《灭世狂魔竟是我自己》 伏渊沉海(1) “医生,我好像精神分裂了。” 重朝坐在本市最好的心理咨询室里,十指交握,神色带着些拘谨。 灿烂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半边面颊上,给他本就精致的五官添上几分清冷的脆弱,显得他外貌愈发惊艳。 坐在他对面的心理医生有片刻失神,听到声音才陡然回神。 巨大的错愕从心头升起,医生看向重朝,面部肌肉神经质地抖动了几下。 他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好的,那你有什么症状吗?” 重朝:“我经常出现幻觉。” 医生低下头,在纸上记录了什么:“这样吗。你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 重朝:“可能有两年了吧。” 医生:“可能?” 重朝点点头,身体下意识向前倾:“对,可能。” 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的病情,但一切追溯起来,要从两年前说起。 两年前,重朝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大二学生。 他们学校大一强制要求住校,分配的寝室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四人间。 重朝住的是个混寝,除了他是土木学院的,其他三人都来自机械动力学院。 “我的室友不是特别好相处。”重朝说,“大二开学,我和一个室友发生了一些,嗯,不愉快,我就租了个房子,搬出去住了。” 当时的重朝只是个大学生,除了奖学金和一个家教兼职没有其他收入,他能租得起的,就只有城南的老旧小区。 不过他运气不错,找到的小区虽然旧,但水电暖气齐全,周围生活设施也很完善。 更让他满意的是,小区氛围很好,邻里邻居特别和谐友爱。 重朝从入住起,就受到不少帮助。 比如他刚搬家那会儿,住他楼上的一个青年看他拎着三个大行李箱,走得非常困难,就主动过来帮他扛了两个。 后来他们熟了,平时有个什么不好拿的大件行李,青年都会帮他拿一下。 他也经常和青年一起去喂小区附近的流浪猫狗,没事时还会一起撸撸青年家养的猫猫狗狗。 再比如他家楼下住着一位单亲妈妈,为人特别温柔。 他不过是帮忙接送过她女儿几次,她就十分感激,平时做了什么好吃的,总会送上来让自己尝尝,过年的时候还会帮忙做年夜饭。 再再比如,前面三号楼有位白领姐姐,外表冷艳、性格飒爽,还特别会吵架。 他刚入住的时候,因为物业的失误,他的自行车被倒塌的车棚砸坏,物业不但不肯赔偿,还对他冷嘲热讽。白领姐姐无意中路过,见他被骂,就站出来帮他怼了回去,还帮他要回了赔偿。 再再再比如…… 类似的事情,重朝能够连续说半个小时都不带重样的。 “我很喜欢现在住的地方。”重朝稍微抬起头,瞳孔浅淡剔透,在阳光的照射下,颜色几近于无,“如果房主愿意把房子卖给我就好了,但我一直没能联系上他。” 这么好的邻居,这样淳朴的小区,谁会不喜欢呢? 至少重朝喜欢这样的温馨。 但是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重朝说:“有一天,我家隔壁的空房搬来一个新邻居。” 新邻居是个英俊的大帅哥,身高187,五官深邃,眼睛隐约带点灰蓝色,看起来像是混血儿。 重朝一见他,就被惊艳到了。 他觉得新邻居长得真好看,比他原来寝室里那个所谓的校草不知道要帅多少倍。 “他长得好看,人也特别好,手还巧,甚至还很会做饭。”重朝抿着嘴唇笑了一下,“我再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的人了。” 重朝居住的小区毕竟比较老旧,一些设备不可避免的老化了。 什么跳闸啊、电线短路啊、水管漏水啊,这类情况基本隔段时间就会出现。 在邻居搬来前,重朝都是自己想办法处理,但邻居搬来以后,只要重朝说一声,要不了半个小时,邻居就会帮他把一切处理好。 重朝读的是工程造价系,课比较多,平时忙起来,就会忘东忘西。 邻居搬来前,他就算再累,也只能出去买,但邻居搬来后,他只要说一声,邻居就会借给他。 邻居还会做饭烤甜点,定期投喂重朝。 可以说,因为邻居搬来,重朝的生活质量直线上升。 他和邻居的关系自然而然就变得非常亲近。 重朝:“我觉得,像我邻居这么热心的人,肯定能和小区其他业主相处得很好。” 但是,重朝从来没有听其他人提起过他的邻居。 这就有点奇怪了。 重朝忍不住关注起邻居的处境来。 然后他发现,小区里其他业主对他的邻居都非常冷淡,甚至称得上是漠视。 比如有一次,他邻居下班回来,路过小区小广场的时候,被几只流浪狗缠上,狗狗撒娇要火腿肠吃。邻居身上没有火腿肠,就拒绝了几只狗狗,于是被狗狗追着咬。 狗狗们什么都不懂,难免有点没轻没重,邻居被追得惨兮兮的。 楼上的青年明明遇见了他们,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有帮助邻居,直接就走开了。 还有楼下那对母女,有几次遇到邻居没带门禁卡,明明大家都要进门,她们却直接打开单元门就进去了,完全不等邻居,甚至还会顺手关上单元楼的门。 还有什么邻居没带电梯卡,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打卡,他不得不爬楼梯上楼……等等等等的事情,整个小区对他的排斥呼之欲出。 难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冲突吗? 重朝对此感到非常疑惑,也非常难受。 明明大家都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呢? 重朝并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秘密,但他忍了很久,见邻居可怜巴巴的,最后还是没忍住。 在一次聚餐的时候,他询问其他人:“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理我隔壁的帅哥呢?是他做了什么让你们生气的事情吗?” 餐桌上的声音停滞了片刻,不少邻居睁大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那位单亲妈妈才疑惑地反问道:“什么隔壁的帅哥?我经常去给你送吃的,怎么没见你隔壁住人?那不是个空屋吗?” …… 医生的脸色白了。 重朝声音颤抖:“医生,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我不敢相信我听到了什么。” 他十指收紧,指节泛白。 “我觉得这也许是他们在开玩笑,不停询问不同的邻居。但所有人都告诉我,我们小区根本没有这个人,我的隔壁就是一间空房。”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怀疑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重朝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浑浑噩噩吃完火锅,魂不守舍地回到了他住的那个单元楼里。 走出电梯的瞬间,他看到邻居家的门被打开,端着香橙舒芙蕾的邻居恰好走了出来。 他的视线撞上了对方的,对方似乎有些意外,但马上就露出愉快的笑容。 “正好,我就不用去按你的门铃了。我刚烤了香橙舒芙蕾,你尝尝看,是不是你那天说的那种味道?” 重朝僵在原地。 过了几秒,他才同手同脚走上前去,接过邻居手里的盘子。 烫的。 舒芙蕾是刚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甜蜜的香味一路窜进他的鼻腔,和热烈的温度一起,给他带来某种缺失的实感。 他忍不住低下头,看了看邻居的脚。 脚下有影子,手腕摸起来也很真实,有着人类的温热体温。 邻居还能开关屋门,看起来,就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啊? 难道是其他人对邻居有什么偏见,所以不愿意承认他的存在? 重朝更难过了。 他怀着满满的迷茫和一点点期待,犹豫地询问邻居:“你是不是和小区其他人有什么误会?为什么他们非要装作看不见你的样子,对你他态度那么冷淡?” 邻居愣住了。 他用一种奇异的眼神仔仔细细看了重朝一会儿,才伸出手,缓缓摸了摸重朝的额头。 “小区其他人?小区里什么时候有其他人了,这里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住户吗?” …… …… 医生哆嗦了下,惨白的脸色隐约泛起一点青灰。 重朝用力呼吸,可声音还是抖得厉害。 “医生,你能不能想象我当时是个什么感觉?那个时候,我什么想法都没有了,脑子里空空的,整个人都是木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甚至都忘了思考。”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家的,也不记得自己怎么睡觉的。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看到桌上的舒芙蕾已经整个塌掉了,就感觉自己疯得更厉害了。” “后来。”重朝捂了下脸,勉强压住情绪,慢慢叙述道,“后来我又分别问了他们几次,我的邻居和其他业主都坚持说他们看不到对方,很建议我去医院看看。” “我觉得他们说得对,我的精神可能真的出了问题。” “我一定是产生了幻觉,才会遇到这么离奇的事情。” “但是,但是。” 重朝缓缓抬起头,被阴影笼罩的那只眼睛一片深沉,就像是被扔进井底的玻璃珠,一点亮起的微光,反而显得井底更加森然。 “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我的幻想。” “医生,你觉得,我的邻居和小区里其他人,哪个才是真实的呢?” …… …… …… 医生张了张嘴,冷汗淋漓。 他焦虑地搓着手中的钢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重朝看着他,耐心地等待。 大概过了有足足五分钟,医生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异常沙哑:“我能冒昧地问一下,您目前居住的小区叫什么名字吗?” 重朝:“哦,叫玉磬苑。” 医生后背上汗毛炸起,一背冷汗刷得就淌了下来。 玉磬苑,鸿雪市最知名的闹鬼小区。 早在16年前,这个小区就因为附近的化工厂大爆炸遭受化学污染,所有住户都被政府迁离。 之后化工厂被清理干净,小区也没人搬回去,就此废弃。 但患者居然说,他现在就住在那个小区? 医生脸色更糟糕了。 他看着重朝,欲言又止。 诊疗室的门吱呀一声,被什么东西缓缓推开。 医生下意识看过去,一只漆黑的、像是一团粘液的、浑身遍布眼珠的、挥舞着无数触须的异化种从门缝里溜进来,蠕动着攀爬到重朝脚边,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它乖巧地靠在重朝小腿边,从不知道哪个器官里发出娇气的“咪呼咪呼”声。 重朝低下了头,露出惊喜的表情。 “呀,医生,你们这里也养猫了?这只小黑猫真可爱。它叫什么名字?” 伏渊沉海(2) 咨询室里没有猫。 咨询室里只有一只漆黑的、流淌的B级异化种。 它有无数只橙黄色的眼睛,竖瞳蛇一样的冰冷。 哗啦—— 哗啦—— 医生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夹裹着潮气的清新海风吹来,他的视线轻微涣散,本能地站起身来。 重朝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医生,你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站起来? 【滋啦——滋——冷——滋——】 隐藏在右耳里的微型通讯器传来一阵细微的电流声,低沉混乱,像是某种接触不良的老式收音机。 异化种发出讥讽的嬉笑,鼓荡着人类的耳膜。 医生猛地回过神,对上了重朝充满怀疑的眼神。 “医生,你为什么不说话?是有什么不能和病人说的吗?” 医生张了张嘴,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在思考一些事情。” 重朝不太相信地问:“什么事情?” 这医生看起来怪不靠谱的。 医生顿了顿,一下有些答不上来。 右耳里,微型通讯器又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滋……医……静……】 同事的声音断断续续,又过了十几秒,才逐渐恢复正常。 【想想钦天司的世界观,千万不要刺激他!想个办法,安抚他的情绪。】 【你是他上辈子唯一一个直接放过的人,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医生太阳穴跳了跳,没理不靠谱的同事,深吸一口气,回答道:“我们咨询室没有养猫。我在想,咨询室的大门关着,它是怎么进来的?” 原来是只小流浪吗? 重朝低下头,小黑猫可怜的咪咪叫着,不断蹭着他的小腿,把毛发都蹭得乱糟糟的。 ……看起来,还是只爱蹭痒痒的小流浪。 重朝恍然大悟,心理咨询室也算是医院的一种吧?难怪医生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一边抚摸着小黑猫软乎乎的毛,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那现在要把它送出去吗?” 黏在重朝腿边的异化种如遭雷劈,当场转向医生,暴躁地喵喵破口大骂起来。 医生:“……” 他垂下头,和气得所有眼睛都在瞪他的异化种对视N眼,若无其事地撇开视线。 “不用,你可以先和它玩一会。”他镇定地说,“正好我要去给我的老师打个电话。” 他从桌子上抓起手机,急匆匆往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回过头又补充了一句。 “我之前读博的时候,曾经见过一则和你类似的病例,但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相同,得先问问我的老师。” 咦? 这就是传说中的实习医生摇人吗? 重朝想到实习医生背后的专家们,原本有些忐忑的心瞬间放下大半,连忙抓起小黑猫的爪爪和医生挥了挥,目送他离开。 小黑猫不情不愿地喵了几声,见碍事的人类离开房间,立刻跳到重朝的膝盖上,翻出肚皮,拼命地对他撒起娇来。 …… 医生攥紧手机,大步向心理咨询室外一个隐蔽的角落走去。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甚至小跑起来。 【医生,冷静一点!现在的钦天司还不是未来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灭世邪神,他才刚觉醒没几年,不会太危险。】 耳机里,同事的声音带着几分安抚,听得医生只想翻白眼。 说的轻松,你自己对上B级异化种试试! 同事不知道医生的想法,继续鼓励道:【医生你想一想,上辈子你可是钦天司唯一一个直接放过的人,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 医生腹诽,有信心你个大头鬼!就算他放过了我,我最后不是也没活下来吗? 在世界毁灭面前,所有生命都不堪一击,那么脆弱,那么渺小。 像他这样的超凡者是,像那只异化种一样的怪物也是。 医生其实不意外异化种的出现。 早在两年前,这个世界上就多了许多怪诞之物。它们或在暗中活动,或占据偏僻的地方,构筑一片只属于它们的危险领域。 对比人类,它们拥有远超常理的防御力和战斗力,就算是大型热武器也不一定有用。 人类面对它们,就像刚出生的羊羔面对早已长成的猛虎。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人类中很快也出现了拥有特殊能力的觉醒者,官方将其收编后,统一将其称为超凡者。 毫无疑问,医生就是位超凡者。 他不像某些人那样,觉得超凡者一定能结束异化种带来的灾难,相反,他知道世界不会再好起来了。 因为上辈子就是这样—— 在重朝发生异变后,这个世界就变得越来越混乱。 第七十一年,身为“重朝”的人类不复存在,身为【钦天司】的灭世级诡变物横行世间,把这个世界变得满目疮痍。 人类为了挽救这个世界,主动放下所有分歧与成见,众志成城、团结一心,竭尽全力克服了一切困难,以不屈的意志和无尽的勇气,创造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奇迹——他们前赴后继,终于杀死了已经可以被称为神明的【钦天司】——但世界还是毁灭了。 医生还记得,一切终结时,天空倒悬而来的那片光。 他无法形容那片光带的颜色,却永远无法忘记,整个世界一点点被光芒擦除和溶解的样子。 光是仁慈的吗? 医生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个世界在光芒里消融之后,获得了一次重启的机会。 他重生了。 不只是他,还有一些人也重生了。 他们回到了异变第一次加重的时候。 这时候重朝才发生异变两年,还不是上辈子那个恐怖的、毫无人性的【钦天司】。 哪怕他总会无意识控制别人,但他依然算是人类,甚至会为了突然遇到的怪事烦恼,会怀疑自己得了精神分裂。 ……虽然会怀疑自己精神分裂也不是什么正常操作就是了。 医生没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嘴上问:“你们那边讨论出结果了吗?重朝只预约了一个小时的咨询,如果我拖时间,可能会引起他的怀疑。” 他的同事忙道:【他刚来的时候就出结果了。目前主流的意见还是尽量维护好他的世界观。】 【你也知道研究院和攻坚队那边的调查结果,第二次异变加剧就是从他世界观破碎开始的。】 【医生,这个任务只有你能完成。】 【既然他现在怀疑自己是精神分裂才会遇到怪事,那最好就让他继续这么认为。】 医生:“……” 他默默捂住胸口,觉得良心好痛。 忽悠一个没病的人,他的医德正在严厉地谴责他。 他的同事严肃地说:【你不能这么想,这是必要的牺牲!】 医生:“……呵呵。” 同事:【一切为了人类!】 在同事的反复叭叭下,医生只能头疼地答应下来。 他询问同事,安管会那边有没有商量出合适的说法,同事却告诉他,组织相信他的潜力。 【上辈子你可是钦天司唯一一个直接放过的人,你可以的!】同事热情洋溢地鼓舞道,【医生,加油!】 医生:“……我加你个大头鬼的油啦!” …… 重朝陪小黑猫玩了一小会儿,打完电话的医生回来了。 他冲抬起头的重朝笑了一下,走回办公桌后坐下。 不知道为什么,重朝总觉得他有点紧张。 是害怕小流浪身上有跳蚤吗? 医生清了清嗓子,拿起钢笔,在纸上写了一行什么,才开口说:“重先生,是这样的,你的状态确实有一些问题,但是,你的问题可能和你以为的有些出入。”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邻居们或许都是真实的?他们都不是你幻想出来的。” 重朝面露不信,缓缓皱起眉头。 他怀中的异化种受到他情绪的感染,无数眼睛转向医生,竖瞳中隐隐流露出几分残忍。 医生果断胡诌道:“所以我认为,你幻想的地方应该是他们不和!” 重朝一愣。 医生问:“重先生,你是不是特别喜欢你们小区温馨愉快的生活氛围?虽然这个小区有这样那样的不便利,但你依然觉得,以后住在这里也是不错的选择。” 重朝迟疑着回道:“……是?” 医生:“这就是了。你以前住校,有过不太愉快的经历,这段经历持续了长达一年的时间,给你带来了许多影响。以前你或许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当你入住一个气氛温馨的小区,情况就不一样了。” 好像是这样……? 重朝瞬间回忆起当初三个室友把他堵在角落,激动地质问他“你到底是不是人”的场景,隐隐觉得这话有些道理。 医生继续胡诌:“你在入住这个小区后,情绪其实得到了很大的舒缓,所以你想一直维持这种平静下去。” “但是有一天,你发现隔壁搬来了一个新邻居,这无疑将你最舒适的状态打破。你开始紧张,开始害怕,开始怀疑他们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矛盾。” “于是,幻觉就产生了。” 重朝轻声道:“是这样吗?” 医生信誓旦旦道:“我判断就是这样。听你的描述,你的新邻居和你年龄差不多大,也就是说,他和你之前的室友年纪也差不多大。他也是男性,自然就容易让你想起你的室友们。” “你不是经常觉得他比你那个校草室友帅吗?这就是一个很典型的证明。” 重朝恍然。 原来是这样,感觉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信服地赞叹道:“我明白了,原来这些才是我幻想出来的啊。医生,你可真是个神医!” 医生:“……” …… 结束了长达一小时的心理咨询,重朝带着医生开给他的维生素片和安眠药离开了咨询中心。 那只小流浪还窝在他的怀里,咪呼咪呼地撒着娇。 重朝被糖衣炮弹腐蚀了。 他决定将小流浪带回小区,相信楼上热心的青年一定很愿意照顾这只小猫。 至于他…… 重朝喃喃道:“我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要靠邻居投喂,就……算了吧。” 拿定主意,重朝没有坐车,一手拿药一手抱着猫,溜溜达达走回了小区。 他上了楼,从电梯里走出来,一抬头,就发现了不对—— “咦,邻居家的门怎么没有关?难道……进小偷了吗?” 伏渊沉海(3) 重朝的邻居宗应谕搬来小区几个月,从来没有开门通风的习惯。 他说小区绿化多蚊子也多,重朝受到他的影响,也变得不喜欢长时间开门。 毕竟对于人类来说,如果必须选一个物种灭绝,那大部分人都会选蚊子。 但现在,重朝隔壁的房间——也就是宗应谕的家——那扇深棕色的、脆弱的像纸一样的防盗门却敞开着。 “这不是个好兆头。”重朝轻声喃喃道。 他透亮的眼瞳折射着微光,缓缓举起手里的猫,轻手轻脚凑近大开的房门,向里面看了一眼。 很干净,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邻居,甚至没有一件家具。 只有正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没有铺地板的水泥地面上。 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下飞舞,窗框落下的阴影像个怪诞的笑脸,眼角弯着哭丧一样的弧度。 重朝举着猫,所有的情绪从他眼瞳里退去。 他脸上露出一种无法控制的茫然。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卷过小区里一棵棵高大的树木,碧绿的树叶互相撞击,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楼道的窗户外,有狗狗狂叫起来,此起彼伏,久久不停。 一种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惨叫混杂在这些声音中间,断断续续,隐隐约约,活像早些年的收音机卡了带。 被重朝举起的猫猫条件反射弓起脊背,受惊似的从喉咙里挤出一连串咕哝声,细长的猫尾用力卷住重朝的手腕,也不知道是害怕有什么东西冲上来伤害重朝,还是害怕重朝双手忽然合拢。 咔哒。 吱——嘎—— 防盗门被推开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重朝脸上的茫然一顿,缓缓转过头去。 另一扇同样脆弱得像纸一样、深棕色的防盗门被拉开,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门后—— 开门的人有一双带着些灰蓝色的深邃眼睛,鼻梁高挺,性.感的薄唇微微挑起,温柔的笑容中和了五官的锋利。 剪裁得体的黑色衬衫包裹着他颀长高挑的身躯,挽到手肘的衣袖下,手臂肌肉线条结实而流畅。 是邻居。 重朝眨了眨眼睛,默默把猫猫放在头顶。 可怜的B级异化种弓着身,大声哈着气,试图震慑突然出现的男人。 宗应谕看了他们一眼,眼中也染上些笑意。 “朝朝从学校回来了?都这个点了,怎么不过来吃饭,反而跑到隔壁空房里去溜达?” 重朝:“……啊?” 他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又看了看正向他挑眉的邻居,心中的迷惑更浓了。 吹过小区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迷茫的重朝在邻居的催促声中抱起猫猫,有点儿窘迫地走进了和他家正对的那间房。 入眼的是玄关深色的复合鞋柜,两件西装外套挂在侧边的挂钩上。烟灰色的那件衣角被人调皮地绑了个蝴蝶结,与他今早吃完饭离开时一模一样。 再往进走,客厅墙壁上贴着布满暗纹的暖色壁纸,昂贵的米白色真皮沙发上摆满了风格毫不相干的兔兔胡萝卜抱枕。 他昨天打印的论文材料被整理好,整齐地放在茶几上。 整个屋子的布局与他印象里分毫不差,只是细节上有所变动。比如他早晨离开时乱扔的东西,已经被邻居收拾好,一切都显得那么井井有条。 是他邻居平时的状态了。 重朝将猫猫放下,坐在沙发上,满心迷茫不但没有减轻,还生出更多疑惑。 虽然这个屋子确实和他记忆里的一致,但他的邻居不是住在他隔壁的吗? 为什么他的邻居会从对门出来? 隔壁那间空荡荡开着门的房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抓起一个兔兔抱枕,用力rua了两下,视线飘到正从厨房端菜出来的邻居身上,心头微弱的不安立刻被抚平。 “宗哥。” 重朝喊了一声,宗应谕停下走向厨房的脚步,回过头来:“什么事?” 重朝挠了挠自己的略有些自来卷的短发,苦恼地问:“那什么,宗哥,你是一直住在这间房里吗?我的意思是,你是住在我对门,这样?” 宗应谕有些不解地嗯了一声:“我们一直都是对门,有什么问题吗?” 重朝呆了呆,试探着问:“那隔壁那间屋子?” 宗应谕更疑惑了:“一直是空房。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是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重朝呃了声,磕磕巴巴道:“没什么,就是,就是刚才看到那间房子门开了,有点好奇。” 宗应谕没有说话,细细打量了重朝一会儿,似乎是确认他状态还好,就体贴地放弃了追问。 “有人来看房。”宗应谕回答说,“不过租房的人一看屋里连地板都没铺,就直接说不租了。房东脾气不是很好……他们稍微发生了一些冲突。” 重朝消化了一下这番话,迟疑地点点头:“那房东和租房的人现在是在……?” 宗应谕:“他们和中介一起去派出所了。” 重朝:。 那房东的脾气真的挺不好。 他站起身来,想帮邻居端一下菜,宗应谕瞥了他一眼,赶他去洗手:“赶紧洗,洗完了去盛米饭。” 重朝连声答应,小跑进卫生间洗手,随意瞥了眼放在收纳柜上还没拆开的快递。 哦,是宗哥新买的洗衣液啊。 大前天到的,收货地址4号楼B-701? 他住B-703,居然真的是对门。 重朝冲掉手上的泡沫,忽然有些理解其他邻居的震惊了。 原来宗哥一直住在他的对门,而不是隔壁,难怪邻居们总说他隔壁是空房。 看来他之前就有幻想症状,只是他没有发现。 重朝有些发愁地叹了口气,那位医生看起来挺厉害的,他这个精神分裂…… 应该能治好的吧? …… 吃完丰盛的午饭,重朝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和宗应谕坦白他的情况。 不过他觉得医生真是个神医,很想给医生送个锦旗,就问了问宗应谕哪里有定做锦旗的店。 宗应谕给他身上搭了条空调被,温和地说:“你们学校附近的打印店就能做。别想这些事了,你下午不是还要写毕业论文?睡一会吧,看你困的。” 这几天都没睡好的重朝听到这话,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往被子里缩了缩。 “好哦,宗哥你也睡一会儿吧。午安。” 宗应谕:“午安。” 他给重朝调好空调温度,又看了眼飞快陷入睡眠的重朝,轻轻带上房门,拿起外套,离开了住处。 隔壁的房门还没关,紧急砸掉地板砖的水泥上隐隐渗出一点水痕。 电梯的灯像是受到某种磁暴的影响,灯光忽明忽暗,偶尔还会发出突兀的滋滋声。 宗应谕打电话报了修,大步走出单元楼。 小区里如同台风过境,人工湖的水浸过路面,满地都是残破的树叶。 几只A级异化种正挥舞着满身肢体,用扫帚和拖把努力打扫着卫生。 “快点快点,那边的水也得擦干净!我朝哥睡午觉最多也就一个小时,动作都利索点!” “得了吧,就你最慢!先把那两条锦鲤放回喷泉里!” “啧……这小玩意生命力真是弱。有没有特质是治疗类的?快来给它治一下!” 异化种们吵吵闹闹干着活,没有一只理会宗应谕,反倒有几个冲他翻起白眼。 对于这个突然搬进小区,又被重朝下意识用幻象隐蔽了几个月的人类,他们是真的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要不是顾及重朝的意志,他们绝不会这么轻轻放过。 宗应谕冷漠地扫过他们,也丝毫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快步走向玉磬苑小区外。 等出了小区,转进一个大型免费公园,他才在开阔的地方停下脚步,拿出另一支手机。 一通电话适时打了过来,来电显示是一串乱码。 宗应谕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利索的女声:“宗先生,半个小时前,各地污染值已经彻底清零了。这次污染持续时间不长,经各地反应,没有发现被催生出的新异化种。” 宗应谕不意外这个结果。 他今天早上趁着重朝出门看病,以最快速度把家从隔壁转移到对门,为的就是稳定重朝的情绪。 过程中虽然出现了一点意外,导致玉磬苑小区受到波及,但结果比预想中更好。 对面的女人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大致说完各地情况,口风就是一转。 “宗先生,你真的不考虑加入异管局?我们这边的福利非常不错,各种制度也比上辈子更加完善。”女人语气和缓,“如果你不喜欢受到制约,也可以和上辈子一样保持合作关系,你再考虑考虑?” 宗应谕冷笑一声:“梁队长不必费这个心思,我没兴趣。” 不等女人再劝,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异管局,全称异常现象管理收容局,是一个主要由超凡者组成的官方组织,负责处理国内一切异常事务。 上辈子宗应谕作为全世界最顶尖的战力,虽然坚持自由猎人的身份,却也和异管局有着相当紧密的合作关系。 但这种合作,这辈子不可能再有了。 如果不是上辈子阴差阳错从没见过重朝,他上辈子都不会和别人合作。 宗应谕漫不经心地将手机放回裤兜里,目光掠过不远处一丛灌木,嘲讽地嗤了声。 不管是他平时坚持伪装普通人也好,和异管局合作演戏也好,关注各地的污染情况也好,为的都只是重朝。 现在的重朝身体和力量还不匹配,一个不小心,身躯就会直接崩毁。 但这种崩溃无法直接观测,只能通过各地的污染情况和重朝的情绪状态来判断,所以他倒也不至于做出什么太极端的行为。 宗应谕收回视线,浓稠的阴影从树冠上流淌而下,下一秒,他的身影就在阴影中碎裂,于原地化作虚无。 高大的灌木丛晃动了一下,一个佩戴着异管局胸章的男人一头栽下,脖颈间的影子犹豫几秒,才不太情愿地退去。 他惊恐地捂住脖子上青紫色的瘀痕,浓烈的窒息感仍徘徊不去,哆嗦着大口大口喘起气。 “疯子……这个宗应谕,真他妈是个疯子!” …… 第二天一早,重朝去学校写论文,顺便找了个打印店,加急订做了一面写着“6”的锦旗。 在图书馆写了几个小时论文,勉勉强强凑出三百字,他返回去看了一眼,沉默几秒,又把自己制造的学术垃圾删掉了。 【今日论文进度:-200。】 在备忘录里记下这行字,重朝带着满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合上电脑,背着包去打印店取锦旗。 等付了尾款拿了锦旗,他直接坐公交前往宁安心理咨询室。 一下车,他就瞧见站在门口喝水的医生,当即扬起手,开开心心和医生打了个招呼。 医生很是惊喜,一个激动,杯子都掉在了地上。 “重先生,你怎么来了?” 重朝连忙走过去,大声夸赞:“医生,您可真是一位神医!我给您带了锦旗,您看看喜欢吗?” 他唰的一下展开锦旗,好让医生看清楚上面的字。 街道上的行人顿时停下脚步,眼睛发亮地凑过来围观。 医生露出复杂的表情,重朝觉得,那混杂着开心、自豪和谦虚的激动。 医生:“嗯……挺好的,但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配不上你的夸赞。” 重朝感动不已:“医生,您太谦虚了!您一眼就看出了我真正的病因,完全配得上这声六!” 医生:“……”他扯了下唇角,抓住锦旗一角,诚恳道,“重先生,要不然你进屋说吧,外面热。” 重朝:“哦哦。” 两人走进咨询室,医生关上门,来往的行人见没有热闹可看,纷纷露出失望的表情。 一个扎着小辫、神情颓废的男人混在人群里,远远瞧见这一幕,忍不住从衣兜里掏出一支香烟。 但他的手有些哆嗦,试了好几次,才成功把烟点燃。 缓缓吸了一口香烟,尼古丁勉强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他低声自言自语。 “钦天司,你果然在这里。” 伏渊沉海(4) 重朝和医生寒暄了一会儿,见他依依不舍地把锦旗交给前台妹子,忙对他说:“等我的病治好了,再给医生你送一面锦旗。” 医生十分激动,一把抓住重朝的手:“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不客气,这是医生你应得的。” 没想到医生居然这么喜欢锦旗,重朝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又夸了医生几句就告辞了。 咨询室外的街道上,围观的路人早已经散去。 重朝随意扫了一眼,就不在意地向附近的车站走去。 他运气不错,刚到站就坐上了车。不过车上人有点多,他没看到空座,只能站在靠近后门的地方。 车辆缓缓启动,转过一个十字路口,重朝心头忽然一跳。 他感觉到,有一股注视突兀地落在他背上,视线冰冷阴森,如有实质。 怪异的感觉让他顿了两秒,才想起来要转头,仔细观察一下车里的乘客。 没什么异常。 年轻的乘客不是在玩手机,就是靠着车窗在打瞌睡。 年纪大一些的乘客聊天聊得起劲,一个大爷还对坐在他边上的小姑娘阴阳怪气,指责小姑娘不肯给他让座。 小姑娘额头上全是冷汗,脸色白得吓人,却依然好声好气地解释:“大爷,我今天实在不舒服。平时我肯定给你让,但现在我真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大爷才不听小姑娘的解释,不依不饶指责着,前座一个扎小辫的文艺青年听不下去了,站起身给大爷让了座,又劝了大爷几句。 大爷立刻调转矛头,一屁股坐在座位上,辱骂起文艺青年,说他像个二溜子。 文艺青年脸色涨得通红,看起来很想骂回去,但最终,还是因为大爷的年纪放弃了。 重朝收回视线。 很普通的纠纷,没什么异常。 所以那股视线是从哪里来的? 或者说……那道注视真的存在吗? 他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了……? 这个病真的好麻烦啊。 重朝摸了摸背包,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他就把药带上了,下次,下次一定要按时吃药! …… 下了车,重朝一路走回玉磬苑小区,果然没再感觉到什么不对。 他愈发确信自己的猜测,连忙加快脚步,匆匆和正在喂猫的熟人打了个招呼,就往家里跑去。 “朝哥,下午——” 住他家楼上的热心青年手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见重朝一阵风似的从身边刮过,快乐的表情顿时一呆。 “——好!哎!不是!朝哥你要去哪儿,这么着急干嘛?” 他赶紧回过身,重朝已经冲进单元楼的大门,将他的问候远远抛在脑后。 “……啊?”热心青年更迷茫了,“这是怎么了吗?” 他细长的、流淌着的触须抓着几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残骸,胡乱挥舞了几下,粘稠的液体滴答、滴答落在水泥地上,溅开浅色的痕迹。 “咪咪!” 那只被重朝带回来的B级异化种冲他露出鄙夷的眼神,翻了个身,一边往嘴里塞着残骸,一边痴痴望着重朝离开的方向,橙黄色的眼睛里全是欢喜。 “咪~” 热心青年闻声脸色一沉,冷笑道:“别想了,他把你交给我,就说明他没有养你的意思。你也别想着摸到他家里去,就你这点实力,压根不配。” “咪——!!”B级异化种猛地扭头,对着热心青年怒目而视。 热心青年嗤了一声,一把将残骸塞进它嘴里:“吃你的吧,别做梦了!” …… 重朝坐电梯上了楼,刚走出梯厢,就见邻居宗应谕来叫他吃晚饭。 他稍微犹豫了下,不想让宗应谕担心他,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对方身后,走进了对门的房间。 坐立不安地吃完饭,他又接到了导师的电话,询问他开题报告写得怎么样了。 重朝这才想起来开题也是要答辩的,登时如遭雷劈。 他绞尽脑汁,东拼西凑,勉强应付过导师的提问,立刻扑倒在宗应谕家的沙发上,有气无力地扑腾了两下。 宗应谕忍俊不禁,上前拍拍他:“你开题是下周一交?今天周二,努努力,应该能写完。” “啊呜!”重朝哀嚎一声,蔫蔫地摔了两下抱枕,眼瞅着马上就八点四十,只能垂头丧气地收拾书包,回自己家写开题报告去了。 多亏导师之前发出的灵魂提问,重朝吭哧了一会儿,思路竟然渐渐顺畅起来。 他想了想,有些激动地拍了拍专业书,唇角渐渐咧开欢快的弧度。 夜更深了。 漆黑的天空中,稀疏的星星在闪烁。 夜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来,虫鸣融化在初秋独有的凉意里,刺激着露在衣服外的皮肤。 重朝摸了摸手臂上竖起的汗毛,正在按方向键选词的右手猛然僵住。 ……他回家以后,有打开过窗户吗? 冷风好像变大了。 淡淡的烟草味混在风中,涌进重朝的鼻腔。 重朝的手指缓缓离开键盘,一点点回过头去。 他家主卧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窗纱不见了踪影。 一个扎着小辫、穿着不规整衬衫的男人正靠坐在窗框上,一只手捏着香烟,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安安静静注视着他。 男人的气质有些颓废,像是那种文艺青年,眼神疲惫而忧郁。 重朝记得这种注视,也记得这个男人。 下午在公交上,和老大爷产生纠纷的就有他一个。 他怎么会在这里? 重朝稍微抬起头,撞上了文艺青年掂量的目光。 哦,对,短视频教程里有说过,这种突然出现在家里的陌生人,很可能是入室抢劫或盗窃的坏人。 这时候该做的不是冲上去,而是悄悄退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报警。 可是,这个男人没给他直接退开的机会啊?? 重朝捏紧手指,迅速而果断地紧张起来。 文艺青年眼中染上几分嘲讽。 他从窗框上坐起来,心不在焉地抬起手,将香烟按灭在左手掌心。 燃烧的烟蒂瞬间将他掌心烫伤,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死死盯着重朝略带迷茫的面孔。 “是我小瞧你了。” 他喃喃道,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我居然真的犹豫过,多可笑啊。” 重朝有点懵:“……啊?” 这个大兄弟的精神状态,怎么有点儿奇怪? 文艺青年盯着他的眼睛,神经质地哆嗦了几下,目光有些涣散。 “我该想到的,我早就该想到的。像你这样敌我不分的杀星,畸变前也该是个没有感情的反社会分子。” “我居然犹豫过,觉得你现在还没有犯过罪,就这样杀死你对你不公平。” “我为什么会犹豫?我为什么要犹豫?” 憎恨爬上文艺青年的脸庞。 他轻声地反复质问着,语气充斥着发泄般的癫狂,也不知道是在质问重朝,还是在质问过去某个时刻的自己。 “呃……你还好吗?”重朝更迷惑了。 他觉得这个突然爬他窗户的文艺青年精神状态比他还糟糕,稍微想了想,脸上多了点同情。 “你最近情绪是不是不太对?偶尔还会看到奇怪的东西?我觉得你可以去宁安心理咨询室看看,那里的医生医术很高明的,是神医!” “神医?” 文艺青年停下自言自语,视线重新在重朝脸上聚焦。 他古怪地笑了下,眼中恨意越发浓烈。 “原来是这样。原来你们是一伙的。难怪上辈子你会放过他。” 重朝一头雾水:“啊??” 文艺青年撑了下窗框,跃进卧室。 黑色皮鞋踩在地板砖上,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响动。 他就像是一阵夜风,轻飘飘逼近重朝。 “我是不会相信你任何话的,钦天司。” 他举起了被烫伤的左手,风在他的掌心凝聚,显现出刀刃般锋锐。 “你当我没有见过吗?上辈子我可是亲眼看着你杀死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无论他们怎么哭求,你都没有停下动作。” 那时的他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雨水将血色一点点冲刷干净。 一具又一具失去温度的尸体被扔在学校操场上,学生们惊惧的哭声回荡在教学楼之间,如同指责他无能的哀鸣,刺激着他的神经。 文艺青年的目光又开始涣散。 他的语气满是忧郁,但也充斥着坚定。 “你是一个怪物。” “你残忍、冷血、扭曲。” “你没有一丁点人性,注定要和人类为敌。” 文艺青年垂下头,怪异地笑了一声。 他注视着重朝浅色的眼瞳,一字一顿道:“你根本不配披着这身人类的皮!” “轰隆——!”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雷鸣声爆开,暴雨毫无预兆地倾盆泼下。 卧室书桌上冷白色的台灯闪了闪,房间里的光线短暂暗淡片刻,重新恢复正常。 文艺青年浑身肌肉紧绷,捏紧了手中的风刃,陡然停下靠近重朝的脚步。 好像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恐怖的预感让他毛骨悚然。 他定了定神,抬眼看去,重朝推开电脑椅,慢慢站起了身。 那张俊秀的面孔褪去了所有情绪,右眼下浅红色的泪痣愈显妖异。 他看到了重朝的眼睛。 原本就浅淡的瞳孔完全失去了色彩,仿佛被冷光笼罩的玻璃珠,没有一丝温度。 他感觉到了压抑,呼吸突然变得困难。 意识莫名飘忽,视野也变得黯淡。 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一道无法描述色彩的光从天边倒悬而来,整个世界好像要被这道光消融。 文艺青年瞳孔散大,呆呆地张开了嘴。 ……他真的看到了光。 难以描述的、绚烂明亮的光。 它没有来处,温柔地掠过卧室上空。 棕红色的衣柜门在光里消融一角,如同被擦除一般,无影无踪。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面如金纸,无意识地张着嘴,从喉咙里挤出长长的气音。 他面部的肌肉神经质地抽搐着,好半天,却只说出一句话。 “原来……你早就不是人了。” 伏渊沉海(5) “……怎么突然下雨了?” 身着蓝黑色制服的女人瞥了眼窗外的闪电,稍微皱了下眉,很快收回视线。 她打量的目光扫过对面男人的脖颈,坐在靠背椅上的男人顿时有些无措地动了动屁股。 “你继续说。”女人眯了下眼,装作没发现他的不安,淡淡道。 男人下意识挡住脖子上的勒痕:“哦、哦,好的。钦天司——” 他接触到女人不甚赞同的眼神,立刻改口,“我是说重朝,他应该早就死了。根据我的调查结果,他很可能死在两年前那次和室友的冲突里。” 女人对这个结果似乎不怎么意外,只是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表情依旧冷淡。 男人抬头,悄悄觑了眼女人,在心里撇了撇嘴。 “他的室友在当年发生冲突后报警自首过。警方听说是命案,以最快速度赶了过去。但寝室里没有重朝的尸体,他们是在校医务室找到去包扎伤口的重朝的。” “警方最终以口角和重朝休克结案,他的室友和他道了歉,不过只过去一周,重朝就选择搬出寝室租房住。” “我询问过和重朝发生冲突的人,他说,从那次冲突以后,学校里就频频出现怪事。” “根据他们的说法,我有理由相信,身为人类的重朝早就死了,活过来的这个,还不一定是什么东西呢。” “轰隆——!!” 白亮的闪电划破天际,雷鸣震耳欲聋。 大地隐约颤动起来,办公桌上的水杯猛地一晃,杯中茶水漾起波纹。 女人脸色陡变,霍地站起身。 金属制成的椅子腿划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锐响声。 砰地一声,办公室门被狠狠推开,撞在墙壁上,门板震动不息。 “梁队,不好了!鸿雪市以玉磬苑小区为中心,爆发了重度污染!” …… 暴雨越来越大。 一连串落雷密集地划过夜空,鸿雪市外的山脉里隐隐传出山石垮塌的声音。 地面在颤动,台灯的光摇摇晃晃。 文艺青年的意识开始涣散,胡乱喘着气,可涌入肺泡的氧气还是逐渐稀薄。 他有些畏惧地仰着头。那道绚烂的光盘旋在卧室上空,似乎随时都能抹去他的存在。 重朝向前走了一步。 文艺青年本能地后退,两条腿却失去全部力气,只摇晃了一下,就跌坐在地上。 他的手掌碰到了瓷砖。冰凉的温度减轻了掌心的疼痛,他一下被拉回神智。 站在他面前的重朝垂着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脸上没有表情。 那双没有颜色的瞳孔中却涌动着某种东西,太过复杂,让他无从分辨。 但他知道,那绝对不是赞同。 ……不赞同什么? 文艺青年的大脑就像生了锈,恐惧和迷茫令他无法正常思考。 他急促地呼吸,像一条失去了水的鱼。 卧室的窗户外,大概是对面3号楼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呜哦”的惊呼。 一个干练的女声中气十足地朝着空旷的地方呐喊。 “何方道友在此渡劫?” 楼上的方位,有几个年轻男女爆笑出声。 一连串脚步声从安全通道的位置传出,有个年轻的男人边下楼边哀嚎:“祖宗,算我求求你了,别挠我了好吗?!我要出差啊祖宗,就让宗先生喂你一下怎么了?” “你也不想饿死的对吧——哎呦,别挠了别挠了!” “好好好,我错了,让你朝朝哥哥喂你好吧?但家里还有别的狗狗,我得先去找宗先生一趟。” 像是冷水落进了油锅,又像是网络视频按下了播放键,这一刻,整个玉磬苑突然活了过来。 笑闹声、对骂声、脚步声交杂在一起,人世间的烟火气迎面扑来。 空气重新涌进文艺青年的肺泡。 他就像是渴水的鱼,下意识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瘫坐在地板上,瞳孔不断颤抖。 这一瞬间,他对自己产生了浓烈的怀疑。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有本事杀得了钦天司? 一个有机会成长为灭世bss的存在,注定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顶尖天赋。 就算重朝现在真是个普通人,上辈子只达到A级的他,难道就能胜过重朝吗? ……如果能,他上辈子就不会那么无力地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钦天司大肆屠杀了。 “原来……我也不是什么救世主。” 他露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眼泪却在不知不觉间淌了满脸。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救世主。” 刺痛从脖颈后传来。 文艺青年的意识逐渐模糊。 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卧室里绚烂的光芒散去,重朝的脸上…… 露出一个真实的、慌乱的表情。 …… …… 【经常杀人的小伙伴都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 重朝慌里慌张架起已经昏迷的文艺青年,用力将他拖向衣柜边。 记忆中短视频的解说词反复在他脑海里回荡,让他忍不住停下动作,试探文艺青年的呼吸。 平缓温热,是活的。 不需要抛尸,重朝顿时松了口气。 他火速打开衣柜,用一种有些艰难的姿势把文艺青年塞进去,视线扫过缺了一角的柜门,很快就露出一个心疼的表情。 都怪这个入室抢劫的,要不是他,自己的柜子也不会被打坏。 走廊里,热心青年和邻居宗应谕的对话已经接近尾声,重朝无暇多想,使劲把文艺青年往里塞了塞,勉强关上柜门。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楼上热心青年的声音隔着防盗门,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不知道朝哥这会睡了没。” 宗应谕语气很温和:“应该还没睡。吃饭那阵,他的导师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写开题报告。” 热心青年:“噫,那他绝对没写。”他又敲了敲门,理直气壮地提高声音,“朝哥,你在家吗?我有点事儿想麻烦你!” 重朝手忙脚乱推紧柜门,来不及检查,一边扬声回答“来了来了”,一边匆忙走过去打开了家门。 楼上的热心青年就站在他家门口,怀里抱着胡乱挥爪子的小黑猫。邻居宗应谕稍微靠后半步,手里还捏着两把钥匙。 重朝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侧身,冲热心青年露出笑容:“怎么了松诺?” 名叫松诺的青年举了下手里的猫,看起来有点紧张。 “朝哥,我最近找到一个接收大四生的实习公司,给开实习证明给盖章的那种,你知道这事吧?” 见重朝点头,他继续说道,“这个公司别的都好,还有餐补,就是出差有点频繁。刚才我接到通知,我们项目组这两天要去隔壁市做项目,我就想找人帮忙喂下家里的毛孩子。” 他低头看了眼,头疼道,“其他几个毛孩子还好,宗先生都喂熟了,就朝哥你昨天带回来的这只,它好像有点怕生。” 宗哥居然经常帮松诺喂狗狗吗? 重朝茫然两秒,蓦然意识到,这可能又是和他幻想中完全不同的现实。 他以为邻居和小区其他人关系不好,但邻居很可能早就和大家混熟了,甚至还经常帮松诺喂猫猫狗狗。 复杂的情绪在心里发酵。 重朝无法分辨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奇异的感觉就像是冰可乐里咕嘟嘟上升的气泡,让他的意识逐渐飘浮。 他唇角的笑容不知不觉变得温柔,随意伸手摸了摸小黑猫的头,语气轻快地答应下来。 松诺也笑了起来,表情一下就放松了很多:“太好了!那我把家里钥匙放在宗先生那儿,回头朝哥你去宗哥家拿钥匙就行了。” 重朝点头:“好。” 松诺絮絮叨叨叮嘱说:“煤球球的粮放在靠近厨房的那个柜子里,就是蓝绿色柜门的那个,每顿不要喂太多……” 或许是抱猫抱的有点累了,他把猫往起掂了掂,换了个姿势站着。 就在下一秒,重朝明显看到他愣了下。 松诺眼中染上清晰可见的疑惑:“朝哥,那是你卧室吧?你有个柜子的门没关。” 重朝搭在小黑猫头上的手指一僵,陡然回头,就见卧室衣柜的门微微向外敞开着,柜门上方缺失的一角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脸上的表情淡去,身体快于思维一步,状似随意地将房门稍微合拢一些,挡住松诺的视线。 “没事,我刚刚找明天穿的衣服来着。” 重朝若无其事地回过头,眼角余光能窥到的范围里,邻居宗应谕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不禁愣了下,再扭头去看,卧室里什么人都没有,只有台灯还散发着冷白色的光。 ……这是怎么回事? 重朝有些茫然。 松诺上前一步,从门缝向里看了看,关切地问:“朝哥,怎么了?” 重朝惊醒,站直身体,就见松诺和宗应谕都站在他的房门前,担心地看着他。 ……咦?宗哥在他家门口? 哦对,刚才宗哥是和松诺一起过来的。 重朝恍然,所以刚刚他看到的身影,其实是幻觉? 他隐隐明白了什么,心不在焉地应付完松诺和宗应谕,就急忙关上防盗门,跑进卧室里—— 棕红色的衣柜敞开着门,里面除了略有些凌乱的衣服,压根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窗户是开着,但卸下来的纱窗正靠墙放着,明显是有人从屋里拆开了螺丝。 暴雨被夜风一吹,从窗口潲进来,已经把窗户附近的地面完全打湿。 电脑屏幕上,开题报告写到一半,课题重点研究内容就变成了一串乱码。 一杯早已冰冷的白开水放在键盘边上,几粒白色药片靠在水杯边,无声诉说着什么。 重朝呆呆望着这一切,愣了好半晌。 “原来那些……都是我的幻觉?” 伏渊沉海(6) 重朝花了半分钟时间消化这个事实。 书桌上,已经冷掉的白开水和孤零零的药片无声向他强调着某种真相。 他沉默几秒,走上前去,就着冷水吃下略带点酸味的药片,视线转到破损的衣柜上。 “所以搞了半天,我刚才是在和幻觉斗智斗勇吗……” 这要不是松诺突然敲门,家里报销的何止是纱窗和衣柜。 重朝又沉默几秒,认命地找了个螺丝刀,试图把纱窗装回去。 窗外的风雨渐渐小了。不少树木倒在地上,枝桠交叉,看着莫名有点可怜。 他顶着飘进屋子里的雨水安好纱窗,顺手推上了双层玻璃窗。 ……嗯,装个纱窗搞了一身水,得先去洗个澡,免得生病。 明天要早点起床,去一趟家具城。 不知道卡里还剩多少钱,够不够买一个新衣柜? 那明天去家具城之前,先去银行查一下余额吧。 房间里逐渐暖和起来,重朝想着琐碎繁杂的小事,却在不知不觉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可能这就是他渴望过的真实生活吧。 一日如此,日日如此。 …… 宗应谕靠在小区凉亭的柱子上,看着重朝卧室的灯光熄灭,才掐掉手里的烟,漫不经心站直身体。 被重朝打晕的文艺青年歪在凉亭的水泥地上,还处于人事不知的状态。 身高近两米一的S级异化种穿过雨幕,缓缓向凉亭走来。 他有一身烟灰色的皮肤,利爪畸变放大,几乎垂过膝盖。他和宗应谕相似的上衣外套下,拖着一条长长的蜥蜴尾巴,几只金黄色的竖瞳镶嵌在尾巴上,眼珠不停转动。 “哟,你还在这站着啊。难不成是受打击了?也是,毕竟刚才我伪装成你的样子,朝朝可没看出不对。” 形似蜥蜴的异化种咧开嘴,已经看不出人类特征的面孔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看来,你对朝朝来说也没有那么不同嘛。” 就是一个走了狗屎运,被重朝允许居住在玉磬苑小区的人类而已。 宗应谕并没有回答什么,只是眼中流露出些许怜悯,稍微提了提唇角。 “你!”异化种莫名觉得受到了蔑视,顿时大为光火,猛地上前一步,高高举起利爪。 “行了!这都什么时候了,都安生点儿!” 松诺一把扯住他,细长的触须铺开,占据了地面绝大多数地方。 雨水被带进凉亭里,打湿了文艺青年的衣服。 他垂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人,从不知道什么器官里挤出一声冷笑。 “宗应谕,你准备把这个家伙带给异管局?他好像……知道的挺多。” 宗应谕拎起文艺青年,目光晦涩。 这个世界重置以后,隔三差五就有人重生。 他们有的会暴露行迹,直接被人找到,有的藏得很深,连暗中活动都非常小心。 还有一种,因为本身【特质】特殊,即便是他也不一定能及时发现。 这个人,恰巧就是这种。 宗应谕:“他还可以对朝朝更有用些。” 阴影攀爬过地面,水坑晃开涟漪,他走进风雨里,很快就离开了玉磬苑小区。 等转过小区外的公园,他终于开口:“醒了就别装死。” 被他拎着的人没有动。 又过了很久,浑身湿透的文艺青年才缓缓抬起头。 被雨打湿的头发黏在他的脸颊上,显得他更加颓废和忧郁。 “宗应谕,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背叛人类?” “明明上辈子,你到死都在保护人类,这辈子你却站在钦天司那边……” 连人类最强的战斗力都选择和怪物同流合污,这个世界,真的还有救吗? 文艺青年用手遮住落在脸上的雨:“宗应谕,你对得起那些把你当成救世主的人吗?” “救世主?” 宗应谕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短促地笑了一声,停下脚步。 “那是你们自己以为的,我从来没说过我是。” 他淡淡注视着被雨雾笼罩的城市。 高高低低的建筑里,或冷或暖的灯光被雨丝氤氲成一片,整个城市异样的静默。 “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上辈子想保护的,就一定是人类?” …… …… 一觉醒来,天已经放晴。 重朝到邻居家蹭了个早饭,把早间新闻当背景音,努力啃着馅料超多的包子。 “……昨晚九点三十三分左右,我市出现极端天气……特大雷暴……鸿雪山无人区发生泥石流,截止目前没有人员伤亡。” “据气象专家预计……” “难怪昨晚下了那么大的雨,原来是极端天气。” 重朝吃掉最后一口包子,深深觉得有一种饿叫你邻居觉得你饿。 他有些惊恐地推开宗应谕端过来的盘子,连声说自己已经吃饱了。 宗应谕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最后还是没有勉强他,只拿了两个苹果过来,塞进他书包侧面的口袋,叮嘱说:“要是饿了,就先吃苹果垫垫肚子。” 重朝心惊胆战,随口答应几句,换上鞋,飞快跑下了楼,连电梯都没敢等。 出了小区,他拿出手机,用自带的地图app查好路线,连续倒了两次车才抵达鸿雪市最大的家具城。 家具城十点开门,他正好趁中间这段时间去查了下卡里的余额。 8910.72元。 其中8000块是这学期才领的二等奖学金,剩下900多块是做兼职挣来的工资。 “三开门的衣柜,这些钱应该够了吧……?”重朝不太确定地念叨了两句。 他现在租的这间房,有不少家具都是房东留下的,包括昨天弄坏的那个衣柜。 虽然那个衣柜有些年头了,但单纯修理肯定是不行的。 他现在又联系不上房东,赔偿也不好谈,还是直接定做个新衣柜补上吧。 重朝抱紧背包,走进家具城。 这是他第一次来定做家具,问过好几家店铺,才知道定做衣柜是按投影面积算价格的,不同材质价位区别也比较大。 重朝货比三家,努力砍价,最后选了一家900块一平的。 三开门衣柜高两米七三,宽两米四,再加上两个300块的抽屉,和拉手衣通之类乱七八糟的配件,整个做下来将近7000块。 重朝:“……” 他看着卡里的余额,一时间竟有点儿窒息。 “得赶紧找实习了,最好是有餐补交通补贴的那种。回去就投简历。” “啊?客人你说什么?” 重朝的声音比较小,正给他开票的店员没听清,不由抬起头问了一声。 重朝连忙摆摆手,表示自己没说什么。 店员也没在意,开好票递给重朝,又强调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 “客人,你定做这个衣柜,我们看在你是个学生的份上,价格是真的给你压到了最低。这个单子一旦下了就是不能退的哈,你想好。” 重朝:“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店员见他没改变想法,就拿过ps机:“那这边刷卡。” …… 定好衣柜,重朝捂着自己大缩水的钱包,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小区。 这时还没到中午,宗应谕还没有下班回来,他瞅了眼对面紧闭的防盗门,忧愁地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可能是开窗通风有点久,屋里温度稍微有点低。 重朝低头换下运动鞋,拖鞋穿到一半,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缓缓抬起头,往卧室里看了一眼。 衣柜门紧紧关着,从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就在这一秒,重朝内心产生了一种很不妙的预感,脑中似乎有闹铃声在狂震。 他拎着背包的手有些哆嗦了。 一步一步走进卧室,重朝的视线一点点挪到衣柜上—— 棕红色的衣柜门完好无损,柜子左下角,两道不太明显的划痕像个嘲讽的笑脸,无声无息挑动着重朝的神经。 啊? 啊??? 重朝眼前一黑。 柜子、柜子怎么是好的?不会又是什么幻觉吧? 可是那划痕,还有衣柜下方那有点褪色的漆,都和之前一模一样啊! 就是衣柜门上多了一道不太明显的痕迹,正好和破损的位置重合。 重朝颤抖地抬起手摸了摸,挺扎实的,就是有点潮,是之前房东留下的衣柜没错了。 “所以、所以衣柜没坏是吗?这也是我的幻觉啊……?那我今天花了这么多钱定做新衣柜……” 他抱住自己,声音都在打颤。 “难怪大家都说生不起病……这个病不但招灾,它还破财啊!!” …… “梁队不好了!重朝的情绪波动很剧烈,玉磬苑又监测到了污染!” 在监测队员惊恐的叫声中,异管局攻坚队的女队长面色陡变。 她蓦然起身,大步走到监测仪器边上,定睛细看。 玉磬苑小区里突然爆发新一轮的污染。 污染值剧烈波动,但污染范围被精准地控制在4号楼B703室内,没有一丝一毫外溢。 女队长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禁有些迷茫:“这是怎么回事?” 监测队员一边观测数据,一边联络其他人:“不知道啊,谁知道他又受了什么刺激?我们不是已经给他换了个衣柜吗?还是连夜按照之前那个衣柜还原的,他难道不满意——卧槽!” 女队长敏锐地扭头:“怎么了?” 监测队员沉默许久,才说:“我刚才从其他人那收到消息,重朝今天早上去了家具城一趟。你猜他干啥去了?他定做了一个新衣柜,花了将近七千块。” “这个订单是特别优惠,所以就算我们给他换了个一样的衣柜,这个订单也不能退了。” 他脸上流露出几分真切的同情:“他身上全部存款加起来都不到九千块,难怪这么伤心。” 女队长:“……” 伏渊沉海(7) 梁琤安这位女队长两辈子风里来雨里去,见识过背叛也见识过死亡,却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无语过。 这要是让研究院那边知道,重朝差点儿爆发污染是因为花七千块钱买了个衣柜,他们攻坚队还要不要做人了? 她一时间没能想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不由费解地皱起眉头。 偏偏她的队员不长眼,见她没吱声,还满脸期盼地问:“梁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梁琤安提了提唇角,她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她也是纳闷了,他们攻坚队不该是最锋利的剑吗,为什么要在这里干后勤工作? 就算让她直接冲进玉磬苑和那群S级异化种对拼,她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但让她处理重朝花了七千块买柜子的事…… 对不起,别说她,整个攻坚队上下恐怕都没经验。 梁琤安翻来覆去想了半天,视线终于转向攻坚队里一个年轻人。 “小杨啊,我听说你调来攻坚队之前,做的是基层服务工作?” 这位飒爽干练的女队长露出了和蔼的表情。 “那你知道给重朝退订单,应该去找谁办这个事吗?” …… 中午一点四十三分,祥盛丰家具厂的老板刚把女儿送到学校,回到家准备睡个午觉,他家别墅的门铃就被按响了。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一边嘟囔着“什么人啊怎么这个时候上门”,一边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下一秒,他的视野里就出现了三位身着蓝黑色制服的警官,为首那位年纪不大,但神色极其冷峻。 “祥盛丰家具厂的老板黄先生是吧?” 年轻的警官充满审视的目光扫过他全身,随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警官证递给他。 “我是异常现象管理收容局的异警,我姓杨,这是我的证件。我身后这两位是文潜路派出所的民警,你应该认识。” 黄老板呆呆地接过证件看了两眼,满脸都是突然被警察找上门的震惊和茫然,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听到杨警官的介绍,他才条件反射往后看了看,另外两位警官果然是他认识的人。 对于这两位曾帮他找回过女儿的警官,黄老板有种本能的信任。 他只稍微看了下两人的证件,就连忙请他们进屋。 杨警官说:“不用了,我来这里,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黄先生你配合。” 黄老板搓了搓手,态度极好地回答:“没问题没问题,警察办案嘛,我肯定配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 杨警官严肃道:“来之前我看过资料,你们家在鸿雪市家具城有个店面,对吧?” “鸿雪市家具城?” 黄老板愣了下,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好像真的在那边租了个铺面。 但因为位置不好,收益也差,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关注过那个分店了。 “呃……你说的是鸿雪市家具城负一层的那个分店吧,就和公共卫生间隔了一条走道的那个?” 杨警官点点头,眉头皱得死紧,表情更加严肃。 黄老板心头顿时一个咯噔。 这……那个分店怎么了? 好像除了租金便宜,年年负收益,那个分店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难道是财务作假被税务查了,还是有别的什么员工犯了事? 黄老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抬起眼,小心地看了杨警官一眼。 对方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好,眼神非常冷淡,他认识的那两位警官神色也很是微妙。 不妙,真的很不妙。 难道分店里有什么罪大恶极的不法分子? 他给对方提供工作,算是窝藏犯罪分子? 黄老板脸色发白,两条腿开始发抖。 他视线飘忽,掠过鞋柜上女儿乱放在那里的玩具狗,嘴里止不住发苦。 唉,他要是进去了,老婆和女儿可怎么办? 要是真判了,影响以后女儿考公怎么办? 要不然还是让老婆带着女儿改嫁吧。 他进去了不要紧,可不能影响女儿的未来! 黄老板闭了闭眼睛,决定争取宽大处理。 “这个分店我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了,是哪个员工出事了吗?” “出事?没人出事。”杨警官奇怪地看了黄老板一眼,“是异管局有件事需要你配合。今天早上,你们这家分店接了个订单,下单的人姓重,我们希望你能将取消这个订单,将定做衣柜的货款返还给重先生本人。” 已经开始脑补老婆下任丈夫是个人渣该怎么办的黄老板:“……嘎??” 他缓缓抬起头,像是个呆头鹅一样,重复了一边杨警官的话,很快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 所以搞了半天,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 取消订单啊? 黄老板有些难以置信,但转念一想,万一是对方下错了单,不小心花了几千万呢? 虽然他家物美价廉,得买几千件家具才能达到几千万,但,万一呢? 世界上又不是没有这种离谱的事情。 黄老板瞬间严肃了表情,冲三位警官点点头:“我马上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情况。” 不知道为什么,另外两位警官的表情更微妙了。 黄老板内心有点迷惑,但也无暇细想。 他快速找到家具城分店的号码,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店员听他问起今日的营业情况,还有点小兴奋:“对,今天开张了!是有个重先生来定做衣柜,不过他是个学生,我做主给他打了折。” 黄老板眉头皱得死紧,听听,这么兴奋,肯定是大单子! “他定做了几件家具?价格高吗?你要不帮他把这个单子退了吧。” 店员不赞同地拔高声音:“啊?退,为什么要退?” 他据理力争道:“这个单子已经下到厂子里了,木工师傅说不定都开始打版了,怎么能退?再说了,之前我就和客人确认过的,特价单不能退款。他定做的可是三开门的衣柜,七千块真的是很特价了!老板,你想想看,要这都能退款了,咱们还怎么做生意啊!” 黄老板:“……” 这订单…… 是挺大哈。 七千块,没有万。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三位警官。 这一次,他终于看懂了。 他熟悉的两位警官在憋笑,而那位杨警官,是真的又焦急又郑重。 黄老板更无语了。 不是,就七千块,犯得着警察亲自来一趟吗? 他倒吸了口冷气,转回头,中气十足地对着店员大喝:“你就不会变通一下?!厂子里单子不动,这单走我的账,那边你给他退款,就当是我下的单不就行了吗!” 真是的,七千块,瞧不起谁呢这是!! …… 下午两点零五分,重朝准时打开电脑,继续撰写他的开题报告。 顺着导师提点的思路写了几分钟,他越写越顺畅,情绪不由缓和下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铃声。 他一边打字,一边顺手接起电话。 “喂,你好。” “你好,是重先生对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我是祥盛丰家具厂鸿雪市家具城分店的店长,我看到你今天早上在我们店下了个三开门衣柜的订单,对吧?” 重朝将手机从右手换到左手,操作鼠标将小标题加粗,随口回道:“对,是我。怎么了,单子有问题吗?” 店长说:“是的。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店员比较粗心,给你下订单的时候选错了加工场地,选到了外省,而且单子已经下过去了,没办法再修改信息。” “衣柜材料运到鸿雪市需要支付额外的邮费,现在你的订单还没有打版,你看我们这边是帮你把订单退掉,还是怎么办?” 重朝眼睛钉在电脑屏幕上。视线都没离开一下。 “是吗?那你们还真是粗心。如果我选择退款,那么下一步你是不是就要发个短信给我,让我去点一个什么网址?” “然后你会让我填一下个人信息,填完之后网站会提示我,退款需要先缴纳五十元保证金,接着就跳出来一个二维码,让我往某个账户里v五十。” 他冷笑一声,声线拔高:“我告诉你,想都别想!我手机上可是装了反诈APP的!没有人可以从我手里骗走一个疯狂星期四!没!有!人!” 说完,重朝毫不犹豫挂断电话,长按那个号码,拉黑举报一条龙。 他将手机扔到书桌上,缩小文档页面,火速打开了某个招聘网站。 消息栏一闪一闪的,重朝点开看了看,是那家有餐补和交通补助的公司发来了面试通知。 他直接点下接收通知,又向HR确认:【是后天上午9点,在凤栖市明彩写字楼1207面试对吗?我一定准时到。】 HR:【是的,9点开始面试。如果被拦住了,你和保安说一声是来面试的就行。】 重朝:【好的。】 他关掉网页,向窗外看了一眼,唇边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后天凤栖市会是个好天气,对吧? …… “梁队,不好了!” 又一名队员发出了凄厉的哭嚎。 梁琤安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急忙过去一看,发现对方是为重朝量身定制生活所需场所的成员。 “……重朝又做什么了吗?” 那名队员爆哭出声:“他自己找了个实习公司去面试!我的天啊,我给他量身定制的实习公司就差几个同事就能就位了,他怎么、怎么突然接受别的公司的面试通知啊!” 明明之前都没什么反应的啊? 难道是花掉了七千块钱这件事对他刺激太大了? 队员百思不得其解,幽怨的目光缓缓转到小杨身上:“你为什么要让店员给他打电话啊。你就不能直接先把钱给他转回去,再找个借口告诉他退款了吗?” 小杨张了张嘴,颇有几分百口莫辩的感觉。 谁能想到,重朝这么缺钱的人会直接关闭转账收款功能? 他这么穷,真的不是因为就想这么穷的吗? 小杨感到匪夷所思。 小杨压根不能理解。 梁琤安更无语了。 上辈子攻坚队的主要任务,是击杀失控度极高的诡变物吧? 怎么这辈子大家重生了,却干起了保姆的活儿? 她沉默几分钟,艰难地开口:“这样吧,大家今天辛苦一下,晚上加个班,看看有没有竞赛或者表彰之类的活动能给他发发奖金。” 队员们想了想,好像也只能这样了,都有气无力地答应下来。 梁琤安又鼓励了他们几句,转身走向一个一直沉默的姑娘。 “重朝的情况怎么样?” 姑娘没有抬头,细声细气地说:“还不错。下午他写了开题报告,顺利将成果提交给了导师,导师给了肯定答复,让他做PPT。” “他新建了文件夹,和导师说在做了在做了,然后就去宗应谕家里吃饭了。” “饭后他和宗应谕在小区里散了会步,给两只B级异化种喂了食物,就回家睡觉去了。” 姑娘看着电脑上稳定的曲线,终于抬起头。 没有眼白的双瞳璀璨剔透,如同两颗黑钻石,闪耀着清澈的光芒。 “现在他应该已经睡着了。” …… 重朝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周围是浓郁的化不开的深蓝,暗流密布的海水包裹整个世界,他被卷在潮涌中,完全失去了空间方向感。 静谧的暗色中,有看不清的巨大生物从他身边游过。 明明是深海物种,却有着毛茸茸的触感。 重朝伸出手,抓住近在咫尺的绒毛。 他睁开眼,熟练地仰起头。 无垠的海水之上,一颗星子缓慢亮起,像是接触不好那样,断断续续闪烁着。 浅红色的光芒从星辰上落下,流淌进透明的海水里,凝聚出一条狭长的光带。 ……新的。 新的星星? 重朝歪了下头,有些不能理解。 这颗星星好像和以前的不太一样。 不温暖,有些阴森。 是错觉吗? 重朝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反手搂住巨大的深海生物,前所未有地,第一次向海面的方向游去。 浅红色的星星开始颤动。 六十九公里外,凤栖市一处城中村的单人房里,一个年轻男人猛地睁开眼睛。 他惊魂未定,霍然从钢丝床上弹起,一只手捂住心口,脸色苍白地大口大口喘气。 “什么鬼……我不是天选之子吗,怎么海底下还会有让我感觉害怕的怪物?” “银色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伏渊沉海(8) 第二天一早,重朝打电话给导师和辅导员请了假,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提前一天赶到凤栖市。 HR通知的面试时间是早上九点,鸿雪市距离凤栖市快七十公里,当天坐大巴过去他担心迟到。 宗应谕特意推迟了上班时间过来帮忙,瞧见重朝熟练的打包动作,意外地挑了挑眉。 “朝朝以前经常出远门?” 重朝理所当然地点头:“我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以前放假的时候经常在外面打工,基本都不在市里头,早就熟练了。” 宗应谕沉默了一会儿。 他抬起手,摸了摸重朝微卷的短发,灰蓝色的眼中满是温和:“以后遇到什么难处,都可以来找我。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 重朝有点疑惑地回头看了看他,注意到他的眼神,虽然还是没怎么理解,却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啊。那我以后就靠宗哥了。”他这么回答着。 …… “……好的,具体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你还有什么想问我们的吗?” 重朝穿着一身正装,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脊梁挺得笔直。 他露出得体的微笑,认真道:“我想知道,如果通过了面试,我的具体工作地点在哪里?是这边的公司总部,还是公司在某个城市的施工工地?实习证明是哪边给出?” 坐在正中间的女经理点点头,回答道:“我看简历,你是鸿雪市人?我们有个项目马上要在鸿雪市启动,如果你通过了面试,应该会在鸿雪市那边的项目上实习。实习证明你不用担心,总公司给出,绝对符合你们学校的规定。” 重朝:“那我没有问题了。” 双方点头致意,重朝起身离开办公室,顺道带上了门。 下个面试者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色轻松,原本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不少,还冲他点点头才开门进去。 重朝并没有回应。 他偏过头,远远看向楼道另一边。 一个身着铁灰色西装的男人正站在楼道尽头,和一男一女两个员工说着什么。 这个男人身量不高,看样子大概也就三十五六岁,但身上有种莫名的沧桑感,似乎久经岁月的洗礼。 重朝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冲公司前台露出柔和的笑容。 “小姐姐,那边那位先生也是你们公司的员工吗?他气质怪特殊的。” 前台姑娘抬起头,目光落在重朝浅色的眼睛上,神色顿时有些恍惚。 她扭头看了看楼道尽头的男人,嗯了一声:“那是我们老板。听说他以前是富家公子哥儿呢,但是后来家里破产了,气质特殊也不奇怪啦。” “他肯定很想回到以前那个圈子里,我听Miracle说,他最近重新和以前的朋友搭上了关系呢。” 重朝问:“Miracle是?” 前台扬了扬下巴:“喏,就是那边另一个男的,我们老板的秘书。” 重朝又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是吗。知道了,谢谢你。” 他一手揣进裤兜,大步往电梯间走去。 前台姑娘又恍惚两秒,猛地抬起手,捧住脸颊。 “哎呀,刚才那个小哥哥真的好帅哦。好可惜,没找到机会和他说话……要是他能通过面试来公司就好了!“ …… 从多彩写字楼出来,重朝先到昨晚入住的宾馆换了衣服退了房,又在附近吃了个午饭,才背上背包乘坐公交前往大巴车站。 他以前没怎么来过凤栖市,对这里的交通路线不太熟悉,几站坐过去,他才惊觉自己坐反了方向。 着急忙慌下了公交,他拿出手机,重新搜索前往大巴车站的路线。 马路边,紧靠公交站的地方,是个正在建设中的工地,打桩机哐当哐当的声音响个不停。 砌起的砖墙才刷过一遍清漆,略有些刺鼻的气味飘散在空气里,引起了重朝的注意。 他转过头,工地深蓝色的铁门敞开着,围墙上,一块蓝底白字的公告牌格外显眼。 “施工概况牌?” 重朝将手机放回兜里,定睛细看。 这是附近城中村的拆迁安置小区之一,施工单位恰好是他今天才参加过面试的公司。 重朝眨了眨眼,迅速果断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好巧哦。” 他稍微往过靠了靠,透过敞开的大门,观察着有些凌乱的工地。 正午的阳光下,空旷的工地里不见一个工人,只有一个穿着浅棕色格子衫、深灰色西装裤的年轻男子站在打桩机前,并不强壮的身躯不住颤抖。 可能是光照角度问题,格子衫的影子呈现出不规则的弯曲状,像一只从未吃饱过的老鼠,弓着身,隐藏自己干瘪的肚子。 重朝偏了下头,浅色的瞳孔被阳光照透,脸上带出愉悦的笑意。 …… …… 半个小时前,城中村一间单人房里。 哐当—— 哐当——! 巨大的噪音中,年轻男人皱着眉,在噩梦中惊慌地挥舞着手臂,嘴里念叨着胡话。 “不,别再往下掉了!我不想被吞掉,我不想被吞掉!” “我是天选之子,我不会死!我不会死!” 巨浪卷起雪白的浮沫,深沉的海域中,银色巨影越来越近。 “啊——!!” 他惨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 钢丝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他挣扎着坐起身来,浅棕色的格子衫已经被冷汗彻底打湿,脚面上,粗短的黑褐色毛发已经无法再控制。 他呆了几秒,猛地转过头,仇恨的眼神透过窗户,投向依然在发出噪音的工地。 “都怪你们,大半夜和中午施什么工!”他喘了几口粗气,肩膀不停颤抖,“要不是你们吵我睡觉,我才不会做噩梦!” 不会做噩梦,他的精神就不会变差。 精神没有变差,他早上的工作就不会出现纰漏。 工作正常完成,他那个上司就不会对他说“不想干你就直接滚蛋”。 “是你们的错,都是你们的错。” 身穿格子衫的男人五官一阵扭曲,面上突出如同老鼠一般的吻部,四对眼睛里充斥着怨恨。 他站起身,拖着越来越沉重的身体,怒气冲冲向工地走去。 城中村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些许脏水顺着街边的浅沟流向外面,散发出菜叶腐烂的味道。 格子衫被满腔怒火冲昏头脑,完全没有在意这和平时不同的寂寥景象。 他恶狠狠推开正对城中村街道的工地大门,爆喝一声:“施你妈的工,还让不让人午休了!” 哐当—— 哐当——! 回应他的,不是工人惊慌的叫声,而是打桩机规律又沉重的作业声。 格子衫顺着声音看过去,愤怒瞬间凝固在他脸上。 正午热烈到有些毒辣的阳光下,偌大一个施工工地里竟然一个活人都没有。 各式各样的施工机械摆放在场中,需要打地基的地方早已挖好了坑。 距离回填土不远的位置,一台刷着黄色油漆的打桩机正在运作。 器械上没有工人在操控,发动机也没有点火。 没有柴油的气味,也没有运转的嗡嗡声。 只有桩锤在规律起落。 哐当—— 哐当——!! 巨大的、违反认知的响声中,格子衫身体重重一抖。 他本能地弓起身,三张高低不一的嘴咧开,呲出满口尖利的细牙,从喉咙里挤出威胁的吱喳声。 下一刻,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只僵硬了几秒,强烈的羞耻就席卷了他的意识。 “装神弄鬼!” 什么鬼玩意儿,还以为他是那种无能的普通人吗? 玩这种小把戏是想吓唬谁呢?! 格子衫恼怒不已,尖锐地嚎叫一声,随手抓起身边的起重机,狠狠砸向打桩机。 “哎——你干什么呢!损毁他人财物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一个有些惊讶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紧接着,有人飞快从他身边跑过,几步冲到打桩机边上,像是抓住一块不大的石头那样,轻飘飘地抓住了那台亮黄色的起重机。 格子衫茫然而警惕地抬起眼,那台起重机在他的视线里闪烁了一下,真的变成了一块直径不足十厘米的小石头。 哗啦—— 哗啦—— 耳边似乎传来了海浪拍打冰川的声音。 莫名的颤栗从脊梁上窜起,格子衫打了个哆嗦,条件反射后退一步,像要掩饰什么一般暴跳如雷道:“什么人啊,装神弄鬼!” “啊?什么?” 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将小石头扔掉,有点迷惑地回过头来。 格子衫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这是个年轻男人,穿着T恤牛仔裤和一双白色运动鞋,看起来很有活力。 他高挑,瘦削,长相俊美而温和,眼角下一颗浅红色的泪痣让他的外貌没有丝毫攻击性。 此刻他正开心地笑着,两颗小虎牙若隐若现,脸上还有未完全褪去的学生气。 就像个还没有进入社会的大学生。 但格子衫却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这个人、这个人,有一双瞳孔颜色很浅的眼睛。 在阳光的照射下,他的整个眼瞳甚至呈现出一种玻璃珠般的剔透。 就像那片广阔无垠的深海下,正在不断上浮的银色影子。 可这人明明应该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格子衫努力挺直脊背,恼羞成怒地再次骂道:“你谁啊?突然跑出来管闲事,你他妈的有病吧!” 重朝不赞同道:“你怎么可以骂人呢?骂人是没有素质的行为,人不应该这样子的。” 格子衫被噎了下,一时没吱声。 重朝上下打量他几眼,又看了看附近城中村的建筑,恍然道:“你是那边城中村的租户吧?你砸这个打桩机,难道是嫌工地施工太吵?” 见格子衫满脸不服,重朝不得不为这个施工队说句公道话。 “施工肯定是比较吵的,但这种安置房工期都比较紧。他们并没有在午休时间干活,非常遵守相关规定,正常开工也不是他们的错呀。” “而且兄弟你要知道,恶意损坏他人财物是违法的。如果数额巨大,你说不定还得蹲局子。” 哗啦—— 哗啦—— 海浪的声音还在继续。 格子衫无法控制内心的暴躁,忍不住啐了一口,胡乱道:“我砸不砸这工地里的东西和你个小白脸有什么关系!你这种靠脸吃饭的软蛋,少管你爹的事!” 重朝谴责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还在骂人?都说了人是不能这样的。你要是觉得施工太吵,可以搬家啊。” 如果担心其他地方租金太高,完全可以选择玉磬苑小区嘛。 “虽然我们小区有些年头了,但水电气齐全,附近配套的生活设施也很完善,邻居和房东都特别友好,一个月租金才几百块。” 最重要的是,玉磬苑小区附近没有工地,白天晚上都很安静。 格子衫四对猩红的眼珠乱颤,在他越来越像老鼠的脸上形成一个怪诞的表情。 他不无嘲讽地说:“凤栖市这种破地方,还有这么好的小区?” 这座恶心的城市里,不是只有高高在上的油腻秃顶、唯唯诺诺的垃圾、天天靠脸吃饭的软蛋和眼里只有钱的贱人吗? 那些收租的肥婆尖酸刻薄,颧骨都要顶到天上了,还虚伪地说什么“八百块已经是最低价了”。 还有那些找合租室友的贱货,说好的水电五五平分,他不就是挖矿多用了一点儿电吗?结果才合租了三个月,那贱人就直接搬走了! 呸! 这种只看脸和钱的地方,能有什么好住处? 重朝唇边笑意还没淡下去。 他劝道:“玉磬苑不在凤栖市,那是我们鸿雪市的小区。这个小区真的很不错,你不然考虑一下?” 哗啦—— 哗啦! 巨浪卷过冰川,撞碎白色的浪花。 浮沫在空中飞溅,深海下,银色的身影缓缓扬起了头颅。 祂浅色的瞳孔近乎透明,宛如某种在深渊中凝结而成的水晶。 “你耍我。” 格子衫重重颤抖起来,赫赫喘气声从嗓子眼里挤出,浑身毛发炸起,整个躯体完全异化成一只长满手臂的大老鼠。 他的裤子已经不能再穿了,但浅棕色的格子衬衫还挂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动作晃荡。 四对红色的小眼睛和三张嘴在他依然长着人类皮肤的脸上乱窜,最终回到原位。 他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嚎,狂叫道:“你他妈的居然敢耍我!!” 八对手臂在空中乱挥几下,他猛地一蹬下肢,悍然扑向重朝! 三张遍布利齿的嘴巴对准了重朝的喉咙,似乎只要轻轻一合,就能咬断重朝脆弱的脖颈。 但重朝只是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他反手抡起背包,试探着往前一挥。 那只依稀能看出人类模样的大耗子就吱地尖叫一声,轻飘飘倒飞出去。 重朝怔了几秒,表情渐渐变得苦恼:“啊,又是幻觉?哦对了,我今天中午好像急着赶车,没有吃药?” 他赶紧打开背包,手忙脚乱地拿出保温杯和药瓶,取出药来用水送服。 疼得浑身都要散架的格子衫扑腾着从地上爬起来,视线落在他的手上。 复合维生素C、复合维生素B,和…… 健胃消食片? 格子衫气得直打哆嗦。 “不可能,怎么可能?你不就是个下贱的普通人吗,凭什么能打到我?!” “明明我才是被上天选中的那个,我有了这么神奇的力量,你们这些下贱的人类,应该只配成为我的陪衬才对啊!” “下贱的人类?” 重朝重复着这句话,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 他缓缓转过头来,浅淡的瞳孔彻底变得透明。 “我懂了,你也是病友,对不对?”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面前一人多高的黑毛耗子,目光最终定格在那张还有几分人类模样的脸上。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长着人脸的巨型耗子呢?还是八只眼睛三张嘴。” 浓稠的阴影从四周一台台器械上流淌而下,像是突然拥有了生命一般,迅速爬向格子衫。 格子衫茫然地转了转眼睛,八只眼睛分别看向不同的方向。 宛如长蛇般的影子蜿蜒流淌,飞快向他攀爬而来,汇聚成一道道惊悚的洪流。 他浑身发抖,本能地往后挪动,但这个动作只拉近了他和影子的距离。 他的喉咙跟着颤抖起来,发出可怜的咯咯声。 他张大嘴,想要向重朝求饶,可是下一秒,他就被蔓延而来的影子完全包裹住。 “啊——” 格子衫发出一声变调的惨叫,脸上的器官就像被火燎过的蜡块,飞快溶解。 很快,就消去了三双眼睛、两张嘴巴。 力量的流失让他变得虚弱,他趴在地上,一边因为剧痛而颤抖,一边因为没有彻底退开的阴影而惊恐。 重朝走到他面前,俯下身,露出一个开心的微笑。 “看,你现在正常啦!” 伏渊沉海(9) 格子衫哆嗦片刻,僵硬地抬起头。 他的视野里,犹带学生气的重朝冲他弯起眼睛,愉悦地微笑着。 那张俊美的面孔看起来仍然没有什么攻击性,却让他止不住地发抖。 阴影再次席卷而来。 暗色涌动,他们两人的身影很快在影子里碎裂,化作一片虚无。 …… 远处,城中村的某个楼顶上。 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年轻人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脸上不禁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在他身后,更多异管局的异警正在忙碌。 “……监控数据怎么样?” “降了降了!整个凤栖市的污染值都已经下降到安全范围了,估计再有十几分钟就能彻底清零。” “看来重朝已经回去了。外勤第三小队,按惯例处理一下他们回程车票的问题。” “分别买两张票是吧?没问题。戴兴业那边,是替他递交辞职申请,还是另作处理?” “我记得他早上才和上司发生过冲突?直接递交辞职申请就行了,记得把他那点家当也打个包带过去。” “收到。” “外勤第二小队,准备回迁群众。” “收到。这次有人不小心闯进现场吗?人数是多少?” “没有没有,这次一个看到的都没有。” “呦,稀奇啊。我们终于能省去一次记忆清理流程了。” “嗐,这不是局里新人越来越多嘛!人手没以前那么缺了,当然就不容易出纰漏了。” “行,那我现在通知队员。” 一片嘈杂中,有个气质柔和的女异警急忙跑来,扬声询问:“队长,城中村的大爷大妈刚才问,咱们提前抓住了犯罪分子,那补偿的鸡蛋还发吗?” 二队队长雷厉风行地扛起两箱鸡蛋,大声道:“发,当然发!每人一盘!那边的新人,你观察工作结束了是吧?来帮个忙,把这几箱鸡蛋扛上,和我走!” 不是,大家为什么对这种事情这么熟练啊! 难道同事们经常帮重朝收尾? 年轻人看得目瞪口呆。 听到二队队长的吩咐,他一个激灵,连忙扛起几箱鸡蛋,跟在她们身后向楼下跑去。 安抚群众情绪,回答群众问题,外加维持排队纪律,一番忙碌下来,他几乎都要忘记自己之前到底在心情复杂什么了。 直到那位姓杨的同期扛着清理仪从他身边路过,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钦天司……重朝,除了操纵光之外,居然也有操控影子的能力? 上辈子他也直面过钦天司,为什么没发现对方有这种力量? 是对方不屑于对他们使用,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能力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他皱着眉冥思苦想,小杨已经清理完残余的污染,再次从他身边路过。 瞧见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前两天才帮重朝处理过订单的小杨不由心生同情。 小杨拍了拍他的肩膀算做鼓励:“是不是还不太习惯重生后的日子?没关系,慢慢来,不要太勉强自己。” 年轻人:“呃……谢、谢谢。” 见小杨扛着仪器又要离开,他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叫住对方。 “杨哥,如果我没弄错,这一次是重朝先发现那只A级异化种的?” 在重朝坐上反方向的公交前,局里没有任何一台仪器发出警示。 整个凤栖市的污染值一直处于正常范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有新的异化种诞生。 如果不是重朝恰好坐错了方向,他们甚至可能要到惨案发生以后,才会发现这只异化种的存在。 这样真的能成吗? 年轻人忧心忡忡道:“研究院那边制造的仪器,是不是不太靠谱啊?” “什么A级异化种,人家叫戴兴业,下次别叫错了。” 小杨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眼神有些微妙。 “靠不靠谱的,局长会考虑。但你不会真的以为,重朝来凤栖市面试,还坐错了公交车是个巧合吧?” “啊??”年轻人懵了几秒,呆呆张开嘴,“难道不是巧合吗?” 小杨扯了扯唇角:“你觉得,玉磬苑小区那一堆异化种是从哪里来的?” …… 早晨七点半,重朝还在被窝里睡得迷迷糊糊,家门就被人敲响了。 邻居宗应谕的声音穿过两道门,传进他的耳朵里。 “朝朝,你醒了吗?你今天是不是要去学校来着,早饭我已经做好了,快点起床吃饭。” 重朝哼唧两声,裹着空调被蠕动了一下,痛苦地睁开眼睛。 好困。 好困啊!! 两只眼皮干涩不已,浑身骨头都像生锈了一样。 那种困顿,那种悔恨,让重朝恨不得回到昨天晚上,打醒跑到外地面试还要坚持熬夜写论文的自己。 他勉强撑起身体,只用了半秒,就迅速理解了公鸡为什么每天早上醒来以后要尖叫。 到底是谁发明的早起啊!! 重朝一边在心里哀嚎,一边扬声回答宗应谕:“醒了醒了,马上就来!” 宗应谕在门外又提醒了一句,脚步声渐渐远离。 重朝又在床上吭哧了一分钟,才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 拾掇完自己,他把电脑塞进背包,直接拎着背包去对门吃早饭。 宗应谕做饭一向丰盛,重朝吃了一个夹饼,又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实在是塞不下去了。 他摆手拒绝了茶叶蛋,瘫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宗应谕见状,就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说话,免得他睡着。 “昨天忘了问你,你实习面试的情况怎么样?” 重朝:“应该还行?我看面试官态度还可以,而且他们要在鸿雪市开个新工地,我算是有天然优势。不过他们让我回来等消息,最后结果也不好说。” 宗应谕点点头,又问了些细节,最后判断:“应该大差不差。就算没面上也没关系,现在才九月,还有不少时间,再找就是了。” 重朝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吃完早餐,宗应谕要去上班,正好顺路把重朝送去学校,就一起下了楼。 重朝推开单元楼的门,正要和宗应谕说“我去地下车库出口等你”,视线一扫,就瞅见小区的花园里有个眼熟的身影。 他愣了下,定睛一看,那个穿着棕色格子衫、灰色西装裤的年轻男人,不正是他昨天在凤栖市遇到的路人吗? 这个昨天还在为施工噪音头疼的男子,今天居然就已经拿着扫帚,跑到他们小区打扫花园来了! 这搬家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重朝颇为震惊,都忘了和宗应谕说自己等他,就几步走到花园边上,探头冲里面的人打了个招呼。 “嗨,兄弟,早上好啊!你这么快就搬过来了啊?” 那个用力挥着扫帚的人动作一僵,缓缓回过头来,露出了一张…… 鼻青脸肿的面孔。 他幽幽地回答道:“是啊,连夜般的,厉害吧?” 重朝震了下,这么拼吗? 格子衫说:“不拼怎么办呢?我和……”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跟着重朝走过来的宗应谕身上,顿时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 “哦,我和我的上司发生了一点小冲突,所以我连夜带着家当跑路了。” 重朝看了看他脸上的淤青,恍然大悟,同情道:“懂的懂的,兄弟你辛苦了。对了,兄弟你叫什么?” 格子衫:“戴兴业,你可以叫我戴——”他想起昨天重朝的行为,又是一阵牙疼,“你叫我小戴就可以了。” 重朝点点头,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热心地建议道:“你现在住哪个楼哪一户?你昨天连夜辞职了的话,是不是最近得重新找工作?玉磬苑稍微有点儿年头了,有些人家可能没有安装光纤,要是你上网不方便,可以先去东边那家网咖对付两天。” “咱们小区几个运营商的光纤都能进来,营业厅都在东新立交附近,你得空了可以过去看看。” “是吗?那真是谢谢你的建议,呵呵。” 戴兴业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昨天晚上翻来覆去才压下去的怒火又一次烧了起来。 这个小白脸说的简单! 他现在这个样子,别说找工作了,能不能自由离开小区都难说。 明明他都已经获得了强大的力量,马上就能踩下那些废物成为人上人,可这个小白脸一出现,他所梦想的一切都完蛋了! 凭什么? 他是被上天选中的幸运儿,他天生就高人一等,他为什么要为一群低贱的生命让路! 戴兴业满心不服,冷笑一声,目露凶光。 这个小区里的同类都有病,昨天晚上他试图联合他们推翻小白脸的暴.政,可他们不但没同意,还轮流打了他几十顿! 这群废物不是希望他维护小区的和谐吗? 他偏不! 戴兴业在宗应谕警告的眼神里梗起脖子,大声说:“其实我压根不想去外面找工作。” “玉磬苑小区一直没有自己的保安,你知道吗?昨天搬来以后,我仔细想了一夜,觉得我完全可以少走二十年弯路!” “我想要应聘小区保安,可是,你们小区的人太不友好了!” “他们居然对物业反应说,我看起来就不像有能力做保安的样子。这是污蔑!这是歧视!” “什么友好小区,假的!” 重朝:“……” 他眼中缓缓浮上的冷意瞬间褪去,目光落在戴兴业青青紫紫的脸上,真心实意认为,邻居们反应的也没错。 虽然不知道戴兴业以前在什么公司上班,但如果他连养尊处优的老板都干不过…… 那招他做保安,不是等于白给吗? 重朝敷衍地安慰道:“那你可以应聘保洁啊。我瞧你这卫生打扫得挺干净,这样也不错。” 伏渊沉海(10) 戴兴业嘴角一抽,无语地看向重朝。 就这,就这? 建议他应聘保洁,这算是哪门子危险反应? 昨天晚上小区里那群异化种紧张成那样,他还以为只要拆穿真相,就能让小白脸当场暴走,像收拾自己那样狠狠收拾那群废物一顿呢! 真是的,他太失望了! 戴兴业痛心疾首,默默回忆着自己的眼睛和嘴巴是怎么被抹消的,脸上又一次泛起幻痛。 他不甘心地咂了下嘴,大家都是异化种,凭什么只有他被小白脸收拾过啊? 戴兴业深吸一口气,再接再厉:“这里的住户可太阴险歹毒了!他们不仅嘲讽我、排挤我,还打我!你看我的脸,这么多淤青都是他们昨天打的,到现在都没消下去呢!” 他一边说,一边努力凑近重朝,给重朝看他布满青紫的脸。 见重朝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他不由庆幸自己虽然已经变成了异化种,但脸基本还维持着正常人类的样子,这能让他的伤势更加显眼。 有这么确凿的证据,小白脸总该生气了吧?! 戴兴业嘴巴一歪,眼中凶光更甚。 哼,他不好过,别的异化种也别想好过! “……啊这。” 重朝一整个大写的无语,这不是你和前老板互殴留下的痕迹吗? 然而戴兴业非常坚持,伸着十六只手臂,又把脑袋往重朝面前凑了凑。 重朝只好仔细看了看戴兴业脸上的瘀痕,又瞥了眼小区里路过的其他人—— 他家楼下的单亲妈妈正骑着电动车送女儿上学,后楼的叛逆高三生一边打游戏一边叫着要迟到了直接一个百米狂奔,楼上社恐的程序员小哥捂着脑袋狗狗祟祟去小广场取外卖…… ——每个都柔弱得一碰就碎,看起来甚至还不如戴兴业能打呢! ……该不会戴兴业的精神状态,比他还要糟糕吧? 重朝好心建议道:“你最近是不是……能看到一些不那么常见的东西?你有没有考虑过去看看医生?我知道一位神医,他的医术真的很厉害。” 飞快窥了眼站在边上的宗应谕,重朝小声报了心理咨询室的名字和地址,戴兴业重复了一遍,满脸呆滞。 小白脸没事吧,为什么要建议一个异化种去看心理医生? 这小区的住户都怎么回事,一个个的,都好像有点什么大病的样子! 戴兴业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半晌,幽幽地开口:“那你觉得我有钱看医生?” 重朝面露同情,看了看一尘不染的花园,万分真诚地建议道:“那要不然,你先去小区应聘保洁试试?你看起来真的挺有打扫卫生的天赋。” …… “什么叫有打扫卫生的天赋啊?!” 眼睁睁看着重朝和宗应谕一起离开,戴兴业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一把将扫帚甩在地上,疯狂地大声抱怨起来。 “我的特质叫栖止之地,能力是控土,确实能让尘土自己离开马路,但我这特质是用来打扫卫生的吗?” 这明明就是很好的防御技能,还能出其不意攻击和偷袭,怎么到了小白脸口中,就变成了打扫卫生的天赋? 他戴兴业可是村里唯一一个考进重点大学的大学生,毕业以后进了大厂做前端工程师,现在更是成为了普通人只能仰望的新人类,打扫卫生? 不可能的。 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去打扫卫生的! 戴兴业踢了一脚扫帚,转头就走。 没走两步,他的手机就响了。他拿起来一看,居然是昨天请他去喝过茶的异管局成员。 戴兴业顿了顿,怀着一种不好的预感,缓慢接起电话。 果不其然,对方开门见山地告诉他,房东太太刚才给他打电话没打通,只好由异管局这边代劳,传达一下房东太太的意思了。 “玉磬苑小区是个普通的小区,你懂我的意思吧?”对方语气很强硬,“这个小区不养闲人,该支付的房租、该缴纳的水电费、天然气费和宽带费,你都需要正常支付。” 换句话说,就算这个小区的住户已经变成了异化种,该交钱还是要交钱,该上班还是要上班。 就算是台风过境、地震海啸、火山喷发,都必须按时上班上学! “房东的要求是押一付三。考虑到你现在取不出来钱,我们替你支付了三个月的租金。”异管局的小杨警官说,“这笔钱算是无息贷款,你可以分六期归还。” “但其余费用,比如水电费,和之后的房租,都需要你自己来负担。” 戴兴业僵住了。 他试着询问小杨,他还能不能去做码农,结果得到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这要看重先生对你是怎么想的”。 小白脸还能怎么想? 小白脸就想他去扫大街!! 戴兴业挂断电话,恼羞成怒地问候了一遍不知道谁家的祖宗,怒气冲冲走回花园,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扫帚,满怀羞辱的走进了小区物业办公室。 “你想应聘小区保洁员?” 形似狮鬃水母的物业管理员坐在办公桌后,皮肤有些透明的面孔上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 在他附近,一个拎着铁桶和抹布、形似蜥蜴的S级异化种停下脚步,冰冷的视线落在戴兴业身上。 戴兴业倍感屈辱,缓缓低下头,错过了S级异化种警惕的眼神。 “是的,我看小区挺大的,前前后后四五十栋楼,也没见几个保洁在干活,你们应该挺缺人的吧?” 他吭哧了一下,还是没说出重朝的评价。 “以前我在大厂工作,这种简单的体力活也不是不能做。我要求也不高,有五险一金,税后月薪八千以上,每周休息两天,工作时间自由就行了。” ……这还叫要求不高? 物业管理员呆了两秒,一百多条触须啪地拍在地面上,扬起一小片水雾。 他露出一个假笑,客气地说:“原来你以前是大厂员工,挺厉害的。不过我们小区已经有好几个保洁了,不需要再额外招聘,所以抱歉了。” 戴兴业一愣:“你们有保洁了?那小区还这么多土,这能力也太差了吧。” 他皱眉思索片刻,想到还没有着落的房租,纡尊降贵地说,“那我先做个临时工也不是不行。但你们最好还是换掉那种不太勤快的人,我可比他们有——” “老子看你是有病!!” 哐当一声巨响,高达两米一的S级异化种一把将铁桶扔在地上,举起脸盆大的拳头,直直向戴兴业冲来。 他一边向戴兴业脸上砸去,一边破口大骂:“你个贼眉鼠眼的玩意儿,老子昨天晚上看你就不爽了!” “咋滴,昨天编排完我们朝朝,今天又想来抢我们工作?” “老子告诉你,玉磬苑的保洁只有我们11号楼的人能干,你这种新来的蠢货还不够格!” 什么鬼,你们小区的人是真的有精神病吧?! 一个保洁工作,咋还抢上了? 戴兴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反应了一下才起来要躲闪。 但他区区一个A级异化种,还被重朝硬生生削弱了大半力量,哪里是全盛期S级异化种的对手? 他拼命向后退,却还是被砸了个正着。 脸上迅速肿起一片,他一个趔趄,滚到地上,剧痛之下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哭嚎。 天然的等级压制让他惊恐无比,甚至都来不及思考,就已经手脚并用,哭着向外飞速爬去。 边爬,他还边发出讨饶的喊声:“我不应聘保洁了,行了吧!这破工作谁爱干谁干,我不干了,总行了吧?!” 原本已经停下脚步的S级异化种闻言,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又烧了起来。 “你小子什么意思?!你瞧不起我们小区的保洁工作?” 他金黄色的大眼睛一瞪,爆喝一声,立刻拖着长长的尾巴追了上去。 拳头再次扬起,他大声质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可是朝朝住的小区!你小子居然敢瞧不起小区的工作,说,你是不是对我们朝朝有歹心!!” 你们这些异化种,是真的脑子有病吧?! 他说什么了他,这也能叫对小白脸有歹心? 戴兴业被砸的抱头鼠窜,十六只手臂不得不分出四只护住脑袋,忍不住发出一声声惨叫。 为了少挨点打,他一路往花园冲去,找了个土质坚硬的地方,火速打了个洞,一溜烟钻了进去,还没忘记拿上自己的扫帚。 笑话,这可是他现在少有的家当之一,怎么能落下! 身高两米一的S级异化种没办法钻进又细又长的洞,也不能破坏小区的公共建筑,只能在洞外愤怒地徘徊。 戴兴业紧紧抱住自己的扫帚,在心里大声唾骂这个大蜥蜴。 不就是个破保洁工作吗,都成了异化种,还能干的这么骄傲? 关键是看大蜥蜴那样,也不像是有什么打扫卫生的天赋啊! 再说了,他去应聘保洁就是小白脸给的建议,这大蜥蜴不是无脑舔小白脸吗?这时候咋不听小白脸的话了呢! 他又是恐惧,又是生气,又是羞辱,心情迟迟平复不下来。 想他戴兴业当初在村里的时候,也是被乡亲们追捧的标杆,所有人都对他客客气气,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后来到大城市读书,他是遇见了不少瞧不起他的伪君子和拜金的贱货,但也没被这么羞辱过! 不能这么算了。 他已经发现,玉磬苑是个非常奇怪的小区。 这里混居着人类和异化种,人类又分为有特殊能力的超凡者和纯粹的普通人。 普通人似乎看不到异化种的怪异,超凡者精神状态不对,异化种脑子有问题,一个比一个显得更有病。 但不可否认,他们都很在意彼此的感受。 甚至因为这种极端的在意,三批人之间竟呈现出一种僵着的奇怪状态。 这是个很好的利用点。 戴兴业笑了一声,猩红的眼睛泛起凶光。 他不好过,其他人也别想好过! 伏渊沉海(11) 戴兴业以前就不是个多有道德的人,现在他不是人了,人类的道德就更约束不到他。 他在洞里躲了两天,纵然S级异化种还有些不甘,但有工作要忙,最后也只能愤愤丢下他,出差去完成异管局的兼职。 他多观察了一阵,确认大蜥蜴是真的走了,立刻抱着扫帚从洞里爬出来,跑回家洗了个澡,然后—— 直奔他这两天早就选好的目标。 秋分将至,下午六点半,太阳开始落山。 西边的天空被染上一片绚烂的橘黄色,一团团云彩烧成浓烈的红。 年轻的单亲妈妈推着电动车,载着女儿囡囡回到了小区。 早两年她死在入室抢劫犯手中,当时就已经完全异化,变成了一朵巨大的玫瑰花。 但她的女儿囡囡被她保护得很好,除了高烧伤到过大脑,至今仍是纯粹的人类。 囡囡很乖,是她的心头肉。 为了女儿,她总是很努力掩盖着自己与人类的不同,可惜她对自己的特质掌控不足,时不时就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纰漏。 幸好重朝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印记,让她在普通人眼中继续维持着正常人类的样子。 她还能继续工作,继续接送女儿上学,除了不再是人类,过得甚至比生前更好。 囡囡的妈妈对重朝充满感激和崇敬,非常渴望成为重朝的信徒。 然而重朝从来都不需要信徒。 相反,他想要过温馨、平静乃至枯燥的普通生活。 玉磬苑小区的异化种们不是很理解他的想法,却无一例外,都愿意遵从他的意志。 为此,哪怕他们看宗应谕很不顺眼,也勉强和宗应谕维持着往来。 囡囡的妈妈也是这样。 见女儿乖巧地和宗应谕打了招呼,囡囡妈妈露出个假笑,推着电动车继续往前走。 果不其然,刚走到小广场附近,她就看到背着电脑的重朝。 坐在车后座的囡囡很开心,叫了重朝一声,用力挥挥手:“重朝哥哥下午好!你也放学了呀!” 重朝回过头,脸上瞬间露出温柔的笑容,几步走过来,和囡囡打招呼。 “囡囡下午好啊。今天作业多吗?” 囡囡撅了下嘴:“超级多!今天还有听写,但是妈妈今天要加班,我可能要到妈妈加完班才能写完作业了。” 重朝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提议说:“要不然等你吃完饭,就来我家,我帮你听写?” 囡囡顿时高兴起来:“好啊好啊,谢谢哥哥。” 囡囡妈妈耐心听两人交流完,才对着重朝道谢。 重朝忙摆了摆手,表示不用那么客气。 囡囡妈妈笑着说:“我今早买了不少精排,是黑猪的,吃起来比较香,回头到饭点了,我给你拿点儿已经红烧好的过去。” 重朝还想推辞,但囡囡妈妈已经把囡囡抱下电动车,叮嘱囡囡好好跟着重朝。 “朝朝,我去车棚放下电动车,你帮我看一会儿囡囡。” 重朝见她边说边往远走,只好扬声答应下来。 囡囡眨眨眼,见妈妈走远了,迅速拉了拉重朝的衣袖。 她左右瞧瞧,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就从背带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包辣片,拆开分给重朝一半。 “快!重朝哥哥,我们现在就吃掉,不要让妈妈和宗哥哥发现!” 重朝眼睛一亮,接过辣片,特别郑重地点点头,和囡囡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家里有个天天说辣条不卫生的大家长,真是一件愁人的事情。 两人火速解决掉辣片,也不敢多回味,心惊胆战地将包装袋“毁尸灭迹”之后,才稍微放下心来。 见妈妈还没回来,囡囡拍着胸口说了几句好险好险,重朝却望着车棚的方向,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忽然说:“囡囡,我们过去找你妈妈好不好?” 囡囡抬起头,有些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很乖地答应下来。 重朝牵起小姑娘的手,向车棚那边走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谈话声也变得越来越明显。 囡囡妈妈的声音充满愤怒:“……你给我闭嘴!我家里什么情况和你有关系吗?与其在这里胡说八道,你不如想想自己该怎么找个工作。你现在交的起房租吗?” 和囡囡妈妈说话的男人被戳到痛处,当即恼火地嘶了一声。 他马上阴阳怪气地反驳说:“哎呀,你这泼妇,怎么说话的?男人的事业你懂什么!” “还有,我哪里胡说八道了?是你老公没有出差,还是你老公这两年回过家?都没有吧?既然没有,你凭什么说我胡说八道?” “我和你老公都是男人,男人的事儿,我能不知道?” “你们孩子都上小学了,结果当爹的几年都没回家,他到底是出差去了,还是不要你们娘俩了,你自己心里清楚。” 囡囡脚步一顿,一些在高烧中丧失的记忆开始翻滚,眼神霎时有些发直。 重朝脸色大变,急忙伸手去捂囡囡的耳朵,但已经来不及了。 戴兴业拔高声音,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嘲讽道:“你想自欺欺人就继续这么下去呗,我就多余提醒你。” “就你这泼妇样,我看你女儿也差不多,压根不值得同情。” “你老公八成已经有了聪明的儿子,哪会在意你这个烧傻了的闺女?你最好祈祷他一直别回来,不然他指定是来找你离婚的!到时候我就看你们哭不哭就完事儿了!” 他的语速太快了,囡囡妈妈甚至都来不及阻止。 偏偏他吐字还很清晰,囡囡猛然被拉回注意力,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妈妈,爸爸真的不要我们了吗?我同桌没骗我,我真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 戴兴业躲开囡囡妈妈抽过去的根系,乐道:“对头!你爸不要你个小赔钱货了!” 破碎而扭曲的画面短暂闪过,最终融入一片深沉的海洋。 囡囡就像被闷头敲了一棍,浑身发抖,眼前发黑。 她惊恐地伸出手,在空中乱抓:“妈妈!妈妈!水,好多水!!” 囡囡妈妈脸色大变,顾不上罪魁祸首,扑到女儿身边,半跪在地上,按着女儿人中给女儿顺气。 “囡囡,宝宝,快呼吸!别怕,妈妈在,快呼吸啊!” 戴兴业嘿地一笑,刚想再说几句,余光瞥见重朝的身影,当即重重一颤。 不是,这个小白脸怎么会在这儿?! 刚才这里明明没有其他人的啊? 戴兴业惊恐万分,下意识向后退了好几步。 重朝偏过头来,那双浅色的眼睛又一次失去了色彩。 空气里渐渐弥散起海风的味道,戴兴业凄厉地哀嚎一声,再也顾不上之前的计划,转身拔腿就跑。 他头也不敢回,一路冲进花园,一头扎进地洞,见重朝没追上来,才惊魂未定地捶着心口,露出一个迟疑的表情。 不对劲啊……这个重朝怎么神出鬼没的?他真的只是普通的超凡者吗? …… 重朝担心囡囡的情况,没有去追戴兴业。 他看戴兴业跑远,就收回目光,从背包里掏出湿巾,递给泪流满面的囡囡妈妈一张,又蹲下身,取出一张帮囡囡擦眼泪。 “囡囡,出差几年是很正常的。” 他绞尽脑汁回忆自己看过的短视频教程,在囡囡懵懂的视线里笃定地说,“你爸爸肯定是出国去热带大草原挖煤了,他不是故意不回家,只是太忙了。” “热带大草原信号本来就差,煤矿在地下,信号更糟糕。你爸爸在煤矿里挖煤,肯定没办法联系你们。” 囡囡似懂非懂地点头:“所以我不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我爸爸是个矿工?” 重朝道:“你又不是孙悟空,不可能从石头里蹦出来,当然有爸爸了。下次你的同学再问你,你就告诉他们,你爸爸在国外挖煤。” 他说着,转头向囡囡妈妈求证道,“榕姐,我说的对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刚刚还哭得很难过的单亲妈妈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重朝没能读懂她这个表情,索性她马上就点了点头,赞同了重朝的说法。 “没错,你爸爸是个煤矿工人。”囡囡妈妈语气奇异,“等他换班了,就会回来的。” 囡囡看了看重朝,又看了看妈妈,很快就相信了这个说法。 她有点疑惑地看着戴兴业离开的方向,不解道:“那个叔叔不知道什么是煤矿工人吗?” 囡囡妈妈顿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重朝却肯定道:“他不知道。他是个文盲,只会扫大街,根本不懂这些。囡囡你得好好学习,不然就会和这个叔叔一样。” 囡囡惊恐地点头,看起来大受震撼。 囡囡妈妈的情绪渐渐平复,哄了女儿两句,把电动车锁好,带着囡囡和重朝一起回四号楼。 囡囡背着书包走在前面,海浪涌过,带走了她激烈的情绪,带来了关于她爸爸的答案,她深信不疑,反而变得非常快乐。 囡囡妈妈就有些沉默。 快到单元楼下的时候,囡囡妈妈突然轻声问:“刚才那个人叫戴兴业,对吧?他为什么要搬到这个小区来?” 重朝脚步顿住,沉默几秒,低声说:“对不起,榕姐。是我建议他搬过来的。” “我前几天去凤栖市面试,看到他因为建筑工地的噪音发疯,就有点同情他。我也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不,不用道歉。朝朝,这不是你的错。” 囡囡妈妈也停下脚步,长满了嘴巴的根系在地上缓慢摆动。 她扬起每一片绿叶,上面每一只眼睛都对上宗应谕冷漠的眼神,对宗应谕的漠然没有太大反应。 她只是认真地说:“你是好心,一直想帮助我们。如果当时不是你把我……你告诉我玉磬苑的存在,我和囡囡早就没法活下去了。” 她的老公也曾是个精英,但随着他沾上赌.博,一切就都变了。 他开始家暴、出轨、旷工,最后丢了工作,欠下大笔债务,狠心地抛弃妻女,和小三一起去别的城市逃债。 临走前那个下午,这个人渣看到囡囡高烧,还觉得晦气,动手打断了她两根肋骨,撞破了她的脑袋。 她没有报警,以为到了晚上,这个人渣至少会回家睡觉,万一有事还能搭把手,却没想到对方已经带着小三逃之夭夭。 最终,受伤的她拼了命也没能打过那个入室抢劫的强盗。 要不是重朝到的及时,高烧休克的囡囡也会死亡。 现在囡囡只是忘记了一些东西,脑子时灵时不灵,已经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了。 囡囡妈妈看着花园的方向,在心里冷笑一声。 她老公以前人模狗样的,这个戴兴业瞧着也差不多。 肯定是这个人渣骗了朝朝,这件事情她得和宗应谕好好说道说道! …… …… 月上中天,阴影笼罩了玉磬苑小区大部分地方。 戴兴业缩在地洞里,不是很敢回家。 在这里,至少其他人考虑到小区的公共建筑,不会下太狠的手,但回家以后就难说了。 泥土的气息让戴兴业感到舒适,身上的灵源也因此运行得更加顺畅。 他却一点都不开心。 这么些年过去,他觉得自己早已经成了精英,要不是特质属于土系,他才不想接触泥土。 【特质】、【灵源】,都是他在蜕变时从梦境中的雪山神庙里学来的词汇。 他其实不是很理解这两个词的由来,在他认知里,【特质】类似于游戏里的技能,【灵源】像是蓝条,又像是经验值。 他的特质是土系,想要快速提升能力,充满泥土的环境会提供不少加成。 戴兴业也不想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但他想想小区里那一大片S级甚至S级以上的异化种,就只能面目扭曲地继续靠在洞边。 一道细长的阴影迅速靠近他,不等他发现不对,就猛地绑住他,将他拖出地洞。 戴兴业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叫了一声,马上就被另一道阴影狠狠抽了几下。 他肝胆俱裂,颤抖着抬起头,霎时呆住。 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他以为的重朝,而是宗应谕! 流淌的阴影扼住他的喉咙,戴兴业满脸呆滞,甚至都忘记了挣扎。 不是,等等,眼前这个人类的特质,为什么和小白脸这么像? 雪山神庙里的石碑上不是说,不同的人特质有可能一样,但力量表现绝对不会相同吗? 戴兴业有些搞不明白,但很快,窒息感就拉回了他的神智。 他恐惧地挣扎起来:“你、你要干什么?我劝你冷静,不然我就大叫,如果重朝被吵醒——” 宗应谕瞥了他一眼:“多谢提醒。” 一道阴影落在戴兴业脸上,咔嚓一下,卸掉了他的下巴。 更多的阴影汇聚而来,冲着他一顿乱打。 戴兴业痛得哀嚎不止,但因为下巴脱臼,只能发出喳喳呜呜的哭声。 他后悔不已,却已经晚了。 …… 重朝翻来覆去思考了一晚上,还是有些后悔。 如果他没有劝说戴兴业,戴兴业就不会搬过来,楼下的邻居也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他有些迷茫,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多少就露出一些情绪来。 宗应谕看到了,却没有多说什么。 他一如既往给重朝投喂了不少早点,直到重朝因为太撑放弃思考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才表示可以顺路送重朝去学校。 重朝挣扎了一下,还是觉得坐私家车比坐公交舒服多了,老老实实背上包和邻居一起下了楼。 推开单元楼大门那一刻,重朝似有所感,猛地抬起头看向小道上的路灯。 一个穿着棕色格子衫的人正挂在那里荡秋千,一张青青紫紫的脸比前几天更肿了。 重朝呆了呆,对上戴兴业幽怨的眼神,嘴巴开合几次,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他、这是在干嘛……怎么看起来……” 比我的精神状态还要糟糕啊? 伏渊沉海(12) 重朝又是震撼又是迷茫,愣是没想明白戴兴业为什么要把自己挂在路灯上。 倒是附近有人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兴致勃勃地回了一句:“不知道啊,可能是他爱好比较特殊吧。” 重朝一惊,循声望去,竟然是出差的松诺回来了。 几天没见,他晒黑了点,这会儿连行李箱都没来得及放回家,就蹲在小区主干道上看起了热闹。 不只是他,周围还有不少人也在看热闹。 楼道里、花园里、马路边,每隔几米就凑着一堆人。 附近几栋住宅楼更是家家窗户大开,有的人直接探出半个身子,对着戴兴业指指点点。 重朝大略一扫,他家楼下的单亲妈妈、后楼的叛逆高三生、前楼的律师姐姐……熟面孔可真是不少。 甚至连他家楼上那个特别社恐的程序员小哥都在场,一个人躲在绿化带后,抱着个外卖探头探脑。 果然,人类的本质就是吃瓜猹。 重朝满脸了然地点点头,他就说嘛,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震惊。 不过大家好像都只是单纯地在看热闹,没几个人讨论戴兴业的行为。 重朝转过头,迷惑地看向宗应谕。宗应谕笑着举起手机,给重朝看了眼业主群。 里面早就刷了几百条消息,从凌晨三点开始到现在,一直有人在说这事。 重朝大为震撼:“什么,他昨天半夜就挂在这儿了?这么长时间,都没人劝他下来?” 松诺拖着行李箱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怎么没有?听说之前物业就有人来劝过他,他没同意,还咬了去劝他的人一口。” 重朝更震惊了:“他还咬人?” 松诺道:“所以好多人都觉得他可能有点特殊的爱好。” 重朝欲言又止,反复看了戴兴业好几眼,才迟疑着说:“也不一定吧?万一他只是……精神状态不太好呢?” 松诺和不少听到这话的业主都点点头,这也是有可能的。 挂在路灯上荡秋千的戴兴业见状顿时不干了。 他不再沉默,幽怨的眼神里染上恼火,大声嚷嚷道:“哎——重朝,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双标啊!” “你看看我的脸,这明显就是被人打的好吧?你到底是装瞎还是真瞎啊,怎么好意思说我精神状态不对的?” “我不过就是吓唬了那对母女一下,你又是警告我又是威胁我,这也就算了,你边上那个人还把我打了一顿!” “现在我被他挂在这里下不来,你不但不教训他,还说我精神状态不好??” 戴兴业的眼神变得微妙。 “这就是你天天挂在嘴边的和谐小区?这就是你想要的静谧生活?” “你所谓的温馨愉快,难道就是指大家都不能拥有自我,一个个都按照你的意思来陪你过家家?” 他环顾一周,无视众多异化种几乎冒出火的视线,一字一顿道:“那你口中的温馨和谐,还真是可笑。” 哗啦—— 有风吹过小区的绿化,一棵棵高大的乔木树叶晃动着。 重朝偏过头,剔透的瞳孔锁定戴兴业,盯着他好一会儿,忽然扬起唇角笑了。 “你可真是……”他笑着叹了口气,“连污蔑别人都不知道找个好借口。” 戴兴业愣住了。 他诧异地盯着重朝,有些不明白重朝为什么不生气。 明明小白脸那么在意小区的氛围。 明明小白脸前几天才被类似的话刺激过。 明明其他人就很紧张他说出的每句话。 可是,小白脸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发疯? 戴兴业隐隐觉得自己可能忽视了什么,还维持着人类形态的面孔上一下就冒出细密的冷汗。 见他不吭声,重朝倒是好心地解释了一句:“宗哥是个擅长照顾别人的人,性格最温和不过,从来没有和别人起过冲突。你要说他会生气我相信,但你说他打你?” 重朝摇摇头,发自内心觉得好笑。 别人不知道,曾经产生过幻觉的他还能不知道吗? 医生都说了,他幻想的地方是邻居和其他人不和,实际上大家关系很好。 别人可能会骗他,但医生会骗他吗? 不可能。 前几天他和幻觉搏斗,还不小心多买了一个衣柜的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重朝真心实意地劝说道:“你真的没考虑过看看医生吗?你这个病情真的很严重,讳疾忌医要不得。” 戴兴业傻眼。 他死死盯着重朝,怒火在胸腔里燃烧,胸口止不住剧烈地起伏。 “你!我!你这个,我!” 他气得脑袋都有点发懵,语无伦次地吭哧几句,十六只手臂在空中狂乱地挥舞。 吱嘎——吱嘎—— 路灯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得亏是用特殊材料制作的,才没有当场报废。 饶是如此,路灯也开始打晃,吓得周围几个业主一跃而起,四散跑开。 戴兴业根本顾不上这些人的反应,振臂呐喊:“你有病吧!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他还温柔?这狗娘养的就是个暴力狂!”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在包庇他!他就是用影子打我的,能力和你一模一样,你们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重朝怪异地看了戴兴业一眼,不会吧,这年头了,还有人不相信科学啊? 还用影子打人,影子都没有实体,怎么打人? 他无语至极,思来想去,总觉得戴兴业的精神状态已经差到一定程度,非常容易激动不说,很多行为都对旁人造成了危险。 教学短视频里说过,不能放任这种人乱窜。 重朝毫不犹豫掏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 在和接线员沟通的过程中,他特意强调了戴兴业的危险性,希望医护人员做好防护措施再来。 接线员让重朝放心:“宁安心理咨询室的专家连医生正在附近医院做交流,他可以跟车一起去。有他在你可以放心。” 连医生,那不就是给他看病的神医? 重朝十分敬佩这位医生的医术,闻言果然放下心来。 他挂断电话,瞥了眼尖嚎着“我不要去医院”的戴兴业,脸上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 “让一让,让一让,各位业主不要堵路,让我们过去!” 一个男声从人群里传出,物业管理员挥舞着一百多条触须,拖着狮鬃水母外形的庞大身体,艰难地在人群里穿行。 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位物业上的工作人员,每一个都至少是S级。 他们扛着梯子、担架和安全绳,努力挤开人群,凑到路灯附近,一边做疏散,一边和戴兴业交涉,试图让他同意离开路灯。 “不,我不去!” “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 戴兴业不敢想象重朝口中的医生到底是什么东西,愤怒和恐惧让他抗拒所有可能伤到他的提议。 他癫狂地大叫着,用力挥舞所有手臂,抬腿在空中乱踹,不允许任何一个人靠近路灯。 几位物业频繁被他打到面孔和身躯,却只能忍着疼继续。 重朝同情不已,扯了扯邻居,和宗应谕一起上前去帮忙。 两人的加入,使戴兴业莫名安静下来。 他仅剩的一双红眼睛瞪着天空,眼神直愣愣的,整个人都显得极其颓丧。 当物业工作人员尝试把他抬上担架时,他一个猛子跳起来,眨眼扑到路灯上,双手紧紧抱着路灯,又一次崩溃地大叫起来。 “我不走,我不要离开!” 重朝:“……” 他古怪地看了眼仿佛要永远和路灯黏在一起的戴兴业,突然之间有点不确定了。 小戴……就这么喜欢路灯啊? …… 戴兴业被送到医院以后,“恰巧”在医院做交流的连医生和医院精神科医生一起,给他做了个会诊。 宗应谕请了假,陪十分懊恼的重朝一起去医院,了解戴兴业的病情。 连医生看了重朝一眼,神色有些意外:“你很在意他的情况?” 重朝认真解释道:“因为是我介绍他来小区的。如果他真的很危险,那我就要及时弥补我的错误才行。” 连医生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也算不上什么危险。” 和重朝比起来,其他人其实都是毛毛雨。更别说戴兴业只是人格不健全,哪里谈得上危险。 “按理说,我们是应该为患者保密的,但戴先生的情况有点特殊。” 重朝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连医生往诊室里看了一眼。 戴兴业正声泪俱下地哭诉着,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位由异管局成员扮演的心理医生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这位患者心理情况确实比较……他有一些和一般人不太一样的爱好。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受虐癖?” “他真有特殊爱好啊?!”重朝脱口而出。 连医生闭了闭眼,满脸的惨不忍睹。 “患者,嗯,以前遇到过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是什么我不能透露,但总之,因为过往的经历,他比较沉迷于痛感。” 稍微顿了顿,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纠正道,“比一般的爱好者更沉迷于痛感。虐待、伤害会让他感到精神愉悦,为此,他经常会故意找事。” 重朝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受虐癖……原来是这样,我懂了。他这个爱好还、还挺特别的。” 连医生沉痛地胡诌道:“他的情况比较严重,单纯吃药作用不大,得脱敏治疗。回头我会和你们小区的物业沟通一下,如果大家都不介意,可以间歇性满足一下他的爱好。” 重朝一惊,瞪圆了眼睛。 还能这样? 连医生捂着自己的良心和医德,痛苦地点点头。 重朝满脸凝重地点点头:“好吧,既然是为了治病……我们小区的人都很好的,大家肯定都愿意帮助他。” 连医生没再说话,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就离开了。 重朝又问了问别的医生,得知戴兴业要在医院里住几天,就晕晕乎乎地和宗应谕一起离开了医院。 说实话,活了二十多年,他还是头一次在身边见到这种人。 虽然这只是一种个人爱好,他作为外人不应该评价太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点微妙。 脑中闪过面试公司老板的身影,重朝忍不住陷入深思。 总感觉,社会上最近多了很多怪东西呢。 这些奇怪的物种,会不会威胁到邻居们的安全? 重朝脚步一顿,抬起头注视着玉磬苑小区的大门,轻声道:“宗哥,看来我以后不能随便劝人搬到我们小区来了。” 宗应谕赞同道:“是应该多注意点。”见重朝皱着眉,他轻轻拍了拍重朝的背,温声说,“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要不然,我们掏点钱,给戴兴业重新找个住所?” 重朝猛地回过神,摇了摇头,浅色的瞳孔愈发剔透。 “那样不好。既然小戴有这个爱好,大家就包容他一点,免得他跑出去吓到普通人。” 他回过头来,盯着附近公园里的雕塑,露出一个微笑:“普通人都很脆弱的。他们是细腻美丽的青花瓷,可以用来做茶盏,可以用来做酒盅,可以用来做碗碟,唯独不可以成为碎裂的牺牲品。” …… …… 冷风呼啸,天气阴沉沉的,没一会儿就下起了小雨。 重朝和宗应谕走进小区,一个穿着黑色长款连帽衫的男人从公园雕塑后探出头来,望着小区名牌,狠狠皱起眉。 “奇怪……这个姓戴的怎么没被赶出玉磬苑小区?这和上辈子的发展不一样啊!” 伏渊沉海(13) 风雨越来越急,男人又在雕塑后站了一会儿,就拉低帽子,像路上每个没带伞的行人一样,脚步匆匆跑出公园。 打着伞的小杨和他擦肩而过,下意识扭头打量他几眼,见他衣服口袋鼓鼓的,露出半个装着泥土和蚯蚓的塑料小罐,顿时目露了然。 哦,钓鱼佬啊,那下雨天跑到这个地方来挖蚯蚓就不奇怪了。 小杨收回视线,继续沿着规定路线巡逻。 穿黑卫衣的男人没有回头,只是嘲讽地挑了下唇角。 这个异管局的小子似乎是个超凡者。 他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还没出现自然诞生的超凡者? 这么看来,异管局也有人倒转了时间。 他目光闪了闪,在心里嗤笑一声。 不过是一群不肯睁开眼睛看新世界的猪猡罢了,竟然也配和他们一样重生? 那几位存在是不是有点过于仁慈了? “轰隆——” 远处传来古怪的雷声,黑卫衣停下脚步,抬起头来。 天空依旧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一层叠着一层,丝毫不见闪电的影子。 他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笑起来,自言自语道:“这是终于失败了?” 他早就说过那些祭品的质量完全不行,整个分会却没一个人相信,坚持要举行献祭。 现在献祭失败,恐怕不少蠢货都被反噬了吧? 手机响起提示音,黑卫衣拿起一看,当即哼道:“早听我的不就行了,现在才知道着急,晚了!” …… 大雨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上九点才停止。 重朝趁课间休息出去看了看情况,整个天空已经泛白,大概再过一会儿就能放晴,他脸上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他的同班同学咬了口才买的肉松面包,随口问:“你搁这儿开心啥呢?” 重朝回过头,视线缓缓落在对方溅满泥点子的牛仔裤上。 “我感觉今天应该不会再下雨了。等会儿太阳出来,到了中午,地面差不多就干了,我的裤子就不用受苦了。” 他的同学嚼面包的动作一顿,也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裤子。 深蓝色的牛仔裤被打湿了大半裤腿,黄褐色的泥点子黏在裤腿上,颇有行为艺术的感觉。 同学当即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哀嚎,一把将面包揣进衣服兜,恶狠狠扑向重朝,用力去挠他痒痒。 “好你个重小朝,我把你当儿子,你居然笑话我!今天爸爸就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重朝迅速躲开,反手把他按在走廊墙上,避免他接触自己:“和吉,你离我远点!我裤子要是脏了,还得借宗哥的洗衣机!” 和吉用力挣扎了下,没挣开,不由咂咂嘴:“你就不能手洗吗?就一件衣服,借什么洗衣机。” 重朝:“那我为什么不保持干净,直接不洗?” 两人对视一眼,和吉还想说些什么,上课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他赶紧摆摆手表示不闹了,等重朝松开他,就跟在重朝身后走进教室。 大四课不多,大部分课可上可不上。不过他们现在学的这门《城市规划》不太一样。 这门课原本是大三的课程,但上学期课上到一半,学校发生了一些事情,不得不暂停授课。 经过商议,校方最终决定将剩余课程安排到大四,学生们也没怎么提出反对意见。 毕竟要进行期末考试的课程那么多,能少一门也是好的啊! 当然,考试这种事情向来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上学期没考,这学期就逃不过了。 当讲师宣布这门课将在周四结课,下周一进行考试的时候,整个教室全是哀嚎。 “老师,考试范围是什么?” “能不能划个重点啊,老师?我们菜菜,老师捞捞!” 任课老师露出一个假笑:“考试范围啊?考试范围就是整本书。” 教室里的惨嚎声更响亮了。 大家绞尽脑汁,试图说服老师划个重点,然而老师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任由他们唱念做打,也没改变想法。 等下了课,他也不在教室里多留,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和吉扑通一声趴在桌上,叫的撕心裂肺:“怎么就不划重点啊!上学期学的那些东西谁还能记住!!” 他抱怨了几句,一扭头,就看到重朝情绪稳定地收拾背包,登时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 “重朝,你怎么这么冷静啊?上学期学的东西你还记得?” 重朝站起身,背好背包,居高临下瞅了他一眼。 “当然忘了。但老师不可能改变主意,喊叫也没用啊。”还容易搞得嗓子疼,“周四结课,距离考试还有三天,刷夜还来得及。” 和吉沉默几秒,沉痛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他也收拾了书本纸笔,和重朝一起离开教室。 …… 结课后的三天,重朝为了节省时间复习,都没有去学校,一直呆在家里。 恰好中间有个周末,宗应谕不用上班,就炖了不少滋补的汤羹投喂重朝。 也许是这些汤羹的功劳,重朝这三天一共就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周一去学校考试的时候,整个人仍然神采奕奕,有同学甚至说他精神焕发。 一个同学迷惑道:“重朝,你真的刷夜了?你这一点都不困,我怎么不信呢?” 重朝耐心解释道:“真的,我这几天一直在复习,一共就睡了三个小时。” 和吉放下笔袋,凑过来仔细观察了一下重朝俊秀的面孔,噫了一声:“真的吗?你看起来不像是睡了三个小时,更像是睡了三天。” 咦,刷夜三天是会非常困的吗?不应当啊,教学视频里也没有说过啊! 重朝沉默几秒,飞快回忆着教学短视频里的内容,很快找到一个据说是对付男人最好的法宝。 他露出温和的微笑,反问道:“我肾好,精力充沛,熬夜不成问题。你们之前也说要刷夜,难道现在都很困吗?” “怎么可能!我才不困!”那个同学大声反驳。 和吉也睁大两只带着黑眼圈的眼睛,斩钉截铁地回答:“困?困什么困!我现在可精神了,还能再刷两天,顺便去蹦个迪!” 同学们七嘴八舌大声反驳,重朝听得频频点头。 他就说,熬夜最多只是让人脱发,怎么可能让人困得不行? 真要觉得又困又累,那也得先出个差,再熬夜写个论文才行。 重朝又和同学们聊了几句,监考老师走进教室,大家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卷子很快发了下来,重朝没有急着答题,先整个浏览了一遍,确定大部分题他都见过,这才满意地拿出一支中性笔,慢悠悠写了起来。 任课老师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大部分题目还是很简单的,有的甚至是课本上的原题。 重朝答得不快,但写完最后一题也才过去四十多分钟,还有将近五十分钟才结束考试。 他认真把卷子检查了一遍,确信不会马失前蹄,这才抬起头打量四周。 在他右前方,这几年和他关系一直不错的和吉正趴在桌上,两只眼睛紧紧闭着,一边睡得口水都从嘴角流出来了,一边还本能地用笔在草稿纸上划拉着什么。 他的听力一向很好,这会儿又比较安静,和吉那边的动静就变得很明显。 他分明听到和吉小声打着呼噜,可是嘴里还时不时地念叨:“这题我见过,这题我也见过。这个是原题。” “这个填空我背过的。这卷子好答,我一定能六十分,我绝对能及格。” 重朝大为震撼,这是什么梦境答题法吗? 他忍不住又瞥了和吉两眼,监考老师也注意到了这个在考场上睡着的学生,几步走过去,用力敲了敲桌子,把他叫醒。 “同学,你题答——” “啊——!” 和吉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幸好他困的要命,身上没什么力气,才没撞在监考老师身上。 但他此刻异常混乱的大脑也不怎么顶事。视觉神经捕捉到老师的身影,大脑自动做出了一些离奇的判断。 刹那间,和吉脸上就露出祈求的表情,气沉丹田,发出一声情真意切地呐喊。 “老师,菜菜,捞捞!!!” 教室里顿时哄堂大笑。 被他死死抓住衣角的监考老师满脸无奈:“……同学,你清醒一点。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监考老师,不是你的任课老师?” 和吉一呆,缓缓抬起头,整张脸腾的一下胀得通红。 监考老师好笑道:“行了,醒了就好好做卷子吧。想让任课老师捞你,你至少要把卷子答完。” 和吉小声答应着,羞愧地低下了头。 监考老师不怎么在意地走开了,和吉低着头,眼角余光瞥见重朝正用奇妙的眼神看着他,立刻张开嘴,用口型说:【你看我干啥?我不困,我就是被卷子难到了!】 重朝:“……” 噫,这真是,天塌下来都有和吉的嘴顶着。 他惊奇地打量和吉好几眼,若有所得。 原来男人是这么要强的一种生物吗? …… …… 重朝没有提前交卷,一直坐到考试结束,才与和吉一起离开考场。 和吉反复强调他刚才真的不困,只是觉得卷子很难,重朝也没拆穿他,反而好心地表示知道了。 然而和吉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更红了。 重朝有些不解,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他上上周五面试的那家公司打来的。 他心头一动,接起电话,果然,HR通知他被公司录取了。 “鸿雪市的新项目已经开始,工地就在崇明街。我已经把地址发到你的邮箱,你周三去那里报到就行了。” “哦对了,公司群和我的联系方式也给你发过去了,你记得加一下。” 重朝连连答应,挂断电话打开邮箱一看,果然收到了邮件。 他跟和吉说了一声,拿着通知去和辅导员、导师报备这事。 两人很痛快地给他批了假,重朝道过谢,就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办公室。 推开学院行政楼的大门,他刚一出去,视线就和三个眼熟的男生撞在一起。 ——是他之前的室友们。 重朝眨了眨眼,三人脸色一白,重重打了个哆嗦,一句话都不敢说,就像背后有鬼在追一样飞快跑开。 伏渊沉海(14) 重朝看着他们跑远,没有跟上去。 就像三个室友对他感观不好一样,他对那三个人也没什么好印象。 原本他们的关系就比较疏远,后来上了大二,他和那位校草室友因为均摊电费的问题发生冲突,那三个人就开始躲着他走。 明明被推倒撞在桌子上磕破了头的人是他,那三个人却表现得比他还像受害者。 无论白天还是夜晚,他们三个总是一惊一乍的,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会被吓得哭爹喊娘。在抱团忽视了他一周后,三人又突然把他堵在寝室角落,哭着质问他到底是不是人。 重朝回忆起那时候的场景,忍不住摇头:“真是一群莫名其妙的人。” 手机响起提示声,他拿起来看了眼,是邻居到学校门口来接他了。 他顿时将三个奇怪的室友抛在脑后,拎着背包,一路小跑到学校门口。 …… 戴兴业百无聊赖地坐在病房里,四周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墙壁通体雪白,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能量波动。 他很熟悉这种波动,因为他蜕变以后,能够积累运用的【灵源】就是这种感觉。 “防得这么严实,这些人是怕我利用特质逃跑?” 虽然他的特质在逃跑方面确实有优势,可被扔在这么个病房里,戴兴业还是有些郁闷。 也不知道是墙壁材料的缘故,还是这个地方远离泥土,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沉入梦境中了。 “我好不容易走到冰湖附近!”他用四只手拉扯着头发,满脸都是控制不住的懊恼,“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那么快动手!” 他就应该先走到冰湖再去找小白脸的麻烦! 真是的,那个小白脸,还有这帮官方的人,都是来克他的吧? “之前老做噩梦看到大海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还不能做梦了?”戴兴业喃喃道,“这科学吗?” 其实戴兴业也搞不清楚那个梦境是怎么回事。 自从他开始蜕变,就经常会在梦中进入一座奇怪的雪山。 那座雪山高大陡峭,安静得吓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只有风雪的呼啸。视野所及处,全是灰褐色的岩石、枯树和浅黄色的枯草,一条被冰雪覆盖的小路笔直地向下延伸。 没错,是向下延伸。 戴兴业最初进入梦境的地方,是雪山山顶由冰雪筑成的神庙。 等他积攒了一些力量,就被本能驱使着,一路向下走去。 路上除了他,还有不少生物在行进,但无一例外,都没有他的速度快。 每当他在梦中行进一段距离,醒来以后,实力就会有不小的提升。 如果不是被异管局关在这间病房里,他现在应该已经到达半山腰的冰湖了! 戴兴业烦躁地大叫一声,恨恨挥舞着手臂:“到底什么时候能让我出院啊!不就是刺激了小白脸几句,至于吗?!” 他用力锤了下病床,钢铁吱嘎作响的噪音中,忽然混杂进细碎的谈话声。 戴兴业表情顿了顿,迅速安静下来,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或许是因为重朝之前抹去了他三对眼睛两张嘴巴,他实力削弱了不少,听觉却变得更加敏锐。 此刻,谈话的两位异警明明才走进医院大门,他就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之前的痕迹都处理干净了吧?重朝这几天怎么样,情绪还正常吗?” “那当然早就处理掉了,连医生那边也保证不会透露口风。至于重朝……” 回话的人欲言又止,问话的人当即拔高了声音。 “他怎么了?你能不能赶紧说!你这要说不说的,听的我腿肚子直打哆嗦!” “哎哎哎,你别倒啊!你这是腿肚子打哆嗦吗?你这是腿直接软了!重朝没事,他好着呢,你快点站直。真是的,你沉死了!” 回话的人抱怨了几句,又说,“重朝这两天有一场考试,一直在认真复习,压根就没问过戴兴业的情况。我之前想的理由都白准备了,一个没用上。” 问话的人不赞同:“那不是更好吗?他生活顺利,情绪稳定,我们也能少点工作量。” ……嗯?这两个人的话好奇怪,小白脸的情绪这么重要吗? 戴兴业有些迷惑,但没人吱声,他只能听到两人规律的脚步声。 又过了一小会儿,两人快走到住院部门口,回话的人才开口。 “其实上面讨论过这个事。” “嗯?什么事儿?” “就是戴兴业被重朝带回玉磬苑的事。” “有不少人觉得咱们太保守了,应该在刚发现戴兴业的时候就把他处理掉,这样玉磬苑就不会多一个隐患。” “就他那个性格,很多人都担心他之后还会刺激重朝。到时候重朝生活不顺利,心情一个不好……” “嘶——话是这样没错,但他们有没有考虑过,我们根本不可能赶在重朝之前处理掉戴兴业?” “他们不清楚,难道你一个攻坚队的队员还不清楚?这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比重朝更早察觉到异化种的存在。” “他们这想法,也不知道是在高估我们,还在低估重朝。” 回话的人按下电梯上行按钮,语气很微妙:“不,有人能。你忘记宗应谕了吗?” “你回忆一下,当初我们是怎么发现他的?不就是他背着重朝,先一步处理掉了不少……”他将几个词含混过去。“背叛重朝的异化种吗?” 问话的人懊恼地啊了一声:“还真是!我都没想起来这事。要是早点想起来,这个戴兴业就不是问……” 电梯门合拢,未尽的话语被金属屏蔽。 戴兴业满目恼火不知何时彻底退去,只剩下惊恐和慌张。 不是吧,那个杂交的居然真的会杀异化种啊?这些官方的狗不是自诩正义吗,为什么不管管他? 难道这又是一个有权有势的伪君子? 戴兴业不敢再深想了。 之前他上蹿下跳地刺激重朝,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想呆在玉磬苑里。 早两年他认识的一个超凡者朋友,之前也用特殊渠道提醒过他,只要和小区住户发生冲突,小白脸大概率会为了保护其他人而让他离开。 那可不是巧了吗?他就想走啊! 戴兴业觉得这是个法制社会,他就算再作,重朝顶多砍他几条手臂,用一时的虚弱换自由一点都不亏,更别说还能恶心一下其他异化种,那简直是血赚啊! 所以那时候他一点都不虚。 但他没想到,这小区里危险的不只是重朝,宗应谕也不是个善茬! 听刚才那两个异警的话,戴兴业猜测,如果他不离重朝远点,那下回不小心惹到重朝,宗应谕肯定还会对他动手。 这次他运气好只受了点轻伤,但下次就难说了! 重朝不一定和杀异化种,但宗应谕会。 这个小区不能再呆了! 戴兴业心慌意乱,和两位来探望他的异警胡乱寒暄了几句,就迫不及待提出想要出院搬家的要求。 当然,他没有透露真实的原因,只说自己和小区里其他异化种互相看不顺眼,不想继续呆在玉磬苑受这个气。 两位异警挺好说话的,直接做主满足了他想要出院的愿望,但对于他想要搬家的请求,他们也无能为力。 两人客观地说:“出院我们能做主,但搬家这事我们确实做不了主。你能不能搬家,主要还是得看重先生的意思。” 那位哪里有需要哪里搬的杨警官还补充了一句:“之前你单独接触过重先生,应该也知道他的实力比较强。要不然这样吧,你先回玉磬苑小区一趟,和重先生商量商量?” 戴兴业僵住了。 他呆滞地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来通知他可以出院了的护士,一个猛子跳起来,一把扯住护士的衣领。 “我不出院了,我伤还没好!”他声泪俱下地惨嚎道,“你肯定能看出来我还是个病人的,对不对?!” 护士姐姐无奈一笑,抬手握住戴兴业的手腕,狠狠一捏。 戴兴业登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护士姐姐弯起眼睛,温柔道:“你该出院回小区了,别闹。” …… …… “所以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你快点帮我想想办法啊!再这样下去,我可能真的就没法离开这破小区了!” 趁着护士和两位异警去办出院手续的空档,惊惧万分的戴兴业找到手机,给自己之前认识的超凡者朋友打了个电话。 他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 “你之前说我可以通过刺激小白脸离开这个破地方,我照做了,结果挨了一顿打不说,还又被官方找上了!” “你知道这群披着官皮的狗有多烦吗?” “他们刚才还威胁我说,想要离开这破地方,要我自己去找小白脸商量。哈,谁不知道他们这话的潜意思?我真去了,小白脸就能放我走吗?” 戴兴业气得要命,想发疯,但想到刚才那个护士,只能咬牙忍了。 “你快点帮我想想办法,继续在这个小区呆下去,我肯定会没命的!” 伏渊沉海(15)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几秒,长长吸了口冷气:“我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办法你也能出错。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想补救已经来不及了。” “不然你就先回玉磬苑一趟,和他们说说看?钦、重朝和你发生过冲突,还真不一定会挽留你。” 戴兴业面皮一抖,一身短毛上下乱颤。 “你他妈是聋了,还是理解有问题?我说过好几遍,小白脸是不一定会对我怎么样,但那个杂交种可是有前科的!” “就他那杀人不眨眼的架势,你觉得我回去以后被他摸清了行踪,还能有活路吗?!” 那头的人迷惑地嗯了声:“杂交种?” 似乎是回忆了一会儿,他才恹恹道,“哦,你是说那个姓宗的?那你纯属想太多了。虽然我一直觉得姓宗的脑子有问题,但也得承认他是个正派的人。他不至于私底下把你怎么样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这一身伤是自己弄出来的?!” 戴兴业一个没忍住,猛地拔高声音,听到护士站的说话声,又立刻压低下去。 “计朗,你找这种借口,是不是不想帮我?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我继续留在玉磬苑可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哪天小白脸或者杂交种威胁我,你觉得我能扛得住?” “到时候他们要是发现真相,去找你麻烦,那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电话啪的一声挂断,堵住了男人的话头。 听着短促的忙音,名叫计朗的男人简直气得头晕,一把甩下刚换掉的黑色卫衣,恼火地连连咒骂。 “这个戴兴业是不是有病?自己是个废物,也敢来威胁我?!” 这人看起来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真的是上辈子那个制造了好几桩血案的【溃烂恶土】?? 计朗明明记得,上辈子死在【溃烂恶土】手下的人各个都是合格的祭品,怎么这辈子就变成了这样? 他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下意识拿出资料反复翻看。 戴兴业的生活经历从来不是秘密,计朗又是从两年前就开始接触他的,很快就确定自己没有找错人。 他匪夷所思地扔下资料,仔细想了一会儿,恍然道:“对,溯源之影这辈子住到玉磬苑小区去了……难怪戴兴业没被赶出去。” 他就说,姓宗的绝对是个正派的人,也就戴兴业这个弱智天天疑神疑鬼的。 计朗上辈子就非常讨厌这位人类最强战力,但饶是特质与众不同的他也必须承认,宗应谕是世界上最接近【朝光之域】的几个人之一。 根据他们主教的推测,最早在梦境中进入朝光之域的人,有很大概率直接升格成为神明。 据说上辈子宗应谕已经到达【沉渊海】附近,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人类和某两位存在同归于尽,那他必然成为踏入朝光之域的第一人。 计朗喃喃道:“这人居然搬到了玉磬苑小区,麻烦了呀……”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一个苍老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鲸吞,集会时间到了。收拾一下,出门吧。” 计朗猛地从自己思绪中惊醒,飞快站起身,披上一件黑色兜帽斗篷,匆匆跑过去打开门。 他低下头,状似尊敬地说:“主教,我收拾好了。” …… 戴兴业急忙挂断电话,将手机藏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病床上大声抱怨。 “可恶,明明就是他们用我姐和我妹威胁我,现在倒不肯承认了。哼,我早就知道,这些人又歹毒又狡猾!” 他故意在两位异警返回时才开口,就是想引起他们的注意。 从刚才那通电话里,他已经感觉到,计朗可能要放弃他了。 这怎么能行呢? 如果他无法搬出玉磬苑小区,那就凭他之前做的事情,未来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戴兴业不想成为牺牲品,虽然计朗和他做了两年朋友,一直都很理解他的观念,但现在,他也只能和计朗说一声抱歉了。 装模作样地抱怨了一通,戴兴业果断举报了计朗。 要不是他一直用网络和计朗交流,他还能仔细给异管局形容一下计朗的外貌! 有被他无耻到的两位警官:“……好的,我们知道了。” 戴兴业抓住杨警官的手,殷殷嘱托:“警察先生,你可千万要记得和小、重先生说,我不是有心的,我做那一切都是被逼无奈。” “你们一定要替我作证,我绝对没有和他做对的意思!” 小杨:“……嗯,我送你回玉磬苑小区吧,重先生也快放学了。” …… …… 重朝下了车,一边帮宗应谕找车位,一边和宗应谕说起自己周三就要去实习的事情。 宗应谕问了工地的地址,崇明街与他工作的地方只隔了一条街,当即表示之后可以顺路接重朝上下班。 重朝找到一个空车位,说了声谢谢,就连忙指挥宗应谕倒车。 宗应谕把车停进去,拎着电脑包锁好车门,笑着说:“应该的,不用谢。” 重朝听他这么说,也没问为什么是应该的,只和他并肩走进小区,商量以后油费他也承担一半。 宗应谕没推脱,直接答应了。 重朝不由笑了起来。 他把背包往上掂了掂,几步走到小广场附近,很是意外地发现,小区里这会儿人还挺多的。 也不知道是忙着回家做饭,还是有什么别的事情,大家脚步匆匆,表情也有点微妙。 重朝狐疑地观察片刻,不少邻居神色略微扭曲,似乎是在强忍着什么冲动。 “这是怎么了?”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视线一扫,见小区里一位人高马大的男性保洁正在清扫垃圾,忙上去拉住他问了问情况。 形似蜥蜴的S级异化种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一口大白牙在太阳下反着光:“小区里没出什么事儿,大家这样子,可能是因为戴先生出院了。” 重朝愣了下,小戴出院了? 他想到戴兴业的爱好,隐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带着一脸震撼的表情往家走去。 他无法理解戴兴业的喜好,但他愿意尊重对方。 ……前提是对方别总挂在他眼前。 一点都不想旁观戴兴业放飞自我的重朝抬起头,看着自家楼下那个路灯,震撼的表情里掺杂上痛苦。 这个小戴,为什么一定要挂在他家楼下的路灯上啊? 这个路灯也没有比其他路灯更高,小戴为什么就这么喜欢这个路灯? 重朝终于明白网上那些高呼“麦艾斯”的人是什么感受,稍微闭了闭眼,勉强扬起笑容和戴兴业打了个招呼。 浑身青紫、脸都肿得看不见眼睛的戴兴业哼哼两声,没能说出任何一句完整的话。 他低头看了看一无所知的重朝,想到自己一走进小区,是如何被全小区异化种围堵和殴打的,忍不住流下了悲愤的泪水。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啊!!” 他愤怒地挥了挥手臂,想大声说我已经举报了计朗啊,为什么还要打我,却只能发出一连串含糊的哼唧。 重朝没能听懂戴兴业的话。 他看着来回摇晃的路灯,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宗应谕:“宗哥,他说的是什么?” 宗应谕瞥了眼戴兴业,轻描淡写“翻译”道:“他说谢谢,大家很尊重他的爱好。” 重朝沉默两秒,突然很是同情自己的邻居们。 瞧大家的表情,就知道大家也很难理解戴兴业的爱好。但就算这样,大家为了庆祝他出院,还是善解人意地满足了他的请求。 重朝忍不住叹了口气:“邻居们真的太善良了。” 所以他才喜欢这个和谐友爱的小区啊。 宗应谕眼中泛起笑意:“你说得对。” 对你个大头鬼啊!! 全小区唯一一个真正的受害者挂在路灯上,恼怒地蹬了两下腿,在心里破口大骂。 重朝哪里知道他的想法,见他又荡起了秋千,就热心地叮嘱说:“出院了想庆祝很正常,会觉得开心也很正常,但你也不要一直挂在路灯上荡秋千啊。” “不知道你之前吃早饭了没有,反正现在已经到午饭时间了,你再庆祝一会儿,就记得回家吃饭哦。” 开心你个毛毛虫! 你们都他妈的是魔鬼吧!! 戴兴业气到极致,仅剩的两只眼睛当场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 重朝觉得,大概是戴兴业的趣味暂时得到了满足,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都没有再见到戴兴业。 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他在实习之余,不用再去考虑小区里会不会出现额外的“惊喜”。 十月一小长假的第二天,他去实习公司报了到。 这个公司名叫极得建筑,在崇明街的工地是某个小区的三期工程,建设主体是三栋商住一体高层。 和一般的公司不一样,节假日期间只要不下雨下雪,工地基本不暂停施工,只是部分员工会放假。 重朝报到后,没有马上开始实习,跟着造价部放了五天假,七号才正式上岗。 极得建筑的老板似乎挺重视这个项目,七号那天还开车从隔壁市跑来,专门在工地上转了转。 重朝坐在充当办公室的彩钢板房里,透过窗户向下看去,目光定格在对方身上,轻声自语。 “怪东西真是越来越多了。” 他的声音太小了,路过的预算师没能听清他在说什么,不由停下脚步啊了一声。 重朝没有回头。 阳光透过彩板房的窗户笼罩在他浅色的右眼上,他的瞳孔中泛起正常人不会有的银色亮光。 “我在看老板,他看起来很年轻。”他这么说。 预算师探头看了一眼,赞同道:“三十五岁上下的样子,在老板里算年轻的。”她说到一半,咦了一声,“老板这是视察完了,准备走啊?” 重朝嗯了一声。 他看着对方走出工地大门,与一名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男人擦肩而过,视线缓缓偏移,最终落在黑卫衣身上。 豪车驶过,带起一阵疾风。 黑卫衣扯住差点被吹开的帽子,在树荫下停住脚步,安静地抬起了头。 茂密的树叶遮挡住他大半面颊,透过树叶的间隙,重朝看到他一点点提起了唇角。 “嗯……” 是一个新的怪东西呢。 伏渊沉海(16) 计朗站在树下,远远望着重朝,提起的唇角略带几分嘲讽。 现在的【钦天司】看起来,还完全是个忌惮着社会法规、小心翼翼隐藏自己真实面目的普通人嘛。 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最知道他们渴求的是什么。 这就好办了。 计朗又拉了拉兜帽,避开重朝投来的视线。 这些天来,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勉强说服教会成员暂时停止祭祀,让他先来接触一下重朝。 他给的理由很正当—— “算上最近这次,我们已经连续献祭失败四次了,每次都是因为祭品质量不合格。” “一次两次没选好祭品也就罢了,可按照现在这个情况下去,你们觉得,以后我们还有资格继续献祭吗?” 在会议上,他环顾所有人,缓缓展开双臂。 “各位,该醒醒了。我们不是原生的眷族,想要追随那些伟大的存在,就应当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必须要做点什么,来平息主的怒火。” 与会的成员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但他们还有个疑问,那个叫重朝的人到底有什么特殊,为什么他进入教会,就能平息主的怒火? 主教对此不发一言,计朗倒是回应了几句。 “看来你们从来没有认真看过我整理的资料。你们不懂重朝。” 作为重生者,计朗当然拥有信息优势。 他不愿意放弃在教会里获得话语权的机会,但也不希望别人发现他的特殊,提交资料时就隐瞒了不少上辈子的事情,只着重提及了重朝的人生经历和行为模式。 根据他的调查,重朝两年前曾和大学室友发生过一次冲突。 大一时他们寝室的关系就算不上好,另外三人总若有似无地忽视重朝。 后来,他们学校的学生们私下搞了个校草评选活动。重朝的室友成功当选校草,但很快就因为名不符实的评价破防,联合同系的两个人排挤起重朝。 双方关系越来越恶劣,到了大二开学,为了平摊寝室电费的事情,两人就爆发了争执。 那天寝室里只有重朝和校草两个人,计朗也不知道太详细的情况。 他只查到,当天校草曾魂不守舍地在校园里游荡了半个小时,之后就像突然惊醒一样,拨打报警电话自首了。 等警方赶到,重朝早已经离开寝室,前往校医室包扎伤口。 计朗曾找借口去校医室了解过情况。 以重朝受伤的部位和失血量来看,如果他没有觉醒特质,是绝对没有可能活下来的。 换句话说,只有成为超凡者或者异化种,重朝才能继续活着。 后续的调查结果证实了计朗的猜测。 重朝受伤后,校草出于心虚和愧疚对他服软了。 三个人不敢再和他对着干,还试着补偿,可惜所有努力都在第三天化为乌有。 ——他们身边发生了很多古怪的事情。 深夜徘徊在床头的黑影、卫生间水龙头不断流出的长发、空无一人的篮球场上突然被投进篮筐的篮球、图书馆外不停息的欢声笑语…… 每一个异象都在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一开始,这种怪异的事情还只在晚上或者他们独处时出现,但不到一周时间,即使是在大中午,身处人来人往的食堂,他们也能看到不应存在之物。 三人差点被吓疯。 精神崩溃之下,他们壮着胆子找上重朝,质问他还是不是人。 计朗不知道重朝是怎么回答的,那三人也早就忘记了当日的情形,只将恐惧刻入骨髓中,听到重朝的名字都会下意识打哆嗦。 他们觉得重朝已经不是人了,但这在计朗看来,反而是重朝觉醒成为超凡者的证明。 如果重朝变成了异化种,哪里还用这么在意社会规则? 不过他觉得,重朝会用这种手法报复室友,又在报复结束后若无其事地搬离寝室,跑到玉磬苑小区收集了两年异化种,已经足够说明他对人类的厌恶。 而异化种当中又有戴兴业这种叛徒在,也难怪后来的【钦天司】对人类和诡变物一视同仁,通通杀了了事。 “还是太软弱了啊。”计朗转过身,缓步向远处走去,“这个世界是不会再好起来了,你为什么还要在意人类的规则?” 说什么全世界最早觉醒的天才,一进入梦境世界就身处【沉渊海】,结果还不是畏手畏脚,几十年都没走进海中心的【朝光之域】? 最后甚至畸化为诡变物,可不正是赢在起跑线却输在终点的典型代表? 计朗几步走进小巷,穿过人类无知的嬉笑怒骂,融入一片沉郁的灯红酒绿。 “就让我来帮你找到真实的自我吧,钦天司。” …… 重朝在工地实习了一周,论文案例没积攒多少,但好歹和造价部的各位同事混熟了。 负责带他的预算师是位热心人,他从对方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就给对方买了点水果,稍微表达了一下心意。 钱包又一次缩水,让重朝感受到一股悲伤。 更让他悲伤的是,建筑工地没什么正经假期,周末往往也是要上班的。 他每周能轮休一次,本周安排在周日,周六下班以后,他直接把工作和论文都丢到脑后,打了一通游戏就舒舒服服上床睡觉了。 明天不上班,他一定要好好睡个懒觉! 宗应谕也没阻止他,只说自己第二天要去早市,等他睡醒说不定刚好赶上早饭。 重朝觉得这安排很不错,却没想到,这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催命般的敲门声把他从梦中惊醒,他胡乱抓了抓头发,拿起手机一看,才七点十分。 “这么早啊。” 他偏头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平静地从床上爬起来,整理好睡衣,走到门口,扬声问:“谁啊,有什么事?” 门外传来一个男声:“外卖。” 重朝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你走错门了吧,我没订外卖。” 门外响起一阵纸袋被翻动的声音,很快男人再次开口:“玉磬苑四号楼B703的重先生,应该没错吧?是一位和先生点的单,备注写了封口费。” 重朝没有动,只是注视着距离过远、什么都看不清的猫眼,浅色的眼瞳里泛起点点银色碎光。 十月清晨的风带着轻微的凉意,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像是要赶走盘亘在脑海中的睡意。 阳光离得还很远,高高的复合鞋柜背着光,在重朝身上投下一片朦胧的阴影,模糊了他精致而俊美的五官。 他两只手垂在裤缝边,就这么站在门口,轻缓地笑了一声。 他说:“是吗,那我看看。” 深棕色的防盗门很快被打开,站在门外的计朗轻易就见到了他今天的目标。 他扫了眼重朝布满褶皱的睡衣,飞快举起手里的纸袋子,向前走了一步:“你好,你的外卖。麻烦给个五星好评。” “谢谢,我一会儿就和我同学说。” 计朗嘴上说着麻烦你了,将外卖递给重朝的瞬间,乍然暴起,一把将重朝推进了屋里! 砰的一声震响,703的防盗门被他狠狠带上,他甚至还顺手打开反锁,搬下鞋柜上的箱子,堵住了重朝出门的路。 做完这一切,他回过头来,重朝正拎着外卖袋子站在客厅靠近玄关的位置,整个人一动不动的,表情异样的平静。 计朗毫不意外重朝的反应。 如果重朝被吓呆了或者大吼大叫,他才要怀疑现在这个重朝是不是他上辈子遇到过的【钦天司】。 “好久不见,钦天司。”他露出愉悦的笑容,抬手和重朝打招呼。 重朝没有回答,只是歪了下头,用一种很难懂的眼神看着他。 计朗并不在乎重朝的沉默。 为了今天,他从重生回来起,就做过无数次类似的试验。 那些反社会反人类的家伙无论一开始装得多好,最终都会被他打动。 计朗打了个响指,笑道:“你现在可能不认识我,但我对以后的你可熟悉的很。” “我知道,你对现在的生活并不满意,那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做些改变呢?” 重朝还是没有说话。 计朗知道,这是因为重朝还不信任他。 但是没关系,他知道该做些什么。 计朗向前走了一步,唇边笑容扩大:“我的老朋友,你不想见证一个全新的世界吗?” “那种混乱的、癫狂的、欢愉的、和现在这个无趣的世界完全不同的新世界。” “在那里,你可以做一切你想要做的事情,而不需要被虚无的规则束缚。” “你可以享受无边的快乐,而不需要去考虑他人的制约。” “你将获得你喜欢的一切,将俯瞰这片懦弱的大地,将成为羔羊的主宰,将在疯狂里获得永恒的新生!” 他注视着重朝:“你不想看看这样美丽的新世界吗?” 来吧,来询问我吧! 询问我如何证明我说的都是真话吧! 计朗:“我将为你证明这一切!” 沙沙—— 清晨的风好像变大了。 乔木的树叶碰撞着,同时染上冰雪与深海的清新凛冽。 重朝盯着计朗看了许久,似乎终于确认了什么。 他轻声道:“你身上有一股很乱的血腥味。又苦,又辣,又酸,还充满了潮湿的气味。像是没有酿好的酒,兑入了已经发霉的醋。” 计朗愣了下,没想到重朝感觉如此敏锐,脸上笑容不由变得更深。 他诚恳地说:“抱歉,我们教会新来的成员手法比较生疏,让你闻到了不合格祭品的味道。” 重朝:“教会?” 计朗没有回答。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奇异的热力陡然从脚下升起,烘烤着周遭的一切。 空气开始扭曲。 整个房间如同遇热的奶油,飞快融化流淌,汇聚成一片光怪陆离的洪流。 阳光化作月光,房屋溶解成一片空旷的原野,蔚蓝的天空被墨色取代,其上遍布赤红色的星辰。 些许水塘在月光下泛着粼粼银光,纤细的蒿草倒伏其中,绚烂的萤火正于泥沼中重生。 就像是被加上了一层滤镜,浓郁的颜色覆盖了全部视野。 重朝抬起头,静静看向西南方。 计朗就站在那里,身上披着一件黑色长袍,袍角绣满青绿色的花纹。 在他身后,巨大的石质祭坛被蒿草和青苔覆盖,苦涩发酸的鲜血充盈每一道凹槽,无数年轻的尸体被摆放在不同方位,一张张定格在惊惧痛苦上的面孔眼泪尚未风干。 他张开手臂,语气振奋异常。 “钦天司,这个世界不会好了!来和我一起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吧!” 伏渊沉海(17) 重朝能感觉到,这是一个梦境。 但夜空中那些赤红色的星辰格外真实,就像一只只投下注视的眼睛,让他极度不适。 他沉默着,目光一寸寸扫过祭坛。 被选中成为祭品的年轻人至少有二十个,最大的二十岁上下,最小的看起来只有三四岁。 他们肢体扭曲断裂,胸膛肚腹被完全打开,三根生锈的长钉穿过头颅,脸上充斥着恐惧痛苦和不甘,即使灵魂消亡,残留的情绪依然久久不散。 是人类。 每一个都是。 重朝偏过头,声音轻得像是被风一吹就散:“这是幻觉。但这场祭祀,是真实发生过的?” 反应挺快嘛。 计朗稍微挑了挑眉:“这是渡生会上一次举行献祭的场景。很可惜,会里没有选择我做主祭,负责准备祭品的也是个没本事的新人。最后因为祭品不合格,这场献祭失败了。” 但多亏了这场祭祀,他才收集到一些特殊的力量,最终借此将重朝拉入梦境之地。 不然仅凭他自己,还真不一定能够打破重朝的精神防线。 “这是我的诚意。你喜欢这个场景吗?” 计朗抬起手,指向漫天星辰,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我们将尊奉伟大存在的指引,打破无趣的规则束缚,追寻永恒的归宿。” “钦天司,重朝。” “我们是一样的人,没有人会比我更懂你。” 兜帽下的唇角勾起,计朗露出肆意而扭曲的笑容。 “来吧。撕开虚伪的人类外皮,接纳真实的自己,和我一起迎接一个更加美丽的新世界。” “这个糟糕的世界不会好了,它需要新的色彩。” “就让我们以无用的人类做材料,以鲜血、痛苦和堕变来创造新的未来吧!” 呜—— 呼啸的冷风忽然倒灌而来,打断了计朗未尽的演说。 严寒夹杂着干燥的枯枝气息,顷刻席卷了整片泥沼,漫天赤红的星星骤然黯淡下去。 无形的大雪落下,正在腐烂发酵的蒿草瞬间被遮盖,飞舞的萤火纷纷扬扬从空中坠落,尾部仍余一点碧绿的微光,为旷野带来一场独一无二的光雨。 计朗扬起手,努力遮挡着刮来的寒风,牙齿不自觉打着颤。 什么情况,为什么突然会下雪?! 是他说错了什么吗? 可明明之前做尝试的时候,只要他给出这样的诚意再加以劝说,那些人就会很激动啊! 计朗心惊肉跳,本能地后退一步,耳畔响起一个苦恼的声音。 “什么叫撕开虚伪的人类外皮?你不是人类吗?” “啊,我懂了,你不是人类,你是我的幻觉。” “原来我又发病了啊,才会看到这种怪东西。我不应该睡懒觉的。我应该按时吃药。” 松枝的气息混杂着冰雪的凛冽涌进鼻腔,计朗忽然感觉到自己在干涸。 他的躯壳仍如往昔,但他的内里就像蜡油融化,从他的五官、从他躯体的缝隙、从他每一处毛孔里流淌而出。 他开始变得干瘪,四肢在陡然爆发的污染中垂下,更多器官与肢体从他体内生长而出,畸变膨胀成奇妙的形状。 “不——啊!!” 计朗挤出一声惨烈的吼叫,拼了命催动自己的特质【吞噬】,却无法减缓畸变的速度。 “怎么会这样?!钦天司,你为什么能污染我?!” 他肝胆俱裂,胡乱挥舞着手臂,疯狂向远离重朝的地方退去。 但重朝的声音始终如影随形。 “不是你先邀请我加入你们的吗?”他听到那把声音里多了几分笑意,“这样不好吗?我没有吃药,反而和你们一起玩……” “嗯,这说明我的心态很积极。我一定能治好这个破病,你说对吗?” 计朗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再也顶不住,掉头就跑。 怎么会这样? 他的天赋可是人类不该有的【吞噬】啊,他还保有着清晰的神智,难道他不该是最特殊的那个超凡者吗?! 而重朝虽然是两年前觉醒的,但那段时间里有觉醒迹象的可不止重朝一个人啊! 他难道不比重朝更特殊吗? 无数疑问盘亘在计朗脑海中,他想要找到反击的关键,但他的脑子就像被冻住了一样,根本无法思考。 他只能看着自己的身躯逐渐变异,痛苦地寻找躲藏的地方。 很快,他就在祭坛外的某个坟场里发现了一口石棺,上面遍布雕刻好的咒文,有着极强的抵抗污染效果。 计朗大喜,回头看了一眼,见重朝还没有追上来,当即一头钻进石棺中,用力合上了棺盖。 充斥在梦境中的污染淡去,半分钟后,他的身体一点点向正常方向转变。 计朗差点喜极而泣,透过石棺的缝隙向外看了一眼,风雪还未停息。 “再等等。”他低声自言自语,“等雪停了,或者重朝离开,我再撤销这个梦境。” 这个梦境很大,足够他和重朝兜圈子保命。可在现实中,他还和重朝站在同一个地方,一旦失去梦境的保护,他不敢保证自己有机会逃脱。 他必须等到重朝离得远一些再撤销梦境,这样就能制造一个时间差,足够他逃离。 计朗吐了口气,提心吊胆地竖起耳朵。 踏。踏。踏。 沙沙。 寂静中,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着蒿草,逐渐接近石棺所在的范围。 计朗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两只手攥紧斗篷下的匕首,在心里不断祈祷。 快走啊! 快点去别的地方找人,不要停下来!! 踏。 但脚步声停下了。 呜咽的冷风吹进石棺缝隙,虽然没有带来污染,却给计朗带来了森森寒意。 重朝就在石棺之外几步的地方,静静地站着。 他的脸上带着一点儿礼貌的笑意,不太像是开心,却足够轻柔。 计朗眼前一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一刻,他彻底打消了招揽重朝的想法。 刚重生的时候,他还信心满满地做了一番计划,发誓要让重朝成为他的追随者。 虽然重朝的天赋平平无奇,但毕竟是第一个进入了【沉渊海】的超凡者,上辈子也给那几位存在带来了不少麻烦。 如果他能成功招揽重朝,一定能得到更多重视。 但他错了。 重朝和之前那些人完全不一样。 即使是生前作为人的时候,钦天司也更恐怖、更恶毒。 计朗死死攥着匕首,骨节发凉泛白。 他后悔极了。明明他有吞噬特质,又成功祭祀过那些存在,即使招揽不到钦天司也会受到重视,他为什么非要来招惹这个怪物? 计朗勉强按捺住心神,竭力等待重朝离开。 可重朝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表情都没变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计朗越来越焦虑。 他上下牙开始打架,咔哒咔哒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石棺里,反复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精神越来越紧绷。 呜——呜—— 风还在吹。 终于,一片细小的雪花被卷进石棺里,落在了计朗的手臂上。 刹那间,计朗脑中紧绷的那根弦轰然断裂。 “啊——!!!” 计朗像野兽般尖声嚎啕,一把推开石棺的盖子,疯了一样跳出来,举起匕首,狠狠刺向重朝! “姓重的,你要杀就杀好了,给我个痛快——!” 重朝眨了眨眼睛,略微一偏头,避开刀刃,突然握紧拳头,一拳捣了过去。 正中幻觉的眼睛。 “……嗯?” 结实的触感让他一愣,属于人体的温度从手指上传来,被强行构造的梦境霎时碎裂。 幻象如潮水般退去,重朝呆呆地低下头,就看到幻觉正捂着眼睛蹲在地上,大声痛呼着。 “啊?……啊??” 他手足无措地睁大眼睛,满脸都是震惊和茫然。 “你是活人,不是幻觉?” 下一秒,敲门声响起,邻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朝朝,你在家吗?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大的声音?” 重朝霍然回头,手一松,扔下还拎着的外卖纸袋,两步绕过计朗,跑到门口,打开反锁,推开防盗门。 “宗哥,我我我、我好像把外卖小哥给打了!” 他惊慌地抓住宗应谕的衣袖,下意识求助。 宗应谕连忙揽住他的肩膀,视线往屋里一扫。 玄关处,一个装着卫生纸和餐巾纸的大箱子横在那里,基本堵住了正常进出的路,想过去就要跨过箱子。 玄关靠近客厅的位置,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男人正蹲在地上,捂着眼睛不停哀嚎。 宗应谕面色不变,先俯身搬开箱子,又攥紧重朝的手腕,几步走进去,一把打晕了还没能缓过来的计朗。 扑通一声闷响,计朗一头扑倒在地,重朝看得一愣。 “宗、宗哥?” 宗应谕拍拍他的肩,温声安抚:“没事了。我这就打电话给第四医院,你不要害怕。” 第四医院? 那不是他们鸿雪市最有名的精神病院吗? 重朝反应了一下,瞠目结舌:“所、所以这个人不是外卖小哥?他是从四院跑出来的??” 宗应谕面不改色道:“对。今早小区里就张贴了寻人启事,找的就是他,你没仔细看吗?” 重朝沉默两秒,小声说:“我还没起床。” 宗应谕无奈地笑了笑,也没责备重朝,只是说:“下回不要随便给别人开门,万一再遇到这种事就危险了。” 重朝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宗应谕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没几分钟,一辆救护车就抵达小区楼下,一群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急忙跑上七楼。 他们看起来非常着急,甚至都来不及和重朝道谢,就先冲进屋里,检查了一下计朗的情况,给他补了一针镇定。 两位护士稍微限制了一下他的肢体,把他放到担架上,火速抬下了楼。 直到这时候,跟车过来的医生才抹了把汗,和重朝搭起话来。 他告诉重朝,这个病人叫计朗,是个极度偏执、极具攻击性的重症患者,之前趁着四院失火偷偷跑出来,到现在已经有一周多了。 “之前我们都很着急,他有过给人传教不成就伤人的前科,再找不到说不定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惨案。” 这位医生抓住重朝的手,满脸感激。 “谢谢你,要不是你及时发现他,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保护了很多人。” 重朝眨了下眼,浅色的瞳孔染上几分真切的笑意:“不用谢。不过我有个问题。” 医生:“什么问题?” 重朝:“之前四院失火,是不是有很多病人趁机逃跑?总感觉最近市里多了不少怪人呢。” 医生陷入沉默。 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掏出手机,点开相册。 “这倒不是。”他解释说,“这个计朗比较特殊。他在入院之前,其实是渡生会的教徒。你知道渡生会吗?” 重朝道:“刚才他提起过。” 医生语气复杂:“这个教会不是什么正经宗教。他们的宗旨是,只要信奉飞天小猪,人人都能获得特异功能。” 说着他转过手机。 一只泛着迷人焦香色泽的小乳猪双手合十,背上一对鸡翅膀油光锃亮。 重朝:“……嗯。” 这大概是烤乳猪和鸡翅被黑得最惨的一次吧。 伏渊沉海(18) 重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不由陷入沉默。 那位跟车来的医生向他身后看了一眼,宗应谕没有太多表情,只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似乎在安慰他。 医生内心安定不少,装作顺口的样子主动道:“这个教会就是挺离奇的。下次你要是在外面遇到这样的人,还是直接报警吧。” 重朝还反应了一下,才理解医生话里的意思。 他大为震撼:“不是,难道咱们这里真有不少人信这个?” 这听起来,就和前段时间某个新闻里报道的帮派打人前先问一句“你相信光吗”一样离谱! 重朝忍不住吐槽道:“这世界上哪有什么不科学的特异功能啊。他们宁愿相信飞天烤乳猪,都不愿意相信我是秦始皇,他们的脑子……” 这教会的成员该不会都是他隐藏的病友吧! 医生:“……哈哈。” 他有点牙疼地笑了笑,其实最没有资格说这种话的人就是重朝吧? 这世界上难道还有比重朝更不科学的存在吗? 医生也很想直接吐槽,但对上重朝好奇的视线,他只能笑着纠正道:“那不是飞天烤乳猪,是飞天小猪。” 重朝:“……”这有什么区别吗? 他无言地看向医生,一时间有点儿怀疑这位医生也是隐藏的病友。 见医生挥手和他道别,他沉默了下,嘴上说着再见,内心却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疑神疑鬼了。 那可是一位医生,如果心理真的有问题,医院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看来最近经常出现幻觉遇到怪人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重朝想了想,觉得是时候避开宗哥,再去一趟宁安心理咨询室了。 …… 黄昏时分,逢魔时刻。 巨大的地下基地里,一盏盏无影灯将金属空间照得通亮。 年长的异警从审讯室里走出,随手带上合金门,门上仅存的一扇窗户反射着幽微的冷光。 原本靠在墙上的梁琤安见状立刻站直身体,迎了上去:“郁哥,情况怎么样,计朗交代了吗?” 郁警官眉头紧皱,神色颇为严肃:“还没审完,但是小梁,他交代了一件出乎我预料的事情。我建议你现在马上联系研究院,叫那边的研究员过来一起旁听。” 他稍微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问,“他们所里超凡研究室的那个天才研究员,就是刚二十五岁那个,叫什么来着?沈湛?最好让他来一趟。” 梁琤安道:“对,是叫沈湛。计朗交代的东西和他最近的研究有关?” 郁警官点了下头,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他回过头,透过窗户看了眼被束缚在椅子上的计朗。 这个人身上的畸变已经停止,还维持着人类的样子,但眼神依旧混乱而癫狂,嘴里时不时发出几声痴呆的笑,间歇性吐出几句他听不懂的语言。 “这个计朗,他的特质是吞噬。”郁警官眼神复杂,“就是诡变物最明显的那个特征,吞噬。” 梁琤安神色陡变,几步走到门边,向里打量几秒,立刻掏出手机,拨打了上面的电话。 她听着电话里的等待音,喃喃道:“看来我们这次逮到一条大鱼啊。” …… …… 晚上七点四十三分,异常现象收容研究所的大巴车抵达地下基地。 十几名身着研究所制服的研究员鱼贯走入通道,在小杨警官的引领下抵达负七层。 依次与梁队长、郁警官握过手,唯一一个身披白大褂的研究员走到审讯室边上,透过窗户向里面眺望。 计朗依然没有彻底清醒过来,只是面上的疯癫没那么严重了。 一些因为污染而生长出的肢体逐渐枯萎,像是被风干的植物一样,脱落在他脚边。 年轻的研究员缓缓笑起来,金丝边框眼镜下的凤眼眯起,神色略带几分凉薄。 “他的特质是吞噬?怎么,你们叫我过来,是想告诉我人类确实可以觉醒吞噬特质,所以我的研究有问题吗?” 另一个穿着灰色毛衣的研究员皱起眉:“难道不是吗?沈湛,我知道你对钦天司有不一样的热衷,但研究是严肃的,你不要被感情左右。” 其他研究员没说什么,只是表情里明显带着赞同。 他们都知道,沈湛的研究能力很强,上辈子为各方量身打造了不少超凡设备,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理应受到重视。 但不知道沈湛上辈子死前遇到了什么,重生后他突然就对钦天司变得非常狂热,还屡次声称学术界目前对异化种的看法有问题。 同事们很难理解他的行为,他也没有解释,只是设法说服了所长,拉了一批人专门研究异化种与诡变物的不同。 这一操作直接引起全所哗然。 很多人对他拿着大笔研究金却水这种无用课题的行为极度不满,找他谈了很多次,他都无动于衷。 私下里,他甚至直言:“什么叫我研究的是无用课题?如果连我研究的课题都叫无用,那其他人研究的东西岂不都是笑话?” 狂妄的发言引得不少人大发雷霆,越发觉得他脑袋和心态都出了问题。 但沈湛始终不动如山。 此刻,面对同僚的质疑,他神情自若,唇边依旧带着那抹笑。 “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他说,“但真理这东西从来都是越辩越明。既然各位对此有疑问,那不如和我一起好好听一听审讯?” “说不定,这位渡生会的重生者,会给我们带来一些新的灵感。” 研究员们互相看了看,都觉得这话也有道理。 上辈子大家就知道渡生会的存在,但由于从来没有抓到过活口,他们对渡生会内部的研究资料基本没有任何了解。 这一次抓到的这个人,说不定真能成为突破口。 几人点点头,干脆在沈湛身边落座,目光灼灼地盯着审讯室里精神状态还不正常的计朗。 郁警官扫了一眼沈湛,眼神有些复杂。 他其实不太清楚学术界目前的研究进度,但他在听到计朗的供词时,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或许,有什么东西要被彻底打破了。 郁警官稳了稳心神,推开审讯室的门,重新坐回计朗对面。 计朗还处于一个问什么就答什么的状态,除了他自己的来历,以及被下了封口令的渡生会相关问题,他都会在嘲讽之余给予详细的解释。 “……你说钦天司?哦,我上辈子确实见过他。我不觉得他已经不是人了,他不是最早觉醒的超凡者吗?” “怎么,你们官方居然没有人进入过沉渊海吗?哈哈哈,那你们可真是菜啊!” “特殊?笑话,比起钦天司,难道不是我更特殊吗?” 他抬起手臂,想要拍一拍椅子扶手,但控制带束缚了他的行为,最终只把椅子带的疯狂乱晃。 他哈哈大笑道:“我拥有吞噬特质,能够通过吞噬异化种、超凡者提升力量,还依然保持着人类的样子,我难道不特殊吗?” 郁警官回头瞥了眼那边的研究员们,在研究员们的示意下,问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问题。 “这有什么特殊的?不少诡变物生前就是人类,本身就拥有吞噬这种隐藏特质,只是在死后激活显化而已。” “这就和基因的显性隐性差不多,你和它们比起来,顶多只是早了一些,有什么特殊的?” 计朗瞪大眼睛,猛地往起一站,带动椅子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动。 “你在说什么猪话?还隐藏特质,笑话,渡生会接触了那么多?&@,怎么就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封口令的作用下,一些信息被迫模糊,计朗因为控制带无法起身,一边痛呼,一边跌坐回原位。 他呲牙咧嘴地咆哮道:“吞噬是诡变物才会拥有的特质,而我是唯一一个例外!” “如果不是因为这份特殊和唯一性,渡生会为什么会找上我?还是主教级别的大人物亲自来引渡我入会?” “一群愚蠢的猪猡,除了我,难道你们还见过其他拥有吞噬特质的活人?” “你们根本就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不可能!” 研究员们霍然站起身,瞪大眼睛,惊愕地盯着计朗,质问脱口而出。 “虽然我们确实没见过第二个拥有吞噬特质的人类,但诡变物生前都是普通生物!” 上辈子他们也曾疑惑于为什么没有人类觉醒吞噬,但最终他们还是认可了显隐特质的说法。 “如果不是基因里天然带有这个隐性特质,那为什么每只诡变物都会拥有吞噬这个第二特质?这解释不通!” “弱智问题!”计朗转过头来看了研究员们一眼,轻蔑道,“那当然是因为诡变物已经进化失败,彻底成为另一种东西了啊。” “你们不会以为畸变这两个字是乱叫的吧?雪山神庙里那几块石碑上不是写过吗?你们该不会不相信石碑的内容吧?” 几名研究员脸色陡然变得非常难看。 他们当然相信石碑上的内容,只是他们一直以为,畸变指的是类似基因突变之类的意思。 在他们的认知里,想要基因突变,起码得先有基因才行,可听计朗的意思,吞噬这个特质竟像是凭空产生的?! “这不可能!这不符合逻辑!”灰毛衣手指都在哆嗦,“难道异化种也没有这种隐性特质吗?” 计朗狂翻白眼,嘲笑道:“哈,你是听不懂人话吗?都说了吞噬不是隐藏特质!” “异化种当然没有这种特质了,他们和诡变物又不是同一种东西。” “你们不会真相信官方研究院那群蠢猪的话,以为异化种是诡变物的中间形态吧?” “不会吧不会吧,你们宁愿相信这种脑残说法,都不肯相信我是秦始皇?” “你们这是想活活笑死我呀!” 计朗癫狂的笑声中,审讯室里,其他人都陷入异样的寂静。 一位位研究员神情呆滞,显然受到了巨大的观念冲击,唯有沈湛和早有预料的郁警官保持着清醒。 穿着白大褂的沈湛站起身,薄唇轻挑,笑容优雅而愉悦。 “各位同僚,现在,你们知道谁才是真理了吧?那么接下来,不如多了解一下钦天司?或许,你们将见到生命最完美的形态。” …… 重朝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海水,深沉的蓝黑色几乎笼罩了视野能见的所有范围。 黑暗中,他完全失去了对方向的感知能力,唯有仰起头的时候,能够看到天空中闪烁着色泽浅淡的星辰。 温暖的光芒。 很漂亮,很舒适。 重朝眯起眼睛,靠在巨大的白色毛茸茸身上,享受了一会儿深海的静谧。 奇形怪状的巨大生物从他附近游过,瞧见他,下意识停了下来。 它几十只黄澄澄的眼睛紧紧盯着重朝,眼神里充满了肉眼可见的疑惑。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几秒,那只随便长长的深海生物猛地一个激灵,像是有鬼要追一样掉头就跑。 噫,从背面看,这玩意儿长得更辣眼睛了。 重朝嫌弃地叹了口气,脸颊蹭了蹭身边的绒毛,再一次抱着身边的生物向上游去。 第 19 章 伏渊沉海(19) 第19章 “医生,我的病情好像加重了。” 重朝坐在宁安心理咨询室里,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浅色的瞳孔被沉郁的阴影笼罩。 窗外飘着细雨,铅灰色的天空格外阴沉。 咨询室里开了灯,暖白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却无端凝固成一种冰冷的色彩。 连医生坐在他的对面,熟练地垂下头,翻开病历本。 “你最近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吗?” 重朝:“我身边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人,而且……幻觉也变得更加复杂了。” 连医生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具体描述一下你看到的?” 重朝:“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 他偏过头,注视着飘落的细雨,神情异样的柔和。 “起初,我只是以为有人想杀我。他叫我钦天司,说我有反社会人格。” “后来,我发现那是我的幻觉。” “接着,我好心劝说一个程序员搬家。他受到施工噪音困扰,每天都睡不好觉。” “后来,我发现他和我一样,精神也有问题。” “前天,一个外卖员程闯进了我家。他叫我钦天司,说这个世界不会好了,让我和他一起创造新的世界。” 重朝回过头来,稍微仰起脸,一双剔透的眼瞳重新落入光中。 “我以为这又是我的幻觉。可是,当我试图把他打散的时候,却发现,他是个活人,还是个精神病人。” 连医生隐约意识到重朝想问什么,一股凉气陡然从心底冒起,瞬间笼罩了全身。 他不断摩挲着手里的钢笔,指腹反反复复擦过笔杆上刻着的名字,试图从中汲取一点温度。 重朝看着他,满眼都是困惑。 “医生,为什么他们都叫我钦天司?” “我的幻觉如此,活着的患者也是如此。” “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假象?” “我该如何判断自己是否身处虚幻之中?” “医生,你可以告诉我答案吗?” 轰隆—— 哗—— 仿佛落雷照亮海面,巨大的波浪撞碎在礁石上,溅起雪白的浮沫。 雷声、浪涌声从幻觉中齐齐涌来,混杂着现实的雨声,在连医生脑海里交汇成愈演愈烈的海上风暴。 他眼前止不住地发黑,下意识握紧钢笔,金属制成的笔杆上,“钟知非”三个字微微发烫。 温暖的触感激活了他的特质,一声鲸鸣在脑中响起,倏然撕碎幻象。 连医生肩膀重重一颤,视野重新恢复正常。 他的大脑泛起一阵刺痛,额头上不知不觉渗出些许冷汗,很快顺着眉骨滑落。 “我……”他艰难地张开口,对上重朝疑惑的目光,声音干涩沙哑,“我大概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了。” 【滋滋——医生,你还好吗?!重朝怎么样?!】 微型耳机中的噪音散去,通讯再次恢复正常。 连医生没有理会没用的同事,注视着重朝的眼睛,语气十分诚恳。 “你说的那个患者,就是伪装成外卖员的那个,应该是四院的病人吧?” 重朝点点头,好奇道:医生,你认识他???[” 连医生说:“你应该知道,我经常会去别的医院进行一些会诊和交流活动。” 见重朝点头肯定,他脸上稍微露出一点儿轻松来。 “四院是我参与会诊比较多的地方,他们那里大多数特殊的病人我都认识。” “病人的隐私我是不能透露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参加的那个渡生会,经常会通过一些特殊的方式来搜寻成员,还会给中意的目标取一些外号。” 重朝惊讶道:“他们还专门给别人取外号?”他有些恍然地一拍手,“医生你是说,他们之前可能就盯上我了?可我都没发现。” 连医生一本正经地说:“这很正常。据我了解,他们发展新成员的一个办法,就是蹲守在各大医院、药店、心理咨询室外,看哪个病人比较符合他们需求。” “……啊?”重朝错愕地瞪大眼睛,“啊??” 所以搞了半天,这个崇拜飞天烤乳猪的教会,真的全都是病友啊?! 重朝难以理解。 重朝大为震撼。 他现在只想重复一句话,那就是—— “啊???” 连医生终于笑了出来。 “所以重先生,如果你听到有人叫你钦天司,那请不要怀疑,哪怕他是幻觉,你在现实里也一定听到过长得差不多的人这么叫你。” “而这种人,大概率都是那个什么渡生会的会员,遇到了直接报警就完事了。” 至于会不会误伤? 笑话! 真当钦天司是什么常见的代号吗? 能对着重朝叫出这个代号的,就算不是重生者,也绝对是和重生者关系极度亲密的人。 像这样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直接交给异管局和研究院来处理就行了! 连医生放下钢笔,神色温和地对着重朝一顿劝说,中心主旨就是叫他钦天司的人肯定都有病,建议直接报警处理,免得影响到身边的人。 重朝听得连连点头,一把握住医生的手,敬佩地说:“大夫,你果然是一位神医啊!” …… “梁队,连元鹧已经将重朝安抚下来。三分钟前,重朝拿了药,离开了宁安心理咨询室。” 地下基地里,负责监控污染值的攻坚队队员放下耳机,起身向梁琤安报告。 梁琤安稍微舒了口气:“还好还好,计朗没有影响到重朝的情绪,我们的布置还是有点用途的。” 其实她也很无奈。 上辈子,他们攻坚队全部任务就是进攻,每天都奔波在战斗一线,几乎不接触其他工作。 但世界重启后,大 部分重生者都出自攻坚队,监控重朝的任务自然也就交到了他们手上。 “可惜后勤那边一个重生的都没有,不然也不至于这么手忙脚乱。”她叹了口气,“不知道郁哥那边问的怎么样了。” 对计朗的审讯还在继续。 虽然他交代了一个足以炸翻研究院的情报,但对于异管局而言,更重要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 “他到底是怎么突破玉磬苑外部的防线,还没有被小区里所有住户觉察的?”梁琤安费解道,“他的特质也没有那种隐蔽效果啊。” 又不是人人都有伪装成风的能力,上次溜进玉磬苑的那个文艺青年才是真正的特例。 “这个问题,我倒是可以解答。” 嗡的一声轻响,后方审讯室的门忽然打开。 坚持穿着白大褂的沈湛从审讯室里走出,缓慢褪下外科手套。 他脸上带着柔软的笑,呜呜咽咽的哭声从审讯室里传出,郁警官神色难得有些不忍。 梁琤安目光往审讯室里一扫,忍不住皱起眉头。 计朗正趴在地上,看不清表情,但哭得很惨,仿佛遭受了什么非人的虐待。 沈湛慢条斯理地洗了洗手,笑容纹丝未变。 “梁队长这是什么表情?好像我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一样。” “放心,我是个有道德的研究员,不会对俘虏太过分。他哭成这样,不过是我用了点手段,绕开了他身上部分封口令而已。” “真的?!”审讯室的门自动合拢,梁琤安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她急迫地追问道:“那他到底是怎么接触到重朝的?” 沈湛擦干净手,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本硬皮笔记本,翻开一页。 “我从他身上检测到了一种特殊的能量,经过分析和询问,可以确定,这种能量来自渡生会举行的祭祀。” 他在纸上记录了一些东西,笑容有些冷。 “他就是依靠这种能量将钦天司拉入幻觉中的。连钦天司都能影响,遑论其他人?” “这种能量的来源不一般,或许会是个突破口。可惜他身上的封口令级别很高,时间过于仓促,我只能绕开少部分,没有问出更多情报。” 诸多队员眼睛一亮,呼吸都变得急促。 梁琤安也很是惊喜。 她稍微定了定神,诚恳道:“能问出这些已经很好了。我们会顺着这个方向往下查,审讯计朗的事情,还是麻烦你和郁哥了。” 沈湛合上本子,推了推眼镜:“这个好说,钦天司的事情本来就该是我的事情。另外,我还问出一个情报。” 梁琤安立刻正色道:“请讲。” 沈湛:“这个计朗是个重生者,他两辈子的情报来源似乎都和我们不太一样。” “据他交代,上辈子异变第一次加剧,真正的原因并不在于那个泼皮无赖死亡。” 他话音落下,基地里一片哗然。 “这不 可能!” 攻坚队大多数重生者都接触过上辈子的重朝。 那时候重朝早已经发生异变,过往的一切都随着知情人的疯狂被彻底掩埋,没有人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异管局和研究院对此有许多不同的推测,但所有人都有个共识—— 重朝上辈子突然抛弃人类社会,和他被一个泼皮无赖袭击有关。 这个情报来源于当年重朝异化事件的亲历者,对方偶尔能从疯狂中清醒,稍微透露了一些过往,因此大家深信不疑。 但现在,却有人说这个共识有问题? 不少队员面露怀疑,碍于梁琤安没有说话,才忍住了质问。 沈湛毫不在乎他们的眼神,自顾自继续。 “我们其实都明白,那个无赖不可能伤到钦天司。很多人觉得,是那个无赖让他对人类失望了,他才会主动离开人类社会,独自去流浪。” “但计朗不是这样说的。” 沈湛环顾四周,神色冰冷,有风暴在眼底凝聚。 “计朗告诉我和郁警官,钦天司在遇到那个无赖前,就已经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刺激。” “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见过其中一位参与者,从对方那里得知,钦天司后来所有遭遇,都起始于上辈子做毕业实习的公司。” “那家公司里,有人刺激了钦天司,导致他精神状态极速恶化。” “这才是一切灾难的起始。” 有谁倒吸了一口冷气,周围迅速响起一片错愕的议论声。 有人急切地向郁警官求证,最终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空间忽然变得安静,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琤安终于开口:“重朝上辈子实习的公司叫什么?” “游鸾工程建设。”沈湛说,“他上辈子实习的公司,叫游鸾工程建设。” …… “什么,公司被并购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前一天才看完医生,周三早上,重朝正常去实习。 他费时费力完成了一项施工清单对照工作,刚准备休息一下,就听到同事爆发出一阵哀嚎。 他茫然地抬头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公司早上发布了公示,表示已经被另一家公司收购了。 对于公司的战略布置,重朝没什么想法,他在意的只有—— “那我的实习证明怎么办?新公司给盖章吗?”! 第 20 章 伏渊沉海(20) 第20章 没有人能回答重朝的问题。 他们连自己的前路都看不清楚,又哪里知道公司对于实习生的安排呢? 之前哀嚎的那个预算员趴在桌上,整个人就是大写的生无可恋。 “这也太突然了吧。我昨天不就是正常回家睡了一晚上吗?怎么活像错过了几百集剧情!” 重朝看了他一眼,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预算员向重朝递来一个“好兄弟,懂我”的眼神,懊恼地扒了扒头发。 “我也不是说公司不能合并,就是,老板就不能提前通知一声吗?” “现在并购都完成了,才说公司要进行重组,这么突然,谁能一下子反应的过来?” “也不知道新老板会不会裁员,万一我被辞退了,这一下子的,上哪去找新工作啊!” 重朝听得猛点头:“他要是早说,那我就可以先问问给不给盖章。要是不给,我也好提前找下家。” 预算员猛地坐起来,端着凳子坐到重朝身边,一只手搭在重朝肩膀上,连声道:“好兄弟,我懂你,我懂!” “这两个老板,前老板和现在的新老板,可都太离谱了!瞒得这么严实,难道是在防谁?” 重朝继续狂点头。 “噗嗤。”边上一位预算员小姐姐见他俩这样,没忍住笑了一声。 两人目光转过去,她清了清嗓子,假装正经地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预算员:“啊??” 他有些迷茫地看着小姐姐,没反应过她的意思。 小姐姐说:“我刚才研究了一下公示,发现有段内容是说,虽然相关手续和法律程序都是昨天才走完的,但两个公司已经接触许久,并购协议上个月就签好了。” “换句话说,就是两位老板特意对咱们隐瞒了消息。” “至于原因嘛,到底是为了避免员工焦虑,还是为了防备什么人,那就自由心证咯。” 预算员一呆:“好好好,这还真是防着咱们呢是吧。这新老板到底什么来头,这么谨慎?” 小姐姐道:“你没仔细看公告吗?收购方叫游鸾工程建设,老板贺君铭是咱们鸿雪市富豪圈子里的人,实打实的富三代。” “嘶——”预算员抽了口冷气,“行行行,还就真实豪门照进现实是吧?” 他话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太对,“哎,不是,你怎么对新老板的底细这么清楚,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啊。”小姐姐扬起手机,屏幕上正是一个打开的私聊界面,“但我刚才问了Miracle。” 她说着,转头看向重朝,“对了,我刚才帮你问了下,Miracle说新老板的事情和咱们没什么关系,不至于为难一个实习生。” “不过以后公司行政就由新秘书接手了,具体的盖章情况还是要看新秘书怎么说。他把新秘书联系方式给我了,我把名片推给你,你自己去问一下?” 重朝赶紧点头:“好。太感谢你了,帮了我大忙。” 小姐姐利索地将名片推过去:“不客气,小事而已。” 她继续和同事说起新老板的事情,重朝也没心思多听,火速加了新秘书,询问实习证明的事情。 可能是Miracle提前打了招呼,新秘书很快就通过了重朝的好友请求,发来一段回复。 【我看过你的简历了,你们学校要的实习证明不是问题,只是需要补交两份材料。我知道你们学校得有实习证明才发毕业证。咱们是正规公司,肯定不会影响你的学业,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重朝放下心来,又问需要补交什么材料,补交的截止日期是哪天。 新秘书回道:【这个我得先和你们学校确认一下实习证明的要求和格式。你有学校教务处电话吗?】 重朝立刻找到教务处号码,给新秘书发了过去。 新秘书回了个OK的表情包,就结束对话,去外面公共办公室拿座机联系教务处。 游鸾的老板贺君铭出来接水,路过办公室门口,瞧见座机边上放了一沓资料,不由有些奇怪。 “这是在做什么?哪个项目出问题了吗?” 秘书还没把电话拨出去,闻言忙放下听筒,回过身答道:“不是项目上的问题。是最近收购的极得建筑,他们那边接收了一个大学实习生,需要开实习证明,我打电话到学校问问要求。” 贺君铭皱了下眉,放下水杯走了过去:“极得的?极得之前不是连一个像样的业务都没有了吗,还接收实习生,他们能教实习生什么。” “实习生的资料呢?拿过来我看看。” 秘书立刻抽出重朝的简历,递给贺君铭:“在这里。我看了他的资料,和老板你还是同个学校的呢。” “是吗?”贺君铭有些诧异,“那我得好好看一下。” 他翻开重朝的简历,目光一扫,一下就愣住了。 “这不是温家那个离家出走了两年多的大儿子吗?重朝……他改名了?” 秘书茫然地摇头,这种豪门阴私他搁哪知道? 贺君铭其实也不需要回答。 他一扫简历后面的内容,视线重新移回重朝的照片上,默默盯了两秒,眼神突然有些涣散。 “重朝?” 他用一种机械而平板的语调缓缓念诵这个名字。 “重朝。” 眼瞳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爬过。 “重朝。” 秘书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没忍住低低惊叫了一声。 贺君铭转过了头。 秘书下意识咽了咽吐沫,小心翼翼地问:“贺总,是这个学生有什么不对吗?需要我查一下,还是……?” 贺君铭停顿几秒,缓慢摇了摇头。 “没什么,和你没关系。”他的语句渐渐变得顺畅,眼中的刻板也在瞬息间退去,“我只是很意外,他居然在鸿雪市呆着,没有 离开。” 要知道温家人可是找了他整整两年,却一直都没有找到。 贺君铭还以为他已经离开鸿雪市,温家人才一无所获,现在看来,他比想象中胆子还大。 贺君铭眼神一动:“你帮我通知司机,我要去记得极得在崇明街的工地一趟。” 秘书讶然道:“现在?但是贺总,你下午还有很多重组的文件要——” “那些可以往后推。”贺君铭打断秘书的话,语气并不严厉,但非常坚定,“我需要和他谈一桩合作,你尽快帮我安排。” 合作? 和一个学生能谈什么合作? 秘书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贺君铭坚持,他也只好拿起电话,通知司机。 …… …… 巨大的底下基地里,小杨挂断电话。 一群攻坚队成员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样怎么样,工商和市政府怎么说?那个游鸾并购极得的手续合法吗?” 小杨郁郁道:“不敢相信,他们这场收购搞得这么突然,整个流程居然是完整而且合法的!这科学吗?!” “什么,合法的?” “不会吧,怎么这样啊!!” “别啊!别啊!真的一点疏漏都没有吗?!” 一群人顿时哀嚎起来,还有人悲愤地捶着胸口,发出了“啊啊啊”“噢噢噢”的返祖嚎叫。 小杨垂头丧气地说:“我和两个部门都确认过了,他们两家都不是上市公司,根本不需要全程对外披露并购过程。” “他们真正的审批资料早就提交过了,不存在任何漏洞。” 更过分的是…… “公示是并购的最后一步,后面压根没有流程给我们来终止了。” “不是吧——”更大的哀嚎声响起,“那岂不是说这次合并没法逆转了?!” 小杨没有回答,沮丧地低着头。 昨天他们从计朗口中问出新情报,所有人都又是焦虑又是激动,立刻熬了一个大夜,把游鸾的资料整理了出来。 原本想着今天就开始调查,谁知刚开了个头,就收到了极得被游鸾并购的噩耗。 毫不夸张地说,那一刻,小杨脑子里只剩一句“这合理吗”。 不只是他,很多攻坚队成员也都这么想。 有人烦躁地嘟囔了一句:“事情真的就这么凑巧吗?偏偏是在我们注意到游鸾的时候,就发生了这种意外。” “在没得到结果前,一切都有可能。” 结束通话的梁琤安从外面走进来,环顾情绪低落的队员们,神情依然坚定。 “新情报我已经分享给宗应谕了,他答应今晚就劝说重朝换一个实习公司。” “他对重朝的影响力你们也见识过,我们还有很大的机会直接改变未来。” 基地里渐渐安静下来,梁琤安见所有人都看向她,静静等着她安排下一步计划,不由在心里满意地点点头。 “除了宗应谕,我们也有很多事情可做。” “尽快把游鸾的员工调查清楚,全力排查可能刺激到重朝的目标,争取在这周内将可疑人员控制起来,避免他们接触到重朝。” “诸位,不要浪费时间,我们必须足够努力,才能不辜负这次重生。” 队员们整齐地应了声“是”,飞快回到自己的岗位。 梁琤安愈发满意,转过头交代小杨:“你去安排两个人,调查一下这场合并——” “嘭!” 基地的门被人暴力推开,一个年轻男人冲进来,神色异常慌张。 “队长,不好了,游鸾那个老板贺君铭,刚才突然出现在重朝实习的那个工地里!”! 第 21 章 伏渊沉海(21) 第21章 空气陡然凝滞,敲打键盘的声音都消失了。 或许是过了几秒,又或许过去了几分钟,有人猛地跳起来,发出恼火的怒吼。 “这个贺君铭是怎么回事啊?!这种时候去找重朝,他是不是故意的!!” 就像冷水落进滚油,一瞬间,整个地下基地都躁动起来。 “就是!在这种时候突然去找重朝,要是巧合我把脑袋拧下来给重朝当球踢!” “他才不要你的脑袋好吧?你太丑了。” “重点是这个吗?!重点难道不是这个贺君铭看起来就很可疑吗?他会不会就是上辈子刺激到重朝的那个人?” 梁琤安脸色冷的可怕,立刻吩咐道:“小杨,你现在马上抽调三个人去调查贺君铭的详细情况,事无巨细,全都给我报上来!” “小李,你去通知其他部门,准备启动一号应急预案!” “我现在去通知宗应谕,做好两手准备。” 她冷笑一声,瞳孔中有萤火流动。 “还有,来个人去隔壁通知一下沈湛研究员,请他来帮忙。” “这家伙突然跳出来,肯定有问题。就算他是个幌子是个诱饵,找对方法也能从他身上挖出情报来!” …… 虽然被公司突然合并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到了午休时间,造价部的大家还是该下班下班,该吃饭吃饭。 预算员打着呵欠,和重朝一起往工地食堂走去,路过临时停车场的时候,他突然咦了一声。 “这个车……迈巴赫啊?这好像不是咱们前老板的车,新老板这么快就来视察了吗?” 重朝随意扫了一眼,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 他端着搪瓷饭盒继续往食堂走,那辆迈巴赫的车门却忽然打开,从车里走下一个年轻男人来。 “重朝,好久不见。”男人扬声叫住他,“可以抽点时间,和我聊聊吗?” 嗯?? 重朝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是不认识的人。 叫住他的男人看起来只有二十七、八岁,长相俊美,神情温和,气质偏向邻家大哥,但更有辨识度。 见他回头,男人还好脾气地笑了笑,任由他上下打量。 重朝更困惑了。 预算员却低低哇了一声:“他的表,百达翡丽诶!” 哦,还是个有钱人。 那更不认识了。 天天在贫困线上挣扎的重朝想了想,举起饭盒:“但是我还没吃午饭?” 男人肉眼可见地噎住了。 他沉默几秒,温和地说:“我请你吃午饭。”似乎是怕重朝拒绝,他又补充道,“主要是毕业实习的事情。我毕业早,听说学校现在改了很多规定,下周有不少别的实习生要来,我想先了解下情况。” 原来如此。 那你早说啊。 重朝恍然地点点头,答应 下来。 正准备看新老板好戏的预算员:“……??” 他震惊地扭过头,一脸这种鬼话你也信?_[(”的表情。 贺君铭见状心里一突,生怕这人说出什么不对的,赶紧把重朝叫到一边,让他直接收拾东西离开。 重朝警觉道:“那我下午不在工地,算我旷工还是请假?扣补贴吗?” 贺君铭:“……算你正常上班,不扣。” 重朝放心了,背上电脑坐上迈巴赫,同贺君铭一起离开。 预算员:“哇。” 他盯着车子远去的方向,像只呆头鹅,又重复了一遍。 “哇。所以重朝其实认识新老板吗?这难道就是……” “豪门照进现实?” …… 既然答应重朝请他吃饭,贺君铭就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食言。 他选了一家口碑不错的高档餐厅,询问过重朝意见,就亲自开车往那边驶去。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运气不大好,贺君铭开车经过了四个路口,就遇到了四次红灯,其中一个还足足有一百多秒。 他等得有些不耐烦,好不容易通过了红灯多的路段,正要踩油门加速,边上又有个特别乱来的出租车猛地窜到他前方。 他有点无语,打了下方向盘,准备换到另一条道上,刚一打方向灯,前面那辆出租车也变道了。 贺君铭一噎,这出租是和他有仇吗?! 他不太信邪地试着打回来,出租车又变道过来了。 贺君铭:“……” 他心头有点冒火,疑心出租司机真是故意的,然而下一秒,出租就一脚油门冲到了大前方。 “行吧。”他低声叹了一句,可能出租司机都这样。 贺君铭压了压情绪,也踩下油门,继续往前开。 十月正午的阳光照进车里,多少还是有点热的。 他偏过头,问重朝介不介意开窗通风。 坐在副驾驶上的重朝备受他身上香水的困扰,巴不得他通通风呢,闻言立刻摇了摇头,表示开窗很好。 贺君铭转头摇下了车窗。 “砰——” 一声巨响陡然从前方传来,周围的人行道上,爆发出一连串路人的尖叫。 “出车祸了!快叫救护车!” 贺君铭吓得手一抖,赶紧踩下刹车,抬起头向前一看,竟是刚才那辆频频变道的出租和一辆宾利撞在了一起。 宾利的后备箱和左侧车门已经凹了下去,出租的前盖也已经翘起变形。 重朝噫了一声:“撞得真狠!” 贺君铭有点意外,但又觉得,就刚才出租司机那行为,不出车祸才是怪事。 他揉了揉额头,余光瞥见重朝拿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嘴角不禁抽了抽。 温家这个大儿子,还是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他原本想劝重朝边上会有别人报警,结果重朝已经把电话 拨通了。 贺君铭又不能阻止他做好人好事,只能郁闷地等重朝打完电话,才绕过事故现场继续向前行驶。 重朝一脸懵:“等等,贺总,我刚报了警,直接这样走真的可以吗?” 贺君铭有点不耐烦地说:“你又不是肇事人,不一定非要等在那里。而且现场还那么多路人也报警了,到时候会有人和警察说明情况的,没必要留下。” 重朝看了看他,神色淡了些:“哦。” 贺君铭没有注意到重朝态度的变化,又遇到一个红灯,忍不住烦躁地吸了口气。 几十秒后,绿灯亮起,他踩下油门穿过十字路口,往右一拐,路边一名交警忽然抬起了手。 贺君铭见状,急踩刹车,在路边停下。 那位交警走过来,目光往车里一扫,眉头微皱。 他鼻子动了动,沉声道:“你好,麻烦出示一下驾驶执照。” 贺君铭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配合地拿出驾驶证,递给交警。 交警看了一眼,把证件还给贺君铭,拿出酒精检测仪:“你吹一下这个,对这里吹就行。” “这是查酒驾?”贺君铭颇为震惊,“我没有喝酒啊!” 交警不置可否:“你吹一下。” “行吧。” 贺君铭虽然很是无语,但还是老实地过去吹了一下。 仪器上很快显示出结果,0。 交警有些疑惑,又嗅了嗅:“你再吹一下。” 贺君铭满脸无语地又吹了下,还是0。 交警更疑惑了:“你车里一股酒味。” 贺君铭头疼道:“警察先生,我真的没喝酒。” 交警想了想,又把目光投到重朝身上。 他还没开口询问,一脸尴尬的重朝就低声说:“那什么,我老板他……呃,好像喷了香水。” 交警愣住了,贺君铭也愣住了。 过了几秒,贺君铭才窘迫地说:“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想起来。我今天用的这款古龙水是模拟红酒的,后调是有类似的味道。” 交警也挺无奈的,问了贺君铭香水的牌子和款式,搜出来看了看,默默忽略那六位数的价格,冲他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弄错了,你确实没有酒驾。” 贺君铭已经没脾气了。 他冲交警笑了笑,说没事,重新回到车上,打火、踩油门,往饭店驶去。 又行驶了几分钟,距离饭店只剩一公里多,前方却忽然出现了施工路段。 看告示,似乎是路段出现了较大的塌陷,这一片都被围起来休整了,车辆根本不能通行。 贺君铭露出不怎么意外的疲惫笑容,掉头选择绕行。 透过最后一个路口,他们距离饭店终于只剩几百米距离。 这条路不是主干道,再加上之前耽误了太多时间,饭点已经过去,马路上意外地没有多少车辆。 顺畅地行驶了一 段,贺君铭甚至都有点不可思议。 居然没有发生意外?难道他的倒霉结束了? 贺君铭有些欣喜,减速看了看导航,饭店在马路对面,他等下得掉头才能进饭店的停车场。 为了避免附近有人横穿马路,贺君铭特意减缓速度,左右来回张望着打过方向盘。 “哎——呦——” 就在他将车调过头以后,马路边上蓦然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大爷,几步跨到迈巴赫前方,缓缓躺下,嘴里发出好痛好痛之类的声音。 贺君铭:……呵。?_[(” 还是来了。 他就知道,上天不会让他这么安静地停车的。 他看着自己距离老头至少半米远的车头,脸上露出一种堪称四大皆空的祥和宁静。 反倒是重朝探出头,看了看明显是在碰瓷的老头,按着已经空荡荡的胃,满脸都是莫名其妙。 “今天是怎么回事?老天爷都不想让我吃饭、让我去填实习资料了吗?” “谁知道。” 贺君铭闭了闭眼,倒车远离那个老头,一边防备对方,一边试着往停车场里开。 不知道老头是不是注意到他车上安装了驾驶记录仪,在他倒车之后,对方忽然露出非常痛惜的表情,一脸悲伤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并且,没有再试图缠上来。 贺君铭大喜,赶紧把车开进停车场,停好以后就带着重朝往饭店走去。 …… …… “完蛋,我们是被发现了吗?!” 监控前,有攻坚队成员发出一声惨叫,用力抱着脑袋,满脸都是悲伤。 “我就说不能老制造意外吧!刚才重朝是不是生气了!这可怎么办啊?!” 负责监控污染的队友安抚他:“没事没事,污染曲线一切正常,重朝应该只是太饿了,抱怨了两句而已。” 沈湛脸色都青了:“你们居然还饿到了我、钦天司!太过分了!你们就没个像样点的应急预案吗?!这种弱智的方法是谁教你们的!” 攻坚队成员们抱头挨喷,压根不敢说话。 沈湛用力闭了闭眼睛:“算了,指望不上你们。宗应谕应该快到了,你们还是全力配合他的行动吧。” 他有些阴郁地说,“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是最能影响到钦天司的那个。”! 第 22 章 伏渊沉海(22) 第22章 贺君铭带着重朝走进饭店,随意一打量,没看到大堂经理,也不在意。 “这家店的粤菜很正宗。”他向重朝介绍道,“主厨据说是御厨传人,刀工和火候都很了得。” 重朝点头。 御厨传人嘛,他懂。 这身份凡是出名的饭店和大厨基本人手一个,再算上短视频和里的数量,完全足够撑起鸿雪市美食一条街。 贺君铭暗暗掂量着他的表情,满意道:“你一会一定要尝尝——” 前方一阵对话声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见青,今天在哪个包厢啊?” “还是墨竹临风。” “欧克欧克,你等一下啊,我这个电脑有点沉。” “那要不然我下去帮你拿?” “不用了,我自己能拿动,你就在楼上等我。” “行吧。那你快点,菜都上来了。” 仿佛触发了什么关键词,贺君铭霍然抬头,就瞧见二楼的栏杆边正站着一个青年。 青年背对着他们,只露出一小半侧脸,看不真切他的模样。 但贺君铭只是一扫,脸色就变了,一把抓住重朝的胳膊,快速避到对方视线的死角。 “……嗯?” 二楼的青年若有所觉,转过身向下看去,什么都没发现。 他的同伴吭哧吭哧爬上二楼,不解地看向四处张望的他,扬声问:“见青,我上来了。你在看什么啊?” 青年回头:“刚才那边好像有人在看我。” 他的同伴哦了一声,不以为意:“可能是我们刚才说话太大声,打扰到人家了。” 青年皱了皱眉:“这样吗。” 他直觉有些奇怪,却也没深究,帮忙拎了个电脑包,抱怨道:“你这包沉死了,里面装了什么啊……” 交谈声渐渐远去,一直靠墙站在楼下的贺君铭探头看了一眼,暗暗松了口气。 他放开重朝的胳膊,也没注意到重朝冷淡的表情,若无其事道:“这家店风水好像不太好,不然我们换一家店?” 重朝抬起眼,浅色的瞳孔撞进浓郁的阴影,竟显出更剔透的色泽。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但贺君铭已经转过身,往饭店外走去。 姗姗来迟的大堂经理见状大惊,忙上来劝说他,他却执意退了包厢,前往不远处另一家高档海鲜餐厅。 重朝跟在他身后离开饭店,出门那一刻,忽然转头向街边看了一眼。 嗯……? 是眼花了吗,刚才走过去的……好像是宗哥? …… 因为怀疑自己看到了邻居,这顿午饭重朝吃得心不在焉。 贺君铭目光扫过,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 他明明就是按重朝的口味点的菜,怎么重朝一副并不喜欢的样子? 贺君铭想了一会儿,没有得到答案 ,也就放弃了。 反正这只是个不重要的细节,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⑸渊虚的作品《灭世狂魔竟是我自己》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等重朝放下筷子,他就直白地提出了自己的意图—— 他知道重朝很讨厌温家,即使两年前已经报复过温家,内心可能还是觉得不够。 正好,他想要吞并温家的公司,俺们两人完全可以合作。 “我知道你对业务上的事情不感兴趣,也不需要你强迫自己去学习这些。”贺君铭刻意放缓了语气,神色诚恳,“你只需要从温总手里一些股份就足够了。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 他很清楚,重朝作为温总的大儿子,完全有资格继承温家的股份。 虽然温总并不很喜欢这个大儿子,但对小儿子不姓温意见更大。 哪怕温总现在看起来挺宠小儿子的,可到了继承权的事情上,肯定还是更倾向于大儿子。 前提是重朝愿意姓温。 贺君铭观察着重朝的表情,暂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只是说:“你知道的,我因为一些……算是陈年旧事吧,和温家有所往来。温总这个人还是很传统的,这就是你的机会。” 什么玩意儿? 重朝眼里全是清澈的迷茫。 新老板在说什么外星语吗? 怎么听起来还怪像是中文的呢,哈哈。 但新老板看起来是真的很想吞并那个温家的公司,话术一套接着一套,情绪更是非常激动。 听着对方疯狂的鼓动,重朝眼神渐渐放空。 温家是什么地方,他为什么要找温家复仇? 新老板怎么看起来精神不太对的样子,难道也是病友吗? 可今年发病的人未免也太多了吧! 重朝难以理解。 重朝陷入沉思。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贺君铭的劝说。 重朝低头一看,竟然是辅导员打来的,赶紧和贺君铭说了一声,接起电话。 辅导员只拉了两句家常,就告诉重朝他的开题答辩安排到了明天早上。 “原本应该是下周一的。”辅导员解释说,“但是下周有个临时组织的大型学术交流会,答辩时间不好再往后推,只好挪到周四到周六。” 重朝忙道:“好的老师,我明早会准时到。” 辅导员又叮嘱了两句,就挂断电话。 重朝放下手机,看贺君铭还在喝水,趁机向他解释:“贺总,我想你可能找错人了。我就是个孤儿,没爹没妈的,不认识你说的温总。” 贺君铭喝水的动作一顿,抬起头了,满脸不可思议。 “孤儿?你是说,你没有父母?” 重朝不解地点了点头:“对啊,怎么了吗?” 重朝居然这么恨温家,居然连温总这个爹都不打算承认了? 贺君铭盯着重朝那张俊美的面孔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 样想也不错。” 温家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 在他的印象里,那是个非常典型的家庭。 这个典型不是指家风比较传统,而是说温家的人员组成,属于不用改动,就能直接在某国电视剧里演个两百集的那种。 温家发家才十几年,家里没有太多人。 当家的温总原本只是个从小城市来的打工仔,因为攀上富家千金,才被岳父扶持着做出一番事业; 温总的现任妻子姓石,娘家同样是鸿雪市的老牌富豪,当年追求者甚众,突然下嫁温总还引起了一阵议论; 温总的小儿子随母姓,全名石见青,从小娇生惯养,脑子里总有一种过于浪漫的想法,对家业反而不在意。 而温总的前妻早逝,重朝因此曾流落到孤儿院,后来才被接回温家。 按照网络文学的惯例,重朝回到温家以后,必然要经过一段期待到失望的心路历程,才能堪破某种真相,发狠报复温家。 但重朝没有。 他在回到温家以后,就以大一必须住校为由搬出温家,直接杜绝了不必要的往来。 那时候贺君铭就知道,这是个狠人,未来必有一天要一鸣惊人,让温总悔不当初。 果不其然,他猜对了。 ……但没全对。 重朝用一种离奇的方式完成了他的报复。 大二开学,他和室友发生冲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室友竟然吓得报警自首了。 事发后,温家人被惊到,想要了解一下具体情况,结果重朝没有回家寻求安慰,反而直接离家出走了。 温家人,乃至石家人,对这个事态走向都是迷茫的。 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本还维持着表面平和的重朝就突然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 那之后,圈子里的人看他们的眼神渐渐变得不对劲。 温总夫妻莫名其妙背了口虐待大儿子的黑锅,石见青也成了见不得哥哥好的绿茶,一家人想要解释都无从说起。 很多圈里人不是疏远了他们,就是当面冷嘲热讽,气得他们至今都不愿意去交际场合。 而完成了这一系列报复的重朝,唯一得到的惩罚就是—— 温总停掉了他那张从没用过的卡。 贺君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真是足足笑了一晚上。 哪怕后来温总发了好大的火,扬言这个大儿子不当众道歉就不原谅他,那也不过是又给贺君铭提供了一个笑话。 想到这些往事,贺君铭就有点压不住脸上的笑容。 他看了眼仿佛什么都不懂的重朝,若有所悟。 “你吃好了吗?吃好了的话,要不要一起和我去游鸾总部参观一下?” 重朝一呆:“啊?现在吗?”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四点了,但是正事一点儿都没办。 新老板全程都在自说自话,压根没问学校对毕业实习的 要求,更没有让他去填实习证明所需的材料。 现在?,这位老板还邀请他去参观公司…… 重朝有点无语,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这个……太晚了,要不就算了吧。” 贺君铭却很是坚持:“才四点,哪里晚?你要是担心参观时间太久,晚上回去不方便,我可以开车送你。” 然后再经历一次下午的连环霉运吗? 重朝更无语了,直接拒绝:“我邻居每天都接送我,就不麻烦贺总你了。再说,我明天还要去答辩,今天得回去做PPT,想早点回去。” “咚咚咚。” 贺君铭还想再劝,一阵敲门声猛然响起,同时打断了他的话。 宗应谕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朝朝,是你吗?我好像听到你的声音了。” 重朝猛地回头:“哎!宗哥,我在这!” …… …… “姐妹,你掐我一下,是我耳朵出现问题了吗?” 地下基地里,一个队员听着监听设备里传出的声音,整个人都呆滞了。 她像是卡壳一样,向周围的人求助:“我刚刚幻听了对吧?怎么好像有人说,重朝是有父母的?” 这怎么可能呢? 那可是未来的钦天司,连是不是人类都没有定论,怎么可能有父母呢? 这一定是在做梦吧? 另一个队员也说:“好巧,姐妹,我也做了一样的梦。” 两人对视一眼,脸色刷得变了。 重朝居然真的有亲人? 那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 还是说……那家人其实有什么问题? 梁琤安霍然站起身,和沈湛异口同声道:“查!现在马上去查这个温家!”! 第 23 章 伏渊沉海(23) 第23章 在今天之前,别说梁琤安和沈湛了,就是宗应谕,都不知道重朝有父亲。 现在的重朝从没提过,至于未来的钦天司…… 就更不可能说这个了。 虽然不排除贺君铭在胡说八道的可能,但这是个太过超出预料的情报,必须得查。 梁琤安道:“既然是重朝的父亲,那姓温的年纪肯定不小了。他名下有公司,还和贺君铭有往来,应该很快就能得到结果。” 沈湛深以为然:“不需要非常详细的资料,对温家有个粗略概括就行了。” “可是,我们人不够了。” 小杨有些焦虑地抓了抓头发,脸色发白。 “今天发生的意外太多了,五支外勤小队已经全部派出,队内的文职人员也都接替三队的同事去了研究院。” 早上还满满当当都是人的地下基地里,现在只剩六个实在没办法离开的成员: 需要进行居中调度的梁琤安、一个全国污染值曲线监控员、一个各地重生者能量爆发曲线监控员、一个实时接受反馈重朝情况的跟进专员、负责打杂记录联络同事和其他部门的小杨,以及…… 一个临时过来帮忙的沈湛。 整个基地空荡荡的,冷清得让人害怕。 梁琤安环视一周,目光落在基地深处那几间羁留室上,神色忽然冷得可怕。 “直接抛出大量情报,让我们不得不做出选择……是渡生会的作风了。看来那个计朗,比我们想象中对渡生会还重要。” 能让渡生会费这么大力气,计朗肯定知道某种渡生会绝不希望外露的情报。 梁琤安看向沈湛,沈湛冲她点点头,表示愿意帮忙审讯和看管计朗。 她露出个微笑来,叫小杨给局里和兄弟部门打电话。 “渡生会该不会以为我们只能孤军奋战吧?”梁琤安嗤道,“小杨,给局里发完消息以后,就通知三队和五队尽快回防。” “一队三人继续跟在重朝身边,二队继续搜索排查渡生会的成员,注意市内不正常的动向。” 小杨应了一声,迅速安排下去。 梁琤安又问:“四队去调查极得前老板的人回来了吗?” “回来了。” 没等小杨开口,地下基地的门自动打开,郁警官带着一队人走了进来。 梁琤安转过身,目光落在被他们控制着的人身上。 那人一身青灰色休闲西装,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但气质格外沧桑。 是极得那位前老板。 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此刻脸色泛着不祥的青灰。 郁警官看了眼沈湛:“我先把他送到羁留室去。你们要一起去吗?” 两人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 重朝无视贺君铭骤变的脸色,几步走到包厢门口,一把拉开了门。 宗应谕就站在门外,面带温和的微笑, 看上去脾气很好。 “真的是你,朝朝。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吗,你怎么没在工地?是和同事们一起出来的吗?” 重朝眨了眨眼,摇头道:“不是,是我们单位的新老板。他说有事情要问我,请我吃了个饭。” 宗应谕颔首,表示知道了,也不问新老板到底有什么事情,只轻飘飘地说:“你实习的公司换老板了?事情谈完了吗?如果谈完了,正好一起回去。” 重朝:“谈完——” “重朝,你竟然叫了人来?!” 贺君铭猛地站起身,一脸烦躁地打断了重朝的话。 “你倒是小心得很,难怪能藏两年。” 他绕过饭桌,走到门口,上下一打量宗应谕,见两人关系确实不错,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 “我理解你的担忧,但你没有必要怀疑我的诚意。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 重朝:“……啊?” 这又是触发了老板脑补的什么新剧情吗? 他下意识转过头,看向宗应谕。 宗应谕轻轻推了重朝的背一把,柔声道:“我的车在地下车库,你先过去等我。” 这话语气和缓,态度却极其强硬。 言下之意,竟是让重朝不要管贺君铭,直接离开。 重朝没有犹豫,顺着宗应谕的力道,大步向楼下走去。 贺君铭心头一阵火起,恼怒道:“你!” “安静些。” 宗应谕回过头来,神色淡淡。 比他矮不少的贺君铭条件反射仰了下头,正对上宗应谕的眼睛。 那本来该是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如同透光带的海水,明亮,却足够寂静。 但现在,这双眼睛覆盖上一层浓郁的墨色,瞳孔外圈转为幽深的墨蓝。 就像是深海之下的暗流,无声无息,却异常凶险。 重瞳。 贺君铭脸上瞬间失去血色,一把扶住门框才没摔倒。 “原来是只杂鱼。” 宗应谕低头看了一眼,语气里没有丝毫嘲讽。 他平铺直叙道,“不要挡路,让开。” 贺君铭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一下跌坐在地上。 宗应谕泰然自若地跨过他,拿起重朝落在椅子上的电脑包,转身走出包厢。 贺君铭没有再出声。 他看到海水从四面八方流下,淹没了整个走廊。 阴影在四处游动,墙壁上的挂画开始扭曲。 景物生出重影,所有色彩愈发艳丽,过高的饱和度让他一阵恶心。 贺君铭呼吸变得困难,冷汗顺着后背打湿了衣服,整个人如坠噩梦中。 “哦,差点儿忘了。你还有用,得让人把你带走。” 他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拥有重瞳的男人去而复返。 对方俯身凝视他几秒,唇角缓缓扬起。 “ 这里有人晕倒了!附近有医生吗?快来看看病人!” 拔高的话音还未落下,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就从附近包厢跑了出来⊕_[(,将他围在中央。 贺君铭瞳孔散大,想要高声求救,但下一秒,他脖颈一疼,就跌入无边的深海。 …… …… 宗应谕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上的重朝偏过头来,目光直直落在他脸上。 他坐下,却没有马上系安全带,反而抬起右手,搭在心口,向着重朝微微垂下了头。 重朝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蓦然笑起来。 “你真好看。” 宗应谕跟着笑起来:“您喜欢就好。” 重朝伸手摸了摸他的重瞳,眸光微动:“我很喜欢。” 宗应谕唇边笑意加深:“请再等我一段时间,我很快就能跟随在您身边。” 重朝眨了眨眼:“你不是一直在吗?” 宗应谕没有再回答。 墨色从他的瞳孔中褪去,他的手缓缓放下,神色逐渐变回重朝平日所见的温柔。 他直起身,自然而然地问:“朝朝,你有没有考虑换一个实习公司?” 重朝愣了下:“……啊??” 宗应谕:“我刚才下来的时候,听人说你那个新老板突然发病晕倒了,幸亏周围有几个医生在聚餐,才及时给他做了急救。” 他顿了顿,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地说,“他的身体似乎不是很好。” 重朝:“……” 不是,所以新老板还真的有病,是吗?? …… 石见青饭吃到一半,忽然收到朋友发来的消息。 他低头看了眼,不耐烦道:“要死呀,饭都快吃完了,才说找不到路,他怎么不干脆过来嗦骨头算了!” 但他骂是骂,手上还是很诚实地给朋友发了定位。 朋友们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性格,也没笑话他,只嘻嘻哈哈调侃起那个找不到路的傻蛋。 手机又响了一声,石见青扫了一眼,表情霎时凝固。 【二傻子:见青,这个不是你男朋友吗?他怎么和别人在一块,好像还和人吵起来了。】 朋友发来两张照片,石见青放下筷子,点开一看,被拍的人赫然是他喜欢了十年的贺君铭。 在贺君铭身边,还坐了个长相俊美的青年,贺君铭一边为青年夹菜,一边偏头说着什么。 他只看了一眼,血压瞬间就飚了上去。 “艹!!” 这不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杂种大哥吗?! 这两个人居然有联系? 石见青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地捧着手机,满脸混乱。 他的朋友们见他表情不对,围过来一看,有认识重朝的,当场破口大骂。 “我靠,见青,这杂种也太不要脸了吧,居然刻意接近你男朋友!” “这俩人以前有交集吗?见鬼,他们坐的好 近,不会已经勾搭上了吧! 怎么还有两男争一男的场面?_[(,好他妈的离谱!” “这两个人是不是就在附近?要不然去看一下,万一是误会呢?” 其他朋友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两个人都凑到一起说悄悄话了,还能有什么误会? 那个朋友一摊手:“这杂种不是离家出走了两年吗?万一他们是在商量怎么报复见青家呢。” 大家纷纷对他翻白眼,觉得他安慰都不知道安慰点好的。 石见青终于回过神来,脸色白得厉害。 他咬了咬牙,恼怒道:“我就说那个杂种为什么能躲两年,原来他们真的有接触!” 想当初那杂种刚被找回来,还信誓旦旦说不会接近他喜欢的人,他居然还信了,真是太蠢了! “那时候他直接搬到学校去住,该不会是为了方便勾引君铭吧?!” 满脑子只有贺君铭的石见青越想越觉得就是这回事,气得眼眶一下就红了。 他的朋友们义愤填膺,立刻向二傻问了地址,也不吃饭了,直接挂了账,气势汹汹冲向海鲜馆。 可惜重朝和贺君铭一个回家了,一个被“送往医院”了,那间包厢里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石见青的怀疑更浓了。 贺君铭是不是看到他的朋友了? 不然为什么他刚一过来,他们就离开了? 他越想越不对劲,掏出手机直接给贺君铭打了个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关机,这种时候关机?! 石见青啪得一声挂断电话,气得胸口不断起伏。 “贺君铭,你个做贼心虚的狗东西!!” …… 同一时间,地下基地里。 沈湛走出医疗室,脱下外科手套。 郁警官问:“怎么样?” 沈湛一边洗手一边答道:“贺君铭有被控制的迹象,现在已经清理掉了。” 郁警官:“渡生会的手笔?” 沈湛:“非常典型。极得那个交代了吗?” 郁警官揉了揉太阳穴:“梁队还在治疗他,命是保下来了,别的还不好说。” 小杨抱着平板电脑走到两人跟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打断道:“郁哥,能去叫一下队长吗?刚才二队传回消息,市内好几处地方有异动,他们请求支援。”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刚看了地图,发现有一处距离玉磬苑很近,这……是不是得多注意点?”! 第 24 章 伏渊沉海(24) 第24章 沈湛沉默两秒,饶有兴趣地笑起来。 “居然选择在玉磬苑小区附近动手,他们还挺想不开的。” 郁警官也有点啼笑皆非。 他在小杨紧张的目光中接过平板,语带安抚:“没事,如果他们真的波及到玉磬苑,那头疼的绝对不会是我们。不过我会和梁队说一声,你不用太担心。” 见小杨点头,他又问,“对了,重朝那边情况怎么样?宗应谕劝动他了吗?” 小杨忙道:“宗先生发来消息,说重朝打算明天就到教务处领表,更改一下实习单位。” 郁警官露出放心的笑容:“我现在去通知梁队。你告诉二队和四队,渡生会的人能抓活口尽量抓活口,抓不到就把尸体带回来。” 他看了沈湛一眼。 沈湛笑道:“尸体确实也能开口说话,但还是活的更好问。好了,我继续去问问计朗,你们守好入口。” …… 早上七点,重朝痛苦地从床上爬起来,浅色的眼睛里全是困顿和呆滞。 好累啊。 好困啊。 昨天晚上附近为什么那么吵啊,又是警笛声,又是消防车声,又是哭丧声,难道附近有人放火还去世了? 但…… 隔壁不是公园吗? 重朝满脸迷惑,坐在邻居家的餐桌前喝了一杯豆浆,才被早间新闻的声音拉回注意力。 声线甜美的女主持一本正经地播报着一言难尽的新闻。 “……昨晚二十一时许,我市一伙无业青年酒后相约一同试胆。他们携带未喝完的啤酒,前往不同地点燃放烟花爆竹,引发数场小型火灾,并未造成人员伤亡。” “消防救援队接到报警电话,第一时间展开灭火救援,并配合民警将嫌疑人抓捕归案。” “到案后,嫌疑人对纵火事实供认不讳。几名嫌疑人表示,他们平时因为胆小,经常受到其他无业青年的嘲笑,暗暗发誓要做出一番大事业。” “为表决心,他们在肩膀和手背纹上粉色小猪纹身,酒后驾驶共享电动车,分别前往不同的公共场所燃放烟花。” “目前,大部分嫌疑人已被刑事拘留。” “如果广大市民遇见纹有粉色小猪纹身的男女青年,请及时拨打报警电话……” 重朝:“……” 他沉默了一下,掏出手机看了看同城热搜,有一条热评写到: 【这不是还没到年末呢吗?怎么沙雕新闻的竞争就已经如此激烈了?】 重朝深以为然,没忍住给这条热评点了个赞。 宗应谕瞥了他一眼:“吃饭不要玩手机。” 重朝哦了一声,放下手机,迅速吃完饭,坐上邻居的车去学校进行开题答辩了。 把他送到学校以后,宗应谕也没急着离开,在附近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好,就开始处理藏头露尾的可疑人员。 别看新闻说的好 笑,今天凌晨,异管局在明面上的驻扎点遭到袭击,歹徒中可不乏持有【奇物】的特殊人员。 【奇物】大多是超凡者、异化种甚至诡变物死亡后的遗留,一般武器和装备根本无法抵挡。 为了减少普通人伤亡,包括玉磬苑小区的异化种在内,觉醒了特质的人基本全上了一线。 至于其他成员,几乎都在安排被游离【灵源】影响的普通人,避免他们不受控制前往不该去的地方。 宗应谕没有去异管局,他唯一的目标,也是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证重朝附近的环境不要出现持有太多【奇物】的人。 他低声道:“还不到时候。他的状态还没有稳定下来,不能受到太大刺激。” 不能直接打破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特殊提示音响了一声,宗应谕随手扔下一个渡生会外围成员,拿起手机扫了一眼。 是重朝发来的消息。 【宗哥,我一会儿答辩完就去教务处填表,中午就在食堂吃饭了,你不用来接我。】 他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回了一句好,收好手机,路过几个眼神恍惚的学生,继续向下一个地点走去。 …… 重朝背着电脑走到教学楼附近,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枫树下站着一个青年。 对方年纪不大,穿着打扮很是讲究,长相莫名有点眼熟,此刻正满脸焦急地四处张望,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重朝仔细一看,发现是不认识的同学,就没多在意,直接进了教学楼。 青年也只是随意往教学楼门口扫了眼,就继续焦急地寻找起来。 “不是说他们造价专业今早九点开始答辩吗?这都八点五十了,那个杂种怎么还没来?!” 石见青咬了咬指甲,情绪越发焦躁。 “难道那个杂种睡过头了?还是他压根就不打算来做开题答辩?” 他烦躁地猜测着,视线在附近来回转悠,却对刚才走过的重朝视而不见,好像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路人。 明明那张脸就和昨天照片上的一模一样,可他就是一点儿都认不出来,心里只有更深的怀疑。 昨天他就找人打听过了。 大四的开题答辩不是必须参加。没来答辩不过是失去了一次被教授指导的机会而已,不影响最终毕业。 “那个杂种最在乎成绩和奖学金,如果不是做贼心虚,他有必要躲开答辩?” 眼瞅着时间已经超过九点,石见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拿起手机往小群里发消息,气得两只手都在发抖。 【他们两个肯定有问题!我问了贺家的厨师阿姨,她说贺君铭昨晚就没回家!】 【我一大早就来学校了,蹲了两个多小时,都没蹲到那个杂种。】 【欺人太甚!】 群里一下炸开了。 【这昨天要是没事发生,我能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见青,那 个杂种该不会是想用这种方法报复你吧?我记得他好像说过,当年是他爸抛弃他妈?,他妈才没钱治病去世的?】 【我靠,他该不会觉得石阿姨是小三吧?就他妈那乡下泼妇,也好意思和石阿姨比?】 石见青捧着手机,脸色又青又白。 他那个大哥两年多前是怎么报复他们的,他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明明他们也努力澄清了,可就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的话。 时至今日,他失去了所有好不容易结交的朋友,仍在持续被圈里人嘲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隔三差五开派对,甚至只能和一群废物混在一起。 “是你先惹我的,我只是用同样的手段反击而已。” 石见青抿了抿唇,找到学校表白墙,编辑好一串内容发了过去。 【墙墙,听说今天大四答辩,我想提醒大家离这个人远一点。他是工程造价专业的,但我不知道他今天来学校了没有。他妈妈有精神疾病,他可能也遗传到了,平时脾气就很差,心眼特别小,稍微被惹到就会不择手段报复人,特别恐怖。】 【我说个具体例子吧。他之前和室友关系不好,大二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和室友吵架,然后顺势受了点伤,想用这个把室友送进派出所。】 【是不是听起来挺魔幻的?但这是真的。他的伤在头部,检查结果是刚好不致命。他的室友就是个普通人,得运气多好,才能在情绪上头的时候刚好避免失手杀人?】 【而且他家是重组家庭,冲突发生后他为了报复家人,直接离家出走了。家里人因为这事受到了很多质疑,忍受了整整两年的冷暴力,用尽了办法都没能见到他。这要不是早有准备,怎么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可能还有人会觉得,他是忍无可忍才爆发,其实根本不是的。他就是疯,为了报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根本没有人的底线。】 他发过去几张照片。 第一张是他父亲和前妻、重朝的合照,第二张是他父亲以前的户口本,第三张是关于重朝母亲的病情诊断,上面赫然写着双相障碍。 第四张则是昨天重朝和贺君铭吃饭的照片,第五张是他偷拍的,很久以前,重朝拿着一截水管和小混混对峙的照片。 【这些不是P的,都可以拿去鉴定。而且也可以去找他室友求证。】 【昨天我在外面见到了他,他和别人男朋友表白,被拒绝了,情绪就变得特别糟糕。】 【不管大家信不信我,最好还是离他远点。他一个疯子,就算真的杀人了,也不用坐牢。】 【墙墙,记得匿名哦。】 表白墙发来一串惊叹号,又问:【这些照片你从哪里来的,这算是侵犯别人隐私了吧?】 石见青垂下眼睛,冷嗤一声:【不算。我就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作为当事人,我有资格曝光他的吧?】 表白墙:【!!!】 …… …… 结束开题答辩 ,重朝向几位教授道了谢,就收拾了东西,轻手轻脚走出教室。 附近还有几间教室也在答辩,楼道里偶尔有答辩完的学生走过,显得空旷安静极了。 重朝向隔壁教室出来的同班同学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笑容,压低声音问:“和吉是不是在这个教室答辩?他弄完了吗?” 同学眼神短暂失焦片刻,回过神来,原本放松的表情蓦然一僵,飞快往重朝脸上扫了一眼,就重重低下头去。 他干巴巴地说:“呃、呃,我答的比较早,刚才那会儿就出来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答完。那个啥,班导叫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啊。” 啊? 可是班导不是基本不管事吗? 重朝懵了一下,都没来得及道谢,同学就急匆匆走掉了。 他有点莫名其妙,想着也许班导真的有急事,也就没多想,自己走到教室后门边上看了一眼。 和吉正在讲台上讲论文目录,被一位教授无奈地打断了三次,支支吾吾急得满头是汗。 教授叹了口气:“你这个选题还行,但是研究思路完全不行。” 和吉:“嗯嗯嗯,教授您说。” 重朝同情地摇了摇头,没有打扰他,自己一个人前往教务处。 和教务处的老师说明了情况,老师很快就去打印了一份资料表,拿来指导他填写。 重朝一看填个表就行了,快乐地发了个消息给邻居,表示自己填完资料就在学校吃饭,等下午修改完开题报告再回去。 邻居回了个好,他放下手机,拿起笔填好表格,交给老师检查。 老师恍惚了一会儿,才说没什么问题,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老师再见。” 重朝礼貌地道了别,背着包走出行政楼。 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十分,学校的午饭已经开始。 这里距离一食堂不远,重朝想起一食堂美味的煲仔饭,摸了摸扁下去的肚子,决定抄个近路,直接穿过附近的小树林,从一食堂的后门进去。 “得走快一点,到十一点半,煲仔饭肯定就抢光了。” 他掂了掂书包,埋头冲进小树林里。 十月中旬,以枫树为主的小树林早已经变成火红和金黄的海洋,景色美得让人心旷神怡。 重朝走在树下,偶尔照到一缕阳光,唇边不知不觉扬起淡淡的弧度。 几个学弟学妹不紧不慢从对面走来,一边感慨煲仔饭真香,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 重朝听到声音,不由随意瞥了一眼。 正在讲笑话的学弟无意中对上他的视线,手舞足蹈的动作陡然一僵。 就像是看到天敌的小动物一样,学弟本能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呜咽,猛地向后退一步,躲到其他学弟和学妹背后。 他抓着朋友的衣角,惊慌失措道:“我靠!怎么办啊?!他在看我!” 他的朋友们也慌了。 几人疯狂后退 ,拼命压低声音,怒骂道:“你弱智吗?!小声点!这么近他能听到!” “啊啊啊!他又看过来了!” “别看他,快走快走!” 几人慌不择路,互相推搡着向没路的林子里跑去。 很快,不知道踩到了哪个土坑的倒霉蛋们就发出可怜的惊叫,扑通扑通连续摔倒。 ……啊? 什么情况? 重朝迷茫地停下脚步,看向学弟学妹们消失的方向,一时间有些无措。 他莫名觉得那几个人是在害怕自己,可又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怕的。 他只是个普通人类而已,就算真的打起来了,难道不该是孤身一人的他更担心吗? “……什么声音哦?” “小情侣吵架?好像有哭声。” 隔着一小片茂盛高大的灌木丛,小树林另一条小路上传来一阵说话声。 “哦,那没什么意思,还是说回之前的话题。你们吃表白墙今天那个瓜了吗?大四学长那个。” “吃了,是叫重朝的那个学长吧?我看了照片,还挺帅的。” 重朝顿了顿,缓缓转过头,向那边看去。 或许是树荫太过浓郁,他的眸子沉在暗色里,只有瞳孔闪着一点微光。 “帅有什么用?他妈妈有精神病,他不是也遗传了精神病吗?动不动就发疯,谁能受得了哦。” “啊?不能吧!他大一不是也住校了吗,也没听说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啊。” “嗐,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吧。他大一是没和人起冲突,但是他大二就和室友打起来了啊。听说闹得很严重,都报警了呢!刚才不是有人去问了他以前的室友吗?是真的,有录音哦。” 谈话的声音停了片刻,衣料摩擦的悉索声中,男生发出惊叹。 “哇,闹这么大啊?还见血了!” “可不是嘛!而且你猜怎么着?他们发生冲突的原因,居然是寝室电费没有AA!” 有人“呃啊”了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是吧不是吧,就为了这么点小事?恐怖!他这报复心未免太强了吧!” “擦嘞!最恐怖的难道不是他有精神病,杀了人都不用偿命吗?谁要是和他发生了冲突,被他捅了,死了也是白死,说不定家里人连赔偿都拿不到!你说可怕不可怕!” “呃啊——所以他今天为什么要来学校啊!” “大四好像开题答辩吧。学校领导也是真的心大,这么危险的人,之前居然都没劝退他?!” “哪里敢哦!劝退又要被说歧视病人了吧。那个重朝说不定还会无差别报复。” “不是,你们没认真看投稿吧。投稿人是他亲弟弟,说他是为了报复他弟弟才来学校的。” “啊??什么弟弟啊,他室友不是说他是孤儿吗?” “这个我知道。他好像是觉得他爸在他妈死后再婚了,非常恨他爸和他后妈,才故意这么说的。他还污蔑他后妈是小三,可他弟弟明明就比他小了三岁,后妈也是正常相亲结婚。” “我的天,所以他连家人也不放过吗……太窒息了。” 小树林里安静了一会儿。 男生叹气:“希望今天别碰到他。总感觉这就是个没感情的冷血怪物。” 和他聊天的人连声附和。 他们顺着小路继续往食堂走去,转过一个岔道,一抬头,就看到站在树荫下的重朝。 他面无表情地站着,阴影落在他眼睫上,似乎凝固成一个悲伤的弧度。 学生们却已经无暇去关注这个细节了。 他们想到自己刚才的谈话,脸色蓦地一白,纷纷倒退几步,胡乱说了个理由,掉头就跑。 “咱们晾的衣服还没收,快回去收衣服!” “对对对,快走快走!” 重朝没有去追。 火红的枫叶飘落在他肩头,他站在原地,整个人茫然失措。! 渊虚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