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死对头追妻火葬场》 传闻 最近,一桩惊人传闻在一向平和到无聊的神界激起了千层浪,并迅速传遍了六界,引发了高潮迭起的热议。 此惊人传闻最初起源于一个在太极通神阵中连载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起初众神仙只当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并为其中的几个人物分为了几个派别,激动的时候,还会为各自支持的人物互相攻讦。 直到这个故事的作者在结尾的时候,点明了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北昊神尊,这个故事则是他历劫时的真实事例。 顿时,整个神界炸了。 北昊神尊为谁?神界至高无上的尊主,神力极为强大的上古真神,众生供奉朝拜的六界之主。 许多人都不敢相信,但这并不妨碍有人趁机把太极通神阵里的那个故事印刷成册,大卖特卖,最后赚得盆满钵满。 而北昊这一风流韵事能够传遍整个六界,也多靠了这些奸商。 此时的太极通神阵也正热闹非凡。 太极通神阵是上神九方陶陶创建的,供神界众人交流的神虚之境,只需要输入一道神识,众神便可进入到这个神虚之境与其他人交流。在阵中,众神仙皆可改头换面,隐藏自身在现实中的身份,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因此,太极通神阵也是传播八卦最快的地方。 某个类似花园庭院的地方,其中一处亭台的人最多,每个人都翘首以盼地望着居中的那名女子。 “方百生,近日神尊历劫传闻到底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讲讲?”有一人问道。 站在最中央的是一名女子,长得美艳,吃吃笑了一声道:“这事儿你问我就问对了!我可通读了《魂牵相思骨》整整三遍了!” “快说!快说!”周围的人兴致盎然起哄道。 “咳咳,这话要从一百多年前说起……” 角落里,一个青衣男子懒洋洋地倚着美人靠,手中一把折扇轻摇,男子虽相貌一般,但气质中却透着一种说不清的高贵清雅,令人忍不住多瞧几眼。 “即便你化身如此普通,还是引了不少秋波暗送。”坐在青衣男子旁同样普通样貌的女子小声感叹。 “嘘~”祈音以扇抵唇,唇角含笑道,“好好听故事。” “你不是看过了吗?”九方陶陶问道。 “没办法,太新鲜了,忍不住再听一遍。”祈音意味深长道。 这个故事概括地说,就是一百年前,北昊下凡渡劫生为凡人桑忻,在乱世之中呕心沥血辅佐天命之子周承成其大业,一路生死相随,并与其情感纠葛了大半辈子,最后周承为了大业,始乱终弃,疏远桑忻,甚至设计害死桑忻挚友,最后桑忻悲愤抑郁而死。桑忻死后,周承才知道自己深深爱着桑忻,但已经后悔莫及,最后天子一生都在后悔痛苦和孤寂中度过。 “无数人羡慕他坐在那至尊之位,却无人知道他一生苍凉,永失所爱。”听众甲哀叹一声道。 “怎么还有人同情这个狗皇帝呢!这不是活该吗!”听众乙怒道。 “我们神尊好可怜,被深爱的人背叛伤害,挚友还被害死了呜呜呜呜……”听众丙抹泪道。 “渡劫嘛,都这样,不惨怎么叫做渡劫呢~唉!” “怜爱了我的老祖宗了~” “其实周承也很可怜啊,他之前只是不懂爱,知道什么叫做、爱了之后,已经追悔莫及了!天意弄人啊!” “你疯了吧,周承哪里有桑忻可怜?桑忻可是一路追随他,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割肉救过他,最后被这渣男弄得伤身又伤心!” “可周承只是不懂啊,我相信只要他明白了桑忻在自己心里的位置有多重要,一定会对桑忻很好的!” 眼看两拨人要吵起来了,一个折扇举了起来,一道清润悦耳的声音冒了出来:“诶,各位,这其中最惨的难道不是钟离婴吗。” 祈音说完,众人齐齐看向他。 “若我没听错,这个所谓的桑忻挚友钟离婴,应该是对桑忻有情的吧?”祈音支着下颌懒散道。 方百生一拍手,眼睛一亮道:“仙友一颗玲珑心,正是如此!” 听众丁唏嘘道:“只可惜这叫钟离婴的凡人陪伴北昊神尊十几年,对北昊神尊一往而深,最后却落得这么一个凄惨下场。” 周承称了帝后,便开始忌惮战功赫赫的将军钟离婴,一直谋划着如何除掉他。而钟离婴也察觉到了周承的意图,便先发制人,竖起大旗对抗周承。 后来周承惊惧钟离婴的实力,想求和,便派出桑忻去说和。最后钟离婴答应了说和,回归大周朝廷。 不久,钟离婴奉命去漠北抵抗蛮族,但这其实是周承给钟离婴设下的圈套,最后是蛮族和周承派去的“援军”将钟离婴及其军队围杀。钟离婴忠心耿耿,保家卫国,最后落得个被自己人背叛,不得好死的下场。 “钟离婴对桑忻一往而深,桑忻却害他至此,这钟离婴真是这世间第一冤大头。”祈音摇头叹道。 “怎能说是桑忻害钟离婴的?明明是周承下的命嘛!”听众乙不服道。 “桑忻号称天下第一聪明人,一定能看出来周承想杀钟离婴,但他却一直不把钟离婴的危险处地放在心上,第一次钟离婴竖旗自立想自救,他却让钟离婴归顺。第二次,周承这么多疑的人竟然能让钟离婴领军北去,说没有猫腻,谁信。可桑忻竟然没有阻止。说白了,只是桑忻始终站在周承的一边,知道周承想要他好友的命,他也自动奉上罢了。最后什么因为挚友之死抑郁而死,呵,简直无稽之谈。” “再说那钟离婴亦是愚蠢至极,一厢情愿,被情爱冲昏了头脑,桑忻让他归顺他便归顺,让他领军他就领军,啧。” 场面一度沉静,众人面面相觑,似乎被祈音说服了。 “可这都是传言,你又不知具体事实如何,怎能胡乱下评判!”一人恼道。 “阁下说的是。”祈音用扇子点了点,道,“所以,最好要把真人和故事分开来看。比如,北昊是不可能爱上一个凡人的。这个所谓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是假的。而北昊对钟离婴无情无义是真的。” “你怎知不可能!” “你胡说!” “北昊自古以来都未曾动过情,只是下凡一趟,渡个劫而已,就爱上了一个凡人,你们觉得这可能吗?”祈音似笑非笑道。 众人怔愣,一脸若有所思。因为都在沉思,所以无人注意到这个平平无奇的青衣人竟然直呼了神尊名讳。 “这位仙友此言差矣,从前未动过情,不代表以后就不会动情。动情一事不由时间长短决定,而是由遇到的人决定。”坐在角落的一个男神仙道。 祈音淡淡瞥过去,那男子朝他微微颔首致礼。 “这位仙友有理,吾等神族虽有情根,但相对其他族,情感还是淡漠了些,不轻易动情。可若有一天,我们遇到命中之人,那情感就犹如雨后春笋,又犹如海浪来势汹汹,挡都挡不住。” “我同我的仙侣便是这样……” “对对对,我近日遇到一位仙君后,便是这样的感觉……” 众人纷纷附和,又开始热烈讨论了起来。 祈音不置可否。 六族之中,只有人、巫两族天生有情根,而神、妖、魔、鬼之中只有极少的生灵天生有情根,大部分都是没有情根的。 因此,在太古时期,众生灵大多数十分冷清冷血,将杀戮当做常事,毫无怜悯之心,只有强者居上的思想,众生混作一团,杀伐战争不断,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鉴于此,开辟混沌,分出天地的父神庚余便将众生归了六界,分批制管,命神族居六界之首,管制六界平衡。在之后,父神又造了情根赋予了神族,以后的神族后代也能传承下来。但就算神族有了情根,情感也比人、巫两族要淡漠得多,只有爱上一个人之后,情感才会与人族一样充沛。 因而,神族若一生能得一有情人,便是幸甚至极,必会珍之重之。 但北昊不与其他神仙不一样。北昊不仅是神界至尊,还是六界共主。六界共主不能有情,有情便有私,有私则万灵不公,万灵不公则世道乱,世道乱则生灵涂炭。 当初神尊之位的候选人最合适的只有两个——祈音和北昊,而庚余更倾向于让祈音袭神尊之位,其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北昊天生有情根,而祈音天生无情根。 最后因为北昊将自己的情根生生拔了出来,又不知他如何说服了庚余,最终是他得了神尊之位,成为了万灵崇仰的六界共主。 北昊袭神尊之位的时候,便是祈音与他结仇结怨的始端。之后又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这仇怨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至现在动不动就要打一架。 “我也觉得不合理。”九方陶陶凑过来小声赞同道,“他那副冷心冷情的冰山模样,根本不可能动情。他若是动情,我九方陶陶的名字倒过来写!” 却没想到,仅仅过了一个月,陶陶方九就一脸震惊地跑来找祈音了。 钟离婴 不周山山脉之东,青碧色的音铃花树铺满了漫山遍野,碧色与仙雾缭绕里,一座高大恢弘、金碧辉煌的神宫静静矗立在山巅,阆苑琼楼、亭台楼阁在玉墙金瓦后若隐若现。 一阵风忽地穿过音铃花林,拂过层层叠叠的碧海,悦耳空灵的叮铃声悠扬响起。 祈音就是被那隐隐约约的喧闹鼓噪声吵醒的,他额角微微抽了抽,缓缓掀起浓密的长睫,青碧剔透的眸子染上些许恼色。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神侍昼观就小步快走到了殿门口,禀报道:“尊上,九方上神来访。” “别搞这些虚礼了,祈音,我有一件超级大八卦要同你分享!”人未至,九方陶陶的声音就传到了祈音的耳朵里。 祈音揉了揉额角,一道清润圣洁的声音无限层层叠叠回荡在音铃花林之中:“进来吧。” 一阵风咻地一下撞开了殿门,进了去。 九方陶陶进去后,差点被殿内的珠翠金光闪了眼睛。她闭了闭眼,定了定神,才继续一阵咻。 祈音的神殿向来因过于奢侈华丽,时不时被几位交好的上古真神羡慕嫉妒恨地调侃。祈音心情好时,便让他们调侃,心情不好时,可能就会从调侃变成一挑几。 九方陶陶穿过重重金光闪闪,终于行到最里屋,见到了祈音。 这位尊神身着一袭青底暗金绣样锦绣长袍,正坐在半空云榻上,如瀑墨发随着他支额的动作倾落,他微垂着眸,姿态慵懒地望着九方陶陶。 九方陶陶只望了一眼祈音,就小脸一红。 祈音虽是男子,但却被称为六界第一美人,绝色无双,其容颜俊美精致得无可挑剔,又长着一副无暇冰肌玉骨,让人仅仅是瞧一眼都忍不住心神动荡。 九方陶陶天生长了一双花痴眼,瞧见长得好看的就走不动道,当初看了魔神九方一眼,就要跟他姓九方,后来瀛洲之主三清维之将她捡回去养着,给她取名叫陶陶,于是她便叫九方陶陶了。 再之后,她见过了祈音和北昊,还纠结过一阵是姓祈好,还是姓北好,最终觉得“乞讨讨”和“被套套”都不大好听,才止了改姓的心思。 “如若你要说的事不能让本座满意,那么我们就好好算算你吵醒本座的账。” 九方陶陶咽了咽口水,举手保证道:“保证吓掉你的下巴!” 祈音哼笑一声,明显不信。 九方陶陶仰头累了,脚尖一点,就坐到了祈音的另一边,双眸亮晶晶道:“你可知我近日都去干什么了吗?” “废话少说。” 九方陶陶皱了皱鼻子,不满道:“我不管,一定要按照我的节奏来说。” 祈音无言地瞥着她,算是默许了。 九方陶陶虽然也算是上古真神,但其实她是现世仅存年纪最小的上古真神。若是按照年龄辈分来说,九方陶陶还得叫祈音为叔叔。不过这活得一长,年岁逐年增长,祈音和九方陶陶之间的年龄代沟就逐渐消弭了,所以才有九方陶陶这般的没大没小。 “因为北昊这极为稀罕的风流韵事,我实在好奇极了,于是我这段时日便去跟踪他了!原先我也就随便跟跟,就没奢想能有什么收获。结果!”九方陶陶那双漂亮杏眼睁圆,双手激动地一拍,“你猜怎么着!太震惊本上神了!” 祈音被她的咋咋呼呼吓了一跳,眉头微皱,面上写着“再不说重点别怪我把你挂出去”。 九方陶陶立刻就不敢卖关子了,她道:“北昊真的动情了!” 祈音迷惑地眯了眯眼,道:“什么?” “北昊真的动情了!”九方陶陶倒豆子般说出自己的发现,“他总共去了三次地府,三次都是去找一个叫钟离婴的魂灵,翻天覆地地找。但发现始终找不到时,脸色差得厉害,我从未见过他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后来我又跟着他回了昆仑,发现他殿后的院子中立着一座墓碑,你知道是谁的吗?钟离婴的!他喝着酒,喝醉了还喊着‘阿婴、阿婴’,看起来难过极了的样子。” “你能想象吗?总是冷冰冰、高高在上的北昊,竟然会因为一个人这般恍惚失神,借酒浇愁……因而我断定他一定是爱惨了那个凡人钟离婴的!由此也可以知道,或许那流传的故事,兴许是有些不对的。” “怎么可能……”祈音凝眉沉思,低喃道。 难不成是北昊和庚余骗了他,北昊根本就没有拔除情根。或者当时确实已经拔除了情根,但又长了出来。 天生情根这种东西,玄而又玄,连庚余都说不清所以然,所以拔除之后又能长出了,或许也是可能的。 “就是!我当时也想着怎么可能呢,你不是说他的情根已经被拔了吗?可我却也真真切切看到了北昊的异样。”九方陶陶道。 “祈音,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北昊这么一个大把柄,你不趁机抓住,逼他交出神尊之位吗?”九方陶陶跃跃欲试道。 “若是你,你会因为自己长出了情根,就会乖乖自觉地交出神尊之位吗?”祈音嗤笑道。 九方陶陶老老实实地摇头。 “那不就结了。” 九方陶陶双手捧脸,苦恼道:“那怎么办呢?” “当然是趁虚而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祈音微笑道。 “愿大师指点。” “钟离婴。” “我知道了!拿钟离婴来攻击他的痛处,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无心关注神界之事,然后你再趁机夺权,以他消极怠事,不配当神界之主的理由,将他赶下去!”九方陶陶双眸一亮,“不愧是你啊祈音,真聪明!” 祈音:我压根没想到这点……那还得是你,话本之王。 祈音矜持地点了一下头。 “我就知道,当初你们两个闹掰时,我跟着你是有前途的!”九方陶陶道。 祈音:“……” 当初三清维之死了后,九方陶陶消极沉寂了好一段时间,是祈音时不时去瀛洲照看她。后来祈音与北昊决裂,九方陶陶就选了边站,仇祈音之所仇,恨祈音之所恨。 九方陶陶急匆匆要回去帮祈音写个《如何利用钟离婴打倒北昊》的计划,她走了后,祈音若有所思良久,最终亦是忍不住,化成了一只小飞虫往昆仑飞去。 他着实好奇北昊是如何为一个凡人黯然神伤的。 小飞虫扇着小翅膀躲过昆仑神侍们的视线,悄然飞进神殿里。 北昊的神殿向来如同其本人一样冷清,神侍也没几个,祈音每回来总要腹诽一番,无趣的神和他清汤寡水的神殿。 祈音转了两圈,发现正殿一个人都没有,猜测着难不成后殿借酒浇愁? 他正欲继续往后殿飞去,虚空中突然现出一个紫色灵气漩涡,祈音忙远离那个漩涡,怕自己小飞虫的身躯被吸了进去。 不过须臾,那漩涡就将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扔了出来,祈音还未定睛看清那男子长什么样,那男子就被凭空挂了起来,仿佛全身被什么东西死死钉在半空。 祈音再看,那红衣男子面容俊秀,但却五窍流着血,身上好几处被冰棱贯穿钉死,那冰棱带着紫心金焰,灼烧着红衣男子的皮、肉和魂魄。 “北昊、北昊……为何要这般对我……”红衣男子眼角又落下血泪,颤着声音恐惧哀嚎道。 无人说话。只剩下一只小飞虫像是傻了,愣在半空中,虽忘了拍打翅膀,但竟也没有掉下来。 祈音认得这个红衣男子,名为寒介,是魔界的四魔君之一。魔界有魔皇,魔皇之下有四魔君,相当于人间的王爷,在魔界亦是贵不可言。不仅如此,这个寒介还是魔皇的亲孙子,在魔界地位极高。 这个寒介也是胆大包天,曾经公开向北昊示爱,不过北昊毫无回应。时不时的,寒介还会以各种魔、神两界正事来昆仑拜访北昊。 那紫心金焰无声无息地扩大了灼烧范围,红衣男子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煎熬,惨叫出声,眼中血泪流得越发凄惨。 “神尊!神尊!寒介以下犯上,寒介知错!求神尊饶寒介一命!”寒介脸色苍白如纸,面带恐惧哀求道。 “若我死了,魔界和神界怕是又要起嫌隙事端,求您看在魔、神两界来之不易的和平份上,饶我一命~” 但不管寒介怎么说,那紫心金焰一直没放过寒介,而是慢吞吞地侵蚀着、折磨着寒介的肉身和魔魂,那是比一寸一寸剜掉魔脉还可怖的刑罚。 求饶,哀求,惨叫声此起彼伏,铺着白玉砖地板上流淌着黑红黏稠的魔血,寒介的声音越发虚弱嘶哑。 寒介说得没错,杀了他就等于在魔界心里狠狠插上一刀,必定会引起魔界大怒,虽说神界不怕魔界,但这两族一起战端,其他各界也必不得安宁,天下大乱。 北昊不可能不知道这种后果,可眼下,北昊似乎真的是想拿了寒介的命。北昊身为六界共主,一向以大局为重,今日为何会如此,他又为何恨寒介至此? 这紫心金焰再这么烧下去,寒介恐怕要神魂俱灭。 祈音心思微转,心里轻啧了一声。 寒介每回来昆仑,北昊虽满眼冷漠,但也是以礼相待。他以为只要他坚持再来,北昊一定会感动于他的锲而不舍。但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坚持没等来北昊的感动,而是因为不小心碰坏了一个小木飞马,就要没命。 寒介苍白的脸色泛着死灰,他流着血泪,隔着红朦朦的模糊望向大殿最上首的神座,那里空空无人,可寒介却知道北昊一定坐在上面,漠然冰冷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可笑的蝼蚁。 他的喉咙像是含上了一颗滚烫的火石,艰涩难堪,他再也无法做任何自救的尝试,也无法发不出任何一个求饶的字。他满眼苍凉怨恨,又带着难以言喻的畏惧,这就是北昊神尊,无情无爱,冷心冷血,凉薄漠然,强得能轻易杀死一个魔君。 寒介痛苦得脸色狰狞,他真的要死了,死在他第一次喜欢上的人手上,他就不该,不该来招惹他,就不该碰那个木马…… 就在寒介即将失去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一道好听的声音蓦地响起:“住手。” 木马 寒介感觉即将把他吞噬殆尽的火焰似乎顿了顿,紧接着他瞧见了一个身影突兀地从虚空中出现,那人身着一袭青底金丝绣样华贵宽袖长袍,身影颀长挺秀,他回过头来望向寒介,寒介的瞳孔骤然微缩,又一松,眸中带了些许期盼祈求。 突然出现的男子华丽绝艳,额间有一枚精致的金色花纹,一双极美的青碧眸子眼波流转,摄人心魄,气势却威仪凛然,高贵圣洁。 祈音出现的同时,居中最上首的神座上一道身影也缓缓出现,那男人端坐着,穿着一袭雪底紫金暗纹锦袍,戴着镶紫玉白金冠,冠上垂下两根紫色垂缨流苏,剑眉星目,清俊出尘,神情漠然清冷。 “你疯了吗?”祈音扫了那殿上的男人一眼,便抬手施法将寒介身上的紫心金焰驱逐掉,寒介便“砰”地一声掉了下来。 祈音走过去,在离寒介两三步的位置停下,目光扫视一圈,近距离打量,才知道寒介伤得有多重。 “寒介魔君?”祈音问。 寒介浑身发冷般,将全身蜷缩起来,神情瑟缩地点了点头。 “北昊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祈音疑惑道。他之所以问寒介,而不是北昊,是觉得问后者,后者八成不会说,毕竟两人敌对的关系放在那呢。 若不是什么关系到神界的仇恨,只是私仇,说不准祈音一时兴起会帮这个小魔君,反正他最喜欢同北昊作对。 寒介抬起眼皮,眼底闪过惊惧,又垂下眼皮,摇了摇头。 “他都要杀了你了,你还包庇他。说出来,本座为你做主。”祈音刻意和缓语气道,“差点坏了神魔两界的和平,此罪大矣。” 本座能直接以此借口将北昊踹下神尊之位。祈音心里愉悦补充道。 寒介似是想看北昊,又没敢看,抖了抖,像是冷极了一般,他咬着苍白的唇,还是没敢说话。 祈音见他沉默,知道逼问不出什么,便顺手给寒介治了个大概的伤,转身望向神座上的北昊,便撞上那道清清冷冷的视线,冷嗤道:“看什么看,气我救了他,还是给他治伤?方才你做的那些,足够本座给你定罪。” 那道冷清的视线在祈音身上停了停,接着便又移到寒介身上,冷漠无情的声音吐出:“滚。” 寒介头一次觉得这世上竟有如此美妙的声音,他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对北昊和祈音各自行了一礼后,就转身脚步略显仓促地离开。 “喂,小魔君,他让你走你就走,你且同本座说说他为何这样对你,若是有委屈,本座给你撑——”腰。 寒介的脚步越发急促和匆忙,恨不得生出双翅飞出这神殿。 祈音蹙眉,跑这么快做什么?怕北昊后悔? 既然问不到寒介,祈音只好勉为其难地问另一个当事人,他瞧着那高高在上的某人,不解质问道:“你方才为何要杀他?” 北昊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眸子深沉如墨,让人辨不清他的情绪。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祈音最烦北昊只盯着他不说话的样子,每次都让他暴躁不已的。 都说他脾气不好,谁遇上个三句话问不出个屁来的人能不气? 祈音正想再说什么,就听到北昊那把冷嗓道:“他碰坏了它。” 北昊的手中现出一只木玩,是一只长着翅膀的精致木马,然而现在那只木马背上的翅膀被烧毁了大半。 “你就为了这么个东西,就要一个魔君的命,甚至不管有可能会引起神魔大战?”祈音觉得离谱,指着那玩意儿气笑了。 “这是阿婴给我做的,不是普通的东西。”北昊的睫毛轻颤了颤,紧紧握着那只木马,声音低落道。 “钟离婴?” “嗯。” 祈音微愕,他身影一晃,便出现在北昊的面前,视线落在他手里珍之又重的小木马,心情复杂。 若是往日无情根的北昊,无情无恨,他断不会如此重视一个小小的木马,还因别人不小心弄坏怒到差点把人杀了。这说起来更像疯子会干的事。 这事发生在北昊身上简直匪夷所思。 祈音面色转冷,直接问道:“你有情根?” 北昊的喉结微动,轻声承认道:“是。” 祈音皱起了眉头,到底是拔掉的情根还能再长回来,还是当初根本没清除干净,是北昊骗了庚余和他,还用这种伎俩从他手里抢了神尊之位。无论何者,都让他很是不爽,他冷笑一声,一道夹杂着强悍神力的攻击直往北昊面门而去。 一青一白瞬间便打成一处,神光碰撞四射。 那两道身影时隐时现,在这偌大的神殿里打得不可开交,渐渐地,神殿便一片狼藉,破败不堪,可见两人对战之激烈。 两道缠打的身影最终具现在东侧墙面,祈音手臂死死横着北昊的脖颈,迫使他仰起头来,另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捅进他的心。 即便北昊看似落于下风,却也不见丝毫狼狈,直到祈音将手插进他的心,他才脸色一白,眉眼微压,但他也没有急着反击,而是就这么清冷冷地、定定地看着祈音。 “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祈音的灵力顺着他的手往前摸索着,直到真的感知到那一点点微妙的、柔软嫩芽似的东西。 虽然北昊已经承认,但祈音碰到那个东西的时候,还是免不了震惊,竟然是真的,他的情根真的长出来了。 “你骗了庚余,骗了我。”祈音轻轻咬牙,冷声道。 “没有。”北昊道。 “拔了干净,怎么可能还会长出来!”祈音双眸眯起,冷笑道,“还是你想说,你也没想到。” “我想到了,因为我遇见了他。”北昊忍着剧痛,脸色越发苍白,他的声线还是那般清冷平和。 祈音冷眸微凝。 “阿婴。”他那双向来冷漠的眼睛竟然浮现一丝柔和,祈音看得一愣。 那一瞬,祈音还以为北昊是在叫他。不过他反应得快,道:“他不是被你害死了吗?你这深情装给谁看?你这情根也没用了,我替你拔了。” 北昊神情一滞,脸色更白,在祈音要动作之时,迅速将他的手腕握住,用力将那手抽出去。 空了一个大洞的心口没有流血,外泄的灵气迅速回流,心口的大洞速度不慢地愈合着。 祈音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故而一时失了拔情根的良机。 “神尊不可有情。”祈音蹙眉道。 “有又如何?”北昊平静道。 “有情便有私,有私便万灵不公……”祈音把庚余那套搬了出来,试图震慑他。 “现在维护天道运转的不是我,是九重天,是在不断完善的神官体系,是数万尽忠尽职的神官。”北昊打断了他的话。 祈音哑然,半晌,道:“原来你创制神官体系,是为了这个。” “是。” “你若是不想当神尊,便直接让位给我。”祈音恼道,“你宁愿花费这么多年,这么多心血做这个,也不愿让我登神尊之位。” “是。”北昊坦然承认。 “你!可恨!”祈音气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怒极攻心,又同他打了起来。 但北昊似乎并不想与他打,一边躲,还一边护紧怀里的小木马。 祈音气得上头之际,瞧见那只小木马,就不管不顾专攻那只小木马,结果一次交手中,小木马被他打成了齑粉。 两人蓦地同时停了下来,祈音眨了眨眼,眼里还有点震惊,他没想到北昊护得这么死的宝贝,他随手一击就能打中。 他又想到刚才寒介只是不小心烧到小木马的翅膀,北昊就怒到差点弄死寒介,而他刚才明显是故意的,小木马还化成了齑粉。 那北昊岂不是要发更大的疯,更要弄死他了? 祈音咽了咽口水,纵使他经常同北昊打架,还是打平手。但此番是在北昊的地盘,若是他发疯的话,祈音是绝对落下风的。 祈音心下一虚,但面上仍保持着高贵冷艳,正等着北昊放马过来,却在看到北昊的神情时惊到了。此时,北昊向来波澜不惊的神情被打破,他愣愣地看着那一地粉末,眼眸中染上痛心和委屈,眼眶竟渐渐发红。 今天的北昊真的让祈音大开了眼界,震惊了许多次。他缓过神来,越发心虚,毕竟是他把别人心爱的东西给弄坏了。 但祈音极少示弱,更不知道这种情形该如何处理,现下只想装死,溜之大吉。 他默默地往后退。 “祈音。”北昊忽地看向他,刚才泛红的眼眸已经恢复了正常,让祈音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看错了。 “你想干嘛?”祈音理不直气也壮警惕道。 “你把我的东西打坏了。”北昊冷静陈述道。 “……那又怎么样,是你骗我,激怒我在先,你活该。” “赔我。” “我不赔你又如何?” 北昊似是知道没法拿他如何,眸光渐渐黯然了下去。他蹲了下去,用手努力地收拢着那堆灰,好像想把那堆灰拾起来。 祈音眼睛微微睁大,他觉得自己大致是吃错药了,不然怎么会觉得此时的北昊分外可怜。他有些尴尬,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我拿金瑞兽脑同你换,你重新给我做一个,可不可以?”北昊抬起头,又问道。 “嗯?” 祈音就算不知道情爱是什么,但也知道别人做的和心爱之人做的东西的意义肯定是不一样的。所以他万万没想到北昊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请你重新给我做一个。”北昊就这般仰视着他道。 祈音受不了他的眼神,别开眼去,想到毕竟是自己打烂他的宝贝……算了,看在金瑞兽脑的面子上,他道:“你确定要我做的东西?” “嗯。” “好吧。” “不要用法力,亲手做。”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祈音瞧到他的眼睛时,脑中忽地闪过刚才看见他红眼眶的样子,话语蓦地停顿。 “拿木料来。”祈音不耐道。 祈音是近些年爱上做木工的,平时在不周山也经常玩木头,所以做一只小木马也不算难事。 北昊拿来一块上好的木料和工具,在一旁坐着,看着他做木马。 祈音冷着脸,给他摆脸色,拿起工具唰唰刨木头。 过了一会儿,祈音恼道:“你看我做什么?” 北昊从善如流收回在他脸上的视线,转而看向他手上的木料。 “我做出来的和钟离婴做出来的不可能一模一样。你拿来睹物思人怕也要睹错了。” “你还没做出来,怎么知道不是一模一样。” “废话,就算同一个人做同一种东西两次,做出来的都未必一样。” 北昊低声道:“我不知道是否该希望它们一样。” 愿神 祈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但也懒得问。就当他精神失常吧。 祈音专心做起木工来,便容易进入旁若无人的状态,以至于他不再能注意到北昊一直盯着他的眼神。 小木马小,且简单,祈音没花多少工夫就做了出来。他刚完工,就十分顺手地在木马肚子底下刻上一个记号,是一个草书“祈”字。 这是祈音的习惯,每次做完一个木玩意儿,他总会刻上这个自己的专属记号,显示这是自己的所有物。然而下一瞬,他的刻刀尴尬地顿在了最后一笔。 他忘了,现在手上的木玩意儿是赔给北昊的。 “顺手、顺手。你不会介意吧?”祈音问道。介意也没办法,他已经刻完了,而且他不可能重新做。 北昊没答,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符号,还把小木马抢了过去,仔细地端详。 祈音舔了舔唇,道:“我做完了,金瑞兽脑我就不要了,我先走了。” 他立刻站了起来,正想跑路,却突然被拉住,他回头道:“都说了是顺手!反正我不会重新做的,你死心吧!” 北昊攥紧他的手腕,眼底泛红,紧紧地盯着他,眸中翻涌着某种深浓复杂的情绪。 他似是想说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攥着祈音的手越发紧,甚至微微颤抖。 祈音警惕道:“做什么,你要是敢动手,我可不客气!” 北昊眸光颤了颤,哑声道:“我不会对你动手。” 祈音觉得他越发古怪,惊疑不定道:“那你放手。” “我再也不会放手。” “别逼本座把你的手废了。”祈音试图心平气和道。 北昊缓缓把他的手放开了,目光还牢牢地黏在他脸上,道:“万年的金瑞兽脑,你还要不要?” “不要白不要。”祈音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恼道。 北昊眼底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温柔笑意,他转身道:“你等等我,我马上拿给你。” 祈音:“哦。” 等北昊走后,祈音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殿中。 开玩笑,现在不跑,难道还等着北昊仗着主场优势把他关起来,让他重新做小木马么。 从昆仑回不周山的途中,他还好心好意地拐去九重天的医神殿,明示医神有空多关注他家神尊的心理精神状态。 北昊返回殿中,却没看到祈音,第一时间就想去把人追回来。但转念一想到方才祈音瞧他的眼神,他又停住了脚步。 旋即,他的目光落到了那个小木马上,神情带上了一丝柔和。 * 昆仑巅极深处,有一个惩戒洞虚。 穹顶极高,仿佛直通无限高远的地方,一道神光从穹顶直直照射了下来,正好落在了跪在正中间的男人身上。 男人身上的白衣已经破败不堪,沾染着浓郁的赤金色血液,他看起来十分狼狈,满身的烧焦痕迹,血肉模糊,可他却是在笑着的,不是冷笑,不是嘲讽的笑,而是真心实意的笑。 “父神,我这次不会再拔掉我的情根了……我愿接受您的惩罚。”北昊的眼眸带着浅浅笑意,配合他满身伤痕的身躯,看起来竟像一个疯子。 “轰隆隆!”一道极为凌厉凶悍的粗壮雷电毫不留情地朝北昊劈下! 他不避不躲,硬生生将那恐怖的天雷扛了下来。 “虽不知祈音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知晓了他并非真的无法产生情感……” “我们在凡下时,他曾说过喜欢我,还要与我成亲。他能,爱上一个人。” “他能爱我……”北昊眸中的笑意染上了一丝偏执和疯意,“所以我再也不愿做那无情无爱的神尊。我要同他在一起,我要与他成亲,我要——”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一道又一道天雷闪电接踵而至,瞬间将北昊淹没,似乎不把这个逆子劈得魂飞魄散誓不罢休。 直到良久,那声势浩大的雷刑才停了下来,烟雾散去,男人身上只剩下几块破布,浑身已经没有一块好肉,骨头都已经被劈得露了出来,甚至神魂不稳。 男人低低地笑出了声,他晃荡地缓缓站了起来,抹掉嘴角的血。 他笑得咳嗽了几声,半晌,他的笑声才停了下来,他的声音仍是那般清冷如冰泉。 “父神,我一生别无他求,只求祈音。您留下的这道神识快要消散了,不必再留余力操心。” 北昊转身朝洞口走去,轻声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您安息吧。” “逆子!”北昊的身后传来一道恼怒的叹息声。 * 祈音悠哉地躺在院中的躺椅上,神识刚从太极通神阵出来,感慨:“今日的太极通神阵有些许无聊。” 全还在讨论北昊那风流韵事,新鲜的观点和消息也没有,他都看腻了。 话音才刚落,附近一棵音铃花树上的音铃花就摇晃了起来,清脆的叮铃声带着强烈的愿力传入祈音的耳朵中。 “咦?是谁的祈愿这么强烈?”祈音惊讶地坐了起来,手一招,那朵音铃花就乖乖地飞到了他手中。 祈音将那朵音铃花放到耳边,就听到一声满含期待的声音祈祷道:“无比圣洁伟大的音铃花神,我是地府第玖万叁仟零八号鬼魂,我真诚地向您祈祷,希望我能够在投胎之前吃到人间苏州宿县十里巷的张家桂花糕~” 这祈祷的声音来来回回好多遍,蕴含着的愿力浓郁得让祈音无法忽视。 祈音哼笑一声,道:“哪来的吃货,看在你这么虔诚的份上,本座便实现你这个微不足道的愿望吧。” 说罢,祈音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去人间苏州宿县十里巷的张家店买了桂花糕后,祈音便直接去了地府,说明来意后,鬼差就恭恭敬敬地将祈音迎了进去,同时派人通知了阎王。 不多时阎王就迎了过来,原本阴郁的阎王瞧见他就露出了一抹笑,行礼道:“师尊,听闻您是来实现某个鬼魂的祈愿的?” 祈音统共有十三个徒弟,其中绝大部分都在九重天任要职,以至于九方陶陶认定祈音有这些徒弟的帮助,定然能够成功篡夺神尊之位。 其中阎王寂无华就是祈音的开门大徒弟。 “若不是你把音铃花树种在地府,本座能听到区区一个鬼魂的祈愿吗?”祈音不咸不淡道,“还给他送桂花糕。” “徒儿将音铃花树种在地府,为的是供奉,哪知会有鬼魂敢靠近,还许了愿。”寂无华颇为委屈道。 “罢了,”祈音倒也不是真的要问责,“那个第玖万叁仟零八号鬼魂在哪?” “我已经让人去把魂带来了。师尊,您先坐。”寂无华请道。 祈音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翘起长腿,跟寂无华闲聊几句。 没等多久,那个鬼魂就被带了过来。兴许是以为自己犯了错,鬼魂畏畏缩缩,一脸惊惧的模样,看见阎王后更是怕得双腿发抖,直接跪了下来,大喊:“冤枉啊大人!” 祈音被逗乐了,道:“你冤枉什么?” 第玖万叁仟零八号鬼魂其实一进来就注意到了阎王身边那个分外好看的男人,但他一直惶惶然,没敢往好看男人身上多看一眼,此时听到好看男人的问话,才颤巍巍地迅速瞥了一眼他,瘪了瘪嘴道:“呜呜呜不知道,我什么坏事都没做……” “你叫什么名字?” “张甲。” 张甲……祈音想到自己去买桂花糕的时候,听到旁人提到过,张家店的儿子去赶考的途中被山贼杀死了,只剩下家中老迈的母亲和刚过门不到一年的新媳妇儿。 他心里叹息一声,问道:“你是人间苏州宿县十里巷张家店的儿子?” 张甲一愣,点头道:“正是。” “本座给你带来了张家店的桂花糕,”祈音拿出还热腾腾的桂花糕,走过去递给他道,“趁热吃吧。” 张甲接过那个桂花糕,眼睛迅速泛红,他颤抖着拈起一块桂花糕,桂花糕刚入口,他就知道这确实是他家的桂花糕,顿时嚎啕大哭了起来。 哭了好一阵,张甲才缓了过来,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泪,抬头望向祈音,感激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您怎么知道我想吃家里的桂花糕?” “你许的愿,本座听到了。”祈音面对张家满眼的感激有些许不自在,不自觉端起上神的架子。 “您、您难道是音铃花神吗!” 音铃花神,传说中强大圣洁,高贵的愿神。听说只要足够虔诚真心地向音铃花许愿,就能把自己的愿望传递给愿神,愿神听到了就会实现你的愿望。 “嗯。” “多谢您!多谢您!”张甲连连磕头道。 祈音伸出手,轻轻虚空一抬,就把张甲抬了起来,道:“本座实现你的愿望,你将愿力奉于本座,同等交换罢了。” 许出的愿望越大,许愿之人越虔诚,祈音实现愿望后,能够收到的愿力就越多。 一般来说,愿力就相当于愿神的补品。不过由于祈音是许多上古强大生灵的祈愿凝结而成的神明,从上古时期到如今一直十分强大,因此一般的愿力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助益。 他愿意跑这一趟,一是感念张甲的祈愿比较强烈,二是闲着慌。 张甲抹了抹眼泪,犹豫地看向祈音,道:“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嗯?” “我的母亲和娘子……过得可好?”张甲眼中含着深深担忧和焦虑。 “你的母亲和娘子因为你的逝去伤心了许久,你的娘子还怀了孩子,不过也在努力坚强地活着。”祈音淡淡道。 “孩子……”张甲眼中又湿润了起来,他捂着脸闷声哭,“我有孩子了,可是我、可是我……” “你放心,你们张家店的生意还不错,邻居们可怜她们,时不时会去帮衬帮衬。你的孩子一定会健康长大。” 寂无华看了祈音一眼,惊讶发现祈音眼中竟多了一些悲悯。要知道以前的祈音尽管看起来有情绪,有“人情味儿”,但其实不管见到多悲惨的事,眼底都只有一片漠然。 “有了愿神的祝福,你的孩子定然会平平安安长大,你就放心投胎去吧。”寂无华道。 张甲闻言,心下大定,连忙又要跪拜祈音,寂无华就让人把他给带走了。 “师尊,您怜悯他吗?”寂无华试探问道。 “怜悯?自然,本座怜爱众生。”祈音微微一笑道。 寂无华哽了哽,发现祈音眼中那点悲悯已经不见了。 祈音把事情解决后,不管寂无华如何挽留,他都拒绝,径直要走。 毕竟地府实在是阴冷,他待着怪难受的。 祈音走后,寂无华收起难得的笑,又变成那个冷郁阴沉的阎王,他身影一闪,再出现便是在酆都的一座鬼山上,鬼林森森,阴冷的风吹起,卷起几张毫无生气的树叶。 “祈音来地府做什么?”寂无华的身后慢慢现出一个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男子。 “能干什么,来实现一个鬼魂的祈愿罢了。”寂无华冷淡道。 “呵,他不是来寻你的,你很失望?”面具男子走到他身旁,侧过脸瞧他。 心魔 寂无华斜眸瞥他,道:“这句话该我问你。” “我自然是失望的,”面具男子低低笑道,“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已经脱离了他的封印。” “你到底是如何无声无息逃脱封印的?”寂无华凝眸问道。 “怎么,替你师尊打听他的宿敌么?”面具男子钳着他的下巴,他脸上的面具渐渐消散,竟露出一张同祈音一模一样的脸来,“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我已经背叛了师尊。”寂无华沉寂的眼眸微动。 “啧啧,瞧瞧你痛苦的样子。”男子面色微冷,钳着下巴的手用了些许力,“别忘了,你我现今同生共死,是同一阵营的。” 寂无华的睫毛颤了颤,不去看他,道:“我没忘,不然怎么会容忍你在这里吸取怨气恢复。” “乖徒弟。”男子搂住他的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只要你乖乖的,以后不说神界,六界都将是我们的。” 寂无华脸上并没有一丝悸动,沉静如凝霜。 “我也是你的。”面具男子自然知道他想要什么,吻上他的耳朵,轻声道,“与祈音长得一模一样的我,是你的。” 寂无华身子轻颤了颤,呼吸微乱。 “臧胥。”寂无华按住那只解他衣裳的手,哑声警告道。 “你的气息真让我舒服。”臧胥挣开他的手,继续道,“我允许你把我当成他的替身,你让我吸一吸。” 寂无华长年居于地府,身上沾染的的阴煞之气和怨气不是凡鬼能比的,臧胥是众生诅咒和怨念凝结而成的邪神,自然是喜欢极了。 “臧胥……”寂无华逐渐颤不成声,眼尾染上了一抹绯红。 “今日北昊为何又来了地府,还找那个钟离婴吗?”臧胥的呼吸微急,谈着是正事,做的事却一点都不正。 寂无华仰起下颌,露出的脖颈脆弱纤长,臧胥双眸一暗,咬了上去。 “嗯……” “嗯什么,是在回答我,还是……”臧胥轻笑,将他死死锁在怀里,唇瓣在他侧颈流连不去,“在回应我?” “是在找……钟离婴。” “哼,真有意思~钟离婴去哪了?” “我、我不知道……不、不要~”寂无华无力地抓住他的手,染红的眼尾蓦地落下一滴泪来。 “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神尊陛下会对一个区区凡人这般在意~”臧胥用力汲取他身上的阴煞之气,寂无华那张向来苍白的脸被他逼得染上了潮红和艳色,“若是想对付北昊,钟离婴是个好工具,你说对不对?” “是……也许~”寂无华恍惚地颤声回答道。 “真乖~”臧胥在其胸口闷声笑道。 …… 祈音从地府出来,才发现天上下起了大雨,他将手中扇化成一把伞,踏着虚空慢悠悠地走着。 却没想到,刚走没几步,隔着一片雨云,竟瞧见了北昊,似乎也是才从地府出来。 北昊没有撑伞,也没有起什么结界,就这么走进雨里。他的神情好似带着一些落寞难过。 这模样很有九方陶陶所说的“失魂落魄”的形容。 一身雪衣淋透,雨水顺着墨黑的发丝滴落,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祈音好奇心顿生,隐身跟在他后面,观察着他,心想,莫不是因为又没寻到钟离婴的魂,因而这般难过? 他从未见过北昊这副狼狈模样,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爱情的力量”,能让一个冷漠无情的人性情大变,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祈音心中慨叹,并引以为戒:果然要远离情爱,北昊这样陷入情爱的模样,看起来比以前蠢。 北昊已然知道钟离婴就是祈音,自然不是去寻魂的,只是觉得祈音瞧他的眼神有异,不像是记得他们凡下之事的样子。于是他便来确认祈音渡劫魂归之后,经过地府有没有喝下孟婆汤。 而结果是,祈音渡劫回来根本就没经过地府,所以就无所谓有没有喝孟婆汤之事。 因此,祈音很有可能不是忘了他,而是不承认自己就是钟离婴,装作不认识他。 祈音一定是被他伤透了,所以才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钟离婴,不愿承认在凡下时,自己曾经说过喜欢他。不,也许不仅是不想承认,还恨他、厌恶他,恨不得再也不见他。 祈音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想到这个可能,北昊心中一阵阵发疼,难受得难以呼吸。 祈音瞧见北昊神情越发难看,心里诧异,显现出身形来。北昊看见他后,愕然了好一会儿。 怜爱众生的伟大愿神,在旁打着伞,怜悯安慰道:“别难过,可能钟离婴只是醒悟了,不想让你找到。你想想,你在凡间的时候对他那般冷漠无情,他此番醒悟,觉得你晦气,想远离你,是可以理解的。” 北昊脸色一白,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副被打击到摇摇欲坠的模样。 祈音眨了眨眼,迟疑道:“我的意思是,你不如放过他。” 北昊的喉头涌上血腥的味道,他的喉结艰涩攒动,喑哑道:“我不会放弃他的。” “我说的是放过。”祈音好心改正道。 北昊双眸泛起了红,死死地盯着他,眼中偏执深重,他咬牙道:“我绝对不会放手。” 祈音被他看得心一咯噔,心里道,不知道还以为是对我不放手,简直吓死本上神了! “随便你。”祈音挥了挥手道,他转身要走,顿了顿,又提醒道,“你这副蠢样,很容易被心魔侵蚀。” 他微微偏过头,道:“你知道,被心魔侵蚀的神仙,不是疯就是死。” “你是在担心我吗?”北昊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祈音笑了,道:“我的意思是说,感谢钟离婴,等你疯了或者死了,这神尊之位就是我的了。” 北昊垂眸,遮住了满眼的凄楚,他道:“我不会让心魔侵蚀的。” 祈音嗤笑一声,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北昊掀开长睫,静静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任由大雨将他淋透浸湿。 没关系,他终有一天会求得祈音的原谅,会求得祈音重新爱上他。祈音是他的,只能是他的。北昊的双眸渐渐充斥着偏执和疯狂,眉心若隐若现着象征心魔入侵的红色纹路。 * “寻不到魂魄的可能有两种,一种就是已经魂飞魄散了,一种就是游荡在外,没有下冥界。”九方陶陶拿着《如何利用钟离婴打倒北昊》计划书沉思道,“那么钟离婴是哪一种呢?” “还有一种。”正靠着躺椅,悠闲钓鱼的祈音闻言悠悠道,“他被人藏起来,所有踪迹都被掩埋了。” “你说的这一种可能是最小的,谁闲着没事把一个凡人的魂魄藏起来?” “那倒也是。”祈音道。 “不过……”九方陶陶用笔头抵着下巴思忖道,“我突然想到,如若有人想威胁北昊的话,确实能把钟离婴的魂魄藏起来哦!” 祈音挑眉瞧她。 “我们也可以去找钟离婴的魂魄,用来威胁北昊啊!” “九方陶陶,虽说神仙也分正神和邪神,但本座还是希望你别走邪路。”祈音警告道。 “嘿嘿,我就随口这么一说。我可是正神,再说了,我也不敢!”九方陶陶撅了噘嘴,道,“虽然北昊俊美无比,但我一瞧见他就害怕,冷嗖嗖的嘤……” “那你之前还敢跟踪他?” “我这不是好奇嘛!而且也是为了你能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你就是八卦。” “那你不喜欢听我讲八卦嘛~”九方陶陶凑在他椅边撒娇道。 “喜欢,喜欢极了。”祈音倒也不是敷衍,他是真的喜欢,他的好奇心很重,尤爱八卦。他的生活乐趣有一大半来源于九方陶陶收集来的奇闻异事。 只是他平时要端着尊神的威仪和长辈的架子,不好像九方陶陶这般随心所欲地八卦,还创设了一个什么太极通神阵。 啧,真不错。 这时,昼观突然前来禀报说北昊来访。 “北昊来找你做什么?”九方陶陶惊道,继而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难不成是因为你上次去昆仑和他打架,把他的神殿砸了,他现下要来砸你的神殿?” 祈音的脑中瞬间划过他撞见北昊差点杀魔现场,他把赔给北昊的小木马刻上自己的记号,北昊从地府出来后被他刺激得差点发疯等事,心底有点发虚,但一想到这是在他的不周山,他又瞬间有了底气。 “他来找本座做什么?”祈音端着神圣不可侵犯的上神威仪问道。 昼观恭敬回道:“神尊说来送欠您的万年金瑞兽脑。” 祈音微怔,他都忘了这个茬了。 “万年金瑞兽脑?!”九方陶陶愕然,“你救了他的命吗?他竟然会把这么个珍稀好东西送你?!” 这金瑞兽脑对神仙来说,不仅能够增长大幅度的修为,还有一定程度加强神魂的作用。能够对神魂有作用的东西,都是很难得的宝物。 金瑞兽本就难见到,更何况是万年的,这万年的金瑞兽脑的厉害更不用说,可以说是上上品神宝。 祈音想起北昊对那个小木马的珍惜程度,感觉重做一个小木马给他,也无异于救他的命,于是祈音矜持地点了一下头,道:“本座的出场费比较贵。” 九方陶陶惊异道:“还有这等奇事。你怎么会救他呢?不打死他就是做慈善了啊。” 祈音:“……非主动故意的。” 九方陶陶放下心来,点头道:“原来是无意的,还好还好,吓死我了。” 祈音眉头蹙了蹙,道:“本座主动故意救人就那么令人难以忍受吗?” “那倒不是,看对象是谁。” 祈音哑然,转头对昼观道:“你让他直接把东西交予你。” 昼观为难道:“神尊说要亲手交给您。” “也许他还要交代什么,那毕竟是上上品神宝呢。”九方陶陶道。 祈音觑她一眼,犹疑片刻,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是。”昼观离开去请人。 北昊进来,扫了一眼祈音和九方陶陶,并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把盒子给祈音道:“你知道如何用?” “我自然知道,不用你教。”祈音反射性怼道。 “嗯。”北昊应了一声,看向九方陶陶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不知怎的,九方陶陶感觉一股凉意爬上头皮,她咽了咽口水道:“我、我来寻祈音玩儿。” 祈音看向九方陶陶。 “玩什么?”北昊好似在与她聊家常,语气淡淡。 祈音又望向北昊。 “就、聊天啊……”九方陶陶莫名紧张道。 祈音瞧向九方陶陶。 北昊:“聊什么?” 祈音迷惑地瞥向北昊。 “一些、八卦……” 北昊的目光落到九方陶陶手里的本子,按理说,从北昊的方向是看不清本子的封面写了什么的,可九方陶陶却慌得不行,抱紧本子,还连忙向祈音使眼色求助。 “什么八卦?” 祈音接收到九方陶陶求救的视线,道:“关你什么事?” 北昊心里一酸,面上仍是冷淡平静道:“她能聊,我不能聊?” 聊个屁,看把九方陶陶吓成什么样了。祈音腹诽,不耐道:“有什么好聊的,你赶紧走吧。” 北昊抿了抿唇,沉冷地应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祈音蹙眉道:“怎么还不走?” “你不走?”北昊问九方陶陶。 “我……我该走吗?”九方陶陶迷茫且无助地看向祈音。 昆仑 “她与我还有事,你走吧。”祈音觉得此时的氛围颇为怪异。 “什么事。” “与你何干啊神尊?”祈音恼道,“回你的昆仑去。” 北昊轻轻深吸了一口气,道:“忘了同你说,我准备搬回西不周。” “什么?”祈音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要回西不周。” “要不要本座提醒你,不周山是本座的。”祈音气笑了。 数万年前,那时候祈音与北昊还未闹掰,关系还很好,祈音曾主动将不周山的西边一半分给北昊。后来北昊成了神尊,便回了昆仑。 “就是就是,你怎么好意思这么理直气壮。”九方陶陶帮腔道。 北昊冷冷地扫了九方陶陶一眼,九方陶陶的气焰瞬间就下落,她缩了缩脖子,默默躲到祈音身后。 “我拿昆仑与你换。” “哈,昆仑,昆仑算个……昆仑山?!”祈音惊愕道。 九方陶陶亦震惊了。 昆仑是神界最为雄浑巍峨、最气派、仙灵之气最浓郁、仙灵至宝最为丰富,最漂亮的神山,一座不周山都抵不上半座昆仑。 “嗯。”北昊平静道。 平静淡然到让人以为他只是在做一个平平无奇的交易。 他继续道:“昆仑山所有的东西都归你,我可以直接让昆仑认你为主。” 九方陶陶倒吸一口凉气,拼命撺掇祈音赶紧答应。生怕昏了头的北昊突然清醒了过来。 祈音反倒觉得这其中可能有什么阴谋,他上下打量北昊,道:“你有什么企图?” “我想要西不周。” “只要西不周?” “嗯。” 祈音蹙起眉,思忖了好一会儿,沉气忍痛道:“不要。” 九方陶陶睁大眼睛,使劲扯他袖子,祈音波澜不惊地拉回自己的袖子,一脸高贵冷艳。 陶陶还是年轻,不知道北昊这个老东西的阴险。呵。 北昊有些不解,他记得祈音一直很想要昆仑。 祈音冷漠以对:“你可以走了。” 北昊默然片刻,眼中缓缓浮现了然,道:“你觉得西不周可能有比昆仑还宝贵的天地至宝,怕自己不知道,就白白送给我了,对吗?” 被戳穿的祈音脸红了红,扬起下巴道:“不然呢?” 九方陶陶惊叹祈音的谨慎,又懊悔自己见昆仑眼开,又恼怒北昊的阴险狡诈。 “若是我想要西不周的什么东西,早就拿走了。”北昊道。 “谁知道是不是当时拿不走,现在又能拿走了。”祈音冷哼道。 北昊无奈低叹:“我只是想回西不周。”只是想离他近一些。 祈音油盐不进,道:“休想。” 九方陶陶壮着胆子道:“你死心吧!西不周是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吗?就好比你之前不想要钟离婴就不要,现在又想要钟离婴,人家都已经死了。没有人永远在等你!” 北昊心里像是被猛地一击,看向九方陶陶的眼神霎时间变得阴沉寒冷。 九方陶陶被吓了一跳,连忙躲到祈音身后,好在祈音够高,足以把北昊的杀人般的视线挡掉。 祈音的注意力被九方陶陶的话拉走了一会儿,等再看向被北昊时,北昊早就垂下眼睫,掩下了方才眸中的冰冷寒意。 北昊自嘲地扯了扯唇,低低道:“罢了。” 等北昊的身影彻底离开后,九方陶陶才拍了拍胸口,猛地松了一口气。 “你觉不觉得北昊越来越奇怪了?”祈音若有所思道。 “何止是奇怪,简直恐怖!”九方陶陶道。 “你这么怕他做什么?他好像没说什么,没做什么吧?”祈音纳闷道。 “你不懂,他刚才一来,我就感觉到了巨大的威压,他看我一眼,我就冷汗直流。甚至有一瞬间,我感觉他想杀我!” 祈音迷惑道:“我怎么没感觉到?” “可能我是天选之女吧……”九方陶陶欲哭无泪道。 祈音笑出了声,道:“有什么好怕的,这不是有本座在吗。” “可能就是因为有你在,他才想杀我……”九方陶陶委屈低声道。 “嗯?”祈音扬眉。 “平时我在其他地方遇到他,也没见过他这么敌对我。” “赖我身上了?那你以后别来不周山了。”祈音冷哼道。 “祈音~”九方陶陶拉着他的袖子,“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嘛~” 祈音拉回自己的袖子,不想理她。 九方陶陶忙跟着他道歉,烦得祈音难以思考,道:“行了,下不为例。” “好、好。我发誓再也不口无遮拦了。”九方陶陶发誓道。 “只是,我是觉得……你有没有觉得北昊有点怪怪的?”九方陶陶迟疑道。 “本座方才就说了。” “是对你怪怪的。” 祈音看向她,双眸微眯,道:“什么意思?” “我倒是觉得他不是想要什么西不周的天地至宝。” “那是为什么?” “我方才看他的样子,好像更像……”九方陶陶想了半天,才憋出两个字,“讨好。” 祈音:“?” 九方陶陶也不大确定,她搓了搓手道:“我现在越想越觉得像是。” “是你疯了还是他疯了?”祈音认真问道。 “那绝对不是我疯了。” 祈音没把九方陶陶这个异想天开的说法放在心上,只当她是胡说八道。 谁知没过几天,北昊就又来烦他了。 北昊彬彬有礼地递了拜帖,祈音不想见,就听昼观传话道:“神尊说,他已经搬回西不周了。” 不周山脉太大,祈音自然没有把整个不周山脉都罩上结界,只在东不周设有结界,因而北昊搬过来,只要小心些,祈音就难以察觉。 祈音气得毛都炸了,气呼呼地出门,看见门口的北昊就薅起他的领子怒道:“你找死是不是?” 北昊面无波澜,气定神闲道:“绛珠,来拜见你的新主人。” 一个面貌清丽,气度极佳的女子迈着端庄小步走了过来,郑重地朝祈音行了大礼,温声道:“奴昆仑山灵官,拜见祈音主人。” 昆仑山灵官,是由昆仑山仙灵之气凝结而成的神灵,掌管着昆仑山万灵万物,只有她认可的主人,才是昆仑山真正的主人。 你见过强行把昆仑神山塞人的人吗?祈音见着了,且深刻怀疑这个人脑子坏了。 “强买强卖?”祈音皱眉道。 “禀主人,昆仑山已经种满了音铃花树,新铸造的神殿将比您不周山的神殿更加华丽奢贵,您可移步前去指导接收。”绛珠微笑热切道。 “一夜之间种满了音铃花树是吧?”祈音冷笑道。 “西不周仍旧是你的,我只是借住在这。”北昊缓声道,“就算西不周有什么天地至宝,我也不会拿,都是你的。” 祈音觉得这天上掉大饼的场景,分外古怪。他狐疑地打量着北昊,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北昊只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给他,可如今给了,却引得他万分防备。 祈音等了好一会儿,自己也在想,他忽的顿悟道:“你想要引魂灯?” 北昊微怔。 “你想找我借引魂灯,又怕我拒绝,所以就讨好我是吧?”引魂灯是他的宝贝,北昊又知道自己和他的关系不虞,不会容易从他手里借到引魂灯,因此就想拿昆仑山来贿赂他。祈音越想越是肯定。 北昊略微一想就知道祈音的意思,可就因为他知道祈音的意思,就更困惑了。如果祈音没忘记自己是钟离婴,那么就不会认为他想要引魂灯。 所以……祈音会不会并不知道自己就是钟离婴?或许祈音知道自己是钟离婴,但以为他不知道他是钟离婴,就顺手推舟地装傻? 北昊仔细瞧祈音的神情不似作伪,心里沉沉,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才知道祈音早就忘了他。 引魂灯不仅能引魂,而且还能集魂、凝魂、修魂、炼魂,是十分珍贵的神器。 祈音并不想把引魂灯借给北昊,把一个早就死去之人的魂魄硬留住,本就是违背天地伦常的,更何况若是北昊真能找到钟离婴,说不准还要点他为仙。 这就违背了天道公理,不该是一个神尊能做的。 北昊沉默了许久,才道:“嗯,我想借引魂灯。” “我不会借的。”祈音冷硬道,“你是神尊,明知道不该硬留早该进轮回的魂魄。” 北昊对此并不做任何回应,而是神色平静道:“那昆仑你要不要?不管你收不收,我都会在西不周,决计不会再走了的。” 祈音怒了:“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收了也不会借你引魂灯!” “嗯,知道了。”北昊静静地看着他,眼中隐隐藏着期待,“那你收吗?” 不要白不要!祈音瞪他,道:“你可别后悔。” “不后悔。” 绛珠正式认他为主后,祈音还有些许恍惚,有点做梦的感觉。 他还特地让绛珠带他去逛了一圈昆仑,雄浑壮丽的昆仑神山,堆满翠玉金珠的奢华神殿,简直是他的梦中情山。 不过祈音并没打算就去住昆仑,因为他的本命音铃树从小就扎根在不周山,且他在不周山住惯了,他以后还会住在不周山。昆仑会成为他的修养行宫,时不时地也要去享受享受。 九方陶陶听说祈音得到昆仑后,立刻奔赴不周山,瞪着漂亮的大眼睛问:“你怎么又把昆仑收了?不怕北昊耍什么阴谋?” “昆仑已经认本座为主,西不周仍旧是本座的,他能耍什么阴谋?” “就因为不知道,才更要警惕。你想想,北昊是那种无事献殷勤的神嘛?还是给你献殷勤!” 祈音看她一眼,目光不满道:“什么叫还是给本座献殷勤?他有求于本座,本座让他跪下,他说不准也会跪下。” “怎么可能!他有什么是需要求你的?他可是北昊!” “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本座的威风。”祈音不悦道,“本座能让他求的多了。” “譬如呢?”九方陶陶求知若渴道。 青丘 “譬如他想借本座的引魂灯,寻钟离婴的魂魄。” 九方陶陶愣了愣,倒吸一口凉气,道:“他竟然为了一个凡人做到了这种地步——把昆仑神山送给自己的死对头作为讨好,实在是、实在是骇人听闻!” “这爱得可真够深沉的。” 祈音沉默不语,眼睫微敛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你把引魂灯给了他,他真把钟离婴找到怎么办?他可是神仙,钟离婴是凡人,仙凡有别。” 祈音还没说话,九方陶陶又道:“不过他若是点钟离婴为仙嘛,就一劳永逸,从此以后便能与钟离婴成为一对神仙眷侣。但这岂不是违背了天规?即便他是神尊,也不能轻易把一个没有仙根道心的凡人变成神仙啊。” “你怎么能允许?” “……没借。”祈音道。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没借,但你还是得到了昆仑山?” “他想讨好本座,总得付出点代价。” “不愧是你啊祈音!怎么什么都没付出,就白白得一神山的!”九方陶陶赞叹道。 祈音的嘴角抽了抽,深刻怀疑九方陶陶在拐着弯骂他脸皮厚,但他仔细瞧,发现九方陶陶一脸清澈愚蠢,看起来就是在真心崇拜他的样子。 这反倒让他有点不好意思了。祈音掩唇轻咳两声。 “不过,若是钟离婴的魂魄真的在外游荡,迟迟不能魂归地府,估计过段时间,他的魂魄就要消散了。”九方陶陶托着腮感慨道。 祈音抚扇的手指微顿,看向她问道:“你说,本座若是把引魂灯借给了北昊,等他找到钟离婴,北昊可会同意让钟离婴去投胎转世?” 九方陶陶眉头轻拧思索,半晌,道:“我观察了北昊一个多月,我觉得哈,他对钟离婴执念过深,多半不会让钟离婴去投胎轮回。” “话本上都这么讲,那些霸道帝王都不允许自己所爱之人离开他半步,甚至有时候会把喜欢的人关小黑屋锁起来!这叫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 “这叫强制爱!”九方陶陶眼睛兴奋得发亮,“我近日正在痴迷于这类话本。” 祈音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扇骨边缘,陷入了一种从未有的纠结。 他若不借引魂灯,又怕钟离婴真魂飞魄散。他若是借了引魂灯,岂不是助北昊为孽,替他实现什么强制爱这个变态爱好。 说到话本,九方陶陶就起劲儿了,一个劲儿地向祈音推荐她近日发现的许多精彩话本,祈音烦不胜烦,自然是板着一张正经脸全收下了。 “还有这本,叫做《青墨成书》,近日可火了,你知道主角是谁吗?”九方陶陶八卦兮兮道。 祈音近日沉迷于昆仑的美丽,时不时就要去那里巡视一圈,有一阵子没进太极通神阵与众神交流了。他自然不知近日突然爆火的话本。 “谁?”他问,深深满足了九方陶陶的分享欲。 果然,九方陶陶更加高兴地分享道:“虽然名字改过,但我们都知道主角是墨宣和黎青!” 祈音眉毛轻挑,有些惊讶惊讶。 墨宣是他的第九个徒弟,如今九重天上神见神爱,神见神敬的月老。黎青则是魔界四魔君之一。 “你应当知道,以前墨宣同黎青是好友吧?”九方陶陶道,“而且两人容貌相当好看,坊间传闻他俩曾有过一段儿。” “哦?” “于是便有了这个本子。” “可是……”祈音手上具现出一张大红庄重的喜帖,“若本座没记错,这个黎青小魔君不日就要与白慈那老狐狸成亲了吧?” “哎呀,那不重要,”九方陶陶把他拿着请柬的手按下,“众神八卦得高兴最重要。” “你老实说,这本书是不是你写的?” 九方陶陶与祈音对视一阵,老老实实说:“……这回还真不是我。” “那哪回是你?”祈音淡声问道。 九方陶陶避开他的目光,强作镇定:“没有啊,哪回都没有我~” 祈音眯起眼睛,缓缓道:“写我同月华、我同白慈、我同九方的是不是你?” “没有!你冤枉我!” “呵呵。”祈音看着她冷笑连连。他平日都当做没看见,现下瞧见这罪魁祸首大呼无辜,顿时就手痒了起来。 真想抽人。 “别跑!”祈音大喝。 九方陶陶溜得飞快——都是以往逃跑练出来的速度。还好祈音不知道他与徒弟们的系列是她写的,还好还好。 “我写的都是您是万灵迷,众生都拜倒在您的神袍底下!而且情节有八分正经!” 哦,那还有两分不正经? 很好,“您”字都出来了,可以看出她的心有多虚,做的事有多气人了。祈音咬着牙把折扇一扔,正中她的后脑勺。 九方陶陶“啊”了一声,踉跄了一下,咻咻跑得更快。 直到两个月后,九方陶陶才敢再出现在祈音面前。 “祈音叔叔~白慈叔叔大婚,您一定会以大局为重的对吧?”九方陶陶捂着脑袋,委委屈屈又畏惧地看着他道。 “本座打你脑袋了?”祈音看着她就来气,还敢叫叔叔。 “后脑勺疼~”九方陶陶装得十分楚楚可怜。 祈音眉角跳了跳,道:“那你别去婚宴了,在瀛洲待着吧。” “不不不,我来了都来了。”九方陶陶扯着他的袖子,撒娇道,“走吧走吧,一起去青丘~” 祈音折扇一拍,将她的手拍开,道:“一把年纪了,还跟小孩似的撒娇。” “我在你们面前永远是小孩嘛~若三清维之还在……”九方陶陶泫然欲泣。 “……行了,别卖惨了。” 青丘的天空澄澈如镜,只有西边的天染满了赤橙,烈烈如火。 蓦地,一棵神树中走出了一俊美男子与一美貌女子,男子容姿绝色,墨发碧眸,额间一抹金色精致花纹,身着青底金丝绣纹样华袍,手执一把白玉骨纸扇,气质飘然出尘。 女子容貌清丽无双,明眸皓齿,两颊间若隐若现着酒窝,杏色衣裙裹着曼妙的身材,一举一动间,清纯动人。 此男子便是祈音,女子便是九方陶陶。 祈音将纸扇在左手手心上敲了敲,揶揄道:“许久未来青丘,白慈这老东西愈发浮夸了。” “这不叫浮夸,这叫华丽。”九方陶陶在旁指点江山,“再说,浮夸也没你的神殿——” 祈音淡淡地瞥她一眼,九方陶陶咽了咽口水,道:“我说的是,还是您华丽。” 此时的青丘不同以往,凡是能见之处皆挂着彩灯红绸,以及漂亮精致的风铃,风一吹,绸带与灯笼轻晃,风铃响起一片悦耳的迎客乐声,张扬地展现着主人家的喜气洋洋。 白慈一来就听到祈音这厮在对他大婚的布置指指点点,气不打一处来,道:“本君看某些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种“浮夸”的时候。” “谁稀罕呐。”祈音转头看向凭空出现的白慈,扯唇笑道,“恭喜老牛。” “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欠揍。” “许久不见,刮目相看啊白慈帝君,连小你十几万岁的小魔君都忍心下手,啧啧。”祈音含着笑,折扇在白慈的肩上敲了敲,一切尽在他揶揄的笑容中。 白慈拍开他的折扇,不悦道:“你来这么早作甚?” “自然是来玩的!”九方陶陶插话道,“我许久没来青丘了,就让祈音陪我来玩一玩。” 白慈眸光转到九方陶陶,笑得意味深长,道:“先不玩,我们先谈谈那本《青墨成书》怎么回事?” “这可不是我写的!”九方陶陶叉腰硬气道。 “那是不是你翻印传播的?”白慈似笑非笑道。 九方陶陶心底发虚,继续叉腰道:“反正不关我的事!你堂堂青丘帝君,难道也要和别人一样小气,追着我一个小上神打嘛?” “别人”祈音:…… “本座不护着她,你自便。”祈音摊了摊手道。 白慈十分满意道:“好。” 九方陶陶慌了,喊着:“祈音叔叔!” “叫爷爷都没用。”祈音冷酷道,他转而问白慈道,“借你仙郁泉一用。” “唔,可以。”白慈忙着收拾“小上神”随口应道。 等祈音走后,白慈追着哇哇叫的九方陶陶,突地顿了顿,完了,他忘了北昊也在仙郁泉。 祈音不是第一次借仙郁泉,故而来得快。仙郁泉如往常一样,仙灵之气浓郁,热气升腾,白雾缭绕,朦胧着来者的视线。 他随手布下结界,便开始脱衣,脱得只剩下薄薄的里衣后,便坐进泉水里。 仙郁泉是疗伤圣泉,对修养神魂最佳。一百年前,臧胥脱封印而出,祈音为了重新封印臧胥,动用了神魂之力,导致神魂有些许不稳,醒来后虽一直在用药,但修复缓慢。如今难得来了青丘,便想着好好在这修养一番。 他一下水,仿佛被仙灵之气仔仔细细洗涤了一遍灵脉,便感觉到舒畅无比,舒服得他轻轻呼出了声音,甚至泛起困来。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水声响起,祈音一阵激灵,清醒了不少,喝声道:“谁?!” 隔着朦朦胧胧的白雾,祈音只能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影子,有点眼熟,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祈音?”那影子的声音依旧冷冷清清,似乎没有一点惊讶,或许也是因为惊讶过了。 “你怎么在这!”祈音一听那声音便知是谁,皱眉不悦道。 “应当是我问你。”北昊从雾蒙蒙中走过来,那身影越发清晰。 男人上半身赤、、裸,肌肉分明结实,线条紧致漂亮,宽肩窄腰,湿润的墨发服帖地搭在宽阔的后背,原本香艳的一幕,偏生那如画的眉目带着清冷淡漠,让人生不出旖旎,俊美无俦的脸也被潮湿水雾氤氲,好似晕染化开的水墨画,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冷峻美感。 祈音眸光轻动,瞧见北昊赤、裸的那上半身布满了伤痕,遍身斑驳,仔细一看似乎是雷击所伤。堂堂神尊怎么会被雷击,又怎么可能挡不住雷击? 北昊似乎没察觉自己已经被看光了,他一直盯着祈音,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忘尘酒 祈音现下的状况并没好多少,湿透的白色里衣紧贴在他的身躯,完美地将他的身体曲线勾勒出来,薄薄的肌肉线条流畅勾人,腰肢窄瘦,他的皮肤原本雪白细腻,但因为热气蒸腾,肤色被蒸出了淡淡的粉色,诱人至极。 如若说北昊是一株清冷渺远的水中青莲,那么祈音便是被清水浸润着的剔透莹润的粉白玉。 他微微挑着眉,碧青如翡翠的眸子美得勾人夺魄,淡红漂亮的唇微微翘起,勾勒出一抹薄怒。 北昊莫名有些口干舌燥了起来。 “光天化日之下,不着一缕,成何体统!”祈音叱道。 北昊顿住了脚步,耳根似是被热气熏得通红,他伸手一招,岸上的外袍就被他招了过来,披到了自己身上。 “我一直在这,是你突然闯进来。”北昊的视线扫过他,在祈音的锁骨和腰肢上不着痕迹地停了停。 祈音:“……” 半晌,祈音冷哼道:“仙郁泉又不是你家的,你泡得,我泡不得?” 北昊勉强稳了稳心神,闻言,眉头轻蹙,道:“你为何要泡仙郁泉,受伤了?” “与你无关。”话音方落,北昊就无声到了身边。 祈音被吓了一跳,愠怒道:“做什么!” 北昊没说话,而是握起他的手腕,输入一道神息,祈音不悦地皱起眉,用力想抽出自己的手腕,然而并不如他所愿,反而令北昊神情一凝,像是有点生气似地骤然将他抵在了池边,困住了他,令他难以动作。 “你的神魂不稳,为何?” 祈音气得脸红,瞪着他,不回答。 “我给你的万年金瑞兽脑,没有用?” 想到面前的人到底是给他送了许多好东西,又念在是在青丘,且仙郁泉难得,自己若是和北昊动起手来,怕是会将仙郁泉炸了。祈音便稳了稳自己的脾气,冷冷道:“还没炼化成丹。” 万年金瑞兽脑是个好东西,可惜要与其他神药一齐炼化,其中炼化的过程又十分复杂精细,一旦控制不好,就会毁了这个好东西。 故而祈音便一直没用。 “懒。”北昊一针见血道。 祈音脸红了红,道:“万年金瑞兽脑是我的,我想怎么用,什么时候用,用不用都与你无关。” “你把东西给我,我替你炼化。”北昊没说多余的话。 祈音眼底闪过愕然,缓过神来道:“你这般讨好我,我也不会把引魂灯给你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北昊执着道。 祈音盯了他好一会儿,道:“如若你找到钟离婴,是要把他点为仙,还是放他去投胎转世。” 北昊眸光微动,眼眸深处藏着什么看不清的东西,他道:“我不会放他走。” 祈音无言,眼里满是不赞同,他道:“你当初在凡下的时候对他的感情视而不见,还与那帝王纠缠不休,弃他如敝履。如今钟离婴死了,算是解脱了,你又后悔了,偏执不放,钟离婴遇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他字字如刀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迟到的深情比草都贱。” 北昊的眼睫颤了颤,眼中浮现明显的痛楚和凄然。 祈音挣开自己的手腕,施了神力将前面这个已然陷入痛苦中的男人推开,他正想要走,北昊又忽地攥住他的手,他惊怒回头,却瞧见北昊双眼泛红,深深地望着他。 “我没有弃他如敝履,我没有与他人纠缠不休,只有有太多缘由和顾虑……”北昊艰涩道,“我知晓我让他难过了……” “你同我说有什么用,钟离婴都死了。”祈音莫名其妙,纳闷道,“还是你害死他的。” “你这般执迷不悟,要我如何敢把引魂灯借给你?” 北昊闭了闭眼,将所有翻涌苦涩的情绪重新压下,他低声道:“祈音……你还是不懂。” “我实在是懂不了你们这些有情根的。”祈音把他的爪子拿开,无语道,“好像谈个情,说个爱,天地间就只剩那一个人了一般。” 北昊望向他,喉结轻动,道:“你以后会知道的。” 祈音嗤笑道:“很可惜,我就算吃过九间果,也没长出情根。往后更不可能有,无法体会。” 父神庚余赋予神族情根后,便再多余神力。直到魔神九方以自身魔力和元神之力创育了一棵神树,才解决了其他三族的情根问题。神树名为九间树,千年一开花,千年一结果,果实便叫九间果。 此果如同情根一般,能让吃果之人拥有情感。不过有一点副作用,那就是欲、望会变得更为深重一些。当初祈音与九方有交易,他答应了九方一些事,九方便将九间树的第一颗果实给了他。 祈音在得到九间果后,常常把九间果拿出来把玩,把玩着把玩着,在某一天,突发奇想尝尝它的味道,于是便吃了。 吃了九间果后,祈音并未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且也没长出情根,就断定九间果对他并没有用。 又因为这果子甚是好吃,还起过再去摘几个来啃的心思,不过由于太懒以及不想占用其他三界的九间果资源,便没去。 “……果然。” 北昊蓦地笑了起来,方才眸中的痛苦被替代为惊喜,他的眉眼弯弯,融化了眉宇间常年的冰冷淡漠,甚是好看。 只是此番祈音无暇欣赏北昊笑起来有多好看,而是感觉到一种惊悚。天知道常年不笑的北昊突然笑了起来,多么可怕! 祈音趁他处于诡异的状态,立刻穿好衣服走人。走前,又忍不住垂头瞧了眼北昊,发现此人正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望着他,他吓得头皮发麻,走得更快了。 他与北昊敌对这么多年,从没有如此怕他的时候,也从未有这般落荒而逃的时候——仅仅因为北昊含笑望他的一个眼神。 一走出去,祈音便看见了九方陶陶和白慈正向他这边走来。 白慈见到他,心下一松,道:“没打架吧?” “要是打了,你这里还能这么完好吗?”祈音早就把身上的衣裳用神力烘干,故而此时正是一副衣冠完整,毫不狼狈的模样。 白慈也只是下意识确认,他又往池子的方向望了一眼,问道:“北昊是在里面吧?” 祈音想到方才北昊不正常的模样,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道:“在吧,不知道。” “你没遇到他?”白慈奇怪道,“什么叫在吧,又不知道?” 祈音并不想谈自己方才不仅见到了北昊,还被他吓了一跳这事儿。他瞪白慈一眼,道:“不知道,本座进去逛了一圈就出来了。” 白慈与黎青的大婚排场在整个四海八荒都是排得上号的,其喜桌几乎铺满了青丘,宾客的类型上到神族,下到人族,来的宾客人数更是多不胜数。 “也就白慈能如此豪横了。”九方陶陶酸溜溜道。 “可见白慈对他的大婚以及黎青有多重视。”旁边一个银发银眸的青年温声道。 “这老狐狸一动情,真是不得了啊。”祈音调侃银发银眸的青年道,“诶,月华,你什么时候成亲?也让本座喝喝你的喜酒?” “你什么时候成亲,我就什么时候成亲。”月华不紧不慢,从善如流。 “哦哦哦!”九方陶陶发出怪叫。 “你闭嘴。”祈音瞪她一眼,折扇又拍了拍月华,“你能不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么,你瞧瞧九方陶陶都做了什么?” “做什么了?”月华问道。 “她写本座和你那什么!现在很多神仙都看了。”祈音道。 “那便看。”月华无所谓道,“难不成还让他们不准说,不准看吗?” “……你不懂。有点不堪入目。”祈音面露微妙道。 昨晚他晚睡,好奇地看了看有关于他的话本,这么一看,瞬间就更睡不着了。 “放宽心,都是改过名的,除了熟悉你我的,都很难知道原型是我们。” “……你倒是看得开。” 月华十分淡定地饮了一口酒,道:“难不成你还能打死九方陶陶,让她不准再乱来?” “不能打死,还不能吊起来打吗?” “想想三清维之。” “那绑起来关起来总行吧?” “三清维之与你我的交情还是不错的。” “手脚砍了行吗?” 月华沉吟片刻,道:“嘴巴毒哑可以。” “喂喂!我本人可还在这!信不信我告神尊去!你们想对我行私刑!”九方陶陶又怂又怕道。 两人齐齐望向她,默契地勾了勾嘴角,意思是“有本事你去” 九方陶陶抹泪,假哭:“嘤嘤嘤……” “告什么?” 三人瞬间朝说话的方向望去。 北昊一袭雪底紫金暗纹的华丽衣袍,端方华贵,眉眼清冷淡漠,他目不斜视地坐到祈音身边,犹如一座毁气氛的冰山。 “……没什么。”九方陶陶小心翼翼道。 “侄女皮了,想教训教训。她说要找你告状。”月华道。 “哦。” 自北昊坐祈音身边后,他莫名觉得不自在,他努力把旁边的人忽略,与月华聊天。 “对了,祈音,你把你的万年金瑞兽脑给我吧,我帮你炼成丹药。”月华道。 “你怎么知道本座有这个?”祈音一愣。 “神界都传遍了,说你砸了北昊的神殿,北昊不仅给你万年金瑞兽脑,还送你昆仑山,不知道的还以为给你聘礼。” “谁家的聘礼这么单薄。”祈音嗤道,说完便觉得不对劲儿,忙补充道,“谁传的!是他有求于本座才给的!” “昆仑山也不单薄了吧,挺丰厚的。”九方陶陶插嘴道。 “重点是这个吗?”祈音咬牙切齿道。 “哇,这也太可怕了,谁传的啊!谣传,绝对是谣传!”九方陶陶机灵抓住重点道。 “万年金瑞兽脑和昆仑山确实不能算是聘礼,或许再加上蓬莱、瀛洲、灵归山、四海和九重天。” “就是……”祈音忽地闭了闭眼,看向北昊,满眼写着“你在说什么屁话?”的震惊。 “瀛洲是我的,怎么能说送就送?”九方陶陶睁大眼睛。 “可以不是。”北昊淡淡道。 九方陶陶捂胸,满脸不可置信,道:“好强大的强取豪夺气势。” “蓬莱是我的。”月华平静道,“不过若是你拿别的东西换,我也能送。” 祈音:“……你们都有病是吧?” “不闹了,”月华笑了笑道,“金瑞兽脑给我吧,一个月后可炼成。若放你手里,估计要万年积灰。” 北昊和九方陶陶同时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对劲,实在不对劲,今日的这三人都不对劲。 然后祈音瞧见九方陶陶满脸“并不想和可怕北昊这么默契的”懊恼,他又觉得对劲了。 喜宴正式开始,他们几尊上神自然是不和小神仙们一桌的,且还要避着小神仙们,以免给他们造成压力,吃喝不尽兴。 因此祈音他们一桌是设在里殿,同其他几界的重要人物在一处。 此时众人为了几界和谐,为了白慈大婚的面子,不管关系好还是不好,不管亲近还是不亲近,通通都变得虚伪了起来。你敬我,我敬你,看起来其乐融融。 席间,前来喜宴的祈音的几个徒弟,统统来敬一通。 地府冥界与鬼界虽都统领着众鬼,但实则是有些区别的,地府的鬼大多是死灵,掌管着凡人的轮回因果,隶属于神界。鬼界的鬼大多数是天生的鬼灵,独立于神界,并没有掌管转世轮回的权力。而又因为两者也有相似交融的地方,两者在私下里的矛盾不少。 不过此番在青丘里,也只能相视一笑,好似没什么矛盾。 寂无华与鬼帝喝完酒,便来敬自家师尊。 祈音与寂无华喝完,寂无华以下的徒弟就一个个轮次来敬师尊,个个尊敬又乖巧。 “岁隽呢?”祈音眯了眯微醺的眼眸问道。 岁隽是祈音的第十一个徒弟,同时也是九重天的司命星君,主掌凡人以及神仙下凡渡劫时的轮回命录。 “听闻他有差事外出了。”墨宣道。 “哦。” “师尊,我给您带了一些我特别酿制的酒给您。”墨宣笑着将三大缸酒拿出来放到桌上道。 “什么酒?有醉仙尘好喝吗?”祈音问道。 醉仙尘正是这场喜宴的酒,上好的仙酿,比果酿还好喝,不过后劲也大。 “您上次不是说我酿的忘尘酒好喝吗?我就照着忘尘酒的滋味酿了这酒,取名为摘星曲。这酒与忘尘酒的味道一样,不过没有忘情的效果,您放心。”墨宣道。 忘尘酒,别名忘情酒,喝了之后会失去与情爱相关所有的记忆和情感。 “本座说过忘尘酒好喝?”祈音迟疑道。他什么时候喝过忘尘酒,他怎么不记得了。 “您刚出关的时候,找我要了三大壶忘尘酒,喝完后说的。”墨宣疑惑道。 墨宣的声音小,但奈何在座的都是各界极为强大的大能,此话一落,场面忽的一静。 祈音感觉有好几道视线落到他身上,其中有一道分外清凉的视线,他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醉酒 “祈音,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爱好。”妖皇笑道,“你什么时候需要忘尘了?” “本座也没想到你有舔你夫人玉足的爱好。”祈音呵呵笑着,攻击力十分厉害。 妖皇脸瞬间红了,周围一片低笑。 “哟,祈音,什么时候吃了情爱的苦了?怎么不通知我,若是我,怎舍得你吃苦。”鬼帝叹息道。 “九百个美人日夜都榨不干你么?”祈音反唇相讥。 鬼帝笑吟吟道:“九百个美人都不及你莞尔一笑。” “是吗,那么比得上三百年前逃离鬼宫的那个巫族美人么?” 鬼帝笑容一僵,显然被击中痛处,讪讪收了嘴。 两界之主都被祈音挑出窘事,这下也没人敢再调侃祈音了。 祈音顶着来自各方好奇调侃的视线,道:“那为师就先收下吧。你小子……以后这种事私下说。” “师尊,喜欢喝忘尘酒又如何,你同其他人又不一样。他们会为情所困,您可不会。”墨宣道。 这句话同时精准打击到了在座所有“为情所困”之人,包括刚才还挺嚣张的鬼帝。 白慈携新人出去敬了一圈酒,再回来便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疑惑低声问月华。 月华叹息道:“墨宣一句话激起的千重浪。现在为情所困的都在借酒浇愁。” “……不愧是月老。好在我不会为情所困。”说罢,白慈还满眼柔情地与黎青对视一眼。 因为墨宣的一句话,这个场子喝酒越发凶,也带动了其他没有为情所困的,敬酒敬个不停。 白慈叹为观止,感慨道:“不知道九方创育那棵九间树是福是祸。这么多人为情所困。” 墨宣最是可怜,原本他敬完祈音就可以离开这里,出去和同僚们喝酒,但因为他是月老,就被那些为情所困之人拉着叙说自己的困苦,求他给个解决之法。 给不出解决之法,就得被灌酒了。 “别看为师,为师也无能为力。”祈音默默别开墨宣求救的眼神,小声道。 “老狐狸!你怎么能成亲了呢!我都还没成亲!”九方陶陶扒拉着白慈嚎道,“你怎能抛弃我们几个,与黎青美人双宿双栖去了!” 嚎完,九方陶陶又去扒拉墨宣问:“墨宣,你是不是真的和黎青有一段啊?如今你是不是心如刀绞?” 墨宣在被灌酒中挣扎:“我和黎青只是朋友!上神请勿胡说!” 九方陶陶辗转来到祈音身边,道:“祈音,要不我们成亲吧~我也想成亲~” 祈音此时已经喝了太多,脑子如浆糊般混沌,他迟钝道:“……滚。” “祈音,我只有你了……爹!”九方陶陶抱着他哭。 “谁、谁……是你爹……滚远点……”祈音推她的脑袋。 “三清、维之不要……我了,我只有……你了……”九方陶陶死活要黏着这个“爹”,却突然被人拎着后领子提开。 九方陶陶迷离的醉眼中映着一道雪色,条件反射地扁嘴:“呜呜呜呜北昊叔叔,你把三清维之挂月亮上,就不能挂我咯……” 祈音一手捂着额,闭着眼睛,闻言被逗乐了,吐着酒气道:“顺手……的事。” 面前忽地罩下来一道身影,祈音眯起眼睛努力辨认身前的这个人,可好像有点难,在他眼里,只有白色和紫金色重影交叠。 他觉得脑袋有点晕,便双臂交叠搭在桌上,脑袋又搁在双臂上,朝着身前的人影莞尔一笑。 灯下美人仙姿玉色,碧眸醉意朦胧,温柔倾泻,一笑便颠倒众生,勾人夺魄。 北昊心中一荡,墨眸深邃沉沉,绮念无限疯长。他伸出手,欲把祈音的碎发撩拨,却忽地感觉周遭数道视线盯了过来。 他的手顿了顿,唇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仿佛在嘲笑那些视线的主人不自量力,继而不仅将祈音颊边的发丝理到他的耳后,更是直接把人直接横抱了起来。 张扬而强横地彰显怀中美人的所属权。 祈音忽地感觉身子一轻,好似凌空了起来,淡淡的冷雪气味弥漫到鼻尖,他的长睫轻颤,醉意和熟悉沉静的气息让他不仅没有挣扎,反而像是习惯性,循着气息,将脸颊靠近了北昊的侧颈,感受那里暖热的温度。 祈音做了一些凌乱的梦。 庚余开天辟地后,许多生灵都开始渐渐凝化成形,他与扶商管不来,就让年岁较长的管教年纪较小的。 祈音就是被北昊带着的。 北昊与其他天然凝结的生灵不一样,他是庚余和扶商唯一的亲生儿子,自出生就有极为强大的神力,且因为众灵崇敬庚余和扶商,跟着也崇敬着北昊。 祈音刚化形就被北昊带在身边教养,自然是和北昊最为亲近。 那时候的北昊还没有这么淡漠无情,反而是最温柔最温暖最有爱的神明——祈音自封的,因为北昊对祈音特别好,去哪都带着,吃饭亲自喂着,衣服亲自伺候着,玩具亲自做着,睡觉一起睡,无话不说。 这一切被打破都从庚余将划众灵为六界,准备设置神尊之位开始。 北昊拔、出情根后,整个人都变了,像是整个人被冰封住了一般,淡漠无情,清冷疏离,看着祈音就像是在看陌生人。 祈音数次去寻他,都被拒于昆仑之外,哪怕他整天整夜地站在昆仑神殿外,哪怕他坚持不懈地给他送书信,北昊也绝不会出来看他一眼。 不会看他一眼,不会同他说话,不会对他笑,不会再温柔地叫他“阿音”,只会高高在上、冷冰冰地拒他于千里之外。 祈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去找他,不再给他送书信,不再想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与他势同水火了。 太久了,他已经记不清了。也忘了当初用什么心情站在昆山神殿外,让昆仑雪落了他满身。 祈音翻了个身,继续睡,蓦地,他滞了滞,又翻了回来,这气息味道太熟悉,让他一瞬间就警醒了。 他掀开长睫,看到的是高高的金色纱幔,呆了半晌,迅速坐了起来,环视一圈,确定了这确实不是他的床,也不是在青丘白慈安排的住处。 他警觉地正要下床,房门忽地被推开了,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从白茫茫的光中浸了出来,直到最后把光挡在了背后,那张清俊淡漠的脸便清晰了起来。 “这是哪里?我为何在这?”祈音问道。 “这是在西不周,我带你回来的。”北昊把吃食摆在桌上道,“你在青丘喝得太多了,醉死过去,我就带你回来了。” “谁让你带我走了?我自可以在青丘住下。”祈音拧眉恼道,“你凭什么私自带我走?” 本上神被绑架了,就没人拦吗! “你觉得谁敢拦我?”北昊淡淡问道。 祈音:“……”该死,好嚣张! “我给你煮了些醒酒汤,还有豆腐炖鱼汤。” “谁要吃你的东西,谁知道有没有下毒!”祈音语气激烈道。 他赤脚下了床,就要离开这里,谁知北昊直接拦住了他,道:“先穿好鞋。” 穿什么鞋,本座完全可以脚不沾地!祈音直接腾着空,冷眼瞪他。 “滚开,再拦本座,别怪本座不客气。”祈音道。 “先吃点东西。”北昊的手一张,醒酒汤就自动到了他的手上,“嗯,先吃点。” 祈音直接把他手上的东西打翻,冷冷道:“莫挨老子。滚。” 北昊也不恼,视线淡淡地瞥过地上打翻的东西,耐心道:“不然先喝鱼汤,你喜欢喝的。” “本座一点都不喜欢喝……哦,钟离婴倒是喜欢喝,不过他死了。”祈音冷嗤道,“想要本座的引魂灯,也别用这副样子来讨好本座,只会令本座觉得恶心。” 北昊的眸光颤了颤,手指蜷缩,他低声道:“我知道了。” “还有,未经本座允许把我带来你这里,本座很生气。” “嗯。”北昊应完还要狡辩,“但若不是我带你走,你很可能被别人带走。” “除了你,谁还敢把本座从青丘带走。”祈音咬牙道。 北昊脑中闪过昨天拦他的那一个个人,眸光微冷,道:“你神力强大,却不从防着身边亲近之人。” “本座最需要防的就是你!” “那我也算你身边亲近之人?”北昊反应极快。 祈音僵了僵,道:“你有病吧!滚!” 他推开北昊,一边防备北昊动手,一边快速飞出西不周。 好在北昊并没有拦他。 祈音在东不周休息了半天,越想越气,怒气冲冲去月宫找月华。 “怎么了,看你的模样好像要把我的月宫砸了。”月华温声问道。 “昨日北昊趁本座喝醉绑架本座,你怎的没拦!”祈音质问道。 “我拦了。”月华叹了一口气道,“哪里拦得住。” “拦不住就不拦了吗!”祈音想掀桌。 月华淡定道:“在我之前,还有你的四个徒弟,阎王,泰山神君,镇天战神,北海龙君,最后才是我。哦,还有九方陶陶,这个忽略不计。” 祈音额角抽了抽,道:“所以呢?” “你的徒弟们都不得不放行,我嘛……”月华顿了顿,无奈道,“毕竟你是北昊带大的,他怎么着也不会害你。” 月华想起昨日,神色有点微妙。 北昊根本没动手,仅用气势和威压就逼得祈音的几个徒弟步步后退,不敢动手,话都不敢多说。 直到北昊抱着祈音经过一棵树时,才停下脚步,问:“你要拦我?” 倚靠在树上的月华轻笑:“那要看你想把祈音带去哪里?做什么?” “带回不周山,休息。” “嗯……哪种休息?” 北昊:“……” 两方相对沉默了一阵,月华轻叹道:“北昊,有些事、有些人是强求不来的。” “求到了。” “……你说什么?”月华迷惑道。 “他,就是钟离婴。”北昊的眸子墨如深海,也深沉得望不见底。 月华自然知道北昊和钟离婴的事,故而骤然听到祈音就是钟离婴,着实震了好一会儿,他张了张嘴,默了半晌,才道:“那书里写的,是真的?” “只有六成是真的。” “所以你当真负了他?!” 北昊沉默了良久,道:“你应当猜得出我当时下凡是为了什么。” 月华沉吟半晌,道:“天下大乱,横生的怨念会压过美好的祈愿,此长彼消,对祈音不利。你是为了护着祈音?” “是。”北昊垂眸温柔地望着怀里的祈音,眉宇间带上了一些无奈和后悔,“可我当时身负天下一定要太平的执念,情根又未长出来……” 北昊不用说完,月华就猜出个大概。原本北昊下凡就封住了自己作为神尊时的记忆,同时又在自己心中种下一个天下一统太平的执念,再加上心中无情根,不仅不会对其他人产生任何情感,还有可能为了达成心中执念,伤害身边的其他人。 而巧的是,当时在北昊身边的就是下凡渡劫,对他渐生情意的祈音。 月华叹息道:“造化弄人。” 别人不知道,但月华却是知道北昊的情况的。北昊还不是神尊的时候就喜欢祈音,然而祈音无情根,两人根本不可能有好结果,北昊自然也从没和祈音说过自己的心意。 当上神尊后,北昊更是不能再留情根,但没想到的是,北昊只要跟祈音相处一段时间,情根就会重新长出来,重新滋长对祈音的爱意。于是,情根长一次,便要拔一次,而每一次拔情根的痛楚无异于凡人一次挖心掏肺。 察觉此事后,庚余不允许北昊再见祈音。庚余死后,还有庚余残余的神识监督着他。往后的几万年,北昊也早就习惯了冷漠无情的性情,自然而然也不会主动去见祈音。 两人的关系自然变得极差。 月华看了看不自觉缩在北昊怀里的祈音,又道:“你为何不直接和他说?” “他喝了忘尘酒,三大壶。”北昊苦笑道。 月华扶额:“……看来是真的被你伤得够深的。也确实不能现在就和他说,说了他也不会信。就算信了,照他如今这般讨厌你的性情,也只可能想把你大卸八块。” “月华,我同你说这个,是为了——” “我知道,我不会乱说,且会帮他炼好万年金瑞兽脑,你不必担心。” “为了让你与他相处时有点分寸。”北昊沉稳地接着说。 月华:“???” “避嫌。” 月华:“……” 岁隽 指望不上,完全指望不上。 祈音气到不见客,无论是徒弟们来请安,还是九方陶陶来拍门,或是月华把安魂的丹药送来,他都闭门不见。 除了一个人,他拦都拦不住。 “月华给你炼的丹药,一片好心,你总要收下。” 祈音翻了个白眼,冷漠地从某个狗神尊边路过,气不过还要狠狠撞开他。 “你这气性——” 祈音怒目圆瞪。 “正正好,让他们长长记性。”北昊从善如流道。 “你要不要脸,我生气的源头分明是你,你还竟敢出现在我面前。我的结界挡不了你,我还打不了你吗。”祈音咬牙,玉骨扇化剑,直直往他攻去。 北昊不躲不避,任由那把长剑捅进他的胸口,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仍是一脸沉静地望着他。 祈音怔了怔,“你!” “丹药拿着。”北昊趁他愣神之际,握住他的手,把装着丹药的玉瓶塞到他手心里,“记得吃,你神魂不稳不能久拖。” 祈音撤走那把长剑,扫了一眼他胸口的伤,倒也没把那瓶丹药扔掉——好歹是月华辛辛苦苦练的,算是给他一个面子。 “你要还生气,就把我绑了也行。” “我绑你做什么。”祈音紧握着丹药瓶,烦得都不想看他。 北昊眉眼带了些许温柔,道:“任你施为。”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借你引魂灯。”祈音烦躁道。 “嗯。”北昊波澜不惊,丝毫不见一点失望。 “丹药我拿了,你可以走了。”祈音甩袖便要走。 北昊正想说话,突地顿了顿,伸出手,手上蓦地出现一张烫着金边的信纸——这是来自九重天的急函。他垂眸随意扫了一眼,眸光沉了沉。 祈音好奇地停下离开的脚步,想问又不想问,一直瞟他。 “岁隽失踪了。”北昊没让他等太久,直截了当道。 岁隽,九重天的司命星君,也是祈音的徒弟。 祈音蹙起眉道:“怎么回事?” 北昊没回九重天,直接把司命殿的两个驻守神官召来。 很快,那两个上报岁隽失踪的神官就来了,先是与两位行了个礼,继而将事情先后一五一十地禀报。 “……岁隽大人一年前外出办差,近日司命殿有要事向他请示,我等便向他发去信函,可左等右等,他不仅没回来,信函亦是有去无回。” “他出去办的什么差?去哪办的差?你们为何不说清楚?”祈音疑惑道。 一般来说,这种关系到追踪失踪之人的重要信息,这些神官不可能不说清楚,现下他们却含糊其辞,有几分可疑。 两个神官对视一眼,脸上有些为难,似是不敢说。 祈音声音微冷道:“说。” 两个神官单膝而跪,其中一个神官像是豁出去似的道:“我等也不知,岁隽大人也不同我们说。不过在这之前,岁隽大人曾经酗酒过一阵,说过一些醉话,我猜他大抵不是去办差,而是出去躲、躲祈音上神……” “躲本座做什么?”祈音微愕道。 神官摇头,道:“我也是听到了一些碎言片语,好像是大人看见了关于上神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必须得出去躲躲,不然、不然……” 那神官小心翼翼瞥了一眼祈音,瞧见他脸色淡淡,身上却不断散发出令人腿软的威压,他咬了咬牙,继续道:“怕是要被上神杀神灭口!大人像是怕极了,收拾包袱,递了外出办差的折子就走了。” 祈音瞧着面前的神官被逼出了冷汗,才意识到自己又不自觉释放出了上神威压,收敛了些,纳闷冷哼道:“他是知道了本座的什么惊天大秘密,用得着本座杀神灭口?” 北昊看了一眼祈音,眼睫微敛,若有所思。 神官们没敢说话,只是垂头屏息。 “找到人便知道了。”北昊道。 “哼。”祈音转身道,“随本座来吧。” 祈音共有十三个徒弟,每个徒弟都在他这里留了一盏命魂灯,好让他知晓自家徒弟的生死明灭。 每点燃一盏命魂灯都需要命魂灯主人的一丝精粹魂力,故而可以施法通过命魂灯追踪命魂灯主人的下落。这是最方便快捷的办法。 调出岁隽的命魂灯,众人的脸色俱是一变。 琉璃透明的灯罩里的那簇命火竟然染着一抹不详的血色,而那抹血色意味着岁隽将有一场死劫。 祈音神情冷肃,碧青色的眸中忽地翻涌出金色,金色慢慢覆盖上碧青色,他的双眸变得恍若璀璨流金。 北昊知道他在算着岁隽的命劫,便没有做声,其他两位神官虽不知道祈音在做什么,但瞧见他严肃的模样,即便心里焦急,也没敢出声。 过了一会儿,祈音双眸恢复为碧青色,淡声道:“七日之后,东北方向,岁隽有一场桃花命劫。” 两个神官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复杂和担忧。 祈音摸索着手里的玉骨扇,沉吟道:“事不宜迟,本座便拿着命魂灯去寻他。” 两位神官拱手齐道:“我等愿同上神同去!” “不必。本尊同祈音去即可。你等回九重天复命。” 神尊发话,两位神官自然不敢再多说,齐齐应答。 祈音不悦道:“用得着你多管闲事。” 北昊淡声道:“岁隽亦是九重天神官。” 事态紧急,祈音心里翻了个白眼,懒得与他多争辩,一挥宽袖就将岁隽的命魂灯收入了袖中,接着身形一闪便消失原地。 肃杀的寒风,簌簌而落的大雪,白雪将广阔无垠的平原厚厚铺了一层,一眼望去,白茫茫的冷寂。 突地,一个颀长的身影从虚空中踏出,祈音站在飒飒风雪中,衣袖蹁跹,墨羽长发凌飞,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附近的环境,命魂灯的指引到了这里后就断了。 要么岁隽就埋在雪下,要么,这里还有别的世界的“门”。 大道三千,上世界三千,中世界三千,小世界三千。“三”并非是一个具体的数字,而是一个“多”的不确定数。 祈音所在的这个世界是整个大世界最初源起的地方,也被称为太上世界,其他的世界都是在太上世界诞生后慢慢衍生出来的。有些世界是天然而生,有些世界则是后天产生的。 后天产生的世界有多种因由,有些世界可能是上古强大生灵死后残留的力量形成的,这些后天世界在某些修真的世界也叫“秘境”。有些世界是尚在世间的强大生灵开辟创设出来的,譬如青丘就是白慈开辟创设出来的小世界。有些世界是非生命的灵物无意间造成的。 总之,后天形成的世界数不胜数,原因也各异。 如今太上世界对于其他世界的态度是互不相干,放任其自然发展,不过若是某个世界不稳或者危害到了其他世界,九重天就会派遣神官前去处理。 祈音用神识仔细搜寻这片雪原后,并未发现岁隽的一点踪迹和气息,因此,他大致可以判断这里还有其他世界的“门”。 只是有些世界的“门”很好找,而有些世界的“门”若无“钥匙”或者线索,很难进入。 北昊有一件宝物,叫做玄灵骨,是一把钥匙,几乎可以引诱并打开全部世界的“门”。 祈音冷着脸,等着那厮来。 什么破神尊,还没他快,真是慢死了。 祈音才腹诽完,身后突然灵气扭曲了起来,他不耐地回过头,虚空中就有一人走了出来,身姿挺秀,雪衣墨发,剑眉冷眸,赫然就是那九天之上最尊贵的至尊神明。 “你将玄灵骨匙拿出来。”祈音吩咐道。 北昊瞧了某不客气的上神一眼,没有多说,手一伸,掌上就多了一枚形状如钥匙的黑色骨头,他双眸微凝,神力注入骨头,骨头渐渐散发出幽光,接着那幽光越来越亮。 两人的发丝和长袍无风自动了起来,祈音不自觉看向北昊,要是以往,高高在上的神尊怎么可能纡尊降贵亲自去找一个小小的神官,如今不过是为了讨好他,才跟着他来救徒弟罢了。 而讨好他,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引魂灯,为了那个魂牵梦萦的钟离婴。 祈音思及此,神色有些许微妙,再一次感叹,这情之一字实在是,实在是……好可怕!竟然能让这无情无心的神尊来讨好他的死对头。啧啧。 “找到了——”北昊掀起长睫,瞧见祈音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看着他,他的话语微顿,道,“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祈音嘲笑似的翘起一边嘴角,摇头,望向另一边已经浮现出来的“门”,接着他又拿出岁隽的命魂灯,这次命魂灯的指引又显现了,一道火色的神息直直指向“门”内。 “果然。”祈音道。 他又瞥了一眼北昊,道:“你可以走了。”很有过河拆桥的精神。 北昊眉角轻动,面无波澜地看着他,并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碍手碍脚的。”祈音嫌弃道。 北昊心中好笑,也就他会说出堂堂神尊碍手碍脚的话来。 祈音也不理他了,径直朝那“门”走去,北昊道:“等等。” “作甚?” “这是后天形成的小世界,若是贸然闯入,容易打草惊蛇。”北昊道。 祈音滞了滞,哼道:“我早就想到了。” 说完,他就给自己套了一个隐匿气息的小结界,一副早就做好准备的模样,抬颌挺背,姿态自若地踏进那门内。 北昊瞧着他装模作样,眼底隐有笑意,亦迅速隐藏自己的气息,跟随其后进了去。 回溯 祈音走出“门”,就听到一阵热闹的叫卖声,他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回身望向城门口,高耸宏伟的城楼上写着“锦安城”。 那三个字笔锋凌厉遒劲,龙飞凤舞。 在隐匿的同时,祈音也将自己的身形隐形了,故而即便他站在来来往往的街市上,也没人能看得到他。 北昊也走了出来,站在他的身边,问:“你要如何找。” “你又如何找?”祈音斜眸觑他。 北昊道:“不能用命魂灯。” 到了别人的地盘,还敢明目张胆使用法宝,简直是在告诉主人——有人进来了。 祈音无言,两人一时陷入静默。 忽然,一个长工推着车从前方拐角处转了出来,嚷嚷道:“让让,让让!” 旁边的人纷纷散开,给车让出了路,祈音也让了开来,偏偏北昊似乎想事情出神,没注意到,祈音眉毛微动,不耐烦地扯着他的袖子将他拉到身边,北昊微惊,脚步微微踉跄,撞上了祈音。 祈音被他撞得也是退了两步,稳住后,气恼道:“说了你碍手碍脚。” 北昊扶住他,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无奈道:“抱歉。” 哦豁!冰山脸会道歉了!祈音惊奇地瞪他,北昊长睫微敛,目光与他对视。 少顷,神尊转移眸光,趁着炸毛的某人没发现,收回扶腰的手,手藏在宽袖里,不自觉地留恋触感似的捻了捻,转移话题道:“我想到了一个法子。” “什么?”祈音都顾不得注意神尊的耳朵似乎红了,问道。 “你用回溯咒,我布个结界将你施法的痕迹藏住。”北昊道。 回溯咒是一个将已经发生过的事件重映的法术,与穿越时空不同,施展此法术后,只能旁观事件的发生,不能改变过去的任何人和事。 要想使用这个法术,重现某个地方发生过的事件,就要在事件发生地点施法。若是想具体到某个人在某个地方经历过的事情,那么除了要在事件发生地点施法外,还要有与相关人物密切相关的事物做引子。 现下地点有了,相关人物密切相关的引子也有了——岁隽的命魂灯。 这与直接使用命魂灯不同,若是使用命魂灯寻找岁隽的下落,因为距离太近,命魂灯会和岁隽本人产生感应,祈音可以隐匿自己的气息,却没办法隐匿那种感应,所以很容易被世界主人发现。 但用命魂灯做引子施展回溯咒的话,祈音可以先给命魂灯套上一个隐匿咒,然后再在隐匿结界中施展回溯咒,这样除非世界主人的修为比北昊还高,要不然世界主人绝不可能察觉到北昊的隐匿结界,更不可能察觉有人在施咒法。 且不管在回溯境中过了多久,他们再出来时,也还是他们进去的时间点。完全不怕耽误时间。 “总算有点用。”祈音嘀咕道。 两人走到无人的巷子里,北昊先是将自己身上的隐匿结界慢慢扩大,直到扩大到将祈音包容进去,然后祈音把命魂灯拿出来,开始施展回溯咒。 祈音掐起繁复的法诀,修长如青葱的手指如同蝴蝶灵动的翼,翻飞不停,灵动华丽,漂亮至极。 北昊盯着那手指,眸中闪烁着着迷溺人的碎光,他在凡间时,竟然会错过能随时握住那手的机会。 金色灵光从祈音的两只手中渐渐弥漫出来,形成一个金光圈,圈慢慢变大,将祈音包裹住,祈音空隙间瞪了不知道又在想什么的神尊,然后满脸不情愿地拉住了他的袖子,金光圈霎时也将北昊包裹在了其中。 再睁眼时,祈音和北昊出现在了一间雅致奢华的厢房中,祈音抬眸望去,自家素来乖巧听话的小徒弟,此时正坐在窗边榻上,屈着一条腿,举着酒杯,漫不经心地看着楼下,姿态很是风流不羁。 祈音的徒弟们就没有一个不好看的,个个风格不尽相同,个个姿色均是界内翘楚,随便一个拉出来都能迷倒数万众生,而岁隽是其中长得最艳丽的。 平常来说,艳丽一般不拿来形容男人,但拿来形容岁隽却毫不违和。 狭长的丹凤眼,挺高的鼻,唇红齿白,左耳上缀着一只白玉珠耳坠,姿容俊丽,姿态风流不羁。 这衣服不能好好穿?祈音盯着岁隽大敞的领口,皱起眉,这像什么样,他可不是这样教徒弟的。 祈音悄生用余光观察北昊,警惕这个死对头用“徒不教,师之过”的话来埋汰他。 然而死对头只是走到另一扇窗边观察下方,观察了一会儿道:“这是拍卖场。” 祈音走到他身边也往下望。 整栋楼像是半弧形,将一楼的拍卖台围了个大弧形。岁隽所在的厢房在二楼,恰好是拍卖台的对面。 楼下的拍卖台上,主持人正在介绍下一件拍品。 “接下来的拍品,”主持人意味深长地笑道,“虽然不像之前的几件拍品那样对修士有很大的好处,但却是一个极为罕见的绝色炉鼎,因而他的底价为一万金铢!” 台下惊叹一片,迅速嘈杂了起来。 “一万金铢?!什么炉鼎这么值钱!” “不是说了嘛,绝色炉鼎!” “绝色?能比得上艳香楼的花魁魅螭吗?魅螭只需要五百金铢!” “一万金铢只是底价,还得往上抬!这个炉鼎得好看到什么地步?” “拿出来看看!不然我不信!” “对啊对啊!快呈上来看看!” “二楼雅间的大佬们似乎都很有兴趣,我们只能在一楼的,只能看看了~” “唉……说的也是。不过能看看也是一种福气。” …… 岁隽悠悠饮了一口酒,神情散漫,对这个引起众人热烈讨论的拍品毫不在意。 绝色?这世间还有谁能比得上自家师尊?岁隽嗤笑,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民。 想到自家师尊,岁隽眼中闪过一抹苦闷和落寞。 一百年前,他安排祈音的渡劫命轨后,不大放心,便时不时用镜子看看师尊在凡间的境况,结果就看见了祈音的命轨出现了意外,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叫桑忻的人。紧接着,那命轨越走越歪,渐渐发展成祈音对桑忻这个凡人情根深种,爱而不得,委曲求全,黯然神伤,最后不得好死的情劫。 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凡人桑忻就是神尊北昊,而明明没有情根的师尊竟然会爱上同时下凡的神尊!岁隽既震惊到无以复加,又对北昊嫉恨、愤懑无比,同时还有一种深深的自卑和苦涩。 因此,为了排解这种痛苦,也为了逃避师尊回归神界,意识到自己对死对头爱而不得,然后恼羞成怒,紧接着来杀他这个知情者的危机,他便找了个外出办差的理由跑了。 结果便是意外之下,不小心进了这个小世界。 主持人将众人的胃口吊得高高的之后,才让人把东西弄上来。 拍卖台的中央分开一个大的空洞,接着一个四米直径的圆台缓缓从中升了起来,直升到离地面还要高一米的地方才停止,而圆台上正置着一个类似鸟笼的巨大黄金笼子。 不着寸缕的少年跪坐在黄金笼子中央,他的身体线条极其漂亮,肌肉并不夸大,而是薄而有力,看起来劲瘦且精悍。冷白如雪的身躯被黑色铁链紧紧缠绕住,四肢都被锁住,手臂被高高吊起,因为低垂着头,凌乱的发丝垂下,将他的面貌遮了大半。 场内霎时一片寂静,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美得惊心动魄的人,即便只看得到精致的下颌,他们就已经被这美色震住了。 回溯咒能带他们来到这个时间点,说明这个时间点重要,说不定就和拍卖台上的少年有关,所以,祈音格外关注岁隽的反应。 主持人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拿着手里的铁棍敲了两下笼子,命令道:“抬起头来。” 少年似乎被惊醒了,缓缓抬起头来,墨睫掀起,露出一双迷茫的碧青色眼眸,俊美绝伦的容貌便这样呈现于众人面前。 众人看到他的脸后,默契地倒吸一口凉气,那张脸,那双极美的眼睛,那懵懂无辜的神情,无不让人产生了强烈的征服欲和色、欲,想让他臣服在身下,让他那双清纯漂亮的碧眸浸湿,落下透明泪珠,让单纯的脸露出媚到极致的神情。 少年的拍卖价格一路飙升,瞬间便到了三万三金铢! 在少年睁开眼睛的时候,岁隽已经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他怔怔地望着台上的少年,眼神透着些许惊愕和古怪,又流连着一丝着迷。 祈音将岁隽的反应看在眼中,不自觉又望向那少年,确实长得相当好看,岁隽是被他迷住了? 正在这时,岁隽说出了一句让祈音震惊的呢喃:“师尊……” 祈音霍然望向他,满眼迷惑,怀疑岁隽看到了他。 北昊皱起眉来,因为他看见岁隽是望着少年的模样喊出“师尊”的,他再仔细一看,发现少年的那双眼睛确实有点像祈音的眼睛。 祈音走到岁隽身边,在他面前挥了挥纸扇,纳闷小声道:“也看不到啊……” 北昊眉头轻动,脸色不虞,眸光冰冷地扫了岁隽一眼。 替身 岁隽没有拍卖,因为他没有钱,但他直接把少年从拍卖得主手中抢走了。 少年紧张又惶恐地缩在角落,怯生生地望着朝他走来的男子。 男子着一身华贵绯袍,面容俊逸非凡,一双狭长漂亮的丹凤眼透着矜贵清冷,可左耳边缀着的白玉珠又让他看起来风流艳丽。 白玉珠一晃一晃,将少年的心湖掀起一丝奇异的波澜。 “不怕,我是来救你的。”岁隽微微一笑安抚道,“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少年摇头,眼中带着难过,他小声道:“我没有家……” 岁隽有点惊讶,又有点抱歉,他状似苦恼道:“那怎么办?” 少年睁着大大的碧眸,很迷茫地摇头。 岁隽摸着耳边的白玉珠,陷入了沉思的模样,少年怯怯地拽着他的袍角,充满信任地望着他。 “怎么,想跟着我吗?”岁隽微垂着睫毛,笑道。 少年眼睛一亮,似乎在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救人救到底,以后你跟着我,我保护你,好吗?”岁隽温柔地抚着少年的头发问道。 少年忙不迭地点点头,脑袋被摸得很舒服,他微微眯起头,拽着绯色袍角的手更紧了。 “我叫岁隽,你叫什么名字?” “子书湛。”少年的声音清脆悦耳。 “子书,湛……子书湛,好名字。”岁隽蹲下身,和他面对面,“不过我想给你取一个昵称好不好?” 少年欣喜地点头。 “叫小音吧,声音的音。好吗?”岁隽问。 “好。”少年高兴应道。 为什么叫小音?这有什么说法?祈音心里不解。 祈音转头,不经意一瞥,瞧见北昊的面色,愣了愣。 虽说平时这神尊总是冷冰冰的,但冷冰冰又能分好多种,譬如这种眼里凝霜结冰的模样,应当是生气了。 谁惹他生气了?祈音纳闷,看个回溯也生气,简直阴晴不定,莫名其妙。 “小音,这是给你的礼物。” 岁隽说这话的时候,距离他和子书湛初见已经过了三天。在此之前,为避免被拍卖子书湛的人找到,岁隽带着子书湛离开了锦安城。 子书湛惊喜地接过岁隽送给他的玉骨纸扇,扇骨是莹润的白玉制成的,扇面是一首诗,题面写着相思颂。 “喜欢吗?”岁隽问。 “喜欢!” “那你以后要随时带着,好不好?” “好,谢谢岁隽哥哥!”子书湛十分宝贝地抱住玉骨扇。 此时的祈音还没觉察有什么不对劲,直到岁隽给子书湛穿上青底金丝纹样锦袍,给子书湛的额间画上金色花纹印记。 而岁隽给子书湛的每一步装扮,北昊的脸色就阴冷一分,冷飕飕地盯着那个乐在其中的岁隽。 祈音心情复杂地看着岁隽细心地给子书湛的额间描上纹样,尴尬得默默捂起脸,他的老脸要被这个逆徒丢尽了。 “岁隽哥哥,今天我们去哪里捉妖啊?”子书湛期待地问道。 岁隽为了在这个世界养活自己和子书湛,就暂时当个捉妖师,捉到的妖可以拿去肃正司换钱或者换一些修炼的法宝丹药。 捉妖除外的时间,岁隽教子书湛修仙法门,好让他有自保能力。就算以后他走了,子书湛也有活下去的本事。 是的,岁隽从来没想过在这个世界多待,他还有九重天司命的职责,他也只是来这玩玩,散散心的。 至于子书湛……他救了子书湛,子书湛扮成师尊的模样陪他,亦算是报恩,两人互不相欠。 只是有时候看着与师尊有几分相似的子书湛,他总会晃神,心中对师尊的痴妄也不自觉移到子书湛身上。他不得不时时提醒自己,子书湛只是个替身而已。 岁隽垂眸温柔地望着子书湛,道:“听闻碧澜村有精怪作祟,我们一会儿就去碧澜村。不过碧澜村比较远,可能路上需要耽误点时间。” “没关系,只要和岁隽哥哥在一起就好。”子书湛笑眯眯道。 岁隽看着他默了默,道:“小音,以后不要笑得这么……这么灿烂。” “为什么?”子书湛歪了歪头,疑惑道。 “因为这样看起来不太稳重,容易被人欺负。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要稳重些。” 因为这样就不像他了,师尊虽然会笑,却不会笑得这么傻兮兮。岁隽心里补充道。 子书湛若有所思,点头,满脸信任和依恋道:“好,小音听岁隽哥哥的。” “小音真乖~”岁隽奖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祈音看着无知无觉,一脸单纯的子书湛,眉头微拧。 子书湛和岁隽并不常住在某一处,而是像普通捉妖师一样,听到哪里有妖,就往哪里去,两人在一起,倒有些潇洒自在的游侠味道。 此时,两人暂住的是山谷里的一处木屋,这里远离喧嚣,山清水秀,屋面前是一条清澈的河,河水汩汩流过,撞击石头时发出清越好听的声音,几条肥嫩的鱼儿在其中自由自在地穿梭,时不时跳跃起来,展示自己矫健的鱼姿。 祈音瞧着那肥鱼,正扼腕叹息不能拿着网兜把那太过肆意的鱼兜住,便听旁人忽地出声。 “你可知道?” 自知道岁隽将子书湛当做祈音的替身后,原本就少话的两人,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祈音是觉得丢了老脸,不愿意将这话题送给北昊嘲笑。而北昊本就话少,又莫名其妙不高兴,更是一句话也不说。 祈音装没听见,故作随意地往肥鱼的方向走,好像只是去观水赏鱼一般。 “祈音,你知不知道你的徒弟对你有这心思。”北昊拽住他的胳膊,直白地问出来,丝毫不给祈音装傻的机会。 祈音躲无可避,不耐道:“我怎会知道,早知道就把他掰正过来了。” “掰正,”北昊冷笑,“这是掰正的事吗?” “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又能如何。”祈音脸色亦是不佳,扯回自己的胳膊。 “我早就说过,你不适合收徒弟。” 祈音嗤笑,道:“我也早就说过,你没资格再管我的任何事。” 当初祈音说要收徒弟时,许多人都乐见其成,唯有北昊特地找了过来,第一句就说他不能收徒弟。 那时他们早就势同水火,祈音又怎么可能听他的,不仅没听,还一下就收了十三个徒弟,并还有继续收下去的意思。 “你是祈愿之神,从出生起就是世间所有美好的集合体,任何人见了你都难免会生出喜爱之情,若是相处久了,更有可能对你生出妄念……这便是我说你不适合收徒弟的缘故。” 祈音气道:“喜欢,也只是师徒之间的孺慕之情。并没有你说的那般污秽。” “那岁隽呢?”北昊质问道。 祈音滞了滞,瞪着他道:“只是一个异样。” “不止一个。”北昊沉冷道。 祈音:“……你胡说八道!” “祈音,你根本就不懂,也因为你不懂,所以无法分辨别人对你是何感情。”北昊深深地凝望着他,眼里暗藏着些许无奈,“你也不懂,你有多容易让人喜欢,容易让人生起妄念。” 祈音与他对视着,漂亮灵动的碧青眸子带着丝毫不让的意味,他蓦地笑了,带着淡淡的嘲讽,道:“是吗,那我怎么不见你对我有妄念呢。” 北昊心神一动,眸光深处轻动,他忽地不敢再看面前的人,轻轻偏过视线,耳朵根慢慢染上了红热。 祈音知道因为自己是祈愿神,旁人看见后确实容易生起喜爱之情,但只会是单纯的仰慕喜爱。而会让他人生出其他妄念这种说法,让他觉得荒谬,纯属是北昊看不得他好,为了和他作对,不让他收徒,危言耸听。 见北昊被他噎得无话可说,祈音鸣金收兵,满意地轻哼了一声。 北昊瞧着他好像打了胜仗般的得意模样,眸光沉了沉,意味晦暗不明,道:“你希望我对你生出妄念?” 祈音眼睛微微睁大,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语出惊人的北昊。 “那倒也不必。”祈音回过神来冷嘲热讽,“我可不想落得个和钟离婴一样不得好死的下场。” 北昊呼吸一滞,深深地看了祈音一眼,转身就走。 祈音每次看见北昊这副受伤的模样,总是分外惊奇,也因此,他为了再见识这种罕见模样,总忍不住去打击一下他。 “我听闻钟离婴死前曾给你写过很多信,但你一封信都没回过,是吗。”祈音在他背后好奇问道。 北昊脚步停顿,回过身来,他们的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可祈音已经看不清他眸中翻滚的深黑情绪。 祈音挑衅道:“为什么不回应他呢?是因为当时没把他放在心上对吗,那你如今很后——” “后悔。”北昊打断他的话,“很后悔。” 祈音怔了怔。 “不是没把他放在心上,只因我当时卧病在床,信件又被他人截获,自然没收到他的信。”北昊神色沉静,眉目又透着淡淡的阴郁,“祈音,那时候我觉得真是天命弄人。” “现在我仍是觉得天命弄人。” “但我从不认命。我会再次找到他,不会再让他离开我。” 北昊突然对祈音剖析心迹,让他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他无语道:“真是自负,你能找到再说吧。兴许人家根本不愿意要你了。” “不要,也得要。” 祈音翻了个白眼:“……”那您可真霸道。 “祈音。” 祈音懒得理他了,觉得他两人在这相互喊话有点傻。 “你应该问问岁隽为何躲着你。” 祈音微怔,微微眯起眼,道:“我自然会问。不用你管。” 北昊神色莫测地看了他片刻,低声道:“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 祈音没太听清他说什么,也没打算追问,而是假装听到了,似是而非地“嗤”了一声。 子书湛 祈音看着子书湛忙上忙下准备着要去捉妖的东西,看着子书湛和岁隽在一起时总是嘴角上扬但意识到岁隽不喜欢他笑得太傻,又不得不故作沉稳的模样,看着岁隽遇上了极厉害的妖怪,不小心受伤后,子书湛心疼得眼泪直落的模样。 乌云遮住圆月,夜风微寒,虫鸣消寂。 一座郊外荒宅里,岁隽躺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床上,却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唇色紫红,额冒冷汗,神色痛苦。他的肩膀处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仍是不停地渗出掺杂着紫黑的血色。 子书湛不停地帮岁隽擦着冷汗,心中抽疼。他轻抚着岁隽的脸庞,满眼心疼轻喃着岁隽的名字,“岁隽,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哪怕……” 他没说下去,双眸却渐渐坚定,他站了起来,最后深深地望了岁隽一眼,接着便步履匆匆地走了出去。 哪怕什么?他去干什么?祈音心中疑惑,随即他也跟着子书湛走了出去。 只见子书湛身影一晃,再定神一看,就已经到了锦安城城门口。 子书湛看着锦安城城门,眼中闪过一抹畏惧,但畏惧很快就被坚决代替了,他踏出了城门口。 祈音看到子书湛走出城门后,子书湛的脖颈、双肩胛骨、腰上,双脚脚踝中都各出现一条黑色莹亮的锁链,似乎那几处都被锁链锁死扣住了,而锁链的另一头一直延伸往锦安城中心的那座宫城而去。 “子书湛走出了这个小世界。”北昊道。 祈音愣了一下,快速扫了他一眼。 北昊主动说话,好似要打破他两人之间奇怪僵冷的气氛。 “他被下了锁咒,走出去需要很大的代价。”北昊继续道。 祈音大发慈悲地接过他的话头,问:“这个世界的主人?” 北昊默了一下,看着他道:“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祈音微愕,继而恍然,岁隽这个世界外的人进来这么久,小世界主人却没有出现,而岁隽身边始终只有子书湛这个人,小世界主人的指向就很显而易见了。 他抬目望向子书湛走出的城门,道:“那么,什么东西这么大本事,能将小世界主人锁在自己的世界里。又是什么东西能绕过他伤害岁隽。这两者是同一个么。” 北昊轻摇头,伤到岁隽的是一团黑雾,他们在回溯境里无法判断是什么。 对子书湛可能经过了几个时辰,或者一两天,但在回溯境里,子书湛很快就回来了。 祈音知道子书湛出去会花一些代价,可没想到代价这么大。 子书湛浑身是血,遍体鳞伤,最骇人的伤是被锁链锁住的那几处,那几处的血肉像是生生被撕裂了一般,又像是被融化了,血肉泥泞,狰狞可怖,露出了森森白骨,锁链像是活了过来的毒蛇,死死扣住白骨,渗进去,残忍地吸食着子书湛的生气。 皮、肉干枯得皱巴丑陋,白骨露于外,鲜血糊满了全身,正汩汩地往外流,子书湛已经站不住了,是爬着回来的,城门这么宽,显得那条用血肉拖出来的路格外刺目。 “他会死吗。”祈音问。 “不会。”北昊答道。 这类型的小世界,一般来说,如果小世界主人死了,小世界就会渐渐消散,可如今这个小世界还没有消散,说明小世界主人还没死。 可他此时此刻肯定以为自己会死。祈音心想。 爬回来的血身这么可怖瘆人,似乎随时会散掉,可他手上却紧紧抓着一枝散发着金光的肉灵芝,那双碧青色的眼睛这么明亮漂亮,执拗地望着岁隽所在的方向。 子书湛就这么一点一点地爬过去,粗糙的地面将他的血肉刮下碎末,碎石残忍地渗进血肉里面,血腥的爬行路从城外延伸了一路,像是蜗牛爬行留下的痕迹。 碧青的眼眸蕴出眼泪,声音哑得好像吞进了火烧石,他的清醒只因要救岁隽的执念。 “岁、岁隽,岁隽……” 子书湛手里的金鳞仙芝是一种罕见的宝物,只要他吃掉那枚金鳞仙芝,他身上的伤会立刻恢复痊愈。可他都如此痛苦了,也一点都没动。 纵使祈音活了这么多年,见多识广,此时也觉得触目惊心,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城里的人在慢慢变少。”北昊偏头望向城内的街市道。 祈音发现不仅城里的人在变少,而且越来越快地变少,他又转眸望向子书湛,只见子书湛已经晕了过去,而他的伤竟然在逐渐复原。 “《上古神怪秘录》中记载,世间有一种龙叫蜃龙,性子孤僻,喜欢创设自己的小世界,在小世界里隐世独居。而小世界里的所有人和事物,都是它们分神的化身。” 祈音明白了,是子书湛的分神在弥补主神身,力量汇集,治愈着他。 不过因为子书湛受的伤太重,即便他吸收了全城的分神,也不足以让他完全痊愈,只大致自愈了五成。 长长的睫毛微颤,子书湛迟缓掀开眼睫,他茫然怔忡半晌,目光逐渐变得清明冷静,他似乎不再像少年那般天真单纯,身体也拔高了不少,但他还记得一个人。 他想要救一个人,那个突然闯进他的世界,说要保护他,即将要死掉的人。 他第一次爱上的人。不,不是人,而是一个仙君。 子书湛清醒过来后,就忙不迭地抱着怀里的金鳞仙芝踉跄奔跑而去。 画面转换,子书湛回到了岁隽所在的荒宅。 “为何他出去要经过锦安城的城门?他明明也不在锦安城。”祈音奇怪道。 “这个小世界只有一座城,那就是锦安城。”北昊道。 “所以……岁隽以为他们已经离开了锦安城,其实并没有,他们一直在锦安城打转?”祈音挑眉道。 “嗯。” 给岁隽喂掉那株金鳞仙芝后,岁隽虽然没有马上醒来,但面色渐渐有了血色,唇瓣开始恢复健康的淡红色,身体一直在好转。 子书湛高兴地弯起了唇角,只是潦草地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后,就寸步不离地在岁隽身边守了三天。 “师尊、师尊……”岁隽在迷糊中呢喃出声。 子书湛顿时醒了,开头还没听清岁隽在说什么,他凑近了听,才听清楚岁隽在喊什么。 祈音下意识地瞥向子书湛,莫名有点心虚,还有点恼怒和羞耻无力。 为渣徒把别人当他的替身,太过薄情而恼怒,也为自己教徒无方,师门不幸而羞耻。 北昊的心情就和祈音不同了,他心里已经想到了“岁隽的一千八百七十七种死法”了。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祈音敏、感道。 北昊面无表情,沉默以对。 “敢哼不敢认?”祈音气恼。 北昊眉目沉压,看向他道:“过后你该把岁隽逐出师门。” “你在教本上神做事?” “多留无益。” “你多话无益。” “是你让我说的。” “……现在闭嘴。”祈音瞪他。 子书湛只当岁隽是在想师尊了,他温柔地抚了抚岁隽的发丝,心里默默想,原来你还有一个师尊,一定很爱戴他吧,否则也不会在睡梦中还念着他。 岁隽觉得很是疲惫,他很努力才把沉重的眼皮掀开,第一眼看见的是趴在床边的人,因为这个人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所以他吓了一大跳,迅速坐了起来往墙边缩。 子书湛被岁隽的动静吵醒了,看见岁隽醒了过来,只露出来的碧青眼睛亮了亮,忙用喑哑的嗓子问道:“岁隽哥哥,你感觉怎么样了?” 岁隽心中的警惕散去,只剩下愕然,他问:“你怎么裹成这样子?你的嗓子怎么哑了?” “受了点风寒。所以我用衣服包住自己闷汗,这样好得快。”子书湛闷声闷气道。 “吃药才好得快,你去拿药了吗?”岁隽挪过来问。 “拿了,刚刚才吃了。”子书湛乖乖点头,又关心道,“岁隽哥哥,你痊愈了吗?” “唔……”岁隽检查了一下自己,道,“除了有点累外,都好了。我记得我中毒了对吗?” “嗯嗯~” “是你救了我?”岁隽问。 “只是去抓了点药,岁隽哥哥的身体很厉害,恢复得快。”子书湛抿唇笑道。 那当然,我可是神仙,这点妖毒算什么。岁隽心里想。 “我有点饿了,有没有吃的?” “哦哦,那你等一下,我马上去做!”子书湛连忙道。 说完,还没等岁隽应声,子书湛就像风一样刮了出去,只剩下一股奇怪的气味。 岁隽鼻子微微动了动,思索两息,脸色蓦地沉凝。 他闻到了血腥味,子书湛身上的味道是血腥味。 怎么回事?子书湛受伤了?岁隽眉头蹙起,他想着,便寻着鞋下了床。 岁隽走到类似厨房的地方,看见子书湛正忙碌地点柴火,准备烧菜。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心里划过一股异样的情绪。 半晌,岁隽出声道:“别忙活了,我们出去吃吧。” “嗯?”子书湛转头,快速反应过来道,“我们这里离城镇较远,找不到饭馆的。” “不,我记得离这里不远是有一家饭馆的。”岁隽道。 子书湛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快速道:“很快,我很快就能做好饭。” 他不能让岁隽发现现在的世界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你不是伤寒了吗?不要做了,哪里有让病人做饭的。”岁隽走过去拉住他,不让他继续做了。 “我没事,我快好了。”子书湛笑了笑,又打算继续做。 走近了,岁隽确定刚才闻到的血腥味不是错觉,他平静地看着子书湛:“你真的只是伤寒吗?” “嗯、嗯。”子书湛点头。 “是吗……”岁隽忽地用力地扯开他的衣服,露出透着血的白色里衣,他的双眸霍地一缩,得有多重的伤,才会包扎过后还透出这么一大片血。 子书湛僵了僵,连忙想把自己的衣服重新盖住,岁隽虽刚痊愈,但他的力气也比受着重伤的子书湛大,他死死地拽着衣服,怒声道:“躲什么躲!” 醉酒 “我没有躲……”子书湛被岁隽的怒气吓到了,小声怯怯道。 “这是怎么回事!”岁隽质问道。 子书湛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又是第一次见岁隽这么生气,一时慌得不得了。 见子书湛不敢再挣扎,岁隽把他的外衣脱掉,见到他白色里衣全染红了,满目的赤色令岁隽呼吸一滞。 “说话。”岁隽感觉心里一阵酸软刺痛。 “你昏迷的时候,我出门意外遇到了一个妖物,同它打了一架,后面很惊险才跑掉。”子书湛道。 岁隽闻言,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刚才脑中竟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子书湛是为了救他,才受这么重的伤。若是这样,那他就是欠了子书湛的了。若是欠了子书湛的,他便不能毫无负担地离开。 “笨蛋,教了你这么多,还被妖物打伤了。”岁隽恨铁不成钢道,“快去坐着,我给你换纱布。” “岁隽哥哥,你还没吃东西。” “还吃什么吃。”岁隽瞪他一眼,道,“去!” “唔……” 子书湛把衣服一层层脱下,只剩下被纱布层层包裹着的身躯,岁隽大致扫了一眼,有些疑惑,他怎么感觉子书湛好像长开了许多。 虽然子书湛的身体被纱布缠住了大半,但岁隽还是能瞧出他的肌肉更加结实饱满,肌肉纹理流畅分明,像是一个高大健硕的成年男子。 岁隽回忆了一下刚才子书湛站在他面前的样子,发现子书湛好像长高了,比他高了差不多半个脑袋。 他差点就想要子书湛站起来让他确认一下,但看到染着血的纱布,就暂时按捺住自己的困惑和惊讶。 “这纱布包得乱七八糟的。”岁隽皱眉地把纱布一圈圈褪开。 子书湛羞愧地垂下眉眼。 纱布打开,看见满身的伤痕,岁隽的心颤了颤,他咬牙道:“一会儿你告诉我那妖物长什么样。” 子书湛疑惑地瞥他。 岁隽怒道:“我去剁了它!” 子书湛愣了一瞬,然后笑了,清亮的碧青眼睛里染满了喜悦和甜蜜,他摇头道:“它已经死了。” “你不是说很惊险才跑掉的吗?”岁隽疑惑道。 子书湛顿了顿,说:“很惊险地杀了它,然后跑掉了。” 岁隽怀疑地盯他。 “真的。”子书湛满脸认真道。 “这么有出息。”岁隽不知道是嘲还是赞地嘀咕。 岁隽帮子书湛的伤清理干净后,拿起药膏,说:“一会儿可能会疼,你忍一忍。” “男子汉大丈夫,不怕疼。”子书湛状若坚定道。 岁隽弯了弯唇,原本想反驳他你才多大就男子汉大丈夫,结果瞥见他宽厚结实的脊背,沉默了。 “你们这里是打死一只妖物就能成长吗?”岁隽上着药突然问。 岁隽知道有的小世界里会有一些奇怪的规定和习俗,所以他猜也许这里有杀死一只妖物就能长大这种规定。 “嗯?” “你好像长大了。”岁隽指出。 子书湛的肌肉瞬间紧绷,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正想着怎么解释,又听岁隽道:“所以我问你,你们这里是不是杀死一只妖物也能让一个男人瞬间成长。” “嗯嗯!”子书湛微不可察地呼出了一口气,连忙点头。 岁隽笑了笑,说:“那你以后可真的是一个男子汉了。” “嗯嗯!”子书湛重重点头,扯到伤后又“嘶”了一声。 “知道你是男子汉了,不用这么激动。” 子书湛抿唇笑,说:“岁隽哥哥,以后轮到我保护你了。” 岁隽愣了愣,手上不自觉重了,子书湛疼得轻哼一声。 “抱歉,重了。”岁隽下意识地给他吹吹,子书湛正好回头看他,背部往后靠。 岁隽恰好吻到往后靠的背部。 两人俱是一怔,目光相对好半晌,岁隽才反应过来,连忙往后退,顺手还推了他一把,而子书湛全身都红得像是熟透了的虾。 岁隽擦了擦嘴唇,错开他的目光,子书湛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你回过头去。”岁隽垂着长睫道。 “不想回头。”子书湛呆呆地看着他道。 此时岁隽那张艳丽的脸上染上一层绯红,诱人至极。 岁隽:“……” “不给你抹药了!”岁隽恼羞成怒道。 “岁隽哥哥,你为什么亲我?” “……我没亲你!” “刚才亲到了。”子书湛羞涩道。 “没有!我、我原本是想给你吹吹的,谁让你突然往后退!”岁隽恼恨瞪他道,“没有亲!一点都不想亲!” 子书湛喉结动了动,怕岁隽真的不给他涂药了,他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连忙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岁隽哥哥,麻烦你给我抹药。” 岁隽瞪了他好一会儿,才看在他是个伤患的份上,饶了他,继续给他上药。 子书湛期盼刚才那个“意外”再来一次,所以他忽然又往后退了退,岁隽吓了一跳,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子书湛讪讪地坐正,低着脑袋,满脸遗憾。 “你再乱动,我就不管你了。”岁隽严厉道。 “我不会乱动了,岁隽哥哥。” 人长大了,心眼也多了。岁隽腹诽。 * 月朗星稀,清风徐徐,热闹欢笑声以及一声叠一声的祝贺声充斥着整个喜宴,岁隽坐在角落,笑眼朦胧地望着这喜气洋洋的场景。 三天前,婚宴主人的府里有过猫妖作乱,岁隽和子书湛经过此地,就顺便捉了猫妖。婚宴主人为了感谢他们,盛情邀请他们参加他的婚宴。 此时距离岁隽中毒已经过了一个月,两人的伤都好了差不多后,岁隽又督促起子书湛修炼。 子书湛“长大”后,修炼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已经可以尝试独自去捉妖。 吃完了中午的喜酒宴席后,子书湛便去捉妖了,而岁隽则是难得偷懒,一直待到晚上,还和别人喝了许多酒。 不过虽然喝的酒多,但岁隽酒量不错,如今也只是微醺。 天上的月盘又圆又大,月光清泠泠地落了一地,像是撒了一地的糖霜。 岁隽仰头望去,圆月映在他的眸中,他突然想起了祈音。 祈音曾经和他们说过,人间喜欢在农历八月十五拜月亮,向月亮祈愿美好。他的师尊当时似乎有点酸溜溜的,说拜月华有什么用,月华什么都不管,还不如拜音铃花树,音铃花主才是会实现凡人祈愿的神明。 岁隽笑了笑,渐渐地,他收敛了嘴角,他似乎在这里待得太久了,应该要离开了。 这里终究不是他久留之地。 继而他又想起了子书湛,心中顿时复杂了起来。 他不该舍不得,子书湛只是师尊的替身,替身终究只是替身,比不了师尊。更何况,他已经教会了子书湛自保之术,他也没欠子书湛什么。 岁隽这样想着,又喝起了酒。 子书湛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岁隽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他皱了皱眉,走过去抢走他的酒杯,道:“岁隽哥哥,别喝了。喝多了伤身。” 岁隽微仰着头,男人背着光,让人看不清楚面容,他眯了眯眼睛,努力辨认着面前的男人。 “岁隽哥哥,”子书湛弯下腰,笑道,“认不出我了吗?” 岁隽还是看不清,身形摇晃地站了起来,子书湛忙把他扶住,帮他站稳。 月光下的男人格外俊美,犹如圣洁神祗,浸着温柔月色的碧青色眸子,额间一抹金色花纹,身着青底金丝绣纹样锦袍,腰间挂着一把玉骨纸扇。 岁隽晃了神,趁着酒意,大胆地投进男人怀里,脱口道:“师尊,师尊,你来接我了……” 子书湛怔愣,喜欢的人投怀送抱,他原本应该会欣喜,可……他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种惶然和恐惧。 岁隽哥哥只是想念师尊长者了而已,他把师尊当做父亲,所以才会喝醉酒后撒娇,才会投怀送抱。子书湛这样安慰着自己,对,就是这样,绝对不是他想的那样。 “师尊,我好想你~师尊,徒儿知错了,徒儿不该偷看你和——” 偷看我和谁?正站在旁边围观的祈音揣着袖子,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可惜岁隽还没说完,就被子书湛打断了:“岁隽哥哥,我不是你的师尊。” “嗯?” 子书湛握住他的双肩,将他拉开,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道:“我是子书湛。我是小音。” 岁隽懵然了好一会儿,重复道:“子书湛……子书湛……” “子书湛……” “对,我是子书湛。”子书湛帮他拂过额前的碎发,温柔道,“你醉了,我带你回房休息。” “唔,子书湛~” 岁隽脚步虚浮,只能靠着子书湛才能勉强踉跄走两步。 子书湛带着他走了一段,觉得不太方便,又或许是出于私心,他干脆将岁隽横抱了起来。 岁隽愣愣地看着他,子书湛耳朵根红透,还是故作镇定道:“岁隽哥哥,抱紧我的脖颈。” “嗯……”岁隽抱着他的脖子,舒服地靠着他的胸口,“子书湛~” “嗯。”子书湛心里浸出密密麻麻的隐秘欢喜。 将岁隽抱回房间,放到榻上,岁隽老老实实地呆坐着,等着子书湛浸湿毛巾来帮他擦脸。 子书湛看着喝醉酒后无比乖巧的岁隽,觉得可爱极了,他用温热的湿毛巾温柔地帮他擦脸,擦完脸又擦手,然后帮他脱掉鞋。 细瘦白皙的脚腕被握住,岁隽不知怎的,轻轻颤了颤,他埋怨似地张大眼睛瞪子书湛。 子书湛的喉结攒动,他忍住在细嫩皮肤上摩挲的冲动,认认真真地给岁隽擦了脚。 窗外的月光投进来,将岁隽的脚照得一清二楚,脚掌窄细白嫩,形状优美,脚趾圆润漂亮,还透着些许粉色。 子书湛深呼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躁动的心跳,他抿了抿唇,一丝不苟地擦完脚,抬起头,就瞧见岁隽双颊泛红,眸光莹润地看着他。 “……怎么了?”子书湛呼吸一滞,心脏更是躁狂。他假装镇定地去洗毛巾。 岁隽似乎醒了几分,但也就是醒三分,清醒的意识让他直接装死躺下,但有七分醉意似乎在催促着他做点什么。 想到他很快就要走了,那三分清醒便又变得模糊了。 “好奇怪,我有点热。”岁隽咽了咽口水道。 “哪里热?”子书湛心里有点慌地洗拧毛巾,问道。 岁隽没说话,他抱着双膝坐在月光里,看着子书湛,似乎在叫他过去。 子书湛拧干毛巾,把毛巾随意地放在水盆旁边,走过去问:“是酒喝多了,热吗?” 岁隽还是没说话,只是这么望着他。 子书湛迟疑地坐在他身边,岁隽扫了他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 “岁隽哥哥,怎么了?”子书湛探头到他面前,岁隽骤然看见他的脸,霎时间祈音的脸和他的脸重叠,又很快地分开。 岁隽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子书湛还在关切地看着他。 “我头晕~”岁隽捂额道。 子书湛凑近他,手背贴着他的额,大概是因为酒精促进血液流速,岁隽脸颊泛红,还带着滚烫。 “是你喝多了,我去给你——” 子书湛要站起来,却突然被岁隽扯住了领口,柔软嫣红的唇瓣猝不及防地贴上了他的唇。 子书湛的话戛然而止,脑袋一片空白,眼睛微微睁大。 事发 岁隽还没完,扣住子书湛的后颈,继续加深这个吻,从最初唇瓣间碾磨,到舌尖试探深入,再到唇舌缠绕吸吮。 子书湛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岁隽的酒意传染了,通过唇舌传染了,他的脑袋酒意上头,热气上涌,躁动传满全身。 在子书湛帮岁隽擦脚的时候,祈音就感觉气氛不对劲儿,谁能想到不对劲儿到现在这个地步。 在子书湛压上去,岁隽的衣衫尚在凌乱,还没彻底被褪掉时,祈音很有先见之明地捏起北昊的袖子,将他拉了出去。 北昊也没有任何挣扎地跟着他走。 直到越来越急的喘息和暧、昧声响彻底听不见了,祈音才放开那袖子。 “他们的因果越缠越紧了。”祈音不知什么滋味地道。 “是,他们两个人也越缠越紧了。”北昊冷淡道。 祈音听到北昊这句话,又想到刚才看的最后一眼两人愈演愈烈的状况,差点老脸一红。 他瞪了北昊一眼,道:“要不要脸?” “你猜岁隽有没有把子书湛当成了你。” 祈音神情一僵,怒道:“自然没有!他叫的是子书湛!” “他之前还叫师尊。”北昊波澜不惊地阴阳怪气。 “他知道是谁!” “他真的知道?”北昊的双眸在月光下格外幽深,带着冰冷的寒意。 祈音语塞,难得地没有反驳他。 恐怕连岁隽自己都不清楚心里到底装的是谁,更何况他们外人。 “你有何感想。”北昊幽幽地盯着他问道。 祈音心说,我能有什么感想,我简直不敢想!他没有说话,自顾自头疼。 * 岁隽已经睡着,子书湛坐在旁边痴痴地望着他,眼中的柔情犹如淌出来的蜜,又犹如溺人的深海。 自从上次岁隽喝醉酒,两人做了亲密的事后,岁隽虽然没说什么,但之后三番两次和他亲近,子书湛认为两人已经两情相悦,择日一定会成亲。 想到此,子书湛眼中的笑意更加温柔,他轻抚着岁隽恬静香甜的睡颜,情不自禁在他的额上落下一吻,才又带着笑意去收拾刚才随意丢掉在地上的衣裳,捡到岁隽的衣裳时,一个锦囊突然掉了下来。 这个锦囊是岁隽每天随身带着的,子书湛从来没问过他这是什么,此时看着这个锦囊,不知怎的就起了好奇心。 他看了一眼熟睡的岁隽,又看了看锦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看了。 然而他正想把锦囊放好,锦囊兀地从手里滑了下去,子书湛愣了一下,拿起来才发现好像锦囊的带子坏了。 子书湛想了一会儿,决定帮岁隽把这个锦囊补一补,补之前需要把里面的东西先拿出来。 锦囊里只放着一张纸,那张纸似乎是一张画,子书湛没再按捺住好奇,打开看了。 窗外蓦地闪过惊雷,将子书湛白得没有血色的脸照得一清二楚,也将画映得明明白白。 小画里是一个长得极为好看的青年,男人身着青底金丝绣锦袍,墨发及腰,碧青眸子微弯,额间一抹金色花纹,手执一把玉骨折扇,长身玉立,仙气凌然。 子书湛浑身僵硬,好像血液被冰寒突然冻住了,心脏被冰刀搅碎,痛得他几乎想笑。 他的手指不自觉捏紧那张纸,紧到指尖泛白,又颤抖得厉害。 他几乎能确定,这个画里的男人就是岁隽的师尊。 不知道过了许久,子书湛动作缓慢地将画放回锦囊里,装作从没有从锦囊里拿出那幅画的模样。 * 岁隽发现子书湛最近有点奇怪,要么忘记拿折扇,要么用衣服坏了的借口,换了玄衣穿,要么在岁隽帮他画额间花样时,眼眸深深地望着他。 “怎么了?”岁隽帮子书湛画额间花样的笔停顿,问道。实在是子书湛看着他的目光令人莫名泛冷。 “岁隽,我曾听见你睡梦迷糊时叫你的师尊,你的师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子书湛状若好奇道。 岁隽微怔,躲过子书湛的凝视,沉吟片刻道:“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很厉害吗……你很喜欢他吗?”子书湛微笑道。 岁隽有点心虚,道:“我自然喜欢我的师尊。” 子书湛扯了扯唇,第一次这样问道:“那我呢?你喜欢我吗?” 岁隽眸光闪了闪,转移话题道:“好了,我们得赶紧收拾出门了。” “你还没回答我,岁隽。”子书湛执着地望着他。 “那你喜欢我吗?”岁隽无奈道。 “你自然知道我有多爱你。”子书湛眸光执拗到有点偏执,他依旧笑着,却笑得不大温暖,“你呢?” 岁隽的心脏漏跳一拍,脸上微红,他抿了抿唇道:“我……同你一样。” “那我们成亲吧。” “什么?”岁隽怔住。 “我说我们成亲吧,”子书湛认真道,“我想你做我的娘子。” 岁隽眨了眨眼,侧过脸,眉头轻蹙了蹙,道:“为什么突然说要成亲?” “你不愿意吗?”子书湛问。 “我……” “你不愿意吗?”子书湛眼眸沉了沉,再次问道。 “还没到时候。”岁隽看着他,感觉有点不安,道,“小音,你今天有点奇怪。” 子书湛的笑容不再,也没再问,而是冷冷道:“我不是说了吗?不要叫我小音。” 说罢,他伸手一抹额头,把刚才画得差不多的花纹抹掉。 岁隽蹙眉,道:“你在发脾气吗?” “没有。”子书湛站了起来,拿起一旁的玄色外衣穿了起来。 “你这几日总是这样,你不愿意让我打扮你了,也不愿意让我叫你的昵称了。”岁隽站起来,拉住他的衣服质问道,“你不是说你爱我吗?为什么——” “岁隽,你和我上床的时候,想的是你师尊吗?”子书湛突然问道。 岁隽蓦地顿住话语,眼睫颤了颤,眼中闪过惊愕和慌乱的情绪,接着又恢复沉静。 两人对望良久,子书湛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他问:“你没有什么想辩解的吗?” 岁隽胸口滞涩得难受,缩在衣袖里的手指蜷缩,但面上还是那样冷静,他道:“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了。” “我确实是把你当成了我师尊的替身。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这双眼睛真像他,所以我才会把你救下,也才想保护你,教你修仙捉妖。” 岁隽冷漠的声音像是一把尖刀将子书湛的心捅得鲜血淋漓,他咬着牙问:“还有呢?” “还有,我觉得,我救了你,你当他的替身给我慰藉,我们理应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哈!好一个互不相欠!”子书湛逼近他,脸色阴沉,“岁隽,你好狠的心呐!” 岁隽被逼得退后了两步,眸光闪烁。 子书湛攥住他的手腕,将他扯到近前来,咬牙切齿道:“我让你救我了吗!若是早知如此,我宁愿死在别人的手里,也不愿意、也不愿意……”遇上你。 “你不愿做了吗?”岁隽冷静得可怕。 子书湛愣住。 “你不愿做他的替身了吗?那我们好聚好散吧。”岁隽道。 子书湛眸色阴鸷地看着他,蓦地笑了,笑得眼泪冒出来,他笑着说:“原来我的感情在你这里一钱不值。你一点、一点都不在乎我吗?” 凛冽的寒风将树木刮得呼呼作响,窗户被吹开,发出哐哐的声音,不一会儿,一场大雨哗哗落了下来。 原本就冰冷荒芜的冬天,更添上了苦寒。 “岁隽,你们神仙都这么冷漠无情的吗?你说喜欢我,是透着我的脸对另一个人说的吗!” 子书湛崩溃,甚至有点疯癫,他歇斯底里质问着岁隽,像个撒泼的疯子。 而岁隽,只是木然地看着他,像是一棵无声无息的枯木。 枯木只会回应:“是。”将自己的罪过和卑鄙承认得干干脆脆。 子书湛似乎难以忍受岁隽的冷漠无情,跑了出去,走之前,他红着眼睛,怨恨痛苦道:“你真令我恶心。” 你真令我恶心。 这句话像是那风一样不断地回荡在岁隽的脑海,不停地,令人闷滞。 “几万年前,凤灵谷被灭门后,岁隽就是这样呆呆地站在满地血尸中,满脸空白地跟我说,师尊,父亲母亲死了。”祈音看着岁隽淡淡道,“他从小就是这样,看起来挺正常的孩子,其实最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难过到极致,就会像这般把自己封印住。” 北昊道:“不管岁隽身世有多可怜,此事确是他做得不对。” 祈音难得哑然,无话可说。 回溯境里,岁隽呆愣了许久后,忽地跑进了大雨里。 他仿若一抹游魂,只知道他想去找子书湛,可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找到后又要说什么,做什么。 大雨倾盆,雨滴沉重地砸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淋透,他走在这寒意透骨的雨水中,头脑慢慢清醒了过来。 他停住脚步,闭了闭酸涩的眼睛。 也许,这正是提醒他,他该离开了。 三天后。 岁隽施了法,打开了一扇“门”,转瞬之间他就到了锦安城门口,他愣了愣,顿时恍然,他进来的时候就是从锦安城城门口,想必锦安城城门口就是结界的出口。 他走到城门边缘,脚步微顿,回头,眼中带着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浓浓眷恋。 半晌,他收回目光,再次抬起脚步,旁边却突然传来一道阴冷的声音:“你去哪。” 岁隽心口一跳,错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子书湛穿着一身玄色华贵衣袍,脸色难看沉冷,正阴鸷地看着他。 岁隽张了张唇,喉咙艰涩,声音沙哑道:“我……我要走了。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让你恶心了。” 子书湛的神情扭曲了一瞬,他的脸色愈发阴寒:“你以为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火凤 岁隽终于察觉子书湛的不对,他凭空生出一股寒意,他道:“我不是这里的人,终究要走的。” “我不准。” 岁隽蹙起眉,道:“你不准我就走不了了吗?” 子书湛跨过几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气得双眸泛红道:“岁隽,你不仅冷血无情,卑劣狠毒到让我恶心,还这般寡廉无耻!负了他人,还说走就走!” 岁隽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即便知道自己有错,却也恼怒。 他动了神力,想把子书湛弄开,却没想到自己的神力似乎被什么压制住,使不出来。 他惊愕地看向子书湛,忽地想起之前子书湛说过“你们神仙……”,这说明子书湛早知道他是神仙。 “怎么,发现自己的神力被压住了?”子书湛冷笑道,“怕了?” “你是谁?”其实岁隽已经猜到了。 子书湛却突然将他摁在了城墙上,低头,眸光带着冷意和怒意,道:“你猜,岁隽神君。” “你就是锦安城的主人,”岁隽咬牙道,“你骗我。” “不是我骗你,是你突然闯了进来,还哄骗了我的感情。”子书湛眸中恨意翻涌,却又温柔地抚着他的脸庞,“岁隽,你当真无耻,负心薄情还要装作一副受害的模样。” “放开我!我乃九重天司命星君,你敢!”岁隽怒道。 子书湛眼底闪过一抹讶异,笑了起来,眸中寒意更甚,道:“原是司命,怪不得这么会玩弄人心。” “你!放手!”岁隽厉声喝道,“子书湛,你不知死活!若九重天和我师尊知道我被困,定然、定然……” “定然如何?将我五雷轰顶?”子书湛嗤笑道,“那就杀了我好了。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说来我倒是想见见你师尊,能勾得他徒弟如此不知廉耻,他又是什么好师尊,不过是道貌岸——” “啪!” 岁隽终于挣脱了一只手,打了他一巴掌,气得眼睛泛红地瞪着他,“不许你这么说他!” 子书湛猩红的眼睛恨恨地盯着岁隽,手指缓缓抹开嘴角的血痕,舌头顶了顶被打的那边腮帮,刺痛像是从脸传递到了心里,密密麻麻,痛得寒凉。 岁隽打完就后悔了,将发着抖的手藏于袖下,眼睛不自觉充盈了水雾,却又咬着牙,不服输似的瞪着面前的男人。 子书湛眸中越见疯狂,他问:“你师尊知道你如何在我身下承欢吗?” 岁隽蓦地瞪大眼睛,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用留影法器记录下来我同你做的事,然后给他看,你觉得如何?”子书湛饶有兴味道。 “疯子!” 子书湛收了笑,掐起他的双颊,恶狠狠道:“我不仅要让你师父看到你有多快活,还要让锦安城的所有百姓看着你有多骚。” 岁隽惊恐地看着他,呐呐道:“疯、疯子,疯——唔唔唔……” 子书湛猛然堵住了他的唇,有力的四肢死死地压制住他的挣扎,不管岁隽如何咬他,子书湛都不放过他,很快唇舌中就流下了腥红的血液。 岁隽被带到了大街上,他像只野狗一样,被另一只疯狗压着,在众人面前羞辱着。 做了世间最无耻的事。 所有的人都围了过来,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衣帛如何被撕裂,如何被羞辱,如何被侵占,又如何带着愤恨怒骂和无意识的低吟媚意哭得双眸通红。 岁隽渐渐地无力挣扎,他抬眼看着碧空如洗的天空,那天空摇晃得厉害,重新涌出来的眼泪又将他的视线模糊。 子书湛疯了,他嫉恨疯了,他怨恨疯了,他怒恨疯了。 他的肩背被岁隽咬得流血掉肉,也不停下哪怕一瞬。他满脑子只想疯狂地将这个他爱恨交杂的星君吞进肚子里,融进骨髓里,渗进血液里。 哪怕万劫不复,哪怕下十八层地狱。 岁隽被关在了锦安城里那座最华丽恢弘的宫殿里,子书湛每日都会来他这里,他不说话,子书湛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然后再疯狂占有他,不知疲倦,不死不休。 虽因为神力被压制,岁隽几乎难以抗衡子书湛,但他仍是坚持反抗,即便只是不痛不痒地在子书湛的身上咬出几个牙印,掐出几个指甲痕。除此之外,岁隽越来越沉默寡言,像是一个冷漠呆板的木娃娃。 岁隽恨子书湛将他关起来,恨子书湛羞辱他于众目睽睽之下,恨子书湛日日来耻他,又恨自己……将子书湛逼成这样。 这日,岁隽正呆望着窗外,桌前突然被丢来一个东西,他垂眸瞧见一个木盒子,他的嗅觉灵敏,闻出了一丝血腥味。 “打开看看,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子书湛含笑道。 岁隽抬头望他,见到他目缚红绸,心里蓦地一紧,像是骤然被人攥住了心脏。 “这是什么。”岁隽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带着他未察觉的颤抖。 “你应当猜到了。”子书湛弯起唇,即便看不见他的眼睛,却仍能感觉到他的疯意。 岁隽拿着那个木盒,轻颤着手打开,看见那双碧青色的眼睛后,眼眸一红,他死死抿住唇,缓缓闭上眼睛,遮住眸中的心痛。 何必呢……这是何必呢。 “你喜欢吗?你最喜欢的眼睛,我送给你了。”子书湛捏起他的下巴,笑问。 岁隽的喉结艰涩滚动,他掀开眼睫看着子书湛,没有说话。 “不过,你不要以为我没了眼睛就真的瞎了,就能逃走。整个小世界都是我的耳目,我仍是能看见的。” “岁隽,”子书湛坐到岁隽身边,将他拥进怀里,低声笑道,“你永远只能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能去。” “你连替身的资格都已经失去了,还有什么能留得住我的心。”岁隽死死地掐着手心,几乎能将手心掐出血来。 岁隽气狠了,他想要子书湛把眼睛装回去,可说出来的话却这般冷血无情,又惹得子书湛勃然大怒。 愤然得几乎要把他干、死。 互相折磨,好似永不能解脱。 子书湛亦有心血来潮的时候,他承诺收回小世界里所有的耳目,给岁隽七天,只要岁隽在这七天里能跑出去或者子书湛找不到他,子书湛就放过他。 岁隽虽觉得渺茫,但也努力尝试了。 最后到第六天,岁隽在一处山庙里似乎找到了一处结界的出口,他第一次生起了希望,可当他满怀希望地打开神像后面的门时,却看见了站在那里的子书湛。 子书湛身着一身华贵玄衣,目缚红绸,高大的身影罩在他的身上,岁隽的心在那一瞬仿若被浸入了寒潭。 玄衣男人邪气四溢,笑吟吟道:“惊喜吗?娘子。” 岁隽退后两步,却猝然被男人拉进怀里,抱进了神庙,被放到供奉台上肆意妄为。 转机是在子书湛突然有一天负伤而归。 这是子书湛的小世界,他竟然会受伤,说明这里还另有他人,且那个人能够克制住子书湛。 但岁隽并没打算联合那个人,而是想趁着子书湛忙于与他人缠斗时,趁机逃走。 那是一个阴冷的天,子书湛很少会让小世界里的天气这般阴沉,阴沉得像是倾轧而来的黑城。 岁隽看到了那团黑雾和一条五彩尾的妖蛇,它们一出现,子书湛就紧张地把岁隽关回寝殿里,又重重加上了结界,才去和那团黑雾、妖蛇打斗。 在打斗中,不知怎么,那团黑雾突然袭来,漂浮在结界前,含笑的声音穿过结界:“司命星君,还不趁此大好机会离开这里么?” 岁隽眼底有些犹豫,黑雾的声音仿若徘徊在他耳边鼓动道:“他伤你如此,又有何可眷恋的呢?” “难不成你真就这么贱,被他这么折辱,还舍不得他?”黑雾又冷笑。 那声音像是魔音在岁隽的脑海回响,他咬了咬牙,没再犹豫,快步跑出了结界。 “岁隽!” 身后忽地传来一声难过心痛的呼喊,岁隽脚步微顿,却没回头。 很快,子书湛就从后面追了上来,将他的去路挡住,但旋即他又被妖蛇缠住了。 “岁隽,不要走!”子书湛不管不顾,化为了人身,将岁隽抱住求道,“不要走!” “你囚禁我数月,又有何资格这么求我!”岁隽想起往日子书湛那般对他,就恨得咬牙切齿。 不知什么时候,岁隽手中就现出了一把匕首,他被怨恨蒙了心脑,毫不犹豫地朝着子书湛的胸口而下。 子书湛的身子忽地僵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他扯了扯唇,血泪落下,将岁隽的手烫得一抖。 岁隽大恸,忽地惊醒。 他方才入了障。 刚才子书湛不是来阻止他的,而是黑雾突然朝他袭来,子书湛赶来护住了他。 那结界是保护他的,若不是他擅自跑了出去,黑雾根本动不了他。 子书湛无力地滑落,岁隽慌乱地将他接住抱进怀里,心里痛得一阵阵发冷。 子书湛伤得太重,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领,说出口的却不是愤恨和责难,而是歉疚和深深的眷恋:“岁、岁隽,你的禁制……已解,快、快走……对、对不起,我、对不起……” 岁隽的眼睫轻颤,落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正好打湿了子书湛的鼻尖。 “不要、哭……去找你的、师尊…去吧,快、走……” 子书湛知道自己要死了,那黑雾极其强大,妖蛇一心要他的龙丹,更是招招阴毒,再加上刚才岁隽将沾染着魔毒的匕首送进了他的心脏,他必死无疑。他现在只想将岁隽送出去,送去岁隽口中那个无比强大的师尊身边。 两人之外,那团黑雾和妖蛇正在不停地要打破子书湛用龙魂之力给岁隽结成的保护结界。 岁隽努力压下喉咙的哽咽,蓦地笑了,他道:“阿湛,你有没有见过火凤焚天。” 子书湛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攥着他的衣服的手收紧,求着他——“不要,快走,快走……” 岁隽将额头抵住他的额头,滚烫的热泪滑落,将子书湛的血泪混到了一起,他的声音生寒刺骨:“我要杀了他们,与你我陪葬。” “走……岁隽……”子书湛越来越虚弱,声音轻若游丝,几乎要抓不住岁隽的衣服。 一声泣血悲痛的凤鸣忽地响彻天地,烈烈的金红色将天际铺了一半,仔细一看,那竟是一只高贵华美的火凤展开了如火的羽翅,强大的神凤威压伴随着滔天怒火,朝着黑雾和妖蛇而去,像是倾轧过来的炽火,要把所有一切焚烧殆尽。 赔礼 那条妖蛇已经被烧成炭火,可火凤却被架在虚空中,满身是伤,奄奄一息,那团黑雾正试图从火凤的骨头里抽出什么。 凄厉痛苦的凤鸣响彻云霄,原本陷入濒死之际的子书湛听到凤鸣,竟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吐出龙丹,试图爆丹,炸开那黑雾。 可万万没想到,黑雾居然能够轻易控制住龙丹,甚至将龙丹吞噬消用,岁隽目眦欲裂,悲痛欲绝,恨不得立刻与黑雾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一把裹挟强大神力的折扇忽然劈来,狠狠砸中,将黑雾荡开,黑雾滞了一下,却又更快地要把岁隽体内的东西拿出来。 祈音手掌一伸,折扇迅速回到他的手中,又幻化为一把金弓,一支青翠箭矢凭空出现,拉弓搭弦,手指一松,青箭以极快的速度射向黑雾,正中黑雾中心,黑雾僵滞片刻,散开后,又在不远处重聚,但这回变得更淡了些。 祈音没再管那黑雾,而是转身将岁隽解救下来,他转身的瞬间,一道雪影掠过他的衣袍,恐怖的神力直劈黑雾。 北昊与黑雾缠打了起来。 岁隽昏迷一瞬,再有意识时已经落入了祈音的怀里。 “师尊……”岁隽眼眸含泪,委屈得像个孩子。 祈音抱着岁隽落了下去,将他放在地上,给他输入灵力,不冷不热道:“长本事了,还想同这秽物同归于尽。” 岁隽眼眸缩了缩,慌忙往子书湛的方向看去,向祈音跪拜磕头,道:“求师尊救他!” 祈音看了一眼声息微弱的子书湛,无声叹了一口气,道:“失了龙丹,为师救不活他。” 岁隽身形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祈音,那双明眸里的光彩一寸一寸灰败下去,面如死灰,整个人像是被打得破碎的琉璃。 “他…那般对你,你为何还要救他?”祈音困惑道。 岁隽眼神迷茫,呆滞了半晌,才意识到什么似的,脸色红了又白,变换了好一会儿,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祈音尴尬地假咳一声,道:“为了找你,为师用了回溯咒。” 岁隽点了点头,仍是没说话,他满目苍凉地起身,步履踉跄地朝子书湛走去。 祈音望着他将子书湛扶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没了魂一般。 “本座救不活他,你却可以。” 岁隽微滞,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祈音,眼睛迸发出希冀的光。 “你与他结个同心生死契,他共享你火凤涅槃的命格,你承他一半的伤害,这样,他便能活。你可愿意?”祈音缓声问道。 岁隽没有丝毫迟疑,点头道:“我愿意。” “你要知道,结了这个契,就不能再与他人合籍了。你愿意?” “我愿意。” “你和他再也无法分开,只能永远捆绑在一起,从此以后,你和他生死相随,同生共死,共担苦乐荣辱,你还愿意?” “我愿意。”岁隽坚定道。 “好。那本座为你们的主契人。” “可,”岁隽蹙眉犹豫道,“结契不是要两个人都清醒着吗?” “为师已经问过他的神魂了。” 子书湛的神魂受损太严重,只能遵循本心点头或摇头,原开始子书湛并不想让岁隽替他承一半伤害,祈音只是淡淡地传递了一个信息——“道貌岸然的本座会好好照顾岁隽的,你放心去吧。”子书湛气得差点真的魂飞魄散了,最后咬牙答应了。 岁隽没问祈音是怎么问的,师尊神通广大,总是能做到。他心急如焚,忙不迭地开始向祈音祈愿。 “无比圣洁伟大的音铃花神,吾凤灵谷传人,九重天司命星君岁隽,以至尊至纯至圣火凤之血起誓,请您为证,吾愿与子书湛结为同心生死契,永生永世,生死不负,同生共死。” 与此同时,一道魂灵之声也传进了祈音的耳朵里,同样的虔诚,同样的庄重,带着同样深重的爱意。 祈音将手放在两人头顶之上的虚空中,神情严肃庄重,低声默念几句古奥秘语,在某一刻,那双碧青的眼眸漫上了流金之色,但很快,流金色又褪了去,恢复漂亮剔透的碧色。 “契成。”祈音放下了手。 子书湛身上的伤渐渐好了一半,而岁隽身上开始出现更多血伤。 “再将你一半的凤丹喂给他,从此以后,你们命格共担。” “是。”岁隽应道。 祈音为岁隽护法完,子书湛慢慢转醒后,便没再看他们。虽两人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但祈音总觉得他俩黏黏糊糊,有碍观瞻。 北昊走了过来,摊开手掌,宽大的手掌是一枚紫黑色的果实,祈音神情微凝,蹙起眉来。 “臧胥果。”北昊淡淡道,“是从黑雾身上落下来的。” 黑雾被北昊凝住后烧得干干净净。 祈音捻起那颗果实,面色泛冷,道:“那黑雾是他的分神。” 这说明臧胥不仅悄无声息从他的封印中逃了出来,还敢兴风作浪。 祈音压住心头怒火,转身将两个伤患拎了起来,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北昊落后一步,看着他刚才与黑雾打斗的方向,脸色微沉,若有所思良久,又施法将这个小世界隐匿起来,才离开这里。 祈音将两个伤患丢给医神后,就回了不周山。 不周山深处有一狭窄隐秘的山洞,山洞外缠满了暗色带刺的臧胥藤,洞口的神印犹在,可洞里的邪神气息已经没有了。 祈音脸色难看,将那神印召回来,仔细端详了良久,也没有任何头绪。接着,他走进洞里。 洞里有一座水牢,浮着寒冰的水池中间有一牢台,原本臧胥就是被锁在牢台上,可如今那牢台上已经没有任何人影。 不过原本干干净净的山壁上却出现了一行字——“蠢货,你终于发现我不见了吗?哈哈哈哈哈哈你输了。” 祈音看着那行字,额角青筋直跳,手指用力攥起成拳。 不多时,忽地山摇地晃,顶上的碎石叮叮哐哐落下来,祈音却没有动,而是冷冷地盯着山壁上的那行字,面色阴沉得可怕。 倏然,北昊的身影显现在他身边,硬是把他带了出去。 “你这是生气起来,就要把自己砸死?”北昊道。 祈音抬睫看他,冷冷道:“我不信他能独自破开我的封印。” “是有人将他带了出去。”北昊语气微沉。 可那个人究竟强到了何种地步,居然能够没有惊动他的情况下,将臧胥悄无声息地放了出来。祈音心中沉闷。 “这不是你的错,臧胥也不是你的责任。你不必如此自责和恼恨。”北昊瞧他面色阴沉,缓声宽慰道。 北昊说的没错,邪神流落六界,危害苍生,本就是九重天应该负责的事。 可祈音与臧胥本就是相反的两面,是天生的宿敌,祈音早就把封印臧胥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谁自责恼恨了。”祈音下意识反驳道。 北昊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底带着些许温软。 不知怎的,祈音竟然觉得北昊看着他的眼里有一些无奈和心疼。但很快又觉得自己太过荒谬,死对头又怎么可能会心疼他。 祈音不耐烦地错开他的视线,头上忽地一热,北昊轻轻地摸他的发顶,祈音怔愣,一时呆住。 “臧胥的分神被我烧了,必定身受重伤,短时间内不能再出来作乱,我们大可以趁此时间再将他捉拿封印。”北昊揉着他的脑袋宽慰道。 祈音心下微松,又意识到现下北昊在做什么,猛地将人推开,瞪他:“谁准你乱摸我的头!” 北昊留恋似的手指蜷了蜷,淡淡道:“你小时候我经常摸。” 祈音见他还敢提以前的事,顿时更气,就要提刀就砍。北昊不慌不忙应对。 两人在不周山又打起来了。 * “上神,这是西不周送来的赔礼,说是补偿那日在东不周打坏的东西。”昼观将空间宝袋呈上。 “哟,北昊转性了,会赔东西了。”九方陶陶讶异道。 前日,祈音上神和北昊神尊在东不周的大战被人在太极通神阵发了贴,众人纷纷分析讨论这回又是因为什么打了起来,乐此不疲。 九方陶陶哪里放得过这大八卦,连夜赶来东不周打探消息。 “以往哪里赔过东西呢?”九方陶陶啧啧道。 昼观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还是没忍住道:“以往是在东不周以外的地方打,其中在昆仑最频繁。” “咳咳。”九方陶陶假咳掩饰尴尬,又嗔怪地觑了昼观一眼,意思是你小子可真会让你家上神尴尬。 祈音从来没有过要给北昊赔东西的觉悟。 昼观委屈垂眸,不敢再乱说。 九方陶陶又抬眼去看正在面无表情刨木头的祈音,问道:“你要不要看看他赔什么。” 祈音懒得说话,白眼都懒得翻。 九方陶陶自告奋勇要帮他点点赔偿款。 “九颗十万年东海夜明珠。”九方陶陶惊呼。 “八千万仙铢!”九方陶陶眼睛发亮。 “两个万年金瑞兽脑!”九方陶陶倒吸一口凉气。 又数了数十样珍稀昂贵宝贝,“……最后一个是,上品神檀木三段,这颜色也太漂亮了!”九方陶陶惊道,“祈音,我寻思北昊也没把你的不周山砸得稀巴烂,怎的赔这么多珍稀宝物。” 祈音停下动作,北昊赔的东西之多,之昂贵,他也是被惊到了。只是他还要端着架子嗤笑九方陶陶:“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祈音,单单这神檀木,就珍贵极了。它不仅长得极慢,一万年才长这么小节,”九方陶陶比着两寸左右的长度,“而且数量稀少,又是长在极渊那般危险之地,这种种因素加起来,这三段这么粗的神檀木已经不止是珍贵了,简直无价。” 祈音赏脸般瞧了一眼那木头,木头的光彩并非单一,在不同的光线下,木头都会呈现不同的颜色,流光溢彩般漂亮,而且木头的香味令人十分舒适,浅浅淡淡,沁人心脾。不仅观赏性极佳,神檀木还极富灵气,是不可多得的天材地宝。 九方陶陶咕哝道:“他为了讨好你借引魂灯都到这地步了……唉,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无价之宝相许啊!” 祈音怔了怔,垂眸思忖了一会儿,道:“昼观,你将我的引魂灯寻来,送去西不周吧。” 昼观:“是。” 九方陶陶惊讶地望向祈音。 祈音不看她,而是将她手里的神檀木和宝袋拿过来,浑身散发着“不准碰我宝贝”的警告。 九方陶陶撇撇嘴:“果然,有钱能使神推磨。” 祈音瞪她一眼,九方陶陶不甘示弱扮鬼脸,两人正幼稚地用眼神打架,就有神侍来禀报说岁隽来了。 “让他进来。”祈音收回与九方陶陶打斗的眼神,吩咐道。 岁隽是祈音召来的。 想必孽徒已经好得可以承受他的拷问了,祈音冷酷地想。 怨种是我 岁隽的伤虽然还没有痊愈,但来不周山接受师尊的训斥,却是勉强能行的。 他一想到祈音用回溯咒看过他与子书湛的过往,脸色就一阵红一阵白,红是因为他与子书湛的记忆里总少不了那等巫山云雨的事,白的是祈音肯定也知道他曾经把子书湛当做他的替身,按照祈音的脾性,不可能不动怒。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若不是他擅自看祈音在凡下的事,他就不会在祈音渡劫归来时怕得出逃九重天,他不出逃九重天,就不会遇到子书湛,不遇到子书湛就没有祈音为了寻他,用回溯咒看到他与子书湛的爱恨情仇,也不会看到他被子书湛羞耻地这样那样。 真的,再也没有比这更丢脸更让人想死的时刻了。岁隽深叹,觉得他这辈子就到头了。 祈音来到正殿,就看见岁隽跪在殿下正中间,紧抿着唇,垂眸敛目,十分乖顺可怜的样子。 九方陶陶因小辈这副瑟瑟发抖的样子动容,正欲说几句话,祈音就先开口把她打发出去了。 原本九方陶陶闻到了大八卦的气味,誓死不想走的,奈何不周山是祈音的地盘,他想赶人,总有办法。 九方陶陶可不想被拎着后颈子,毫无还手之力地丢出去,这忒丢她上神尊脸了。 祈音处理完九方陶陶后,坐到正殿上的云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岁隽,道:“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岁隽咽了咽口水,磕头道:“师尊,徒儿知错!” “你有何错?”祈音冷冷道。 岁隽又磕了一个头,视死如归道:“徒儿一错在对师尊产生了不伦妄念,二错在私自看师尊凡下渡劫之事。” “徒儿罪孽深重,请师尊责罚!” 祈音懵了半息,道:“为师何时下凡渡劫过?” 岁隽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迟疑道:“您一百年前下凡渡劫,是徒儿给您写的命录。” “百年前,人间动荡大乱,怨念横生,邪神臧胥邪力大涨,封印开始松动,您将臧胥邪神重新封印后,神元不稳,为了平人间动荡,亦为了稳住您的神元,您就命我给您安排下凡渡劫。” 劫数命簿蕴含着天道之力,若是神仙渡劫成功,神仙就能获得其中的一些天道之力来修炼,进而得以精进修为。故而,有些神仙为了提升修为,或者需要突破境界之时,就会向司命殿申请下凡渡劫。 “您忘了吗?”岁隽懵然道。 祈音蹙起眉,道:“接着说。” 岁隽心里忐忑,又望了一眼祈音,祈音满脸冷肃地看着他,顿时歇了撒谎隐瞒的心思,哪怕被师尊恼羞成怒杀人灭口,他也得老老实实继续说。 “徒儿原本安排的是您生为凡人钟离婴,天生将才,一路辅佐明主统一天下,开启盛世江山,可却出现了一个意外……您遇见了凡人桑忻。” 祈音怔愣,眉毛拧得更紧,觉得十分不妙。 岁隽低着脑袋,不敢看他,道:“我在红尘镜里看到了,之后您的命轨大体方向还是与我写的命录一致,可您应该也知道了,其中某些地方脱轨了。”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钟离婴,那个对北昊情根深种,又被北昊和其他人坑死在战场的冤大头?”祈音深觉荒谬,难以置信问道。 “确实如此,徒儿万不敢撒谎。当时徒儿全程看到了您情难自拔,又被伤得遍体鳞伤,徒儿愤恨非常,于是就把北昊神尊薄情冷漠的事迹写到了太极通神阵中,想让……众神仙批判他。” “你说的是这个?”祈音怒极,把话本《魂牵相思骨》重重扔在岁隽面前,吓得岁隽心里一跳,冷汗直流。 岁隽瞥了一眼拿话本,怔了一瞬,忙道:“不是这个,我怕您杀我灭口,早就将那帖子删了,这是什么东西。” 他忙把那个话本拿过来看了几眼,气道:“这人抄袭我!岂有此理!我可是着重点出神尊冷清冷心,无情无义的!” 岁隽写的帖子是以钟离婴的角度写的,一看就能让人感受到北昊是个负心薄情冷血之人,而那个话本反倒把周承和北昊写成缠绵悱恻的有情人,把钟离婴写成一个求而不得,一厢情愿的炮灰角色,真的气死他了! “这本书里写的,与你写的、能看见的,相异在哪?”祈音压着怒气道。 岁隽又匆匆过了一遍这个话本,艰涩道:“只是角度不同,与我看见的大差不差。” 祈音深呼吸一口气,他一想到自己在凡下竟然会对北昊爱而不得,北昊还敢那般对他,既是匪夷所思,又是恼羞成怒,也怪不得他一渡劫回来就喝了三大壶忘尘酒。 当时的他,应当也与现在的自己,不,那时候他没喝忘尘酒,对北昊的情感应当更为复杂。 岁隽猜测祈音应当是没有了凡下的记忆,于是小心翼翼道:“红尘镜可重现您在凡下的经历,您、您要看吗?” 祈音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咬牙道:“本座倒要看看,本座在凡下能蠢到何种地步。” 岁隽将红尘境召出,恭恭敬敬地给祈音呈上。 祈音一招手,红尘境就落入他的手中,指尖划出一滴血,滴入红尘境中,清晰明亮的镜面如水波般波荡开来,片刻后,镜中缓缓出现了一个画面,是一座苍翠雄浑的高山。 天上下着朦朦细雨,迷离的山色里,一个穿着麻布素衣的少年在泥泞里脚步踉跄着,他时而仰起头向天,张开干裂的唇瓣接着雨丝解渴,时而抹开淋湿的额发。他的目光带着迷茫,似乎茫茫天地不知该向哪里去。 忽地,钟离婴恍惚的视线里出现了几座茅草屋,他的眸光微凝,沾湿的手掌在衣服上抹了抹,脚步略快地朝那里而去。 屋里似乎没有人,钟离婴寻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外面的天色越发阴沉,雨越下越大,钟离婴缩在角落里,听着雨声,不知不觉间便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他听见风将窗户吹开后哐哐的声音,听到了雨丝打在茅草上沙沙的声音,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缓缓睁开了眼睛,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一片白色的衣角。 他忽的惊醒,睁大眼睛惶然地抬头看去,看见面前的少年后一怔。 少年着一身白衣,手执一盏青铜油灯,灯光映在他的脸上,俊美得恍如天上神仙,他的眉眼清冷,正冷淡地望着他。 “你是谁?”白衣少年问道。 钟离婴连忙站起来,微垂着脑袋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擅闯你的屋子,我不是小偷……外面下雨了,我只是想进来躲雨。” 白衣少年没说话,似是在打量着他。 风雨闷闷地扑打着茅草屋顶,钟离婴忐忑地抿了抿唇瓣,他很久没喝水了,现在说一句话都让他不自觉咽口水。 屋里仍是一片安静,钟离婴见少年迟迟没说话,手指缩了缩,带着歉意道:“打扰了,我现在就走。” “等雨停吧。”白衣少年淡淡出声。 钟离婴的脚步停下,明亮的双眸望向他。 白衣少年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了。钟离婴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觉得还是跟着主人走比较好。 屋子虽然是茅草屋,但胜在干净整洁,看起来主人应该经常打理家里。 钟离婴跟着白衣少年走到一个类似厅屋的地方,紧张地问出第一句话:“敢问阁下尊称?” 他以前去学堂偷听过,那些先生总是这般文绉绉地对话,听起来很有文化。 “桑忻。”少年的声音的声音很好听,清冷悦耳,犹如山间冰冷清泉击敲金玉石。 “桑忻你好。我叫钟离婴。”钟离婴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看起来甚是傻气。 “嗯。” 钟离婴偷偷觑他一眼,心想这位小先生性情还挺冷淡,不过是个好人。 桑忻忽地停下脚步,还好钟离婴没跟太近,不至于撞上去。 钟离婴瞧过去,只见桑忻把灯放在矮平的茶几上,然后拿起水壶倒了碗水,递给他。 桑忻瞧见他一脸茫然,问:“不喝?” “喝、喝,谢谢你!”钟离婴连忙接过来,咕咚咕咚快速喝完了一碗水,他舔了舔唇,目光游移到水壶上。 “自己倒。”桑忻在茶几旁坐了下来,姿态文雅。 钟离婴又喝了一碗水,由于喝得太着急,不小心呛了水,他咳得满脸通红,一是呛的,二是太丢人,羞的。 他知道桑忻一直在看着他。 终于缓了下来后,钟离婴舔了舔唇,又喝了一碗,才真正解了渴。 他垂着眼眸,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茶几上,没好意思去看桑忻。 “坐吧。” “唔。”钟离婴学着桑忻的样子盘腿坐了下来,垂眉低眼的。 桑忻默了默,拿起旁边的书,借着灯光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钟离婴用余光观察到桑忻沉浸于书里,才敢将更多的视线放到他的脸上。 方才惊鸿一瞥,如今灯下细看,桑忻的模样更是令人惊艳。他的眉眼长得尤为好看,剑眉星目,浓长的睫微垂,在鼻侧投下拉长的阴影,像是展翅欲飞的蝶翅。 钟离婴看得入迷,却不防桑忻蓦地抬起眼眸,望向他。 他倒也不惊慌,反而露齿一笑,眉眼弯弯,眸亮如星。 桑忻似是怔了一下,道:“你看我做什么?” “那我不知道看哪里。”钟离婴有点不好意思。 渡劫凡事1 “钟离婴。”桑忻放下手中的书卷喊道。 “嗯?” “你为何到山上来。” 钟离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诚实相告:“我逃荒来的。我想着山上可能有吃的,就上来了。” “山上能有什么吃的。” “野果,野兽。”钟离婴道,“谁知遇到了下雨,又遇到了你的屋子。” “野兽?你不怕遇到猛兽?” “不怕,我能打死老虎。”钟离婴道。 桑忻眼底浮上淡淡讶异。 “真的,我打死过老虎。就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的力气可大了!”钟离婴见他不信,忙说。 “十岁……”桑忻摇摇头,像是在听小儿吹牛。 钟离婴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证明他力气很大的东西,结果瞧见屋里干干净净,并没有什么大件的物事,他懊恼地抿了抿唇。 “不是我不想信,而是你说的实在匪夷所思。”桑忻道。 钟离婴看向他,忽地眼睛一亮,道:“我能抱起你!” “……不用。我也能抱起你。” 钟离婴有些恼然,手指在桌上用力戳了戳,桑忻正想说点什么,却见自己的茶几像是蛛网般裂开了几道痕,紧接着茶几碎了。 钟离婴:“!” 桑忻:“……” 两人面面相觑,钟离婴慌乱地摆手,显示自己不是故意的。 桑忻诧异道:“……我信了。” “我、我会赔你的!”钟离婴愧疚道。 “你怎么赔,你有钱?”桑忻倒也不生气,语气仍是淡淡。 “这山上有树,我给你重新做一个,可以吗?” “现在下着雨。”桑忻望向屋外。 天色越来越暗,云层如黑烟般遮了大半的天空,层层叠叠的乌色中,时不时闪过一两道闪电。 “等雨停,我就去砍树给你做茶几。” “这雨还要下三天左右。”桑忻转眸看向他,“你要在这里停三天?” 钟离婴被问得一赧,脸上出现局促,他的手指紧了紧,下定决心般道:“你缺不缺仆人,我无处可去,我想如若你需要仆人,我可以——” “不缺。” “我的力气很大,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情,我、我还会做木工,能帮你打家具,帮你磨墨,给你解闷……我不要钱,只希望有个落脚的地方和一口饭吃。”钟离婴着急地介绍自己,想要为能够有个落脚的地方再努力一下。 桑忻静静地看着他,仍像初见时那般清冷疏离,他启唇道:“我习惯一个人。雨停后你就走吧。” 钟离婴垂下睫毛,知道不管自己怎么求都不会再让这个冷淡的人改变主意了,有些失落和迷茫。 桑忻又道:“你力气大,去酒家客栈兴许能找到活计。” “我知道了,谢谢你。”钟离婴闷闷道。 话说到了头,两人不再说话,屋内一片安静。 桑忻站了起来,道:“我去书房。” 钟离婴陷在低落情绪中,闻言低低“嗯”了一声。 脚步声清浅,似乎顿了顿,钟离婴转头看去,正好瞧见桑忻收回目光,继续走出去。 白衣少年身形颀长清瘦,挺拔如竹柏,气质沉稳中带着飘飘仙气。 或许他真的是神仙,所以不想与我这个凡人交往。钟离婴低落地想。 钟离婴抱住双膝坐在那里,脚边是一盏油灯和碎了的茶几,屋外风雨飘摇得像他渺茫的未来路。 不知道坐着发了多久的呆,突然一声巨响惊醒了钟离婴,他迷茫地抬起头,发现发生巨响的是刚才桑忻去的“书房”。 他忙站了起来,往那边跑过去。 跑到门口,看见面前的场景时,钟离婴一脸错愕。 大概是风太大了,把屋顶的茅草给掀开了,而桑忻正好就站在空了一片茅草的屋顶下,哗哗的大雨将一身白衣的他淋了个透,有几缕发丝沾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睫微敛,墨黑的眸子依旧平静无波,雨水划过他漆黑的眉和密长的睫,顺着利落的线条汇集到下颌滴落。 雨下的白衣少年,好看得像是一副晕染后的绝世水墨画。 钟离婴嘴角动了动,拼命压制住笑意,他走过去,把桑忻拉开,仰头看向破了个大洞的屋顶,道:“这洞真大啊。” 这句话好像提醒了桑忻,他脸色微变,道:“我的书。” 桑忻一改波澜不惊,蹙着眉去抢救他雨下的所有书籍。 钟离婴见他这么着急,也赶忙帮他把书全抱出来,转移到刚才的厅屋里。 忙活了好一阵,终于把所有的东西转移到干燥的屋子里,钟离婴微喘着气,抹了抹额上的汗。 “多谢。”桑忻微松了一口气,看向钟离婴道。 “不用谢。”钟离婴笑道,“我应该做的,你还收留我躲雨呢。不过,你的茅草屋确实不防风雨,最好把茅草换成屋瓦比较好。” 桑忻眉头微拧,脸上似乎有点为难。 钟离婴觑着他的脸色,问道:“你没有钱吗?” “……不是,只是不知道怎么弄。”桑忻摇头道。 “我会,我可以帮你。”钟离婴道。 桑忻眸光瞥向他。 “你放心,我不是要赖在你这里,等我到山下找到了活计,空闲时就可以到山上来帮你盖屋子。”钟离婴怕他误会,忙说。 桑忻眸光动了动,静默地望着他,钟离婴茫然地和他对视。 少顷,桑忻开口道:“你可还想在我这里留下?” “唔?” “你可以留下,我给你落脚的地方和一口饭吃,”桑忻顿了顿,道,“但不是仆人。” 钟离婴双眸一亮,喜悦盈上眉梢,他点头道:“嗯嗯!那我可以做你的书童。” 桑忻脸色微妙了一瞬,道:“什么都不用做。” “我怎么能吃白饭呢?”钟离婴不好意思道。 “做个伴吧。” 钟离婴愣了一瞬,开心道:“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对吗!” 桑忻微怔,眼底有些茫然,他看着一脸期待望着他的钟离婴,终是点了头。 雨停了之后,钟离婴和桑忻一起重新翻修了几间屋子,把茅草变成了瓦片,看起来比茅草屋更加结实了。 过后,钟离婴又去砍了几棵树,给家里做了一些家具。桑忻自然也没闲着,听从钟离婴的教导,学会了给做好的家具抛光上油。 钟离婴除了不会读书和做饭,其他都会一点,这让桑忻发自内心地敬佩他。而桑忻学富五车,博览群书,才智无双,还会做好吃的,钟离婴也是发自内心地钦佩他。 两人性格一静一动,倒也不矛盾,反而相处十分融洽,桑忻担心两个人生活会令他难受不舒服的事并没有发生。 冬去秋来,时光荏苒,三年匆匆而过。 鱼鳞彩云悠闲地漫步于澄澈蓝天,天边被晚霞烧红了一片灼灼,粼粼波光的湖边,两人坐在竹椅上,脚边放着各自的钓具,一派闲适和静。 “若是这天永远这般清澈干净,生活这般安宁喜乐就好了。”钟离婴翘着腿,望着霞云感叹道。 “北边张春上个月占领了封城,张春为人狂妄暴躁,封城的百姓有大半涌去了江城。江城是乔志和的地盘,安置难民的事会让他头疼不已。”桑忻拿着树枝在地面上划着土,随意几下就把如今天下大势划了出来,“乔志和同张春争斗多年,终会有一战,这也许就是两人决战的契机,你猜最终谁赢?” 钟离婴瞧向他,道:“你想让谁赢?” “我想让乔志和赢,对于百姓来说,在乔志和手下比在张春手下活得好。” “可张春会赢对吗?”钟离婴问。 “嗯。”桑忻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今天下正处于多事之秋,曾经统一的九州四分五裂,群雄并起,为争夺地盘互相征伐不休。在这种局势下,最苦的是百姓,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人间处处是惨相。 “你终日让人给你打探天下消息,就为了择一值得效忠的明主。如今明主还没出现吗?” 桑忻沉吟道:“也许快了。” 钟离婴惊讶道:“谁?你看中谁了?” 桑忻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名字,钟离婴坐直了起来,低声念出那两个名字:“周承?” “嗯,他如今只有一个西南小州。” “他哪里像明主?”钟离婴好奇道。 桑忻沉吟道:“爱民,性情果决,明智,知人善用,用人不疑,善谋,善用人心……他是一个天生的君王。” 渡劫凡事2 钟离婴难得听到桑忻这么称赞一个人,不由得对这个周承另眼相看,他道:“你仅是从他人口中得知周承的行为处事,就能知道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不愧被称为‘人间白泽’。” 桑忻无奈摇头道:“别人乱给称号也就罢了,你不要跟着他们胡乱称呼。” “夸你还不行啊?” “不行。” 钟离婴嗤了一声,道:“那你什么时候去寻你的明主?” “不急,我在等他来找我。” “……哦。” “到时候,你……” “怎么,就许你有辅佐明主匡扶天下,为生民立命的远大抱负,不许我也有?” 桑忻唇角弯了弯,道,“自然不是。你是天生将才,若有你襄助,我的理想定会更快实现。” “你一直说我是天生将才,我倒不觉得哪里天才了。”钟离婴不好意思咕哝道。 桑忻定定地望着他道:“阿婴,你对战机的把握,对战场的利用,对用人的策略,对阵法的创用一直都让我惊艳不已,此后你若有机会上战场,定然能叱咤天下。” “哎呀,你别夸了。”钟离婴不自在地摸了摸烫红的耳朵。 桑忻的笑意微微收敛,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轻声道:“但我却不想让你上战场沾染血煞。” 钟离婴望向他,道:“若不是这时势,若是在统一平和的天下,或许我们会在殿上相见,你是探花郎,我呢,定然是武状元。” “我怎么不能是文状元。” “你长成这样,皇帝一定会点你为探花。” 桑忻无奈似地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桑忻搁在一边的鱼竿动了动,钟离婴眼睛一亮。 “今晚吃鱼。”桑忻及时握住鱼竿,用力一扯,一条肥美的大鱼就被从湖里扯了出来。 “怎么每次都是你钓得大鱼,我就总是几条干瘪的小鱼。”钟离婴嫉妒得眼红。 “你应当这样想,还好还有我能钓到大鱼,不然我们哪有这么鲜嫩的鱼吃?”桑忻安慰他道。 “你总是有理。”钟离婴眼红地看着他把鱼放进鱼篓里。 “那你吃不吃?” “你要是做嫩豆腐炖鱼我就吃!”钟离婴道。 “那就做嫩豆腐炖鱼,熬出浓白的鲜鱼汤,放点翠绿的葱花,先喝汤,然后再用汤泡米饭。” 钟离婴被桑忻的畅想馋得吞了吞口水,说:“那赶紧回去吧。” 桑忻笑了一声,正准备拎起自己的竹椅,钟离婴就率先一手一个轻轻松松拎起来,桑忻只好拿起他的鱼篓,跟在他后面。 “过几日怕是又要下雨了,”钟离婴抬头看了看天道,“我们得赶紧修好我们的屋顶,否则又要漏水了。” 说到漏水,钟离婴笑得更开了,道:“你还记得我们初见吗?屋顶的茅草被吹开,你被淋了一身。” “自然,我还记得你在偷笑。” “你当时真的好像一只笨蛋落汤鸡哈哈哈哈哈哈……”钟离婴指着他大笑道。 其实一点都不像落汤鸡,是落水谪仙。 “那你可记得冬日时,湖面上结冰,我让你别乱跑,你非要跑在上面玩,结果冰裂了,你掉了下去,也是湿了一身。你才是真正的笨蛋落汤鸡。”桑忻挑眉道,“后来还冻出了伤寒,整整一个月才彻底好。” 钟离婴自然也是记得的,那时候他被桑忻救了出来后,就病了。他病中时,骨头中似乎都泛着寒,一直喊冷,后来是桑忻夜夜抱着他,给他热度,直到他痊愈。 想到这个,钟离婴有些笑不出来了,还有点尴尬脸红。他病好后的某一天晚上做了一个羞耻的梦,与桑忻有关。醒来后,他吓得脸色发白,那阵子看见桑忻都要躲得远远的,生怕被桑忻知道自己在梦中冒犯了他。 “怎么,知道不好意思了?” “哎呀你别说这事儿了。不准提了!” “是你先提的。” “我错了还不成吗,诶!快走快走,我饿了!”钟离婴用脚虚虚赶着他赶紧走。 桑忻哼笑一声道:“饶了你罢,让你取笑我。” 回到家后,钟离婴生火,桑忻杀鱼做饭,几年的共同生活,两人已经配合得无比默契。 不用多时,香喷喷的饭菜就做好了。 “以后若是出了这山,我还能吃到你做的饭菜吗?”钟离婴给桑忻舀了一碗鱼汤,问道。 “你若是想吃,随时叫我就可。有何不能,除非你离了我。”桑忻接过汤碗温声道。 “那我要是想一饱口欲,就不能离你了。”钟离婴弯了弯眼睛笑道。 “嗯。哪怕你成亲了,你和弟妹来我家,我也是能招待的。” 钟离婴的笑敛了敛,道:“我不成亲。” “为何?”桑忻的筷子顿了顿,疑惑道。 “天下未定,何以成家。”钟离婴埋头吃起饭来,道,“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家?” “你说得对,天下未定,何以成家。况且我孑然一身已久,恐怕难以习惯与另一个人共同生活一辈子。”桑忻摇头道。 “你不是和我一起生活了三年吗,有什么难以习惯的。”钟离婴状似随意道。 “你……”桑忻顿了片刻,“你怎么能一样,我们是挚友。” 钟离婴笑笑。 “不过,如果是你……”桑忻似是在衡量思索什么。 钟离婴掀起眼皮定定地望着他。 “或许可以。” “什么?” “我在想,若我们一辈子都住在一起,或许我能习惯,感觉还不错。” 钟离婴忽地咳嗽了起来,桑忻眉心微蹙,忙拍他的背道:“是不是喝得太急了?嗯?” “没事,没事……”钟离婴缓了过来后,脸还有些红,他避开桑忻的手,没敢看他,“没事,赶紧吃饭吧。” 吃完饭后,钟离婴就去书房继续做自己的木工,桑忻则是在旁边看书。 原先钟离婴并不是在书房做木工的,他又不是傻的,非要在书房吵桑忻看书。是桑忻让他在书房做的,不知是什么原因,桑忻说他爱听刨木头的声音。 钟离婴道他奇葩,便随了他的意,就在书房忙活自己的木工。桑忻也是真奇葩,刨木头这么吵,也真的把书看了进去。 于是便一直这样过了好几年。 钟离婴爱做木工,如今房子里的木工玩意儿有九成是他亲手做的,剩下的一成是桑忻家里原本就有的桌椅。 今日他要做的是一个音铃花风铃,他很喜欢音铃花,如今他和桑忻家的后院种了好几棵。 都说音铃花树是灵树,向音铃花树许愿,若是神树里的神明听见了,音铃花就会发出泠泠的声音。 偶尔风一过,音铃花袅娜,钟离婴总觉得自己听见了清脆悦耳的音铃声。 圆月高悬,月华清冷,披了一地的白银。 静谧幽深的山林里,坐落着几座小屋,其中一个屋子里,灯火通明,有一个人影坐在地上,抱着木头雕刻着,一个人影端正坐在书案后,垂眸读书。 木头雕刻声与翻书声时不时响起,窗外虫鸣嘤嘤,月光与风共舞,音铃花配乐。 桑忻要等的明主,在两年后终于来了。周承三次拜访,终于在第三次见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天下第一谋士。 钟离婴仍记得那天的天气十分好,阳光晴朗,万里无云,他与桑忻钓鱼回来,就看见一群人站在门口等候着。 桑忻与周承相对行礼,并肩进屋,相谈尽欢,钟离婴落在后面,看着他们并行的身影。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从这一天以后,一切都变了。 渡劫凡事3 钟离婴和桑忻加入了周承的麾下。如桑忻所料,周承十分爱重人才,对他们极为尊敬和厚待。 在桑忻帮周承谋划兵不血刃地收了两个城,钟离婴率兵打败张春,夺取了张春的势力范围后,桑忻与钟离婴迅速成为了周承幕僚中最为煊赫的人物。 天气炎热,钟离婴从校场出来就湿了一身臭汗,他闻了闻身上的味道,一脸嫌弃,就准备去洗一洗,转个角,看见桑忻与周承从拐角走了出来。 周承生得高大,模样也是一表人才,龙章凤姿,仪表堂堂,不少女子都想做他的帐中香,可周承意志坚毅,一心投身于统一天下的大事,如今妻妾皆无。 这么一来,就生出了不少传闻,都说周承势力中,权势最大的三人,也是长得最好看的三人皆不近女色,有如此洁身自好,心志坚定的领导,最后夺取天下的一定会是周氏势力。 可钟离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周承不近女色是真,未必不近男色。 他曾经见过,周承看着睡着的桑忻的眼神,温柔缱绻,可一等桑忻睁开眼睛,他眼中就没了一点旖旎。 桑忻说周承是天生君才,是说对了的。君王都有深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情绪深藏,周承在这一点做得很好。若不是钟离婴时刻留意着桑忻,根本注意不到周承看他时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情愫。 也由此,钟离婴知道若非桑忻愿意,周承是半点不敢动桑忻的——他也怕失去桑忻这个天下第一谋臣。因而钟离婴没将周承的心思同桑忻讲,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桑忻瞧见钟离婴,问道:“刚从校场回来?” “主公。”钟离婴先是与周承见礼,周承回礼,才又和桑忻笑道,“是,我得去洗个澡,臭死了!” “虽是夏日,可也要担心着凉。你歇会儿再去洗冷水。”桑忻道。 “我怕什么,我身强体壮得很!” “阿婴,听劝些,大将要是病了,让人笑话。”桑忻道。 “麻烦,知道了。”钟离婴摆摆手道,又对周承笑道,“主公,您瞧这传闻的清冷半仙,啰里啰嗦的。” 周承哈哈大笑:“那也是因为钟离将军与先生感情好啊!吾等都很羡慕啊!” “当您被啰嗦的时候,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 桑忻无言笑了笑。 周承看向桑忻道:“我也想听听先生的啰嗦,先生可要如我的愿。” “主公愿听属下谏言,是属下的大幸。” 钟离婴正要告辞,桑忻就从袖里拿出了一个精巧漂亮的青色编织剑穗递给钟离婴道:“喏,你心心念念要的剑穗。用玉容易碎,用线编的好看又不容易坏。” 钟离婴愣了愣,想起了前几日,他和桑忻见到一个士兵的娘子给那个士兵的刀绑了一个挂坠,钟离婴羡慕地感慨了两句,没想到桑忻记住了,还给他买了一个剑穗。 周承脸色淡淡道:“我当这几日你拿着绳子编的什么呢,原来是在编剑穗。” 钟离婴诧异地看向桑忻。 “别人都是心上人送的,阿婴没有人送,羡慕得紧,我作为兄长和朋友,便勉为其难地送一送吧。” 在场的人揶揄地哈哈大笑。 钟离婴有点脸红,颇为不好意思地扫了其他人一眼,接过那青色剑穗,咕哝道:“倒挺手巧。我也便勉为其难收下吧。” 他紧紧握着剑穗,周承扫了一眼,道:“我与先生有好些事需商议,钟离可自便。” “是。那我便告辞了。” 钟离婴拜别两人,喜不自胜地把玩着宝贝剑穗,径直朝沐浴的方向去。 洗完澡,有部下来寻,他与部下们谈了一下午攻城的策略,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晚饭时间。 饭后得闲,钟离婴想去寻桑忻下一盘棋,却得知桑忻和周承有事商议,还未回来。他只好独自一人摆上棋盘自己玩,没玩多久便觉得无聊,于是又攀上屋顶望月去了。 钟离婴躺在屋顶,双手搁在脑后,翘着长腿,望着高悬的月牙。 夜间夏风凉爽,徐徐而来,温柔地抚着青年将军的脸庞,清凉惬意萦绕。 轻轻的脚步声靠近,在屋下站定,钟离婴知道是他来了,但他正陷于放空中,没有理。 过了好一会儿,钟离婴出完神,见桑忻竟还没叫他,不由得好奇看过去,正瞧见桑忻正望着他的方向。 桑忻的脸庞正好被藏在阴影里,钟离婴很难看清他的神情。但钟离婴却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大好。 “怎么了?”钟离婴坐了起来,问道。 “我也想上去。”桑忻道。 “那你不早叫我,站在下面做什么。”钟离婴利落地从屋顶飞下来,走到他面前,微微歪头打量着他。 “看什么?”桑忻笑道。 “看你,你好像不大高兴。” “这你也能看得出来。”桑忻轻叹一口气道。 “怎么了?” “你先带我上去。”桑忻道。 “感觉你在撒娇。” “胡说什么。” 钟离婴“哈哈”笑了两声,抓着他的肩膀就将他带了上去。 桑忻所愁的事得追溯到三个月前。三个月前,如今势力最强盛的萧望放言要得到桑忻,之后又将他掳走近十日,当时钟离婴正在千里之外破城,根本不知道这事,更无从救援。后来不知道桑忻与萧望说了什么,竟能让萧望把他分毫不伤地放了回来。 之后一直暗暗嫉妒桑忻的人,便私下里传出了一些不好的谣言,例如怀疑桑忻已经倒戈,回来是做间谍的诸如此类云云。 传闻一多,原本对桑忻没什么意见的,也开始怀疑了起来。至于周承则是一如既往地相信桑忻,并在众人面前呵斥了那传闻是无稽之谈。 不过到底是有些影响的,今夜周承与众幕僚谋士商议下一步的方向,桑忻提议先暂停攻势,休养生息一段时间。而另一个幕僚则认为应该乘胜追击,一鼓作气,趁萧望的主力在北方,攻打萧望在西边比较薄弱的势力范围,收取关、凉两州。 周承被连番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竟然难得没有第一时间肯定桑忻的方案,而是倾向于那个幕僚的想法。 “就算萧望现在北方,但西边到底是萧望起家的地方,定然攻防皆备,不可能轻易能夺取。主公确实是心急了。”钟离婴道。 “他以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桑忻无奈道。 “你也劝不动。” 桑忻摇头,道:“兴许因为我屡次反驳他,他也对我起了疑心。” “所以你这么伤心,是因为他不信你,不听你的话?”钟离婴问。 桑忻:“……只是觉得无奈,我只是怕一步错,步步错。” “那也不关你的事,怪不到你身上。” “可那会让我的计划往后数延。”桑忻眉头微蹙,看得出很是不悦,“再说,天下迟一天统一,百姓就要多吃一天的苦。” 钟离婴看着他,默了少顷,凑近他,在他耳边说:“那你怎么不亲自竖起大旗,做自己的主公?” 桑忻扭过头,与钟离婴面对面,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得几乎呼吸相融。 “若是如此,我定会追随你,为你征伐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钟离婴深深凝望着他道。 桑忻的呼吸微乱,他偏过头,侧过钟离婴的视线,道:“我不适合为君,也不愿意。” “怎么不适合?”钟离婴问。 “为君者,需要承担得太多,责任太大,看着是坐拥天下,实则是被困在方寸之间。” “可权势也大。” 桑忻摇头,他静默了片刻,重新看向钟离婴,道:“我还想着等实现我的理想和抱负,同你一起回梦归山归隐。” 笑意在钟离婴眼中一点一点弥漫开来,像是荡开的璀璨星河,他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想做位高权重的大将军?” “那你想做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吗?”桑忻笑道。 “某人说要和我一起归隐,我若还做那什么劳什子将军,岂不是辜负了他?”钟离婴坐正来,故作不在意,实则眉眼都带笑地望向月亮。 桑忻望着他的侧脸,笑意温柔如天上月。 “你心系天下百姓,我敬佩你。”钟离婴道,“为了天下大安,为了你的理想抱负,我会一直支持你。” “为了我?” “那也不是。我说着让你感动罢了,其实也是为了我的理想。”钟离婴口是心非道。 是桑忻留他在梦归山,成了他的梦归之人,哪怕自由散漫才是他的追求,可他愿意为了桑忻,为了他的理想抱负,所向披靡,一往无前。 “阿婴……”桑忻笑叹着喊道。 “今日我原本想喊你下棋的,可你和主公一直有事商议。” “我们似乎很久没一起下棋了。” “要下吗?” “可我更想同你赏月。”桑忻道。 “这月亮天天都有,什么时候不能赏。” “今日的月与明日的月不一样,明日的月又与后日的月不一样。” “行行行,我知道了,那就赏月吧。你瞧这月亮像不像鱼钩?啊,好想钓鱼啊~” “听闻城外有一湖,明日一同去钓鱼如何?” “好啊!” 桑忻说对了,一步错,步步错。因为周承的一时心急,反被萧望抓住扑打,周承连丢了几座州城,甚至到最后狼狈溃逃。 在奔逃的过程中,钟离婴断后,和桑忻等人分开。等到钟离婴找到大部队时,却听闻桑忻和周承一起失踪了。 钟离婴心急如焚,带着人沿着可能的路线寻找,直到半个月后,才在悬崖下方的某个山洞找到了人。 循着桑忻给钟离婴留下的秘密信号,钟离婴一路找到一个很是偏僻荒芜的山洞,他举起灯,第一眼便看见周承和桑忻极为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桑忻的脸色苍白得厉害,几乎没了血色,正闭着眼睛,似乎是晕过去了,周承眉头紧蹙,紧紧地将桑忻抱在怀里,像是在抱着什么绝世珍宝。 “钟离!”周承察觉到动静,看见钟离婴时,激动惊喜非常,“快,快救救阿忻!” 钟离婴急切地走过去,将桑忻从周承手里接过来,问道:“他怎么了?” “这几日我们难以觅到食物,我差点饿得死去,是阿忻将血肉喂给我,我才活了下来。”周承堂堂七尺男儿,此时却难忍泪意,眼眶通红。 钟离婴闻言,身子晃了晃,目光落到桑忻的腿上,一片血肉淋漓,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叫、叫大夫!叫大夫!”钟离婴抱起桑忻,快步冲出去,急得破音。 桑忻因此感染发烧反反复复了近一个月,差点救不回来。后来万幸救了回来,身子却因此虚弱了许多,从此体弱多病。 那是钟离婴第一次意识到周承对桑忻的重要性。后来他问过桑忻,当时是怎么想的。 桑忻道:“我只是想主公不能死,他的命比我重要得多。我可以死,他不能。” “他是我的理想抱负所系。” 钟离婴曾安慰过自己,也许这只是君臣大义,只是忠心,只是感怀知恩。 但桑忻与周承将他排斥在外的相视一笑,他们越来越熟稔的默契,他们日夜相对的亲密和眼神,让他很难再骗自己。 渡劫凡事4 自那件事之后,周承对桑忻重拾信任,且信任与过往相比更甚。 周氏势力退回了最初的地方,但并没有气馁,而是重振旗鼓,经过三年的养精蓄锐,休养生息,重新进入争夺天下的舞台。 这次周承势要一雪前耻,士气前所未有地高涨,又因为他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吸取往日教训,他这次更加谨慎,但也没有谨慎到裹足不前。 总之,在桑忻、钟离婴等能人大将的辅佐下,不到两年,周承收回了往日的所有地盘势力,甚至还将另一个不大不小的势力收入了囊中。 钟离婴和桑忻第一次有大争执,是因为桑忻下令斩杀军中一名猛将夏收。 “夏收这次确实有错,但直接斩杀是不是太重了?”钟离婴直接找到了桑忻,彼时的桑忻正坐在窗边,垂眸看着书卷。 “我就知道你定会来找我。”桑忻抬起眸淡淡道。 “你大可以把夏收驱逐出去,再也不录用。”钟离婴急道,“又何必赶尽杀绝!” “夏收贻误战机,让主公错失从根本上打败萧望的机会,这不是小事。” “夏收和我们朋友多年,又为主公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为什么连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也不给他?” “阿婴,行军打仗,逐鹿天下,最忌讳妇人之仁。他这次犯的不是一个小错。”桑忻神色冷淡,语气平静,轻轻松松就给一个相熟的朋友定了死刑。 像极了钟离婴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钟离婴的眸光微动,他觉得此时的桑忻有点陌生,或者说从很早开始,桑忻就变了。 他为了让周承登上那个天下至尊之位,变得偏执冷酷,手段狠绝。 “不,不是因为他犯的不是一个小错,他才死的。”钟离婴扯了扯唇,带着淡淡的嘲讽,“是因为近日许多人心思浮躁,所以你想让夏收做儆猴的那个鸡。” 桑忻眸底波澜不惊,并没有否认,钟离婴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我去找主公——” “他听我的。”桑忻淡淡道。 钟离婴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喉头微动,语气哀叹道:“你非要他死吗?” “你为何如此维护他,因为他曾带你去开荤?”桑忻看着他。 “什么?”钟离婴蹙起眉。 “因为他带你去快活过?” 钟离婴哑然,夏收这人浪荡不羁,他们两个在外打仗的间隙中,夏收看不惯他不近女色,孑然一身,就骗他去过青楼,不过那回他很快就走了。这事儿他从没和任何人提过,夏收被他训了一顿,理应也不会说才是,桑忻是怎么知道的? “我没去……自然不是因为这个理由!”钟离婴气恼道。 他痛惜夏收:“我只是…觉得他不该这样死,他那样的人,也许更喜欢死在战场上。”夏收是有点毛病,但他心中丘壑却是钟离婴欣赏的。 “你可真了解他。他醉在美人榻,贻误战机时,怎么没想过应该战死在战场上。”桑忻冷冷道。 钟离婴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闭了闭眼,离去。 夏收还是死了,钟离婴郁郁了一段时间,也因此与桑忻有了龃龉。 “阿婴,我今日路过集市,看见了这个钓竿,觉得甚是漂亮。”桑忻拿着鱼竿问道,“我们去钓鱼好不好。” “你说得对,做大事最忌心慈手软。”钟离婴看得清楚,夏收死后,军中的浮躁之气收敛了不少。 “阿婴,你还在生我的气?”桑忻嗓音低缓,苦笑道,“我知道终有这么一天。” 钟离婴虽天生将才,在战场上杀伐果决,但在战场之下却容易心软,极易被人情困住,优柔寡断,或者陷入各种斗争中。 “不。你做的是对的。”钟离婴摇头,“既然决定了做大事,就不应该在人情小事上过多纠结。况且,夏收原本就错了。” “嗯。”桑忻没再说什么,而是观察着他的神色。 “只是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钟离婴看向他。 “什么?” “如若有一日,我和主公大业之间有冲突矛盾,你会如何。” 桑忻微怔,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若那日犯错的是我,你也会这样冷酷果决地斩杀我吗?” “不可能,你不会犯这种错。” “我说如果。” “没有这种如果。”桑忻似乎不想听到这种假设,甚至想都不愿意想,转移话题道,“去钓鱼吗?” 钟离婴看着他,心里想,或许你已经在选择了。 “阿婴,去钓鱼吗?”桑忻再次问道。 钟离婴正想答,就有人过来道:“先生,主公有事请您过去商议。” 桑忻看向钟离婴,眼底有点犹豫。 “去吧,主公的事要紧。”钟离婴淡淡道。 桑忻似乎松了一口气,道:“你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去钓鱼。” 钟离婴没回他,而是道:“去吧。” 桑忻转身离去,钟离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地阵阵酸闷。 又是一年春寒,终于到了周承与萧望大战之时。 周、萧大战,周承始终占据着上风,但萧望实力雄厚,麾下能人异士也不少,其中就有善蛊毒的异士。 周承集团中,最重要的不过三人,周承,桑忻和钟离婴,桑忻居于幕后,从不上战场,一般人轻易难以接触。 周承虽也经常坐镇军营,但有时候为了赢取军心和民心,鼓舞士气,也会亲自上阵,再说钟离婴,始终在战场上英勇睥睨,且从未有过败战,这次更是将萧望大军打得节节败退,敌军只要听到钟离婴的名字,心里都会不由自主的发寒打颤。 于是,萧望派了一队武功高强的死士,终于在战场上给周承和钟离婴种下了蛊毒。 此种蛊毒阴毒至极,中了蛊毒的人白日时时刻刻都要受剜心刮骨之痛,晚上又让人感觉寸寸烈火灼烧,痛苦至极。 若是七日之内,没能找到解药,中蛊毒之人将会经脉尽碎而死。 钟离婴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脸色苍白得厉害,脸上全是冷汗,他像是被困在了烈火地狱里,无时无刻不被炽火烧灼着。 他的意识恍惚,神志不清,隐隐能感觉到他的帐中有人急急忙忙来来去去。主公和大将同时中毒,想必现在军中已经慌乱成了一团。 桑忻呢?他怎么样了?他是不是很担忧焦急,所有的担子一下子全落在他的肩上,是不是压力大极了,会不会夜不成寐,原本就病弱的身体是不是会受影响。钟离婴模模糊糊地想着,哪怕现在痛极,难受极,他还是忍不住担心桑忻。 周承中毒,他是不是也很着急? “阿婴,阿婴……” 桑忻的声音像是一道清凉的泉水,唤醒了片刻的钟离婴,但钟离婴的意识很快又被灼烧的痛楚生生扯下了地狱。 “你再忍忍,很快,解药很快就能配出来。你再忍忍,阿婴……” 钟离婴艰难地想睁开眼睛,可那眼皮像是千斤重一般,他难以睁开,只是嘴唇稍动,像是应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离婴不知道被“剜心刮骨”和“烈火炙烧”多少次,迷糊中,突然一道声音如惊雷响起——“先生,解药配成了!” 钟离婴胸膛急促起伏,想要醒过来,但随即那人的话又将他打击落了下去——“可是只成功配成一副解药,没有药了……先生……” “……只剩下三天了……” “……没有时间了,这可如何是好……” “主公!主公又吐血了!” “将军、将军七窍流血了!” “先生,解药……” 钟离婴听不清楚那些人又说了什么,只听到身边那人冷静的一句话:“……先给主公服下解药……” 那声音如此冷静果决,没有丝毫的犹豫,只因他选择的是他最在意的人。 钟离婴刹那间好像坠入了万年冰寒的冰窟,无止尽地一直坠落下去,酸楚无尽,万劫不复。 他是在第十天醒来的,听亲信谢良说,还好当时正好有一神医进入城中游历,听闻了他的病情,连忙赶了过来。神医果然是神医,竟然还能配出另一副不同配方的解药,之后便成功把他救活了。 钟离婴静静听完后,道:“帮我多谢那位神医。神医在何处,速速请来,我要亲自感谢他。” 谢良道:“神医在将军无恙之后就走了,信都没留下。属下是想,那神医大概是菩萨下凡,只是日行一善,大善在于心中,并不想被千恩万谢,所以就悄悄走了。嘿嘿~” 钟离婴没有说话,眼中的情绪让谢良这个大老粗都看得莫名难受,他小心翼翼问道:“将军,您的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 他摇头,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喑哑的嗓子挤出几个字:“桑忻在哪。” 谢良额角微微一抽,脸色有一瞬变化,垂着眸子老实道:“桑先生和主公有要事,先行回并州了,他说先让你修养好再回并州。” 钟离婴的睫毛颤了颤,将所有情绪掩盖在眼皮底下,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于公来说,桑忻选择把解药给周承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就算他不想给,其他人也会逼得他不得不给。于私来说,桑忻与周承两情相悦,自然是要先给自己心爱的人。 他钟离婴又怎么能排在周承前面,他只是一个对桑忻爱而不得的可怜虫。 所以桑忻选择了周承,没有选择他,他没什么可指摘的。 若不是桑忻给了他一个落脚地,给他一口饭吃,或许他早在多年前就死在了逃荒的路上,也不可能受桑忻这么多年的照顾。 他不应该心存怨怼。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圣人,也会难过,也会酸涩,也会因为心爱之人抛下自己,而苦闷痛苦。 初春四月,草长莺飞,窗外桃花树开了,满树的灼灼桃花招摇。钟离婴最近很喜欢发呆,他在这里修养了一个多月,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该启程回并州了。 回到并州,只有周承带人出城门来接他,身边并没有那个人。那一个多月里,那个人没有传过来一点音讯。 钟离婴心中酸涩失落,努力强颜欢笑回应其他人的问候。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出口道:“桑忻呢?” 渡劫凡事5 周承道:“他与孟邹出使恭城了,大致下个月就能回来。钟离,你如今身子可还好?” “还好,已经痊愈,多谢主公关怀。” “应当的。”周承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多为感慨,道,“还好,还好我没有失去你这个战神。” 周承一直给钟离婴的待遇很好,也给足了尊重,于公来说,他是一个好主公。若不是有桑忻在中间,或许钟离婴和周承会交知更深。 经上次诸多风险的一役,周承和萧望都默契地暂时歇战,不与对方正面对上,而是吞并其他周围的势力,扩大自己。 他们都在等待一个时机,能把对方一举歼灭的好时机。 桑忻不在,周承和钟离婴除了公事上是好君臣,私下里的交往也多了起来,两人关系也慢慢变得更像是朋友。 但两人的关系都不能像他们分别与桑忻的关系那般亲密。 回到并州的这一个多月来,周承没让钟离婴去做什么,反而因为钟离婴大病刚愈,放了他一个多月的假。 钟离婴面上看似依旧与以往一样,性情飞扬,与各位同僚爱说爱笑,但私下里却变得沉默寡言。那件事在他心中始终是一根刺。 今夜的月亮分外羞赧,总是躲在厚厚的云层里,钟离婴与同僚们在酒楼门口拜别后,就摇摇晃晃地往自家宅子方向而去。 周承虽未称帝,但并州是他的发源之地,更是他的势力大本营,能够分配的地产不少,钟离婴就被分了一处还算不错的住宅。 钟离婴醉得不深,意识还算清楚,但总是走不稳,害得谢良在旁边心惊胆战地护着,生怕这位战神将军不小心就摔个狗吃屎。 一路有惊无险,终于走到家门口不远处,钟离婴朦胧的视线中蓦地出现了一盏灯,那灯温暖明亮,深深吸引住他的目光。 他的脚步停顿,怔怔地望着那盏灯,也望着执着灯的白衣仙人。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桑忻的那般,他几乎移不开眼睛。 这时月亮从云中露出了出来,月光毫不吝啬地笼在那人的身上,眉眼如画,清冷如仙。 “桑先生!您回来了!”谢良惊喜道。 桑忻看着钟离婴,淡淡地应了一声。 谢良突然出声,钟离婴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钟离婴收回目光,状若波澜不惊地走过去,原本想直接掠过他走,结果正巧在跨门栏的时候,绊了绊,险些摔了一跤。 桑忻将他拉住。 谢良收回原本想接住钟离婴的手,桑忻道:“你先回去吧,我送他回房。” 谢良:“好。” 钟离婴抽出自己的胳膊,道:“我能自己走。” “方才差点摔了。”桑忻道。 钟离婴不语,自顾自地走了。桑忻一直跟在他的身后,隐隐约约间,钟离婴似乎闻到了一股药味。 他又生病了?钟离婴心想,一副病弱文骨,偏偏要忙着天下事,将天下苍生扛在肩上。 钟离婴踹开房门,走了进去,不管不顾地就摊到了床榻上。他想就这样睡过去,不要再想这个病秧子的事情。 可病秧子不如他的愿,一厢情愿地要照顾他,让人打了水来,帕子浸湿了水,要给他擦脸。 “滚开。”钟离婴挥开他的手。 桑忻顿了顿,按住他的手,继续给他擦脸,道:“喝醉了酒,脾气也大了。” 病秧子的力气没多大,钟离婴轻而易举就能重新把他的手挥开,但钟离婴没有,他累了。 钟离婴闭着眼睛,任由病秧子帮他擦脸,病秧子倾过身来时,那药味更加明显了。 “又吃药了?”钟离婴问。 “嗯。前阵子染了风寒。” “那你还来找我,是想让我也染了风寒?”钟离婴掀开长睫,带着冷笑。 桑忻的动作停住,似乎有些无措,他低声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钟离婴恨恨地盯着他,眼中有着无限的怨恨,又有着万般的无奈和酸楚。 桑忻避开他的目光,去重新搓洗帕子,又来给他擦手,钟离婴握住他的手,咬着牙道:“我真的欠了你的,桑忻。” “阿婴。你没欠我的。” “那就是你欠我的。”钟离婴坐了起来,凑近他,扑了他满脸酒气,“记得下辈子还。” “你醉了。”桑忻判断道。 钟离婴死死地盯着他,圈住他的手掌收紧,蓦地他心里一跳,诧异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桑忻不答,而是道:“阿婴,你醉了,早些休息。明日我再来找你。” “怎么瘦了这么多?嗯?”或许是酒意上头,钟离婴有些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他,怀里的人瘦得仿若随时会被他捏碎。 “阿婴……”桑忻的声音有了几分波动。 钟离婴的鼻尖抵着他的,这般近距离地凝望着他,心里翻涌着许多复杂酸涩的情绪。 “太瘦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好好照顾自己……别总是,为了他,不顾自己的身体。”连钟离婴都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情说出的这话,只觉得难受,“是不是我不在,没人管得了你了……周承不值得,他还让你去做事……” “阿婴,”桑忻笑了笑,“别说胡话了,来,躺下,早点睡。” 钟离婴不听,抚上他的脸庞,委屈漫上眼眸,他想控诉桑忻终究是选了周承没选他,他想生气,可怀里的人如此伶仃,他竟然就不忍心了。 他想干脆就不喜欢他了的,可这颗心却不由得他自己。 桑忻抿了抿唇,呼出的热气拂过钟离婴的唇瓣,令他麻麻痒痒,醉意攀上原就迷离的心思。 “桑忻。” “怎么了?” “我……”钟离婴的视线落到他的唇上,唇形很漂亮,但大致是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那唇色要更浅淡一些,可依然能让他意乱情迷。 钟离婴头脑发热,忽地吻上那浅淡的唇,桑忻好像是被他突然的行动吓到了,没有及时做出反应,让钟离婴更是贪婪汲取,舌尖湿漉漉地扫过他的唇缝。 桑忻突然惊醒,用力地把他推开,惊慌地站了起来,后退了好几步。 寂静的屋里,两人都没有说话,钟离婴垂着眸,没敢看桑忻,怕他露出嫌恶的表情来。 太安静了,安静到他能清楚地听到两道急促的呼吸声。一道是桑忻的,一道是自己的。 过了好一会儿,桑忻的呼吸声平稳了下来,他的嗓音微哑:“阿婴,你醉了。早点歇息。” 钟离婴抬起眼皮,就瞧见桑忻抹了抹嘴唇,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开,像是落荒而逃。 第二日,钟离婴与其他人一齐来到周承的住处,商谈有关下一步行进的作战计划。 桑忻坐在周承的身边,脸色依旧是波澜不惊,看见钟离婴也是神情淡淡,似乎昨晚的事情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只有钟离婴耿耿于怀,夜不成寐。 散会后,钟离婴刻意拖到最后,等着桑忻一起走。桑忻倒也没有躲,自然而然地同他一道走。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钟离婴还没想出该说什么,桑忻就停下脚步,对他说:“阿婴,昨日你喝得太多了,下次别喝这么多了,容易误事。” 钟离婴一怔,他知道这是桑忻在警醒和拒绝他。 不要再提昨晚的事,不要对他有别的心思,他就当做是钟离婴喝醉了。 钟离婴笑了,眼底带着苦涩和自嘲,他点了点头说:“好,以后都不喝酒了。喝酒误事。” 桑忻错开他的视线,低低“嗯”了一声。 “桑先生留步!”周承的近卫跑了过来。 “何事?” “桑先生,主公有请。”近卫朝两人行了礼。 钟离婴维持着笑容,道:“那我就先走了。” 桑忻看了他一眼,似是想说什么。 近卫道:“将军慢走。”又对桑忻道,“桑先生请。” 钟离婴微微颔首,腰背挺直,状若潇洒地离去。他知道桑忻在看着他,所以他不能露一点怯,不能不洒脱。 “桑先生?” “这就去。” 周承打算在秋后就对萧望发起总攻,故而近日周承少不了将钟离婴等人叫来商讨战事相关部署。 即便走到夏季尾巴,天气仍旧炎炎,让人不由得心生烦躁。 钟离婴拿着一个木桶,木桶里冰着一个西瓜,这是瓜农给他送的,很是甜脆爽口,他便拿了过来,私心想让桑忻也尝尝。 自那日之后,钟离婴有好一段时间没独自见桑忻,两人见面总是有周承在场。两人的相处看似与往日一样,但钟离婴知道,有些东西变了。 钟离婴有些不甘心,就算不能做有情人,他也想恢复以前和桑忻那般的关系。 绕过回廊,钟离婴轻车熟路地走去周承的书房,在门口时,他努力地勾起一个笑,举起西瓜,正想说话,话语却戛然而止。 桑忻正趴伏在周承的书案上,而周承则是坐在旁边,一手握着书卷看着,一手熟稔地给桑忻扇扇子,姿态亲密又自然。 周承竖起食指抵唇,示意钟离婴小声些,以防吵到了正在睡觉的桑忻。 钟离婴就像意外闯入有情人恩爱相处时的小丑,喉咙涩然,却还要维持着体面的笑容,颔了颔首。 桑忻没让两人等多久,很快就醒了,醒来后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周承桌边睡着了,连忙站起来告罪。 周承自然是摆手说无妨,还说桑忻是为了他才这么累,他哪里忍心责怪云云。 桑忻扶额,不经意一瞥,才看见了站在下方侧边的钟离婴,两人对视了一瞬,钟离婴便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没再看他。 那冰爽的西瓜,后来被一群同僚分了去。 时间白驹过隙,夏日匆匆而过,秋风将翠绿染成枯黄,院中的桂花弥漫着香甜的气息。但钟离婴没有空欣赏。 战事临近,最忙的莫过于是作为主将的钟离婴。 也因为太过忙碌,钟离婴也很少想起那些令人不虞的心事,与桑忻的每次见面,不是在沙盘推演,就是在商议战事部署。 橘黄温柔的夕阳将天空染尽,一声长嘶的马鸣响彻天际,钟离婴拉紧缰绳,才堪堪将高大威猛的白马勒停。 他着一身玄黑铠甲坐在高大白马上,英姿飒爽,意气风发,俊秀非凡的脸上带着一股冷冽威严之气,正垂着眸冷睨着面前的美丽女子。 “你来做什么?” “我听闻将军明日要出征了,特来给将军送平安符。”女子眼含羞怯爱慕地望着他。 “本将军不信神,你且回去吧。”钟离婴淡漠道,“军营危险,也不是你等闲人能进的,谁带你来的?” “将军,这个平安符是我步行万寿山三千阶梯求来的,奴只是担心将军,这是奴的一番心意,还请您收下。” “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不需要。来人,带沈姑娘出去。” 钟离婴说完,就有人过来把这个姑娘带走了。钟离婴调转马头,往自己的营帐行去,却在调转方向时,瞧见了桑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