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星折月》 第一章 七月盛夏,前夜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格外清新。 容城北架山以西,玫瑰谷旅游度假区内,一湾湖水之畔,被森林公园和高尔夫球场环绕云宫别墅区里,盛家早早就热闹起来。 今天是别墅主人盛邺办六十五岁生日大好的日子,这处由三栋法式风格别墅围合,占地近五亩的墅王,马上就要敞开大门,迎接四方来客。 主屋的大客厅里,面目儒雅和善的中年男人身上还穿着黑色的丝绸睡衣,并不关心即将开始的宴会,而是问:“昨天晚上宝珠是不是没回来?” 回答他的是一个穿着米色连衣裙的中年女人,语气温和带笑:“问了,昨天在实验室待太晚,就睡在学校那边的房子了。” 盛邺眉头一皱:“她又熬夜?” “明月说是昨天实验做得很顺手,觉得很顺利,想干脆一鼓作气做完,结果熬到三点,结果出来一看,做坏了,给她气的啊,你看看她朋友圈就知道了。” 盛邺一愣:“什么实验这么难?” 对方摇摇头:“不清楚,不过做科研嘛,哪有一帆风顺的,否则大家都不用担心秃头喽。” “那快让厨房给她做点黑芝麻丸。”盛邺顿时如临大敌,迭声喊道,“春姐,阿春,家里还有没有黑芝麻?没有赶紧去买。” 女人哭笑不得,连忙拉住他:“我早就让春姐去做了,你还是赶紧回去梳洗吧,一会儿客人就要上门了。” 他一连应好,一边上楼一边还说:“宝珠回来了记得告诉我。” “好好好,等明月回来,我一定让她先去见你。”女人笑着答应他,又忍不住叹气,来日盛明月出嫁,他这老父亲可怎么办呀。 同一时间,容城医科大第一附属医院胸外科病区。 “赵一刀,这个会诊你们怎么办,谁去看啊?”值班护士把手里的会诊单挥得沙沙响,问办公室里几位医生。 被她喊做“赵一刀”的,是一位整张脸看上去十分俊朗的男医生,剑眉星目,目光清澈温和,闻声看过来,语气温和地问道:“会诊单上是请谁去会诊?” “饶主任。”值班护士看了眼会诊单,上面写着饶迦鸣,“可是饶主任昨天就已经去外地开会了啊。” 否则也不会会诊没人去看。 “什么时候开的单,不会过期了吧?”赵清岩疑惑地问道。 护士又看一眼会诊单:“昨天下午。” “他请会诊之前没有打电话问问主任么?昨天中午饶主任就已经去机场了。”赵清岩觉得更疑惑了,这开会诊单的,不会是个临床菜鸟吧? 护士耸耸肩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那边说你们先去看,看完了给你们补一个会诊。” 所以谁去? 赵清岩的目光在办公室里剩余的几个人脸上划过,一一否定,全都是规培和实习的,也没资格去看啊。 值班的怎么还没来?他正心里吐槽周末值班怎么都爱迟到,就听到办公室外面传来一阵鬼哭狼嚎:“老赵!救救我!救救我的论文!特么我投了四个月,改了三次,今天一大早起来看新邮件,它跟我说reject啊!” 听到这声音,赵清岩立刻笑了起来,对值班护士道:“喏,何霁川去看,我下夜班了。” 值班护士:“……” 何霁川刚进门,就被护士塞了张纸到怀里,“记得去呼吸科会诊,超时了要扣钱的!” 他愣愣地哦哦两声,把会诊单往白大褂口袋里一塞,继续刚才的话题:“老赵……” “知道了,把你论文和修改意见都发给我看看,不行咱们改投其他期刊。”赵清岩赶紧打断他的话,接着对几个学生道,“赶紧下班回去休息。” 何霁川没说完的话闻言立刻咽了回去,问道:“诶,韩敏呢?” “小孩发烧,天不亮就回去了。”赵清岩一面答应,一面将听诊器从兜里拿出来,出门往病区走去。 这是要去床头交班,何霁川连忙跟上。 “你今天怎么这么着急下班?”他边走边问,赵清岩是科室年轻一辈里最拼的,没有之一,往日里他恨不得住在办公室,怎么今天那么积极下夜班? “要回福利院看看长辈。”赵清岩温声解释道,推开了第一间病房的门。 何霁川恍然大悟地哦了声。 科里的同事基本都知道赵清岩家里的事,他是在福利院里长大的孩子,读书一直是有人资助的,而且资助他的人非常有钱,在他博士毕业时还赠送了一笔很可观的安家费。 据说他所在的福利院是私人性质的,属于盛氏集团旗下的慈善组织,何霁川也听他说过,虽然他在福利院长大,但其实并没有吃什么苦。 甚至他还能在去年年尾就付了房子的首付,即便只是一套很小的、房龄也将近二十年了的二居室,比起很多同龄人来讲,也已经好太多。 何霁川还知道,他买房的事在同事间传开后,女同事们私底下就说:“赵一刀这样的,才是真正的潜力股,有本事能挣钱,而且还没爹妈,以后肯定一心一意向着老婆。” 一时间对他暗送秋波的女同事和小护士就都出现了,可惜他就如老僧入定,一点反应都没有。 科室主任韩衷教授是他导师,为此还特地关心过,私底下问自家这个得意弟子是不是不婚主义,或者喜欢同性,这事被何霁川他们知道以后,当乐子说了一个月。 但现在已经一切恢复如常,何霁川甚至觉得,赵清岩很可能这辈子就跟论文过了。 想到论文,他的脸孔就扭曲了一下,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 赵清岩问过患者前夜休息得好不好,然后对何霁川说:“他是张力性气胸的,做了胸腔闭式引流,你今天帮我注意一下他的引流量和漏不漏气。” 何霁川点点头,跟在他们身后,何霁川带的规培生,掏出口袋里的小本本,记下一条医嘱。 这样在病区里走了一圈,交班结束,赵清岩就洗手下夜班了。 七月的容城潮湿闷热,空气仿佛都是凝滞的,车载电台在播放天气预报,说接下来几天都有中到大雨,但气温依旧在三十七度以上。 他在医院对面的水果店买了个大西瓜,驱车直奔城东。 良月福利院在一片树荫的掩映里,萦绕着一片宁静的氛围,赵清岩按了一下喇叭,探头同门口的保安大爷打招呼:“龚叔,给我开开门。” 龚叔叼着支烟从保安室跑出来,一边给他开电子门,一边问他:“今天怎么有空回来啊?” “听英妈说院长病了,回来看看他,下夜班顺路。”赵清岩解释道。 “下夜班?”龚叔一听就开始数落人,“下夜班你不回去睡觉,到处乱跑,小心你英妈骂你,小兔崽子。” 赵清岩忍不住笑起来,在他的记忆里,龚叔一直都这样,喜欢骂骂咧咧地管他们叫小兔崽子,但要是他们被谁欺负了,抄家伙嚷嚷要去找人算账的,也是他。 “知道了,看完院长立马回去睡。”他答应了一句,一踩油门,逃之夭夭。 在福利院最深处有一幢两层的白色小楼,院长赵良逢一家多数时候都住在这里,儿子赵恒成家后搬出去,这里就只剩他和老伴田英姿驻守。 福利院的上百个孩子,还要他们照顾。 田英姿正在门口挑绿豆,低头将不好的豆子挑出来扔掉。 赵清岩放轻脚步走过去,突然出声跟她打招呼:“英妈,我回来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抖了一下,抬起头拍着胸口啊呀一声:“你想吓死我找山拜是不是?” 赵清岩抿着嘴角,满脸腼腆地看着她。 田英姿见他这样,生不起气来,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笑着问:“今天怎么回来了,周末休息?” “今天下夜班,回来看看院长。”赵清岩应道,赶在她发火之前,将带来的西瓜塞给她,然后快步进了屋,“院长是在房里,还是书房?” “书房!”田英姿抱着西瓜开始数落他,“下夜班你还到处跑,小心猝死啊,你这么作死你老师知道吗?” 果然让龚叔说准了,赵清岩苦笑,抬手揉了一下耳朵。 上到二楼书房,敲门进去,发现赵恒也在,他先是叫了声院长,然后同赵恒打招呼:“恒哥有些日子不见了,最近在做什么?” “去西南山区回访几个之前资助的学生,再看看有没有别的孩子符合要求。”赵恒生得高大健壮,不笑的时候看上去相当不好惹,一脸大哥相。 但他现在负责的却是福利院对外的事务,并且和福利院所属的盛氏集团有直接往来,他是下一任的福利院院长,因为良月福利院是盛氏集团创建的私立慈善机构,院长赵良逢是创始人赵良臻女士的哥哥。 赵良臻女士是盛氏集团的已故董事长夫人,也是盛五小姐盛明月的母亲。 盛明月,这个名字在赵清岩的心里盘桓了两圈,幻化成一张小少女粉雕玉琢又天真烂漫的脸孔。 赵良逢笑眯眯地问他:“我听见你们妈在楼下说你的声音了,你又做什么了?” “肯定没干好事。”赵恒笑嘻嘻地乜他,招呼他来喝茶。 赵清岩忙为自己辩解几句,然后转开话题问赵院长身体怎么样,他年纪上来了,近两年又因为冠心病做过手术,已经操劳不得,前阵子事情一多,忙完以后就患了重感冒,甚至于进展成肺炎,到现在都还没好全。 “我没什么事。”赵良逢笑着应了句,忽然想到,“今天是盛董的生日,阿恒要去吃饭,顺便帮我送点东西,清岩你也一起去吧。” 赵清岩一愣,随后心里一动,犹豫地问道:“……我方便去吗?” “有什么不方便,你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还是我们家出的第一个博士。”赵恒大咧咧地说道。 赵清岩是良月福利院接收的第一批孩子中的一员,也是福利院这个大家庭走出去的第一个博士生,为此盛先生还很大方的赠送一笔高达三十万的安家费,说是给他好好读书的奖励。 赵良逢听了儿子的话,也点点头,温声道:“去吧,你代表我们福利院去,我让你英妈给你收拾一份礼物。” 楼下的田英姿接到赵良逢的信息,很快整理出了一份礼物,一尊和田玉雕刻的文殊菩萨。 巨大的意大利喷泉和主庭院,扶疏花木错落有致,然后是汉白玉铺设的楼梯,脚下的地板,所用的石材全部来自于阿尔卑斯山地表矿,据说是法国卢浮宫、凡尔赛宫及巴黎圣母院同款。 室内所有装修的家具,都用的是进口的桃花芯木,随着岁月流逝,木材的颜色已经从最初的带点淡红的棕褐色,变成了深红棕咖啡色。 屋子里的墙面上都装饰着手绘壁画的丝绸壁布,据说是在贴好壁布后请了画家来,用好几个月时间直接手绘而成的。 满目豪华精致,赵清岩跟在赵恒身边,打量着这处豪宅,寻找着十六年前首次踏足此地时见过的痕迹。 “恒哥。” 头顶响起一道清悦的女声,赵清岩倏地抬头,见楼梯上光线最好之处,出现一位年轻的女郎,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美艳不可方物。 她扶着楼梯扶手迤逦而下,栗色的长卷发轻轻晃动,黑色的缎面吊带开叉长裙伴随着走路的动作轻摆,裙摆铺散得像深沉的湖面,腰上勾勒出玲珑的线条,刚好紧紧贴在腰部而不紧绷或松弛。 这就是盛家的五小姐,盛明月,良月福利院的月。 福利院最初设立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她祈福,她的长辈希望能给她积福,护她长安百岁。 赵恒笑着同她打招呼,问她怎么还在这边没去接待厅,盛明月摆手说:“我也是才回来的,你不知道,昨晚我熬夜熬到三点,做出来的western跟鱼钩似的,气得我,哎呀,不说了不说了。” 赵清岩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眼睛一弯,笑了起来。 难道学术之神没有保佑五小姐? 盛明月转头看向他,男人大约二十八九的样子,蓄着一头短发,穿得不怎么正式,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衬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间,露出小麦色的皮肤和结实流畅的小臂线条。 深褐色的眸子目光清澈温和,其中却又藏匿着坚韧,鼻梁高挺,嘴唇厚薄适中,形状格外性感,五官雕刻般棱角分明,仿佛上帝心情最好时的杰作。 她有点好奇:“这位是?” “赵清岩,我爸派来给姑父祝寿的代表。”赵恒介绍道。 盛明月一听就懂,正准备自我介绍,赵清岩就已经伸手过来,声音温和清润:“盛五小姐,幸会。” 盛明月一愣,迟疑地同他轻轻握了一下手,难掩好奇:“你认识我?” 可是,她分明没有见过他呀。 第二章 宴会厅里宾朋满座,人人都打扮得正式隆重,来为寿宴的主人庆祝。 珠光宝气,锦衣华服,觥筹交错,中间夹杂着悠扬的音乐声,热闹非常。 “你认识我?” 盛明月的疑问言犹在耳,赵清岩跟着赵恒去见盛先生,响起十六年前第一次踏进盛家的场景。 那个时候是中秋节,他刚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上最好重点高中,一直资助他的盛先生提出要见他一面。 于是他在那一年中秋节当天,也像今天这样,跟在赵恒身边,第一次走进了盛家的大门。 彼时赵良臻女士还在世,她是个很和气的人,一张鹅蛋脸上眉目舒展,温柔地问起他在福利院住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听说他拿了中考状元,还给他包了一个大红包。 盛先生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讲话,也是和和气气的样子,勉励他好好念书,说:“不要担心学杂费的问题,你还小,就应该把心思放在读书上。” 同样的话,后来他对赵清岩的弟弟妹妹们也说过,只是那个时候,赵良臻女士已经去世了。 赵清岩只见过她一面,那一面就成了永别。 那天临走,赵女士让他等等,要给他拿一点家里做的点心,让他带回去给弟弟妹妹们尝尝。 他在客厅里等,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楼下的小哥哥!” 赵清岩闻声,忍不住抬头去看,见到二楼的楼梯栏杆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个小脑袋来。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穿着华丽繁复的公主裙,梳着公主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粉雕玉琢,脸上还挂着婴儿肥,看上去脸嘟嘟的,一对乌黑水润的眼睛中充斥着单纯的好奇。 眉眼间尽是天真烂漫,好奇万分地打量着他,姿态仿佛因为她站在高处,有种让人难以忽略的居高临下。 她应该就是盛先生和赵女士的独女,那位传闻中备受宠爱的盛五小姐。 赵清岩犹豫了一下,冲她打了声招呼:“你好。” 小姑娘嘻嘻一笑,脆生生地问他:“你就是赵清岩?诶,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是我点的。” 赵清岩一愣,不明所以:“……你点的?” “是呀。”小姑娘点点头,声音像出谷黄莺,“我妈昨天说,有个福利院的哥哥要来家里做客,说是当时我刚好学会了奶奶教我的《咏清水岩呈郭明叔》,‘尝闻清水岩,空洞极明好’,刚好有这个哥哥的名字,所以就圈了出来,那不就是我点的咯。” 她噼里啪啦一通解释,赵清岩听懂了,她说的是良月福利院创办伊始,和其他福利院对接,接收第一批孩子之前确定名额的事。 他之前确实是在另一家公立的福利院,院长也姓赵,他的名字就是院长妈妈取的。 “原来是这样。”他恍然大悟,坦然地对小姑娘道谢,“谢谢你。” “不用谢。”小姑娘笑嘻嘻地摇摇头,问他,“你在福利院过得怎么样,舅舅有没有给你吃饱饭啊?” 一脸天真担忧的模样,丝毫不带别的意思,赵清岩和她四目相对,心里一暖。 “院长和英妈对我们都很好。”他认真地回答道。 小姑娘松了口气似的,哦了声:“那就好……” 话刚说到这里,赵女士和盛先生就回来了,身后跟着提着几个大盒子的赵恒。 赵女士笑眯眯地叫她:“宝珠,你在那儿做什么,跟哥哥问好没有?” “你们再不回来,我们都聊上啦!”小姑娘一面应,一面从楼梯上蹦跳下来,“什么宝珠,我叫盛明月!” 她下了楼梯,先是跟赵恒打了声招呼,然后扭头再次好奇地打量着赵清岩,像是在看什么新奇。 然后忽然说了句:“你还挺好看的。” 赵清岩一愣,随即脸孔变得通红,看上去尴尬极了,连一句回话都不会说。 赵女士哭笑不得地拍拍女儿头顶,“怎么说话的,太冒犯了,快跟哥哥道歉。” “哥哥对不起。”她爽快地道歉,跑到一旁,从墙上的挂钩处取下一盏月亮灯,递给他,“这个送给你,就当做是赔礼。” 在两位长辈,尤其是对他有恩的两位长辈注视下,赵清岩整个人都不自在极了,局促地连连摆手说不用,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几乎是在那一刻,他清晰地明白了自己和盛明月之间的差距,那道因为家境悬殊而产生的天堑,让他意识到,很多时候人们总是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弥补一切差距的想法,只是美好的愿望。 所以后来他不管念书还是工作,永远是最拼的那一个,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尽管那很可能是某些同学唾手可得的东西。 “收下吧,中秋快乐。”赵女士笑着对他说,从女儿手里接过那盏花灯,热情地塞到他手里。 他捏着那盏月亮灯的提手,看向盛明月,小姑娘的眉宇毫无阴霾地舒展着,她生来就受尽宠爱,拥有玫瑰和星光,是高悬天边的星辰与明月。 走的时候,她和赵女士盛先生一道送他和赵恒出来,先是跟赵恒说:“表哥你下次来能不能给我带肯德基,妈妈不让我吃。” 得到赵恒的应承后,又笑嘻嘻地对他说:“哥哥你要努力读书哦,老师说的,读书改变命运!” 她站在日光里,那样天真烂漫,不识人间愁苦,干净得像一颗明珠,纤尘不染。 赵女士充满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赵清岩看着她,她的脸孔从此以后深深烙印在他心里。 此后许多年,他也曾见过几次盛先生,却再未见过她哪怕一次,再次有她的消息,已经是将近三年前,学校官网公布的新一批拟聘用职工名单里,出现了“盛明月”这三个字。 所以当盛明月疑惑,他是不是认识他时,他笑着应了声是,说:“良月福利院的孩子,应该没有不认识五小姐的。” 盛明月听了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我也没做什么,记得我干嘛呀。” 话是这么说,但她脸上的笑不作假,那笑容里藏着的高兴也是真真切切的。 赵清岩看她一眼,抿着嘴角笑了一下。 他没有告诉她,在过去十几年的岁月里,他总是想起那年第一次在盛宅见到她的场景。 是因为她无意中念的一首诗,让他有机会进了良月福利院,从此他的一生才得以慢慢铺开,千难万难,想到那天她最后跟他说的那句话,才可以永不放弃,继续坚持。 “小赵先生,董事长让你们直接进去。”宴会厅二楼,其中一间会客室门口,春姐出来笑着对他们说道。 赵清岩从往事里回过神,垂着眉眼,落后赵恒一步,进了会客室。 这是赵清岩第一次来这里,借着问好和送礼物的机会,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会客室里的陈设。 宽敞的会客室里,一头摆设着桃花芯木打造的茶台,博古架上几乎每一格都摆了东西,看上去没什么规律,既有古色古香的瓷器玉器,又有富贵豪横的金器,最中间的两格是两个奖杯,不晓得是什么比赛的。 墙角是两个一人高的展示柜,在博物馆能见到的那种,透过玻璃柜,看到里面两尊雕塑,一尊是翩翩起舞的芭蕾少女,另一尊是盘腿打坐的观音像。 他以为是玉雕,和赵院长托他带来的那尊文殊菩萨一样的羊脂白玉。 会客室正中,是他们现在坐着的沙发和茶几,中式风格的装修,满眼都是桃花芯木稳重的色彩。 在他和赵恒进来之前,会客室里已经有客人,赵清岩听赵恒称呼他们李总周总之类,知道这要么是盛氏集团的高管或者股东,要么是和盛家有生意往来的合作伙伴。 而盛先生旁边,有一位身着米色套裙,佩戴着昂贵珠宝的中年美妇,他们坐得很近,看上去关系非比寻常。 赵女士已经去世十年了,要求一个功成名就身居高位的男人就此守身如玉并不现实,可是…… 赵清岩眼前闪过赵女士温柔的脸孔,又晃过盛明月明艳灿烂的笑脸,一时觉得有些心里有点发闷。 “见着宝珠没有?”盛先生把赵清岩送的礼物放到一旁,笑着问赵恒。 赵恒笑道:“见着了,在主屋那边见的,还是跟她一块儿过来的呢,听说她昨天实验做坏了,我看她到现在还郁闷。” 说着接过盛先生身边人递过来的茶杯,笑嘻嘻地说:“多谢莓姨,好久没喝过你泡的茶了,姑父也真是,茶水都不招呼一口。” 盛先生哈哈大笑:“自家人,要喝你自己不会倒啊。” 说着又问赵清岩:“清岩有几年没来过家里了吧?上回还是在福利院见的,现在怎么样?” “一切都好。”赵清岩应了声,接过递到眼前的茶杯,因不知对方姓名,只好随赵恒的称呼,“谢谢阿姨。” 钟莓笑着说了句不用客气,又把茶几上的点心和糖果盒往他这边推了推。 盛先生又过问他的工作:“你现在已经是主治了吧?有没有什么困难?” “五月份的时候刚聘了副高,因为有前辈内退,刚好空缺出一个名额来,我条件正好符合,就晋升了,空出一个位置来招新人。” 听了赵清岩的解释,盛先生笑起来:“你这位前辈还是看得开,也体恤你们年轻人,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事,他既然觉得待不住了,就自动让位,他好你们也好,还是年轻人好干活啊。” 赵清岩觉得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不像说给自己听的。 正琢磨,又听盛先生说了句:“我也老了,是时候该退一退了。” 然后是会客室里另外几位客人忙不迭地应“六十多哪里老”、“你退了我们怎么办”之类的话。 这下赵清岩确定了,这话确实不是说给他听的。 说了几句,盛先生就让他们出去自己玩,一出会客室的门,赵恒就低声跟他八卦:“大新闻,盛氏的天要变了。” 赵清岩一懵:“……什么?” 天要变了?能怎么变,盛先生春秋正盛,感觉跟十几年前第一次见面比也没老多少,他还在,盛氏能变到哪里去? 赵恒却误以为他不信,冲他挑挑眉:“不信?问问明月就知道了。” 说完快步下了楼梯,冲着人群喊了声:“明月,来一下。” 赵清岩见一身黑裙的盛明月被几个同样盛装打扮的年轻女郎围着,还担心打扰了她交际,正想阻止,却见盛明月已经利索地转身朝他们走来。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默默地咽了回去,甚至下意识地挺了挺背。 盛明月端着酒杯走到他们跟前,先是冲赵清岩笑了一下,然后抱怨赵恒:“恒哥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跟她们聊得烦死了!” 语气有点烦躁,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赵清岩正想帮赵恒解释,赵恒就嘿嘿一笑:“清岩难得上家来一趟,姑父不得关心关心他么。” 顿了顿,又逗盛明月:“我刚才可听说了,人家清岩现在都副高了,你呢,才中级,不会一步落后就步步落后吧?” 盛明月一愣,扭头看向赵清岩,目光里充满了好奇的打量:“赵先生在哪儿高就?” 赵清岩微微一笑:“容医大一附院胸外科。” 这个答案叫盛明月再次吃惊,她连眼睛都睁大了:“我们同学校的?”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位英俊温和的男士,竟然是自己的同行。 并且还和她算是半个同事——别看医院是学校附属,他们的人事关系可不一样,她是学校的人,赵清岩是医院的人。 赵清岩被她这副惊讶的样子逗乐,觉得分外可爱有趣,点点头,笑着应道:“我在学校官网看到过你的名字,基础医学院,人体解剖教研室,对不对?” 盛明月连连点了两下头,兴致顿时就起来了,问道:“那为什么从来没见你来给学生上过实验课?集体备课我也没见过你……” 她顿了顿,看着赵清岩温润的眉眼,忽然间心里泛起疑窦。 说是说没见过,可怎么觉得这人那么眼熟? 而被她问住了的赵清岩正哭笑不得:“我们科室这么多人,哪里轮得到我,既然五小姐问起了,下次我一定争取机会。” 第三章 赵恒觉得自家表妹多少有点离谱。 “你爸的大好日子,你居然还惦记工作?”这是一种怎样的热爱啊! 他一脸震惊,盛明月觉得他才有毛病,“这怎么啦?我们教研室就是跟一附院有合作教学啊,我问一问这不是很正常的好奇吗?” 赵恒刚想说什么,赵清岩就点点头,温声对他解释道:“这几年学校一直在推进教学改革,强调要以临床胜任力为导向,推进融合教学,是希望学生们能够将书本上的东西,和临床实际结合起来,病人不会照书生病,学生们需要积累更多相关知识,才能应对以后的工作。” “没错,有很多东西,尤其是病例和症状,是我们基础医学院的老师没办法确定的,只能邀请临床一线的同事过来给学生讲。”盛明月一脸赞同地接过他的话。 赵清岩闻言嘴角一翘,转头看她,笑着问道:“我听说学校现在对基础医学院的老师,有门诊时长的考核要求,五小姐平时在哪里坐诊?” 盛明月连忙摆手:“还没有独立坐诊,现在是每周两次去曾广清教授的门诊跟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盛明月觉得自己说完这句话后,眼前男人的眼睛倏地一亮。 有微微的光芒从他眼睛里溢出来,裹着一层让人觉得轻快的笑意,盛明月不由自主地目光一闪。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暂时还想不起来,她只好按捺下心里的疑惑,听到他接着说:“竟然是我们医院的曾教授,看来五小姐的研究方向是脑血管疾病?可是……” 他笑起来,问道:“神外科和胸外科的门诊在同一层楼,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五小姐?” 盛明月一愣:“???” 赵恒听到这里忍不住噗嗤一乐,指着赵清岩吐槽:“你学人精是吧?” “抱歉,让恒哥和五小姐见笑了。”赵清岩笑着应道。 说是抱歉,可这人脸上一点惭愧之色都没有,反而一脸皮一下很开心的表情。 盛明月反应过来,忍不住噗嗤笑出一声,居然觉得这人还挺有意思。 她笑着反问道:“赵医生几时的门诊?我看看时间凑不凑巧,我上门拜会一下?” “我是周四五的上午,你呢?”赵清岩问道,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自觉的期待。 盛明月迎着他的目光笑起来,神色狡黠:“那不巧了么,我是周四五的下午,相声里头怎么说的来着?咱们就是那不得拜的街坊。” 话音刚落,连同赵恒,三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这种活跃欢快的气氛,在宴会厅里相当引人侧目,大家都端着酒杯做应酬样子,一个意思藏在几句话里,声音要小要平和,你们倒好,小声说大声笑的,也未免太出风头了。 可是仔细一看,大笑的人里,一个是盛先生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五小姐,另一个是管盛先生叫姑父的赵恒,那都是主人家。 也就无可置喙了,毕竟人在自己家里,还不兴放肆点么。 不过三人中的另外那个就很陌生,青年那张出色的脸孔是从来没见过的,不知道是哪家新来的子弟,又或者是谁带来的朋友,竟然能跟五小姐谈笑成这个样子。 赵清岩察觉到了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是一种饱含打量和挑剔的眼神。 但他毫不在意,因为对他来说,在场的大部分人,今日之后,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如果有,那也是他们一不小心就成了他的患者。 他看着盛明月,觉得她的笑脸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件珠宝都要璀璨耀眼。 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十六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无忧无虑的天真烂漫。 那是一种很有魔力的,让人无法忘却的自在。 也是他此生不管如何向往,怎么努力,来日达到各种高度,穷此一生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笑完了赵恒才想起之前他跟赵清岩说的事,问盛明月:“刚才我和清岩去见姑父,见几位股东也在,听姑父说话那语气,集团里是不是要有什么事?” 听闻他问这个,盛明月脸上灿烂的笑容顿时就收敛不少,虽然嘴角仍然噙着笑意,但声音却变低下来,挑挑眉问道:“我爸说什么了?” 赵恒把盛先生跟赵清岩说的关于“年轻人”的话复述一遍,又描述一番几位股东的反映,然后摸着下巴道:“我感觉那话像是特地说给几个老头子听的。” “什么老头子,还好吧,五六十岁也不算老。”盛明月先是说了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然后招手让人拿杯新的酒,还问赵清岩,“喝点吗?” “要开车。”赵清岩笑着摇摇头。 “给赵医生和恒哥拿一杯鲜榨果汁。”盛明月对拿酒过来给她的佣人道。 等鲜榨石榴汁端过来了,盛明月才笑眯眯地道:“也没什么,就是爸爸想让大姐进董事会,他们不同意。” 赵恒眉头一挑:“不同意?为什么不同意,明菱做得不好么?” “这不是大姐做得好不好的问题,是他们想要借机试探一下爸爸和大姐,看看爸爸到底有多看重这个继承人,会不会为了她一力促成此事,也看看大姐到底好不好拿捏,事情拖得越久,对他们越有利,浑水摸鱼安排自家子弟进去,就算什么本事都没有,也能混个高收入和社保,不好么?” 盛明月声音慢悠悠的,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仿佛在说一件很有趣的事。 她继续道:“要是这子弟再本事一点,出息一点,说不定就让盛氏换个姓了,这可是大好事。” 赵恒忍不住笑了声,刚想说不可能,就听赵清岩问:“公司没有明确的规章制度规范这种吃空饷的行为吗?给股东的权利这么大,会不会不太好?” 话刚说完他立刻就觉得不好,毕竟他又不是盛家的人,不应该讨论这些,于是忙补充道:“我胡说的,五小姐别当真。” “你说得很对呀。”盛明月把口中的香槟咽下去,摇摇头,对他解释道,“其实是有规章制度的,但是盛氏再怎么大,也就是个私企,跟咱们事业单位的不一样。” 如今事业单位的萝卜坑尚且要让人家参加一下考试,才有机会操作其他呢,可在私企,只要发话的人身份够高后台够硬,人事敢不接收么? “别说股东们了,就是我去说,诶,我有个什么人要找工作,你们看着给安排一下,明天他们就要想办法给我把关系户安排到工位上去。” 盛明月说完,双手一摊,问赵清岩:“你说是不是这样?” 赵清岩顿时失笑:“其实体制内外,真正要弄权的人,都有办法安排成功的,区别在于有没有窗户纸罢了。” “说得很对,就是这样。”盛明月深以为然,冲他竖了竖大拇指,往前凑了凑脑袋,跟他们说八卦,“我有个大学同学,毕业后进了北方一所双非一本当老师,在那儿认识了她老公,然后结婚,刚结婚没几个月,就在今年开春,她老公拿到一家好大学的ffer要调职,结果学校不愿意放人,来回交涉到最后,人事处干脆撕破了脸,说你要走可以,但你走了,你老婆也得走。” 赵恒听到这里,啧了声:“然后呢?你同学她老公走了没有?” “她老公勃然大怒,说既然你们这样,那我还真就非走不可了,然后我同学就被自愿离职了,五月份办的解聘手续,她都难受死了,课题申报书才写了一半,新的论文刚投出去,还有要备的课,一大堆事,就这么的……” 盛明月又一次双手一摊,面露唏嘘:“没了,梦幻泡影一般。” 赵恒疑惑地问道:“这学校怎么这么没人情味?人家要走就走呗,怎么还要搞连坐?” “大概是因为学校很看好她丈夫的能力,不愿意放走这个人才,所以才拿她来威胁她丈夫,同时也是在转嫁矛盾,告诉她,你是因为你丈夫才丢了工作的,和学校无关,要怪你就怪她去。”赵清岩慢吞吞地应了几句。 然后扭头看向盛明月:“五小姐,我说得对不对?” “什么五小姐,我叫盛明月。”盛明月撇了撇嘴,“我都已经跟你分享八卦了,你还叫我五小姐,是不是太见外了点?” 她不满抱怨的样子叫赵清岩又一次回忆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那次她也是用这样不满的语气,对赵女士说:“什么宝珠,我叫盛明月!” 那时她逢青春期,自我意识正在快速觉醒,迫切想要得到大人的认同,觉得被叫小名是还没长大的标志。 如今她再说这句话,则是上位者主动向下位者传达友好的讯号,我允许你和我做朋友,我们可以不用太见外。 赵清岩笑了一下,点点头应好。 盛明月见他乖觉,也觉得很满意,于是续上先前的话题:“赵医生分析得没错,单位就是这个意思。” “没有什么办法留下来么,这年头经济形势不好,找工作很难啊。”赵恒问道,“不管这事继续留下来不行么,不是说有编制的要不是犯了大错都不能辞退?” 所以才有编制是铁饭碗这一说不是么? 赵清岩失笑:“留下来当然可以,可是一定会被边缘化,会被穿小鞋,因为人事处说出那个他走你也得走的最终条件时,双方就已经撕破脸了,她读这么多年书,肯定也不是只想混一口饭吃吃饿不死就算了的,但凡想要以后在学术界有一席之地,就离不开单位的支持。” “也没有办法两个都留下,还是那句话,都撕破脸了,只能一起走,谁留下谁当狗。”盛明月说得更直接。 赵恒啧啧感慨:“真黑啊,可怕,吓人。” “权力这种东西很诱人,有人拿到以后,就会忍不住想把它玩弄于股掌之间。”盛明月声音淡淡。 说完之后,三人一时都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停住了话头,安静下来。 这时赵清岩见到了熟人,忍不住一直往那边看。 盛明月察觉他的视线,好奇地问:“赵医生在看什么?” “我好像看到了我的同事。”赵清岩解释,又问她,“五小姐、呃……盛、明月认识温见琛么?” 一句话,对她的称呼变了几次,听得出来很纠结了。 盛明月忍笑,点点头:“温二嘛,认得,说起来,他也是一附院的,你们应该挺熟吧?” “不仅是同事,还是大学同学。”赵清岩笑起来,“他在急诊,我有时候值班会跟他对上,去急诊会诊会见到他。” 大概是因为出现了一个共同认识的人,盛明月觉得有点新鲜,正想接着问,就听另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明月,阿恒,你们在聊什么聊得这么高兴?” 听到这道声音,盛明月立刻就忘了原本想说什么,扭头欢欢喜喜地叫人:“大姐!” “我一眼没看着,你就不见人影了,之前不是跟舒家那几个聊得很好么,怎么跑这儿来了?” 来人是一男一女,女子一身红裙,眉眼间和盛明月有三分相似,但是气质比起她来要英气得多,一看就是女强人。 她在盛明月旁边坐下,好奇地看了眼赵清岩。 “跟她们有什么好聊的,她们说那些衣服包包和男人,我又不感兴趣。”盛明月撇撇嘴,“还不如跟恒哥聊天有意思。” 赵清岩一时没察觉打量他的目光,抬眼对刚过来的青年笑道:“我刚才还跟明月说见到你,还以为是看错了,没想到真是你。” 温见琛手里端着酒杯,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也不坐,伸手搭他肩膀,玩笑道:“早说你要来,我就跟你一起了。” “我回福利院看院长,才知道盛先生今天过寿,院长让我代表大家送份贺礼过来。”赵清岩笑着解释道。 温见琛啧了声,“你不说我都要忘了,你们院长是盛明月的舅舅。” 盛明菱听到这里,好奇地问:“这位是……阿琛你同事?” “同学兼同事,赵清岩,嫂子你和我哥不是去过安溪么,他名字就是清水岩的清岩。”温见琛说完又跟赵清岩介绍,“我大嫂,也是盛明月的大姐,大家都叫她小盛总的。” 赵清岩忙同她问好,也同别人一样叫她小盛总。 按理说盛明菱还没彻底上位,应该对这个称呼有所避讳,但她却毫不在意,坦然地接受了,笑着回了句:“赵医生太客气了,自家人,随意些才好。” 可见她的底气十足,赵清岩回忆着盛明月先前的分析,对盛家的现状又多了解了一点。 温见琛这时说了句:“老赵你不知道吧,盛明月原来是我们正经直系师妹来着?” 赵清岩一愣,脱口问道:“明月不是川西医大和瑞典卡罗林斯卡医学院联合培养的神经外科学博士吗?” 话音刚落,众人:“???”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第四章 赵清岩脱口而出盛明月的履历,紧接着就被四双眼睛用惊讶疑惑的视线锁住,顿时一愣。 旋即又反应过来,生怕他们误会自己是有意窥探盛明月的隐私,忙解释道:“学校的官方公众号,去年研究生招生季的时候,发过一条介绍基础医学院的推送,介绍了人体解剖学教研室的师资情况,里面介绍了五小姐。” 一着急,他对盛明月的称呼就又变回了原先,恭敬谨慎有余,亲近不足。 盛明月微微一愣,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想说什么,却又没来得及开口。 就听盛明菱笑道:“是不是你们读医的都对医学院校的名字很敏感,看一遍就能记住,那什么卡罗林医学院,从明月出去到回来,我就没记住过。” 她的话虽然是略微自嘲,但其中的打量意味,赵清岩只要不傻,就能听得出来。 但他还是笑笑,应声道:“大概是因为卡罗林斯卡医学院比较特殊,它在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有一个闻名于世的诺贝尔委员会,每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都在那里诞生,中国人也曾经站上过那个领奖台。” 他的解释不知道盛明菱接不接受,但盛明月确实眼睛一亮。 “对对对,我在瑞典的时候,还参加了那一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颁奖礼,现场气氛太棒了,学校的学术气氛非常浓厚,赵清岩,有机会你一定要去看看。” 她对赵清岩的称呼在这一刻也跟着改变,改变得很自然,仿佛是因为赵清岩对自己母校的推崇,而产生的对他的认同。 但盛明菱还是听出了她语气里潜藏的一抹歉意。 不由得又打量了一番赵清岩,心底觉得纳闷,不明白她对赵清岩的维护从何而来。 赵清岩笑着应了声好:“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去感受一下。” 他说完话,桌上一时间诡异地安静了几秒,赵恒立刻就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 他赶紧找话题来继续:“温二,你刚才说什么明月是你们直系师妹,是什么意思?” 温见琛也有心配合他活跃气氛,一屁股坐到赵清岩这张椅子的扶手上,笑嘻嘻道:“盛明月去川西医大之前,是在容医大修的大一课程,对吧?” 盛明月点点头:“刚好和温二是一个学院的,我爸那个时候还说呢,让我有事就找他帮忙去。” “我爸也跟我交代过,让我在学校看着点你,别让人欺负了去,谁知道根本没给我这个机会。”温见琛耸耸肩,露出一脸有点遗憾的表情。 赵清岩听到这里,心里涌起疑惑,不明白明明是同一批次的学校,盛明月为什么放弃容医大,而选择千里之外的川西医大。 难道是因为生病?可是身体不好的话,怎么可能选离家远的学校。 他很疑惑,但只是露出了惊讶和不解的眼神,却没有出声询问。 赵恒恍然大悟:“哦,对,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倒是盛明月留意到了赵清岩的疑惑,主动解释道:“考容医大时只考虑了自己喜欢学医,是入学以后,才知道川西医大的八年制和很多国外的院校有联合培养博士的政策,所以很心动,就让爸爸帮我办了转学。” 川西医大的这个政策,可以让获得机会出国学习的学生直接获得两个学校的博士学位。 “申请到出国资格的时候,我立马决定要去瑞典。”盛明月笑道,“卡罗林斯卡是脑科学领域的学科最前沿,他们对于脑神经退行性疾病的研究进展,很吸引我。” “阿尔兹海默病或者帕金森病?”赵清岩下意识地接了句。 盛明月点头,温见琛笑道:“她现在的研究课题,就是脑深部电刺激术对帕金森病的治疗。” “准确点说,最新的课题,是脑深部电刺激术联合药物治疗对帕金森患者病情的影响。”盛明月补充道。 赵清岩恍然大悟:“难怪你是跟曾广清教授的门诊,我听说曾教授的团队现在也开展了这项治疗。” “还有附属脑科医院,我现在在章炳学院士的实验室,主要是跟脑科医院那边合作,毕竟他们那边临床样本多嘛。”盛明月说起自己的项目,满脸的兴奋和踌躇满志。 看她满脸发光的样子,赵清岩忍不住笑起来,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自己拜读过她的所有论文的事。 仅仅是提前就知道并记住了她的学历信息,就已经让精明的小盛总心生警惕,他还是不要表现出知道得太多的好,那样只会徒添麻烦。 赵恒很好奇,他以前没有听盛明月说过这些,忍不住问道:“阿尔兹海默病就是老年痴呆,帕金森就是会手抖啊抖的,对不对?你们这个什么什么脑刺激术是怎么治这俩病的,贵不贵,安全不?” 哎呀,你跟仨医生聊治病的话题啊,那他们可就不困了。 盛明月比划着动作解释:“就是通过脑立体定向手术,在头皮那儿切开,钻孔,然后把两根微米级别的电极植入你脑子里的某一个特地部位,在你胸前……” 她指了指自己锁骨那块地方,“差不多这个位置,埋一个刺激器,电极跟刺激器通过皮下隧道连接到一起,然后医生会给你调整刺激参数,频率、脉宽和电压,以调整电压为主,频率和脉宽为辅,开机就会产生脉冲,脉冲会对脑深部神经核团进行慢性刺激,抑制神经元的异常电活动,起到减轻症状的效果。”[1-2] 赵恒忍不住问:“不能完全治愈吗?” 就……做个这么复杂的手术,又在头上打洞,又在身上放东西,吓死个人,居然只是减轻症状? 赵清岩笑笑:“目前来说,阿尔兹海默病和帕金森病都没办法完全治愈,所有的治疗手段,手术也好,药物也好,都是为了减轻症状,提高患者的生活质量。” 温见琛紧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阿尔兹海默病的患者最大的问题是没办法自理,从轻度记忆障碍到后期失语失用失认,甚至人格和行为改变,越来越严重,帕金森就更好理解了,早期就是手抖,发展到严重阶段什么认知障碍都来了,手术和药物要是能把症状控制住,减轻这些症状,让患者能恢复一部分自理能力,起码你不用怕他出门回不来,认不出谁是谁吧?这已经很不错啦。” 盛明月点点头:“DBS治疗帕金森已经有很多明确的研究成果了,但是阿尔兹海默病还没有,这仍然是个相对比较空白的领域,所以你要是现在得了,也没啥好办法,做手术就是试试看。” 赵恒听他们这么一说,觉得也是,“不能要求太多,这手术贵不贵?哪儿能做?” “我们医院就能做。”赵清岩笑眯眯。 盛明月看他一眼,“脑科医院,麻烦速速进组,谢谢,手术费用和脑起搏器费用加一块是两万五到三万左右,不过起搏器是国产的,进口的会贵一点,按经济情况选择,术后一周到一个月开机,从入院检查到出院,时间一般是两三周,很快的。” 赵恒只觉得脖子一凉,忍不住抬手摸摸后脖颈:“现在不需要,谢谢。” 盛明菱在一旁听了一路,这时忍不住乐出声来:“不需要你还问这么多,不知道明月缺病例啊?” 赵清岩和温见琛也忍不住笑起来,安慰他说:“放心吧,等你有需要那天,技术早就进步了,价格肯定也被打下来了。” “现在这个手术在容城是可以走医保的。”赵清岩说着,目光一闪,问盛明月,“现在这个手术是做局麻还是全麻?” “传统方法是局麻,不过我们之前做了一个对照实验,就是这两年来,我们和脑科医院那边合作,做了一个全麻下机器人DBS手术与局麻下头架DBS手术对比及结果分析,结果是手术效果是相同的,全麻甚至还有优势……” 盛明月侃侃而谈,温见琛问:“你们全麻怎么做?” “……都说了是机器人DBS手术。”盛明月白他一眼。 赵清岩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帮温见琛解释:“他意思是你们的机器人是哪个,是不是ROSA?” 盛明月哦了声,点点头:“ROSA ONE,脑科医院的硬件设施还是很好的。” 温见琛扭头问赵清岩:“你们科的是什么,达芬奇?” “我们科是达芬奇,胃肠外科的是火鸟,骨科和神外的是ROSA。”赵清岩点头回答道。 盛明月加入话题:“ROSA的系统本来就是为了神经外科和骨科手术的手术研发的,特别是ROSA Knee系统,用来做膝关节置换术不要太好使。” “你看过没有?”温见琛问赵清岩。 赵清岩皱着眉想了想:“好像看过……有一回两台手术中间,我去骨科的手术室看骨二的严星河做过一台。” 温见琛顿时露出羡慕的表情,他是急诊内科的,目前暂时没有机会摸这大家伙。 赵清岩接着面露难色:“你想看?可这玩意儿开一次机几万块,机械臂那个保护袋都要六百一个,其实能用得起的病人不算多,下一次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开机……” “温二你可真出息。”盛明月啧了声,吐槽他,“你想看跟我说啊,我带你去脑科医院看。” 温见琛表示:“我三种都想看!” 一脸成年人全都要的倔强样儿,赵清岩和盛明月都忍不住无语。 赵恒和盛明菱早就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了,盛明菱干脆走人,还问赵恒:“还听?听得懂么你?” 赵恒也是一脸倔强:“听不懂我也听,多听听就懂了。” 盛明菱:“……” 小盛总不懂,小盛总觉得很无语,并且决定立刻离开。 但走了以后,又让人给那边送东西:“给明月和阿琛那边送点点心和饮料,不要酒。” 刚才可是见到除了盛明月,另外两位男士都是喝果汁的。 一直到午后,寿宴结束,满场宾客陆续离开,原本熙攘喧闹的宴会厅渐渐安静下来。 赵恒算是半个主人,一直待到很晚,赵清岩因为是跟他一起来的,要一起走,就只好等着。 温见琛是和他嫂子一起来的,也只好等着,俩人和盛明月干脆继续之前的话题,聊得兴起。 不时有人过来和盛明月道别,都好奇地打量一下赵清岩,实在想不起来圈子里何时多了这么一号外表出色的人物。 直到赵恒跟盛先生道别过,来喊赵清岩:“走了,我妈问你晚上回不回家吃饭,回吧?” “回。”赵清岩立刻点头答应道。 盛明月送他们出来,站在门口的阶梯上,赵清岩站在下方,低了她一个头。 “今天多谢五小姐招待。”他笑着说。 他的称呼没有变回来,盛明月眉心轻轻一折,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点点头,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又叫住他:“赵清岩。” 赵清岩回过头,有点疑惑地看向她,盛明月认真道:“下次我们教研室集体备课,备到上肢解剖或者胸部局解的时候,你也来吧?” 赵清岩微微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答应完冲她说了句下次见,就掉头继续往前走了,也没留个联系方式什么的。 盛明月忍不住撇了撇嘴。 “怎么,看上人家了?”背后传来大姐盛明菱戏谑的调侃。 她扭头,哼了声,“大姐你别胡说,没有的事。” “那你今天这么积极?”盛明菱不解,“聊得那么好,还想要人家联系方式,怎么不直接问呐?” 她一边说,一边勾住盛明月的肩膀,将她带往主屋的方向。 盛明月问:“你不用带温二回去吗?” “先让司机送他回去了,我来找你的。”盛明菱直截了当地道,“问问你跟那什么赵医生是怎么回事,你今天态度有点不对。” 少见的热情主动,盛五小姐向来众星拱月,被人捧着的,何时这么主动过。 盛明月晓得她是以为自己看上了赵清岩,不由哭笑不得:“真的不是,我是……”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有点怅然:“我想起来他是谁了,他是妈妈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从良月福利院来的孩子。” 第五章 赵清岩是赵良臻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来自良月福利院的孩子。 这个消息让盛明菱顿时就愣在了原地。 “……真的?”她有点不敢相信。 盛明月点点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真的,我还记得那天是中秋节呢。” “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才读初一。”盛明月顿了顿,继续,“那天他也是跟着恒哥来的,爸爸听说福利院有个孩子考了中考状元,跟妈妈说,要不要见见他,给个红包什么的。” 良月福利院既是慈善机构,某种程度上,也是盛氏的人才储备库。 一个成绩好的孩子,在盛先生看来,是有投资价值的,他很不介意给予一些金钱和情怀的笼络,叫他们记得自家的情,以后多向着盛氏。 以自己所学为盛氏效力,或是有了别的成就,进而反哺盛氏,都是他乐见其成的。 赵女士一方面是支持丈夫的决定,另一方面也确实想见见这个孩子,于是立刻便答应了。 还特地把盛明月叫过去:“过节那天家里要来一个小哥哥,是从福利院来的,你见到人要记得问好,知不知道?” 小明月觉得新鲜极了,家里常来客人,比自己大的哥哥姐姐、小的弟弟妹妹都有,却极少会被父母如此叮嘱。 肯定是什么重要人物! 于是她缠着母亲问:“妈妈,那个哥哥是什么来头哇?哪家的,干嘛要这么小心啊?” 赵女士哭笑不得地捏捏她鼻子:“你考试是不是都不审题就写答案的?都说了福利院来的哥哥,还哪家的,你怎么好意思问的?” 小姑娘嘿嘿地笑,把脸埋在母亲怀里,听到父亲笑话她,说完啦我女儿小小年纪就要用助听器了,不得了不得了。 母亲拍着她的背,笑眯眯地说:“说起来,明天来的那个小哥哥,跟你也有点渊源的。” 小姑娘一愣,疑惑地抬起头,然后听到父亲惊讶地问:“怎么还有宝珠的事?” “这个孩子我印象挺深的。”赵女士温温柔柔地解释,看着女儿的目光里有好笑也有疼爱,“那个时候福利院刚准备接收第一批孩子,名单送过来的时候,宝珠不是跟妈学背诗吗,我还记得是那首《咏清水岩呈郭明叔》,刚好有这孩子的名字,你一高兴,就把人家的名字圈出来了,不记得啦?” 盛先生先是恍然大悟地哦一声,然后摇摇头:“不记得了。” 接着逗盛明月:“宝珠还记不记得这首诗怎么背?” “我当然记得啦,才不像你记性不好!”小姑娘得意洋洋,张口就来,“咏清水岩呈郭明叔,宋,黄庭坚,尝闻清水岩,空洞极明好……”[1] 炫耀似的背完了才好奇地问妈妈:“所以那个哥哥叫什么名字?” “清岩,赵清岩,就在你背这诗第一句呢。”赵女士揪了一下她的鼻子,再次叮嘱道,“也算是你们的缘分,所以你明天不准捉弄人家,知不知道?” “我才不会。”小姑娘不高兴了,甩头就走,“我谁也没捉弄过,妈妈你冤枉我,不跟你好了。” 赵女士哭笑不得,同盛先生说:“还说没有呢,上次阿恒过来,被她骗着爬树帮她掏鸟窝,一天到晚皮成猴子。” 盛先生就安慰她说:“小孩子嘛,皮点更健康,阿恒故意逗她玩的。” 事情已经过了十六年,但是盛明月跟姐姐描述起当年的情景,一切都仿佛历历在目。 “第二天恒哥真的带了个小哥哥过来家里,我本来想,我就不下楼,都不正眼看他,你们总没理由说我捉弄人了吧?哼哼。” 盛明菱噗嗤笑了一声,伸手搂住她,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还是没忍住,实在太好奇了,还是跑出来看,刚好看到他一个人在客厅。”盛明月第一次同人说起自己对赵清岩的第一印象,“十五六岁的小男生,很瘦,竹竿一样,大概有差不多一米七了,穿着实验中学的校服,白白净净的,很拘谨,但是眼睛很亮,人也礼貌,一点都不自卑,如果不是提前就知道,我看不出他是福利院的孩子。” 就像是,他认为自己完全配得上盛家的资助,并且有能力回馈这份资助。 盛明菱这时问道:“大伯前年有一次做手术,说什么肺大疱的,是在哪个医院?” “一附院啊,韩主任亲自做的手术。”盛明月脱口而出,说完就顿住,扭头和盛明菱的视线对上,眨了眨眼。 盛明菱问道:“不会就是他帮忙的吧?” 盛明月呃了一下:“……我以为是钞能力?” 盛明菱张了张口,正想说什么,她就摇摇头:“不对,公立医院收费透明,要请动主任做这个手术,走人情的可能性更大。” 说完见盛明菱面露疑惑,便解释道:“一般的肺大疱切除在胸外科手术里是属于Level 1 级别简单的手术,就跟在街边给自行车补胎一样,规培医生在带教的指导下都能做,其他病人的我不清楚,但我爸那个真的特别简单明了。” “但是给他主刀的韩衷主任,是一附院胸外科暨胸部微创中心主任,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还有别的一大串学术头衔,他给我爸做这个手术,我当时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说句难听的,叫杀鸡用了牛刀。” 但是那个时候,她不知道赵清岩就在胸外科,便以为是因为其他缘故,毕竟以盛先生的社会地位和身份,认识什么人太正常了。 “当时一附院的卓院长还来看了爸爸,我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是院长帮忙啦。” 盛明菱好奇:“你没见到赵医生?” “没有,从我爸入院到出院,没见到。”盛明月摇头,“而且那个时候我刚回来才几天呐,事情一大堆,算起来还是莓姨一直陪着他的,让我忙自己的事去,都没去过医院几次。” 顿了顿,她又说:“其实未必是他,就算一个科室,他一个普通医生,又怎么指挥得动主任。” 盛明菱想想,“你说得也对,应该是我想多了。” 顿了顿,又问:“那……后来呢?他第一次来家里的时候。” 盛明月哦了声,说道:“后来我就在楼梯上跟他讲话啊,问他是不是赵清岩。” 小姑娘得意洋洋地告诉对方,他之所以能进良月福利院,是因为自己哦。 多少有点邀功的意思,听到对方跟她说谢谢,就更加高兴,趴在楼梯扶手上嘚吧嘚嘚吧嘚,还问人家在福利院吃没吃饱饭。 自觉是关心,但现在长大了再回头去想,会发现如果换一个心思敏感或者有点自卑的孩子,兴许领会到的就不是好意,而是难堪了。 幸好如今再见赵清岩,虽然匆匆一晤也看不出什么,但盛明月觉得他过得好像也还行。 也是那次,在赵清岩和赵恒离开盛宅后,她再一次跟父母说:“爸爸妈妈,我已经长大了,是大孩子了,请不要再叫我的小名,可以不可以?” 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她就开始抗拒父母再叫她小名,她的小名叫宝珠,珠珠珠,猪猪猪,她知道有人在背后这样取笑她。 ——盛五小姐再如何得宠,如何众星拱月,也终究只是个普通人,会有人看不惯她,不喜欢她的。 但她抗议过好几回都不了了之,满以为这次又和以前一样,结果赵女士看着她,认真思考了一下,点点头:“好吧,以后有外人在的时候,我和爸爸尽量不叫你的小名好了。” 她惊讶极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啊,她都不敢信,围着母亲像小狗一样转来转去,连连问是不是真的:“答应了就不可以后悔哦?” 着急又期待的样子,生怕大人会说话不算数,惹得父母失笑连连。 那一年的中秋节天气格外的好,盛明月过得很开心,但并不知道那是最后的轻快。 快乐到达顶点,就会慢慢向下坠落,歌曲过了高潮,也要进入尾声。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这句谚语她很小就知道,却是在十五岁时才明白到底什么才叫水满和月盈。 盛明菱搂着她的肩膀,声音低沉:“我记得大伯母就是在你十三岁那年的冬天查出来的……” 盛明月应了声是,那一年冬天最冷的时候,赵女士有几天觉得头疼,平时偶尔也疼,但都没有这次疼得这么久,于是去医院做了个头颅CT。 确诊脑胶质瘤的时候,正是临近春节,那个年盛宅冷冷清清,笼罩着压抑的低气压。 于是盛明月的十四岁,过得战战兢兢,每一天都在害怕,害怕妈妈今天睡着了就没有醒来。 赵女士的手术效果并不好,在漫长又短暂的一年里,迅速进入末期,并且在盛明月十五岁这一年初冬,与世长辞。 她想要学医,想要研究脑部疾病的心愿,大概就是从母亲的骨灰盒被移进墓穴这一刻开始出现的。 盛明月知道母亲其实放心不下福利院的事,毕竟在她倒下之前,她还计划着要在福利院修新楼,说要增加必要的艺术课程,不求精通,懂一点点也是好的,又说要去找老师聊聊,有几个残疾的孩子要上小学了,能不能去普通小学而不是特殊学校,还有孩子是唇腭裂,要找医生做手术…… 很多很多的事,在她病倒后,都交给了舅舅去办,舅舅帮她管起福利院这个摊子,一管就是十六年。 “我见到赵清岩,就会想到妈妈。”盛明月站在主屋的屋檐下,远远地看着别墅极宽敞的庭院,喷泉汩汩不停地喷涌着,阳光落在水面上,远远的反射出金光。 “那个中秋节,真的很好,很热闹啊。”她轻声说,“妈妈要是知道赵清岩现在这么出息了,肯定会很高兴吧?” 盛明菱忍着心痛和眼泪,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低声嗯了声:“肯定会的。” 姐妹俩静静地靠在一起,谁也没有再说话。 盛先生回来的时候,就见这俩一身正装礼服,站在屋檐下当门神,不由得纳闷。 “宝珠,阿菱,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不热么?” 听到他的声音,俩人回过神来,盛明菱笑道:“透透气嘛,天天待空调房对身体不好。” 盛明月见只有他,就问:“莓姨回去了?” 盛先生点点头,往屋里走,喊春姐煮点绿豆汤,他觉得天太热了。 盛明月和盛明菱也没再问,盛先生的女朋友钟莓是不住云宫盛宅的,她有自己的住处,也是盛先生赠送的房产。 这是盛明月接受父亲的女朋友的唯一条件,我不管你如何安置她,送她多少东西,甚至你可以去和她住一起,但她不准入主云宫盛宅,这里是她妈妈赵良臻的家,她不允许也不能容忍自己母亲的痕迹在这里消失,甚至是被另一个女人取代。 “这里只能有我妈妈一个女主人。”她当时如此开诚布公且理所当然地对盛先生提出要求。 盛先生当然会答应她,他并没有再婚的打算,钟莓也不想步入婚姻。 因此他们三人这几年风平浪静,盛明月也经常会跟他们一起出去吃饭旅游,相处得还不错。 他们往屋里走,一只看上去不怎么威风,反而还有点胖嘟嘟的黑背从楼上飞奔而下,摇头摆尾地扑到盛明月跟前,嗅了嗅,嘤嘤叫地一把抱住她。 盛明月叫了声云吞,摸摸它肚皮,说它越来越胖了,说完就松开它继续往里走。 赵清岩和赵恒回了福利院,周末孩子们都不用上课,写完了作业或者拖延症犯了的,都在操场上玩耍,见到他们回来,就围上来喊人。 “清岩哥你今天有空回来了?” “恒哥你上次给我抓的鸟叫大咪小咪叼走了,你快帮我教训它们!” “清岩哥我有个数学题不会做……” “恒哥恒哥……” 七嘴八舌的,叫得两个大哥头都开始疼,满耳朵都是猴哥猴哥,什么?你说他们喊的不是这个?不对啊,他们听到的就是这个啊! 好不容易把他们都打发走了,俩人才拖着一身的疲惫往赵家小楼去。 “……带孩子比站一天手术台都累。”赵清岩满脸憔悴。 赵恒瞅他一眼:“那得亏你不在儿科,不然天天都要被掏空。” 赵清岩失笑,他实习和规培的时候轮转到儿科,还真的有老师跟他说过,觉得他脾气好有耐心,很适合当儿科医生。 当时他面上笑笑,心里却在庆幸,幸好跑得快,不然我迟早要疯,儿科是普通人能干的?! 回到赵家,田英姿见到他俩都一脸累得不行的样子,忙招呼人坐下,然后给一人倒了一杯冰镇酸梅汤。 “快喝,这是怎么了,去参加个寿宴怎么就……” 田英姿顿了顿,关切地看向赵清岩:“是不是那种场合你不习惯?我早该想到的,让阿恒一个人去就行了,那地方都是人精,一人八百个心眼子,你怎么应付得来。” 别说赵清岩,她都早就不习惯了,还是福利院好,都是小孩,有什么就说什么,简简单单。 赵清岩失笑连连:“是刚才在操场那儿碰到一群小的,吵的。” 赵恒哎呀一声:“妈你还担心他不适应呢,都不知道他跟明月聊得多好,加上温家那个温二还是他同事兼同学,仨学医的博士凑一起,我没吹牛,他们说的每句话我都听不懂。” 田英姿被他这话逗得直乐,一边交代赵清岩留下来吃饭,一边就往厨房走。 赵恒和赵清岩喝完了酸梅汤,哥俩拖着椅子坐在屋檐下,一边看天上的云彩,一边等开饭。 忽然赵清岩问了句:“怎么盛氏不是五小姐继承,反而是小盛总?” 第六章 听到赵清岩问为什么不是盛明月继承盛氏,赵恒还愣了一下。 几秒后回过神,调侃道:“你怎么突然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好奇,我以为一般会优先考虑亲生的孩子。”赵清岩实话实说,又问,“不方便说么?那就当我没问。” 他跟赵恒认识了十几年,太熟了,说话随意得多,不会像面对盛明菱,刚感受到她的防备,就立刻保持距离。 赵恒看他一眼,把手掌垫在脑后,看着天舒口气,慢悠悠地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大家都知道的事,明月不想继承她爸的事业呗。” 赵清岩眼睛眨了眨,头歪了一下,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态来。 “明月还初中的时候,我姑姑就走了,你记得吧?”赵恒问道。 赵清岩点点头,良月福利院原来的院长并不是现在这位赵院长,而是一位姓甄的女士,据说是赵女士高薪聘请回来的。 那个时候的良月福利院,其实并不像家,甄院长采取的是学校管理学生那一套,他们更像是小小年纪就来上寄宿学校的学生。 后来赵女士罹患脑癌病逝,甄院长也跟着卸任,接任她的是赵女士的哥哥赵良逢,也就有了现在的赵院长。 赵院长和前任甄院长采取的管理措施差不多一样,但有一个很大的不同,是赵院长的妻子田英姿在这个福利院里的话事权也很大。 田英姿是个传统的慈母,面对这群无父无母的孩子,那真是母爱爆棚,搞得大家后来就习惯了一旦犯事儿,先找英妈,久而久之,福利院就渐渐变得像一个传统的大家庭。 有严厉古板的父亲,有慈爱好说话的母亲,有各色各样性格的弟妹,也有已经成人在外行走,久久才回来一次的兄姐。 高中时赵清岩住校,高三上学期,大概是十二月份,他参加全国中学生英语能力竞赛的决赛,过了一个周末才回福利院,就发现福利院大变天。 好朋友兼同一个宿舍的好兄弟赵安平告诉他:“我们换院长啦!” 他有点惊讶,甄院长对他们一直很不错,怎么突然就换了人?是集团上头对她不满意么? 赵安平有点难过地告诉他:“赵女士走了。” 赵清岩这才知道,赵女士因为脑癌离开了人世,他回来的这天,赵女士的头七刚过。 “甄院长挑了几个人和她一起去送赵女士,本来也想叫你的,但你要模拟考了,耽误你学习,甄院长就没跟你说。” 赵安平絮絮叨叨,告诉他福利院换了院长,是赵女士的哥哥,又说大家都觉得很难过,赵女士那么好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不长命。 他听得左耳进右耳出,满脑子都是两年前那个中秋节时,他和盛家一家三口见面的情景。 那样温柔的母亲,笑眯眯地同他说话,鼓励他考上好大学,他的人生并不会因为没有父母就和别人有什么区别,福利院和她永远是他的后盾。 她手里还拉着自己的女儿,脸上气色还不错,精神也很好,谁能想到才短短两年,就已经阴阳相隔。 英年早逝不过如此。 他又想起那个趴在楼梯扶手上问他是不是赵清岩的小女孩,和那盏被他好好收起来的月亮灯,觉得美满和欢乐顷刻间有了缺憾。 后来他跟赵安平打听到赵女士墓园的地址,跟老师请假去看了一下,送了束菊花,又站了许久,才离开墓园。 那以后就只有每年清明时才去一次了。 “因为姑姑是脑癌走的,明月就想学医。”赵恒说,“她从小就对解剖动物很有兴趣,厨房杀只鸡她都要去看看,比起管理公司,她明显对这些更感兴趣,高考之前,姑父问过她要不要学管理,可以出国去学,她不愿意,说去公司没意思。” 盛先生又舍不得逼她,就只好另外找接班人,“要么在盛家的子弟里选,要么聘请职业经理人,优先考虑有血缘的呗。” “明菱是明月三叔的女儿,比她大了好几岁,她三叔很早就去世了,那时候姑姑还没去世,经常把明菱接过来住几天,跟明月作伴,她们姐妹俩就是一起长大的,感情很好,前几年明菱为了盛氏的项目,跟温家联姻,嫁给了温家的温见善,就是温二的大哥。” “还有一个是明月姑姑家的儿子,这俩是姑父属意人选的第一梯队,毕业了就立刻捞进集团培养,隔房的家人来闹,说明菱是女儿,又要嫁出去,不能继承盛氏,她表哥就更不能了,他都不姓盛。” “姑父说,现在是我当家,我就是要找有能力的,不叫盛氏败在我手里的,你们也想分一杯羹?可以啊,都送过来,能者居之,通不过考验的,全他妈给老子滚蛋。” 赵清岩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声:“我想不出盛先生说这话的样子。” “那是你跟他没相处过。”赵恒嗤笑,“别看他总跟你笑眯眯的,真要翻脸的时候,毫无征兆。” 赵清岩笑道:“大概这种机会不多,我应该看不到他翻脸无情的样子。” 赵恒哈哈笑了两下,继续道:“可惜啊,那些男丁们要么能力拉胯,做事一塌糊涂,要么就是才能平平,被明菱和明月表哥压着打,根本抢不过。” “那为什么最后胜出的是小盛总?”赵清岩好奇了。 “因为她够狠。”赵恒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当时盛氏有意跟温家合作,老温董提出联姻的要求,说看中了明菱,姑父起初不太同意,觉得这个项目未必值得填一个盛家女进去。” 他顿了顿,问赵清岩:“你跟温二是同学,知不知道他家的事?” 赵清岩一愣,摇摇头,回答得很谨慎:“只听他说过,他是单亲。” “别看温家家大业大,可他跟他大哥日子都不好过。”赵恒啧了声,感慨道,“小温总那个亲爹真是绝了,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弄脏整锅汤的老鼠屎,竟然想把情人的女儿塞给亲儿子,真是笑死了。” 就因为他这么不靠谱,老温董才急着要给长孙先把婚事定下来,不让他有机可乘。 “当时明菱已经进集团了,明眼人都能看出,继承人十有八/九就是她。”赵恒咂咂嘴,“明月表哥也行,但就是做事……啧,比较优柔寡断,当下属很好,执行力一流,但当领导人就缺了点杀伐果断的锐气,明菱就很好,而且她知道以后,主动提出答应联姻。” “而且我姑父最在意明月,在有明月之前,他和我姑姑失去了三个孩子,有两个还是在明菱前头的。”赵恒压低了声音,凑到他旁边来,“快四十了才生的明月,提心吊胆好几年才确定她是养住了,所以她小名叫宝珠,不过你以后跟他们家人来往,别提这事。” 伤心事嘛,赵清岩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句:“难怪。” 难怪明明没听说盛家还有别的孩子,怎么却都叫盛明月做五小姐。 一时又觉得感慨,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以为赵女士和盛先生是夫妻恩爱神仙眷侣,没想到内里却有这么多不如意。 “所以福利院一开始就是为了给明月和姑姑积德,特别是明月,那可是眼珠子一般的独苗了,就怕她也像前头的兄弟姐妹那样有个三长两短。”赵恒摇摇头,“幸好她还皮实,没病没灾地长大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否极泰来。”赵清岩想了想,一连说了两句俗语。 赵恒说是,“所以姑父找继承人,最要紧的,是这个继承人不仅能守成,还要能经营好盛氏,这样明月有多多的分红拿,才能过得滋润,最好这个继承人还能跟她感情很好,才能保证她的地位不受威胁。” 于是,对自己狠且和盛明月一起长大感情极好的盛明菱,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最终雀屏中选,成了盛先生最看重的继承人,开始手把手教她经营一家企业,并且开始推动她进入董事会一事。 背后的原因,不仅仅是为了企业的赓续,更是为了早早安排好女儿的未来。 赵清岩还是那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贫富贵贱,莫不如是。 但他又很好奇:“这样说来,五小姐怎么没学脑肿瘤学,反而是研究DBS?” 赵恒已经听他们聊了一天那什么治帕金森的手术了,知道他说的这几个字母什么意思,就回答道:“还能为什么,为她爸未雨绸缪呗,她说她妈已经没啦,来不及了,但爸还在,感觉她爸以后老年痴呆和帕金森的可能性都比得脑癌的高,所以得先去学学,看能不能治。” 赵清岩:“……”虽然但是,真挺好笑的。 他都能想象得到小少女昂着头一脸振振有词是什么表情,一定非常生动和有趣。 而且她比自己刚才以为的要坚强很多。 是个不沉溺过往,一心着眼未来的人呢。 后来赵恒偶然之下得知今日赵清岩对盛明月的评价,沉默片刻后发出一声哇靠的赞叹,直呼彩虹屁大师竟在我身边。 这时田英姿出来,端给他们一小盆盐水花生,问道:“晚上吃鸡想怎么吃,煮汤还是焖着吃?” “除了煮汤,怎么吃都行。”赵恒立刻大声抗议。 田英姿嘁了声,很不屑:“那你回你家吃去。” 赵恒立刻摇头:“我家没人,阿莹带小宝回娘家过暑假了啊!” 田英姿不搭理他,笑眯眯地问赵清岩:“清岩想怎么吃?” “我都可以,英妈你看怎么方便怎么来吧。”赵清岩面对她总是一脸乖巧的。 田英姿立刻拍板:“那就炖汤,早点吃饭,吃完你好赶紧回去睡觉,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胆大妄为,用命来上班,人死了钱没花完对你有什么好处?” 赵恒一听要炖鸡汤,立刻就说会吃不完的,被他妈吼了一句:“别在这里叽叽歪歪,汤有汤肚饭有饭肚,如果吃不完,那就是因为你不努力!” 赵清岩听了,忍不住在一旁抿着嘴唇使劲憋笑。 赵恒:“……” 同样不愿意喝鸡汤的,还有盛明月。 寿宴结束,换下西装礼服,盛家这边老少三口都放松不少,盛邺靠在沙发里抽雪茄,才抽到一半,雪茄就被盛明月劈手夺了过去。 “抽抽抽,明天就给你抽到医院去!”她很不高兴地抱怨,“抽烟有什么好的,真是不知道莓姨怎么受得了你,臭死了!” 盛先生弱弱地反驳:“这是雪茄……” “我管你什么茄,都是烟。”盛明月把雪茄在烟灰缸里狠狠一按,“抽烟的人全身上下都是焦油腐臭味,难闻死了!” 盛邺下意识地反驳:“雪茄跟香烟不同,它没有……” “我说有就是有,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她端着专业人士的架子,大谈特谈尼古丁对各神经系统的损伤。 盛邺可以说雪茄没什么烟味,但他无法否认雪茄同样含有尼古丁,只好靠在沙发里,一脸呆滞目光涣散地听他的宝贝女儿慷慨陈词。 盛明菱在一旁边吃雪糕边看热闹,有趣诶,好看,爱看。 幸好春姐及时出现,拯救了盛先生。 “今晚吃鸡汤面怎么样?厨房今天采购的鸡我看过了,正宗走地鸡,炖汤喝肯定有营养。”她满脸高兴和满意。 盛明月却脸色一变:“……那是只肥鸡/吧?呸呸呸,说鸡不说吧,那只鸡肥不肥啊?” “肥!足斤足称!”春姐对今天厨房采购的鸡真是满口称赞。 盛明月却不这么想,她拒绝道:“那我不吃了,肥鸡炖出来的鸡汤好多油,吃了肯定会胖的!” 春姐一听,忙劝道:“不会的,怎么会呢,一碗汤而已,你少吃点饭就可以了。” “不是鸡汤面吗?鸡汤面不是有面了吗?怎么还有饭要吃?”盛明月大惊失色。 可恶!这些人总想坏她减肥大计! 盛先生一看这状况,顿时就乐了,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帮腔春姐道:“所以才让你喝汤以后少吃饭嘛,不吃也可以,面条也是碳水,对了,可以让厨房给你换成荞麦面。” “不可以!我不要!”盛明月头摇成拨浪鼓。 春姐说:“真的不会有油的,会撇干净,用吸油纸吸走。” “鸡汤面一点油都没有就不香了,还是留一点吧。”盛邺故意道。 盛明月立马退一步:“那我要亲眼看着你们做我的那碗面,一点油都不准有!” 一旁的盛明菱继续吃水果,好看,爱看,这种戏份多来点。 鸡汤里的油撇得干干净净,面条也换成荞麦面,分量还减少三分之一后,盛明月总算接受了这碗鸡汤面。 吃完晚饭,盛明菱带着两箱新鲜的进口水果回去了,偌大的盛宅便只剩下父女二人。 盛明月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吃着荔枝果盘看电视,盛邺没有去书房,而是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了下来。 “宝珠。”他叫了声盛明月,等她看过来,才继续道,“我们聊聊天?” 盛明月哦了声:“聊什么?” 他笑着,眼角皱起纹路,说出一句让盛明月顿时觉得荔枝索然无味的话。 “聊聊你的婚事。” 第七章 盛邺想要聊的话题是她的婚事,盛明月一听就觉得,嘴巴里清甜肉厚的荔枝顿时失去了滋味。 尽管她也知道,在国内的大环境下,任何一个适婚年龄的年轻人,都会被身边的长辈或多或少的催婚。 上到亲生父母,中到七大姑八大姨,下到工作中仅仅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同事,都有可能是来催婚的人。 还有社会舆论,好像到了岁数,不管以后结不结婚,反正一定要经历这个“催”的流程。 但盛明月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仿佛自己被迫着去做一件事,那种“迫不得已”的“不甘心”感让她抗拒排斥且厌恶。 这种情绪几乎是在盛邺话音刚落的两秒之内,就不加掩饰地出现在盛明月脸上。 盛邺看见,哭笑不得地解释道:“别这么紧张,爸爸没有催你结婚的意思。” 盛明月拉下脸,不太高兴的样子,声音也淡淡的,“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这个时候聊这种事?” 盛邺无奈地叹口气,起身坐到她身边,揽了一下她的肩膀,哄道:“这不刚好有时间,又想起来了吗?爸爸主要是想问问你,你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有没有什么打算?” 盛明月眼睛一眨,不吭声,等他继续往下说。 “有些事是需要未雨绸缪的,尤其是涉及到你的以后。”盛邺叹口气,语气似乎有点低落,“宝珠啊,爸爸老啦,不知道还能陪你多少年,我总是很担心,我走了以后你会被欺负,日子没有现在这么好过,我……” “呸呸呸,今天你做生日啊,大好日子讲这种不吉利的话,你疯了是不是?”盛明月又气又好笑,“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明知道妈妈走后她就特别介意这个,居然还说! 盛邺这才想起自己今天过生日,不由得讪讪,“……没事吧,今天也不是正日子。” 盛明月狠狠瞪他一眼,没好气道:“有什么可说的,我又不是不结婚,这不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喜欢的人嘛!” 盛邺沉默,合适,喜欢,这两个条件单拎出任意一个,其实都不难满足,但既要又要,就很难了。 世上哪有这么多能既要又要的事啊。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盛邺问道。 “要说喜欢嘛,肯定是喜欢帅的啊。”盛明月回答道,往一旁一歪,恰恰好歪在靠枕上,懒洋洋的。 盛邺惊讶:“就这一条?” “不图钱不图权的话,就只能图色了啊。”盛明月回答得很直白。 盛邺心想也是,于是说这多简单,他介绍了几个同圈子里的小伙子,说这些都不错。 讲真,年轻人,又是家里有钱的年轻人,打扮起来,哪有丑的呢? 可是盛明月一口回绝道:“都不适合,全都等着盛家帮扶他们一大家子呢。” 盛邺一噎:“……你嫁给谁都是下嫁,婆家可能都要靠你。” “那就找个能入赘的呗,婆家,啧。”盛明月撇撇嘴,“要是人不错,还老实,我就考虑考虑,不然我管他们去死,我不可能因为他们让自己陷入麻烦。” 她振振有词,语气里的漫不经心裹挟着轻蔑,在这一刻毫不遮掩地表现出来,盛邺对此毫不在意,甚至觉得是女儿有脾气,有脾气好啊,不会被人欺负。 于是盛邺换了个问法:“OK,那你说说,你想找什么样的?” “首先要帅,不然吃不下饭怎么办?”盛明月大大方方地回答道,“其次人要清醒,拎得清,糊涂蛋会气死人!最后,家里要清净,可以穷可以笨,但不能奸懒馋滑,本本分分最最好。” 她提的其实就是最低最正常的要求,再差一点点她都忍不了。 “我无法想象一个油腻男和他的家人试图骑在我头上拉屎,要给我当爹,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住我的,还要我给他们当什么贤妻良母的妻子,一分一秒都受不了!” 别说盛明月了,就是自诩经过大风大浪,已经没什么能震碎他三观的盛邺,听了这种描述都忍不住咬牙切齿。 “哪个龟孙敢这样对你,老子要他们全家不死也脱一层皮!” 骂得非常真情实感,好像这一切真的已经发生了。 反而让盛明月一秒冷静下来,并且莫名觉得有点想笑。 “好啦好啦,假设而已嘛。”她忙安慰老爸,“举个例子,别当真,这种人我肯定不会要。” 盛邺听了忍不住叹气,“也是你这岁数不上不下闹的,要是大一点,早几年就考虑了,那时候还有的是适龄好男儿任你挑,要是再小一点,还有大把时间等合适的韭菜长成。” “现在好啦,合适的都有主了,我想半天,竟然发现只有温二一个适合你又还没结婚的……” 话音未落,盛明月立刻打断他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不可能跟师兄有什么的,你赶紧死心,人家温家琢磨着跟裴家联姻呢。” 盛邺闻言转脸看向她,目光有点打量:“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难道是温二说的? “大姐说的啊,他们跟严家的小严太搭上线了,准备进军娱乐行业了,还问我要不要掺一股呢,我拒绝了。”盛明月仿佛没察觉到老父亲的怀疑,淡定地解释道。 盛邺松口气,哦,那没事了。 “别掺和那些你不了解的行业。”盛邺淡淡地道。 盛明月应了声知道,她从小被他灌输的理念,就是人赚不到自己认知以外的钱,非想去赚,就等于把脖子洗干净送别人手上。 所以这么些年来,她除了教职以外的唯一副业,不过是和闺蜜沈嫒合作,在瑶光新天地那里开了一家珠宝定制工作室。 一来沈嫒科班出身,二来她少时兴起还学过,沈嫒就是被她传染的,只不过最后沈嫒坚持下来了,而她三分钟热度,三来那处铺面是母亲留给她的,她不愿意外租,干放着又浪费。 高校是明确允许科研人员和教师兼职兼薪的,只是规定不能占用工作时间,如果有特殊情况要占用,按各学校规定的时间计算,容医大是占用工作的时间每周不得超过1工作日,全年累计不得超过24工作日。 学校工资和研究经费就那么点,要是不允许大家在外兼职和人拉关系,用盛明月的话说,真真是工资三千五,命比美式苦,喝杯咖啡都没资格加糖加奶。 盛邺最后对她道:“就算你愿意,我也不会同意你跟温二,你大姐已经嫁过去了,你再去,跟把盛氏拱手送给温家有什么区别?” 盛明月嗤笑:“我可拿捏不住他,我要找个能什么都听我摆布的,还不能是蠢材。” 那可真是雄心壮志,盛先生觉得自己怕是进棺材了都见不着女婿,要不还是给闺女多攒点家底吧,只要有足够多的钱,一个人生活其实也挺好的。 于是他问:“下周我和你莓姨要去港岛参加拍卖会,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没有。”盛明月一口否定,“祝你们玩得愉快。” “真的不要?我看到有一枚蓝宝石戒指很衬你的,看看图片再决定?”盛邺多问了一句。 盛明月从小就喜欢这种亮晶晶的有彩色的东西,闻言果然心动:“那……好吧,给你一个面子。” 盛先生:“……”真是太为难你了呢。 其实他也是有心贴补女儿,毕竟她刚送了一枚斯里兰卡蓝宝镶嵌的腾云麒麟胸针给他,麒麟身上正中是一颗十几克拉的蓝宝,周身还有许多小的蓝宝和碎钻,不说设计和工艺,光是宝石就已经价格不菲,她花了那许多钱,他不得给补回去么,没钱花了怎么办。 盛明月翻着拍卖会的拍品图册,渐渐有了点兴趣。 赵清岩在赵家吃过晚饭,提着田英姿用保温桶给他装的鸡汤,离开福利院往家赶。 去年年尾,他在老师韩衷的牵线下,买下了一套二十年房龄的老破小二居室。 小区在一家社区医院附近,地段还算可以,但不是什么学区房,所以价格也还算正常,首付正好是赵清岩能负担得起的。 买下以后只做了简单的装修,满足基本生活要求就足够,装修完又晾了几个月,春天的时候他就搬了过来,总算是结束了多年的租房生涯,从为房东打工变成为银行打工。 小区里流浪猫不少,他刚停好车下来,就看见一只白色的鸳鸯眼母猫带着几只小猫在不远处的车尾后面猫猫祟祟,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小猫都挺可爱的,看着也就两三个月大,母猫很瘦,脊背上仿佛能看到它在皮毛下隆起的骨骼,大概是因为哺乳,加上流浪在外没什么好吃的,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 赵清岩看着心软,但又知道自己确实没办法养,他哪有条件养猫啊,养活自己就够费劲了。 他看了一眼那一家几口,也没试图打扰它们,很快就离开了停车场。 但是上楼走到门口,他又觉得还是不放心,母猫太瘦了,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去。 隔壁家好像是养猫的,他想。 “叮咚——” “来啦来啦,哪位啊?” 对门的邻居隔着防盗门往外看了一眼,见到是赵清岩,忙打开门,问道:“赵医生有什么事吗?” 赵清岩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问道:“你家养猫,有没有多的猫粮卖给我一袋?我看停车场有一窝猫,母猫太瘦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几只小崽,想喂它吃点。” 邻居哦了声,问道:“停车场?是不是一只白色的大猫带着四个小的?” “……对,你认识?”赵清岩惊讶道。 “不认识,但见过好几回。”邻居说,“那只大猫警惕性很高的,楼下的杨姐去年就想把它抓了送去绝育不让它再生了,好家伙,一直抓不着。” 赵清岩一愣,听邻居继续说:“这次它本来生了六只,只剩四只,那两只小崽已经死了,流浪猫就是这样,夭折率很高的。” “对了,我家猫粮三斤一袋的,你确定要一包?一次喂不完的,要不我给你拿一碗算了。”邻居问道。 赵清岩听说已经夭折了两只小的,心里一软,说:“就要一包吧,给你添麻烦了,我放车里,见到它就喂一点,多吃几次也就吃完了。” “也行,我给你拿两个一次性的碗,你再给它们倒点水吧。”邻居去找猫粮,还不肯要他的钱。 但赵清岩还是硬付了钱,幸好搬来的时候因为团购东西加了微信,直接转了一百块过去,也不知道够不够。 走的时候邻居还跟他说:“你跟它们套套磁,要是能把它们一锅端了,咱送它们一个豪华绝育套餐然后找领养,以后就不用再喂了。” 赵清岩失笑:“好,我努努力。” 母猫对这个去而复返的陌生人类非常警惕,立刻从趴卧的姿势变成弓背站立,一副立刻就开打的架势。 赵清岩见状难免有点忐忑,这要是被野猫抓了,是要打狂犬疫苗的…… 他在车里拿了瓶矿泉水,走近猫群几米远的地方,确定还在彼此的安全范围内,停了下来,将手里的猫粮袋打开,先往一次性碗里倒了大半碗猫粮。 想着小猫还小,应该吃不动吧,要不加点水泡软一点,再给猫抓一把放地上? 他没养过猫,只好上网查,网上说可以这么干,他就往碗里倒了点水,看到放旁边的保温桶,想了想,又往碗里倒了一点点鸡汤。 “借个味儿吧,这是我明天的饭,咱们也算吃过同一锅饭了。”赵清岩招呼它们,“过来吃吧,别客气。” 放好猫粮,再给它们舔一碗水,收拾好东西就干脆地离开了。 走远以后又停下来,转身借着旁边车子的掩护,小心地偷瞄猫群。 见猫妈妈犹豫半天后自己走向猫粮,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以后回头喵了声,四只小团子就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大口大口地吃饭,猫妈妈在旁边吃一口干粮就看一眼崽子。 赵清岩忍不住感慨,真是一个母性很强的小家伙呢。 它们吃上了,赵清岩也不多待,很快就回了家。 按部就班地洗漱,觉得还不困,就进了书房,满书架的书挤挤挨挨,唯有书架最中间的亚克力盒子独享一大块天地。 透明的亚克力盒子里,摆放着一盏早已不会亮的月亮灯。 “妈妈,我今天见到赵清岩了。”盛明月趴在床上,扭脸看向床头柜,同母亲说,“你还记不记得他?就是那年中秋节来过我们家的中考状元啊,我还送了他一盏花灯的。” 这是特地布置出来的房间,装饰也好,家具寝具也好,都维持着十几年前赵良臻住过的样子,还保留着很多她的遗物,盛明月有时候甚至会过来借衣服。 “他也当医生了诶,还是福利院出来的第一个博士,我今天才知道他居然跟我是一个学校的同事,妈妈,你知道了会不会高兴啊?” “妈妈,你想不想见见他?哎,我也没问他要联系方式,下次见面再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你吧,要不……你自己去他梦里看看也行?” 她絮絮叨叨,丝毫不考虑当事人赵清岩的意愿和感受。 第八章 赵清岩没有想到,再一次见到盛明月,竟然会是在医院里。 她也不是来跟诊上班的,而是患者的朋友,或者说,是患者的老师。 赵清岩的值班规律和本院大多数同事一样,四天一个班,一个班二十四小时,值班前一天是听班。 这天下午,赵清岩正在检查学生写的病历,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在办公室内响起。 坐他对面何霁川抬起头看了眼,喊自己带的实习生:“小胡,接一下电话。” 小胡接起电话,刚说了句这里是胸外科,就问何霁川:“老师,今天谁值班啊?” “二线是彪哥,刘德彪医生,一线是涂娜,做手术去了。”何霁川应了句。 赵清岩也抬起头,问:“我是听班,什么事?” “急诊的电话,有个车祸后张力性气胸的患者要请会诊。”学生忙告诉他。 “好,我马上下去。”赵清岩点点头,把修改过的病历保存好,摸摸口袋,叫自己的学生,“小李,走,去会诊。” 有的时候还不忘在门口的挂钩上拿走不知道是谁的听诊器,借用一下。 他刚走,和他搭班的住院医韩敏就想起来另一件事,问何霁川:“哎,你论文赵一刀给你改了没?” “改了啊,上个周日就给我了。”何霁川啧啧两声,“你都不知道老赵多猛,我周日起床就看到他发过来的邮件,好家伙,半夜两点发的,后面还附赠几个期刊的投稿邮箱,让我转投。” 韩敏听完忍不住咋舌:“他真的是我见过最拼的,做了一天手术之后回来还去查房,去开会,看文献写文章。” “还夜跑。”何霁川补充道,“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精力这么旺盛的。” 话音刚落,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何霁川回头,见是他们治疗组的带组主任叶林曼,就打了声招呼。 叶林曼刚下手术,口罩还挂在下巴上呢,拉开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去,边喝水边问:“你们聊什么呐,谁要去夜跑?” “说我赵哥呢。”韩敏笑嘻嘻地道,“说他精力旺盛到离谱,好像铁打的,不用睡。” “所以他才是赵一刀。”叶林曼笑着道,“没有任何成功是白来的,他研究生的时候,就可以独立做肺大疱切除了,你们什么时候能独立做的?” “很多学生会在杯子把手上绑绳子练外科打结,他当时那个献血送的马克杯把手上,是线最多的,你们知不知道,这个胸袋……”她说着拉一下自己身上洗手服的口袋,“一次可以装五包线,还能不让人看出来,反正最后清点器械敷料,也不查线用了多少。” 韩敏和何霁川震惊地看向她:“哇靠!这不是违反手术室规章制度的吗?未经允许不能带出来的啊,都没人发现?” 叶林曼哈哈一笑:“没人发现的话,我是怎么知道的?” 俩人一听这话,兴致立马就来了:“主任快说说,让我们也抓点赵一刀的把柄……不是,是了解一下赵哥在成为赵一刀的路上都经历过什么艰难困苦。” 叶主任:“……” “要说也行,这周在新荣华的学术讲座,你们谁帮我刷一下学分卡?”叶林曼立刻抓住机会提出要求。 听八卦是要付出代价滴,年轻人。 赵清岩搭电梯下到一楼,电梯门刚来就看到外头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明明这是医护专用梯,但人太多了,病人和家属也会来用。 “麻烦让一下。”他有点艰难地挤过人群,向急诊大厅走去。 穿过挂号大厅和急诊之间短短的过道,他走进了急诊门诊,走廊上都是排队等叫号的病人,有的高声□□,有的默不吭声。 赵清岩趁机对跟着的学生传授工作经验:“你以后到急诊,有几类病人一定要多注意,一是心率慢的,心率快比较容易降下来,但是心率太慢,想要升上去会很难;二是体温低于正常的,同样是重度感染的患者,没有发烧的那个,病情反而更棘手;还有就是默不作声的,不怕病人大吵大嚷,那说明他还有力气和精神,如果他坐在一边脸色难看一声不吭,你就一定要多加注意,他很可能下一秒就咕咚一下倒下去了。” “所以在急诊,病人一来,就要立刻给他测一个生命体征,一定要细心些,多想想可能的原因,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不要放过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他最后如此殷殷叮嘱学生。 学生连连点头,跟着他走到了急诊外科的其中一间门诊门口。 敲了敲门,赵清岩问:“请问哪位请的胸外科会诊?”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喊他:“老赵,这边。” 抬眼去看,见不远处的路口站着个同事,他忙走过去,问道:“具体什么情况?” “我们学校研一的学生,骑共享电动车经过蓝天路步行街的时候碰到车祸,被撞飞了。”同事比划了一下,“飞到两米高掉下来,血压80/50,脉搏148,呼吸30,目前神智尚清,但呼吸困难,呈端坐呼吸,左侧第456肋骨折,考虑有损伤性休克,还有张力性气胸,你看看是不是要做胸腔闭式引流。” “先看看吧。”赵清岩一边走一边翻患者的急诊病历本,“其他检查做了吗?” “做了个床旁胸前,片子还没出来,你线上看看吧。”急诊医生把平板电脑递给他。 赵清岩看一眼胸片:“气管移位了?” 胸片中患者的气管明显右移。 同事庆幸道:“幸好没有气管破裂,不幸中的万幸。” 赵清岩的学生小李跟在他身边,一边听一边努力回忆和张力性气胸有关的知识点。 关于张力性气胸的临床表现中,有一句是:“……如疑有支气管断裂,张力性气胸征象出现迅猛,患者可迅速出现死亡。”[1] 进了红区,赵清岩见到一个年轻的男生满脸痛苦地靠在摇起来的床头,嘴唇是青紫色的,他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脖子上。 有颈静脉怒张,但并不明显。 赵清岩快速给他做了一边查体,听诊的时候他侧着头,看到患者床边站着一个女生,正紧张地看过来,他想了想,问道:“你是病人家属吗?” 女生一愣,忙摇摇头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是他同学。” “你们是本地人么?”赵清岩听完病人的心肺,把听诊器拉下来挂脖子上,一边轻按病人腹部,一边问道。 女生又摇摇头:“不是,我们都是外地的,暑假没回去,留在学校做实验,今天是休息,出来逛逛,顺便采购点生活用品,结果……” 她又气又难过:“那个该死的!开车开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赵清岩检查完病人的情况,对请会诊的同事道:“张力性气胸,我先给他放闭式引流的导管,再补会诊单?” “行,我先开医嘱。”同事急急忙忙出去,叫护士准备穿刺包,赵清岩的学生也赶紧跟过去。 赵清岩站在病床边,扶着床栏,问病人的同学:“家长不在身边的话,告诉你们辅导员没有?待会儿有创性治疗是要签字的,他这个样子怕是自己拿不了笔,你能不能签?” “能,这个我能。”他同学一口答应,“来的时候已经给他爸妈打过电话了,委托我签字的,也告诉我们实验室的老师了,她在过来的路上,应该快到了。” “那就好。”赵清岩点点头,又看一眼患者的情况。 穿刺包准备好了,赵清岩让小李准备利多,自己和同事小心地将病人摆成穿刺体位,刚摆好,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笃笃声由远及近。 “医生,杨峰是不是在这里?”一道清亮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陌生之中分明透露着熟悉。 赵清岩惊讶地转身,见果然是盛明月:“五小姐?怎么是你……这是你学生?” 盛明月也很惊讶:“赵清岩?这不是急诊么……” 顿了顿,她明白过来,点点头,“哦,对,你该是来会诊的……这俩是我们教研室欧正均主任的学生,都在章院士的实验室帮忙,我是他们小导师,他怎么样了?” “张力性气胸,现在要做胸腔闭式引流,你签个字?”赵清岩道,一旁急诊的学生忙将知情同意书递过去。 盛明月几笔就把字签了,问道:“要我帮忙吗?” 赵清岩笑笑:“给我学生一点练习的机会,好不好?临床的,操作不过关可不行。” “……好好好,听你的。”盛明月忙点头答应,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 但场合不合适,只好忍住了。 赵清岩戴好无菌手套时,学生小李已经铺好无菌洞巾,消毒好了穿刺部位,将抽了利多卡因的注射器递给他。 赵清岩接过针管,对他说了句:“换手套,今天你来操作,我给你当一助。” 盛明月眉头一挑,心说还真是让学生来做啊,还以为他就是那么一说呢。 小李一愣,啊了声,神情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紧张什么,你在病房不是做得很好么。”赵清岩给病人打完麻药,把针管放回托盘,接着说了句,“今天做好了,你出科的操作考核算满分。” 小李:“!!!”还有这种好事?! 他精神立马抖擞起来,从忐忑局促变成胸有成竹。 盛明月看着觉得有点意思,于是忍不住好奇地看向赵清岩,有些打量的视线惊动了他,他头微微一侧,向她看过来。 目光里有些疑惑:“五小姐?” “……没事,你忙你的。”盛明月忙应道。 急诊的同事和患者的同学都觉得很奇怪,明显这俩人是认识的,在一个学校嘛,认识很正常,但是…… 同事奇怪的是,为什么赵清岩不是叫对方X老师或者X医生,而是叫小姐?语气里透着生疏和隐隐约约的尊敬。 而学生纳闷之处在于,我小导师姓盛不姓伍不姓吴啊,怎么他这么喊,我小导师还一脸的习以为常? 他们疑惑不解,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问,赵清岩已经指导着学生做完胸膜腔穿刺抽吸确诊,接下来是做好切口,气体从切口中喷涌而出,这时要将引流管立刻顺着止血钳置入胸膜腔中。 赵清岩不忘提醒学生:“可以慢一点,手稳一点。” 引流管放好后,切口要缝合,结扎引流管固定住,就缝两针啊,赵清岩一看学生那缝针,脸色顿时有点变了。 他叹口气:“歪歪扭扭的,幸好是个男同学,你的缝合还是要多练练才行。” 学生忙点点头,跟他说自己的针弄丢了,赵清岩点点头:“下午手术,我去手术室帮你要两根,线要不要?” “要要要,谢谢老师。” 赵清岩淡定地嗯了声,拿针拿线嘛,他都习惯了,刚开始是仗着不查线偷偷拿,后来被发现,韩主任手一挥说让他拿去练,记我账上,一蹭就蹭了好些年,现在轮到他跟手术室买针线给自己学生练习了。 盛明月震惊地看他一眼,心说,哇靠,这人强迫症啊?她是看着这学生缝的两针,该对上的都对上了,就是第二针有点斜,跟第一针没平行而已啊! 真是绝了,心疼他学生两秒:) 引流管接进水封瓶里,切口处覆盖无菌纱布,赵清岩在一旁的抢救车上写会诊单,一边写一边同急诊同事和盛明月他们讲术后注意事项。 做完手术的病人脸色好了一点,赵清岩让人给他重测术后生命体征,叫学生记下数据,到时候签手术记录时有用。 “24小时后复查一次胸片,肺膨胀了就拔管,这期间注意一下漏不漏气。” 到这里,会诊就结束了,赵清岩要回科室去。 可要走的时候,他又有点犹豫,看了眼盛明月,不知道要不要跟她说话。 距离盛先生寿宴那一面,已经过了一周多,他对盛明月的态度,彻底恢复从前,仿佛当时的相谈甚欢从没发生过。 盛明月察觉他的生疏和踌躇,觉得既新奇,又无奈。 主要原因是,盛五小姐平生见过许多人,少见有人像他这样,她梯子都给他搭好了,他爬到一半不爬就算了,居然还掉头下去了。 “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她笑眯眯地问。 心想如果赵清岩说些什么,比如让她别担心,问她最近在做什么,诸如此类的话,她就可以顺理成章问他要联系方式,然后再顺理成章地让他陪自己去给妈妈扫墓。 良月福利院走出来的第一个博士,济世救人的医生,妈妈应该会想见见的。 可是赵清岩哦了声,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要去找温见琛么?他就在急诊,我刚才来的时候路过办公室,他在里面。” 盛明月:“???” 第九章 盛明月还想着问赵清岩要联系方式,结果他来一句“你要不要去找温见琛”,盛明月那叫一个无语。 不是,她找温二干嘛啊?现在有什么事是她需要找温二的,嗯? 她学生是外伤!外伤!找温二一个干内科的,您觉得对症吗?! 盛明月觉得这人相当不识好歹,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变得有点淡。 赵清岩看了一愣,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变得不高兴,讷了一下,想不通,于是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准备要走。 “没事了的话,我先……” “回去”这俩字刚到嘴边,就被盛明月堵了回去:“没事,我不找他,你忙你的去吧。” 赵清岩点头应了声好,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要继续走人。 可盛明月越想越觉得气不顺,给脸不要脸可还行,她气得立刻反悔:“站住,你回来。” 语气相当不客气,声音里蕴藏着怒气。 赵清岩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目光关切地看向她,还以为她是在为学生车祸的事生气。 安慰道:“已经报警了,马路上到处都是监控,警方应该很快就能找到逃逸的司机。” “谁担心这个了。”盛明月好气又好笑,觉得这人怕不是个傻子,没好气地把手机二维码调出来,递过去,下巴一抬,“扫一下,加我好友。” 赵清岩一愣:“?” “快点啊,愣着干嘛。”盛明月见他不动,就催了一句。 赵清岩眼睛一眨,目光犹豫:“五小姐这是……要我办什么事吗?” 他只能想到这个可能,因为实在没什么事是需要盛明月跟他来往的。 盛明月见他总算上道了,干脆承认:“是啊,不是说到时候集体备课请你过去参加么,没你联系方式我怎么通知你哪天去,难道要我们教研室给你们科正式发函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做什么影响教育界百年发展的大事呢。 赵清岩一听这事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眼睛微微弯了一下,立刻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扫了盛明月的二维码。 盛明月一边通过他的好友,一边想要不有事还是直说吧,拐弯抹角也怪累的,他还很可能看不懂,会气死人。 于是她干脆道:“过段时间我想去看看我妈,你要不要一起去?福……你们家第一个博士呢,不去让我妈见见,说不过去吧,Dr Zha?” 赵清岩又愣了一下,想说自己上一次去看赵女士是清明之前,但想想也过了好几个月了,于是点点头。 问她:“你大概什么时候去?” “就最近吧,暑假的时间多一点,开学了会很忙,上学期要带课。”盛明月道。 她主讲的是《系统解剖学》,这在容医大,是五年制大一第一学期,或者八年制大二第一学期上的课,所以她每个学年的第一期是一周五天天天课时拉满,不仅要给学生上理论课,还要带实验课。 赵清岩闻言就说:“那就这个周日怎么样?我周六要值班,周日就没事了。” “……值二十四?”盛明月问道,见他点头,不禁犹豫,“你不需要回去睡一觉吗?” 赵清岩笑笑:“都习惯了。” 顿了顿,又说:“不过如果有急诊手术的话,可能要你等等……” “那就改天。”盛明月忙打断他,“不用等,如果你那天超过早上九点下夜班,我们就改天再去。” 赵清岩露出惊讶到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要赶早吗?是不是……大师说过什么?” 赵恒跟他说过,越有钱的人越信风水,盛先生就有交好的风水师,有大事,比如新公司开业,或者盛宅破土动工,都要请他来算过,择吉日行事。 盛明月:“???” 神他妈大师说过什么,她实在忍不住了,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对对对,大师说过,36 n call是会猝死的,所以不能那么晚去。” 赵清岩顿时讪讪:“……” 听明白以后他又不由得失笑,点点头:“知道了,如果来不及,我提前告诉你。” 盛明月应了声好,神情和语气都缓和下来,丝毫不见先前的愠怒。 “其实……”赵清岩语气顿顿,“我去看过赵女士的。” 盛明月好奇:“什么时候?” “清明或者冬至之前,看哪天有空。”赵清岩回答道。 盛明月嘀咕:“奇了,居然一次都没碰上……” 一时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之所以向赵清岩提出一起去看赵女士,是以为这些年他都没有去过,现在知道实情,便晓得自己冤枉了他。 同时,“既然你去过了,那不如就算了吧,当我刚才没说,耽搁你时间了。” 她冲他歉意地笑笑,神情里甚至有一丝淡淡的尴尬。 这倒是让赵清岩始料未及,不禁问道:“为什么?” 不是都说好了的么,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又不要他去了? 他惊讶地看着盛明月,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从她脸孔的微表情中找到答案。 被他这样的目光牢牢锁住,盛明月难得有些不自在,忙解释道:“因为你去过了呀,我之前是以为……以为你没去过,妈妈不知道你的事,所以……”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一句对不起很自然地就说了出来。 赵清岩下意识地接了句不客气,但说完反应过来,她好好的为什么突然道歉? 他疑惑地嗯了声,头侧了一下。 盛明月是养猫的,而且是只小狮子一样的红虎斑缅因,大只、温顺、粘人,而且经常呆呆的,看她的目光就跟现在的赵清岩如出一辙。 她嘴角一抽,刚想解释,就见赵清岩已经恢复正常,又说了一遍:“没关系的。” 看来是明白原因了,盛明月松口气。 “还是一起去吧,上次去已经是几个月前了,那时候墓园的桃花都还没谢,现在都吃桃子了。”他继续说道。 盛明月不由得失笑:“时间过得很快。” “那就一起去吧。”她抬眼,和赵清岩四目相对,看见他的眼神一下就放松下来,不由得又笑了一下。 赵清岩松口气,不是对他有意见就好。 “还有别的事么?”他笑着问盛明月,“没事的话,我先回科室上班?” “没事了没事了,你走吧。”盛明月赶紧挥挥手。 赵清岩再看了一下患者身上连接着的水封瓶,确定没漏气,这才放心地走了。 他一走,早就好奇这俩人什么关系的学生陈雪就凑过来问盛明月:“明月姐,这位医生是你朋友啊?” 盛明月沉吟片刻,应道:“算认识吧,舅舅那边的。” 陈雪便以为他们是远房亲戚什么的,不再问了,转而说起今天的车祸,简直是一场无妄之灾。 “我们只是路过,头盔也戴了,车速也没超速,突然那辆车就从后面冲上来,蹭到了杨峰的车后座,本来它可以擦过去的,顶多就是别一下,摔倒以后擦伤什么的,他不,他根本不减速,一下就把人撞飞了……” 要不是杨峰头盔戴得够好,非得摔到头不可,现在只是断了几根肋骨,得了个张力性气胸,都算是命大了。 盛明月听着就来气,抱着胳膊冷声道:“麻烦你先在这儿陪他,这事儿交给我,怎么着也得把医药费拿到吧?” 陈雪忙点点头:“好,谢谢明月姐。” “老欧去出差之前把你们交给我,我当然得管这事儿。” 他们的老师欧正均不仅是人体解剖教研室的主任,还是基础医学院的院长,也是著名神经学家章炳学院士的弟子,上个星期陪章院士去外地考察了,把实验室的事都交给了盛明月。 盛明月交代陈雪就在医院照顾杨峰,自己出来,先是给杨峰请了个护工,然后去了事发地蓝天路步行街的管辖派出所。 她出示证件要求调监控,在看监控的时候,还叫来了盛氏的首席法律顾问,让对方拿到肇事司机的车牌号,去查到底撞了人的是谁。 “让他赔钱!医药费误工费伙食费精神损失费!他知道杨峰受伤我们损失有多大吗?!” 小白鼠都没人喂了,从明天开始,她就要每天早起去实验室喂小白鼠了!可恶! 而且那可是未来的脑科学家苗子! 律师见她发飙,连忙安抚了一番,然后去查肇事司机的身份了。 警方找到肇事司机的同时,盛氏的人也知道了对方是何方神圣,一个大学毕业后无所事事待在家里啃老还惹是生非的小富二代。 律师打电话问盛明月是否要见对方一面,盛明月坐在餐桌边等着吃饭,嗤笑道:“见他做什么,我怕吃不下饭,让他赔钱,金额多少你看着说,既要让他家能给得起,又要让他家觉得肉疼,不同意的话就起诉吧。” 挂了电话,她的缅因猫就冲了过来,奶声奶气地冲她叫了两声,想爬上她怀里。 盛明月毫不客气地把它推开,抱怨道:“盛啾啾,你已经是成年猫了,又高又重,比一袋米还重,我已经抱不动你了。” 盛啾啾:“喵~” 它用头顶去蹭盛明月的腿,看上去又嗲又黏糊,盛明月没办法,弯腰揉了两把它的脑袋,然后把手递给它。 小家伙把大爪子搭上她的手,后腿直立地站起来,威风凛凛的样子像一个将军。 盛明月特别喜欢它不吭声的样子,够威风霸气,可是一开口就不行了,嗲里嗲气的,简直就是个妈宝。 “哎哟,都要吃饭了,你怎么还跟它玩,快去洗手啦,等下饭凉了。” 厨房里走出来一个穿着围裙端着汤碗的中年阿姨,是专门照顾盛明月起居的香姐,她是在盛宅的春姐的远房表妹,盛明月很小的时候她就来了,和春姐一起照顾她。 后来盛明月渐渐长大,不需要人专门跟着了,香姐就和盛宅其他的工人一样,负责打理家里的家务,但她又很上进,什么都学一点,比如园艺收纳煮咖啡,对饮食尤其感兴趣,向厨房的大师傅学习做菜,还研究营养搭配,后来考下了营养师证。 盛明月去外地读大学的时候,盛先生本来想让香姐也跟着去,但被她严词拒绝,才不得不作罢。 等她从国外回来,因为工作地点在大学城,距离盛宅实在太远了,必须搬出去住,盛先生再次提出:“让阿春或者阿香跟你去,不然你连口热饭热汤都没得吃。” 盛明月这才同意了这件事,香姐从那以后就跟着她,专门照顾她一个。 盛明月常住的房子有两处,一处是大学城里,距离学校开车只要十来分钟的普通三居室,另一处是位于老城区市中心的临江复式大平层,工作不怎么忙的时候,比如现在暑假,她就会住在市区。 她住哪儿,香姐就带着盛啾啾跟到哪儿,每天开着盛明月给她配的宝马mini出去买菜遛弯儿,只要打理好家里的家务,照顾好盛啾啾,再在盛明月回来之前准备好饭菜,就没什么事了。 工资却因为她照顾的是盛明月,而更上一层楼——盛先生是通过涨薪的方式,期望她更用心照顾好女儿。 听到香姐的声音,盛明月赶紧松开盛啾啾硕大的猫爪子,拍拍手往厨房走。 她去洗手,盛啾啾一路跟着,老大一只特别威风,毕竟是一米长的大猫。 走到半路香姐喊它:“啾啾,来,吃饭了。” 说完敲了一下碗沿,它耳朵动了一下,看一眼盛明月,见她没理会自己,果断转身跑去吃饭了。 盛明月洗完手,一边甩水,一边凑过去看它吃饭,“哎哟,今天吃三文鱼啊?盛啾啾小朋友,你伙食不错嘛。” 盛啾啾:“喵~吧唧吧唧——” 家里就俩人,香姐跟盛明月一起吃饭,喝汤的时候,盛明月说:“周日我可能要去看一下妈妈。” “要我帮你提前订花吗?”香姐把剥出来的虾肉挂在蘸碟上,问道。 盛明月摇摇头:“不用,不一定会去呢,到时候我在路上买好了。” 她心说,谁知道赵清岩会不会半夜三更起来做急诊手术,一做就做到第二天啊。 外科佬就是惨,比她这种实验狗还惨。 想了想,她又说:“到时候我带盛啾啾一起去。” 盛啾啾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饭盆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喵了声。 “没你的事。”盛明月冲它说了句,继续对香姐道,“要是我那天去扫墓的话,你就回云宫别墅去吧,也休息一天。” 香姐点点头答应了。 过了几天就是周六,盛明月一早就出门,先去实验室待了会儿,看看自己的实验进度,最近一个月都没有能用的结果,让她感觉哪里出了错,又一时看不出来,最后决定先暂停。 下周再来想吧,换换脑子。 陈雪在控制小鼠的鼠口,一边操作一边同盛明月说话:“杨峰好多了,不过要下周一才能出院,医生说周末不办出院。” “不可以先回来,周一再去办手续吗?”盛明月问道,起身去拆快递。 她最近听人介绍,新购入一批便宜的培养皿离心管之类的实验耗材,平均才几毛一个,她觉得还挺划算,再也不用心疼耗材了。 陈雪回答她的问题:“不知道啊,杨峰觉得在医院挺好的,反正他室友都不在,还不如待在医院呢。” 盛明月想了想,说:“那我下午去看看他。” “我跟你一起去吧?”陈雪提议道。 于是下午四点多,忙完实验室的事后师生二人一起去了医院。 赵清岩下午有个急诊手术,开放性气胸的高空坠落患者,怀疑有胸腔内脏器活动性出血,拉进手术室做剖胸探查止血。 刚从手术室回来,搭班的韩敏就说:“赵哥,有个美女来给你送了东西。” 第十章(捉虫) “喏,就是这一袋,好像是市中心一家面包店的袋子。” 韩敏指着他工位上一个绿色的纸袋道,纸袋上印着古色古香的侍女图,精精致致,一看东西就不便宜。 她还继续道:“这家面包店卖老式糕点的,可贵了,不过也确实好吃。” 赵清岩过去,拿起袋子看了看,什么单子都没有,根本不知道是谁送的,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谁送来的?”他问韩敏。 韩敏哦了声,描述道:“一个很年轻的姑娘,跟咱们科的规培生差不多大,长得很漂亮,穿得……哦,她的包!” 她忽然兴奋起来,声音都提高不少:“她拿着个爱马仕的包,那个包我在娱乐新闻里见女明星背过,爱马仕的房子包,白色那款叫初雪的,可贵了,一个包顶一套房,配货都要配一百多两百万!” 听韩敏说什么人很年轻很漂亮之类的形容,赵清岩还没个怀疑对象,可她一说包,他立刻就想到了盛明月。 毕竟他认识的人里,有能力背得起两百万的爱马仕的,只有盛明月一个。 温见琛都不行,不是他家没这个钱,是他向来低调,而且在医院上班,谁会背那么贵的爱马仕来啊! 于是他下意识就问:“栗色长卷发的,眼睛……” 他忽然顿住,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盛明月的长相,不知道是不是她小时候的样子让他印象或许深刻,他眼前出现的盛明月的脸孔,竟然是还有一点婴儿肥的。 韩敏道:“对,头发是这样的,瓜子脸,杏仁眼,长得特别大气上相,比明星都不差了,气质也很好。” 赵清岩回过神来,听到这句,不由得失笑。 气质能不好么,都是钱堆出来的啊,我们还是个小土包子的时候,人家都已经出国参观博物馆开眼界了。 见他像是已经知道送东西的是谁,韩敏立刻问:“赵哥,那是谁啊?你朋友咩,不会是女朋友吧?” 赵一刀没对象呢,之前多少人要给他介绍对象,都被他婉拒了,还有别的科室的人私底下说他有问题,别以为她不知道,手术室的小姐妹消息可灵通了。 什么破玩意儿,自己得不到就造人家谣,好呀,现在人家不仅有女朋友,还是个白富美,一个包顶你十年工资,看不把你气死,哼哼! 赵清岩可不知道他韩师妹是这个想法,只想着,能不能把盛明月的身份告诉旁人。 应该不能,毕竟未经同意,况且她也不一定愿意让外人知道她的身份。 那就不能说她姓盛,姓盛,一个包两百万,太容易联想了,也不能说是资助他上学的人家的孩子,因为韩敏知道良月福利院的背景。 于是他一边拆面包袋一边含糊其辞:“算是……熟人吧,不是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怎么还亲自来给你送点心?”韩敏不信,是外卖小哥不接单吗,“还是说人家在追你?” 赵清岩一囧,随即失笑摇头:“怎么可能,我们云泥之别,哪里会看上我。” 盛先生怎么可能让自己宝贝了那么多年的女儿随便嫁给一个普通男人,更何况他还是从良月福利院出来的。 福利院某种程度上,是在为盛氏输送人才,所以站在盛先生的角度,我给钱给资源都可以,算是长期投资,但你想娶我女儿,是我起猛了还是你疯了? 韩敏见他神色平静语气笃定,便知道这是真话,于是有点失望地哦了声。 赵清岩见状再次失笑,“拜托,人家看不上我我都没这么失望,你失落个什么劲,是不是太闲了?” “我错了,哥你别说那个字!”韩敏被那个“闲”字一刺激,什么惆怅什么感慨,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赵清岩好笑地摇摇头,打开袋子一看,里面居然还有几个袋子。 “巧克力爆浆古早蛋糕,核桃酥,蛋黄酥,还有啊……万事如意糕,平步青云糕,耶?看着像是很网红款的那个果子?”韩敏凑过来看,拿起袋子里的小票。 赵清岩索性把点心都拿出来,“我记得休息室还有牛奶,小李,去拿几瓶过来,大家吃下午茶歇会儿。” 话刚说完,就看见袋子底部还有个小密封袋,里头装着一黄一白两张纸。 他拿出来一看,惊讶地发现,竟然是张南山寺的平安符。 应该是盛明月放进去的,总不能这家店买糕点还送平安符吧?没见过这样操作的,连寺院里卖素点心都没得送。 可是盛明月为什么给他送一枚平安符?难道是不小心落下的? 他觉得自己应该先问问盛明月是不是落下的,可是又忍不住好奇,犹犹豫豫在心里两边拉扯之间,手已经打开了密封袋。 先是抽出那张白色的纸,发现是一张便签,上面写有字,字迹非常龙飞凤舞,比起他笔锋里的克制,盛明月这手字要潇洒肆意得多。 应该是像他们各自的性格,果然字如其人。 “请你吃下午茶,顺便送你一个平安符,希望你今晚平安度过,不要影响明天去给我妈妈扫墓。” 落款是一个笑脸和一个“盛”字。 赵清岩顿时失笑,五小姐这蛋糕恐怕不是给他吃的,是想贿赂夜班之神吧? 吃下午茶的时候,韩敏和两个女生还在讨论爱马仕,说某社交平台上见过某名媛配货配到一百七十万才拿下同系列的另一个颜色,还有哪个哪个名人拥有几百个爱马仕,但这个系列却只收到一个,云云。 赵清岩吃着蛋黄酥,一边觉里面的咸蛋黄湿润沙绵能流油,包裹着咸蛋黄的白莲蓉香甜细腻到入口即化,然后粘住上牙膛,一边又有点好奇,这个那么贵的包,到底特殊在哪里。 他决定百度一下,长长见识。 正看得认真,忽然觉得肩膀被什么戳了一下,赵清岩一惊,抬起头来,见到他导就站在他身边,戳自己的是他手里的眼镜腿。 “主任您今天怎么也在?”赵清岩惊讶地问道,忙拉开旁边的椅子扶他坐下,然后给拿一瓶牛奶,“还有蛋糕,您吃点垫垫肚子吧?都不知道您在办公室。” “回来处理点文书工作,又不干嘛,就不告诉你们了。”韩主任笑眯眯地接过他给的蛋糕,然后问,“哪个小姑娘给你送的啊?” 赵清岩刚张嘴,他就说:“别否认,小韩这个大嗓门说的我都听见了。” 韩敏瞬间看过来:“???” 赵清岩憋笑摇摇头:“一个熟人而已,她学生在急诊住院,应该是来看学生,顺道请我吃个下午茶这样。” 韩主任将信将疑地打量他:“真的假的?” 他肯定地点点头,勉强一点犹豫之色都没有。 “好吧。”韩主任有点失望地叹口气,也没心思再问对方到底是谁,转而跟赵清岩说起论文的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盛明月送的平安符真的有用,还是说赵清岩的运气近来不错,这天晚上果然没什么急诊病人,也就前半夜来了一个跟人打架打断肋骨的,和一个自发性气胸的,午夜十二点一过,风平浪静到天明。 赵清岩还记着盛明月跟他说的,要是超过九点才下夜班,扫墓就改天的话,于是六点刚过就起来了。 当班护士也才刚开始准备给病人量血压,在配药间门口整理小推车,见到他出来,先是吓一大跳:“哇,赵一刀你走路怎么没声的?” 然后又问他:“你起这么早,要去急诊啊?” “查房。”赵清岩摇摇头,把听诊器往脖子上一挂。 护士惊讶道:“今天不是周日吗,那么早就查房?” “我今天有事要早点走,先查一轮,到时候韩敏再看看。”他解释着,翻起护士站台面的护理记录来。 虽然时间确实还很早,但赵清岩查房时,还是跟一部分患者和家属交谈上了的,原因无他,实在是医院这个环境,不太好睡得着。 胸外科的病人五花八门,有的是外伤,有的是癌症,还有很多是别的问题,总归是要做手术的多,术前术后都有可能因为疼痛或者焦虑等情绪影响,睡得很不好,难入睡易惊醒,每天在医院都是熬过夜的。 病人睡不好,陪床的家属同样睡不好。 所以为什么家里有人住院的话,不仅患病的人憔悴不堪,就连陪床的家属都要瘦一大圈,明明在医院也没很多事要做,但就是被折腾得像受过大罪一样。 赵清岩挑醒着的病人仔细问了前一晚的情况,睡得好不好,药还有没有,又给他们解释他们关心的各种检查指标,嘱咐他们和家属有不舒服的地方立刻告诉医生和护士。 “不要怕麻烦,您来医院就是为了让自己好起来的,来都来了,咱们别再讲忍忍就过了的那套。” “哎哎哎,听医生的。” 看完普通病房的病人,赵清岩进了病区最尽头的重症监护室,同值班护士打了声招呼,他仔细检查过在床的患者,然后听护士说哪床哪床要补什么医嘱,都记下了,这才离开。 一趟查房结束,已经是七点多,天已经大亮了,他一边开医嘱一边打电话叫人送早餐过来。 韩敏起来的时候,发现赵清岩已经在办公室了,就问他:“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问完就见他一身精神抖擞,整齐清爽,根本不像刚起,“……所以你查完房了?” “我去的时候有的患者还没起,一会儿你再走一趟。”赵清岩回答道,将打印出来的医嘱签上字,折一个角,拿出去给护士。 韩敏一边扎头发一边跟着往外走,边走边问:“你怎么查房查这么早?” “我今天有事,要早点走,麻烦一会儿你跟何霁川交班。”赵清岩说完,把几本病历往护士站台面一放。 韩敏好奇:“什么事啊?” “去扫墓。”赵清岩语气淡淡。 韩敏就不好再问下去了。 赵清岩转身往办公室走,感觉到手机震动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是盛明月发来的信息,问他:【你下夜班没有啊?】 时间已经是上午八点整。 赵清岩忍不住笑了一下,看来她真的很在意这次扫墓,否则不会一大早就发信息来问。 于是他赶紧回复她,说自己已经忙完了,正准备下班。 盛明月于是同他约好,十点左右在墓园门口碰面,因为赵女士的墓地在容城下辖的另一个乡镇,开车过去最快也要一个小时。 赵清岩收起手机,马不停蹄地下班,没一会儿就不见人了,以至于小李拿着抄好的大病历过来要找他签字时,却没找到人。 他一脸震惊:“怎么……走这么快?” “说是有事,你明天再签吧。”韩敏一边吃早餐一边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赵清岩回去换了身衣服,又马不停蹄地往墓园赶。 因是周末早晨,路面车不多,交通很顺畅,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出城区,掉头上了高速。 赵清岩赶到墓园的时候,刚刚好十点整,刚下车就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白云石色的帕拉梅拉。 盛明月正站在车边看手机,头顶戴着顶宽檐遮阳帽,白衬衫和过膝的藏蓝色伞裙,身边蹲坐着一只红色虎斑纹的大猫,大猫的围脖特别蓬松,衬得它整只猫格外威风。 它扭头冲他看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了他几秒,立刻站起身来,尾巴也竖了起来,一副警惕的模样。 盛啾啾的举动惊动了盛明月,她从手机里抬头,看见赵清岩来了,就笑着冲他挥挥手,然后拍拍盛啾啾的大头,笑眯眯地安抚它:“别紧张,是自己人啦。” 盛啾啾还是一脸谨慎:“喵~” 一开口就还是奶声奶气的,明明都已经三岁了,还跟小猫时候一样,盛明月忍不住啧了声:“要不你别说话了,你说话很破坏气质。” 赵清岩刚走近就听到这么一句抱怨,紧接着就是大猫眨眨眼,又喵一声,拿头顶去蹭她手心,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换来盛明月更加嫌弃的啧声。 他实在没忍住,噗嗤地笑出一声来。 第十一章 听见他的笑声,盛明月抬起头,视线从猫的身上,转移到赵清岩的脸上。 青年生得俊秀,五官在他脸上分布得恰到好处,笑起来时眉眼柔和,眼睛里仿佛有细碎的光。 兴许因为是来扫墓,他穿了一身黑,黑色的衬衫熨帖有型,指甲和头发修理得极整洁,一身上下服服帖帖,礼貌而庄重。 走近了还有淡淡的皂香,清爽干净。 盛明月感觉到他的重视,不禁心下一暖,说了声谢谢。 赵清岩以为她指的是陪她来扫墓这件事,便摇头笑笑:“是我该做的。” 盛明月抿抿嘴唇,转身从车里抱出来一大捧小雏菊。 赵清岩想帮她,却不知道该帮她拿花,还是该帮她牵猫。 “你帮我牵一下盛啾啾。”盛明月见状,爽快地把猫的牵引绳递过去。 赵清岩接过,低头一看,和正仰头看过来的大猫四目相对。 别看它那么长那么大一只,可是一看眼神赵清岩就知道,这还是只小家伙呢。 “它叫啾啾?”问完他就忍不住先笑起来,实在是啾啾这个名字念起来太有意思了。 让人不得不夹。 盛明月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嗯了声,听到他继续问:“是小伙子还是小姑娘?” 她瞬间沉默,觉得赵清岩有点怪怪的,好像在幼儿园跟人搭话的家长……这是可以说的吗? “……雄性,已绝育。”她回过神来应道。 赵清岩笑眯眯地哦了声,又问:“我可以摸摸它吗?” 问题是问盛明月的,眼神却一直看着盛啾啾。 盛啾啾眨巴眨巴大眼睛,朝他喵了声。 然后是盛明月的回答:“随便摸,不介意它掉毛就行。” 赵清岩得到允许,二话不说立刻弯腰,伸手从盛啾啾的头顶,一路顺着它莫名蓬松的毛发,摸到它的背上,最后撸一把它的大尾巴。 然后心满意足地直起腰,笑着问盛明月:“怎么想到要养缅因这种大猫的?” “因为家里够大啊。”盛明月回答得理所当然,“要不是照顾起来不方便,我的马还想养在家里呢。” 啊这……真是毫不让人意外呢。 赵清岩闻言顿时一囧,往前走了一段路,进了墓园大门了,他才忽然说:“谢谢你昨天去我们科室送的点心,大家都很喜欢。” “喜欢就好。”盛明月点点头,同他一起上了长长的阶梯。 赵女士安居的墓园是一处私人机构管理的墓园,依山傍水,风景优美,沿着长长石阶越是往上,景色便越怡人。 早上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周围温度似乎都降低不少。 赵清岩同盛明月说起同事们当时的反应,觉得很有趣:“都在讨论你的包。” 边说边低头看一眼她今天背的包,黑色的皮包,包袋上挂着一个粉色的小皮包造型的挂件,有趣的是小皮包还有手有脚,搭配扣子,看上去就像一个公仔,很可爱趣致。 他昨天去百度长见识的时候,见过这个叫kelly dll的小挂饰,说是很多顾客会在配货时选择它,很火,经常配不到。 盛明月倒是一愣,啊了声:“是吗?他们认出来啦?” “她们好像很懂。”赵清岩告诉她,正是因为韩敏对她包的描述,让他在看到纸条前就确认送东西来的是她。 盛明月闻言眉头一挑,开玩笑道:“真的吗?难道没有可能是别的富婆吗?” 赵清岩听了这话忍不住笑,摇头道:“还真的没有,有钱人认识几个,但有钱又能给我送东西的,还真没有。” 赵恒和温见琛算有钱的,但他们不会给他送蛋糕哈。 盛明月笑眯眯地继续调侃他:“还不是因为赵医生你一看就不像能当小白脸的人,不然……” 她停下来,有些话不用说太透,点一下对方就明白了。 赵清岩果然嘴角一抽,随即脸上出现了无可奈何的无语表情,同时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没好意思说。 连耳根都开始有些微的泛红,显然是被她这话说得不好意思了。 盛明月惊讶地看他一眼,犹豫了一下,努努嘴,没在继续调侃他。 石阶很长,赵女士的位置又在很靠近山顶的地方,据说当时是找大师来算的,这个位置最合适她,可以让她永远安宁。 整个怕楼梯的后半段,俩人都没再说话,盛明月抱着怀里的花,越走神情越沉静。 赵清岩牵着猫,其实有一点怕盛啾啾半路撂挑子,不时紧张地看它一眼,兴许正因为如此,他的心情反而没以往每次来时那么沉重。 他的余光扫了一眼盛明月越来越沉静的侧脸,只觉得,人类的悲喜终究是不相通的。 视线落在她耳朵上,低矮的盘发虽然遮住了耳尖,但却露出了耳垂,圆润的戴妃款珍珠耳钉在她耳朵上闪烁着清冷的白光,似乎有种悠悠的怅然。 终于走到了赵女士墓前,占地挺大的,白色土堆,被圆弧形的围墙围住,要走几步楼梯才能走到赵女士的墓碑前。 墓碑上镶嵌着她生前的彩色照片,穿着蓝色的小香风套装,戴着白色的小礼帽,笑容温柔可亲。 盛家请了人每天来打扫卫生,并敬奉鲜花,所以赵清岩和盛明月来时,墓碑前已经有花了,是一束洁白的香水百合。 赵清岩不知道百合对猫有没有影响,拽紧了牵引绳,不让它跟过去。 盛啾啾被它扯得脖子一紧,停下脚步,回头呆呆地望着他:“喵?” “不要过去,你妈妈放好花就回来了。”赵清岩低头小声同它讲道理,“百合花说不定有毒,不适合你这种小猫咪。” 盛啾啾能听懂个屁,见他不让自己去,先是试着挣扎了一下,见他确实不肯松手,这才作罢,在他跟前坐了下来。 盛明月摆好花,蹲下去擦了擦墓碑上的相框,笑着小声同赵女士讲话:“妈妈早上好,我来看看你,原本以为你不知道赵清岩的事,就约了他一起来看你,没想到是我小气了。” 絮絮说了几句话,听到身后传来盛啾啾的喵喵声,她只好起身退了几步,退回到赵清岩身边,没好气地吐槽盛啾啾:“干嘛叫得跟我要把你扔了一样?” 盛啾啾:“喵!” 赵清岩的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他把猫还给盛明月,上前去鞠了个躬,然后又退回来。 “没跟我妈汇报一下最近取得的成绩吗?”盛明月好奇地问道,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笑意。 赵清岩也笑笑,摇摇头:“这几个月实在乏善可陈,没什么可讲的,倒是你……” 他转头看向盛明月,眸光中笑意闪烁:“有跟院长说你评上最受欢迎任课老师的事了吗?” 赵女士生前是良月福利院的名誉院长,赵清岩他们这些早年曾见过她的孩子,提起她都尊称一声院长。 盛明月一愣:“……你知道?” “学校公众号发的推送。”赵清岩笑眯眯地点点头。 盛明月想起来,那天在她爸的寿宴,提到她的受教育履历,他也说是在学校公众号上看到的。 一时不由得失笑:“我都忘了,平时我也不常看公众号发了什么,关注的账号太多了,一大片红点,根本来不及看。” 说着侧头,有些揶揄地看向他:“不像赵医生你,这么关心学校的大事小情。” 赵清岩笑笑没反驳她的话,但心里却默默地回了句,我要是没看,现在拿什么跟你聊。 其实扫墓已经结束,可以回去了的,但盛明月似乎还不想走,而是走到了一旁的围墙边,扶着墙头远眺。 赵清岩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盛明月察觉身边多了个人,于是转头问道:“赶时间么,今天还有没有其他事?” 事还真是有一件…… 他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倒是没什么要紧事。” 盛明月一时大意,也没发现他在跟自己抠字眼,以为他今天真没什么安排,于是哦了声,说:“有兴趣聊聊天吗?这儿风景挺好的,但干看就有点无聊。” 其实是那样有点尴尬。 但她又确实不想那么早就回去。 赵清岩点头应好,然后看着她,意思是问她想聊什么。 盛明月想了想,挑了个很普通,但想聊可以衍生出很多话题的问题:“你怎么想到要读医的?” “当然是因为好就业。”赵清岩笑道,“我们这样的孩子,没有家庭可以帮忙兜底的,高考要报志愿之前,院长都会专门找我们谈心,问我们想学什么专业,建议最好去念那些比较好就业的专业,什么哲学之类的就算了,最要紧是出来以后能自立,能养活自己。” 他这时说的院长,就是指现任的院长赵良逢了。 “也对,你们的容错率确实不高。”盛明月声音平静,单纯地就事论事,“所以你就想读医?” 赵清岩点点头:“是啊,当时觉得读医出来以后,就算进不了三甲医院,社区医院总该要我吧?又或者私人诊所也会要我吧?只要有地方要我,我就会有工作,有工作就有工资,就有饭吃,饿不死。” “没有想过要干一番大事业吗?”盛明月有点好奇地歪头看着他。 赵清岩闻言笑起来,摇摇头:“怎么会有啊五小姐,我们这样的……可能别人有,但我确实没有,我就想着以后能自己养活自己,未来再养活自己的家,已经做好了一辈子庸庸碌碌,泯然众人的心理准备。” 因为生活很早就教他明白,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他这一生能够够到的终点,很可能是别人的起点,甚至别人的起点远高于他的终点。 所以不必去羡慕和奢望他人的成功与灯光,当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也挺好的。 盛明月这时默默地接了句:“可是你读到了博士。” “对,我读到了博士。”赵清岩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院长当时听说我想读医,结合我的分数,他建议我直接报八年制,叫我不用担心学费,这一行总归是学历越高,选择面越广的。” 于是他一路念上去,遇到良师,学到本事,拥有了好的工作,也有了不错的生活,才有机会和她再次见面。 然后……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了新的野望。 “真好。”盛明月和他四目相对一瞬,移开视线继续远眺,“好励志呀,妈妈肯定很喜欢你,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的故事,不管什么时候都很让人喜欢。” 赵清岩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山腰上一座八角凉亭的翘角飞檐。 “有很多人跟我一样的,我们都很珍惜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至少在当时是。” 盛明月来了点兴致:“是吗?还有谁啊,你跟我讲讲啊?” 她兴致盎然的模样,和赵清岩记忆里的赵女士实在太像了,让他忍不住又一次想起很多年前那位温柔的女士问他福利院里的小伙伴们还好吗的场景。 她一手教养出来的盛明月,完美继承了她的模样。 “我的好朋友赵安平,他是因为有心脏病,被父母遗弃在派出所门口,然后被民警同志送去第一福利院的,后来良月福利院要人,院长想着这边条件好,说不定他有机会做手术,于是他就和我一起到了良月。” 赵清岩平静地说起友人的旧事:“他的妻子赵真,是从另一个福利院送过来的,生下来就是唇腭裂,所以才被抛弃,刚来的时候还不熟,有小朋友私底下管她叫兔子嘴巴,她被嘲笑,于是一直很沉默自卑。” “但后来没过多久,她就被当时的甄院长带去做了手术,身体的缺陷被弥补好之后,人的精神慢慢就变好了,一直到院长去世前两年,赵安平也做了手术,他以前连爬山都不能,可是现在已经可以了。” 盛明月听了很高兴,问道:“那他们现在怎么样?在哪里工作,过得好不好?” 你看,她连追问他时睁大的双眼,都和她妈妈一模一样。 赵清岩忽然间觉得眼睛一酸,有泪意几欲上涌。 他忙深吸一口气,笑道:“赵安平大学学的是财务,赵真去读了师范,毕业后他们都进了盛氏,赵安平在人力资源部门工作,赵真在天华国际高中教英语,他们结了婚,现在孩子刚满两岁,最近在商量是现在买房,还是过段时间再买。” 即便比不上有钱人家,但也已经是小康,吃饱穿暖还有闲钱去旅旅游,不用为衣食过于奔波,这种日子已经远超他们曾经的想象。 “可真不容易。”盛明月听完,面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不少,“这就说明,妈妈做的事都是有意义的,她知道你们都过得很好,一定特别高兴。” 赵清岩扭头望着她布满笑意的脸孔,忽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接手院长做的事?” 第十二章 赵清岩的问题让盛明月愣了一下。 然后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接手我妈做的事?” 赵清岩点点头。 盛明月就笑了起来,反问他:“你为什么待在胸外科,不去心外科?” 这下轮到赵清岩一愣:“……我学的是胸外,心外已经是另一个系统了,要转过去不太容易。” 非得转那也行,但是很多东西要从头开始学,他原来割肺的现在要去剖心,想想就很难。 “你也知道不容易啊?我还以为你会说一通百通呢。”盛明月揶揄地看着他,“隔行如隔山,我为什么要去做明显不是我专业范畴之内,我不懂的事情?” 赵清岩眼睛一眨,明白过来了,她这是在回应他的问题。 一时好笑不已,却又想辩解一下:“可是当年院长也不是学这个的。” “但是妈妈在那之前,就已经在负责盛氏的慈善工作,她熟悉公益这一块的规则和流程,而且她有自己的团队,甄阿姨以前就是负责管理资产的,可以帮她打理这些,我现在情况不一样。” 盛明月对他解释道:“你看,这些孩子来了福利院,穿衣吃饭,求医问药,涉及到很多东西,上到官方有没有补贴可申请,下到买菜做饭是从市场还是蔬菜基地进货,福利院不能完全依靠盛氏输血,怎么开源节流,孩子们的心理健康,背景调查,要处理的枝节和关系非常多,这需要很好的运营能力,而且需要很多时间,这是我不可能具备的。” 她认真地告诉赵清岩:“我不可能放弃我现在的研究,可能终我一生我都做不出什么成果来,但我不想放弃,我有自己的事要做,福利院很重要,所以它应该留给更合适的人去管理。” 赵清岩侧着头,一面认真听她讲话,一面将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忽然发现,她跟赵女士好像也没那么像。 赵女士永远温柔和气,说话温言细语,让人如沐春风,可是她不是,她更有主见,拥有自己思想和明确的人生目标规划。 岁月的长风也许未改,但终究将他们雕琢成了有自己棱角的独立个体。 “抱歉,是我想当然了。”他收敛视线垂下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 盛明月摇摇头,神色却变得严肃起来,问道:“你问这个问题……是不是舅舅哪里做得不合适?” 一个人再好,他也有局限性,更何况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从前合适的人,现在未必还合适,要是不合适,那就只能换人了。 赵清岩意会到她的潜台词,吓得冷汗歘一下就冒了出来。 苍天作证,他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嘴快,绝对没有告院长黑状的意思啊!!! “不不不,院长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他,福利院里一切正常,没有什么不合适的,真的。”他连忙解释,再三强调自己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 盛明月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赵清岩连连点头,神色焦急,盛明月甚至能看到他鼻尖上沁出了微微的汗珠。 他神情不似作伪,于是盛明月更觉奇怪:“那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这个……”赵清岩一时讪笑,露出些微窘迫甚至是狼狈,“都说子承父业女承母业,现在很多年轻人都选择接班,我以为你也……” 他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再次抱歉地看盛明月一眼。 盛明月恍然大悟,不由得一阵好笑:“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子承父业那一套。” 赵清岩讪讪,为自己辩解:“现在就业环境不好,有父业可承已经很不错了。” 盛明月想说吃老本怎么行,可转念一想,各人处境不同,倒不能一概而论,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哼了声:“反正我不会,这活儿还是留给恒哥吧。” 赵清岩笑了一下。 沉默片刻,他又忽然觉得,她问了自己读医的理由,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问问她的事? 于是他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你这个专业在瑞典的研究环境会更好,你怎么不留在那边?” 别说有协议规定,违约了要赔钱什么的,对于盛家来说,这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其实也想过留在那边的。”盛明月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人家,笑道,“但最后还是回来了,一是考虑到国内人口基数大,帕金森和阿尔兹海默病患者群体其实更大,回国的话样本更多,兴许更容易出成果,二是……” 她顿了顿,叹口气:“爸爸只有我一个孩子,我不回来,难道要让他一个人吗?” 他固然还有事业要打拼,有钟莓这个女朋友陪伴,可是女儿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 盛明月心想,我独宠了二十几年,要是不在这儿,他觉得老了寂寞了,脑子一热弄出个小的来怎么办? 所以她很大方地跟赵清岩直言:“我不贪别人的东西,但也不想要属于我的东西被别人分走,有血缘关系的也不行,我超小气的!” 振振有词,理直气壮,眉眼间一片坦然,赵清岩看了不禁一阵哑然失笑。 旋即又觉难得,多少人会矫饰自己的言行和意图,生怕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她偏要直来直去做自己,简直真实到可爱。 “应该的。”他点点头,顿了几秒,又说,“盛先生很疼你,不会让你这么难做的。” “那是。”她略微有些得意,还轻轻晃了两下脑袋。 赵清岩轻笑,看,这就是她独一无二的底气。 大概因为海拔的关系,山上没那么热,还有一点清风徐徐吹来,周遭树影婆娑,又挡住了炽烈的日光。 盛啾啾乖乖地趴在树荫里,先是伸爪子去抓树叶的影子,接着又在地上打滚玩自己的爪子,后来玩累了,就趴在地上打瞌睡,眼睛都已经眯了起来。 赵清岩靠在墙边,回身看它一眼,同盛明月说话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低:“回去吧?中午太晒了,外面太热。” “行,那就走吧。”盛明月点点头,抬头眯着眼看一眼天,“哎呀,忘记拿伞上来了。” “走快一点就是了。”赵清岩应道,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你是……回去再吃午饭,还是在山下吃了再回去?” 盛明月道:“吃了再回去吧,这边的山水豆腐花好吃,每次过来我都要吃了再走的。” 听到她这么说,赵清岩竟然觉得松了口气。 “我倒是没吃过,真的好吃么?”他笑着问道。 盛明月惊讶:“你没吃过?” 赵清岩嗯了声:“念书的时候是舍不得,后来是每次都来去匆匆,还真没好奇过它好不好吃,净见山下的糖水店都贴着豆花的照片了。” 盛明月表示理解,戴着珍珠戒指的手一挥,大方道:“今天我请你吃,随便吃,吃到饱都可以。” 谁会吃豆腐花吃到饱啊,赵清岩不由得一乐,笑着同她道谢:“恭敬不如从命。” 小镇依山傍水,从山上汩汩流下的山泉水甘甜清冽,就盛明月知道的,她爸和几位叔伯都有让人每周过来买水回去泡茶。 以前她觉得这些中年人可矫情,喝个茶而已,还要用山泉水用火山矿泉水,且火山矿泉水还是空运过来的,花样真的太多了。 后来她开始喝咖啡,发现同一支豆子,不同的水煮出来的咖啡味道确实不同,再回过头去尝试认真品茶,才发现原来她爸的坚持是有道理的。 “市区也有的糖水店豆花做得好吃,一问,都是来这边取水的,所以既然来了,就千万不能错过。”她一边走,一边跟赵清岩传授心得。 赵清岩点点头表示受教,这时一阵风吹过来,竟然将她帽子吹飞了,俩人都愣了一下。 滚烫的阳光瞬间晒上盛明月的脸,她哇地惊呼一声,转身就要去追帽子。 却被赵清岩抢先一步,上前两步就把帽子捡了回来,忍着笑递给她:“快戴上,太阳太晒了。” 不仅人觉得热,盛啾啾也受不了,它已经开始烦躁了。 盛明月顾不上再跟赵清岩说什么豆花的事,牵着盛啾啾一溜烟下山,坐进车里以后一阵空调的凉风袭来,才觉得终于可以喘口气。 俩人在镇上一家糖水店门前停车,赵清岩下车时听到盛明月在问老板娘:“我的猫有点大,它可不可以进去啊?” “可以啊。”老板娘应道,探头出来看她的猫,被盛啾啾霸气的外表迷惑,“哇,那么大的猫,跟金毛一样大了,它不会咬人吧?” “它这个品种就是这样的,脾气好的,不把它惹毛了就没事。”盛明月忙解释道。 仿佛是为了应和她的话,盛啾啾仰头看着人家,嗲里嗲气地喵了声,眼睛故意睁大起来,看上去就特别可爱。 老板娘顿时就笑了起来:“那快进来吧,外头又晒又热。” 赵清岩见状忍不住想笑,走近后还伸手揪了一下它耳朵上的那撮毛,小家伙立刻扭头看他,还撞他一下以示抗议。 “两位小朋友不要打架哦。”盛明月一边抬头看店里贴在墙上的菜单,一边开玩笑似的嘱咐。 盛啾啾:“喵——” 赵清岩笑笑,也看向菜单,发现虽然店名是糖水铺,可除了糖水,还有肠粉、猪杂汤粉和咖喱鱼蛋之类咸口的小吃,跟容城的糖水店差不多。 他在盛明月的介绍下点了一份姜糖的和一份坚果的豆花,又要了一份瘦肉肠粉,盛明月则是要了一份大份的芋圆冰豆花,看图片是在豆花上面放了几种颜色的小芋圆和蜜红豆,又要了一份咖喱鱼蛋。 “啾啾怎么办?它吃猫粮么?”赵清岩低头看猫,顺便报了个猫粮牌子的名字,说他车里有。 “我也带了,这就去给它拿,你帮我看一下它。”盛明月把牵引绳递给他,转身出了店门。 没一会儿就拿着一瓶羊奶和一小密封袋猫粮回来,手里还有一个便携折叠猫碗。 赵清岩看她给猫倒了猫粮,然后把羊奶暂时放桌上,拍拍盛啾啾的头,笑眯眯地道:“快吃饭吧。” 大概是他一直都表现得很温柔,盛啾啾还怪亲他的,闻声不仅喵了一声,还拿头顶去蹭蹭他的手背。 赵清岩趁机撸了一把它毛茸茸的大头。 “你看上去很喜欢猫。”盛明月坐在他对面,托着腮,目光探究,“你还有猫粮,是也养了猫吗?” “没有,猫粮是给小区里一窝流浪猫的。”赵清岩摇摇头,跟她说起停车场那只瘦瘦的母猫,“喂了一周多,听说其他邻居也喂,但就是不见胖,不过猫仔倒是大了不少。” “带仔母猫就是这样的。”盛明月说,“母性强嘛,不过,你们最好还是把它逮住带去绝育,不然多的时候一年能生几窝,那真是没完没了了。” 赵清岩又看了一眼盛啾啾,这才抬眼看向她,笑道:“已经在做这件事了,之前大家就想抓它去绝育,但它太警惕,总是抓不到,还生了一窝小的,这次有邻居求助了网上一个救助猫的团队,请他们来帮忙抓一下,争取把它们一网打尽。” 顿了顿,继续道:“就是今天。” 本来他也是要回去帮忙,已经跟邻居说好,他可以负担一部分猫在宠物医院的绝育和治疗费用,这样几个人分摊下来,也就没什么太大压力了。 毕竟是他第一次主动喂的猫,从感情上确实是跟其他猫不一样。 盛明月一听就很好奇:“今天吗?要怎么抓?” 赵清岩摇摇头,说他也不清楚,只说了那个救助团队的账号,让她自己到网上搜搜他们发过的视频。 他们点的豆花端了过来,雪白嫩滑的豆花装在白底蓝花的瓷碗里,上面铺着他们要加的小料,甜香味扑鼻而来。 赵清岩吃了一口姜糖水豆花,豆香中含着甜味和辛辣,一口下去,他忍不住抿了抿嘴。 盛明月见状,笑嘻嘻地问他:“是不是很暖和?我是冬天吃的。” 赵清岩:“……” 看着她的笑脸,赵清岩表示,有被捉弄到。 可是另一碗加坚果碎的就非常美味,花生仁、开心果、巴旦木和核桃仁打成粗颗粒混合在一起,坚果的香味翻倍增长,和豆花一起进嘴,嫩滑的豆花中藏着让人惊喜的坚果粒,口感非常丰富,而且是冰过的豆花,更适合夏天。 盛明月也更喜欢冰豆花,冰冰凉凉,一口下去,会将全部的暑气都带走。 她一边吃豆花,一边戴着耳机看抓猫视频,他们为了抓猫真是智计百出,用猫条去骗,用抄网去扣,用绳圈去套,搞笑的同时,又有一些比较危险的情况,比如猫掉进了很深的枯井,他们要绑着安全绳下去抱上来,诸如此类。 她看得入迷,忽略了吃完猫粮要喝水的盛啾啾。 盛啾啾见她没理会自己,果断掉头看向赵清岩,试探地用爪子碰了碰他的裤腿。 赵清岩感觉到动静,一转头,就对上了大猫咪委委屈屈的双眼。 “怎么了?”他轻声问。 盛啾啾看一眼桌上的羊奶,喵了声。 赵清岩听懂了,拿过羊奶,给它倒进吃猫粮的碗里。 在盛啾啾吧唧吧唧喝奶的背景声里,盛明月抬头对赵清岩道:“赵清岩,待会儿我要跟你去看你们抓猫!” 赵清岩:“???” 第十三章 盛明月兴致勃勃地要去看抓猫。 赵清岩一脸震惊加迟疑:“……你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了。”盛明月咬着匙羹认真地点头,“反正今天休息我也没什么事做,去看看抓猫挺有意思的。” 休息就要好好休息,不要想任何工作和不开心的事。 赵清岩见她这么认真,于是点点头:“好,一起去。” 吃完豆花,临走盛明月还打包了两份,说要晚上带回去给她爸。 赵清岩听着她跟老板娘说加一份坚果碎,要单独打包不要洒在里面,泡软了会不好吃,一时觉得自己不知道是该羡慕盛先生,还是该羡慕盛明月。 从小镇回城,因路况不错,所以大约只走了四十分钟,就回到了赵清岩他们小区。 刚停好车,赵清岩就接到邻居的电话,问他在不在家,“快下来看抓猫,特攻队的人来了!” 来帮他们抓猫的救助团队在网上叫神喵特攻队,每周都定时在各大平台发布救助流浪猫的视频,粉丝很多,因为团队的大本营就在容城,所以常会接受网友求助,前往市里各处抓猫。 团队在线下还经营着两家规模不小的宠物医院,可谓是将抓猫治病绝育领养一条龙服务进行到底了。 “我在公共停车场这边,马上就过去,你们在哪个位置?”赵清岩一边问邻居具体位置,一边领着盛明月往小区里头走。 盛啾啾到了一个新的陌生环境,好奇地四处打量,耳朵竖得高高的,满脸警惕。 盛明月则是打量着小区里面的设施,边走边同赵清岩说话:“这小区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啊。” “再有两三年就满二十了。”赵清岩回答道。 盛明月抬头看看十几层高的楼房,点点头:“还行,比我家年轻多了。” 她是从出生起就住在云宫的,大姐盛明菱倒是跟着大人搬过家,但也是几岁时候的事,所以云宫的盛宅,从建成之日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年历史了。 赵清岩听了却一噎,心说那能比么,你怎么不让我跟国外的古堡比?反正都一样是登月碰瓷。 他领着盛明月沿着小区最大的一条主干道往里走,渐渐看到过来围观的人群,他的邻居两口子穿着家常的短裤和T恤衫踩着拖鞋,夹在人群中间,一副跃跃欲试想上手的样子。 “是那儿吧?”盛明月问道。 赵清岩点头应是,她就拉着盛啾啾一路快步走过去。 盛啾啾是一只很有趣的猫,隔得远远的时候,它表现得很兴奋,使劲往那边凑,盛明月都差点拽不住它,但走得近了,它忽然就开始表现得胆小,越走越慢,甚至还想掉头走人。 “猫也会近乡情怯么?”赵清岩开玩笑逗它。 盛明月都被这兔崽子气笑了,扽了两下牵引绳,吐槽道:“盛啾啾你能不能行,那么大一只,抖起来啊,扭扭捏捏胆小鬼的样子多怂!” 盛啾啾抬头看她一眼,干脆就地一坐,不走了。 盛明月:“……”迟早被你气死[翻白眼.jpg] 赵清岩被他俩逗笑,伸手摸了一把猫猫头,笑道:“可能是就是不适应陌生人太多,小动物都是比较敏感点的。” 盛啾啾察觉到他的善意,乖巧地蹭蹭他的手心。 盛明月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有人喊:“赵医生回来了,赵医生,赵医生你快过来,试试能不能靠近大白。” 大白是小区居民们给带仔母猫取的名字。 “好,这就来。”赵清岩应了声,对盛明月道,“我先过去看看。” 盛明月点点头,他又揉了一把盛啾啾的脑袋,这才大步地走了。 穿得一身黑的青年走在日光里,阳光照在他的头发上,像是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金色,那背影挺拔修长,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盛明月牵着见他走了也终于肯动弹的盛啾啾,一边慢吞吞地跟上去,一边忍不住拿赵清岩同自己见过的那些“青年才俊”们比较。 有比他长得好的么,当然有,而且人家从小养尊处优浸染出来的矜贵气质,就不是赵清岩能比的。 比起他们与生俱来的清高,赵清岩更多的是从底层挣扎着一步步向上的坚韧和隐忍,如果说他们是高高在上的海市蜃楼,那么赵清岩就是行走世间的近水楼台。 对大多数人来说,赵清岩这样的,才是让人愿意与他攀谈交往的。 盛明月觉得,这也许和他的职业也有点关系,好的医生,大多都擅长与人打交道,或者擅长让人对他们交付信任。 “需要我做什么?”她走近了,听到赵清岩这么问邻居。 一个扎着丸子头穿着花短裤和白T恤的小姐姐比手画脚地对他道:“你就是尝试一下去喂它们,看看能不能哄它们过来吃东西。” 赵清岩哦了声,接过猫粮袋子,又问了句:“它的孩子都抓了么?” “抓啦,四个小崽子好抓,一骗就来了,就差大的。”邻居回答道。 盛明月听到这句,忍不住啧了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连小孩都骗,你们这群黑心的人类! 她牵着盛啾啾走进人群看热闹,引起了居民们的好奇侧目,一是盛明月太漂亮了,看那气质和打扮就不像普通人,二是盛啾啾太大只了,那么大那么油光水滑的红虎斑缅因,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于是有大姐就好奇地跟她搭话:“姑娘,你哪家的啊,以前没见过你和这猫,刚搬来的吗?” 盛明月没想到自己刚来就被认出不是这里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哦,我不住这儿,是跟赵清岩……喏,就是他一块儿来的。” 说完指指拎着猫粮袋走向大猫出没地点的赵清岩。 大姐恍然大悟:“小赵的朋友。” 盛明月心说人家可未必愿意认我这个朋友,但面上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喵!喵!喵!” 盛啾啾忽然连叫了几声,还试图向赵清岩冲过去,盛明月连忙收紧猫绳,低声呵斥它:“老实点!他拿的不是你的猫粮!” 盛啾啾回头,委委屈屈地又喵了声。 盛明月嘴角一抽,觉得这兔崽子真是不对劲,威风霸道得很不是时候。 旁边的围观群众见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逗它:“你想吃啊,一会儿给你点尝尝,别着急,大白吃不完的。” 盛啾啾着急:“喵!” 赵清岩的邻居上手来摸它,“哎哟,好乖的大猫,让姨姨摸摸~” 摸完了才想起来要问盛明月:“你家大猫能摸么?” 盛明月嘴角一抽,你都摸了还问什么,“……随便就好。” 盛啾啾被几个大人轮流揉脑袋,最后毛都揉乱了,它还是定定地望着赵清岩那边。 赵清岩提着猫粮走过去,学着猫叫喵了声,试图喊猫妈妈出来:“大白,大白快出来吃东西,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说完把猫粮倒在花坛上的一块空地里,一边倒一边继续喊猫妈妈:“大白快来,不然猫粮要被别的猫吃了。” 话音刚落,旁边的树丛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钻出一只白色的脑袋来,鸳鸯色的眼睛里布满警惕。 赵清岩冲它招手:“过来吧。” 大白见是喂过自己的熟人,而且这人没有表现出想要抓它的样子,于是它犹豫片刻,还是过来吃猫粮了。 赵清岩想到它今天被抓走去绝育之后,大概率就会被领养走,以后就算在同一个小区,也未必还能见面,便不由得对它多了几分怜惜。 也就不急着抓它了,而是摸摸它的头,小声跟它说话:“以后要好好的,带你去绝育也是为了你好,没有一直生孩子的。以后去了别人家,要听话,别拆家……” 白猫低头吃着猫粮,耳朵动了两下,在他的手伸过来放在自己头上的时候,吃东西的动作突然顿住。 它抬起头看向赵清岩,闻了闻他的手心,然后继续看着他。 赵清岩开始还疑惑,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笑道:“是另一只猫的味道,你想见见它么?” 白猫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赵清岩想了想,转头冲人群看去,见盛明月正好站在最前面,于是冲她指指盛啾啾,然后招招手。 盛明月一愣,不是,你都靠近猫了,不抓它就算了,还叫盛啾啾过去?干嘛,打架啊? 见她没动,赵清岩以为是她没看懂自己的意思,甚至可能都没看清他的动作,于是干脆走了回去。 白猫见他竟然走了,便觉得他真的不是来抓自己的,遂低头继续吃猫粮。 就在流浪猫救助团队的人准备对猫出手的时候,赵清岩问盛明月借到了盛啾啾,牵着它又走了回去。 盛啾啾开开心心地跟着他走,留下盛明月在原地风中凌乱。 赵清岩说什么来着?带盛啾啾认识一下新朋友?你见过刚认识就被送进医院嘎蛋的朋友吗,这不得留下心理阴影啊! 大白见赵清岩又回来了,还带了只巨大的同类,瞬间警惕起来,弓着背尾巴竖得高高的,哈了一下盛啾啾。 盛啾啾被吓到,立刻贴住赵清岩的腿,小小声地喵了一下。 接着两只猫对喵了几声,也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交流了什么情报,反正赵清岩就见白猫放下了防备,继续低头吃猫粮,盛啾啾小心翼翼地伸爪子捞了几粒,被它一巴掌打在爪子上。 它立刻喵起来,冲赵清岩别过脸来,仿佛是在告状。 赵清岩嘴角一抽,从猫粮袋子里给它掏了一把。 盛啾啾刚吃上,赵清岩就听到有人喊他:“赵医生,赵医生别喂啦,赶紧动手啊,太阳都要下山啦!” 盛明月在一旁听着,看热闹看到乐不可支,这人根本不像是去帮忙抓猫的,更像是去喂猫,感觉他喂完就要拍拍手走了。 赵清岩被人这么一提醒,想起来自己最重要的事是什么,赶紧伸手摸摸白猫的头。 白猫现在很放松,被他摸也不躲,继续低头吃吃吃。 赵清岩见状,立刻伸手捏住它的后颈肉,把它整个提了起来,救助团队的人立刻提着航空箱过来,将它装了进去。 全程白猫都一脸懵逼:“……” 不是说好的认识一下新朋友就行了的吗?怎么我还被抓了?嗷嗷嗷! 它在笼子里叫嚷起来,接着就是一张毛毯罩上了笼子,光线一暗,它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 外头还有人在说:“防止它应激,哎哎哎,大猫猫你别掀开毯子啊……” 大白:我就知道这个新朋友还是有心的。 盛啾啾被拉着,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走远,试图跟过去。 盛明月问他们团队来抓猫的人说:“你们打算把它们带去哪儿啊,你们医院吗?” 对方说是,她就又问:“然后呢,绝育完要找领养吗?” 对方又说是,然后看一眼盛明月,大概觉得她漂亮又面善,很乐意都跟她多说几句:“小姐姐想要领养它们吗?小猫都很可爱嘞。” “这只大猫也挺漂亮的,我们家盛啾啾好像挺喜欢它。”盛明月指指还在张望的大猫,说,“我可以跟你们去看看吗?” “可以啊,欢迎参观,我们那儿还有别的待领养的小猫。” 盛明月点点头,转身对回来的的赵清岩道:“你先回去吧,我和盛啾啾去他们宠物医院看看。” 赵清岩见她动了领养大白的心思,犹豫一瞬,说:“我陪你们去吧。” 他就怕盛明月从这里离开后遇到什么事,那样他不好跟赵院长和盛先生交代。 盛明月没多想,点头应了声好。 于是赵清岩又返回去开车,跟在他们后面一起去了救助团队开在隔壁区的宠物医院总店。 盛明月这时总算见到了那四只小猫崽子,四只里面有一只三花,一只橘猫,两只白中带点黑的,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不是一个爹,但都毛茸圆乎,怪可爱的。 “它们都多大了?”盛明月问宠物医生。 医生查了一下,“大概三个月左右吧。” 盛明月点点头,接着问:“要是检查完都没事,我可以把它们一家五口都领养了么?” 别说宠物医院的人了,连赵清岩都惊得不轻,忙问她:“五小姐,你确定能养得过来么?” 第十四章(捉虫) “当然,你对我们家的能力是有什么误解吗?”面对赵清岩的疑问,盛明月笑眯眯地反问道。 赵清岩呃了一下,摇摇头,“这倒不是,就是……你确定要一次性领养五只吗?” “这样它们就不用一家分离了啊,况且绝育后又不会生了。”盛明月回答得非常理所当然。 还跟他说:“家里只有一只狗,有时候觉得它怪寂寞的,说不定多一窝猫会好点?” “万一合不来呢?”赵清岩忍不住问。 “那就合不来呗。”盛明月耸耸肩,神色更加理直气壮了,“家里那么大,人都住不完,多一窝猫又能怎么样。” 赵清岩这时有点听明白了,有些疑虑:“你是说……养在家里?盛先生会同意么?” 在他看来,网上那什么“你尽管带我回去,留下来是我的本事”和“凭可爱让不同意养猫的父母喜欢上我的猫”这种养猫法子实在不可取,养一只小动物,就意味家里会多一个家庭成员,既然如此,就应该在取得其他家庭成员的同意后,再把它带回去。 否则只有你自己喜欢,就应该养在自己的住处,不要强迫父母去接受它,这种做法无非是仗着父母对自己的爱有恃无恐,对父母来说少了点尊重和体谅。 当然,赵清岩觉得自己这种想法,也会被人批判。 因此面对盛明月的这个决定,他忍不住多嘴问了句,你爸同意么? “我爸猫毛不过敏,他挺喜欢盛啾啾的。”盛明月应了句,神色依旧是理所当然的。 赵清岩哦了声,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倒是盛明月转头时看到了他脸上残余的担忧,忽的明白过来:“你是担心我爸不同意?” 赵清岩被她问得一愣,随即点点头:“我不知道盛先生也很喜欢啾啾。” 盛啾啾站在他旁边,好奇地打量四周。 盛明月意会他的意思,想到盛啾啾是自己看中以后直接抱回家的,根本没问她爸喜不喜欢,因为她觉得自己可以做主,而且本来盛啾啾就是要跟她住的。 可是这五只猫不一样,她没打算让它们和盛啾啾一样,跟着她在两处住所之间随意变动。 于是她说:“那我现在问问爸爸。” 宠物医生在一旁便觉得,肯定不可能的,收养一只还行,一次性收养五只,哪家大人肯这么大方?这可是五张嘴。 盛先生对女儿突然打电话过来问能不能养猫这事,倒是觉得很意外:“当然可以养了,你想做什么爸爸都是支持的。” “是五只流浪猫,一只猫妈妈,四只猫仔哦,而且是养在家里,不是我那里哦?”盛明月确认似地重复一遍。 “当然。”比起要养五只猫,更让盛先生在意的是,“你怎么会打电话问我这个?以前你都不问的,怎么这次……宝珠你是不是跟爸爸生分了?” 啊这…… 盛明月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我就是想着是养在家里的,就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嘛,怎么会跟你生份,我这是尊重你好不好!” 盛邺大松一口气:“没有觉得哪里好,你吓死我了宝珠。” 盛明月:“……” 她转头,狠狠瞪一眼赵清岩。 赵清岩听到了电话那头的盛先生说的话,不由得蹭蹭鼻尖,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和家人的相处方式,不能一概而论。 好不容易安抚好老父亲,盛明月把电话挂了,对宠物医生说:“你们负责领养的工作人员在哪里?走一下流程,这五只猫归我了。” 语气一改刚才的温和,变得有点发号司令。 赵清岩觉得她恐怕是因为电话的事生气了,连忙帮她圆场,对宠物医生道:“你们放心,她家住在云宫,养五只猫不成问题的。” 盛明月点点头,听到他继续说:“她家里人也都同意,能不用分开,对猫妈妈和小猫都是好事,毕竟还有很多技能需要母猫传授给它们。” 应该吧?赵清岩想。 刚才那种无语劲缓过之后,盛明月的神色也跟着缓和下来,闻言点点头,正要说是,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改口:“不过,如果你们需要提供什么详细住址,包括家里有多大之类的详细信息,还要定期回访的话,我就很遗憾不能领养了,我家里人都比较注重隐私。” 赵清岩闻言一顿,有点无奈地也点点头。 越是有钱的人家,就越是注重隐私,他听赵恒说过,盛明月一直到赵女士去世之前,都没有在公众面前亮过相,原因就是盛先生和赵女士怕她被人盯上,会出点什么事。 富豪里也不是没有人家的孩子被绑架撕票的,也就是现在治安好了,这种事才听说得少了。 宠物医生也不负责领养这块的工作,只好让助理打电话给同事,没多久便来人将盛明月和赵清岩请到了楼上办公室。 “两位是想要领养大白一家吗?”之前去抓猫时和盛明月说过话的那位小姐姐接待的他们。 赵清岩看一眼盛明月,道:“是这位小姐要领养,不是我。” 一面说着话,一面拉开一张椅子,让盛明月坐下。 盛啾啾抻着脖子想看桌子上有什么,赵清岩在它旁边坐下,伸手揉了揉它的头。 工作人员点点头,同他们讲了一下领养条件,问道:“你是在容城定居的吧?” 盛明月点点头,想想赵清岩之前说的,便道:“我家住在云宫别墅。” 至于是哪家,她也没说。 云宫别墅这个地界在容城家喻户晓,著名的权贵集结地之一嘛,住在那里的都非富即贵,所以他们要求诸如不合租、牢固纱窗和封阳台、对猫要做到有病治病和适龄绝育之类的条件,对眼前这位大小姐来讲完全不成问题,用不着问一遍。 但是抱着猫拍领养证件照和回访这两点要求,盛明月表示了明确拒绝。 “我可以保证提供给猫最好的生活,我家有一条黑背,是因为外抑制被淘汰的预备役警犬,拍卖成交价是三十万,它在我家拥有独立的房间,每天有专人陪它玩耍,家里的草坪和花园任它刨坑,它定期去的医院是仁心动物医院,食谱是由专业的动物营养师制定并定期更换的,它在我家过得很好。” “这一切大白一家也可以获得,但我们不需要向你们证明和汇报。” 说完她打开手机,调出一个相册,让对方看云吞的照片。 赵清岩则是好奇:“什么叫外抑制?” 盛明月沉吟片刻,解释道:“通俗点讲,就是它是只八卦小狗,别的警犬收到任务会直接去执行,外抑制狗不行,它会在中途被别的什么东西吸引去注意力,比如一只小鸟一朵鲜花,都可能引起它的兴趣。” 这种性格做宠物犬当然是没问题了,但作为工作犬就不行,“代入一下人类,嗯……比如你的学生,手术台上,你让他帮你拉钩,他一边说好好好,一边被其他东西吸引过去,跟你说哎呀老师这个人的肺怎么有一边这么小,你急不急?” 赵清岩嘴角一抽,这何止急啊,“……我还会骂人,直接把他赶出手术室。” 这种情况下谁都脾气好不了。 盛明月哈地笑出声来,有一点点得意地说:“可是我们家云吞特别可爱,是一只很忠诚很亲人的狗狗哦。” 赵清岩见她炫耀小狗,脑子一热,脱口就问:“啾啾和云吞你更喜欢哪个?” 盛啾啾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歘一下转头看看他,又转头看看自己妈。 盛明月:“……” 岂有此理!居然问这种该死的问题!!! “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想离间我们的母子情,然后把盛啾啾偷走?!”盛明月大怒,“真是其心可诛,太坏了!” 骂完伸手捂住盛啾啾的耳朵,同它道:“盛啾啾你别听他的,都是王八蛋在放屁!” 听她骂骂咧咧,赵清岩不由得想笑,但看她好像真的很震惊很气的样子,他又不敢笑,只好死死忍住到了嘴边的笑声。 盛明月哼了声,松开捂住盛啾啾耳朵的手,听他若无其事地问:“一只考编失败的小狗,为什么拍出三十万这么高的价格?” 盛明月本来不想搭理他,谁叫他嘴巴那么坏。 可是乜他的时候,却撞上了他认真好奇的目光,还带着温和的笑意,叫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山间柔和流淌的泉水。 她愣了一下,忙别开视线,撇嘴道:“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这些作为警犬预备役培养的小狗的血统和智商了,它的血统很清楚,我们领它回来的时候,跟过来的还有它的档案袋,厚厚一沓,从它爸妈是谁,到它曾曾祖父是谁,都有记载的,而且特别聪明,才回来没多久,就已经能听懂我们的指令了,就算我不是天天回家,它还是能一下就认出我来。” “就是爹妈的血统不够纯,连带它的血统也不够纯,不然它虽然做不了警犬,还能去做种犬,让孩子替它实现梦想,哪里轮得到我们。” 盛明月顿了顿,忍不住强调道:“它真的特别特别聪明听话,我们接它回去那天,我爸兴起逗它,让它坐好别动,它就真的端正坐好,回到家门口都还一动不动,要不是它后来确实表现出爱八卦而且注意力不集中的样子,我们都会以为它的外抑制是误诊。” 赵清岩认真地听着她的描述,忽然觉得有点可惜:“上次去没见到它。” “它才不爱去凑那种人多的热闹,肯定在花园的那个角落自己玩呢。”盛明月哼声道。 说完看他哦了声,神色间似乎确有遗憾,心忽然没来由地一软:“下次你再去家里,就可以看到它了。” 赵清岩闻言笑笑,没说好还是不好,但心里却觉得应该是没什么机会的。 过去十几年,他也只有那一年中秋,和这个月盛先生过寿,才去过云宫的盛宅。 这边负责跟他们谈领养的事的工作人员已经看完了云吞的照片和视频,一个劲地夸它:“好漂亮,看着就很聪明,眼睛特别亮,耳朵竖起来特别神气!” “梦中情狗,真的是梦中情狗!” “不愧是考过编的宝宝!跟普通宝宝就是不一样!小姐姐,你的狗狗它真的好漂亮啊!” 盛明月就爱听这个,这样热烈又真挚的夸奖让她脸上立刻就乐开花,连连点头,笑得眼睛都有点眯缝起来。 “它特别懂事,特别聪明,特别友善,盛啾啾可喜欢它了,所以大白去了我家肯定不会受委屈。” 手机就放在桌上,赵清岩看一眼瞬间变得乐呵呵的人,再看一眼手机屏幕里眼睛瞪得像铜铃的黑背,也忍不住夸了句:“确实很漂亮,眼睛很有灵性,比紫葡萄的颜色还要深一点。” “是吧,云吞可好了。”盛明月听到他这句夸奖,立马就忘了刚才被他问云吞和盛啾啾她最喜欢谁的恼火,又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不过当工作人员下一句再说到回访的问题时,她脸上乐呵呵的表情立马就变成了浅浅的微笑,周身的气息也跟着一紧。 赵清岩愿称之为教科书般的变脸瞬间。 不知道是否有被她这瞬间端起来的态度影响,刚才还在夸云吞是梦中情狗的工作人员顿时变得拘谨起来,忙对她解释道:“其实回访不一定是我们拜访您家的,也可以是您给我们发猫咪们的近况视频,然后聊一下它们最近好不好,比如有没有生命之类的,如果您有特殊情况不能继续养它们了,或者它们到家后不适应,性格很不好,你们没办法做一家人,我们也可以再把它们接回来,总之就是,为了猫猫的生活顺利,我们需要保持一定的联系,等确定猫已经完全适应新家了,我们的联系就会慢慢减少,不再打扰您和家人的生活。” 对方再三保证:“绝对绝对绝对没有刺探您和家人的隐私的意图。” 听听,人家对她的称呼都变了,从小姐姐变成了您,前后才几分钟。 一如他当时对她的称呼从五小姐到明月再到五小姐。 其实她和她姐姐真的挺像的,有种上位者的气场,赵清岩忍不住笑起来。 盛明月听了对方的解释,考虑了一下,道:“这样的话,我到时候让春……让我的家里人跟你们联系,由她来跟进这件事,小猫和猫妈妈都会在这边住到可以一起出院为止,到时候会有人来接它们的,住院费和手术费检查费算我账上。” 可算解释能让大小姐接受了,对方连连点头,又小心地问道:“那个……冒昧问一下,您贵姓?” “盛,盛开的盛。”盛明月应道,又点点头,“既然说好了,那我就不多待了,回头会有人跟你们联系的。” 对方愣了一下,应了声好,然后起身送他们下楼。 临走前他们又去看了一下大白,盛明月当着它的面说:“去了我家,你就改名叫饺子。” 赵清岩低头看一眼盛啾啾,忍不住问:“为什么啾啾的名字不是食物?” 盛明月也低头看猫一眼,理直气壮:“这怎么能一样,差辈了好吗,云吞饺子叫我姐姐,盛啾啾叫我妈妈!” 赵清岩一噎,又没忍住,吐槽道:“你确实该征求一下你爸爸意愿的,毕竟是给他收/养/孩/子。” 不问怎么知道盛先生愿不愿意喜当爹呢? 盛明月:“……”可恶,你居然说得有点道理:) 第十五章 赵清岩和盛明月在宠物医院门口分道扬镳。 因为觉得自己可能以后没什么机会再见到盛啾啾,赵清岩趁机揉了好几回它的大脑袋,把孩子的头毛都揉乱了才放过它。 它顶着一头乱毛被盛明月带回盛宅,刚下车就见云吞正在跟人玩飞盘,它立刻飞奔过去,兴致勃勃地加入游戏。 好好一只大缅因,顿时变得狗里狗气的。 盛明月没管它,甩手进了主屋,见到盛先生竟然已经在家,手指上还夹着一根明显是刚点燃的雪茄。 “你又抽烟!”盛明月皱眉抱怨了一句,问道,“爸爸你今天没去公司吗?” “拜托,今天是周日啊,你还要我去公司,想我累死啊?”盛先生吐槽道,翘起了二郎腿。 盛明月切了声,问道:“那你怎么没和莓姨去约会啊?” “她家里有些事,说要先回去处理掉。”盛邺应道,吸了一口烟。 盛明月看了觉得眼酸,嘟囔着安慰自己:“每一个医生都管不了自己的家人,每一个医生的家人都宁可信网络神医不信他,每一个医生都有不听话的亲爹妈,亲生的亲生的亲生的……” 她大声地嘟嘟囔囔,听得盛邺一脸无语,拿着雪茄继续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盛明月一边念叨一边斜着视线看住他,见他手里还没把烟放下,立马改变招数,露出难过的表情来,叹了口气。 “算啦,爸爸你想抽就抽吧,人都有自己的爱好,我懂,这是你的解压方式,就像我工作累了要换脑子的时候就爱看视频,或者做剪纸,或者去骑马一样,我不该强迫你戒烟。” 哇,好贴心的话呢! 可是盛邺完全不敢相信,夹着烟的手一动不动,任由雪茄燃烧,静待她的下文。 果然不出他所料,盛明月还有下一句:“我会努力和赵清岩打好关系的,在临床他认识的人比我多多了,到时候不管你要住哪个科室,我都可以拜托他帮忙插队弄个床位,再介绍一个相关领域的大主任,毕竟我爸爸,可是个连肺大疱都要大主任帮切的人呢!” 盛先生:“……” 这孩子,怎么说到最后还阴阳怪气起来了呢? 他哭笑不得,连忙把手里的雪茄在烟灰缸里暗灭了,“好了好了,别损我了,不抽行了吧?我戒烟,今天就开始戒,满意了吧?” 盛明月歪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戒烟,不是我逼你的。” “对对对,是我自己说的。”盛邺连连点头。 盛明月听到这话,脸上神色才恢复正常,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一把抱住他胳膊,把脸贴在他手臂上。 “爸爸,我是害怕。”她声音变得闷闷的,“我想要你陪我久一点,再久一点,你知道的,我已经没有妈妈了,不想再没有爸爸。” 盛邺那颗心啊,顿时软成一滩水,眼泪都快被她说出来了,如果说原先还有点为自己的嘴快后悔,那么现在就真的是心甘情愿想要戒烟了。 他不能让他的女儿早早就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在这个世间形影相吊,连过年过节吃饭都只有一个人。 至少至少,要等到她结婚,确定她的另一半靠得住,她有了孩子,最好孩子还大了,可以让她依靠了,他才会甘心放手。 ——可是他忘了,为人父母,无论到什么时候,看自己的孩子都觉得没长大,都不会甘心离开她。 “好好好,爸爸以后都听你的,再也不抽烟了,明天我就把这些烟送人。”他忙不迭跟盛明月保证。 盛明月这才算有点满意,嗯了声放开他,声音变回平常:“我先上楼换衣服啦。” 盛邺还沉浸在对女儿的万千担忧里,闻言道:“你换好衣服快点下来,上次去港岛拍卖会给你买的东西你还没看过呢。” 既然他无法陪女儿一辈子,那就让钱来替他完成心愿好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拿起座机话筒,叫春姐去他书房把他放在办公桌第二层抽屉里的密码箱拿过来。 盛明月独自住在三楼,这是别墅的最高处,整一层楼都是她的,包括有客厅、卧室、衣帽间、书房、健身房和影音室,只要她愿意,她可以一整天不下楼。 脚步声在楼梯上回荡,当她踏上最后一阶楼梯,智能家居系统便开始启动,打开空调和蓝牙音箱,轻柔的音乐声在楼层里飘扬起来。 盛明月现在不想听音乐,于是发出语音指令:“关闭音乐。”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再次只有她的脚步声回荡。 但这种安静很快就被另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打破,紧接着是一声犬吠,吠完了直奔衣帽间门口,抬爪拍拍门。 盛明月慢悠悠地换好衣服,拉开衣帽间的门就见到坐得端端正正像门神一样的云吞,便伸手揉了揉它的狗头。 笑嘻嘻地告诉它:“宝,你马上就要有小伙伴了,以后要友好相处别打架哦。” 云吞亲昵地蹭蹭她手心。 下了楼,见她爸面前多出几个好大的盒子,想来这就是刚才说的从拍卖会买的东西,当下兴高采烈地跑过去看。 “不是只有两套吗,怎么有三个盒子?” “还有一套是你莓姨送给你的。”盛邺回答道。 盛明月哦了声,一点要客气的意思都没有,只说了句:“帮我谢谢莓姨。” 她知道,盛邺一定会补偿给钟莓,难道他每年给钟莓花的钱,还不值得她回礼一套首饰?不可能。 因此盛明月收得非常理所当然和心安理得。 打开最上头的那个盒子,是一套绿松石的首饰套装,证书上说它的名字叫“许愿池”,盛明月也没看出来到底哪里跟许愿池有关,难道项链吊坠后面那个小瓶子就是许愿瓶?嗯,有可能。 不过这套绿松石给她的感觉相当具有冲击力,绿松石的冰川蓝清冷沉静中透着一抹神秘雅致,配镶的天然白贝母温润端庄,两者结合,矜贵气质便浑然天成。 盛明月拎起项链在脖子上比划,问盛邺:“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还得是我们家宝珠,人好看珠宝才更好看。”盛邺立刻熟练地给她吹彩虹屁。 盛明月高兴地嗯嗯两声,接着去开第二个箱子,是一套翡翠头面,包含了项链、耳环和戒指,钻石打造的项链上镶嵌了八颗尺寸一致的天然帝王绿蛋面翡翠,每一颗都快有鹌鹑蛋大小,质地晶莹通透,周围在光线下闪耀着迷人光彩。 “哇,好富贵哦。”盛明月忍不住感叹,问了句多少钱拍的,盛邺比划了一个数,四千万港币。 盛明月把那枚戒指套到手指上,对光看了看,点点头:“划算呢。” 盛邺眉头一挑:“那是,也不看看是谁买的。” 盛明月嘿嘿一笑,把戒指摘下来放好,去开第三个盒子。 其实早就知道会是什么,可是亲眼看到这枚来自于库里南矿的重达十二克拉的雷迪恩形艳彩蓝钻戒指出现在面前,它精致绝伦的火彩和通透无暇的颜色,还是让盛明月大为赞叹。 难怪会价值三个亿,它完全值得。 盛邺还特地为它重新取了个名字,露易丝明月。 露易丝是盛明月的英文名。 它不费吹灰之力地俘获了盛明月的心,在她拥有的一众顶级珠宝中一跃成为她的目前最爱。 盛邺笑眯眯地看着她像个快乐小鸟一样试戴戒指,问道:“你今天怎么突然说要养猫,去猫舍玩了?” “没有啊,是流浪猫。”盛明月随口应道。 “你怎么会碰到流浪猫?”盛邺觉得奇怪。 盛明月把戒指摘下来,放回盒子里,又从那套绿松石套装里拿出那枚绿松石戒指戴上,应道:“和赵清岩去看妈妈,回来的时候他说他家小区要抓流浪猫去绝育,我和盛啾啾跟着去凑热闹,看到那窝流浪猫挺漂亮的,就想养咯。” “等等,你说什么?”比起流浪猫什么的,盛邺更在意赵清岩,“你跟谁去看你妈?” “赵清岩啊,你认识的。”盛明月奇怪地看他一眼,“阿爸你不会是选择性耳聋吧?” 盛邺:“……” 他眯起眼,问道:“你怎么会带他去看你妈,你们俩……谈了?” 盛明月一愣:“我跟他谈什么?” 问完就反应过来,哎呀一声:“爸你不要瞎想,我们只是普通熟人的关系好不好!” “普通熟人你带他去见家长,你觉得我会信吗?”盛邺马着脸看她,“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跟小赵在一起了?” 又怕她突然反骨,于是忙缓和神色,露出个笑脸来:“你放心,爸爸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你能谈恋爱爸爸非常高兴。” 盛明月:“……”您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真不像非常高兴。 “真的没有!”她解释道,“我本来以为他自从我小时候那次之后就没见过妈妈了,想着福利院第一个博士这种大事,一定要告诉妈妈,就喊他一起去,结果是我小人之心,人家年年都去看妈妈呢,妈妈早就知道了。” 盛邺不觉得女儿会说谎,闻言脸色立刻好了许多,甚至浮现出赞许来,“他是个好孩子,很知道感恩,在现在这个社会已经很难得啦,喏,上次我住院手术,就是他请韩主任给我主刀的。” 盛明月这下真的狠狠愣住:“……我为什么不知道这种内情?” 盛邺也同时愣住:“你没问我啊。” 盛明月震惊:“我没问你就不说吗?” 盛邺啊了声:“……小事吧,我已经谢过韩主任和小赵了。” 父女俩面面相觑,一个觉得对方很离谱居然啥也不说,另一个觉得小孩子没必要操心这些人情往来。 半晌盛明月才抱怨道:“亏我上次还跟大姐说,不可能是赵清岩帮你请托的关系,毕竟一个小医生指挥不动大主任,结果……你这不是让我打自己脸吗!” 盛邺哭笑不得:“小医生当然指挥不动大主任,可是韩主任是小赵的老师,亲的,把他当自家子侄看,你就想,你恒哥跟我说想给一个熟人的孩子弄个天华中学的学位,我会不会答应?” 盛明月一听觉得也是,但还是好奇:“他主动跟你说要找韩主任主刀的,还是你想找韩主任主刀请他帮忙的?” 盛邺说,一开始术前谈话的时候赵清岩就只告诉他主刀的是韩主任,他那时候还不知道韩主任是胸外科的科室主任,“我以为就跟什么主任医师一样的。” “后来呢?”盛明月问道。 “后来手术做完了,我偶然听到两个学生聊天,才知道韩主任是科室主任。” 盛邺讲当时是术后第二天,护士来给他换针水,病房门没关,两个学生在外头讲话,被他听见的。 一个说:“刚才何师兄问你什么来着?” 另一个答:“他以为我昨天把48床的手术记录写错了,笑死,手术记录单就在那里好吗,明明白白写着主刀是韩主任,一助是赵一刀,我照抄还能抄错?” “啊?48床不是肺大疱切除而已吗,好简单的,居然是韩主任亲自做?” “哦,据说是赵一刀家的长辈,他不好自己做,回避原则嘛,主任就帮他咯。” 盛邺一听,嗯?48床不就是他?这个韩主任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我就跟护士打听,才知道韩主任跟小赵的关系。” 盛明月听完,嘲笑她爸:“爸爸你这样一点都不霸道总裁,人家电视里的总裁,去医院都是大主任亲自来接待还嘘寒问暖的,连院长都要来看望,看看你,混得也太次了。” 盛邺无语地白她一眼:“你清醒一点好吧,我算哪根葱,去看个小病还要兴师动众,真当自己是国家领导啊?我跟你讲,我隔壁住的就是一位退了的领导,军区的,人家低调得不得了,我咋咋呼呼,人家还当我暴发户呢。” 盛明月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 笑完了她忙喊春姐过来,跟她说要去接猫的事,“要是他们的要求不过分,你可以适当配合一下,要是觉得不合适,会暴露家里隐私的话,就算了,不是非得养不可的。” 说完把拍的照片转给春姐看,防止她到时候认错猫。 春姐拍胸脯保证:“我亲自去办,肯定给你办好,以后这仔就叫饺子是吧?它的仔呢,叫什么?” “不知道,没想过,你取吧,取个顺口的。”盛明月二一推作五,把这件事也推给了她。 春姐表示知道了,然后跟她说:“晚上吃蟹黄捞面怎么样?你看你都瘦了,得多吃点。” 盛明月捧脸:“是吗是吗,瘦了吗?” 春姐还没点头,盛邺就说:“没有吧,我怎么没看出来,跟以前一样啊。” 盛明月大怒:“爸爸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我不可能吃了几天草一点都没瘦!” “董事长,哪有你这样讲话的,真是,不知道以前太太和现在钟小姐都是怎么受得了你这么说话的。”春姐也不高兴地抱怨,“明月还在长身体,你不能打击她的。” “就是!”盛明月气呼呼的,“比赵清岩还不会说话!” 盛先生:“???” 临近傍晚时分,赵清岩正在书房整理翻译好的病历文稿,准备发给客户,忽然觉得鼻子一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不会是感冒了吧?不应该啊,最近也没着凉啊,难道是因为空调吹多了? 第十六章 赵清岩上大学的第一天起,就琢磨着怎么利用课余时间去挣钱。 起初他没什么技能,就在辅导员的帮助下,在学工的快递站帮忙,后来他选修了医学英语,被拗口的专业术语折磨的同时,他从老师那里知道了医学翻译这个兼职。 于是厚着脸皮去问老师,要怎么样才能获得这份工作。 老师也热心,给他介绍了门路,还跟他说可以试试,如果真的可以,到时候可以给他介绍客户。 他最开始做医学翻译,主要是翻译医学文章,一边看文章一边锻炼自己的英语能力,还能挣钱,何乐不为。 再后来他熟能生巧,又肯下苦功夫,渐渐开始接触到病历翻译,很多人要出国求医或者需要国外的专家远程会诊,特别是肿瘤患者,需要将国内的病历记录、实验室检查单、病理影像报告等等病历资料翻译成英文,这种往往一单能挣不少。 这份兼职并不只给赵清岩带来比较宽裕的生活,而且锻炼了他文献、整理和组织材料的能力,也让他比同学们更先一步接触到来自国外的学科前沿信息。 有的时候人生就是这样,快一步,步步快。 到转段选导师的时候,他被韩衷一眼相中,第一个原因就是他文献的能力在一众学生中让他感到眼前一亮,再细问,好么,这孩子不仅英文了得,还自学了日语,业务需要嘛。 第二个原因就是他是男生,而且是个长得相当好看的男生,谁懂啊,韩大教授已经连续好几年招的都是娘子军了,再不来个男生,他师门都快阴阳失衡了。 于是赵清岩一入师门就发现,嚯,同门有七朵金花师姐。 没爹没妈的小师弟凭借自己的脸以及业务能力,加上肯学肯练主动加班的劲头,赢得了一众师兄师姐(尤其是师姐)们的怜惜,从此掉进蜜罐里。 以至于后来他请韩主任帮盛先生做手术,因为是肺大疱切除这种小小小手术而感到不好意思时,韩主任却一口就答应下来。 “好啊,你家长辈是吧,好好好,自己人自己人,这个手术我亲自来做。” 然后在两台手术之间,愣是给盛邺加了个塞儿,三下五除二地给他把手术做完了。 当然,赵清岩是不敢张扬这件事的,他这种做法,就是普通病人最讨厌的关系户做派。 不过这事儿都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赵清岩早就抛到了脑后。 摆在现在的他面前的,是一位客户的病历资料,客户的父亲罹患小细胞肺癌,准备去美国梅奥诊所接受治疗,于是找到赵清岩帮忙翻译病历资料。 能负担得起去梅奥诊所看病治疗费用的家庭,经济条件都不会差,因此给的价格相当高,翻译一次资料的花费,几乎能抵赵清岩在单位一个月的收入。 将翻译好的资料传给客户,确认对方接收到邮件,也没什么要修改的地方之后,赵清岩看看时间,决定先吃晚饭。 他的晚饭吃得极其简单,一碗清汤素面,加一个煎得两面金黄的荷包蛋,再用一勺虾仁菜脯增加点味道,这就齐了。 但他吃得慢悠悠的,一碗面能吃二十多分钟,吃碗面后想想晚上要做的事,决定先出去散步半小时。 从家门口一路沿着人行道走到附近的小广场,一阵音乐声传过来,走近了看果然一群阿姨们在跳广场舞。 还有小孩骑着小三轮车在嬉闹,不知道是谁在这里投放了泡泡车,投币以后骑上去,一前一后地摇晃,伴随着音乐声喷出一串串泡泡来,引得小孩子们高兴得不得了。 一旁还有健身器材,赵清岩去玩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就离开小广场往回走。 路过菜篮子超市,发现有打折的特价菜,他立刻走了进去,在一群家庭主妇中,遇到和他差不多的年轻人,虽然并不认识,但不妨碍他们相视一笑。 同道中人迅速交换情报:“这鸡胸肉不错,很划算。” “今天的生菜很新鲜,还有西红柿也便宜。” 买好菜,他还买了两个正价的软籽石榴,然后提着一袋子食材回家,把它们分门别类放进冰箱里,算算,又可以吃几天了。 大概城市里的每个人工薪阶层都过着差不多这样的生活,努力储蓄,以求在危机降临生活中时,有足够的抵御能力。 但对于盛明月来说,这是没有必要考虑的事。 她吃完一顿极为丰富的晚餐后,招呼家里的猫狗:“盛啾啾,云吞,走啊,出去玩!” 话音刚落,两道修长的身影就从屋子里蹿出来。 说是出去玩,其实连自家大门都不用出,盛明月领着它们在前院的草坪上玩飞盘,看盛啾啾和云吞为了抢飞盘差点打起来,她在一旁使劲起哄。 后来又去后面院子转了一圈,因为有养锦鲤的水池,虽然没被叮咬,但盛明月始终担心夏季多蚊,也没敢待太久,领着盛啾啾和云吞又回了主屋。 盛邺不在,春姐说他去书房处理工作了,盛明月便说:“我去舞蹈室,一会儿我想吃水果。” “去吧去吧,练完就有果盘吃了。”春姐笑眯眯地答应她,又问她明早吃不吃云吞。 盛明月立刻看一眼跟在身边的狗子,“吃它吗?不太好吧。” 春姐啧了声,“是吃白白胖胖有肉有虾的云吞,不是这只会跑会跳会捣乱的云吞啊!” 盛明月哈哈大笑,一边应着吃吃吃,一边带着两个小家伙跑远了。 她练了一会儿舞,洗了澡后下来吃宵夜,吃完宵夜就赶紧去睡觉。 而夜晚的云宫别墅区一如既往灯火通明,连空气都仿佛流动着金钱的气息。 “哈喽,everybdy,早上好呀,你们细胞还好吗?” 早上十点多,盛明月才出现在实验室,满面春风地同大家打招呼。 陈雪闻言忍不住哀嚎:“明月姐不要提这种伤心事!我一大早就过来,结果发现我的细胞……呜呜呜……我的细胞都被污染了呜呜呜,我的五十篇一区二区啊,呜呜呜……” 盛明月:“……”还五十篇,我看你是想屁吃。 她啧了声,立刻打断她的鬼哭狼嚎,问道:“杨峰是不是今天出院,你不去接他吗?” 陈雪纳闷:“我为什么要去接他,他一个大男生,还不能自己回来?而且他隔壁寝室的兄弟提前返校了,说要去买东西,顺便接他回来。” 盛明月欲言又止地抿住唇,有一点点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 这个钢铁直女啊!要是她没记错的话,杨峰这个暑假本来是不用留校的,但是他留了,是为了谁啊?! 陈雪对她的表情视而不见,继续折腾自己的实验,盛明月只好撇撇嘴,也去穿上白大褂。 忙完前期准备,她开始往384孔板里加样,加到一半,听到推门声和脚步声,然后是陈雪同对方打招呼:“虞老师今天怎么过来了?” 是盛明月同教研室的前辈虞画,她回答陈雪道:“在家里烦死了,还不如回来做实验,就算P>0.5我也乐意看。” 哇靠,这是个狠人。 盛明月在心里感慨了一句,但并没有回头跟对方打招呼,因为她怕自己一分心,就把板子加到哪里给忘了。 “明月,明月我跟你说个事儿。”虞画走过来,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 盛明月立刻语速飞快地道:“你先等会儿,我板子点到一半了,等我点完再跟我说话!” “OK,你先忙。”虞画爽快地道,声音轻快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哼歌似的,似乎心情极好。 这跟她说在家里烦死了,似乎相当矛盾,陈雪有点好奇,又不好意思问原因。 盛明月花了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把一板384孔板点完,然后一边甩着发酸的胳膊,一边问虞画:“虞姐你刚要跟我说什么事来着?” 虞画真的已经开始哼歌了,闻声停下来,扭头看她一眼,然后继续一边忙手里的事,一边笑嘻嘻地道:“我要离婚了。” 陈雪惊讶地扭头看向她。 盛明月也有点惊讶:“离婚?为什么,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要离婚了?” 真的,盛明月来教研室也有三年了,一次都没听虞画抱怨过老公抱怨过公婆,准确点说,她就不怎么提起家里人,朋友圈也不爱发私生活的事。 她也一直情绪还算稳定,没什么愁眉苦脸的时候,唯一会让她生气的就是学生写的论文跟学术废物一样。 所以盛明月对她突然离婚这件事,感到非常震惊。 “他出轨了咯,男人呐,娶你的时候说得多天花乱坠都好,到头来还不就是那样,呵。”虞画略有些嘲讽地道。 啊这…… 盛明月啧了声,问道:“他出轨你就直接跟他离婚了?这么轻松就放过他,要不要我找人帮你打他一顿?” “哎,别,别打。”虞画立刻拦住她,知道要是不说清楚这位大小姐是真的做得出找马仔打人的事,于是将事情和盘托出,“其实他跟那个女的在一起四五年了,那个女的是一个公司的高管,上周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这事儿。” 虞画的老公在一家金融机构工作,收入颇丰,往常办公室里大家说起她,都说她老公挣得多女儿听话,自己又是副教授和教研室支部书记,以后仕途顺畅也很有可能,大家不乏调侃她是人生赢家的话。 可没想到她的婚姻和家庭早在四五年前就开始日渐分崩离析。 “……然后呢?”盛明月问道。 “然后她约我见了一面,让我跟我老公离婚,我老公净身出户不说,她还给我一百万。”虞画笑笑,神色有点高兴,“我当然答应啦,我家两套房呢,正常离婚都得一人一套,现在他净身出户诶,多好啊。” 啊这…… 陈雪觉得大开眼界,妈呀,居然还有这么嚣张的小三?拿钱让人离开某某这种操作,她这个土狗只在和电视剧里见过诶! 盛明月倒是没觉得哪里离奇,但她想不通:“你老公很值钱吗,她为什么还会倒给你钱啊?” “不知道啊,可能他们有什么别的投资项目要盈利了,所以着急把我踢开,不然到时候离婚我可是能分钱的。”虞画耸耸肩,又说,“当然,也有可能就是她特别爱吧,你知道的,很多东西只要我们喜欢,它就值得。” 盛明月:“……”好他妈有道理! “所以你们就说好了离婚?”她问道,“孩子呢,跟谁?” “早上就去了民政局,等一个月后拿证,孩子选的跟我。”虞画笑眯眯地道,“我都没想到,这老男人竟然还能卖这么多钱。” 说完又哼了声。 盛明月也不知道她是真开心,还是在努力开心,想说什么都不好说。 于是只好道:“也算好事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啊?” “真的假的,去哪儿吃?”虞画立刻扭头问道。 “你们自己选咯,随便哪里。”盛明月挠挠耳朵道,“可以问问林锦他们要不要一起出来。” 林锦是教研室去年才招进来的助教。 虞画闻言立刻让陈雪往群里发消息,“就说财神奶奶要请我们吃饭,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盛明月:“……” 她这个绰号真的是……拜她爸所赐,当时她应聘进了容医大,以后就在家门口工作了,盛邺一高兴,就给容医大捐了一批最新款的显微镜,于是认识她的人便或是调侃开玩笑或是酸溜溜的喊她“财神奶奶”。 她努努嘴,听到虞画问她还要不要点384孔板,她点点头:“今天还要点几块。” 说完又叹气:“我真的快受不了了,老欧到底给不给我们买能点384的排枪啊?要不然我自己买算了。” 虞画一噎,排枪这种东西,她只在比较富裕的组见过啊。 可盛明月已经越想越忍不了,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好,打开购物软件就开始找排枪,“买一把艾本德的吧,不不不,两把,万一不够用呢?” 虞画:“……”有钱可真好啊呜呜呜,五位数的排枪说买就买,我很快也会有钱的,等我把老男人卖了就有了! 晚上盛明月做东,请教研室的同事和实验室的学生吃饭,吃的是某连锁烧鸡家的……蜜汁排骨,吃完了又烧烤档续摊。 盛明月一边吃肉串一边发朋友圈吐槽,说某某烧鸡最好吃的居然是蜜汁排骨,实在太不科学了。 稍后得到赵清岩一个点赞。 她闲着没事干,发信息问赵清岩:【赵医生你在做什么呀?】 赵清岩还真老实给她回了:【在翻译文献。】 她以为赵清岩是翻来自己学习的,啧啧称赞:【好厉害,好上进,不像我,只会在地摊快乐吃烧烤[狗头]】 赵清岩简直哭笑不得,他要不是为了挣这仨瓜俩枣,他也能去吃烧烤好吧,得意的点到底在哪里啊? 于是他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给盛明月。 不知道是不是盛明月太得意了,以至于乐极生悲,睡觉睡到半夜忽然开始牙疼。 倒也不至于钻心的疼,而是缠缠绵绵持久的疼,钝刀子割肉似的,让她辗转反侧。 第二天一早赵清岩起来,去洗漱准备上班,刷牙的时候顺便看眼手机。 发现盛明月居然凌晨三点给他发了信息:【赵清岩你们医院口腔科哪个医生比较温柔啊?我牙疼[大哭]】 盛明月:【乐极生悲就是我.jpg】 赵清岩:“……”好悬一口牙膏泡沫没喷出来。 第十七章 第17章 打死赵清岩都想不到,盛明月竟然会乐极生悲成这样。 前一晚还在跟他得意快乐吃烧烤,都没等过夜,就开始牙疼。 况且牙疼过的都知道,牙疼起来要人命。 赵清岩笑过之后又不免担心,怕她真的出什么问题,于是发信息过去:【方便接语音电话吗?】 盛明月一夜睡得迷迷糊糊,牙疼起来的时候她忍了一会儿,觉得这样下去不行,遂起身找止痛药。 香姐也起来了,看着她把止痛药吃了,这才放心少许。 临近天亮的时候终于有了困意,但又觉得头两侧连着太阳穴的地方隐隐作痛,翻来覆去的睡不踏实。 手机信息提示音一响,她就睁开了眼。 看到是赵清岩问她方不方便接语音电话,她也没多想,直接就回了个OK的表情包。 于是赵清岩就在下楼去拿车的路上,跟盛明月通了一个电话,首先就问她:“痛了多久?后半夜有睡着么?” “一点多差不多两点开始痛的,三点半左右吃了一片布洛芬,四点多开始有所缓解,估计是五点左右开始出现睡意。”盛明月懒洋洋地陈述病情,“牙痛之前吃了蜜汁烤排骨,烧烤和冰饮料,可能是诱因,既往有牙痛史,哦,这次和以前一样,都是痛的智齿。” 赵清岩听着听着嘴角就一抽,交代得还挺清楚,嗯,看来还很清醒,暂时没事。 现在是早晨七点,她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但缺乏睡眠只影响到她的情绪,并没有影响到她的思考能力。 “……好,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睡吗?”他接着问道。 盛明月那头安静下来,像是在感受牙还痛不痛,赵清岩只能听见她的呼吸声。 过了会儿,她嗯了声:“还行,应该能睡。” “那你先睡吧,睡醒起来吃点清淡的,下午再过来看看。”赵清岩道,“需要我先帮你预约一个号吗?” 盛明月一听这话,脑海里想到的,就是盛邺跟她说的,赵清岩请他老师给盛邺做肺大疱手术的事。 心里不由得感慨,她爸说的是对的,赵清岩是个很会感恩的人,她这是沾了她爸妈的光了。 “好啊,谢谢。”她应了声。 可能是因为不舒服,她的声音听起来低低的,没什么精神,赵清岩本来都想挂电话了,却又忍不住关切道:“真的没事吗?” 盛明月翻了个身,又嗯一声:“没事吧,也不是很疼,忍忍就过去了。” 赵清岩又问是不是真的能忍,见她还是这个说法,这才信了,说:“你过来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带你去找医生。” 盛明月哦了声,说:“我没有你的电话。” “我待会儿给你发过去。”赵清岩只好道。 说完了才想到,到时候继续打语音电话也行啊,可说都说了,也不好改口,就这样吧。 于是盛邺寿宴时隔多日之后,盛明月还是 拿到了赵清岩的电话号码。 挂了电话,赵清岩通过一附院的公众号?[(,查了一下口腔科今天都有谁出门诊,然后挂了一位他熟悉的老师的号。 五小姐问的,口腔科哪位医生最温柔嘛,一定非这位曾经把他学口腔的隔壁室友骂哭的老师莫属,嗯,他对患者最温柔了。 和往常一样,赵清岩七点半之前准时出现在胸外科办公室,办公室里灯还开着,却一个人没有,安静得很离奇。 他把灯关了,去休息室一看,值班的同事已经起了,正在吃早餐。 见到他来,还招呼他:“一起吃点儿?” “我吃过了。”赵清岩问道,“其他人呢?” “值班房睡觉没起呢,你周六值班那天收的13床,凌晨四点突然开始咯血,叫了介入科的过来都差点止不住。”同事叹口气,满脸神色憔悴。 赵清岩一愣,连忙转身大步往病区走去。 13床的病情比较复杂,而且很重,他原来得过脓胸,不知道为什么没治好,从急性脓肿迁延成慢性脓肿,就此埋下隐患。 三年前某天他开始觉得胸痛,在当地医院做了开胸手术,这次脓肿清除彻底了,但由于肺组织被脓肿压迫时间太久,根本无法很好复张,脓腔依然存在,数月后他开始出现咯血。 咯血的频率和血量随着时间推移增加,在今天之前最严重的一次,是他在医院门诊看病时,突然噗一下一口血喷出来,医生当即就把他送进手术室做介入止血去了。 不过那次治疗只是改善了咯血的症状,并没有彻底治好他的病,甚至还多了盗汗和心悸的毛病,严重影响生活,这才辗转找到韩主任。 韩主任一看这情况,你得住院啊,你这是右侧脓胸伴毁损肺还反复咯血,手术是你唯一的出路啦,然后这个病人就到了赵清岩手上。 病人才入院两三天,昨天韩主任和叶林曼还有他讨论很久才确定下手术方案,本来是决定排到明天的,可现在这突发情况…… 他刚走到13床所在病房门口,就接到直属上级叶林曼的电话:“清岩,你看一下13床的术前那套,准备一下,安排他在今天第一台,等下主任一到就开。” 于是赵清岩又折回去准备资料,然后去通知患者家属手术时间提前,交代完连早交班都没来得及参加,立刻去手术室做准备。 他不在办公室,何霁川还说呢:“今天是不是要给出科的学生考操作啊?老赵不在,今天还考不考?” 教学秘书徐薇闻言抬头,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关赵一刀啥事啊?” 何霁川啊这一声,有点不可思议地问道:“老赵从这个月开始,负责给学生考操作啊,咱们科室不是规定副高及以上的医生要轮流负责这事儿吗?” 徐薇还怔怔的没回过神:“……啊、轮到赵一刀了吗?” 另一个年纪大点的主任翘着二郎腿,笑嘻嘻地道:“老梁刚好轮到上个月,赵一刀新来新猪肉,轮也是轮到他啦,难道还要 我们这种老家伙上吗?” 尽管医教科给规培生安排了统一的出科上机考,但各科室对学生的考核还是有一部分自主权的,主要集中在操作这一块,胸外科作为术科,对学生的操作考核以外科操作为主,韩主任定的规矩,要求科里副高及以上职称的医生负责学生的外科操作教学和考核,轮流责任制,任期一年。 而赵清岩是刚晋升的副主任医师,刚刚成为这个小组织中的一员,可不就是对方口中说的新来新猪肉嘛。 徐薇连忙翻自己的工作记录,发现确实在月初就记了这么一笔,从今年七月到明年六月,由赵清岩负责本科室实习生、规培生及进修生出科操作考核。 看完淡定地挠挠头,说:“那就明天呗,多大点事。” 一旁要出科的学生听了,竟然松了口气,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 何霁川蔫儿坏,故意对人家道:“都说早死早超生,明天才考,今天岂不是又要多担心一天?” 学生:“……” 韩敏扫一眼学生堆,没发现赵清岩带的小李,问道:“哎,你们东材师兄呢?” “师兄去手术室了。”赵清岩带的一个实习生回答道。 韩敏看一眼小师妹,笑眯眯:“你也是赵一刀带的吧,回去好好练打结啊,要是你和你师兄都不过关,赵一刀说不定会恼羞成怒,直接拔高整场考试的要求,其他同学就靠你们啦。” 小师妹:“……”瑟瑟发抖。 他们说说笑笑,忽然有同事说了句:“也不知道他那个13床怎么样了,本来说好今天第一台是我的。” 怎么样?情况出乎赵清岩和韩主任他们意料之外的不好。 尽管术前讨论方案的时候,韩主任就说:“这个病人的情况很不乐观,这台手术可能会很难做。” 为此他们制定他们认为的最详细保险的手术方案,而且还有pnA和pnB,手术开始前,赵清岩也给手术室和血液科打电话,催着备足了血,但手术开始以后,患者体内的情况依旧让他们震惊。 手术切口选择的是患者上一次手术的那个切口,一层层切开皮肤、肌肉,打开肋间肌,准备进胸时却发现,患者的壁层胸膜血管增生,一碰就出血。 “止血。” “……止不住啊主任。”叶林曼啧了声,眉头皱了起来。 “清岩努努力。” “……不行,真的止不住。”赵清岩最后也只是挫败地摇摇头。 韩主任尝试从不同位置进胸,甚至切断了部分肋骨,依然完全无法进胸。 “不行,不能再继续了。”两个小时后,韩主任果断下令终止手术。 这时患者出血大约八百毫升,耗费两个小时,仅仅在胸膜开了一公分大小的窗,手术半步还没迈出,隔着胸膜,可以看到胸腔里的脓肿,平时觉得很短的距离,此刻却犹如天堑,只能望脓兴叹,更别说切肺了,为了安全只能被迫放弃。 “下一步怎么办 ?”叶林曼扶着手术台沿,满脸忧虑,他这个情况,是没有保守治疗的可能的。?” 那么大的脓肿,不可能指望通过内科的保守治疗,让它自己慢慢吸收消失的。 “再跟患者谈谈吧,我们再讨论别的方案。”韩主任摘掉手套,“待会儿会议室开会。” 赵清岩做好最后的扫尾工作,看着患者被送去了复苏室,这才匆匆离开手术中心回科室。 刚出电梯走到护士站,就被徐薇叫住,问他:“你记不记得今天是你给学生们考操作的日子啊?” 徐薇想着自己都忘了,搞不好赵一刀也会忘,所以逮住他提醒一下。 赵清岩还真的忘了这事儿,被提醒了就一脸恍然大悟,“考什么内容?缝皮?我没买猪皮来啊。” 早上出门的时候光顾着担心盛明月的牙疼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还疼不疼。 徐薇一噎:“……还有病例分析,你、你明天再考吧,刚才跟他们说你今天手术很忙了。” “谢谢谢谢。”赵清岩松口气,双手合十朝她致谢,又苦笑,“今天手术确实会很忙。” 徐薇问道:“13床怎么样?” “不好,两个小时,进胸都进不去。”赵清岩摇头,同她说了句先去忙,就大步往会议室走去。 两位主任已经在了,面前摊开着病历夹,见他过来就招呼他过去坐。 一阵激烈讨论,主要是韩主任和叶林曼在说,赵清岩安静地听着,后半段才理清自己的想法,开始加入讨论。 对于外科医生来说,有一个很简单很但也重要的思维,那就是,如果是我来主刀,我会怎么做。 赵清岩提出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我们能不能从这边进去,经过心包内,先处理肺门,把肺血管切断,然后再处理胸腔,可行吗?” 叶林曼眨眨眼,开始思考可行性,韩主任则是赞许地看一眼这个年轻的弟子。 最后两位主任异口同声地表示:“当然,应该可以。” 患者反复脓胸感染、肺毁损,又做过开胸手术和介入,目前血管增生明显,经胸处理脓肿这条路目前看来,已经是被彻底堵死了,想都别再想。 但是他的心包内受感染的可能性很小,结构应该是正常的,众所周知,心肺是离得很近的,就像下班回家遇上大堵车一样,我绕一点路回到家门口,也可以的吧? 这个方案讨论到最后越来越具可行性,但离最后完善还差一点,韩主任道:“中午了,先吃饭,吃完饭再继续讨论,还要跟患者和家属沟通一下。” 赵清岩掏出手机,赶紧给两位领导点餐,这时才发现,半个小时前盛明月给他发过信息。 主要是说她已经来医院了,因为怕下午堵车,赶不上看门诊的时间,又问赵清岩到底给她挂了哪个医生的号。 赵清岩一愣,怎么来这么早,他忙回复信息,问盛明月:【吃饭了么?现在在哪儿?】 盛明月给他回了一张照片,一看就是在急诊大厅。 盛明月:【吃瓜中.jpg】 赵清岩顿时失笑,一个语音电话就拨了过去,接通后第一句话就是:“牙不疼了?” 男人的声音温和清润,隔着电波,仿佛还带了一点磁性,夹杂着笑意,听起来很好听。 可是盛明月却倒吸一口凉气,嘶声道:“能不能不要提这个!你一说它就又开始疼了!” 赵清岩一噎:“……对不起。”! 山有嘉卉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