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和古人一起读史书》 隐公元年(1) 周五晚上八点半,某站学习区无人关心的角落,一个叫做“如何强迫自己学习”的直播间悄悄在学习区末尾出现,主播名为学历史哪有不疯的,甚至连直播间封面都是一串看不清文字的竹简。 理所当然,毫无热点的直播是不会有人点进去的。 主播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她要的只是假装有人在看,从而迫使自己仅存的一点点责任心和羞耻心能够督促自己学习。 毕竟万一真的有人看见她直播摸鱼也太丢人了。 【行,观众老爷们大家好,今天开始就由我,可以叫我小疯,来带大家读史书。】 【虽然二十四史的第一部是《史记》,但是我个人比较强迫症,不喜欢跳过章节。而《史记》开头是五帝的传说时代,实在不想从头开始,所以我们从《春秋》开始读。】 【关于《春秋》大家可能都听说过“春秋笔法”这个词,其实他就是说《春秋》这本书啊,是真的字很少,基本只有某件事的结果,起因和经过都一个字不提,但是又隐含褒贬。所以看《春秋》还是要和《左传》一起看。】 【我们这里选的是杨伯峻先生的《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2016年版。繁体竖版自我折磨,但是我这种学术废物也就这点对文献的追求了,反正大家主要听我讲,问题不大。】 【著名的历史事件会和《史记》对读。唉,工程量好大,感觉读到明年这时候我都读不完。】 未知宇宙中,一处特殊的空间逐渐形成,小疯的直播正在这个空间里大屏播放。摆放着沙发的大厅中空空荡荡,没有人知道它正在等待着来自不同时间点的客人。 【《春秋》是鲁国的史书,从鲁隐公元年一直写到鲁哀公十四年,但是记载的史事却不仅止于鲁国。我们的也是按照编年体史书的惯例一年一年往下看,贯穿数年的事件会等结束后从头串联。】 【题外话不说了,现在就开始吧。首先是鲁隐公。鲁隐公元年,是公元前722年,周平王四十九年。与他同时代的君主,我看看,只有郑庄公比较有名,我们很快就会讲到他。】 空间的第一位客人鲁侯息姑在一阵空气扭曲后出现了。他面色一时怔忪,既为面前莫名其妙出现的影像,也为来到这里之前他遇到的一切。 他被谋杀了,在他完成祭祀回到国都之前。 而动手的人是谁,息姑也大概心中有数,虽然这并不能遏制他心中的复杂。 他身上的衣物原本沾着血和尘土,胸口则被利刃刺穿,此时却既没有创口,身上也一尘不染。这当然不会是他有幸获救,而是已经抵达了幽冥黄泉罢。 息姑摸索着落座在沙发上,整个人都顿时陷了下去。很明显不管是材质还是结构,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这样的姿态实在失礼,但反正他已经死了。 都说死后的世界与自己的陪葬有关,他到底被葬在了哪里,才会看到这样的死后世界?既然已经是幽冥黄泉,那么神灵又在何处? 他的目光投向了眼前巨大的影像,影像的一半是衣着奇异的年轻女子,另一半则呈现着……文字?也正常,九州广阔,有些他没见过的部族文字都不奇怪。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模糊许久的眼睛突然变得清晰了,伸出双手,上面也不再布满皱纹。 死亡之后原来还会返老还童?息姑脱离了什么都无所谓的状态,突然生出些探索的兴趣。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女性的声音。那分明是他不懂的语言,却意外能够被他理解。 【不提郑庄公了。《左传》开头专门对鲁隐公的身份有所记述,可能是因为他并非太子,也不是正经即位。根据《左传》的记载,鲁隐公名息姑,母亲声子并非是上一任鲁国国君鲁惠公的元配。】 这是在说他?息姑猛地抬头,一掌拍在眼前的案上,发出嘶哑的声音:“左传所指为何?” “检测到语音输入信号,弹幕系统已开启,需要发送时请长压按键。” 息姑一惊,顿时收回了手。一条弹幕在影像上飘过,字数正与他方才提出的问题一致。那么可以推断,二者是一致的。 他决定等片刻后再试一次,以确认自己的推测。 【我居然有观众还会发弹幕???算了,既然都看见了那我大概说说,可能不太严谨水友包涵一下。】 【刚才说过《春秋》内容简单,所以在它之后分别有三本以《春秋》为基础,阐释其具体内容的史书,分别是《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和《春秋左氏传》,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春秋三传”。】 【《左传》相对来说写得最早,比《春秋》晚不了太多,也更……主流?公羊和谷梁怎么说呢,有时候会觉得它们解读得是不是有点太过了,有点那种高考语文的感觉。】 息姑当然不明白高考语文是什么东西,不过不妨碍他理解《左传》其实是《春秋》,也就是他们鲁国国史的内容补充。 他尝试着再次压住桌上的按键,说了一声:“多谢。”然后不出意料地看到了飘过的两个字。 【不谢啦,那我继续往下。我们刚才说到声子并非元配,左传里原文用的是“继室以声子”,但是这个和我们今天的不是一个意思,同时期文献“继室”都是续娶。至于续娶的是不是妻就不好说了。】 【如果对照《史记·鲁世家》,里面明确称声子为贱妾,息姑——《鲁世家》说他叫息,应该是缺了字——是庶长子。顺便,鲁国下一位君主鲁桓公就是他那个嫡长子弟弟,就,博览狗血的大家应该都能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情。】 息姑往沙发背上靠了靠,表情有些冷淡。他既没有对不起鲁国,也没有对不起允。如果说生为庶子本不是错,错便错在他们的父亲死得太早,而他的弟弟明明身为太子,却年幼不堪事,致使他不得不代行鲁国之政。 他自认不负先祖之名,即使摄政多年心中难免不甘,言行也绝无半点错漏。 【不管是《左传》还是《史记》,对鲁隐公摄政这件事其实都没有□□,也就是暗示这件事上他做得还是无可指摘的。】 【举几个例子。《春秋》作为鲁国国史,没有记载隐公“即位”;惠公丧礼他没有出席,因为丧主理应是太子;母亲声子去世,也未行夫人礼,反倒是桓公的母亲仲子是作为鲁惠公夫人下葬。】 【鲁国正是周公的后裔,这种辅佐某种程度上大概也算是一种传承。可惜隐公没有像周公一样有个好下场。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之后再说,这里要插播一条八卦。】 八卦? 发现自己在史书里评价尚可的息姑心情平稳了些,他年纪也已经不小,对于死亡还算看得开。甚至开发出了些听眼前女子评论他生平的乐趣,尤其是听她的意思,要被评价的根本不止他一个人。 他期待着允的评价。 不过八卦是什么,听这戏谑的语气,似乎不是什么正经内容。 【事情是这样的,桓公的母亲仲子据《左传》称,出生的时候掌心纹路类似“鲁夫人”,所以鲁惠公才娶了她当第二任夫人。但是,《史记》里面说,仲子原本是惠公打算给息姑娶的媳妇,然后娶回来他自己看上了……】 听闻这一句,息姑有些被气笑了。子烝庶母之事不足为奇,但是父夺子妻实在是无礼至极。鲁国向来以先祖周公制礼作乐为傲,断无行此事之理。 他刚准备发言表达出自己的不满,就听女子继续说道。 【其实这个剧情描述,和卫国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卫宣公为公子伋娶于齐,却在宣姜嫁来卫国后看上了儿媳妇,而娶为己妻。对比一下,是不是和史记的描述基本相同?但是宣姜这件事是《左传》和《史记》共同记载的。】 【所以我个人还是偏向于鲁国是没有这件事的。一来《左传》完全没提,二来卫国这件事和鲁隐公的时代相差不大,三来汉唐学者也认为《史记》对此事的说法无所根据。】 【当然,我们单纯大略推算年代的话,鲁惠公去世的时候仲子二十六七,惠公在位四十六年。隐公虽然不是第一任夫人生的但既然是长子可能年纪也不小了。从这个角度,父夺子妻也不是不可能。】 【都是合理推测,推测而已。对于后人来说,我们只能做到尽量去无限接近真实的历史。好的,鲁隐公的身世我们就暂时说到这里。接下来正式开始进入隐公元年。】 罢了,不过是一些附会之言,又何必教他这个亡者烦忧?息姑平静下来,他已经大略知晓这大约是后人在追忆往昔史事,既从他而始,他倒想看看他死后的世界。 若此女守诺,大约只需等待便是。 【《春秋》的第一句是鲁国和邾国结盟,我们暂时忽略。第二句,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啪啪啪,有请我们的第二位重要角色,郑庄公,寤生。】 随着影像中女性的击掌声,息姑亲眼见着了自己之前是如何出现的全过程。又是一阵空气的扭曲,他看到一张恍然间有些熟悉的面孔。 正是郑伯寤生。 隐公元年(2) 郑伯寤生执政四十三年,自认不负国人,善始善终。然而当黑暗来临,他本将前往永恒的安宁之处,重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个称不上熟人的旧相识。 “鲁公,久见了。”眼前已经过世多年的鲁隐公,寤生挑了挑眉。他环视四周,没有显露半分奇异之色,便大马金刀地落座在另一个沙发上。 【郑庄公死于公元前七百零一年,也就是鲁桓公十一年。我们可以看一下这个时间,他在位四十三年,也就是说比鲁隐公上位早,还比他死得晚。】 息姑一时露出难堪的神情。 此女称他为鲁隐公,谥号为隐,隐弗不成,暗指他本不适合做鲁国之君。不论是说他的身份,还是说他为君的一生,毫无疑问,与寤生相比都相差甚远。 毕竟他确实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郑伯此言,吾实惭愧,多年未曾相会,是吾之过。”他只得客套一番,“不知郑伯何时……” 总不好直言对方哪一年薨逝,息姑顿了顿,刚下定决心继续问,寤生便答道:“此女所言无错,鲁侯允在位之十一年,我因疾病而终。” 【哇塞,怎么又有野生弹幕了。不要说我拉踩好不好,你自己看看这两个人的事迹,要我说明明是鲁国史官自己拉踩,《春秋》开头就讲郑庄公。同样是和自己弟弟争位,瞧瞧这区别。】 【好吧正经一点,拉踩肯定是没有的。虽然《左传》的作者已经可以拉踩了,但《左传》也要按着《春秋》的时间线写啊。《春秋》记“郑伯克段于鄢”的时候,谁能知道十年后鲁隐公会被鲁桓公谋杀呢。】 寤生看了息姑一眼,看他神色平常,忽觉有趣。会因为与旁人作比而不甘,却不因为被亲弟谋刺之事而恼火,不知该说他无能还是…… 【说了这么久,“郑伯克段于鄢”呢,其实就是郑伯寤生在鄢这个地方打败了段。段是谁,是要和他抢君位的寤生的同母弟弟。是的大家没有看错,段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郑伯寤生和他母亲还有弟弟的事情,随着他个人的英名而流传一时,息姑自然也是听过的。对比自己,息姑微微叹息,冷眼看着那后世的文字,一列一列便是他们的一生。 【事情是这样的,人的名字都有含义,先秦时期的人当然也一样,但是“寤生”这个名字包含的其实是恶意。郑庄公的母亲武姜育有两子,但是长子“寤生”,就是逆着生。生孩子的时候脚先出来,即使是今天也属于难产了。】 【哪怕是医疗发达的今天难产都有生命危险,更不要说快三千年前,所以武姜讨厌寤生。而她的小儿子段生起来却比较容易。怎么说,母亲本来就并不是天经地义要爱自己孩子的,何况大儿子还差点要了她的命……】 【就可以理解的吧,而且我其实有个猜测。寤生是嫡长子,也就是说他是当之无愧的郑国太子。虽然公子们按照周礼都是要一起学习的,但是继承人受重视是不是也很正常。那母亲偏爱亲近自己的小儿子就更……当然,只是臆测。】 寤生的姿势十分随意,几乎可以说整个人都摊在沙发上。自从患病,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轻松过,以至于时隔多年听起这段往事,心中也没有生出半点情绪。 已经被他战胜的敌手,踏过的坎坷,不配再得到他的注目。不过听着这小姑娘头头是道地揣测,寤生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些年里他身边的那些人,是不是也都将这事视作他的逆鳞,不愿提及。 其实完全没有必要。他尚且敢与天子斗,段又算是什么,如果不是顾及母亲…… 【不过武姜真的很……唔,跋扈?她老公郑武公还活着的时候,她就敢去要求立段当太子,虽然被拒绝了。等到寤生即位,她又去找大儿子给小儿子讨封地,偏心得毫不掩饰啊。】 【周人的嫡长子继承那叫什么,立国之本啊!虽然周的地位已经在下降了,但是社会秩序基本还是按周礼在维持。但是武姜就是敢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一点都不怕惹怒她老公,地位明显很稳固。】 寤生失笑,他的母亲可是申侯之女。 【好,这里就有个问题,为什么武姜这么刚。最简单的答案就是,她是申侯之女。这个时代的婚姻可不是所谓的嫁给你就是你家人了,贵族内部是非常典型的政治联姻,也就是说妻子和她的孩子代表的其实是娘家的利益。】 【就比如西周的灭亡,就是因为周幽王想要立褒姒所生的伯盘,从而惹怒了王后的娘家申国,结果申国联合犬戎直接把摊子给掀了。而平王的迎立,与平王的母家申国,以及郑国都有较深的联系。】 【利益永远是婚姻稳固的基石啊。就像现在,多少夫妻都是因为钱分不清所以没离婚……扯远了,所以其实从这个角度来说,武姜之所以敢提立幼子,其实也和对于申国而言,都是她的儿子没有太大区别有关系吧。】 婚姻啊,息姑眯起眼,他可听说郑伯寤生后宫多宠,元妃并不起眼,不知是不是姜夫人留下的教训。他视线微斜,看见寤生一脸无谓的样子。 【回到郑庄公即位之初,这里插一条新史料,清华简《系年》里面有一个章节,被命名为郑武夫人规孺子,大概内容就是说武姜劝郑庄公,刚即位的时候他还年轻,守丧这三年里要多听臣子的话,让他们自行决断如何如何。】 【光看这一条,其实看起来武姜还是蛮含辛茹苦的,各种好言相劝。君主确实不能独断专行,用亲爹郑武公的例子来劝郑庄公,应该也比较有效。但是,如果结合着我们上面提到的偏心眼,和接下来要说到的故事,感觉就不一样了。】 【刚才说到武姜为段请封,她本来要了个险关,也就是虎牢关,但被拒绝了;于是她又要了另一块地,叫做京。段在这里搞了不少小动作,比如把这个城邑建得很大,已经超规格了;再比如勾搭郑国的其他城市,之后又收为己用。】 【这三次其实都有人向郑庄公进言,让他赶紧把这个不靠谱的弟弟处理了,不要养虎为患。但是郑庄公都是轻飘飘地回复,“我妈要这样我能怎么办”,要不就是“他会自作自受的”,类似这种鬼话,一看就很敷衍。】 寤生听到这里,竟不自觉地笑出了声。确实是敷衍,他就是在拖延啊,拖到段欲壑难填,连他们的母亲都无法找到任何理由护住他为止。 【我们经常听到的“多行不义,必自毙”其实就是从他的鬼话里来的。话说段都这么肆无忌惮了他哥还不找他麻烦,我们今天有个词叫“捧杀”,其实我感觉差不多。各种行动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我不知道段哪里来的底气谋反。】 【然而他就开始招兵买马,修墙屯粮准备谋反,还和他妈商量了等大军抵达,他妈会给他开城门。好家伙,这次终于被抓到把柄了,郑庄公一举带人把叛军拿下,但是让段跑了。】 【说实话我合理怀疑段能跑掉是郑庄公故意的,毕竟连段自己的封邑京都背叛他了,他堪称一无所有,放走了也不成气候。但如果抓回去,杀了吧,武姜肯定要闹事,说不定就以死相逼;不杀吧,何来国君的威严啊对不对。】 息姑伸手按下桌上的弹幕发射器,感慨道:“心机深沉,为息姑之不及。” 【确实如此,不过也有段仗着亲妈偏心,太跳了的原因。他如果和鲁桓公一样老老实实卧薪尝胆……哦,也没戏,人家郑庄公的继承权天经地义,就算死了还有他家太子呢。】 虽然有很多听不懂的词语,但是寤生还是大概听懂了,不但听懂了,还意识到身边这位鲁侯正在与影像中的女子交流。他挑挑眉,毫不客气地推开息姑,也伸手按了下去。 “那你觉得郑伯寤生……哦,谥庄,郑庄公,做得对吗?”他慢条斯理地念出这样一个句子,满意地看到了跳出的弹幕。 “不愧是郑伯寤生,吾实不如。”这次终于不是客套话了,息姑的语气中透着一丝钦羡和嫉妒。不论是生前还是死后,他都远远不及对方。为君为兄皆是相差甚远,死后也做不到波澜不惊,而对方却能在不动声色中观察入微。 寤生微笑:“鲁公过誉了。” 【我觉得?他的行为,我作为后人来看,看的是他一生盖棺定论的功过是非。于国于民,个人得失,全部都可以分别而论。而他同时代的人,你都说了人家谥庄,这可是个美谥。比起之前说到的鲁隐公,他无疑是成功的吧。】 【唉我真的很讨厌评价一个历史人物这种问题,能被记入史册,不管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都不适合轻易地用“评价”这个词来断言。毕竟不论是思维还是环境,都无法完全感同身受,怎么评价都显得很高高在上。】 “很有趣的想法。”寤生评价道,他看息姑一眼,“你觉得呢?” “分明并非贱人,却亦无上位者之思。”息姑摇摇头,示意自己再看不出其他,“后世似乎与我等之世迥异。” 【算了继续往下吧,刚说到哪儿了,哦郑庄公把段收拾了,段跑到了共地,从此大家称他为共叔段。叔可能是排行,因为一开始把他封在京的时候叫京城太叔。嗯,这时候的人会用封地当氏,名字的组成也比较复杂,大家习惯就好。】 【姓?姓姬啊,郑国公族是周天子的后代,初代郑伯是周厉王的王子。姓以别婚姻,氏以明贵贱,先秦分很开的。不过汉朝就已经姓氏混用了,所以《史记》里面也会混着来,但其实是两码事,以后遇到类似例子再说。】 【然后本节故事中最离奇的情节就来了。因为武姜帮助段谋反,郑庄公把她送到了另一个城邑,我琢磨着“置”这个字,估计有那么点幽禁的意思。不过毕竟是亲妈,他也没法报复,最后郑庄公只能发了个誓。】 【他说“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好一个决绝的誓言啊,虽然这种“死生不复相见”的话现在通常都被用来给小情侣撕心裂肺的分手。发誓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哥们发完誓又后悔了,甭管真后悔还是为了名声,反正他后悔了。】 【不禁令我感叹一句,也(粗口)好像情人分手啊。】 息姑不小心流泻出一丝笑声。这件事他其实有所听闻,但被这位姑娘描述成情人分别,就着实有些令人发笑了。 笑完他看向寤生,倒也不担心对方恼羞成怒和他动手——大家都接受的同样的教育,体型也相差不大,又都是最巅峰的年龄状态。真动起手来,谁赢谁输还很难讲。 不过寤生居然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影像,也不知道他能看出什么——小姑娘带了个面具,而文字……说来惭愧,息姑已经确认过了,自己只能看懂几个。 【《史记》说郑庄公只过了一年就后悔了,开始琢磨怎么办。瞌睡了刚好有人递枕头,也不知道是身边哪个心腹这么懂事,还是郑庄公自己安排了人,反正就是刚好有人来给郑庄公进献,得到赏赐后喝了汤却留下了肉。】 【据说郑庄公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他想给母亲沾沾光。结果郑庄公就痛心疾首,说:“你有母亲可以送,唉,我却偏偏没有!”然后这个好心人就给出了个好主意。】 【在说这个大聪明主意之前,我必须吐槽一下郑庄公这句话真的情感很微妙,原文是“尔有母遗,系,我独无!”很难说这句话到底真情还是假意哦。虽然语境应该是表达和母亲决裂以后的无奈,但怎么看都觉得是在抱怨武姜偏心嘛。】 女孩说到这里笑得前仰后合,视频外息姑却眼尖地瞧见寤生手指微动。他皱起眉,方才多少冒犯之言郑伯都自始至终平静如一,现在竟有些动怒了。 【就真的,到底是遗憾还是怨恨,看不透也说不清。后人只读这短短几个字,还是文言文,都能察觉到丰沛的感情,总感觉应该不只是装的。让我莫名只想唱一句“是爱是痴莫非真的你不懂”……啊窜台了。】 “郑伯何必动怒。”息姑顾不上失礼,直接抓住了寤生的手臂,“不过戏谑之语罢了。” “呵,当然是因为被小丫头戳中了心思。”方才还只有一个单间的空间突然出现了一道门,而推开那道门走进来的却是一位如火焰般灼人明艳的女性。 息姑迟疑了一瞬,刚要开口发问,就听见旁边的寤生声音沉冷地唤道:“母亲。” 隐公元年(3) 武姜哼笑一声:“你还认我这个母亲。” 寤生看了息姑一眼,示意他松手,又走到武姜面前与她相对:“为何不认?国人共知,你我母子其乐融融。” 【那好心人提供的主意到底是什么呢?我们刚才提到,郑庄公立下的誓言是“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反义也就是说,到黄泉就可以见了。虽然本质意思是生不相见,但是黄泉嘛,也还是可以不理解为专有名词的,就是地下的泉水。】 【所以只要掘土直到有地下水的地方,在那里挖个隧道,然后通过隧道与武姜见面,不就是“及黄泉”,自然就可以见面了。】 【说实话这样的黄泉是不是太廉价了,一下子显得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海誓山盟无限深情都开始掉价了。】 【当然,这只是郑庄公的单方面决定,按武姜之前的态度总让人觉得她会懒得搭理大儿子。意外的是,武姜这次很给面子,甚至两个人见面的时候还念了点诗。儿子说,在隧道里我们其乐融融,妈说隧道外就快乐就消失了。】 【这是不是和好的节奏?是吧。】 息姑不明显地看了一眼边上正在对峙的母子,又立刻把视线移回面前的影像。他感受着这凝重又好像快要爆发的气氛,心中有点发愁。 真的和好了吗?看起来不像啊。如果他不在这里,这母子俩已经吵起来了吧;哪怕他这个外人在,他们似乎也快要吵起来了……难道这奇异的亡者之地,不但相貌,连性格都会恢复成年轻时候的样子吗? 就算和好只是做个样子,这么多年了,也该想通了才是。 息姑叹口气,只能说幸好共叔段没有一起出现,不然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对比一下《史记》,《史记》说郑庄公按照这个方法和他母亲相见了,既然誓言已经打破,感觉应该也是默认他俩和好了。但是,但是——有一个很微妙的地方。】 【《左传》对于二人相见之后的描述,除了两人各自的吟诗之外,有个总结句是这么说的,“遂为母子如初”。我们用文言文拆解一下这个句子,“遂”是个结果的连接词,“为母子”没什么疑虑,然而“如初”是个状语吧。】 【也就是说他们最终还是回归了母子关系,和最初一样的母子关系。一般来说“……如初”这种句式都是说决裂以后和好了,但是问题来了,郑庄公和武姜最初的母子关系是什么?】 【是寤生,是恶之。】 【不过想想也是,偏心偏到这个份上,怎么可能母慈子孝,不是母死子笑就不错了。我并不是说这对母子一定没有真心和好的可能,但是从人性而言,这是不太现实的。大概做一对塑料母子,是他俩最适合的归宿了。】 寤生闻言讥讽地笑了笑,连旁人都会为他而不平,偏偏他母亲本人丝毫不觉愧疚。罢了,这么多年过去,生前尚且只是顺水推舟,由他主动求和,更何况死去之后。 武姜见他这个表情就满意了,哪怕有再多怨言,只要她是他的母亲,他就永远也没资格向她表达怨恨——毕竟她用生命换来了他的降生。何况,最后赢的人也是他。 她妩媚一笑,走到息姑旁边坐下:“不知君名为何?” “鲁侯息姑,您应该听说过。”寤生也重新落座,轻佻地回答,“母亲便是瞧他方正也无用,他的年纪恐怕与段的儿子滑相比,也相差无多哩。” “你弟弟流落在外十数年,至死未能与我再见一面,滑亦是如此,你竟还敢在我面前提起他们。”武姜恨恨道。 不过美人哪怕含怨带怒,也依然是美丽的。息姑在旁边略低下头,微微一笑,却不料被寤生看见,立刻被纳入了对方的攻击范围。 “鲁公也不必过于担忧,寡人与母亲已有二十多年未见,尚有重逢之期。您与鲁侯允想必亦是如此,只需稍待罢了。” 息姑无奈地摇摇头,心思还是不由沉重了几分。如果真的见到允……若说毫无怨恨,那自然是假的。 “寤生啊寤生,你生前是天下皆知的有礼君子,真想让世人知晓你的真面目。”武姜轻轻抚额,语气平缓了些,“罢了,我无意与你多言。” “本该如此。”寤生应道。他一生波澜壮阔,功绩赫然,和母亲的矛盾根本不值一提。如今有幸听闻后人赞誉于他,怎能将时间浪费在这个骄横妇人身上。 【“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前因后果基本就是这样了。这里有两件事要提一下,第一个是共叔段的结局。《左传》的说法是一直在外流落,隐公十一年还活着,但是《公羊传》和《谷梁传》都说他死了。《史记》是完全按《左传》来的。】 【第二件事是“郑伯克段于鄢”这六个字。我们都听说过“春秋笔法,微言大义”,那究竟如何体现呢?其实这六个字就很典型,《左传》里是这么解读的。】 【首先,郑伯和段是亲兄弟,却一个称爵位,一个称名字。这是因为兄有教弟之责,郑庄公不但不教,甚至故意纵容段的行为;段是弟弟,本该悌于兄。所以二人不称兄弟。克则是暗示二人之间的战争甚至类似两国之战。】 【正常来说,也应该要记载段逃到了共地,但是《春秋》没有记。因为“出奔”意味着有罪过,但是这场兄弟相残的惨剧,段有错,郑庄公同样有错;如果记载了段的出奔,不就好像这件事只有段一个人错了吗?所以干脆省去。】 “哈哈哈哈……”武姜一阵大笑,“寤生,瞧瞧,都是聪明人,谁猜不透你的险恶用心?祭仲为何只劝过你一次早日阻止段,岂不是心知肚明?” “母亲昔年教寡人学习君父,三年不涉政事又何尝不是如此?”寤生反唇相讥,“况且母亲真有那么爱段吗?恐怕……” 二人相看两厌,各自回头。 【是不是已经很理解了?不过基本还是很有道理的理解。但是《公羊传》和《谷梁传》还要更离谱一点。所以为什么选现在这个版本看,因为作者注的时候会把有一定可信度的其他说法也注进去,看起来比较方便。】 【不论共叔段是否死亡,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的儿子公孙滑是和卫国搭上了点关系,逃到了卫国,以至于卫国以此为理由攻打了郑国。然而,由于郑庄公此时正势大,他甚至没有用自己的军队,而是借周天子和虢国的军队打败了卫国。】 【关于郑庄公为什么能这样做我们下期再说。】 【事件讲完了,最后还是解释一下名字的问题。先秦人的姓不会变,但是氏会,这已经在说京城太叔和共叔段的时候说过了。那为什么段的儿子的氏是公孙,这个其实可以参考齐桓公,大家都知道他叫公子小白。】 【这个公子,其实不是某种尊称,而算是氏的一种。他是齐侯的儿子,所以是公子。如果是齐侯更远的后代,就是公孙。郑国也是同理。段其实可以被称作公子段,虽然现在看到的这种称呼的文献他是被写为公子圣来着。】 【啊?你们问我为什么齐侯的儿子是公子不是侯子?就,副主任你一般也会叫主任对吧,一个道理,不管什么爵位,有必要的时候都是尊称为公的。】 【行,时间挺晚了,居然这么一个事件就看了这么久。虽然没想到我真的会有观众,也不知道观众下次会不会来,但还是预告一下,下一个重要事件是“周郑交质”。】 【各位有缘再见!】 小疯看到自己的粉丝栏显出一个+3,心情一时有点复杂,不知是兴奋还是忐忑。 隐公二年 【hell大家好,小疯我又来了,今天的故事从鲁隐公二年开始。我上一期预告的时候是不是说了“周郑交质”,这是一个发生在隐公三年的重要事件,这一年还有另外一个重要事件“公子州吁之乱”,我们一件一件说。】 自从之前这自称“小疯”的女子关闭了她的“直播”之后,空间里的三人就陷入了一种特殊的境界,无知无觉。直到她的“直播”重新开启,他们才又再次清醒了过来。 寤生皱着眉试探性地去攻击那诡异的直播影像,拳头却完全没有找到落点,随着他的力量直接穿过影像和空气,险些教他摔了个趔趄,幸好旁边观察情况的息姑及时暗地里扶了他一把。 息姑因为知道这一幕被武姜看到定会嘲笑一番,于是特意掩饰了动作,然而自始至终注视着寤生的她怎么会错过这一瞬间寤生异常的僵硬。 “粗暴且鲁莽,我昔日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她的语气高高在上,漫不经心却又颐指气使,甚至还带了些嫌弃。 不得不说,连息姑听了都觉得有些生出怒意。寤生却好像对这种事情视若平常,随意地回答道:“不劳您费心。” 【上一期结束的时候,其实我们只读完了隐公元年的内容。但是隐公二年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无非就是鲁国例行的流水账记载,比如和某个国家交好、交恶,鲁国女公子被迎亲或者送亲。中间插了一句小国之间的恩怨。】 【所以为什么王安石管《春秋》叫“断烂朝报”,因为真的就连小学生日记都不如。】 “从内容丰富程度来说似乎确实如此。”寤生看着小疯分别展示的《春秋》和《左传》两个部分,如果无视掉被她称为“注”的小字,就正文来比较的话,《春秋》内容要少得多了,“鲁公不如过来看看,能否认出你鲁国史书大致的格式?” 息姑仔细看了看,不一会儿就用手按压起自己的眼睛:“大约只能看出时间,春正月、夏四月、秋七月、冬十月,是固定的四季起始。此乃王正,郑国应该也是如此?” “至于内容就不用试了,我曾叫来史官看过其中内容,确如这位姑娘所说,内容零散。”息姑微笑,“所以她能够将这些旧事一一道来,恐怕依靠的主要还是这本《左传》。也不知是哪位太史所作。” 【这场恩怨是这样的,莒子也就是莒国国君娶了一位向国的妻子,向国姜姓,所以称他妻子为向姜。不知道为什么向姜不愿意留在莒国而是回到了娘家。通常这种情况和我们现在的分居差不多,时间久了基本就算是离婚了。】 【但是,莒子并不乐意离婚,于是在隐公二年的夏天举兵入向,把妻子带回去了,到这里为止顶多感觉背后隐藏了个有点狗血的你爱我我不爱你的故事。然而,“入”这个字是入某国没错,但是不管是否夺地灭国,都会称为“入”。】 【莒国不算是大国,《史记》里没有专门的世家,只能从三传来看。《左传》只说把姜氏带了回去,公羊和谷梁都说得到但没有占领向国之地。问题是在后来的历史事件中,向都只是莒国的一地,而不再作为独立国家而存在。】 【这无疑代表向国还是被莒国吞并了,至于是否是在这一场战争中,我们今天很难了解清楚。如果是的话,我们再看上面那个很小言的故事,就掺上了国仇家恨。或者再阴谋论一点,会不会是莒国故意找个借口也说不定。】 “这小丫头的想法还挺多,是个适合你后宫的好材料。”武姜掩唇笑道,“刚巧也是你喜欢的娘家不显的类型。” 寤生本来打算把他亲娘的话当做耳旁风吹过,但他突然敏锐地意识到一件事:“想法多就适合寡人的后宫?” 武姜笑得花枝乱颤:“是啊,你一心做大事,怕是不知道吧。你让祭仲为你求娶邓侯之女,又与宋国雍氏做姻亲,甚至引雍氏旁支入郑国,以为她们不会如我一般骄横跋扈。确实如此,可惜权力的滋味,只要尝过又有谁能舍弃呢?” “什么意思。”寤生眯起了眼睛。 “老妇死得早,不曾见你身后之事。但以我对她们的了解,应该很精彩才是。不如我们继续听这个小姑娘讲下去,看看我的猜测是否有错。”武姜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摆了摆,“你以为你懂人心,可你忘了,女人也是人。” 寤生看向她,眼神冰冷:“寡人从不敢忘。” 他的母亲笑而不语。 【隐公二年的最后一件事是郑国举兵伐卫。出师必须要有名,上一年卫国攻打郑国的理由是为共叔段讨个公道,那这一年郑国伐卫国的理由就是卫国因为公孙滑在郑国作乱,甚至夺下了郑国的一座叫做廪延的城市。】 【好一个套娃,所以其实这个师出有名,只要造出一个理由,两个国家之间就可以无限套娃。但是如果他们想要和好也很简单,甚至不需要联姻,只要两方的利益都更适合和平关系,就能轻易和好。】 【不过大家都听说过丘吉尔的名言,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种直指人性的句子永不褪色,所以国与国的关系也永远呈现这个状态。】 息姑作为母子斗争的看客,尽量维持着自己局外人的身份,此时却不由转向寤生,感慨道:“能够说出这句话的人当不一般,看来后世确实能人尽出。” 寤生点头认同了他的话,无论是鲁国还是郑国,与周边国家的和战关系都在一直变动。不要说两代君主之间有所变化,甚至是同一位国君执政时期,敌友关系逆转都是寻常之事。 【隐公三年就这样平静地到来了,至少对于鲁国来说还是挺平静的。然而在这一年的开头,就发生了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日食。】 隐公三年(1) 【果然,日食之后噩耗传来,《春秋》记为“天王崩”,也就是周平王挂了。】 【周平王其人,父亲是西周的末代天子周幽王,著名的“烽火戏诸侯”主人公,虽然这只是个故事;母亲则是幽王王后。他的即位看起来名正言顺,但考虑到西周灭亡源自其外祖申侯引入犬戎,其实平王身份是有点尴尬的。】 听到这里,息姑瞥了旁边的母子俩一眼。武姜正是申侯幼女,幽王王后的妹妹。 他们显然都是平王得立的获益者。 就正统而言,平王为幽王之嫡长子,鲁国毫无疑问是支持他的。然而申国是险些导致周亡的罪魁祸首,再加上鲁国远在东夷,因此在新王迎立的过程中鲁国偏安一隅,几乎并无参与。 武姜意识到他的注目,回头对着息姑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引得寤生一声冷哼。他按上语音输入,试图问问“烽火戏诸侯”到底是什么。 【烽火戏诸侯吗?居然会有人没听说过这个故事。大概就是说周幽王的宠妃褒姒不会笑,然后为得美人一笑,周幽王燃起烽火,让诸侯们以为王都危机,带领大军前来,结果一群人到了发现被耍,褒姒却终于笑了。就此重复好几次。】 “荒谬。”寤生收回按在输入键上的手,“然亡国之君,有此不逊之言流传也不足为奇。” 【这故事其实不太靠谱。《史记》里先讲了一段褒姒就是祸患的传说,渊源都追到夏朝去了,这段出自《国语·郑语》。听起来就和《封神榜》里面纣王嘴贱冒犯女娲,然后被召来九尾狐狸精妲己葬送成汤六百年基业异曲同工的样子。】 【接下来才讲了烽火戏诸侯的故事,这个出自《吕氏春秋》,嗯本来也不太算史书。现代的话,具体的证伪过程我记不清了。主要理由好像是烽火通信根本不可能让诸侯同时到来,一位诸侯先到得知这次是被骗后其他人会中途返程。】 【哦这里要解释一下,通常我们认为越接近史实发生年代的史书是越接近真实情况的。史书虽然由人记载无法完全抛弃主观性,但是时间越早接触的事件本身加工越少,哪怕存在情感倾向,也更容易被辨析。】 【这就是为什么《左传》和《史记》通常更偏向《左传》,传世文献和出土文献相比更重视出土文献的原因。不过考虑到我们刚说的主观性,真正研究的时候依然要几本史书一起比对。非史书但记录史事的书籍就更要慎重考虑。】 “此女如今只读你鲁国史书,还有那个什么《史记》,怕是各国史书皆已无存。”寤生不无感慨道,“数代太史的一生辛劳,就此烟消云散。” 息姑没有说话,武姜倒是幽幽接了一句:“你们男子建功立业,好歹名讳犹存。而我呢,‘郑武夫人’还有‘武姜’,无不以你父之谥相称。我倒要问问你,寤生,莫说后人,你是否记得我之名。” 见寤生不语,她讥讽地一笑:“也是,你向来只会称我母亲和姜氏。” “女子私名本也非外人有幸得知。”沉默片刻,寤生最终还是辩解了一句,“父亲知道就足够了。” 【《史记》上按幽王死后,平王次年即位而东迁记载。但是依然是从出土文献中,我们可以发现两周相交时的政治斗争。清华简《系年》和古本《纪年》,甚至《左传》都有提到一个幽王的弟弟“携王”。】 【这个问题就不细说了,大家有兴趣可以自己探究一下,毕竟正题主要还是看史书内容而不是查资料研究史事。总之结论就是西周灭亡之后其实有一个二王并立的时间段,最后才归于平王。至于携王的正统性就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 在场三人无疑都算得上是平王系,对此事并不想多做评价。尤其是郑国和申国,本就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啊明明感觉自己脑浆都被榨干了,我怎么还没说到“周郑交质”……然而在周郑交质之前还有一件事,是声子的去世。】 【前面说到,声子不是正夫人。但理论上来说无论母亲身份如何,当她的儿子成为一国之君,自然会尊自己的母亲为母夫人。声子却因为儿子鲁隐公自称摄政而非即位,再加上仲子作为夫人才葬不过四五月,也不能以夫人之礼下葬。】 【甚至连《春秋》也只写了一句“君氏卒”。其实按理来说应该要写成“子氏卒”的,是的,她甚至不能叫“薨”因为那是夫人才有的待遇。但是为什么改成了君氏呢,其实是因为那毕竟是隐公的生母,像一个路人一样来写还是伤人了。】 【我们称国君为君,夫人为小君、君夫人。所以君氏其实是君夫人氏,类似我们今天用的无名氏,某某氏。所以虽然不便称声子为夫人,但《春秋》最终还是暗示她是君夫人。看,《左传》向我们揭露了《春秋》的写作就是这么纠结。】 听到这里,息姑面露苦涩。 他为了证明自己对君位真的没有企图,摄政也绝无篡权的打算,不但自己谦让之至,甚至还委屈了自己的母亲,无论是生前还是身后。 他实在枉为人子。而允终究也是不信。 息姑没有看过太史如何记载这段往事,今日才知晓太史之煞费苦心。他不禁自忖,他兢兢业业十数年,是否未在允心中得半点好。 “哈,寤生,我终于见到了比之你亦不如的人子。”武姜自相识以来一直对息姑投向的外貌上的欣赏目光第一次生出了不屑,“为君者,迂腐固执,只会害人害己。” “名声算的了什么,若为名声计,宜臼当年就该引颈就戮,何必逃回申国。日后又怎会有他为周王的一日,‘平’可是个美谥。” 寤生摇摇头:“母亲此言差矣,鲁公心中感念周公德行,此般行径如何也算不得错。只是可惜,鲁公兄弟二人不相亲罢了。” “这也是寻常事,就如我分明诚心待王上如父兄,他却不信我。” “寤生这便是冤枉吾了。”身还未至,新客人的声音已经传入三人之耳,“吾视你之心亦如你待吾,愿向先祖稷起誓,绝无半分不同。” “原是王上,多年不见,您可还好?”寤生头也不回地道。 隐公三年(2) 还未待宜臼开口,直播里的女孩就继续说了下去。 【很好,终于讲到周郑交质了。这件事要往前追溯一点,从郑庄公和他的父亲郑武公都是周平王的卿士说起。】 听到这句话,原本还在与寤生言语机锋的宜臼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周为天子,郑不过是分封兄弟之国,甚至并非先祖武王、成王所封,地位相差犹如云泥。然而东迁洛邑之后,王室大不如前,他迫于无奈与郑伯寤生交换质子之事,当为他一生耻辱。 这件事不过就发生在宜臼薨逝的前几年,对他而言尚且未过多久,他还无法等闲视之。 【所谓卿士可以理解为辅政大臣这样的角色,对于一直留在王畿的家族当然是权力和荣耀;但是对于实权诸侯而言,担任卿士更类似于某种象征。例如西周时意味着宠信和重用,东周时则等同于彰显权力的方式。】 【而郑国连续两代担任王卿士,联系到我们上文所说的平王东迁史事,再加上东周的都城洛邑就在郑国周边。是不是可以感受到一些暗潮汹涌?当然我并不是说平王是郑国的傀儡,方才东迁,周王室的权威还没有下降到那个地步。】 【何况还有晋国,同样是同姓且近王畿,又在迎立平王的过程中有功的大国,郑国还是要顾忌他们的。当然,晋国的事情我们容后再说,还是先回到郑国。】 寤生闻言大笑,终于把头转向正维持着“王室威仪”,迟迟不肯落座到沙发上的宜臼:“王上,您看此女所言如何?” 见宜臼的眼神露出嫌恶,寤生又发出一阵笑声:“此女所述主要为鲁国国史,当属公正可信。罪人侥幸比您多活了二十余年,这二十年来世殊时异,还请让她为您一一道来。” 武姜笑吟吟地看着外甥被儿子说得毫无还口之力——只要寤生这张嘴不针对于她,她还是很乐于看他们互相攻击的。就比如现在,只“罪人”这两个字的讽刺,宜臼就能恨毒了寤生。 【郑庄公当时是周平王的卿士,周平王却把政务分了一部分给虢公。这分的是政务吗?这分的是权力!是谁谁能忍?而虢公又是何人?按《系年》的记载,他是当初拥立携王的诸侯中为首的那个。】 【其实也可以理解,既然从二王并立转为一日当空,总要给人家弃暗投明的有功之人一点甜头的嘛。何况对这时候的周王宜臼而言,既然已经是主弱臣强的局面了,与其看着郑庄公一人独大,不如多培植几个诸侯跟他分权。】 【我只能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呀~】 “王上无错。”武姜克制住笑意,正色对自己的外甥说道。昔日宜臼在幽王的逼迫下逃回申国时,武姜距离出嫁还有些时日。短暂的相处中,他们姨甥两人虽然没有多少深情厚谊,但也算是和睦相处。 她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只可惜手段尚可,却并无实施的条件。 宜臼面无表情地盯着直播影像,没作任何反应。 【郑庄公当然不乐意了!他很不开心地去找周平王,周平王当场就翻脸不认虢公,居然不认账了,说没有这种事。睁着眼睛说瞎话是要遭报应的啊王宜臼,于是大概是在郑庄公的坚持下,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就有了周郑交质。】 【什么,为什么叫王宜臼。这个问题吧,我们前面是不是说氏,公子公孙都好说,太子也好说,但是太子上位了怎么办呢?最终就只能把爵位拿来当氏了,所以郑伯寤生,鲁侯息姑,都可以理解为完整的名字。】 【而周天子呢,这个问题就很难处理。史书里王子x,王孙x,王姬这样的称呼都不少,所以按理说周天子就应该叫王x。然而我们都知道春秋战国时期礼崩乐坏,僭越称王者很多,所以最好还是叫他周王宜臼比较合适。】 【但是!但是!你们不觉得叫王宜臼有种非常土萌土萌的气质吗,比如某游戏里的王皮鞋什么的。好了反对无效,以后不用谥号的时候我就要叫他王宜臼。】 息姑暗地里瞥了一眼周王宜臼,果然见他拳头越握越紧,却始终没有发作。大抵是身为天子,却为诸侯所挟的生前已有太多让他生怒之事,习惯了隐忍。 他不禁叹了口气,为自己,也为所有不得已之人。并非所有人都能如郑伯寤生或是武姜一般肆无忌惮,天命早就注定如此。 【虽然周平王妥协了,但是交换人质这个活儿呢,还是有点讲究的。郑庄公考虑到自己实际上占了便宜,很给他面子,把自己的继承人公子忽送去了,而平王只是给了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王子狐。】 【公子忽是个重要剧情人物,敲黑板,记住他的名字。他不仅有典故,有梗,还有传奇经历,之后要重点讲的。好,强调完之后要来说一下周郑交质这个事件本身,为什么非常重要。】 寤生皱起了眉,忽虽然性格略显优柔,但在祭仲的辅佐下,能力足以守住他这个父亲打下的基业。为什么现在听起来…… 他突然想起武姜之前讥讽他的事情。 【我们提到平王东迁之后,周王室的权威就受损严重了。在幽王之前,即使也出过暴君昏君,诸侯也依然不敢明显违背周王之令。但周平王本来就是被诸侯拥立的,他已经缺了些威信了,结果居然和郑庄公交换质子。】 【我们考虑一下质子这种存在,最出名的质子莫过于少年时期的秦始皇,当然,实际上是他爹,毫无存在感的王子异人。赵国和秦国,彼时虽然各有胜败,但总体来说,并无一方占有绝对优势。】 【只有在这种时候,两个国家才会通过交换有一定利用价值的人质,这种方式来维持两方的和平,保证各自的利益不受损。毕竟一旦受损就把手里的人质咔嚓了,大家彼此彼此。】 【重点来了,平等!平等!平等!你(粗口)一个周王和诸侯搞平等你是不是疯了!当然,我们刚也说了周平王可能是被逼无奈,但无论如何,从这件事情发生的那一刻起,周王室已经和诸侯无异了。】 【逼格啊逼格,就是这么一点点掉下来的啊。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画面中的女子摇头晃脑,好不悠闲。 宜臼却听到自己的牙被咬得嘎吱作响。 隐公三年(3) 【人质都已经换了,按理说可以消停一段时间了,奈何周平王没多久人就没了。下一代天子是他的孙子,年轻人嘛,气盛,心高气傲,也可以理解。】 她在暗示他的忍气吞声毫无意义。宜臼眉毛皱起,目光投向寤生,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他又看武姜,武姜只是对着他摇了摇头。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息姑身上。通常来说诸侯即位是应当去王畿拜见天子的,然而宜臼见过的大小诸侯实在太多,他其实记不大清他们的相貌。以至于虽然想要开口询问,宜臼竟不知如何称呼。 息姑无奈地叹了口气,心知对方只是希望确认影像中女子所说未来的真伪,并不是真的在意他是谁,于是回答道:“王上山陵崩后,武氏子曾来鲁求赙。” 宜臼心头大恸。鲁国向来知礼,绝无不赗赙之理。既然已赠过丧礼,王室竟还专程派人去鲁国索要财物…… 无论是真的财力匮乏,亦或是贪得无厌,都让他这位周室的君王,和丧仪的当事人难以忍受。 他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然而女子的声音仍然不断灌入他耳中。 【即位的周桓王依照他爷爷的本意,将王室的政务都交给了虢公。这下子可踩了猫尾巴了,郑庄公当然不能忍。于是就在四月,祭仲在主君的指使下领军去割了王室属地温的麦子;秋天又去抢了成周的禾,于是周郑彻底交恶。】 【不过天子始终是天子,周王室的名声和地位在那,交恶了郑国也不能怎么样,也就是像刚说的那种抢你粮食啊什么的膈应周一下。真要攻打王畿那属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了,不可能发生的。】 【但是王室还是丢脸丢大发了,以后安心当吉祥物吧,别在那惦记复兴周室了。】 寤生的喉咙里发出讽刺的冷笑,但最终倒也再对宜臼说什么。总归他们都已经是死人了,生前的恩恩怨怨又能如何,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他们都只是旁观者。 息姑伸手按上了弹幕发射按钮:“四月取麦,秋日取禾?”虽然他并没有种过地,但是这个时间是不是不太对劲。 “方才你曾问我郑国是否用王正,我没有回答。现在你应该意识到了,答案是不用,郑用夏正。”寤生知道他的疑惑何在,先行作了解释。 “你!”宜臼猛地睁开眼,终究没有发作出来。 【啊,水友发现了盲点。这个种地的事情呢,小疯其实也不太懂。但是这段历史记载中,时间确实是有点问题的。问题就在于夏正和周正。】 【我们都听说过“夏小正”是夏朝的历法,这个历法和我们今天差不多,以农历正月为正,也就是一年的开始。但是周正却并非如此,周朝的历法以一年的农历十一月为正。】 【但是令人痛苦面具的事情来了,虽然周正以农历十一月也就是大概十二月份作为一年的开始,但是他们四季是跟着月份而不是真实温度来的……也就是《春秋》所谓的春正月,夏四月,秋七月,冬十月,其实全都是错位的。】 【春正月其实是农历十一月还是冬天,夏四月是农历二月春天,以此类推。那么回来看这个割麦子事件,粮食成熟起码要到夏天,虽然也有古代学者认为这是去践踏未长成的粮食,但考虑到当时粮食还是很珍贵的物资,姑且存疑。】 【所以今天我们基本还是奉行另一种说法。这段记载由于出自《左传》,《春秋》是鲁国国史用周正当然没问题,但是《左传》补录具体过程的时候完全可能采用的是郑国的记载,而郑国,用的是夏正。】 【夏正四月就是今天的农历四月份,也就差不多五月了。而这个历史时期温度其实总体而言比今天要高,有粮食成熟也就不足为奇了。】 【好,历法的事情就说到这里。这东西是一个算着算着就会把自己绕进去的麻烦事儿,如果感兴趣的话……国内研究这方面比较出名的好像是紫金山天文台那边,我搞不定,我跑路了。】 “夏正……”息姑心情微妙。王室的确不如往日,但是连历法都早早改了,确实意味着郑伯天生反骨,有不臣之心吧。 不过他又想想求赙那事儿,罢了,罢了。 【好,周和郑的事情告一段落,这里又要提一嘴宋国。不过宋国这时候还没发生什么大事,只能说是给未来埋了个伏笔。】 【宋国,子姓,殷商之后,咱天/朝大先贤孔子就是宋国贵族的后代,所以他姓子氏孔。当然,称他孔子的“子”是对男性的尊称,和他的姓就没什么关系了。】 【隐公三年,宋国原本的国君宋穆公快不行了,要为国家选定新的继承人。大家可能奇怪了,说好的嫡长子继承制,怎么到宋国这里不管用了呢?】 【我们刚才说到,宋国是殷商遗民。商人的母系遗俗还比较盛,尤其是早期商王,比起父死子继,更主要的继承方式是兄终弟及。而到了宋国,虽然嫡长子继承制成了主流,但对于他们而言,兄终弟及并不会引起太严重的反弹。】 【宋穆公就是如此,他和他的哥哥宋宣公都是宋武公的儿子,哦顺便说一句,隔壁鲁国,之前提过的第二任夫人仲子是宋武公的女儿。宋宣公其实有继承人,名叫与夷,然而他在病重时,最终选择了弟弟和作为继承人,是为宋穆公。】 武姜左右扫了几眼,奇怪道:“怎未见宋公出现,不论是哪一位,总该让我等见见。” 另外三人各自不知在思忖什么,并没有应和她的意思。 【和鲁隐公不同,作为兄长指定的新君,宋穆公的即位合情合法。而等他快死的时候,他感念先君宣公的德行,又把君位还给了宣公一系,并且在临终前把侄子托付给了大司马孔父。嗯,这位是孔子的先祖。】 【他说既然兄长是因为他贤能选他做国君,如果他只想将君位独占在自己这一脉下,不就意味着他不贤,而兄长选错了。所以他要把君位还给兄长的儿子,也确实这样做了,甚至还让自己的儿子公子冯留在郑国作为避嫌。】 【从整个时代的继承权纷争来看,宋宣公、宋穆公这对兄弟,毫无疑问称得上是美谈。尤其从现实来看,也很难找到阴谋论的余地,可以说十分难得。】 【可惜,美谈的开端并没有得到一个好结果。】 隐公三年(4) 【宋国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我们之后再说。现在终于可以讲到卫国的公子州吁之乱了。在公子州吁之乱的最初,我们首先要提到一个青史留名的美女。】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干嘛,中间那两句不是我不会背,是我担心你们不认识字好吧,还发弹幕嘲笑我。】 【总之,这篇《硕人》基本上是最早的描述美女的文学作品之一了,大家肯定都听说过。而这首诗描述的对象就是齐庄公之女,卫庄公之妻,庄姜。当然,就像我前面说的,庄姜只是后人对她的称呼,毕竟“庄”是她夫家的谥号。】 【唔,女性的这种指代称呼并不一定是出自丈夫,虽然我们讲到现在武姜和庄姜都是,但马上就会提到反例,也就是卫庄公的另外两个配偶,戴妫和厉妫,她们都是陈女,妫姓,但是戴和厉二字就是出自她们自己了。】 空间里的四人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庄姜的出现。毕竟是举世皆闻的美人,一颦一笑都着实牵动人心。她神色冷淡,不论是死后奇异的经历还是眼前的几人都没有让她有所动摇,只是行了一礼,一人坐到了距离较远的位置。 【庄姜美而无子,这是史书明确写下的内容。但是不同于后世的“七出”,先秦的君夫人们无子几乎是常事,这并不会影响他们的地位,不论是谁即位,她们依然受到新君的尊重。】 【于是卫庄公从陈国又娶了厉妫回来,《史记》里称齐女和陈女都为夫人。但是考虑到汉朝的时候语义已经有所变化,比如刘邦的戚夫人并非正妻,再加上娶厉妫的时候卫姜也没死,厉妫大概率是非妾的侧室身份。】 【好,又到了痛苦的科普环节,先秦的婚姻制度呢,是存在实践和理论的差距的。比如三礼或者三传有可能会说,不许再娶,不许以妾为妻,娶一女要陪嫁八媵,但是现实,比如从《左传》里看可能并不是这样。】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时期提到妾,通常身份卑微;而除了夫人之外,诸侯仍然有地位较高的其他配偶,比如左右媵。比如夫人无子的时候,是会按其他配偶的地位决定儿子的继承权优先等级的。】 【妾这个字从金文来看其实本身也是女字上面有一个枷锁,是女奴隶的意思。当然,我们的先秦时代其实今天看来并不能称为是标准意义上的奴隶制社会,因为从事生产的人并不以奴隶为主,主要存在的还是家务奴隶。】 【扯远了,我们刚才提到娶一女陪八媵的制度,这个制度确实存在,但是不知道媵的具体人数。理论上是一女以及她的妹妹和侄女,再加上和这位女性同姓的其他国家的两位女子以及她们的妹妹和侄女,一共九人。】 【据说这个制度是一来是为了后宫稳定,二来是为了避免只娶一家的女人万一有遗传问题生不出来。都有文献记载,至于真真假假大家看着办吧,礼制这种东西,呵呵,如果有人学历史,建议大家离礼制史都远一点。】 “历史?”庄姜轻声自问,又很快得了答案,“原来我亦有幸名留青史,但愿不是因为教子无方。” 息姑的表情微妙。鲁国和齐国世代通婚,鲁国公室中没有几人不流着齐女的血脉,所以严格来说他和庄姜血缘关系也并不远。 然而看看旁边的母子俩,以及表兄弟二人,息姑放弃了主动与庄姜交谈的想法。毕竟对方看起来对他们也实在不感兴趣。 不过就他方才所闻,庄姜的名字出现在史书,恐怕除了美貌的原因之外,确实是与公子州吁有关,也的确算是她的儿子。她的愿望恐怕要落空了。 【厉妫被娶回来以后其实生了个儿子,不知道母亲如何,反正儿子应该是夭折了。而厉妫的妹妹戴妫,应该就是她的陪媵,也生了个儿子叫做完。这个孩子被交给了庄姜抚养。】 【《史记》这段的说法其实和《左传》矛盾很多,比如它说完的母亲死了他才被交给庄姜,但是《左传》并没有提,而《史记索隐》这个三家注之一甚至写到完被州吁杀死后,庄姜送别戴妫回国,诗经《燕燕于飞》描述的就是这件事。】 【又问我三家注是啥,史记三家注就类似春秋三传,应该是索隐、正义和集解。OK懂了吧,那我继续。】 【再比如说《史记》写道完被交给庄姜后被立为了太子,虽然交给嫡夫人抚养可能确实有这个意思啦;但是《左传》接下来写石碏劝谏卫庄公的时候,说的是请卫庄公立州吁,也就是说太子之位未定。】 【不过这种细枝末节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反正可以确定的是庄姜无子,完是她的养子。现在问题来了,公子州吁是谁。《左传》称他为“嬖人之子”,可以确定的是生母地位很低,然而他意外很受卫庄公宠爱,手中还有兵权。】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卫庄公这个人很讲规章制度,他虽然宠爱公子州吁,后来即位的还是公子完。这就很造孽了。】 【卫国的上卿石碏曾经劝他立州吁为太子。石碏说,如果你立州吁,他现在的放纵骄奢都不是问题,但如果你不立他,他心里有落差,以后势必给新君招致祸患,一定要趁早处理。可以说非常苦口婆心,然而没用,卫庄公不听。】 【石碏自己也很自闭,他儿子厚还和公子州吁交好,禁止了也没用。好吧,老板也不听,儿子也不听,怎么看都要大祸临头了,那我先跑行了吧。所以等到公子完即位,石碏当场跑路,告老还乡了。】 【不过别以为老头没用,他还没杀青,人家老当益壮。公子州吁之乱到目前还只是前因,具体过程要等下次直播再说了。其实真正州吁在位的混乱期很短,虽然他在位的时候真的没少搞事情就是了。】 隐公四年(1) 【又是新的一天,今天,我们从讲了一半的公子州吁开始。上文说到,石碏劝谏卫庄公不成,只好在公子完,也就是卫桓公即位的时候告老还乡了。之前所说的是这场内乱的前因,那这段因发生在什么时候呢?】 【从鲁隐公四年算起,要追溯到十五年前。就在隐忍十五年之后,时机终于成熟,公子州吁弑君自立。其实仔细想想,能够忍受从手握重兵、肆无忌惮的准继承人变成国君的兄弟这种落差,最后一举翻身,州吁好像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哦。】 【其实公子州吁之乱并没有持续很久,但是某种程度上他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自此以后各国大夫弑君之事屡见不鲜,“礼乐征伐从天子出”变成“从诸侯出”,甚至变成“从大夫出”,可以说和周郑交质一样属于礼崩乐坏的典型了。】 宜臼的神色看似平静,但嫌恶的眼神难以掩饰。对此寤生知之甚深,毕竟二人明争暗斗多年。不过在他记忆中,宜臼晚年早已不再能够轻易被看透,大抵还是随着外貌恢复年轻,心智也有所变化。 他自己或许也是如此。 不过寤生还是笑道:“天子之威远非一朝丧尽,王上不如想开些,你我同在这幽冥之所,只看那生人的悲欢离合即是。” 话虽如此,宜臼很难轻易放下,王室的名声是在他手中丧尽的,他时刻铭记着这一点。 寤生心中莫名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决定安慰一下自己的这位“老友”。他按下弹幕问道:“礼崩乐坏难道只体现于此二事?幽王肆意更立太子已是无礼,更莫说之后诸侯择君。” 【弹幕说的没错啊,制度的崩塌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导致的。甚至哪怕刚才说的代表性事件,也只是从《春秋》来看。还是根据比较新的资料清华简《系年》,我们之前说到二王并立,携王其实是被晋文侯杀死的,也是弑君。】 【当然,魏国的史书,就是我们前两天说到的《纪年》里,是不承认携王的正统性的。那晋文侯弑的就不是君,而是贼。魏国继承的是晋国的文化认同,所以史书的情感倾向性就可见一斑了。】 【既然说到这了就随口扯两句,《纪年》的发现其实也很传奇,是晋朝的时候盗墓贼叫不准,嗯不是字面上的“不准”,其实是“否标”,去盗魏襄王墓发现的。因为当时的行政区划这个地方是汲郡,所以在墓中发现的竹简又叫汲冢书。】 【由于几经战火,汲冢书佚失还是挺严重的。后人根据各种古文献记载辑录出的称之为古本《竹书纪年》,这种基本问题不太大,但是今本《竹书纪年》是元明发现的刻本,近年来争议比较大,很多人认为是伪书,辩证看待其中内容吧。】 【好弹幕提醒了我,我又要扯远了说一件事情。盗墓不是考古,盗墓贼不会考虑一个古代的墓葬对历史的意义,他们只为求财,所以完全不会考虑保护。但是不说几十年前,我们现在的考古是不会轻易进行的,通常都是抢救性发掘。】 【也就是说被盗风险大、基建需要、或者意外打破等原因才会去发掘古墓,这就属于抢救性发掘。其实抢救性发掘有很大弊端,因为比如先秦古墓很多都是墓群,你发掘了或者探明了一个其他的不发掘,就等于在给盗墓贼引路。】 【算了不提了,说起来就心痛。所以真的不要把考古和盗墓放到一起,对专业人士来讲非常伤人。只要你们见过一个被盗的墓葬,就能体会到那种痛心疾首。】 盗墓?!在场的几人面面相觑,不曾想过世上竟会有如此……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就不怕受到祖先的诅咒吗? 这次宜臼先抢到了发弹幕的机会,他学着寤生刚才的动作,倒也还顾全大局,替众人一起询问:“方才提到的那些人,他们的墓葬……” 【啊,他们都太早了,春秋时期的墓葬发现的很少。我们现在说的这些人都活跃在西周末年到春秋初期,后面还有快三千年呢。沧海桑田,再加上后代生活层的叠压,墓是不是早就消失了都很难说。】 听到这里,众人心情复杂难辨,不过总归是松了口气。所谓“事死如事生”,虽然他们死后已经好像在这个奇怪的地方有了新的经历,但想想自己曾经的身体被曝尸荒野,陪葬品被别人抢走…… 【你看你们,我又离题万里了。刚说到哪儿了,哦,说到州吁弑君自立。其实卫桓公都在位十五年了,他名正又言顺,国内的反对势力应该还是比较少的,即使没有剥夺公子州吁的兵权,军队也不会轻易谋反。】 【所以公子州吁弑君,其实主要借助的是外部势力。我们昨天讲到郑国的共叔段和公孙滑在战败后流亡于外,卫国借口为公孙滑报复而攻打郑国,不过最终失败了。】 【可能正是因为攻打郑国失败,卫桓公放弃了他们,才给了州吁可乘之机。当然,这是史书中完全没有的内容,纯属我个人揣测,仅供参考。】 【这段具体内容《史记》记载更详细,是说卫桓公二年的时候州吁就已经被兄长给贬黜到外地去了;十三年也就是鲁隐公元年共叔段父子流亡,州吁想要和他们结交;十六年州吁集结这些流亡到卫国的人手去袭杀卫桓公,之后自立为君。】 【国内勉强安定了,或者说正是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州吁提出了伐郑。当然,他没打算自己去,郑国毕竟是这时最强大的国家之一,他打算联合另外几位诸侯一起。】 “州吁其人,难以言喻。”寤生摇了摇头,“敢弑君而自立,联诸侯欲乱郑,本以为将是吾之劲敌,结果却轻易落入陈人圈套而亡。” “昔日诸侯会伐郑,鲁国本无意参与。”息姑叹息,“吾问及叔伯,言州吁恃力而残忍,只会众叛亲离、引火烧身,奈何羽父不听,擅自带兵前去。” 他站起身对寤生行了一礼:“虽是无用,还向郑公赔个不是。” “无妨。你亦亡于其手,天下皆知。”寤生表情轻松,“大概唯有你不知。” 隐公四年(2) 听到寤生的话,息姑眉头深深皱起,却未作言语。 他真的不知吗? 在诸大夫数不听号令之后,在羽父建议他先除掉允却被他拒绝之后。 【关于州吁伐郑,《左传》的说法是郑、卫两国世有仇怨,所以选择郑国是因为这是一个顺理成章的报复对象。但是《史记》则称,州吁依然是以公孙滑为理由出兵的。】 【二者大概都有可取之处,不过大概是难知真相了。《郑武夫人规孺子》里面有这么一句,“吾君限于大难之中,处于卫三年,不见其邦,亦不见其室。”一般解读为郑武公避难于卫国,但好像解释成陷落于卫国也可以。】 【忽悠自己国人的理由,无论是上述哪一个总算是想好了。但是州吁攻打郑国其实联络了宋国、陈国和蔡国一起,总也得有点理由。史书里主要记载了州吁怎么劝诱宋殇公,也就是之前提到的宋穆公的侄子、宋宣公的儿子与夷。】 【之前提到,宋穆公在把君位指定给侄子的时候,要求他的继承人公子冯避让到郑国去。但事实上,嘱托遗言的时候,孔父就告诉过他,国中更属意公子冯。所以不论公子冯是否有争位之心,对宋殇公来说,他无疑都是一个威胁。】 【除此之外,州吁还表示,这场战争以宋殇公为主,卫国会提供战争所需物资,于是宋殇公就这么被说动了。陈国和蔡国虽然没说,但无非就是威逼利诱一类的。】 【不过其实我们已经说过了,国与国之间只有永远的利益。所以这次联合伐郑没成功,围城五日撤退,算了;但是过了几个月,又一次伐郑,还是没成功。这就怪不得别人了。】 【第二次伐郑的成果其实稍微好听一点:“败徒兵”,好歹打败了步卒,虽然这个时期主要是车战;“取其禾”,伤害不大,但侮辱性还是极强的。这两场战役中也流传出了千古名篇之一《击鼓》,也不算是一点成果都没有对吧。】 【唔为了防止大家对《诗经》只记得名句不记得篇名,我还是提一下,就是那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没错,这首诗的本体不是爱情诗,是战争诗。】 寤生听着这段诸侯首次会伐,对象却是他统治的郑国的记载,一脸高枕无忧的平静。直到他新奇地发现眼前再次出现了扭曲,才又挂上了似笑非笑的神情:“难不成是公子州吁?” 无人回应他的疑问。寤生随即听到了愤怒的吼声,几乎已经尖锐到不似人音。 他坐正身体,等待着来者的彻底出现,另外四人,甚至连庄姜的视线都落在了扭曲处。如果说与州吁陌生的几人还不确定,庄姜却已经心中大概有数,此人当确是州吁。 不过……恐怕不是如她们几人一般,恢复到巅峰时期的公子州吁。 果然,来者披头散发,但隐约间尚且可以看出相貌堂堂。外表看起来应该是年轻时的公子州吁,但是这个精神状态…… “是州吁,但大抵是迷了心智。”庄姜的声音仍旧冷淡,她的视线在确认了州吁身份后立刻转回影像,但最后一刻的眼神依然是掩不住的厌恶。 寤生与息姑一齐按住了想朝庄姜奔去的州吁。此处空间里没有什么工具,二人也不想撕一截袖子,只得一人一边阻止州吁的猛烈挣扎,并试图与他沟通。 在多般尝试都没有用之后,寤生冷不丁地道:“公子州吁,石碏来看你了。” 州吁的动作顿时停止了,下一刻他又奋力挣动起来,口中的怒吼终于被众人听清:“石碏!你为什么背叛我!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连石厚都不放过,枉为人父!” 寤生低下头靠近他的脸:“石碏是个聪明人,石氏只牺牲一个石厚,却不用面对暴戾的主君,又保住了整个家族,何乐而不为?” 他拨开州吁散乱的长发,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愤怒州吁面部扭曲,寤生也只是笑着重新走到侧面,轻声道:“你输了,州吁。” 又是一阵愤怒的咆哮。 而直播影像中,女孩依然在侃侃而谈。 【州吁伐郑未成,国内矛盾愈加严重,人民自然也越发反感他。后来的历史中有农民大起义,而先秦有国人暴动。先秦的国人是有政治地位的,他们与贵族们的区别也不过只是血缘的远近,又是军队的重要组成,谁会没事招惹他们。】 【于是州吁让石厚,是的,就是石碏那个不听劝非要和州吁来往的儿子去见石碏,问怎么样才能安抚人民。石碏其实给了个靠谱的回答,去觐见周天子。诸侯本由天子所封,只要得到周王的认可,哪怕名不正言不顺也立刻就名正言顺了。】 【其实哪怕到了齐桓公的时候,他也依然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天子的权威这种东西,端看怎么理解了。至少还远远没有到查无此人的地步,作为政治象征,在人民眼中,在名义上,他们的地位仍然至高无上。】 她言下之意,天子的实权越发下降,且总有一日会完全为诸侯所取代。宜臼意识到这一点,突然感觉自己想通了什么。权力已经四落,而他并非天赋异禀之人,无力回天,后代子孙亦是如此。 他的身影开始不明显地变淡。 【州吁一届叛逆,连国内都不认可他,有什么资格去见周王呢?所以石碏建议儿子让他去找陈桓公,由于陈国国君和周王关系亲近,卫国又和陈国关系不错,让人家连线搭桥,岂不快哉。】 听到这,庄姜冷笑一声,戴妫已归陈,为陈桓之妹,公子完本是陈国之后。伐郑有利可图倒也罢了,旁的…… 【然后石碏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骗完儿子之后就跑去找陈侯,说卫国衰弱,老头年纪大,实在没办法才来求您,这两个人害死我国国君,希望您趁这个机会抓住他们。】 【结果就抓住了,之后卫国派人来把公子州吁和石厚都杀掉了,石碏主使的。确实是大义灭亲,令人佩服。没过几个月,甚至都还没过年,卫国就迎立了新君,是在邢国做质子的公子晋,这位也不是省油的灯。】 武姜小声惊呼,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半透明的身体,宜臼温和一笑:“大概要就此别过了,姨母。” 隐公五年(1) 寤生看着逐渐消失的人,自言自语道:“原来此处还可以离开?看来需要达成某种条件。”他试着引导精神不太稳定的州吁,“公子州吁,你可想要离开这里,再将石碏千刀万剐?” 旁边被压制住、在直播的讲述中越发恼怒的州吁随之大吼道:“我要离开!” 他的身影如寤生所猜想的,同样开始变淡。 息姑猛地收回手,有些许不可置信:“我等已是亡者,若从此地离去又将往何处?” “无知无觉之所,或是,祖先身侧?”寤生慢吞吞地回答,又似是疑问,过了一会儿,他又转向武姜问道,“王上方才可有表达过想要离去的意思?” 武姜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但又说道:“看他的情绪大抵是放下了什么,比我印象中轻松了许多。” 寤生若有所思。他还想看看自己死后的郑国,并不打算离开这里,息姑应该也是如此。于是他再次看向自己的母亲:“史册中怕是没有笔墨余给您了,母亲还不愿归于安稳吗?” “呵,无事时向来想不起你还有个母亲。”武姜哼笑,并不对他的问题作出反应,而是换了个更轻松袅娜的姿势卧在沙发上,硬生生逼得寤生往旁边坐了些。 经过这段时间,庄姜自也知道了这对母子的身份。她冷眼旁观了一会儿便合上了双目——她既不惦念公子完,也不想知道身后之事,只是不想陷入无知无觉的世界罢了。 看这些人的恩恩怨怨,倒也有些趣味。 【虽然公子晋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的缺德事迹我们之前讲息姑的时候也提过一嘴,抢儿子的老婆——其实还不止,他缺德得冒烟了。但是毕竟这些事距离发生还有些年头,我们依然还是顺着时间先进入鲁隐公五年。】 【隐公五年一开始,《春秋》写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说鲁隐公跑去棠地观鱼去了,这大抵是某种习俗或者仪式,我们暂且不论,翻到《左传》。好家伙,《左传》更离谱,开头说息姑想去观鱼,然后他的叔叔公子就开始劝谏了。】 【长篇大论一大段,旁征博引,苦口婆心,其实核心内容就一个,不要做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鱼这种山林所产就不是你该关心的。鲁隐公答曰:我是去经略地盘的。言下之意,看鱼只是顺带的。当然,这个顺不顺带明显需要交换一下。】 【劝谏不成,叔叔直接称病没有跟着一起去,我本来以为他也只是表达一下不满,结果再往后翻翻,这一年的年底他居然真的死了。息姑表示,我没听他的话给他造成了临终遗憾,葬礼加一等吧。】 【这话其实完全可以说好听一点嘛,说成是我问心有愧,我遗憾之前没有听叔父的劝谏,然后加等。现在这种说法总感觉轻飘飘的,完全看不出在乎或者后悔的意思,一点都不符合春秋时代这种非常要脸的氛围。】 “看来鲁公与诸大夫的相处不大和睦?”寤生不经意地问道,毕竟他就是那种非常注重名声的人。即使和武姜的关系几乎已经降到冰点,传到后世的也依然是他们至少表面上和好了。 话虽如此,该放弃颜面的时候还是要放弃的,比如和周王室的斗争中。 息姑礼貌性地弯了弯唇角:“让郑公见笑了。” 《春秋》毕竟是鲁国的史书,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也会被记载下来,如今被人放大了看。而其他国家就不至如此,这也是教身为鲁侯的息姑感到无奈之处。 【鲁隐公这个人怎么说呢,他真的很不会做面子工作。鲁国有一个盟国叫做邾国,也写作邹国,也在今天的山东境内。这个国家大概是属于东夷,反正是没有得到周天子的册封,名义上可能类似于鲁国的附属国。】 【不过这个国家应该国力尚可,这一点从鲁隐公刚摄政的第一年就和邾国的国君订立了盟约可以看出。然后在隐公五年,这个国家受到了宋国的侵犯,按理说当然应该跟宗国鲁国求救,但是邾子却直接去找了郑国求助。】 【史书没有写理由,我觉得理由可能有三。一,鲁惠公的两任夫人再加上隐公的母亲都是子姓,并且已知桓公母仲子为宋武公之女。子姓为商朝后裔,而联姻基本都存在于诸侯之间,所以大概率这三位都是出自宋国公室。】 【虽然姻亲的约束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么强,但是一般来说诸侯们不会没事找事破坏两姓之好,自然关系也不会太差。所以邾国想着要以防万一很正常,毕竟万一鲁国说给你调停一下,结果拉偏架咋办。】 【二,郑庄公为周王卿士,又敢和王室呛声,说明他基本算得上是这时代最强的国家之一,选个大腿不好吗,尤其夺田这件事明显是宋国先有错。】 【三可能是邾国不只是想解决问题,还有报复之心,他把明晃晃的把柄送给郑国,郑国如果打赢了,大国吃肉,小国也可以喝汤不是。但这个把柄送给鲁国,以鲁隐公的优柔再加上血缘关系,可能也不会很好利用。】 “君入宋国后,宋国曾遣使向寡人求援。”息姑叹息,“不过……” “有所耳闻。”念及此事,寤生饶有兴趣地笑了笑,“听闻鲁公本欲出兵,最终却因为使者大发雷霆。” 息姑表情平静,却透出些傲慢:“求援,便该有求援的样子。” 【郑国和邾国一拍即合,毕竟东门之役不过就发生在上一年,就是州吁借口公子冯在郑国,让宋殇公带领联军伐郑的那场战役。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既然一年就有人送上把柄,那肯定要抓紧时间。】 【一座城市理论上分为外城和内城,郑国甚至还借用了王师,攻进了外城。宋国于是火速派使者跑去鲁国求援,鲁隐公本来听说军队都进城了情况紧急,是打算出兵的。奈何这使者一句话就把人惹毛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郑国的奸细。】 【为什么会有人在求援的时候还不具实以告啊!】 隐公五年(2) 【事情是这样的,当息姑准备出兵的时候,他问了使者一句“敌军到哪里了”。将心比心我觉得这很正常,哪怕自己已经接到了消息,但是那毕竟不是当事人的说法,说不定传着传着有遗漏,或者有时间差,当然要询问一下当事人具体情况。】 【结果宋国使者来了一句,还没进宋国都城。这就明显属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后人对他这样回答也很疑惑,有人解释为是因为怨恨息姑明知实情还要再问这种耻辱的事实,也有人说就是忌讳把真实情况告知外国国君。】 【虽然我说这位使者是郑国派来的奸细是开玩笑,但无论如何他确实显得很莫名其妙。至于上述两种解释则分别出自杜预和顾炎武,都是大佬,然而从逻辑上也依然不太顺畅。】 【而接下来,息姑的反应也很过激,他直接拒绝出兵了。不过他说的话也很有趣,大概意思是,宋公希望我共情宋国如今的国难出兵,但是使者说敌军还未入城,这不是我敢知道的事情。】 【其实我总觉得息姑这个回复有一点点微妙,翻译过来意思不是特别通顺。他到底是在暗示鲁国不会沦落到和宋国一样被敌军攻入都城,还是在嘲讽这个使者一方面来求救一方面却又要装得好像情况没那么危急。有点猜不透啊。】 息姑收到寤生投来的疑问目光,闭眼思索了一下,答道:“已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早不大记得一句话背后的含义。但无论我作何感想,结果总还是有利于郑公的。您说是吗?” 他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寤生闻言也只是一哂,没有再问什么。 毕竟是一国之君,尽日在各国之间权衡取舍,想从他嘴里套出真话也不是那么容易,端看他想不想说罢了。 【郑国的报复对象并不只是宋国,事实上在邾国送上门来之前,他们已经去攻打过东门之役的主使者卫国,尽管公子州吁人都已经凉了。宋国是第二个。既然有了第二个,那第三个和第四个呢?】 【东门之役的参与者有四,宋国、卫国、陈国和蔡国,鲁国虽然参与的其实是这场战争退兵后再起的第二阶段,但是很难说会不会也是报复对象。那么考虑到鲁国参与本来就是因为公子翚擅自带兵前往,息姑有没有可能是想明哲保身?】 【从这个角度假设息姑最初就没想出兵有一定道理,那么上述我们所说的使者说错话情节就属于顺坡下驴、借题发挥。但是其实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是很大,毕竟郑国强也没有那么强,鲁国和宋国多年盟约,2v1还是有优势的。】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是,息姑年轻时其实和郑国有仇。他还是公子时曾经因为战败被抓到郑国,贿赂了郑国的尹氏大夫才逃回国的。怎么看他都不太可能在二选一的时候舍宋国而选郑国。】 【所以对于这整件事我只能感慨,真是莫名其妙。不过人家是国君,哪怕是摄政的代国君,也有资本任性。何况这是在春秋早期,争霸还没那么明显,天子还有些地位,这些大国之间不至于互相攻伐到灭国的地步,也没这个能力。】 还未待寤生开口,息姑就先把他的话堵了回去:“后世之人不过猜测罢了,他们根据史书记载和应行之理揣测我等言语行为的缘由。但或许那就只是一时情绪的冲动,没有任何背后的原因。郑公当是明白的,就如她之前——” 他指了指影像里的小疯又继续道:“之前揣测郑公叹您无母可遗的时候。您是真情还是假意都不重要,我等都并非是您本人,无由知道其中真意。后人的记载中,唯有被明确记载的事件结果,才是对旁人存在意义的内容。” 武姜幽幽叹了一句:“但是我也很想知道,那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呢。” 寤生当然不会对与自己势同水火的母亲说真话。他也明白息姑言下之意,无非是拒绝向旁人吐露心声,却要找个敷衍他的理由。希望他不要在意后世女子所说的任何关于个人情感倾向的内容,而只关注事件本身。 息姑想表达的是很多时候连当事人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的想法,或许几种可能性都有,或许真的只是冲动行事。又何况后人呢?只有成事后的结果才能作为证明,哪怕那可能也不再是当事人完整的初衷,但势必能体现一部分。 对后人来说确实如此,但就此刻而言,皆只是息姑顾左右而言他的把戏。不过,罢了,能有幸在死后遇见一个能交谈的熟人,寤生觉得他也没必要逼迫对方。 【这可能也是息姑敢不出兵的底气所在。毕竟如果郑国真的敢,也有能力灭掉宋国,那鲁国肯定要考虑到唇亡齿寒的问题。这个典故其实也发生在春秋,不过还有几十年,要等晋国假虞灭虢。这么短时间就看这道德水平下滑得多严重吧。】 【鲁隐公拒绝救援宋国这件事情其实是有连锁反应的,发生在下一年。这就是编年体史书让人十分痛苦的一点,它一件事情绵延数年,一年里又可能发生了多件事情的一部分。就比如鲁隐公五年其实还有一件事,和晋国有关。】 【晋国在《春秋》中的第一次出现,上来就是夺位之争。我们之前说礼崩乐坏的标志性事件,周郑交质算一个,代表诸侯可以犯天子;州吁弑君算一个,代表大夫可以侵诸侯;晋国这件叫做曲沃代翼,小宗篡大宗,代表宗法制的破坏。】 【这件事情前前后后拖了七十来年,从晋文侯的儿子晋昭侯将叔叔成师封在曲沃开始。成师号为曲沃桓叔,他的儿子曲沃庄伯,再到孙子曲沃武公,经历三代人,小宗终于成功替代了原本的合法继承人一系成为晋君。】 听到这里,在场的四人神色都发生了变化。尽管听过数次礼崩乐坏之语,但他们从未如现在这般彻底意识到社会秩序都在逐渐失控。 【考虑到之前说到周携王死在晋文侯仇的手里,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因果循环。礼崩乐坏的后果最终会落在每个人的头上,这场漫长内战的时间线里我们可以看到很多。而随着礼崩乐坏,新制度的萌芽开始诞生了。】 隐公五年(3) 【关于新制度的具体内容我们暂且放在一边不提,因为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目前有必要提及的是,礼崩乐坏意味着血缘为纽带的贵族社会秩序开始混乱,从血缘贵族走向职业官僚,是新制度中在从春秋到战国转变比较明显的一点。】 【举个简单的例子,周朝的统治在最初时绝大多数诸侯为天子血亲,天子为嫡长子大宗,诸侯为小宗;诸侯的继承同样以嫡长子嗣位为大宗,余子作大夫为小宗;以此类推。但当大小宗开始混乱,以下犯上频发,统治秩序自然就混乱了。】 【不过至少在现在这个时期,这种混乱还只是起步阶段罢了。】 寤生神色严峻,他现在意识到武姜所说他后院问题的严重性。如果小宗乱大宗成为常态,各国为自己的利益就会支持本国女性所生的孩子成为他国国君。 他本想着宋国虽强,雍氏不过大夫,他的夫人却是邓侯之女,地位也算相当。但如今看来,若宋公动了念头…… 现在寤生有些急切地想要知道未来了。然而算算年份,复述史书的这个后世女子现在看到的内容距离他的死亡都还有很久。 思考片刻,他按下按键:“郑国国内可有此类事件?” 【当然有的。郑国在郑庄公在位期间也是一时之霸,之后却沦落到在楚国和晋国的夹缝间左右为难,最直接的衰落原因就是郑庄公死后,国内混乱的继承情况。】 握紧的拳头落在桌上发出重重的声响,武姜嗤笑一声,寤生此时也没有心思和她言语官司。他又问道:“继承之事不是托付给了祭仲……难道他背弃了先君的遗愿?” 【祭仲也没有办法,胳膊拗不过大腿,他已经很努力地履行了诺言了。可惜。不剧透啊不剧透,都像你们这样提前插进来剧透后面剧情,等我看到那段不就没话说了吗!】 寤生皱着眉心事重重,息姑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吭声。郑公惦念自己的子孙和家国,故难以释怀。而他鲁侯息姑等到现在,尽管死得不明不白,但心中早已有数。 他只是在等那两人的到来。 【还是回到曲沃和翼的恩怨上来。曲沃之前提到是小宗的封地,翼则是晋国的国都,这种用地名来代指国家或势力的情况还是比较常见的。隐公五年曲沃伐翼,在最初周桓王是偏帮小宗曲沃一系的,已经很无礼很掉价了。】 【然而更掉价的还在后面,在帮助曲沃一系伐晋后,由于曲沃作出了悖离王的事情——这事儿是什么没有说,无非是交换了晋国的利益一类又反悔了,周桓王,也就是周平王的孙子,反而改去伐曲沃了。】 【他不仅派虢公去伐曲沃,还在翼立了新的晋侯,然而原本的晋侯只是逃走了,人家又没死。但天子立的晋君毫无疑问是合法的,这个时候晋国的情况就显得十分尴尬,幸好这两个是父子不是兄弟,不然可以预见的又是一场混乱。】 【在这桩事情上,周桓王做的事情就像一个反派。其实如果他只是个他国诸侯,搞事也还是正常的。但尽管周郑交质后,我们说周王室的地位已经被拉到和诸侯一样了,那也只是个象征意义而非纯粹实际的状态。】 【所以用明显高于诸侯们的地位,却做出这样既无礼又放肆的事情,实在是太令人反感了。并且作为在整个社会秩序中最受益的大宗中的大宗,周天子做这种事无疑又是在自己脸上抹黑,并且是作为规则制定者主动在破坏既定的规则。】 【如果是西周,这种事做了也就做了。然而大人,时代变了。】 武姜摇了摇头:“幸好宜臼没有听到这一段,否则……” “听到又如何,他难不成还能气到哭出来?”寤生心中纷乱,随口讥笑道,“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逃出镐京的少年了,为王多年,心术制衡都熟练得很。如果他还在,恐怕也只是咬牙切齿地想他的好孙子早些出现在他面前罢了。” 息姑闻言表示赞同:“都已是注定的事情,王上恐怕也只能动手以泄心头之恨。不过可惜,新王也未曾出现。” 寤生冷哼一声:“若他真能出现,我倒也想做点什么。” 【接下来还有一个涉及礼制的内容,说完我们就终于可以进入隐公六年了,这件事和仲子有关。我们之前提到仲子是鲁惠公的第二任妻子。不知道是惠公与元妃孟子合葬了不带仲子玩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反正仲子的庙是单独立的。】 【哦孟子不是儒家的那个亚圣孟子,是子姓的女性。排行有伯或孟、仲、叔、季的说法,所以这位女性大概是宋国公室某一家的大女儿。当然也说不定是仲子的亲姐姐,谁知道呢。】 【这里所说的庙是宗庙。属于仲子的庙刚刚落成,就像我们今天搬新房子要暖房,新庙也得祭祀。祭祀之后等仲子的神主入住,还要举行乐舞。问题就出在这个舞蹈上面。】 【今天有一句话叫“是可忍孰不可忍”,其实这句话的原版是孔子说的,全句是“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讲的是鲁国的大夫季氏用八佾舞,而八佾舞是天子才能用的规格,孔子说这都能忍还有什么忍不了。】 息姑神色尴尬,由于鲁国向来以先祖周公制礼作乐自豪,以至于一旦他们国家出现了违背礼的行为时,受到的冲击比别的国家还要严重些。 【仲子的庙要举行乐舞,这种名叫“万”的舞蹈分为文舞和武舞两种,武舞执干戚,指不定和刑天有什么关系;文舞要执翟,大概就是竹竿上竖着粘根野鸡毛。跳舞的人一列有八个,几列就称为几佾,毛竿数也与此有关,所以也称几羽。】 【之前说了天子才用八佾舞,事实上这个数字是有讲究的,除了八佾舞之外,天子还用九鼎八簋。降一级数量需要减二,诸侯就是六佾舞和七鼎六簋,大夫和士依次递减。】 【但是鲁国比较特殊。由于周公对于周王朝的特殊地位,周公又是鲁国的始封之君享用他们的祭祀,所以王室允许鲁国用八佾祭祀。然而仲子虽然为夫人,按说和丈夫同规格,可她毕竟是独自一个庙。】 【于是息姑和众仲,也就是之前劝说息姑不要掺合州吁伐郑这件事的大夫商议之后,决定给仲子用六羽,这也是鲁国第一次用六羽。】 【所以我为什么说礼制让人痛苦,因为又繁琐又细致,又有很多特殊情况。文献和考古实物还有可能冲突,有时候还会涉及到一些信仰类很抽象的东西。大概只有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才不觉得复杂吧,因为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行,鲁隐公五年就说到这里。在这一年的最后,被郑国报复的宋国又回头去报复郑国了,这无限套娃的主体内容发生在下一年,并且牵扯到各国之间的博弈,所以等隐公六年再来继续联系上下文。】 隐公六年、七年 【好,隐公六年的恩怨依然要从东门之役说起。宋、陈、卫、蔡联手伐郑,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即使是后来鲁国加入,也没有对郑国造成什么太大影响,只是打败了步卒。】 【然而你做初一我自然要做十五,郑庄公是什么人,和周天子都要对着干的猛人,怎么能不报复回去。在上一年他首先报复了卫国和宋国。卫国刚经历一场内乱,没有再陷入继续套娃的怪圈,宋国却不乐意。】 【宋国在隐公五年的年底先去围了郑国的长葛,不过没打下来,一直到隐公六年的秋天才打下了这座城邑。这次套娃却也暂时中止了,在隐公七年,郑国不但没有报复回去,反而和宋国达成了和睦,这当然是有理由的。】 【一时为敌以彰显国家尊严和个人意气当然没有问题,然而如果搞得举世皆敌,只能说这个人的脑子有一点问题。国家也是同理。春秋时活跃于政治舞台的大国无非是东部的齐鲁,中部的郑、宋、晋、卫、陈、蔡,西部的秦和南部的楚。】 “秦和楚?西戎南蛮,也配称大?”武姜的语气透着傲慢,她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转头向寤生问话,“你可曾闻之?” 她以为会得到否定的答案,却听见寤生答道:“秦以平王东迁有功受封,确实未曾听闻旁的什么消息。不过楚国近年来实有异动,似乎生了北上的心思。” 武姜之前已经看过多次寤生和息姑通过手掌按压某个特定位置,直接与影像中的女子沟通,便也索性凑了过去伸手按下:“秦先乃东夷部族,与商人有亲,倒也罢了。楚虽祝融之后却连语言文化都已近蛮夷,凭何与同姓姻亲之国并称?” 庄姜原本一直坐在一边不知想些什么,听到这里轻声道:“申侯与犬戎合作时,可未介意他们均是戎蛮。” 她竟是在讥讽武姜。 武姜有些震惊,她们都是周人贵女出身,她没想到庄姜竟会为这些蛮夷说话。 确实,如果认真论上去,其实周朝统治中最核心的姬、姜两姓也不过是羌人的后裔,亦是西戎一支。不过华夷之分,本就与血缘无关。武姜早已习惯了周人对四境落后荒蛮之族的高高在上,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还未待她指责庄姜忘祖的言语出口,荧幕上的小疯就先开口了,她甚至连语气都有些疑惑。 【如果秦和楚都不配称大,那除了晋和齐其他国家大概都不配吧。当然,我们现在讲的这个时间段,秦国还在默默发育,楚国倒是已经开始有些崛起迹象了。至于蛮夷,嘛当时确实是这样,西戎南蛮东夷北狄,中原才是华夏正统。】 【但是今天还用这种说法也太奇怪了,毕竟中原的范围实在太小了,按生活地域来分,不是蛮夷戎狄的人才是少数吧。当然,我也知道那时候的蛮夷是按文化分的,毕竟中原也有蛮夷。我们还是忽略这个不太和谐的问题吧。】 她说着,调出了一张最新的行政区划图和春秋历史地图呈现在屏幕上,又划出了中原的范围。 【喏,郑、宋、晋、卫、陈、蔡大概在这片儿,如果说秦楚在西戎南蛮,那齐鲁还在东夷,燕国还在北狄呢。虽然燕国在春秋没啥太大存在感吧。】 到这时,在场的四人其实都已经不在意她在说什么了,他们无不在看到这张舆图的那一刻倒吸了一口凉气。尤其是两位国君,他们都曾见过行军所用的舆图,虽知九州广阔,却没想到如此博大,甚至似乎还能继续向外延伸。 随着他们沉寂下来消化这一切,小疯的讲述终于又回到了正题。 【刚说到哪了,哦郑庄公肯定是个聪明人,并不想举世皆敌,所以他开始交朋友了。首先是鲁国,前面说到,鲁隐公并不想出兵,是公子翚自作主张,而去年他又拒绝了宋国的求援。】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尽管两国曾经因为宋国和郑国的矛盾有些龃龉,毕竟以前鲁国和宋国是盟友。但现在既然鲁国和宋国关系已经不太好了,当然要拉拢一下,于是郑国和鲁国就这样达成了和平,撒花~真是稳定的三角关系呢。】 【接下来,东门之役的冤家们,除掉已经打过的卫国和宋国,蔡国只是个凑数的忽略,下一个目标是陈国。郑国和陈国呢,不止这一个仇,还涉及到一点旧怨,和周天子有关。】 【大概是说前几年周郑交恶之后,周桓王分了郑庄公的权给虢公,由于陈桓公也比较受天子宠信,郑庄公可能想着是不是可以拉拢一下这位,结果被狠狠地拒绝了。“你以为你拒绝的是谁的爱?是一个天神的爱。”我乱说的。】 【反正终于这次有机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于是陈国也被郑庄公带人爆锤了一顿。要我说这帮诸侯们真的没有郑庄公识时务,看看人家找鲁国和好得多快,难怪人家可以小霸一时。然而除了陈桓公之外,周桓王也是这个鬼样子。】 “其实陈侯鲍还算识时务,他至少听劝。”寤生大抵是为了释放之前那张舆图带来的震撼,随口说起闲话,“毕竟是以姻亲立足的国家,心思还是灵活些。” 息姑听到这里打起精神回应道:“听闻公子忽所娶为妫姓女?” “这便是我说他心思灵活的地方了,可惜太灵活了些。”寤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皱起眉,“当初不该应承陈侯,允许忽娶陈女的。” 【前脚还在说王畿受灾,请求周边的叔伯舅甥之国给卖点粮,啊叔伯就是同姓国,舅甥就是姻亲国。郑国也在被请求的范围内。后脚郑庄公在周郑交恶之后第一次去拜访周桓王,结果他就不给人家寤生面子。】 【连周公黑肩都看不下去了,说了一句名言,“我周之东迁,晋、郑焉依”,疯狂暗示周王,你能有今天晋国和郑国功劳好大的,你不要过河拆桥啊。就算要拆,这是人家第一次来朝见,总得装装样子以后再拆吧,不要没事得罪人啊。】 【嗯黑肩这个人呢,可能和息姑还有点血缘关系。周王身边有一些世代传承的王卿,他们最初都是受封有封国,但是派嫡长子就封,自己留在了王畿。而之后王畿中的辅佐之位会由次子传承,与就国的那一支血脉渐渐疏远了。】 【好,平静的隐公六年就这样结束了,接下来进入了七年。上一年我们看到,宋国因为郑国报复东门之役所以去打了郑国的长葛,但是这一年,他们和好了,鼓掌。】 【他们和好了不是大事,然而鲁国开始心虚了,所以鲁国跑去攻打邾国了。邾国又做错了什么呢?邾国只不过是在郑国报复东门之役事件中,给了郑国另一个伐宋的理由罢了,有没有这个理由郑国都是要动手的。】 【但是我们来梳理一下,鲁国本来是宋国盟友,他们一起和郑国敌对。接下来宋国把鲁国惹恼了,郑国来求和,鲁国顺势和郑国结盟,宋国成了落单的那个。现在,宋国和郑国又和好了,那鲁国……】 【但是看起来还是没有邾国什么事儿啊?这是因为郑国是和邾国一起去打的宋国,宋国用打下郑国的长葛作为报复,既然宋、郑结盟了,这事儿不管谁亏都算翻篇了。但是宋国还没有报复邾国呢,鲁国于是代替宋国去伐了邾,讨好.jpg】 【整场套娃只有邾国弱小可怜又无助,一开始还是宋国主动侵犯的它,它还是鲁国的属国。无端躺枪,太惨了,怜爱之。所以什么叫弱国无外交啊,真的是古今中外,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寤生似笑非笑地看着息姑,然而时常因鲁国失礼而感到心虚的息姑此时却没有任何异常的表情,恰似小疯所说的一切在他眼中皆是天经地义。那种理应如此的态度,就和方才武姜对秦楚戎蛮之国的鄙夷一样,根植在他们的观念中。 而寤生之所以有所不同,不过是因为他有称霸的念头,而霸主必行仁义之道,至少表面如此。 【这种恃强凌弱的高傲并不是个例,甚至之前那位水友提到的中原国家对“蛮夷”的歧视也是当时的正常现象,当然这里的中原国家并不是说地理位置,而是指文化。隐公七年就有个例子。】 【戎国朝觐周王室,给周王公卿们送上了礼物,按礼对方也要回赠,结果有一位却只进不出。之后在周王派他出访鲁国回程的路上,他被戎国劫走了。嗯,只能说一句活该。】 【隐公七年的最后一件事是陈郑也和好了,歃血为盟本来应该很真挚,但是陈国方面表现不诚恳。于是郑国就有了一个不详的预言,可能也不算预言就是看陈国君臣的架势就不太行,提出说陈国将乱。未来确实应验了。】 【但是既然都已经觉得陈国不行了,为什么还在陈桓公请求把女儿嫁给公子忽的时候同意了啊!不觉得不吉利吗!公子忽身上的fg都快插成筛子了好不好!!!】 隐公八年 “虽然不知弗莱格是什么,但她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忽身上怕是应验了不少厄运。”寤生叹息。他确实有许多宠妃,也有不少儿子,但是他的确没有想过动摇公子忽的地位,早早就将他立为太子。 可惜错判了形势,没有想到秩序能够如此崩坏。 他的目光直直投向那张被面具遮挡,仅仅露出下半张脸和眼睛的面庞:“也不知忽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如问问?”武姜看不惯他瞻前顾后的样子,伸手就准备发弹幕提问。 尽管和寤生关系不佳,但公子忽幼年时确曾在她身边养过几番时日。所以哪怕对寤生的后院失火感到喜闻乐见,她对公子忽还是有那么些许在意。 若她尚在,哪允得寤生竟然将忽送去王畿为质。 然而一只修长的手隔着长袖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背,武姜刚要发作,就听背后传来温柔的腔调:“父亲、祖母。” 【既然提到了公子忽,虽然他去娶媳妇这件事发生在隐公八年的年中,但我们还是先说他。这位大哥呢,是板上钉钉的郑侯继承人,少年时作为人质生活在王所,按说应该被环境培养得比较八面玲珑。】 【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首先第一个案例,发生在迎亲途中。这个时候男女结婚,除天子以外,所有人都是要去女方家迎亲的。然后又因为同姓不婚的原则,在国内结婚的不太多,所以通常路途遥远——宋国例外哈,商人会内部通婚。】 【不过说是天子以下都要亲迎,其实诸侯让大夫代去的也不少,这里就不细说了。公子忽去陈国迎亲,陈国也会派人送亲,这种送亲通常只到边境,过了边境也是失礼行为。但是这场婚姻中,陈国没有失礼,公子忽失礼了。】 【他和陈女“先配而后祖”。】 息姑闻言皱起了眉,连寤生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赞同地看向忽。 公子忽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此刻声音却有些冷:“我已为此付出过代价,何必多言。” 他还没有明白荧幕上的女子究竟在做什么,还以为她是在给众人讲述他的经历,并且正与他们相对,故而不满地作答。 影像里的小疯当然没有听到他的回应,而是继续讲了下去。 【所谓先配而后祖,即是迎亲归来本应回国祭祀宗庙后,婚姻才算完成。公子忽却在路上已经与陈女同床共枕,大概就是已经睡过了。其实吧这个睡不睡问题不是很大,问题主要在于他们的结婚仪式还没结束,没有祭祀宗庙就睡了。】 【这个时期对所谓贞/洁可能贵族内部有那么一点点讲究,但其实也不怎么讲究。别说他俩去年就已经是未婚夫妻,就算真是未婚男女睡了,那反而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先配后祖就属于失礼,承认他们的婚姻会有辱祖宗,还有严重后果。】 【这个后果是生不蕃,就是说他们子息不繁盛。另一个角度则是说,公子忽和他的后人无法在郑国有一个好结果。事实也确实如此。虽然纯纯迷信,属于典型的用结果倒推原因,但是这种天命注定的思想贯穿这个时代。】 “并非……天命吗?”公子忽神情有些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 “郑忽。”寤生喝道,看长子眼中一清,才偏过头,示意他坐在身边,“此乃后世之人,所述为鲁国国史,皆已是过往之事,不必多思。” 武姜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突然觉得失了兴味。她育有两子,一者离心,一者流落。尽管世人都说她偏心幼子,但她自己心知,她对他们两个都没多少真心。 她本想看寤生亲耳得知诸子争位时的震惊、失望的模样,如今看来寤生死后的情形也确实如她所预料。然而现在看着这两父子相处的样子,又觉得无甚趣味。 然而心中刚生出归去的想法,便听寤生道:“母亲是想起段和滑了?可惜此处只有我与忽能陪伴您左右。” 武姜气笑了,这个儿子果然天生与她相克,从当年生他险些教她丧命时她就知道。一气之下,反倒是离开此处的想法彻底烟消云散。 【隐公八年的另一件事,依然与之前讲到的东门之役及其后续套娃有关。上回说到郑庄公报复了东门之役的主力卫国、宋国和陈国,团结了鲁国,又在不久后与宋国、陈国分别讲和。】 【卫国自然就感到很慌张,那确实要慌张一下,怎么就只落下了它一个呢。恰好齐国这时候提出,由他牵头,联络宋和卫,一起和郑国达成一个确定的和睦关系,卫国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大家可能很奇怪,宋国不是和郑国已经和好了吗,怎么还要再和好一次。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上回讲到宋和郑之间目前处于这样的状态,宋东门之役伐郑一次,郑报复东门之役伐宋一次,宋取郑国长葛一次。】 【作为先撩者贱以及目前在恩怨中占优的一方,宋国有些心虚是正常的。既然现在有人都主动来做和事佬了,当然是答应他啊。】 【不过,其实当中间人这种事,是有那么点费力不讨好的。所以通常做这种事通常是为了彰显本国的气度,也有那么点暗示地位的差距。有人认为这说明齐国这个时候在诸侯间也算小霸,确实也有一定可能性。】 【但是郑国也不弱啊,所以这件事情八成还是郑国和齐国在背后搞了点小动作。关于这件事其实从齐国主导的说和会见中,郑国并没有到场,而确实达成了目的可以看出。】 寤生往沙发背上靠了靠,头也向后仰去,一派闲适的模样。 【郑国这一头和参与东门之役的几个国家都达成了短暂和平,那一头又开始搞小动作了。郑庄公提出,要和鲁国交换领土。这件事情说实话,实在是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合理怀疑是报复之前第一次去朝见周桓王时的遭遇。】 【但是人家这都即位多少年了才第一次去朝见,本来也是你不给面子嘛。何况人家当年刚即位你就割人家麦子和禾,待见你才怪了。】 【然鹅郑庄公并不在乎这些,他想用祊和鲁隐公交易许田。这两块地有什么特殊呢?事情是这样的。许田在河南,离洛邑不远,洛邑在西周就是陪都,这块地赏赐给周公是为了方便鲁侯朝见时可以居住。】 【而祊是由周宣王赏赐给自己的同母弟弟郑桓公的,目的是为了方便祭祀泰山。天子祭泰山之前要沐浴更衣一番,祊就是这样一个助祭的城邑。】 【但是现在周王已经很久不祭泰山了,祊又远在山东,和河南的郑国实在很远。和鲁国交换了这两块地,他们都不亏,不是两全其美吗?郑庄公非常有诚意,主动先送上了祊,甚至为了防止鲁国拒绝,还说会接过许田的周公祀礼。】 “郑公实在知人。”息姑叹道,全然是一番阳谋。他虽有心拒绝,也确实一直没有把许田交给郑国,但可以想见,待他之后,恐怕寤生的心意终将得逞,“不知最后交易可成?” “既是两方均能有宜,当然是成了。”寤生笑道,“鲁公还是略微迂腐了。” 息姑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话。无论如何,天子在上,诸侯本不应以地相与。 【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这个消息,所以周桓王终于正式将虢公忌父任命为卿士。在之前我们提到,周郑交质的导火索就是因为周平王开始重用虢公,但那时候只是分权,有实而无名,这次可不一样了。毕竟,名正才能言顺。】 【隐公八年的最后一件事正式涉及到了我们今天的一个盲区,也就是姓、氏、名。鲁国的司空无骇死了,羽父,也就是之前多次提到的公子翚请鲁隐公为他定谥和族。谥当然是谥号,族,其实是氏。】 【之前说到诸侯之子为公子,再其下的后代为公孙,这其实不够准确。因为春秋时期规矩要更严格,只有公子之子可称公孙,但公孙之子,通常用他祖父的字来作为他所新开的一族的氏。】 【是的,这个时候的人其实有姓、氏、名、字、号,甚至还有排行。后面四个经常混到一起,前面两个也经常混到一起,使我们这些后人十分痛苦。】 【扯远了,继续说无骇。鲁隐公又去问众仲了,怎么给无骇定族氏。众仲是这样说的:出生决定一个人的姓,封地决定他的氏,这是最基础的。诸侯有谥号,公孙再之下可以用祖先的谥号和字来做氏,官职和采邑也可以作为氏。】 【所以举个例子,无骇的职位是司空,所以可以叫他司空无骇。他的祖父是鲁国公子展,虽然他不能用公孙,但可以用祖父的名字作氏。所以鲁隐公最后给他定的族氏也是展,他的后人也可以沿用展这个氏。】 【从最初来看姓其实是母系的,金文里的各种先秦大姓其实都是女字旁,包括今天看起来并没有女的任、芈等等。但是放到我们今天的话,姓和氏已经合流了,所以我们今天看到的女字旁的姓基本是姓,其他的姓基本都是氏。】 【如果还想进一步确认一下的话就是,地名、国名、官职、职业、父祖名字这一类起源的今天的姓,就是以前的氏。啊我终于把这个复杂的问题扒拉清楚了,这个问题不说清,每次提到同一个人的不同称呼都会云里雾里的……】 隐公九年、十年 【隐公九年和十年都没有什么有趣的事件,一直在打仗。不过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看看这种列国纷争时代,国与国之间的关系究竟有多复杂。】 【先放前提,齐鲁世代通婚,鲁宋至少在鲁隐公的上一代通婚并且有盟约,宋郑世有矛盾,卫郑也有积怨。当然这种积怨不是那种你死我活只是关系不太好。在齐鲁宋卫郑这五个国家中,鲁、卫、郑都是周同姓之国,齐国姜姓,宋国子姓。】 【上一年和上上一年我们都提到套娃看起来结束了,说实话我也以为结束了。直到我又往后读,发现他们又双叒叕打起来了。】 “利益之争,又及不伤筋动骨,征战亦是寻常。”息姑默默发出一条弹幕,继而松开手感慨道,“然如郑公这般善战多战,终究还是少数。” “郑毕竟立国时日尚短,若想与诸位平齐,总是要用些手段的。”寤生答得毫不心虚。 【大争之世啊,这方面战国还是要比春秋丧病得多了。春秋还可以说不伤筋动骨,战国那是大把的死亡人口。孟子有句话叫“春秋无义战”,其实战国更没有,这句话主要强调只有周王才有资格讨伐诸侯的正当性。到战国,周王是什么?】 听到这里,公子忽走上前去按下按键,问道:“若无周王,谁人为天下之主?” 他是在场众人中停留在王畿最久的人,耳濡目染之下还是沾了些对周王的礼节性的尊重。事实上虽然不论是息姑、寤生,还是武姜和庄姜,都对周天子并没有多在意,但也没有人想过要颠覆周天子的地位。 以下犯上和取而代之,终究是两件不同的事情。 【战国有七雄,七雄并于秦,但秦二世而亡。你问我天下共主是谁,我只能掏出一句山口山的经典台词来给你解答,“王权没有永恒”。】 视频上的女子自然看不到空间里她的观众们收缩的瞳孔,她翻了翻手上的书,准备正式开始今天的内容。 可惜她的听众,至少是空间里的这几位,怕是暂时没有心情倾听了。毕竟,谁也没能想到,最终的胜利者竟然会是默默无闻的秦国。但是二世而亡这一点,同样让他们难以想象。 【隐公九年第一仗,伐宋,理由是“不王”。“王”是四声动词哈,就是说宋公不去朝见周王。动手的是郑庄公,作为周王的左卿士,我今天就要为王上讨你这不臣的贼子!】 【大哥,你还记不记得你割的是谁的麦子和禾,记不记得你自己也就去朝见过一次周王,记不记得你还把周王赏赐的许田和鲁国交换了——当然,脑子只要没问题肯定记得,所以这也就是一个借口,打着周王的旗号伐宋罢了。】 【下次再也不相信你们签和约的有效期了。】 【但是这次这个大旗扯得实在太好了,郑庄公不但自己要为周王讨伐宋国,还把这事儿昭告天下,召集十八路诸侯一起讨董,不是,讨宋。】 【而宋国呢,本来鲁国还是有可能帮一把的,好歹也是姻亲。但是宋国被攻打的时候,惦记当年鲁隐公因为使者的一句话不出兵,根本没有把这件事告知鲁国。于是鲁隐公怒得更严重了,直接把两国的使者来往掐断了。】 【这个问题在于,虽然宋国被讨已经人尽皆知沸沸扬扬,但是你不来告诉我,我就是不知道。将本国的重要事务告知他国,本就是这个时期国际交往的重要准则,比如内战,比如国君的即位、婚姻、死亡等,都是必须要官方交流的。】 【以卫国和晋国的内战为例,卫国的公子州吁之乱是被记入《春秋》的,但是隐公五年提到的晋国曲沃和翼的内战却未见于《春秋》。晋国内战这件事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足以被鲁国国史记载,却是由《左传》补充,就是因为没有来告。】 秦国一统已是他死后不知多少年的事情了,何况郑国既然在他之后已经衰落,恐怕连与秦国相争的机会都没有。下次找到机会倒是可以问问所谓的战国七雄究竟是哪七国,胆敢如此号称。 想到这里,寤生挑挑眉,顺势接着小疯方才讲到的内容问道:“真的是为宋公不来告而怒?”他顿了顿,又投给息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是因为宋国已成众矢之的?” 息姑没有理会他,倒是弹幕飘过了与寤生所说相同的猜测。 【有没有可能鲁隐公只是找个借口不去帮宋国,毕竟郑庄公扯的这个大旗真的名正言顺难以反驳?嘛,应该是有可能的吧,从逻辑而言说得通。毕竟谁愿意做赔本的买卖呢,这事儿明摆着宋国理亏。】 【不过话说回来,郑国现在这么扯大旗,迟早被扯回来,这借口实在是太现成了,基本没几个诸侯在这时候还老老实实地朝见周王。所以说天子是多么好用的一面旗帜啊,难怪日后齐桓公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说到召集各路诸侯一起讨宋,事实上等到隐公十年的时候,只有三个国家没有参加,即卫、蔡和郕,第三个可以无视。包括齐鲁都参与了对宋国的讨伐,这两个国家和郑国也是讨宋主力。并且与十八路诸侯讨董不同,他们取得了胜利。】 【胜利之后当然是要分赃,啊,不对,不能说是分赃,毕竟郑国这叫“以王命讨不庭”。甚至郑庄公很有仁德之风,取得了宋国的土地以后,自己都没有要,而是将两块地都给了鲁国。】 【我只是为王上分忧,因为王上的命令才去讨伐不朝于朝廷的宋国,怎么能在战胜后占有宋国的土地呢?不然岂不是显得我另有所图,而不只是为了王上尽忠对不对?】 武姜闻言笑出了声,甚至一时没有停住。她虽然不懂什么叫茶里茶气,但实在是被小疯这模仿寤生心理活动的话逗乐了。寤生自然不会这样讲话,可说到底他所表达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就连自从出现就一直有些沉默的公子忽也露出些许笑意,但立刻被他抑制了下去。那毕竟是他的君父,还是不适宜太过放肆。 寤生的脸黑了一瞬,毕竟为君多年,哪怕气度修养都还不错,他还是有种被冒犯了的感觉,尤其是旁边母亲和儿子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 然而他早就试过了,他们根本无法与荧幕中的女子接触,唯一的交流方式就是那个按键。他难道要口出污秽之言吗?怎么可能。 【隐公九年的第二场战争,应该是发生在第一场的备战途中,是郑国附近的北戎入侵郑国。这些民族怎么说呢,我们之前说了,从血缘上未必很远,只是文化比较落后,所以他们也杂居在中原,特征就是时不时和邻居打打秋风。】 【但是郑国现在要准备伐宋,肯定得尽快解决这些烦人的邻居。但是邻居主要是步兵,郑国主要是车兵,步兵行进比较快,郑庄公担心北戎会加速从背后追上来。】 【这时候郑庄公的另一个儿子出场了,啪啪啪欢迎。这位叫公子突,他的母亲出自宋国雍氏,姓姞。由于周人始祖后稷的元妃也是姞姓,所以姬、姞的婚姻在时人看来是受到保佑的。公子突的母亲地位应该并不比夫人低很多。】 【不过公子忽毕竟是嫡长子,他的地位还是不受威胁的,过几年他就要变成太子忽了,等他爹死了,他就要变成郑伯忽了。嗯,本来是这样的没错,最后倒也是这样,就是中间出了一点点意外。】 公子忽的手握成了拳,一言不发。 【公子突别的不知道,军事才能还是不错的。事实上公子忽的军事才能也不错的样子,可能郑庄公比较注重儿子这方面的教育。公子突提出了一个对付北戎的计策,计策的前提是北戎的军事素养不得行,贪婪又缺乏秩序。】 【在此基础上,先派三处伏兵藏好,然后派一队人佯装不敌,一触即溃。北戎贪婪,一定会趋之若鹜地前去追击;这时候如果被伏击,他们就会四散逃跑;而后面的同伴见状并不会去接应,而是直接撤退。】 【看起来好像也没多高明,不过这时候可没有《孙子兵法》可以参考,孙子他祖宗这时候都还没出生——不,等等,使劲追的话是陈桓公,还是出生了的。总而言之,这场战役得到了大胜,公子突还是很有点功劳的。】 寤生冷不丁地开口:“我之后郑国由谁主政?” “……祭仲。”公子忽犹豫了几番,最终答道。他并不是觉得丢脸还是什么,而只是思考了一下,认为他和他的弟弟们对于郑国而言着实没有多少贡献。 国君之权旁落至大夫手中,哪怕是寤生信任祭仲才将身后托付给他,也觉得他并非擅权之人,此时也不由生出了些怀疑。 寤生还待再问,突然看到公子忽看着他身后的方向,向来温逊的神情竟有几分扭曲。 影像里的小疯还继续说着。 【隐公十年的末尾,宋国趁着郑庄公还没回国,联合卫国和蔡国反击郑国。然而宋、卫做事很不地道,先入了郑国,才召集蔡国前来。于是蔡侯心怀不满,最终导致了这场战役的失败。】 【蔡国可是姬姓国,之前却为宋国拒绝了郑庄公扯来的王命,很给面子了。最后搞成这样的结果,只能说国与国之间的关系,真的太复杂了。人与人之间也是一样的,说不定之前还是兄友弟恭,转眼就兄弟阋墙了。】 隐公十一年(1) 听闻兄弟阋墙四字,公子忽咬了咬牙,突然背过身去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而寤生的身后走出了另一名年轻男子,他走到寤生身前,行了一个大礼。 尽管其他人都与他不曾相识,但根据公子忽的反应,以及此处出现新人的惯例,这位恐怕便是公子突了。 大抵是因为寤生在场,这两兄弟并未作出什么特殊的举动,即使寤生心中已然有数,父子三人也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连武姜都只是嘲笑地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息姑看在眼里,不禁扪心自问,等到他看到允的时候,他能否克制住自己。 快了,就快了,息姑清楚的记得,他是在他摄政的第十一年“意外”而亡。而今天,这不知来处的后世女子就要读到“隐公十一年”了。 【隐公十一年开头,是一场激烈的辩论赛,好吧可能也不算很激烈,但是发生在两国国君之间,就显得格外滑稽有趣。事情的发生源于两个小国要来朝见鲁国,在这时间段小国朝大国还不算很常见,但等春秋出了霸主就是必做的事情了。】 【这两个国家都没什么名气,一个叫滕国,一个叫薛国,大概位于山东以及山东和江苏交界的位置,就算不是鲁国的属国,也估计是依附鲁国过活的那种。】 【但明明都是没什么地位的国家,他们自己也是要争出个高低先后的。这场辩论争的就是大家都已经到这里了,谁先对鲁隐公行礼这件事。其实如果放在今天,一起来不就行了嘛。但是在当年,谁先行礼就意味着谁地位更高。】 【薛侯先开口了,他的理由是“我先封”。周朝的诸侯并不是一次性封的,比较大规模的分封主要发生成康之际,以及宣王时。潜规则默认,早分封的诸侯国地位会高一点。】 听到这里寤生哂笑,郑国作为宣王时所封之国,虽为同姓,却向来在大国中少些底气。毕竟无论是晋卫还是齐鲁,都是周初分封之国,历史悠久而肩负重任,郑国从地位上完全无法与之相比。 不过如今自已并非如此。 【长辈先行嘛,听起来是不是很有道理。薛国的祖先名为奚仲,嗯不是仙四里面那个,可能那里面也只是借用了这个名字。奚仲居于薛地,又是夏朝的车正,有官职必有封地,所以薛封于夏朝。】 【这里需要说一个问题,就是神话和传说的区别。夏朝以及更早的五帝时期,对我们而言都是传说,传说并不一定是虚假的,它可能是在真实的基础上有所加工,进以神化,从而有了许多不现实的因素。太史公著《史记》也是从五帝写起。】 【但神话则不同,神话中最常见的母题是感生和创世,这其实包含的是人对自己来处的思考,存在一些哲学方面的意义,它反而是纯粹由人创作而来的。所以神话的诞生,事实上是要晚于传说的,大部分人可能并不能分清这两者的区别。】 【说这个意思就是,夏存在,不过政治形态是什么样子不太好说,也许是个部落?而奚仲的官职,可能也只是周人对夏人的想象,和我们今天想象周人类似。不过既然当时人都认同薛国的传承,作为外交辞令,它还是合理且有效的。】 在场的周人吃了一惊,对他们而言,夏的确是许久以前的事情,几乎只存在于口耳相传之中。而小疯却说,他们如何看待夏,就如同荧幕里以她为代表的后世人如何看待他们。 那确是极为漫长的岁月,难怪与他们所知晓的世界迥异。 不过,在这悠久的时间中,他们的史事居然还能够流传到后世,哪怕只剩下鲁国的国史而他国所载皆已不存,也是极为难得了。 这其中文字的存在,恐怕居功甚伟。 【薛国发言完毕,轮到了滕国。滕侯说,我还是周的卜正呢,而且薛国是庶姓,我绝不可能在他之后。他说的也没错,现在已经是周朝了,当然要按周朝的规矩来。早封确实地位高些,可怎么能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呢,对吧。】 【鲁国嘛,最是知礼,鲁隐公自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就派人去请薛侯。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说,周朝的会盟规定的次序就是同姓为先,异姓为后,如果我先和薛侯您会见就是破坏了规矩,以后怎么敢再和任姓诸侯相见。】 【薛国就是任姓。滕侯和鲁侯的这两句话是有区别的,区别在于“庶姓”和“异姓”。“异姓”所指,为周姻亲之国;而“庶姓”则是无亲,无亲意味着其实被排除在了周朝的统治秩序之外,也符合薛国说它封于夏朝的说法。】 【鲁国和薛国是有姻亲的,所以鲁隐公在劝说薛侯的时候暗箱操作地转换了辞令,毕竟“庶姓”这个说法中鄙夷斥责的隐含义还是有点明显的。而既然鲁侯都这么给面子了,薛侯也就顺水推舟就坡下驴了,毕竟他还没强到可以无视规则。】 【呃,为什么一边叫鲁侯一边叫鲁隐公,这个问题之前不是说过嘛,尊称都叫公,死了的也都叫公。但是鲁国本身的爵位是侯,就好像郑国的爵位是伯,齐国的也是侯,然后宋国的是公。】 【是不是发现了一点不对劲,公侯伯子男所谓的五等爵位,至少通过这四个国家来看,大小好像并不是按照这个顺序来的。这个其实是和外语刚好对着翻译的,先秦的等级不一定是这样。这种翻译导致的历史遗留问题很多,比如封建。】 【封建的问题以后再说了。我们继续往下,在经历了薛侯和滕侯争长的事件之后,鲁国与郑国再一次合作了,这回他们想要去伐许国,还又准备拉上齐国一起。】 寤生眼睛微眯,看向息姑。作为战争的胜利者,他以为息姑与他心照不宣,两人本应相视一笑才对。结果却发现息姑的眼神始终在空间中四处扫视,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但是按照目前的进度,似乎并没有提到某个值得关注的人。寤生饶有兴致地顺着息姑的视线游走,最终竟然真的让息姑找到了。 “羽父……你终于来了。”鲁侯息姑的语气莫名,似爱又恨。 早该来了。 隐公十一年(2) “君上。”公子翚的视线中已经容不下旁的什么,满眼皆是他重回年轻时的前任主君。他有些恍惚地细细思索一番,昔年鲁侯息姑方摄政时大抵便是这个样子。 他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那大概混杂着震惊、疑惑、畏惧和羞愧,唯独没有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 【伐许的过程需要分成不少环节,所以我们稍后再说。时间跳跃到伐许之后,鲁国出了一件大事,那就是鲁隐公死于非命。他分明是死在国内,鲁君本该先书“薨”,再书“葬”,《春秋》却根本没有记载他的葬仪。】 【而他的死,罪魁祸首有二。一者为公子翚,字羽父。另一者则正是鲁国的下一任国君,鲁桓公允。】 伴随着女声对史事的娓娓道来,息姑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向公子翚走去。他的步伐很慢也很稳,竟没有显出多少愤怒。 这让旁观的寤生颇感到一丝新奇,连面对杀身之仇都能够如此释然吗?尤其是他已经知晓当年东门之役为公子翚的自作主张,如此擅权弄政、以下犯上之人,生前息姑因尴尬的地位不宜处置实权大夫,如今难道不正应杀之而后快! 【这场灾祸的起因看似是因为公子翚,他为了成为鲁国的太宰向鲁隐公提出了一个建议——这里的太宰并非是名为此的具体官职,而是代指国君之下的第一人,执政之卿,《史记》写得更清晰,就是相——这个建议是,杀太子允,以绝后患。】 【如果是心狠手辣之人,怕是会与公子翚一拍即合。然而鲁隐公并不是这样的人,不论真心还是假意,他代理鲁君的这些年,绝无逾矩。有句话叫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更适合这个时代的表达则是白居易的诗。】 【“周公恐惧流言后,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至少鲁隐公生前是没有表现出半点专权之意的,否则他都已经是鲁侯了,太子允和他的年纪相差实在太大,就算是对方占了名正言顺,他十数年经营足以弥补。】 【或者其实我们可以从宋穆公承袭兄长的位置,又还给侄子这个过程感受到一点。这个时期的人虽然也可能有些心机,但是总体上还处于一个从蒙昧走向文明的时代,有一些原始赤诚的东西依然存在于人的观念中,矫饰并没有成为常态。】 【当然,公子翚可能是他们之中思想进化比较快的那一批,他选择忠于自己的欲/望,而非臣服于惯常的规则。所以在向鲁隐公提出杀太子允,鲁隐公却告诉他自己打算还政然后去菟裘养老后,恶果已经种下,他自认没有回头路。】 公子翚看着距离他越来越近的鲁侯息姑,看着对方脸上平静的神情,本来下意识将要后退一步,被他用意志力生生压下。 他站得笔直,躯体有力而紧绷,提防着息姑的暴起。而息姑一言不发,只是越发走得近了,是只要伸出手就能触及对方的距离。 【向鲁隐公提出杀太子允被拒后,公子翚怕这件事传到太子允的耳朵里,而太子允迟早会成为新任鲁侯。既然如此,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太子允面前挑拨,请求杀隐公。至于挑拨的内容,想也知道八成是把自己的想法说成是隐公的。】 【他得逞了。】 两人在空间的一角对峙着,连空气都仿佛凝滞。 桌边的几人却十分悠闲,武姜甚至在美目微闭后突然按下了发射弹幕的按键,问道:“若身处此境地者,并非鲁侯息姑,而是郑伯寤生,他又当如何?” 寤生移向武姜的目光几乎带着刺,但当余光落在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他又突然合上了眼。他认为武姜一手导致了他和段反目,然而他的两个儿子又何尝不是因为他的错误走到今天。 尽管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然而他这样性格温良的人,很难、也不会掩饰自己的怨恨。 他是恨着突的,甚至比寤生自己对段更甚。 寤生轻易就能猜到,忽的君位恐怕正是为突所夺。而在他生前,他们从未暴露出任何危险的迹象。 想到这里,寤生突然与公子突对视。但并非是看着他,而是似乎透过时间与空间,看向公子突背后那个一手打乱郑国的,来自宋国的对手。 那不是宋公与夷,而有九成可能是避居郑,然后归国的宋穆公之子,公子冯。 【如果是郑庄公的话,他应该也不会答应公子翚的请求吧。你看之前祭仲他们也说让他在段一开始越矩的时候就早些处理,应该可以做到光明正大的放逐。但是他不啊,他要等到段无药可救,他的名声毫无瑕疵才动手。】 【鲁隐公的名声也是没有瑕疵的,在前期他俩可能的选择应该不会有太大区别。其实鲁隐公的困局主要在于一来他不是合法继承人,二来他明显不是郑庄公那种有野心又有能力的类型,没有意外做个守成之君还行。】 【如果真的交换,我想想,应该会有几个分支点吧。比如一开始公子翚不听令,如果是郑庄公可能就盘算着迟早把他干掉了;郑庄公也不像真的会还政的人,他最多就嘴上说说,捧杀用在太子允身上应该也有用。】 【然后对外战争取得的利益足够,公子翚作为看起来执掌了鲁国军权的人,可能也不会在被拒绝后轻易投向太子允。不过说到底,鲁隐公的死是个意外事件,公子翚是趁着他独自在外祭祀的时候□□。】 【哪怕是郑庄公,也很难突破时代束缚想到公子翚会选择弑君。一旦走到公子翚提出交易被拒绝,而太子允注定是下一任国君的地步,以公子翚的性格而言,感觉事情就注定难以挽回了。至于谋杀能否成功,我是觉得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在这良久的对峙下,息姑终于抓到了公子翚精神松懈的一刹那,他的双手落在对方的颈项上,然后猛然收紧。 隐公十一年(3) 公子翚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然而同为鲁国公子,接受的也是同样的教育,在息姑先出手的情况下,他的反抗明显有些艰难。若说他们生前可能因为一带兵、一坐镇或许实力有所差别,然而在空间里,大家都是巅峰时期的状态。 且诸侯本也是会带兵征战的,绝非手无缚鸡之力,又困居宫城、高居云端之人。 眼见着一番角力之后息姑占了上风,还未待他做出什么,庄姜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她步履轻盈,不知何时便悄然走了过来。 “我等本已亡故,此乃死后之所,你再杀他也无甚益处。”明明是为公子翚说情的话,在庄姜口中却好像轻飘飘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去,没有蕴含丝毫情感。 息姑突然收手,看公子翚扶着墙不停咳嗽,头也不回的回应道:“我自也未打算要他性命。” 公子翚脸上却勉强挂上了笑,他断断续续地道:“多年未见,君上……还是……如此心慈……咳咳……手软。” 【公子翚的挑拨既然成功了,他就要开始琢磨怎么才方便下手。首先,在国都谋害国君这件事不太现实。直接派人动手的问题在于,公子翚在鲁国还算不上一手遮天;而毒药可不像里那么神不知鬼不觉。那就只能挑国君外出的机会。】 【如果是出征时动手,国君作为军队的旗帜,一旦死亡会影响全军士气。而战争的胜败会影响整个国家,公子翚是想当执政,也想鲁隐公死,但他绝对不想鲁国沦为战败国。】 【不过他确实找到了机会,这个机会说到底还是拜郑国所赐。我们之前说过,鲁隐公年轻时曾因战败被俘虏到郑国,他是通过贿赂拘禁他的尹氏大夫才逃回来的。而这些贿赂条件中的一个很特别,是后世基本不会有的条款。】 【尹氏要求鲁隐公从此供奉他们主祭的一位神明或者是祖先,叫做钟巫。鲁隐公逃回鲁国以后,居然也一直信守诺言,每年都要祭钟巫,我们今天可能很难想象。所以当时人认为对神许下的誓言确实是需要遵守的,否则会有灾祸降临。】 “这……是在说些什么。”明明可能被损伤了咽喉,公子翚还是嘶哑着嗓子道。听到“钟巫”二字,他已是若有所感,眼中划过一丝恐慌。 这本该是个秘密! 公子翚不后悔做出弑君之事,却并未想过此事会流传至后世,落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公子州吁弑君且乱政,但他绝无此意!他只是想保全自己的性命、名声、尊严和荣华,从来没有想过篡夺鲁君之位! 他难道有错吗? 为什么会有人在此讲述?又为什么他会在这里见到早已薨逝之人? 他的视线终于从鲁侯息姑的脸上转移开来。公子翚先是在不远处看到了郑伯寤生,对方含笑对他礼貌点头;接着又在旁边看到一个有些面熟的女子,茫然片刻后公子翚终于想起,她与鲁国的新夫人文姜,长相有些肖似。 伴随着讲述的女声继续响起,他瞳孔紧缩。但当看到旁边鲁侯息姑漠然的神色时,公子翚又重新冷静下来。 这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至多再加上如今的鲁侯允。但那位君上想必还有数年好活,怕是不会参与到他们两个鬼魂的恩怨之中。 【于是趁鲁隐公前往祭祀钟巫,在寪地斋戒时,公子翚派人去谋害了他。这也就算了,结果鲁桓公继立,他和公子翚还去讨伐了寪氏大夫,搞得好像是寪氏谋害了隐公一样。他们甚至不是做做样子,而真的造成了寪氏的死伤。】 【即使忽略弑君这件事,讨寪氏也属于不义的行为了。结果都做了这么多装样子的工作了,鲁桓公也不继续装得像一点,他居然没有给鲁隐公按人君之礼安葬。这也就是为什么《春秋》只书“薨”不书“葬”的原因。】 【说实话,看得就让人想皱眉头,感觉鲁桓公这个人道德品质真的不咋地。当然,恶人自有恶人磨,鲁桓公这个人,死得比鲁隐公还惨,甚至死因还被迫卷入了桃色新闻。那就是我们之后再说的事情了。】 息姑不再理会神情变化莫测的公子翚,而是回到了沙发旁边坐下。他的嘴角带着些奇特的微笑,但整个人的气质却依然显得沉郁。 挽起自己的长袖,息姑这次压下弹幕按键的动作显得格外用力:“鲁侯允同样死于非命,那招致了一切的祸首,羽父又作何下场?” 寤生闻言扭头看他,嘲道:“都到此时你还要欺骗自己?你之死,公子翚有大过,却远非罪魁。你生前如何待鲁侯允,是否诚心,他难道看不出?不过野心使然。” “若非郑公对亲弟纵容之至,最后却下手狠辣的先例在此,允他未必会听信公子翚的谎言。”息姑冷冷地看他。 “呵,你当然可以自我欺骗。”寤生笑得肆意,出口却显然携了怒,“寡人只怕你骗不过自己。” 【羽父……哦公子翚,不好意思突然没想起来这是他的字。他的结局啊,鲁桓公即位之后娶妻于齐,是由他去齐国迎来的新夫人,地位并未受到影响。再之后就没有他的记载了,应该是善终。不过最终也没有成为鲁国执政。】 “善终啊。”寤生仿佛自言自语,随即被走到面前的武姜捂住了嘴。他震惊地睁大了眼,没想到武姜会有这样的动作。而他的两个儿子,公子忽只是假装没有看见,公子突本想开口也被武姜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眼见着连君父都没有作出明显的反抗,公子突尽管与武姜极为陌生,也还是没有轻举妄动。 “太吵了。”武姜的语气仿若寻常,寤生却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不虞,大抵是因为被息姑提起了段的结果。他本想开口讥嘲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放弃了。 息姑无意参与这对永远不能和睦的母子之间的争斗,他们生前都没能达成你死我亡的结果,死后就更没有这个机会了,甚至连关系可能都比之前和解了些。 他只想知道一件事。 “既然已述至桓公年间,那么鲁桓公何在?”息姑朗声问道。不知如果这个聚集了他们这些亡者的奇特之处真的有神明的话,又是否会回应他的试探? 四周静谧无声,连寤生和武姜都停止了他们之间的彼此嫌弃。整个空间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传入息姑耳中,那是受伤而无法克制的公子翚,他至今没有弄清这空间里的情况。 “这里究竟是何处?”他边喘气边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而那衣着奇怪,所在之地似乎也与此处不同的女子又开了口,这次对方说的事情,公子翚想了想,似乎也是他经历过的。 【说过鲁隐公的死,我们重新回到伐许之战。这场战役的主要参与者是鲁国、齐国和郑国,其中以郑国为主力。在战争之前,郑国就闹出了一点笑话,争车。】 【在这个时期,兵器是珍贵资源,所以都是国有的。因此在每一次出征之前,兵士们都齐聚在祖庙,领取他们的武器,而战后也要把兵器归还回去。不论是戈、矛,还是战车,都是如此。】 【这次郑国发兵器的过程却出了点小矛盾,发生在颍考叔和子都之间。前者呢,之前我们虽然没有提过他的名字,却听过他的事迹,他就是那个引起了郑庄公感慨“你有妈我没有”,以及给郑庄公出了如何不破誓与武姜相见的主意的人。】 武姜的手早已松开了寤生,但仍旧坐在寤生附近——准确的说是公子忽的旁边。武姜记忆中的公子忽还是幼童,如今长成个英俊男儿,她颇有些新奇之感。不过听到这句话,她还是不由瞧了寤生一眼,而对方则假作不知。 【子都是谁呢?子都是一位著名的美男子。大家想必都听说过公子扶苏之名,他的名字来自于《诗经》的《郑风》,而子都,就是在这首诗中被赞誉的。可惜,虽然容貌大概可能傲视众人,但是这个人他品德可能有那么一点不太行。】 【当然,他和颍考叔之间的矛盾明显属于颍考叔有错在先,但是子都的报复行为有些过激。他们之间的矛盾仅仅是在发武器的时候,颍考叔先把战车拉走了。就算战车数量有限,也不至于少这一架。】 【然而子都名为公孙阏,子都只是他的字。作为郑国公族,他的地位应该比颍考叔更高。他也许是觉得受到了冒犯,但即使如此,他提着戟,也就是上矛下戈的组合兵器,去追逐颍考叔以表不满也就足够了。】 【哪怕他没有追到并且因此感到愤怒,也不该再有更多的后续了。结果在作战的时候,子都干出了无论如何无法被原谅的行为。他害死了颍考叔,在对方为国出力,尽心作战的时候。】 【从古至今,这种事情都是教人难以接受的。然而郑庄公却替他掩盖了,这不得不说是一大污点。】 隐公十一年(4) 听到这里,武姜偏过头去:“嬖人?” 虽然看不惯寤生,但是她从未轻视过寤生的才能。或许应该这样说,正是因为足够了解寤生的能力,武姜在扶植幼子的日子里才更忌惮他。 那么一个足以被称为英明神武,又有仁德之名的君主,却偏偏要庇佑一个无德之人,只可能是因为对方十足受宠。而无论是下属,亦或是情人,更或许二者皆是,只要受君主宠信,都可被称作嬖人。 寤生的脸色不太好看,没有回答。他没想到这件事也会被流传下来。 【子都究竟做了什么呢?是这样的,当大军来到许国都城之下,自然要开始攻城。然而城门紧闭,我们通常看电视剧解决方法无非是投石车,架云梯一类的,总之要么砸开城门,要么登上城墙。】 【这个时代大概是因为城墙并没有十分高,所以攻城的军队选择了攀登。颍考叔举着属于郑伯的旗帜先爬了上去,一马当先,怎么看都是一员猛将。说起来就很神奇,连诸侯的旗子都有名字,郑伯的这一面叫做蝥弧。】 【如果说这时候,由于城墙上有许军往下倒开水,或是城下有许军一箭将颍考叔射中,导致他从城墙坠下,作为拿着郑伯大旗最显眼的那个人,被这样对待都是正常的。他也确实因为被射中,最终自城上坠落而死。】 【唯一的问题是,这一箭来自子都,来自于颍考叔相同的阵营。它是仅仅因为此前的一桩恩怨,从而发生的本不该存在的泄愤行为。】 武姜嗤笑道:“他便是那个给你出了主意,教你最终得以与我传出一个母子和好如初佳话的人?分明于你有恩,可惜你却对他恩将仇报。”她摸了摸公子忽的头发,无视对方下意识想要躲开的动作。 “名声对你那般重要,重要到你甚至不愿意选个庶子去王畿为质。结果却为了这公孙阏而不顾名声。” “虽然这小姑娘还没讲到,但是她已经说过了吧,你袒护了一个无德无行的罪人。寤生,你不会到那般年纪,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心怀满腔爱意罢?” “这么多年都没看出你更偏好男子,我这做母亲的可真是失职。” 寤生本不想反驳什么,听到最后一句最终忍不住道:“您为母之失职,难道直至今日方才认清?我确有私心,也愧对颍考叔无可否认,但那与您毫无关系。” 他没有提及他个人对男性或是女性的偏好,那无关紧要。他不会因为个人的偏好而影响到自己的权力与野望,而他偶尔的放肆同样也是因为他有足够的权势。至于子都究竟与他是什么关系都不重要,重要的他想袒护,也有能力袒护。 人皆有私心,端看能否承担后果。 【战争的过程很难因为某一个、或者某几个个体而中止,因此不论是否有人看到了子都的暗箭,论功论罪都是战后的事情。郑国的另一位将领拾起了颍考叔落下的蝥弧大旗挥舞着,带领大军登上了城墙,取得了战争的胜利。】 【许国的国君逃去了卫国,接下来首先是划分战果的时间。然而大概是因为本次讨许并没有很强力的理由,齐鲁郑三国居然都表现得好像对许国没有太多想法——真没有想法打人家干嘛啊,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吗?】 【齐国表示要把许让给鲁国,可能是因为鲁国目前还拥有着许田,也就是郑国一心想要交换的这块地盘。史书中并没有提及齐国的动机,但总不可能是因为某些冠冕堂皇的谦让,最直接的也许是并不想让郑国得到许国进一步壮大。】 【然而鲁隐公他拒绝了,理由也很官方。说的是他来讨许是因为齐国认为许国有罪,现在许国已经败在了正义之师的手下,他不敢贪图许国的这块地。于是他们还是决定把这块地给郑国。】 【从齐鲁两国的反应可以看出,许国完全是块烫手山芋。这可能是因为讨许的理由八成属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和之前讨宋扯了天子大旗完全不一样。既没有有力证据,还灭其国取其地,实在说不过去,谁都不想被天下人唾弃。】 【逻辑梳理到这里,感觉三国伐许好像很没事找事,所以接下来郑庄公的行为揭露了他们伐许的理由。他本质上在许国扶植了一个傀儡政府,还要扯一堆假大空的借口来表示他不敢占有许地,就实在很当了那啥又要立那啥。】 【不过考虑到名声真的很重要,所以也不是他一个人,习惯就好。】 很明显,小疯用的某句俗语引起了大家的兴趣。虽然她的普通话被空间翻译成了能被众人听懂的类型,但是她特意避讳的词语依然十分明显。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么奇异的方式说话,又是在评价寤生,很难不让人有些好奇。 不过在场的诸位中,有人心不在焉,有人万事随意,有人有心无力,最终还是和寤生最不对盘的武姜问了出口:“当了……又立,那是什么?” 【啊???这居然有人不明白吗。这个话有点太难听了,我不太想说出口诶。大概就是说他已经做了这种事,还要跟天下人说他没做。】 “尽在此处,不入他人之耳,您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武姜再次要求道。她知道自己有些勉强小疯了,但是她本来也不是会在意他人感受的那种人。何况说不说终究还是由对方自己决定,她又不能强迫她。 【好吧好吧,原话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不用我解释了吧,救命,我直播间不会因为说话粗俗导向不佳被封吧。】 对在场众人而言,自然是没有听过这两个词的。然而荧幕上的小疯显然已经有点跳脚,都是人精,没有谁再去刺激她。他们各自揣摩着这句话难听在哪里。 直播的翻译会尽量贴合他们所能理解的事物。前者还可视为那些卑贱的妾,可能会被主人拿来待客;但是后者,为什么国家要奖励女性在丈夫死后终身不嫁?嫌自己国家人口太多? 尤其是庄姜,作为亲手把戴妫送回国的正夫人,她完全不能理解这件事。 她不回国是因为作为诸侯的夫人,礼制规定她在父母双亡后便不能归国,但是她如果想要嫁与其他男人也不会有人阻碍她。只是那可能会影响她作为下一任国君之母的尊荣,所以很少有夫人会这样选择。 最终他们也只能摇摇头,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而不再强求明了后世新出现的一些事物。 【举点郑庄公的离谱言论例子。比如,这次讨许是上天和鬼神对许国降下的灾祸,只是借我之手施与许国,不是我本人的意志;又比如,我和我弟都不能好好相处,怎么能够和平地长久拥有许国呢?】 【再比如,他让一位许国大夫奉许国国君的弟弟为主,统领许国的一半地盘,然后说如果你们好好安抚许国民众,我有生之年许国都能老老实实的,上天就会原谅许国,说不定许公就能归国复国了。】 【他还说什么,许国要多听郑国的话,就好像我们结了姻亲一样大概两国就能友好相处了。不要让其他人来到你的国土,我的子孙就不受他国威胁、不用忙于自救,就也有能力庇佑许国。】 【体现出一个字,扯。直到最后一句郑庄公终于说了实话,嘴里说的是,这么做不仅是为了许国,也是为了郑国的边疆。其实就是说,我之所以要把许国打下来,又让自己的下属和许国贵族分而治之,就是为了给我的边疆上保险。】 【更离谱的是,他忽悠许国也就算了,虽然许国人不一定信,但总会假装信的。他还要忽悠被派去分权的下属,先是诚恳说你不要把家财下属放在许国,我死了就立刻离开那里,这看起来还有些良心。】 【但接着又假模假样说什么王室已然衰落,这是天厌弃了姬姓之族,所以他不能去和姜姓的许国争地盘。既然这样那就不要派人家冒着生命危险去许国分权啊!你也知道你死了以后许国八成要反水是吧。】 自从听到小疯数次吐槽寤生装模作样,武姜的唇角就没有落下来过。寤生的能力毋庸置疑,以至于她从不期待后人对寤生作为郑国之君,对郑国的贡献方面会有褒扬之外的评价。 但是她从生前就受够了时人对寤生品德的褒扬,开什么玩笑,一个对母亲和兄弟都如此无情之人,能有多高尚的品德?他只是非常擅长找寻最有利的立场,从而掌控全部的话语权。 【好,处理完许国,终于要来解决颍考叔的死亡问题了。已知将颍考叔从城墙上射落的冷箭来自郑国方阵,但是在混乱的局面下没人注意到罪魁祸首——事实上肯定有人看到了,不然也不可能在史书中流传下来。】 【那这件事要怎么才能让愤慨者息怒,让知情者封口呢?靠强权肯定是不行的。】 隐公十一年(5) 【郑庄公的解决方式确实有点让人难以预料,不过也在情理之中。他搞了一个光明正大的迷信活动,诅咒。那会儿的诅咒和我们印象中的扎小人啊,收集头发做法啊其实有一点点区别,区别在于通过祭神来诅人,而不是自己上手。】 【关于诅咒这个问题又涉及到历史学的另一大难题方向,思想史。尤其先秦思想混杂许多神鬼迷信成分,祭祀是他们重要的生活方式。比如一年国家光大祭就有四个,春夏秋冬都要祭。然后出征要祭,防守要祭,结婚还是要祭等等。】 【只不过不同于我们今天可能有什么佛祖啊,耶稣啊,真主啊不同的信仰,当时的崇拜是天神和鬼神的二元一体。其中天是至上神,会传达天命,但是能否匹配天命靠的是人君的德行;而鬼神,其实是由人而来,核心是祖先神。】 【说先秦信仰还会提到什么上古人神杂糅,重黎绝地天通,从此与神沟通的渠道被垄断,只有巫才掌握这样的能力。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国语·楚语》观射父论绝地天通那节。其实这就展示了如何从传说看出历史,体现的是巫的专职化。】 “君王无道而遭天命惩罚之事尤多,然听此人言语,怎么好似完全不将上天放在眼中。”公子突虽然到来不久,但在旁观一阵后也已经了解了目前的情况,冷不丁地开口。 息姑在对公子翚泄过愤,又质问过确认鲁侯允未至之后,不知是否想通了什么,情绪倒是平和了不少。 他见无人应和公子突的话,好心答道:“我等死后本应于幽冥重享生前荣华,你看现在可是如此?既然一贯的认识都未必正确,天命又是否真的存在?何况……”息姑又微微停顿,“鲁侯息姑便是德行有亏,恐怕也无法与郑公相比。” “若当真有天命,我二人何故同归于此?” 寤生冷笑:“我宁愿德行有亏,也不想被人背叛,死于非命。”他瞥了武姜一眼,“且除了姜氏,谁人配说我德行有亏!” 武姜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但没反驳什么。她和寤生相看两厌没错,可她也不乐意息姑借贬低她的儿子来抬高自己——何况她同样看不上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能以夫人之礼下葬的息姑。 【总之就是诅咒是一个当时的常见行为,但并不是一种私人行为。郑庄公搞的这场诅咒当然也不是,他甚至光明正大地让自己手下的军队去准备祭品。通常需要猪、狗和鸡三种,完全不同于一般文献中记载祭神的太牢或者少牢。】 【他举办了盛大的祭神仪式,目的只有一个,诅咒那个射杀了颍考叔的人。】 【这是一种很聪明的做法。虽然我们会觉得太不靠谱,但那个时代的人当然不会怀疑诅咒的效果。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么有诚意的诅咒,一定会让凶手不得好死,自然不会对郑庄公不去继续追查凶手有所异议。】 【而对知情者而言,诅咒已经举行,凶手势必不会有好下场,同样没有必要再特意指出。至于万一他活得好好的,诅咒没有应验,只能证明射杀颍考叔这件事并不能掩盖他其他方面的德行,所以上天免去了他的惩罚。】 武姜的语调上扬,透出几许兴味:“你便不怕真把公孙阏咒死了?” 不过还没待寤生开口,小疯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至于郑庄公,怎么说呢,要说他完全不信神明、不信诅咒,其实是不太可能的。不过考虑到之前和武姜那个“不及黄泉毋相见”他都找办法规避了——即使没有颍考叔也会有颍考伯提出方法的,他应该也不是那种特别死板的人。】 【所以他举行的这场诅咒仪式,一是为了堵悠悠众口,体现了他确实对子都有所偏爱;然而另一方面,有偏爱,但不多,如果真把子都咒死了,可能也就咒死了。美男子千千万,死了这一个还有后来人,没有谁独一无二到无可替代。】 【不过话说回来,子都好像真的是特别美的美男子,不但《诗经》赞美他,连孟子都说过“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这说的多过分啊,不知道子都有多美说明你没长眼睛。人身攻击实锤。】 【美貌终究还是稀缺资源,不管郑庄公和子都到底是不是有一腿,我个人认为,这种程度的美男子受到优待还是正常的,即使没有一腿袒护一下也很正常。那可是一个古代君主诶!你们对他有什么妄想,那会儿又没有法律。】 【何况最后诅咒这种解决方式,也不能算是完全袒护吧,只是保全了子都的名声。虽然这件事情最后还是传出去了,结果两个人的名声都没保住,惨,太惨了。不过活该,毕竟颍考叔才是最惨的,什么无辜躺枪啊。】 【别说他先抢车也活该,他这个行为类比今天大概是,领物资要求按年龄从大到小排队,结果他去前排插了个队。有错,但无论如何罪不至死。】 【不过说到这里,我要提供一个猜想,没有证据的哈。颍考叔和子都之间,无疑子都的地位更高,因为他是公族,和国君有很近的血缘。而颍考叔与他争车,说明他们两人的爵位可能差不多。但无论如何,亲疏还是有差的。】 【春秋早期还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血缘贵族社会,身份地位分明,也许子都是认为颍考叔触犯到他的尊严,觉得被地位低于自己的人冒犯了才会暴怒;否则我们就只能把他理解为一个不分公私的神经病。】 “真是无情的男人。”武姜评价道,“我倒是没见过子都,不知究竟如何美貌。” 寤生并不想讨论这件于他而言不大光彩的事,神态举止都颇有些不耐烦,却也不能阻止武姜说下去。好在这时,影像中的女子翻了翻书页,好像终于要结束这件事的讲述。 武姜却还不罢休,按下弹幕发射键便问道:“不知子都究竟下场如何?” 【不知道哦,史书没有记载。不过不管是《诗经》还是孟子,留下的都是他的美名,应该至少没有到身败名裂的地步。所以这个诅咒果然是不太管用啊,玄学只有应验了才会被记载,没应验的就当没这回事好了,要么就再来一次。】 母亲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儿子一眼,靠在了沙发背上,不再说话了。 【好那我继续向下。郑庄公在伐许之后以此又伐了息国和宋国,都胜利了。打宋国是因为上次伐许之后宋国搞事的套娃;伐息好像是和息国自己不太识时务有关,明明都是姬姓国,说和说和就好了,结果生生打起来就很不自量力。】 【并不是说弱小是原罪,当然确实也是。只是作为小国,在无法强大之前总要有一点生存之道。君不见几十年后的郑国,那叫一个朝秦暮楚,啊不对,朝晋暮楚,就靠这一手墙头草的功力生生保住了自己的国家啊!】 寤生猛地站起了身,走到桌前就想问个清楚,却意外为公子忽所阻拦:“父亲不必多问。”他的神色分明平静,眼中却有些微凄凉,“郑国衰落是我之过,非晋与楚,亦有其他。” 长叹一声,寤生几乎想对儿子动手。但他先是想起自己糟糕的亲子关系,又想起眼前的公子忽只是面相年轻,早也不知多少岁了。他再瞄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公子突,越发觉得看他们两个不太顺眼。 如果小疯在场,可能会告诉他,这就是看败家孩子但又无可奈何的感觉,毕竟家已经败了,打死孩子也没用。何况他们也不是有意的。 而且寤生现在说到底也对郑国的衰落没有什么真实感,直到目前为止,他所听到的仍是他所执掌的郑国尚且纵横四方的时代。 【我终于要给这一年画下句号了!隐公十一年的最后一件事,依然与王室有关。王室现在是真的很……很丢人,周桓王干了一件非常寒碜的事情,他从郑国取了几块田,名义上从另一个大夫的封地又还了更多的地给郑国。】 【然而事实上呢?那个大夫早就叛周了,周桓王这开的是妥妥的空头支票。拿空头支票换人家郑国的田,真就空手套白狼,凑不要脸。其实这如果套的是鲁国,说不定鲁国就从了,但是鲁国离王畿很远,不如临近的郑国适合割韭菜。】 【问题是,郑国现在不是好捏的软柿子,那是朵带刺的玫瑰。指望郑庄公吃哑巴亏,就感觉不太现实。周桓王也不是第一次和郑庄公交手了,非要捡着郑国薅羊毛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不过也很难说他究竟是不是故意的,毕竟周桓王之前搞了各种事情,郑国也不过就是割割麦子,要么就是和鲁国换个地,终究不敢对周王室作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但是,狼来了喊多了,狼总有一天真的会来的。】 寤生的脸上露出一副关切的神情:“宜臼离开已经有段时间,也不知新王何时才能到来?” “寡人也挂念允许久了。”息姑附和道。 桓公元年 当空间再次被唤醒,众人惊讶地发现他们中多了一人。唯有公子翚表情复杂难言,而息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般他们便知晓了,此人正是鲁侯允。 鲁侯允睁开眼时还是满目怒色,他本以为自己重伤在身怕是说不出话,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下意识抒发了他的愤怒:“贼子敢尔!” 吼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洪亮有力,完全不像是自车上坠落之人;而自己所处的地方,从身/下材质柔软的席,到面前的案,都不似他往常所见。 视线再往前去,他看见了一个带着面具的女子,她身后的背景完全与他所在的位置不同,而那一块区域似乎被人为做了分割,一半是人,另一半却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与鲁侯允所识相似却又大为不同。 还未待他完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鲁侯允便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又还没等他扭过头去,来人已经坐在了他的身侧,温声呼唤他的名字。 “暌违多年了,允。” 鲁侯允倏然回头,当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映入他视线的同时,方才被他注意到的女子也开口说话了。 【唔,鲁隐公死于隐公十一年,接下来就进入了鲁桓公的执政时期。桓公就是隐公的异母弟弟允,虽是惠公太子,但因为父亲死时年纪尚小,所以隐公代为摄政,这是我们在隐公元年就交代过的事情。】 【后来他在公子翚的挑拨下,成为了公子翚谋杀鲁隐公的同党,不过既然他们成功了,太子允作为合法继承人,自然顺理成章升级成了鲁侯允。鲁侯允在位十八年,同样死于非命,甚至比他哥死得还惨一点。不过谥号比他哥好听。】 武姜“噗嗤”笑出了声。 【唔,桓公元年基本没发生什么大事。大事的标准是: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是当时人眼中的大事;二,爱恨纠葛,恩怨情仇,权谋争斗,这些是我们眼里的大事。可惜都没有,宋国的华氏之乱在这一年也只交代了开头。】 【这一年的年初,桓公刚即位,就干了一件很对不起他哥的事情。不过反正人都杀了,还有啥对不起的。现在不就是和郑庄公正式交换了许田嘛,不算事儿的,洒洒水啦。】 【当然,隐公吊了郑庄这么多年,桓公如果一上位就直接把地给了,岂不是很没有面子。所以郑庄公也很有眼色,在原本提出的祊交换许田的基础上,还多加了一块玉璧。于是交易就这么愉快地达成了。】 由于早先便从寤生口中知晓此事,息姑并没有因为听到此事而失色,尽管他心中依然还是觉得十分失望。哪怕允与羽父合谋害他,若允能成为如郑伯寤生一般的雄主,他也就无意计较了。 然而仅仅从此事便能看出其短视,让息姑不由开始反思起自己,是否确实没有将弟弟教养好。许田并不是不能换,但甫一即位,郑公刚一提出便答应,着实失了些从容。须知此事分明是郑有求于鲁,而非相反。 “这是何处?”允死死盯着息姑,双手突然抬起紧紧锢住息姑的肩膀,“你化作鬼神了吗?那寡人是不是也已经死了。你是来报复寡人的?” 所谓长兄如父,尤其允的母亲仲子也去世得早,息姑年纪又长,确实足以作为允的父亲。 因此说来虽然可笑,但在息姑心中,他确实始终觉得是公子翚教唆了他的弟弟,尽管他的理智知晓并非如此。而后世之人的观点也进一步佐证了他理智的正确,在谋害他的这件事上,公子翚和鲁侯允,谁也逃脱不了干系。 可他本就是优柔寡断之人,否则当日依公子翚之见处理掉太子允,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息姑毫不留情地掰开肩上的双手,也不顾鲁侯允还有些发怔,一拳便狠狠捣在对方的腹部。 “啧啧,真是狠心啊。如果我没记错,鲁侯允应该是他一手养大的?”武姜疑问的目光落在了寤生身上,示意他赶紧给她解惑。 寤生本想当做没听见,却不料武姜停留在这里的时间久了,竟好似连对他的嫌恶都少了点,见寤生不说话居然主动走到了他面前。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动静就越发大了。 眼见着那边鲁侯允开始不甘示弱地还手,兄弟俩你一拳我一掌打得灰头土脸,甚至连干呕都顾不上。武姜不由微微侧头,感慨道:“我还是死得早了些。” 她言下之意是,这种事若注重长幼尊卑,绝不可能发生。而只有周王越发无能,社会秩序愈加混乱之下,才能看到更多有趣的事情。而她死时,还远未到这种地步。 “够晚了,再晚一些,或许寡人便能狠下心一杯毒酒了结了您。”寤生不知真心还是假意地说了一句,随即解答了武姜的问题,“若是作为太子培养,便不是真如父子,也需要长久相处。” 说到这,寤生竟有些心虚,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公子忽——比起年少就在异乡为质的忽,他对突的关注也许确实多了些。那名后世之人讲到卫国时曾说,州吁为父宠爱,却并非太子,因此为祸。 宋国确实令他生恨,但郑国的衰落或许本也与他脱不开干系。 【正式交换了祊和许田之后,郑国和鲁国达成了盟约,甚至还又立了誓言——通常来说,立誓的和约有效期还是要长一点的,至少比郑国和宋国那纸糊的和约要好。誓言的内容是,如果违背盟约,则不享国。】 【唔,这里没有注,靠自己来理解的话,这个不享国我觉得主语应该是国君?可能是说会被赶下台或者猝死一类的。不过好像也可以理解成国祚不长久,从这个角度来说作为誓言才比较有约束力嘛,一代国君也太短了。】 【毕竟一般订盟约也不会像我们近代签不平等条约一样,还有个年限。就好像谁结婚也不是奔着离婚去的,一般来说订和约也不是为了撕毁。嗯,当然有特例,可能也不少,比如双十协定。这种和约就纯属为了稳住对手,性质不一样。】 【为了这个盟约,几个月后郑庄公还跑来鲁国见鲁桓公,这其实不太常见。通常而言平等的诸侯会见是挑一个地方,朝是诸侯之间存在地位差异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场景。所以某种程度上更强的郑国主动来到鲁国,确实还是蛮有诚意的。】 “要不要阻止他们。”庄姜绕开了还在打架的兄弟俩,走到武姜和寤生旁边轻声道,“此处奇异,尽管我等已死,却还仿如生前。他们若是打到一人伤重,这里也没有巫医。” 武姜惊讶地挑眉看她:“难为你讲这么多话。”她远远地对靠在一处有阴影的墙边的公子翚招了招手,“嗟,去把你的两位主君拉开。” 她的腔调高傲而轻蔑:“作为罪魁祸首,你不会敢做不敢当吧。” 【桓公元年基本就到这,桓公二年的主角是宋国。没错,这回轮到宋国内乱了,内乱的缘由又是弑君。但内乱之前,在桓公元年有一个引子,从《左传》行文来看是有点暗示这事儿是导火索的,虽然我觉得不算。】 【这件事是说,宋国的太宰名为华父督,有一天在路上遇到了孔父的妻子。由于她实在太美了,从对方迎面而来、路过他身边,再到走远,华父督的眼神都没有离开过她,最后还来了一句赞美,说她“美而艳”。】 【咱就是说,虽然先秦和现代差不多开放,或许可能更开放,这也还是怪流氓的。】 桓公二年(1) 【宋国的这场内乱后世称作华氏之乱,但其实这个时候还没有华氏。华父督,其实是字华父,名督,是的字和名也可以连在一起用,用的时候字在名前。他的后人拿他的字当氏,称为华氏,后来是宋国非常显赫的一支,也有著名人物。】 【关于华氏之乱,各家史书的记载有些微不合,首先从时间上就有一些错位。《史记》写先秦诸国的时候,是以本国当代君主执政年份来纪年的,比如《宋世家》中记载宋殇公九年鲁隐公被弑。】 去劝架的公子翚遭到两位主君的同时攻击,心头逐渐火起,也逐渐加入了这场乱斗。然而听到这一句,他突然就有些动摇,下意识看了鲁侯允一眼。 人老以后总会对自己年轻时做过的丧良心的事情有所反思——前提当然是他未曾因此而付出过代价。这种反思并不是后悔,而是一种假设,如果当年做了其他的选择,结局或许会有不同;有的人进而会感到唏嘘和怀念。 公子翚并不知道鲁侯允怎么想,但在他看来,就德行而言,比起先君隐公,鲁侯允确实是不如。那么如果他并未背叛先君,待鲁侯允上位得知他撺掇未成,大概难保性命。 所以他的选择绝没有错。 然而现在,他们都已经死了,失去了利益的驱使,道德便渐渐占了上风。公子翚拼着挨了息姑一脚,将允推到后退两步。 “够了。”他还未恢复的声音低哑中含着沉痛,“要教外人看热闹吗?” 武姜和寤生面不改色,公子忽倒是低下了眉眼。 【单纯对照宋国的事件,时间没问题,但是对照鲁国的就不太对劲了,毕竟宋殇公九年已经是鲁桓公元年了,隐公被弑是上一年。不过这种都是小事,史书对读的时候这种时间出问题的地方非常多,除非事件前后矛盾,不然不用太在意。】 【之前说到,《左传》暗示华父督看上孔父的妻子是这场内乱爆发的原因,在桓公二年确实也是这样写的,说的是为夺□□华父督杀死了孔父。】 【然而孔父是宋穆公当年留下辅佐宋公与夷的顾命大臣,在很多人支持宋穆公的儿子公子冯的情况下,孔父遵照了宋穆公的遗嘱,可以说是与夷的铁杆。因此孔父被杀后,与夷十分愤怒,于是华父督一不做二不休,把与夷也杀了。】 【《春秋》写这件事的时候说的是华父督弑其君与其大夫,看似君先臣后,但是还是那句话,春秋笔法是要微言大义的。诸侯联军打仗会按主力和地位依次排列记录各国,以示先后上下尊卑之分。】 【华父督杀顾命大臣孔父代表此前就已经不把宋君放在眼中,所以这里的先后实则暗示的是先有蔑君之心,才有弑杀君与大夫的行为。】 “从晋侯仇到卫州吁,再到那边的鲁侯兄弟和这位宋国太宰,我都对弑君之事快习以为常了。”武姜颇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然而过回过头就发现公子忽和公子突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子孙无能啊……不过与她无关,这种堵心的事她也懒得问,迟早都会听到的。 【对于华父督的动机,《史记·宋世家》与《左传》所记相同,应该是直接用的原本。公羊和谷梁传则认为华父督想要杀的其实本来就是宋公与夷,孔父只是他杀死与夷计划中的一个步骤。】 【这两种说法的话,逻辑而言都说得通。但是《左传》是真的很喜欢写女祸,从宣姜到骊姬,再比如说这位连代称都没留下的孔父之妻。这种权势斗争总是由女人驱动男人行动,就感觉不太对劲。武姜那种才是女人想搞事的样子嘛。】 【不过怎么说,先秦就是那种很荒蛮、很赤诚的时代,因为一时冲动作出的行为确实也很多。我们今天化用很多的那句“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典故就出自春秋末年。所以也不能说为了夺□□而杀人一定不可能。】 【谁还不是个曹老板呢?】 “曹老板是什么意思?”难得的,这次是庄姜走过去发了一条弹幕。 这甚至让因为公子翚的话停下了动作,但仍旧恶狠狠瞪着息姑的允都回头看了她一眼。 声音实在是太像了,长相也很相似。 是齐女。 允更愤怒了,似乎连眼睛都开始发红。 息姑整了整衣物,重新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坐下。他发泄了一番怨气,又听闻了这十数年各国风雨都化作后人口中史事,作为受害者如今反倒想得更开些,甚至称得上是已经释然了。 【曹老板嘛,就是曹操啊,著名的爱□□人士。不过说实话十几岁就结婚二十几岁的□□才是正当年嘛,要我我也选□□。不过如果一共只能活三四十岁的话,结婚早也正常。】 “那你觉得活多久才正常?”息姑突然来了兴趣,听她这话的意思,后世人似乎都比较长寿。是方士养生盛行,还是神明保佑?但按这女子之前所说,他们似乎并不太信神? 【现在的大部分人都能活六七十吧,八十的也不少。啊,扯淡得也太多了,我们也该回归正题了。】 空间里的人们各自神情莫测,如寤生便在想自己多活些年郑国又是另一番模样。不过他执政四十多年,本也是长寿之人,对此并没有那么贪求。而其他死于非命之人,比起长生,可能更想规避导致死去的那个意外。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谁都知道。 【刚才说到不管是因为什么,华父督都弑君了。不过比起州吁,他的境遇要好得多——注意了,他虽然也是公族,毕竟这个时候要职通常都是由同姓担任,包括孔父也是公族。但是他和宋穆公兄弟俩同一个祖父,继承权根本没他份。】 【说他的境遇好,主要好在州吁作为前任国君之子,弑君之后卫国国内反弹都很严重,华父督这边却情况完全不同。这是因为宋殇公实在不得人心,看看这个恶谥。《左传》称之为十年十一战,可以说一句穷兵黩武,是谁谁都受不了。】 【关于这个十一战这里就不具体计数了,不过想想光之前宋和郑的套娃战争数量就已经很多了,还有一些和其他国家之间的。诶等下,那说起来,郑国的战争次数也不遑多让啊?】 【唔,要解释这个问题的话,我怀疑可能是国家强盛的时候,穷兵黩武的后果其实不会那么快展现出来,郑国这时候还在上升期呢。何况这时候打仗打赢了有可能得到人口和土地,指不定还是赚的。】 “有怨言吗?寡人不知。”面对着四周投来的视线,寤生毫不心虚。只要上天没有降下惩罚,他所做的一切便都没有错。 【不论如何,华父督为了给自己的弑君行为背书,那叫一个疯狂甩锅。宋殇公十年十一战百姓都不堪忍受,而孔父的职位是司马,司马是军队的最高长官,所有的战争孔父都脱不了干系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华父督是太宰,是相,宋国打仗你就没有责任嘛!所以《史记》里记载,他甩锅的行为其实在弑君之前就已经在干了,甚至还公然宣言既然战争是孔父的错,那他杀孔父来为民除害也是应该的。充分说明人家是做好了准备才造反。】 【弑君的事情国内算是解决完了,但这只是小麻烦,更严重的事情在于国外。之前宋公不王都能被扯来做伐宋的正当理由;现在大夫弑君,以下犯上,礼崩乐坏,我这就纠集大军来替天行道!】 【结果并没有,因为华父督很聪明地搞了一手绝活,他提出迎立公子冯,并且给周边的几个大国,即齐、鲁、郑、陈都送了贿赂,邀请他们前来宋国会见。这场会见一方面是迎回新君,一方面也是确立华氏的执政地位。】 【要知道,公子冯当年因为父亲把君位交给了堂兄弟与夷,是直接避居到郑国去了;最开始州吁说动宋国联合伐郑,也就是东门之役,给的理由同样是为了把公子冯斩草除根;甚至这些年宋国一次次对郑国放不下,可能都和公子冯有关。】 【而且公子冯居于郑国多年,虽然史书完全没有记载,但是很难讲是不是娶了郑女。郑庄公肯定是觉得对方会亲郑,巴不得下一任宋国国君由公子冯担任。因此他算是默许,或者说不定是主动促成了宋国内乱的和平解决。】 “尽管早已知晓,但从后人口中听闻此事,寡人还是不得不感念郑公之恩情。”新客又至,闻言众人便知,这当是那公子冯,哦不,已经是宋公冯了。 寤生心知郑国的衰落和这位宋公有关,面上却还是要过得去。他刚想与对方客套一番,就听对方语调上扬地开口: “哦?这不是郑伯忽与郑伯突吗?二位竟也有和睦共处的一日。” 【可惜郑庄公没想到,正是他送回国的这位宋公冯,一手操纵了他死后郑国混乱的君位继承。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恩将仇报?不过,嘛,利益为上,何况仔细算算,恩情好像还是报给华父督更合适。】 桓公二年(2) 【不管宋公冯如何在公子忽和公子突之间搞事,那都是郑庄公死后的事情了。鲁桓公初时,郑庄正是当打之年,宋国绝对不会去触那个霉头。何况十年十一战,宋国也总得休养生息一段时间,才有希望等到风水轮流转的那天。】 【说起来,宋公冯也是谥庄,这是一个非常标准的美谥。两位庄公各自代表了本国最强盛的一段时期,之后就两国就彻底沦为大国间的墙头草,甚至还要被他们瞧不起的蛮夷反复□□。】 宋公冯彬彬有礼的外表下满是疑惑,他已知那异样图像中的女子是后世之人,所述乃已经发生的事实。然而对照他生前所见,郑国比起郑伯寤生时确实有所衰落,宋国虽未称霸却也并不弱小,但四夷中,又有谁能迫得两国朝暮即变? 教他看来,楚国或许有望强盛,也确实对中原诸国有些威胁,但还远远不到将宋、郑两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地步。 寤生则已经在这十几年的讲述中对于世事的无常若有所感,况且小疯在宋公冯来此之前其实已经提到过日后秦、楚的强盛,因此对她的话并没有感到十分稀奇。他只是将视线落到了宋公冯的身上,眼神深沉,暗地里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瞥了儿子一眼,武姜低头轻笑。只要不是为了对付她,她还挺欣赏寤生这满腹的坏主意——很像她。 若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寤生大概会如鲠在喉。 幸好他不知。 【后话暂且不提,我们还是继续看华父督迎立公子冯为新君之后发生的事情。之前说华父督贿赂了各国才达成了他的目的,鲁国得到的其中一项贿赂就是一座大鼎。这座大鼎本是郜国所有,但郜国早已被宋国兼并,铸的鼎自然也属于宋国。】 【其实收个贿赂倒也就收了,虽然鼎可能作为礼器象征意义多一点,尤其大禹铸九鼎以置九州可说是人尽皆知,但也不算什么大事。离谱之处主要在于鲁桓公这个人,居然想把这座郜鼎放进太庙。】 息姑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允,对方此时似乎终于冷静了些,终于收回了庄姜身上的视线。他主动迎上了息姑失望的眼神,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我若如你一般迂腐,活到最后的还能是我?” 一旁的冯闻言将手背到了身后,广袖如云般滑过,端的是一派潇洒风流:“此言差矣,鲁侯允您又哪里活到了最后呢?”他扫视四周,发现此处并没有某位他想看到的女子存在,只得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惜,姜夫人似乎并不在此处。” 允连讥讽他兄长的兴趣都没有了。他依然难以摆脱死亡时的震惊与愤怒,一接触有关妻子的事便气血上涌,冲上去就想给冯一拳,却被息姑一把拉住——甚至还下意识把他护在了身后。 “我二人可都是姜夫人,不知阁下从何而来的不在此处?”武姜故作疑惑地拉长调子,她自己本是嚣张跋扈之人,自然看不得有另一个人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而非特意为鲁侯允解围,“下次可是要认清人再开口才好。” “宋公似乎对谁都不大友好。”不同于武姜刻意抬高的音调,息姑温和地笑了笑,“不知是否生前有众多不虞无力化解,或是死时怨气过重?” “你居然还为他说话?”冯的表情中惊讶远大过被阴阳怪气的不满,“鲁侯息姑,你可真是好脾气,便不说弑君之事究竟为谁所主使;哪怕就现在,你倒是看看你的好弟弟,他领情吗?” 宋公冯这话听来,比起允显是更亲近于息姑,颇有交浅言深的意思。然则细细深究,冯的父亲宋穆公为宋武公之子,允的母亲仲子亦是宋武公之女。宋公冯和鲁侯允两人,才是真正的血脉相亲。 息姑叹了口气:“此乃寡人家事,况且寡人已结清过仇怨。”他看着四周光滑的墙壁和头顶上仿佛星空的穹顶,又望了一眼那明显不是此世之物的荧幕,“在这不知是否是幽冥的幻异之地,寡人又还能做什么?也杀他一次?” “于此处再死一次,又是否能得到永恒的安宁?” 宋公冯一时无语。 【好,知晓鲁桓公想将贿赂得来的鼎放进太庙,这可捅了马蜂窝了。都说了鲁国最为知礼,以先祖周公为荣,哪怕有违背礼的行为也要尽力掩盖。结果,太庙是什么地方,是祭祀周公的地方,你小子说你想干嘛???】 【简直是愧对列祖列宗!】 【所以接下来是非常长篇大论的劝谏,这位宗亲那叫一个引经据典、苦口婆心,从车房饮食的简朴到典章服饰的规格,连音乐和旗帜的种类区别都不放过。中心思想就一个,作为君主要给所有人做典范,才能维持国君的尊严。】 【你自己都破坏制度,品德败坏,百官也跟着你学,国家就废了。贿赂是非常恶劣的行为,而这个郜鼎就意味着明晃晃的贿赂,怎么能放在太庙里面!当年先祖武王想给九鼎迁到洛邑都被非议,你现在是想干嘛!】 【呃,这段内容真的很有《国语》的风范哈,这又啰嗦又复杂又长的劝谏,让我有一种跳过的冲动。不过我有两点想说,第一,品德败坏之最难道不是弑君吗,君都弑过了,放个鼎算啥。当然,鲁国大夫们对这件事八成是装傻的。】 【第二,想迁九鼎被非议这个事情不好说主人公是谁。洛邑之所以又称成周,因为是周成王经营起来的城市,武王没投入;但是出土文物何尊的铭文又说,武王时就有迁都意图;再加上古人惯例会把很多成王做的事情安在武王身上……】 “劝你之人为谁?”息姑本是随口问及,没想过会得到弟弟的回复——说实话他觉得允现在连性子都好像回到了少年时。 “公子之子哀伯,这么多年,你怕是已忘了。” 息姑沉默片刻答道:“与我而言,寪氏之事,犹在昨日。叔父劝谏我莫要观鱼,即便是记不太清,我也方才听过,何况……也同样没过多久。” 【嗯,虽然劝谏的臧哀伯非常努力了,但是并没有什么卵用的样子,鲁桓公还是没听。他和他爹臧僖伯,一个劝桓公,一个劝隐公,都堪称口若悬河,然而一个都没成功。不过哀伯还是要幸运一点,毕竟他爹劝谏当年就抱憾而终了。】 【幸运之处在于,臧哀伯得到了一个很好的预言,预言来自周的内史。所谓内史,本是会代表天子外出聘问诸侯,也掌管诸侯卿大夫策命的官职,但是这里所强调的是它所蕴含的神异色彩。】 【这种神异是此类与史官相关的官职共有的,即天文占卜等类似的职责。所以说史官本来不只是记载史事,也有搞预言啊观星啊一类的职能,是半个神职人员呢。所以为什么史书里老写预言,可能也和这些职业素养有关。】 【所以这位内史预言的是,臧氏,也就是公子他的后代会世代享有鲁国之禄,因为他们确实在为鲁国着想,劝谏国君的不道德行为。事实也是如此,臧氏的记载直到鲁哀公二十四年时尚且存在,应该是鲁大夫中存续最久的一族。】 息姑与允对视一眼,皆是“果然”的神色。虽然没有听从劝告,但是大夫的劝谏出自什么心思,他们还是心知肚明的。不听,不是因为劝谏之人有错,只是为君者的私心。 无论是息姑还是允,都并不觉得私心有什么错。便是拿去问问郑伯寤生,问问宋公冯,甚或是问问天子,谁能没有私心? 自天之下,又哪里有品德无暇的圣人呢?上天未曾降下惩罚,便是默许了他们为人的私心。至于死于非命算不算是上天的惩罚,只在于个人心中如何看待了。 【话说鲁桓公这个人,做人是真的不太对劲的样子。隐公的时候杞国老老实实的,几乎没存在感,就出现过一次还是被莒国攻打占了块地的小可怜形象。到桓公一上位,就变成敢在朝见的时候不敬的刺头,然后鲁桓公就去讨伐他的不敬。】 【这是什么行云流水一步到位的剧情啊,真的不是鲁桓公在借题发挥故意搞点事情吗?还是说杞国心中怀念先君,还在桓公面前表现出来了,才平白召来一顿打啊?】 【不过鲁国后来的一位国君僖公也有类似的记载,那里面说的是杞国国君朝见的时候用夷礼,所以不够恭敬。杞国姒姓,是夏人遗民,地位与商遗民的宋国类似,虽然治下因为周天子的小心机确实很多蛮夷之族,但国君绝对不是。】 【所以如果真用夷礼,确实也是杞君先有错。不过桓公的这一次啥都没说,只来了一句不礼,也就不知道具体情况了。】 “比起杞公,宋公实在幸运也强势得多。”寤生笑道,“同为古王之后,杞国如今几是鲁国之属,宋国却都有暇关注郑国的私事了。” “那还得多谢郑公,娶我宋国雍氏之女,才给了寡人这个机会。”若是手中有杖,冯指不定要在寤生面前摇一摇,以示心中得意。可惜在这里,除了一身衣物,他们所有人都一无所有。 【杞国这件小事之后,是另一个重要的预兆。就在鲁桓公二年,郑伯和蔡侯特意在邓国相会,他们讨论的议题与他们日后的大敌有关。左传称之为“始惧楚”,但其实这会儿还算不上畏惧,只是一种忧患意识。】 【说起来,为什么要选邓国,可能是因为楚国当代国君楚武王的夫人也和郑庄公的夫人一样是邓女吧,觉得邓国比较了解情况?话说楚武王和郑庄公年纪应该也差不多,他俩的夫人是不是有可能是亲姐妹啊。】 【那他们岂不是连襟,陷入沉思。不过先秦好像没那么多复杂的亲戚关系,是亲戚也照打不误。不然仔细算一下,总是能攀上点关系的,甚至还不算远。毕竟周的诸侯本来就同姓多异姓少,同姓还不婚,选择实在不多。】 “占一时之利又有何用,最终你我之国还不是都得朝于晋、楚。”寤生幽幽地道。他通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成功拿下了这一局口舌之争。 桓公二年(3) 【桓公二年的最后,终于从头开始交待了一番晋国曲沃和翼两系的恩怨。之前我们提到,周王派人帮助曲沃庄伯伐翼,后来又因为与曲沃一系翻脸转而扶植翼这一脉。而曲沃这一系的出现,要追溯到晋穆侯时代。】 【其实从称呼我们就可以意识到这个时代是比较久远的,之前我们说到的春秋各诸侯,无论是郑伯、鲁侯还是宋公,尽管爵位各有不同,在用他们的谥号来称呼时,无一例外都称作xx公,依然是我们前面提到的尊称习惯。】 【然而这位晋国国君却被称作晋穆侯,事实上他的长子正是晋文侯,我们提到过杀死周携王的那个人,时代要早于春秋。晋穆侯的妻子为齐女,姬姜的惯例婚姻,没什么特殊的。特殊在于这位夫人生下长子的那一年,恰逢条之战。】 【晋文侯的名字叫做“仇”,无论如何,这并不是什么好名字,和郑庄公的“寤生”比起来可能还要不如。之所以如此命名就与条之战有关,根据《竹书纪年》的记载,伐条戎的战役是王师与晋军共同发起的,而王师败绩。】 【领头的王师都败了,晋师自然也只能夹着尾巴逃走,晋穆侯因此很不高兴,因而给自己的长子命名曰仇。其实认真来说,这个名字可能并没有太大的针对儿子的恶意,只是代表了晋穆侯当时的心情,和武姜迁怒的“寤生”还是不一样的。】 【问题其实不在于长子叫仇,问题在于晋穆侯和姜氏还有一个次子,次子却有一个好名字,叫做成师。因为他出生的那一年晋国攻打千亩,晋师作战有功,得胜归来。一旦将二者作比,“仇”这个名字就有点问题了。】 【晋国的大夫师服就为兄弟俩的名字曾经对晋穆侯提出过劝谏,其实我觉得已经算是指责了,他直接就说“你给儿子起名的方式不对劲”。他又来了劝谏惯例的一长串来论证名字是十分重要的东西,这次的论证需要特意关注一下。】 【首先是名字存在一定含义,这个含义会象征着某种礼制的内容,而礼是社会秩序的规范,只有有这种规范才能更好的治理国家人民。一旦某一个环节出错就会生出祸乱。而长子的名字明显不如次子,地位逆转,已经预兆着灾难。】 寤生低笑:“寡人倒要感激母亲未曾给段起一个‘成’、‘顺’之类的名字。不过倒是说来有趣,晋穆侯应是未曾想过废长立幼,太子仇的地位并无动摇,却有此名之争;寡人与段看似无甚冲突,最终却走到那般地步。” “这究竟是谁人之过呢?”即使过去多年,哪怕早已对这段往事释怀,谈起此事涌上寤生心头的依然是些许不甘。 武姜对这个生前死后都纠缠过无数次的话题已经感到厌倦了,她头一次没有因此对寤生反唇相讥,而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论证看着好像有点太以小见大了,但是好像也没毛病。还是以寤生为例,这个名字的含义是明显是恶意的,以至于不管他弟叫啥,其实已经体现武姜的厌恶了。心有偏向,违背礼制的可能性就增大了,自然就是混乱的预兆。】 宋公冯边听边作出夸张的神色:“没想到纵以郑公之英名盖世,竟也有欲求不得的一日。不过据寡人听闻,郑公与郑武夫人不是早已和好……如初?” “不论我与姜氏母子关系如何,总比贵国先君穆公分明爱子深远,却宁择与夷而舍公子冯要强得多。”寤生冷冷地瞥他一眼,抓住痛脚便刺了他一句。 冯的眼神不露痕迹地微暗,昔年他依君父所言避居郑国之时虽有不解,却未尝有多执着的野心。然而经历这些年来宋公与夷和孔父屡次想要斩草除根的行动后,他的心态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笑道:“兄终弟及本为我商人旧俗,就不劳郑公费心了。” “还请宋公慎言。”旁边的息姑插了进来,“如今乃周人之天下,我周天子宽仁允宋国因商俗而治,却也不是宋国借此将祸患引至他国的理由。” 言罢,息姑看也不看宋公冯的脸色,朗声对众人道:“就此别过罢,诸位。” 满座皆惊,全都看向了他。 毫无征兆的,鲁侯息姑决定不再继续倾听自己身后之事。他没有后人,也无甚牵挂,最后也只是看了允一眼,未曾特意与他交代什么,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逐渐化作虚无。 “鲁侯息姑……未料如今竟反倒是洒脱之人。”庄姜声音轻柔,在此时静谧的空间中却字字皆能入耳。 只有属于后世人的解说不论空间里发生了什么,都仍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左传》里师服的预言只说仇和成师兄弟俩的名字预兆着祸乱,说哥哥会被煞到,直接看描述感觉更像是会兄弟相争,但事实上好像并没有。《史记》说得就比较符合后来的事实,可能和写作时间更晚一点有关。】 【《史记》说的是兄弟俩嫡庶名反逆,这个好像可以理解为兄弟相争,并且弟弟胜利了。但是对比后来的历史,其实是说哥哥晋文侯仇的后代,也就是翼这一系被弟弟成师的后代,也就是曲沃一系所代替,嫡庶逆转,小宗篡大宗。】 【这里的嫡庶可能和我们一般理解的不完全一样,并不是说正妻所生的孩子是嫡,而非正室的孩子是庶。而指的是周朝爵位继承系统下的嫡支和庶支,只有继承了父亲爵位的才是嫡,其他诸子不管是否是正妻所生,都要降爵出封为庶支。】 【然后庶支又会各自发展出一个新家族,把自己的爵位继续向下传承,通常又以嫡长子为嫡支,其他诸子为庶支。所以为什么说周朝的统治内核是血缘构成的,这个制度是非常核心的一部分。】 公子翚像是做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走到鲁侯允面前深深一拜,和他全然对不住的主君一般选择了离去。他生前没有什么遗憾之事,也并不好奇自己身后,之所以会出现在此,恐怕只是因为先君的不甘。 如今既然先君都已离去,恩怨也算是勉强了结——至少先君觉得了结,他也没有什么兴趣再在这里停留下去。 【回到《左传》正文,鲁惠公二十四年是晋国的混乱之始。这个时间段,晋文侯仇去世,他的儿子昭侯即位,把叔叔成师封在了曲沃,号桓叔。曲沃不但比起国都翼的城池要大,桓叔还得到了国内众人的依附,怎么看都很危险。】 【当初共叔段建城超规格的时候,祭仲都是来劝过郑庄公要不要收拾他的。结果晋昭侯居然主动把曲沃封给桓叔,在对方名声明显比自己好,还比自己得人心的情况下。简直就是在考验桓叔的良心嘛!事实证明桓叔他也没有。】 【晋文侯生前其实颇为显赫,除了《系年》最新发现的晋文侯弑杀周携王之外,《尚书》中还有《文侯之命》篇,是说周平王对晋文侯的诸多赏赐和赞美。晋和郑是平王东迁的大功臣,所以晋文侯的地位肯定是无可动摇的。】 【结果虎父生了个犬子,晋昭侯不但对叔叔无可奈何,甚至自己还被人杀了。这人叫潘父,可能是寻思着想搞点从龙之功,主动提出要迎立桓叔。但大概是昭侯虽然不英明但也没什么恶行,国人并不愿意接受桓叔,所以这次代翼失败了。】 【接着就是混乱的晋国君位交替。先是昭侯的儿子孝侯被立,然后孝侯在桓叔的儿子曲沃庄伯发起的战争中死掉了;于是他的弟弟成为了鄂侯,鄂侯在鲁隐公五年再次因为曲沃庄伯的攻伐逃跑;接着鄂侯的儿子又被周桓王所立。】 【这位新的晋侯谥号哀,我们称之为哀侯。从昭侯到哀侯已经有四位大宗的晋侯了,翼和曲沃的矛盾自然已经难以化解。要么是大宗把曲沃这一支小宗斩杀殆尽,要么是小宗彻底代替大宗的地位,绝对没有第三条路。】 【晋哀侯在位第二年,曲沃庄伯去世了。说实话连出三代明主还是挺困难的,曲沃这已经两代了,总不至于第三代还能抽出SSR吧。晋哀侯可能也这么想的,所以他开始有点浪了。在位第八年也就是桓公二年,他终于开始搞了点事,然后搞砸了。】 “可惜晋文侯为何不在,否则想必应是十分精彩。”宋公冯清脆地击掌,打碎了室内的宁静。 “你很乐见他国之乱?”鲁侯允在他兄长消失后发怔了一会儿,此刻听到冯的话,阴恻恻地问道,“就如迫使郑国立公子突?” 冯侧头看了他一眼,兴致盎然:“为什么不?寡人生前想见各国兄弟阋墙,父子相残,以彰我宋国之力;死后嘛,现在比较想看你们——”他下巴微抬,对着郑伯寤生的方向,又暗示鲁侯允本人,“看你们因为后代无能而暴怒的样子。” 桓公三年(1) 【上一年说到,晋哀侯可能是看曲沃的第二代主君过世,等了几年没啥事儿,觉得他又行了,主动去侵占了一个叫做陉庭的城邑的田。其实这里我不是太懂哦,看接下来的描述,是陉庭的主事人偷偷和曲沃的第三代曲沃武公合谋伐翼。】 【但是陉庭呢,是翼也就是晋国国都南边的一个鄙邑,也就说是个乡下地方。按理说它应该也是晋国境内的一座城池,晋哀侯主动去侵扰它的目的何在?而且这个合谋的说法,总感觉陉庭的主人和曲沃武公看起来还有点平等。】 【所以这里大概是有两种可能,一,晋侯一脉已经无法控制其他城邑,这样的行为是为了宣示权威,而陉庭主人和曲沃武公同为国之大夫,自然平等;第二种可能,这是一座不在周天子统治秩序内的蛮夷之城。】 “与其说嫡庶反逆,国之必乱,倒不如说迟迟无法一方压倒另一方,才是晋国多年来混乱的缘由。”庄姜突然说道。作为无子的诸侯夫人,又经历过州吁所制造的小宗篡大宗的混乱,她对此情此景才是感受最深。 冯笑吟吟地道:“夫人此言差矣,曲沃之所以无法压过翼,未尝不与众人对大宗嫡脉的支持有关。”他看向郑国的一家人,尤其盯着公子突弯起了眉眼,“就如郑伯突,祭仲明明答应了奉他为君,结果转眼就与他翻脸,将郑伯忽迎了回来。” “真是可怜哪。” 公子突险些发作,却在寤生的眼神警告下不得不按耐下来。然而毕竟当了这么多年郑君,他还是有些愤愤,直到公子忽也看了他一眼,才意识到他迟早要面对寤生的怒火,现在只不过还未得到后人的证实罢了。 【两种可能性中,陉庭早已脱离控制的几率大概更高些,毕竟翼支一脉这些年实在不怎么景气。于是鲁桓公三年,早就暗中与曲沃一系合作的陉庭当了带路党,在曲沃武公去攻伐晋哀侯的路上,给他提供了驻扎营地。】 【这里有一个很特别的用词,“次于陉庭”的“次”字,通常大概就理解为停留了。但其实很多用词是存在特殊意义的,《左传》在写作下一代鲁君庄公的时候对此做了解释,我们先提前提溜出来留意一下。】 【军队驻扎的时候,驻扎一晚上叫舍,两晚上叫信,比信更久才叫次。所以陉庭这一波可以说非常给曲沃面子,说是投靠了也不为过。毕竟晋哀侯可以侵陉庭,曲沃武公同样可以嘛,大军驻扎再次顺路把陉庭接管了也不为过。】 【这再次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曲沃一系真的比翼这一系更得人心,也更会做人。这本应是大宗天然拥有的合法偏向性,此时却渐渐归属于小宗,尽管可能还只是国中的少数,但已经预示了天平的倾斜。】 “礼崩乐坏,虽然她数次提出过这种说法,但此时本该还没有那么严重。只是每一次非礼之事的出现,崩塌便更严重一分。”寤生的神情凝重几分,“我等所为俱在其中。” 他下意识地因为武姜在侧而补充一句:“但是对于段,寡人自认无错。”后人也只得说他不教弟,没人能责他不知礼。 却不料武姜这次连开口的意思都没有,甚至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寤生皱皱眉,怀疑他的母亲可能因为方才息姑的动作,也生了离开的心思。 知子莫若母,如果感觉不太对的话还有一句,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 武姜眉毛一挑,不论她方才如何作想,如今只剩了发条弹幕再给寤生添点堵的念头。然而她眼角余光看见一脸阳光灿烂的宋公冯,意识到对方还不知道弹幕的存在,顿时就止下了动作。 以这个人的性子,很难说会不会只为一时的兴趣,便做出让那后世女子意识到他们存在的事情。若真如此,他们停留在这里便毫无意义了。想到这里,再看看公子忽和公子突二人,对寤生和他儿子越发嫌弃,但嫌弃又全然化作了护短。 【扯远了扯远了,回到这场战争。这场战争曲沃一方以曲沃武公本人为首,手下有两位将领。其一韩万,是桓叔之子,武公的亲叔叔,为后来三家分晋中的韩氏之祖。不过韩氏现在甚至还不是晋国国君的大夫,更别说执掌晋国大权。】 寤生摇了摇头,小宗篡大宗,三家分晋,听起来越发难以想象了。他突然觉得息姑非常有先见之明。 冯自来此向来笑意不减。 旁边的允则对此一脸冷漠,他似乎万事都不关心的样子。然而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视线时不时便会落在庄姜身上,但很快便又转开。 【另一位的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担任了曲沃武公的戎右。是这样的,我们说过很多次,先秦尤其春秋是车战为主。一架车上理应是三个人,右边那个被称为戎右,通常是主将的心腹,这没有疑虑。】 【问题在于另外两位的位置,这是存在一定争议的,根据考古实物发现,通常认为御者在中,这也是我们通常认知里面驾车比较合适的方位。但事实上,很多文献里所说的都是御者在左。】 【关于这个问题,目前看到了一种折中说法似乎还蛮有道理,是说非主将的车御者在中,左边的人就可以用弓弩。但是主将之车,必是主将在中,而史书多记主将,所以给人留下了御者在左的印象。】 【曲沃武公的这辆车呢,在战斗的时候追逐着晋哀侯的车,主将对主将,很合适。不过既然是追逐,应该晋侯已经处于下风了,而最终他没有逃掉,因为,他的马被树木挂住了。】 【是这样的,俗语有云……不是,礼制规定,天子驾六,所以诸侯开四(匹马)驱(动的)车当然没问题。这四匹马里,中间两匹叫做“服”,右边两匹叫做“骖”。但是想也知道,四匹马并排,逃命的时候障碍一多真的很容易被挂住。】 【这个时候的各国国都里面是有大路的,大路通常可以容纳九辆车并行,虽然大概可能是一匹或者两匹马的车,也起码是个双向三车道了吧。但是打仗的时候,哪怕这时候战争基本发生在平坦的中原地区,那会儿的中原也还温度不低。】 【气候温暖,水源丰沛,地势平坦,自然有利于植物生长。于是,晋哀侯的车跑着跑着,跑进了树林,还是夜晚。再好的良马和熟练御者也顶不住啊,所以最终刮着刮着,马估计是不走了,晋哀侯自然也被抓住了。】 “眼见着翼侯一脉气数已尽啊。”冯摇了摇头,假作叹息状。 没人附和他,因为在场众人中,没有人活得比他更久,见过这场争斗的终局,甚至连宋公冯也不一定见过。不过他们都知道,最后的结局已经注定。 【曲沃武公对晋哀侯当然是没有什么怜惜之情的,然而车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比较重要。这个人呢,叫做栾共叔。就和之前州吁之乱的时候,石碏和他儿子石厚效忠于不同的君主一样,栾共叔和他的父亲栾宾也拥有不同的主君。】 【栾宾是桓叔时曲沃的相,作为当年成师初封至曲沃时的重要帮手,曲沃武公无疑要留一份香火情给栾宾的。甭管真情还是假意,这事儿都得光明正大宣扬出来,不然岂不是太让亲附于曲沃的人们寒心,本来身份就不够正统来着。】 【但就好像之前说的这个时代的人大多比较赤诚,栾共叔当然拒绝了武公对他许诺的高官厚禄。这段内容被记载在《国语·晋语一》里面,大概是说父亲、老师和君主所赐予的是要终生回报的,何况我如果生了二心,您又怎么敢用我。】 【不过怎么说,《国语》这个书吧,它成书年代不太稳,很可能前后相差比较大。栾共叔这段言论,一则听起来很耳熟,感觉别人说过类似的;二则语言风格比较偏寓言,和早期的引经据典的劝谏不太一样,很难说是不是带了点艺术加工。】 “她的时代距离我们还是太远了,很多事情靠的都是推测,不敢妄下定论。”庄姜以掌心抵住自己的侧脸,歪着头道,“不过也是,我等言及尧舜古圣王,亦要加之想象。” 不愧是赞其美貌之诗传至后世的女子,连寤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有惑人之色。不论是冷若冰霜,还是如今的状似天真,都别有一番风情。 只有允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手更是在袖中暗暗握拳。他在心中默念:她们不过是长相肖似,莫要迁怒于旁人。 【曲沃和翼的故事再次告一段落,接下来是一个重大桃色新闻的开头。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绿。惨,鲁桓公,惨。但是想想鲁隐公,这何尝不算是一种报应。】 允猛地抬头。 【鲁桓公从齐国娶了一位妻子,这位夫人呢,可以说是一位传奇女子。她用一己之力向我们证明了,先秦时期对于伦理道德、尤其是女子贞洁这种东西到底是有多么不在意——当然,不在意到她这个地步的,还是比较少的。】 【她与亲兄长乱/伦,让郑国太子忽说出齐大非偶的名言,最后更是一手葬送了自己丈夫鲁桓公的性命,还在儿子即位之后某种程度上控制着鲁国的国政。】 【齐女的淫/荡之名因她而天下皆知,也是没什么历史名人的春秋时代少有被后人津津乐道的人物。无论是鄙视抑或崇拜,这样一个女性的存在确实在以男人为主的史书中显得尤为特别。】 【说来有趣,她似乎才算是真正“祸水”一般的人物,鲁桓公因她而死;然而在鲁国史书《春秋》中始终称她为夫人。这可能是史书的真谛,人君之母是不会有错的,哪怕那人是赵姬,只有人君之妻妾才会。】 【铺垫这么多,桓公三年,公子翚最后一次出现在《春秋》里。他代鲁桓公入齐,为新任主君迎来了夫人,文姜。】 第 27 章 桓公三年(2)、四年 若是平时,众人指不定要询问一番赵姬是为何人,然而此刻他们都顾不上了。当那名与庄姜颇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出现在她身后时,鲁侯允差点便要失去理智地冲上去。 寤生和冯尽管都挂着瞧好戏的神情,却也第一时间上前制住了他——无论如何,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动手,着实是太难看了,哪怕他们也不是不能理解允的愤怒。 不过大抵是因为先见过了息姑,允对于妻子的怨恨远没有死亡当时那般深重。他大声喘着粗气,压抑住自己的愤怒哑声问道:“你若不愿留在鲁国,自可以绝婚归齐,齐鲁世代姻亲,绝不会因此而关系有损。” 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像是在极力地忍耐什么:“何必害我性命?” 【正常的结婚仪式是订婚之后,男方亲自上门迎亲,然后把女方带回本国,再祭祀太庙,这是一个完整的仪式。但之前说过诸侯可能会让大夫前去迎接,鲁桓公就选择了亲至边境但不入齐国的方式,由公子翚代他前往齐都。】 【然而这里出现了一个意外,因为齐僖公亲自将女儿文姜送到了鲁桓公所驻扎的讙地,很明显这是不符合礼法的。而婚姻是礼法中非常重要的部分,之前就说过郑公子忽“先配而后祖”的无礼行为,被认为是他后来厄运的一大缘由。】 【送嫁的规格的高低首先与女子的夫家有关,取决于对方是小国、敌国、大国还是天子;其次与女子的身份有关,她是国君的姐妹或是女儿决定了规格的高低,需要注意的是,姊妹的地位是高于女公子的。】 【但总而言之,哪怕是嫁与天子,也绝对没有诸侯亲自送婚的道理。古代学者对此有一个非常精辟的评价,即“尊者无送卑者之法”。所以齐僖公亲自送女儿出嫁而与鲁桓公相见这件事,是极为反常的。】 【如果不是年份不大对,齐襄公还没有上位,总觉得是他送妹妹出嫁,这件无礼的事情才显得比较合理,毕竟谁都知道他们兄妹两个关系不大正常。】 “不大正常。”庄姜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有些不以为然,“为什么说他们关系不大正常,婚前不正是肆意妄为之时?” 她发出了这样一串弹幕。 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动作,最后点点头,像是学会了。武姜在心中无奈叹气,罢了,大事上宋公冯应该还是知轻重的。 【婚前肆意妄为确实不奇怪,但和自己的亲兄弟姐妹还是比较少的。虽然无论是古代埃及还是古代日本,兄弟姐妹都曾经是唯一合法配偶,而我们的神话里,伏羲女娲也是兄妹为夫妻。但周人不是讲究同姓不婚嘛。】 【说起来其实按照人类学的研究,婚姻形态是有几个阶段的,当然这个不是文化上的概念,而是生理上的夫妻和婚姻。从最开始的百无禁忌,接着班辈婚区别了辈分,防止父母子女之间相交。】 【接下来开始族外群婚,一个部落的男人和另一个部落的女人都是彼此的夫妻。由于这个时期所生的孩子是完全属于母亲部落 的,所以也排除了血亲兄弟姐妹间的关系。】 【再走向对偶婚,同一时间只有一男一女维持着不稳定的夫妻关系,最后变成稳定的一夫一妻。具体形态存在差别,但大略是这样的步骤。这个男性配偶逐渐稳定的过程也伴随着男性私有财产继承权的确认。】 【周朝的这个媵婚制,以侄女和妹妹为陪媵一起嫁给异姓男子,其实就有点类似于族外群婚这个阶段。至于为什么要排除血亲兄弟姐妹间的关系,只能归结为古代人朴素的智慧?】 文姜自始至终站在庄姜的身后没有开口,她一直看着自己的丈夫,直到对方无力地闭上眼,才终于说道:“嫁与你的这些年里,我和诸儿未再见面。” “我与他确有暧昧关系,但那本是与你成婚之前的事情。便就是十八年时被你知晓我二人旧情复燃,最多不过绝婚罢了。仅仅因为你对此事感到愤怒就生出灭口之心,实在过于大费周章。 “诸儿为什么想要杀你,你真的不知道吗?” 允心底对这些事自然有所揣测,但他始终觉得齐侯诸儿最终动手的理由少不了他妻子的这一份。然而文姜所言亦是合情合理,他并没有多余证据,只得暂时按下了怒火。 他左右看了看,示意寤生和冯放开他,接着掸了掸衣袖,走到沙发边坐下。就武姜看来,反倒比息姑在时的状态显得更平静些——大抵是不愿在文姜面前露了怯。 【哦对了这里要强调一件事,文姜和前面的武姜、庄姜不同,后面两位都是用的丈夫的谥号和自己的姓组合,文姜的话,丈夫谥“桓”,“文”大概率是她自己的谥号,所以时人对她的评价可能并不太低。】 【关于先秦女性如何称呼,其实比起男性要简单一些。按《礼记》记载除非有意结成婚姻,否则女子的私名不为外男所知,通常以姓代称。但是仅有姓不足以分辨,所以在姓之前加上诸如娘家或夫家国名、排行、丈夫或自己的谥号等。】 【青铜器铭文也基本遵照这一原则,不过有时会出现女性私名,然后这时候会出现一个问题,就是究竟按照我们现在的习惯来“姓+名”模式称呼她呢,还是按照铭文的“名+姓”格式。在实际的使用中,两种情况其实都是存在的。】 【好,婚姻主题暂时告一段落,文姜的故事也等到鲁桓公十八年再细说。我们还是按照时间继续,在鲁桓公与文姜结婚的这一年,剩下的事情都比较零碎。比如去年鲁国伐杞,今年杞君来求和了。】 文姜与庄姜其实并不太熟悉,但她们本为姑侄关系,此处也只有她们两个齐人,便坐在了一起。 庄姜压低声音,只入两人之耳:“鲁侯允之事,当真与你无关?” 被问及之人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再比如齐国和卫国结了个盟。但准确说也不能算结盟,因为结盟要歃血,齐侯和卫侯只是做了约定,所以称作“胥命”。以我们今天的观念,发誓肯定比不发誓的规格和可信度都更高,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这是一个 语言上的小小悖论,比如规定毋以妾为妻的前提一定是有人以妾为妻;越缺什么越要说有什么?[(,这里也是一样。歃血为盟多么郑重,背叛誓言要受到惩罚——然而如果真没那想法,根本不会考虑背叛誓言的后果这件事。】 【所以胥命,其实意味着更深的信任,齐国和卫国就是在效法古人不结盟只做约定。这里的古人,当然指的是当时人心目中的古人,基本属于传说时代了。孔子总爱讲三代圣王如何如何,厚古薄今其实某种程度上是我们的文化习惯。】 “倒真是如此。”冯做深思状,“大夫们每次劝谏寡人都要言及古圣王如何,但寡人又不是古圣王,很难与他们一般德行高尚啊。” 寤生顺势嘲讽道:“强迫邻国以庶为嫡,确实德行甚是有亏,你对自己的认识尚且清晰。” 公子突面色不太好看,他看向自己的兄长,却恰逢对方同样望了过来。二人的视线一错而过,各自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桓公三年的最后一件事,体现的还是当时贵族女性的地位。之前讲息姑母亲声子的时候说过,夫人被称作小君或君夫人,她在礼法上享有和诸侯相同的待遇。不过只是待遇相同,并不代表拥有相同的权力,毕竟她往往联系着她的母家。】 【然而一旦她的丈夫死去,不论即位的是否是她的儿子,她都会顺利成为母夫人,这时候她就有了某种和诸侯抗衡的能力。前有武姜帮助小儿子谋逆,这好歹对付的郑庄公还是她亲儿子,母亲对儿子有天然的立场优势。】 【后有文嬴以退为进,骗晋国放回了自己娘家秦国三位战败的大夫。文嬴可没有儿子,只不过她是晋文公的夫人,所以晋襄公的亲生母亲也越不过她去。哪怕她使计为娘家谋利,也无人能奈她何。】 【当然,若是国君足够有能力,自然也会限制母夫人对自己的影响。但是芮国的国君万并不能对抗他的母亲,以至于只是因为母亲芮姜厌恶他宠侍过多,就把他逐出了国,芮伯万于是跑到魏地居住。】 “嬴姓,秦国。此女之前说过,周后乃秦之天下。”武姜若有所思,“不过西戎之国耳,未曾听闻些许不同。” 冯听到武姜的话,又偏头看着那个能与后人沟通的机关,抬手按了上去:“敢问周之国祚何时而止?新王何日代之?” 【前一个问题很难说诶,东周后期天子实在是比较落魄,怎么判定东周结束是个问题。但是新王何日代之这个问题很简单,公元前221年,也就是《春秋》的起始鲁隐公元年差不多五百年后。】 “五百年,足够秦从一蕞尔小国成为天下之主。”寤生感叹道,“若寡人能活五百年,郑国想必也——”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在场之人无不明了他言下之意。 寤生先是嫌弃地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儿子,再瞪了冯一眼,不过随即又洒脱地笑起来:“罢了,谁人不作此想,然国之兴盛与否从来不是一代人能决定的。” “不知来日秦人是蒙哪位神明之幸,真是教人羡慕啊。 ” “郑公真是……”冯难得露出了感佩之色,而并非一贯的夸张戏谑?[(,但下句话立刻将他打回原形,“但寡人也未曾后悔过当日所为。” 公子忽接口道:“本是孤无能,与君父及突都无甚关系。”第一次,他提起这件事时神色平静。 【关于芮国的历史其实没什么记载,哪怕《竹书纪年》也记载了相同的芮伯万被母亲驱逐的事迹,但这次甚至连理由都没有了。而接下来的桓公四年,《左传》第一次提到了秦国,写秦国伐芮,却因为小看对方,最终败给了芮国。】 【于是秦国去魏地抓了芮伯万,什么天降黑锅啊,都被亲妈夺了君位了,还要被抓去当人质和筹码。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芮国的下一次记载在桓公九年,芮伯参与了伐曲沃的战争,然而十年又说秦国帮芮伯万复位。】 【所以前后的两位芮伯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前者应该是由芮姜所扶持的另一位芮君——周的统治秩序之下女性完全没有继承权,血缘更是一个诸侯国维系的根源,外姓夫人哪怕有娘家支持也绝对没有机会和立场染指。】 【除非她有代理人。所以合理推测的话八成就是和武姜类似的模式,扶植一个小儿子取代大儿子的地位,至于小儿子是不是亲生的其实不太重要。不过很明显,芮国的这场母子之争中,芮姜先胜,又由于秦国的参与,最终落败了。】 说到这里,小疯难得又抽出了地图,大略地比划了一下。 【芮国在今天的关中平原南部,陕西省境内,距离秦国并不太远。大概就好像之前郑庄公要让许国给他保护边陲,秦国对芮国也打着类似的主意,因此才要扶植一个对秦国有好感的国君?】 【注意注意,上述这条观点纯属瞎猜,毫无文献记载可言,听过就算哈。】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鲁桓公五年,周桓王他,又双叒叕给郑庄公搞事了。当然,他自己可能不这么觉得。有一句话虽然这时候还没有出现,但是应该会很符合他的心情。】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第 28 章 桓公五年(1) 终于讲到这场算是决定郑国命运的战争,寤生依然面色不改——谁教他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呢?他左右看了看,始终没有发现周王林的出现,颇有些失望之感。 “繻葛之战若他不来,恐怕便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寤生感慨道,“难道是寡人怨念之深不比鲁侯息姑,否则公子翚怎会应约而至?” 作为寤生的长子,公子忽是大略知晓他和武姜之间恩怨的。他暗暗看了自己的祖母一眼,却刚好被本来对寤生所言并无感念的武姜捕捉到,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不论是宜臼或是王孙林,你与他们之间的争斗怕是都占了上风,何来深切怨怼,他们恨你才是寻常。”言语中关系亲疏清晰可见,武姜甚至不愿称平王之孙为王,她勾出一抹笑,“若此处真可许愿,你的愿望怕是早已达成。” “你我能够再见,被投注了更多情绪,而你想要寻求了结的人究竟是谁,还有必要再问吗?” 寤生脸色微变,影像中的女声开始了对繻葛之战的序幕的陈述,他借机偏过头去,只作没有听到武姜的话。 被点明了这个空间可以许愿与所惦念者重逢的其他人,则各有思绪。恨意,与爱意,都可以吗? 尽管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恨意无疑更浓。文姜的神色略微迷离。 【在周桓王掀起繻葛之战之前,首先要按时间略微提及一下陈国。之前提到从卫国到鲁国又到宋国,都经历了君位继承的混乱,但总算都还有个好的收场;至于晋国,他们还在斗呢,暂时放在一边;现在轮到了陈国。】 【陈国的国君名鲍,就是之前杀州吁时提到的那位陈桓公。诸侯薨逝如果有人来告,是会被记入他国史书的,所以在《春秋》里看到这一条记载本身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薨逝的具体日子。】 【我们国家的历法并不通过数字来记录每个月的日期,而是通过天干地支。具体使用和近代给战争命名所用的纪年法原则一样,以十天干甲乙丙丁午己庚辛壬癸,和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分别依次取一组合来代表日期。】 【从头开始首先是甲子到癸酉,接下来天干重启是甲戌、乙亥,再地支重启,然后依次类推。这样六十年都不会有重复的干支,第六十一年又从甲子开始完全重启。所以为什么通常把六十年叫做一甲子,也是因为这个。】 【陈桓公死亡日期的问题在于《春秋》居然记载了两个干支,甲戌和己丑,相隔了十六天。古代学者对此主要有两种说法,第一种说法是公羊和谷梁传认同的,即桓公因某种原因出走,后死于外,无法得知确切日期,所以取了一个范围。】 【第二种说法则被《左传》和《史记》采信,认为是陈国在陈桓公死后爆发了内乱,导致使者来报讣了两次,所以鲁国记载了两个日期。至于两次究竟是因为第一次报错了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就没人知道了。】 陈国素来以姻亲众多闻名,以至于陈国虽称不上强大,但也还算得上左右逢 源。然而若是让在场众人回答这个问题,他们也是答不上来的。 既非自己直系血亲,又非强大的敌人或忠实的友邦,谁会在乎这等小事。毕竟这样灵活的中等诸侯国,同时也是麻烦的代名词。吞并它的利益不足以弥补所付出的代价,但有时候又实在扰人。 对此,郑国有很充分的话语权,毕竟,繻葛之战陈国也又来了。 【《左传》只说是因为陈桓公的兄弟佗在他病重时杀死了太子免,以至于国人四散,所以“再讣”。《史记》对这一段的描述又有点不一样,记载由于公子佗为蔡女所生,所以蔡国为了立他为陈侯杀死了太子免,除此之外还杀了五父。】 【但是《左传》中,五父和公子佗根本就是一个人,总不能搞一出我杀我自己吧。而《史记索隐》则给出了清晰的论证过程,来说明这里确实是《史记》写错了。】 【这个考证过程比较复杂。已知陈桓公后下一代国君为陈厉公,两本都这么写。《史记》认为公子佗就是这位陈厉公。《左传》则写陈佗下一年为蔡人所杀,鲁庄公二十二年又提到陈厉公是蔡女所生,蔡人杀了五父然后立他为君。】 【我们先看鲁庄公二十二年这条记载,和《史记》基本吻合,所以陈厉公的身份经历是没有问题的,蔡人杀五父也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在于陈厉公是谁?】 【《左传》的陈厉公名跃,佗为君不足一年所以没有谥号;《史记》则写陈厉公七年为太子免的三个弟弟所杀,其中最大那个叫做跃的成了新的陈君,然而即位五个月就死了,谥号是利,陈利公。】 【首先,厉和利哪怕是古音也很相似,完全有可能混掉!所以利公的事迹都可能还是发生在厉公身上,根本没有换人还是陈厉公。其次,《左传》先写桓公六年蔡人杀陈佗,庄公二十二年追溯陈厉公时写蔡人杀五父,二者都为蔡人所杀。】 【再次,庄公二十二年记载与《史记》唯独不同在没有杀太子,如果五父即陈佗,太子此时已死,当然只诛逆贼。最后,《左传》根本没有陈利公,而《史记》的厉公陈佗之死是因为他淫于蔡,……这件事记于《公羊传》桓公六年,陈君佗之死,没提谥号,与《左传》相符。】 冯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站起身左右走了几步:“有趣!实在有趣!原来竟是从如此细枝末节出手。颇有几分经略筹谋之意。”若是手边有钟磬,他怕是恨不得亲手执之,再高歌一曲。 “可惜宋公只擅长在人后谋划,于战场而言,天资实在平平。”公子突的评价中分明没带情绪,却着实不怎么好听。 “比起子元确实不如。”冯丝毫不以为耻,反而亲热地笑着,甚至唤起了公子突的字——公子突的母亲为宋国雍氏女,雍氏为宋国上卿,颇受宋公冯宠信。 公子突皱起眉:“别这么称呼寡人。”他以郑国国君的身份警告道。 【我们通常认为《史记》是史书权威,这当然是没错的。哪怕时不时能感受到太史公一些很明显的褒贬之意,但他至少史事本身的 记载是很客观的——《春秋》都微言大义呢,太史公也是人,有点个人喜恶怎么了,又不是机器人。】 【所以既然是人,细节的疏漏也是在所难免。那未必出于本意,但早期历史经过一定时间的流传,出现讹误也很正常。现场把一句话传过十个人,第十个人说的还和原版有些差别呢。所以尽力辨证就可以了,神化和污名化都没必要。】 “她所依托的主要史书除了鲁国国史便是这本《史记》,按其人所述上下跨越的时间应是远超于鲁国国史,倒是令人好奇。”庄姜低声对自己的侄女说道。自从文姜到来,她总算是有兴趣多说几句话。 还未等文姜开口,距离她们不远的允随即冷声道:“怕是文字不通,徒增烦恼罢。” 庄姜冷哼一声:“真是扰人。”她其实也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只不过一般不爱与人计较,否则当年也不会对州吁态度那么差。于是她故意提高了些声音对文姜道,“都分开了还能重温旧梦,你告诉姑母,诸儿是不是很得力?” 文姜依然但笑不语。 【接下来是一件小事,但是这个描述吧,很有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说的是郑庄公和齐僖公一起去拜访了纪国。纪国是一个鲁国附近的小国,和莒国类似,但是郑国和齐国都是当世大国,两位国君也都是一代雄主。】 【所以是个人都知道他们没安好心,八成是打算对人家下手,不过至少现在还没。因为接下来,周桓王的幺蛾子来了,他彻底夺走了郑庄公拥有的,作为王之卿士的权力。】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前面说到,周桓王身边的重要辅佐之一周公黑肩曾经说过“我周之东迁,晋郑焉依”。但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就算当年是靠你们站稳脚跟的,但是我堂堂周王,凭什么要看你们这些诸侯的脸色对不对?】 【晋国这些年一直陷于曲沃和翼的内斗,周王更是一会儿帮曲沃一会儿帮翼,很难说到底是不是故意当搅x棍的。而另一个眼中钉郑国,则由于郑庄公本人实在比较厉害,周始终没有讨到过什么好处。】 【编年体史书的事件散落于各年,周和郑之间终于要结局了,我们就来梳理一下。首先是隐公三年,平王有心分王政之权给虢公,但是因为郑庄公表达了不满,所以周郑交质,勉强算是和平解决。】 【接下来平王去世,桓王比较刚又想分权,导致郑庄公指使祭仲去割麦子,周郑交恶。隐公八年虢公忌父成了王卿士,九年伐宋的时候又说郑庄公是左卿士,这时候权力已经被分割了一部分。到现在桓公五年,彻底夺走了郑庄公的权力。】 【夺走之后,郑庄公通过不朝见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但是我们之前就说过,他本来就不怎么朝见。周桓王即位好几年以后第一次去朝两个人还闹了不愉快,然后搞出了和鲁国交换祊和许田的事情。】 【所以说不朝见根本不是个事儿。宋国也不朝见。不过当年伐宋不也是用的这个理由吗?只能说风水轮流转,今年到你家。】! 第 29 章 桓公五年(2) 宋公冯笑得眯起了眼,尽管伐宋的时候他还身在郑国,而且当年他刚避居郑国的时候郑伯寤生本有意帮他回国争位,只是因各种原因未能成行,但是如今他就是宋国的国君。 宋国昔日被郑伯寤生以“讨不王”的名义征伐,如今轮到郑国自己因为这个理由被天子讨伐,哪怕知道结局是天子的失败,他还是很期待看到寤生变色。 可惜令冯失望了,寤生对此的反应远远不如发现郑国在他身后败落时明显。冯无趣地摇摇头,故意当着寤生的面长长地叹了口气。 寤生则已经学会了对他视若不见。 【由于传世文献中存在一些无法定论的专有名词,而考古发现也没有可以印证的相关内容,导致《左传》尽管在这场繻葛之战中为我们展现了一场春秋时期的战役,但我们对当时迥异于后世的战争形态还是只能有一些朦胧的感知。】 【首先看周天子方的军队配置。周桓王坐镇中军;虢公林父领右军,蔡国和卫国的军队都属于这一部;周公黑肩为左军将领,主要由陈国军队组成。虢公的名字发生了变化,大概是之前的忌父已死;而黑肩代替了郑庄公的左卿之位。】 【之前我们提到过一场郑国和北戎之间的战役,在那场战争中,公子突凸显了他的军事才能,根据针对北戎尚且不够文明的弱点制定了战术,最终得到胜利。而在繻葛之战中,作为军师的依然是他。】 听到这里,公子突瞥了自己的兄长一眼。尽管战争中君父经常会听从他的意见,但兄长作战也很是勇猛。所以至少在这时,他其实还没有生过旁的心思。毕竟各国皆是如此,太子即位,而其余兄弟辅政,天经地义。 哪怕近些年出了些乱子,但他们郑国既没有庶子摄政,也没有兄终弟及,更没有国君偏心幼子的情况。公子突全然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然而当机会落于自己手中…… 【说他是军师并不是真有这个职位,这时候的贵族们大多文武双全,开战前主要将领们齐聚一堂共商策略。但真正作战时毫无疑问是主将的一言堂,而左军将领和右军将领虽然看似平等,其实也因各国习俗不同实际上存在高低之分。】 【公子突这次的应对战术同样是针对敌方摆开的阵势所提出,很明显这个时候是不搞闪电突袭战的,甚至有一些今天看来几乎称得上是愚蠢的礼仪性行为。他提出将郑国的左右军集成方阵,并且首先将攻击目标定为诸侯组成的左右军。】 【这样做当然有缘由。被优先针对的是陈国,陈国为王师左军。但别忘了,陈国刚刚经历过内乱,如今在位的陈公佗得位不正,自然不受国人拥戴,又怎么能安心为他作战。所以郑军的右方阵很快就能占据优势。】 【一旦陈国军队混乱,那么一定会干扰到周桓王坐镇的中军——三军本来也需要互相策应。但此时郑国的中军依然与王师的中军对抗,也就是说原本的1v1,现在变成了2v1.5,胜利自然已经开始向郑国倾斜。】 【接下来是卫国和蔡国组成的右军。卫国和蔡国本来也相对来说比较弱,尤其我们回忆一下之前的诸侯联军战役,基本这两个国家都是拿来当添头,哪怕当时伐郑的东门之役是卫州吁发起,他也主要还是躲在后面。】 【所以这两个国家本来就无力维持,也会逃跑。最终三军都会和中军集合在一起,郑国就可以一网打尽。啥?左右我说反了?没有啊,你打农药啊撸啊这类MOBA游戏的时候,两边的上下路不也是反的嘛,这也是一个道理啊。】 【于是郑国就按公子突的计划开始作战。右方阵对陈,由公子忽带领,《左传》这次使用了他的字曼伯来作称呼;左方阵对蔡、卫,是由祭仲带领而非公子突,也可以看出一定地位的区别;中军则由郑庄公、原繁、高渠弥一同。】 【他们共同组成了一个叫做“鱼丽之阵”的车阵。】 于公子忽而言,战场或许是更适合他的归宿。他如今回想起来,在战场上他几乎无往不利,然而于人心,他却实在不懂。 不论是与齐、与文姜,还是与祭仲、突和高渠弥。他同他们都仿佛格格不入。 这或许正是他不止一次被人背叛的原因罢。 公子忽抬眼望向被庄姜遮去大半的曼妙身影,随即摇了摇头。尽管如果娶了那位如今被称作文姜的女性,宋国可能无法再在他与突之间有所动作,他便能顺利执掌郑国。但这依然无法摆脱他的死局。 ——他终究是不懂人心,也因此死于人心叵测。 【关于鱼丽之阵呢,现在可以确认的是它一定是一个车阵,《左传》对此的描述是“先偏后伍,伍承弥缝”。古代汉语角度就是,前面是“偏”后面是“伍”,这俩肯定都是名词;然后“伍”是承接着“偏”,来弥补它的缝隙的。】 【问题在于“偏”和“伍”分别指什么。根据《司马法》,一十五乘车被称为偏。而伍的争议就比较大了。因为首先按《周礼》的说法,战车下本来会配部分步兵,这些步兵有没有可能是伍?有人还引《司马法》说一百一十五乘是伍。】 【事实上《司马法》这玩意儿呢,甚至不知道具体成书年代,后来又和别的书整理在一起,再历经千年亡佚得乱七八糟。导致虽然古人引用它很多,但是完全不知道所说的到底是哪个时代的战法。】 【所以鱼丽之阵,我们大概理解为是那种拍集体大合照,后一排的人总要在前一排的两人中的插空位置站,类似的原理就可以了。至于具体的数量和战车步卒的关系,就没有必要深究了。】 “不行车战?甚至连车阵都已荡然无存了吗?”冯向来嬉笑的神色略微收敛了一点,他有些难以想象这样的场景。于是他趁众人不注意,快速地发出了弹幕。 他也知道其他人对他防备得紧。 【唔……战车就是很古早的战争方法啊,别说现代了,哪怕是两三百年后的战国时代,战车都已经没有那么盛行了。而且想想,像楚国那种水泽遍布的地形,战车很不适合和他们作 战的吧。】 【而且“兵者,诡道也”,这可是后来被大家奉为圭臬的原则,春秋这个时候就很明显还不是主流思想。除掉走上层路线的反间计这一类,真正在战场上能用的兵法都不太适合战车吧,后来从北方传来的的骑兵明显要灵活得多。】 “时也,势也。”冯评价道,“礼乐逐步崩坏后,接下来的就是道德吗?” 他转头对寤生道:“一位公子之争由寡人一手挑起,寡人却还未想过在战场上也要施展这些招数。” “方才便已说过,吾等亦是此等崩坏中的一部分。”寤生一手支颐,手肘则搁在沙发扶手上,一派慵懒之色,“就如天子御驾亲征,却终败于寡人之手。” 【战争的过程就如公子突战前所预测的那样顺利,甚至还出了一个小小的意外。郑军中的一位将士射中了周桓王的肩膀,不过并不影响桓王继续指挥作战。于是为了尽快结束战斗,这位将士请求趁机去追逐周桓王。】 【嗯……虽然,但是,天子的地位还没有掉到那么过分吧,这位叫做祝聃的兄弟真的很勇啊,完全不把周王当回事儿的样子。不过郑庄公当然是言辞拒绝了啊,还想不想要名声了!哪怕现在已经在打周王了,那也是周王先没事找事的!】 【当然,郑庄公说得很委婉,他说:做君子呢,不能太咄咄逼人、欺人太甚,尤其当这个人是天子的时候。毕竟怎么敢去欺凌天子呢!我们打这场仗只是为了自救,保住国家、寸土不失就已经足够啦。】 【言下之意,虽然我不朝见周王,出卖周王给的土地,给周王摆脸色看,还和周王打仗,甚至还伤了他,但我真的是一个很守规矩的诸侯,是一个很有德行的君子,绝对不会做任何无礼的事情的呀——如果做了,那一定是别人有错。】 寤生对这些评价照单全收,又不是生前还得装装样子。而武姜之前每每还要趁此机会刺他一番,见他噙着笑意欣赏这些话,也怠于开口了。 等看罢寤生身后争位的乐子,她就离开这里,也省得再受她这好儿子的气。武姜心想。她本也没什么好牵挂的,寤生没说错,她对段确实比对他好,但那并不代表什么。 既然如此,她会出现在此,怕不是寤生的怨念所致。想到这,她往寤生身边又挪近了些,笑道:“老妇已无遗憾,不知君上可有?” 分明是明艳照人的妙龄女子,却故意把声音压到嘶哑,口吻也教寤生下意识地反感。他几乎反射性地站起了身,只想离武姜远一点。方才的爽快也荡然无存了。 他分明已经走到了这个时代所能得到的荣光的巅峰,却始终对他的母亲无可奈何。想到这里,寤生也意识到了武姜为什么能够出现在此。因为他始终不能放下。 寤生骤然出手,一手抓住了武姜的手腕,另一手则扣住了她的咽喉。 “恨我吗?生前不能杀我,现在在这里,没人会知道你弑母。”武姜刻意仰起头,抻长她优美的颈项。! 第 30 章 桓公五年(3) “你以为寡人不敢吗?”寤生的眼神极冷,手上的力量也逐渐收紧。 武姜分明一只手仍是自由的,居然也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甚至还故意压制了自己本能的挣扎。她的眼神始终高傲而睥睨,不屑地望向寤生,似乎仍在挑衅。 ——你不敢的,你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你可是王卿,郑伯,你放不下你的名声,哪怕一切都早已成了过去。 【总而言之,郑伯寤生虽然可以做各种无礼的事情,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但这些试探里绝对不包括杀周王。那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指不定就真的要被天下英雄共诛之了。所以他甚至还在战后派祭仲去慰劳周王,什么虾仁猪心行为。】 宋公冯眼珠子转了一转,发现寤生明显在听到小疯这句话时仿佛受到些震动,顿时不嫌事大地发了条弹幕,还故意在输入时大声了些:“壮年时不敢杀姜氏,晚年时也不敢杀周王林,看似一生风光无限,吾却瞧郑伯寤生这辈子实在憋屈。”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法则,虽然春秋时期没有法律,但是礼法有时候甚至比法律更森严。那是从出生起就已经注定的东西,连理论上可以突破的空间都没有。但是现在很明显,事情已经有了变化,就从礼崩乐坏开始。】 【至于弑母,说实话对于郑庄公而言,弑母和杀周王是同等的行为。他只要活在那个体系之下,就很难做到。何况他还向来自诩君子,有德之人怎么能做这么败坏德行的事情,或者说根本连想都不敢想吧。】 武姜的神色愈发透出一种有恃无恐。 “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是母亲,你又没有想过,如今已经没有天下,也没有天下人了。”寤生猛地松开抓住武姜的那只手,两手一起狠狠扼住武姜的咽喉。 公子忽面色一白便倏地站起身想要阻止,旁边的公子突却抬起手臂拦住了他:“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 “无论如何,君父不该做如此……如此妄为之事。”公子忽有些急切地挥开公子突的手臂。 公子突这次直接站起身挡在了他身前:“没有什么该不该做的事情,只有想不想做,君父只是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崩坏的时代,他希望自己可以在道德上毫无瑕疵。” 这位日后的郑国君主贴近他的兄长,那个拥有美谥为“昭”的他的竞争者,低声道:“兄长一生除了与陈女先配而后祖之事,毫无可以指摘之处,然而您又得到了什么回报呢?” 这边兄弟二人僵持着,另一边被扼住喉咙的武姜眼中先是下意识因为生命受到威胁闪过一丝惊慌,但随着理智很快控制了情感。她的神色先是意外,再是兴味,最终化作平静,甚至颇有些引颈就戮的意思。 呼吸困难终于教她无法克制自己本能的挣扎,精神上对于死亡的坦然很难与身体相抗衡。在看到武姜的反抗和呼吸都逐渐微弱时,寤生松开了手。 自始至终寤生没有想过要杀死武姜,不仅仅是因为生前所求的名誉。但他不得不承认,当 终于可以对她生杀予夺之后,现在他似乎终于释怀了某些东西——他不知道他的母亲有没有想过,若是段成为国君,他是否存在活路。 【繻葛之战就这样结束了,周桓王丢了大脸,但郑庄公也没敢做得太过分,虽然就当时那个时代看来已经挺过分了。不过归根结底,实力依然是立身之本啊!看看人家郑国,1v4都打赢了。】 【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是周桓王在战前曾经派人前来鲁国。通常《春秋》记载的事情,《左传》会根据原文依次解读,然后按时间补充《春秋》没有记载的,当然也会有无传的情况。但事情先后顺序是不会有问题的。】 【然而,分明在战前发生的天使访鲁事件,嗯天使就是天子使者,这是常见古文用法,不是那个天使你们懂得吧。这件事在《左传》中却被放在了战后,就显得有些奇怪。】 【关于这个问题,杨伯峻先生推测是因为天使访鲁明显是为了邀请鲁国出兵一起伐郑,而鲁国其实还是比较支持周王的立场;但这件事上又拒绝了出兵,所以《左传》在释读的时候放到战后以暗示鲁国拒绝了这件事。】 【由于这一处没有古代学者的释读,今人来看也没有什么依据,只能按照一些惯例来揣测当时的情况。所以哪怕是大家学者,在提出这种观点时也是用的推断口吻,这是比较正常的。】 武姜经过一阵休息终于缓过劲来,她并未对寤生破口大骂,或是有什么其他的过激反应,甚至看都没看寤生一眼。公子忽想要过去瞧瞧她的情况,她也嫌弃地避过头去,尽管之前武姜还主动与他亲近过。 她的表情十分倦怠,仿佛从现在开始,任何事情都不再能引起她的兴趣;就好像之前兴致勃勃与寤生争辩,时不时就要给他找些麻烦的都不是武姜本人似的。 寤生叹息着摇摇头。她其实从来没有变过,是他对她的期望太高了。 武姜就是这样的女人,从头到尾的自私,也自始至终任性而跋扈。她生来高高在上,未受过什么磋磨。一切对她而言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有她不想要的,没有不该属于她的。 现在她觉得一切都变得无趣了,便就想即刻抽身离去,哪怕她之前曾经多次因为想要看看寤生死后郑国的混乱而放弃离开的想法。 【《左传·桓公五年》看下来其实有三个比较重要的点,一是陈国内乱和陈君佗相关,二是繻葛之战,三又是一个礼制类的东西,四时之祀。之前说过,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其中一年四季都有固定的祭祀,也都有特定的名字。】 【其中春祀叫做郊,夏祀名雩,秋祀为尝,冬祀则称作烝。四时之祀是每年的例行事项,通常来说是不会被记入史书的。如果被记载,意味着这一年的祭祀可能出了某种问题,其中最常见的是没有在惯例时间举行。】 【首先是春祀,要在启蛰时郊。所谓启蛰就是惊蛰,据宋代学者所言是为了避汉景帝刘启之讳而改称惊蛰。关于郊礼说法很多,这毕竟是《左传》里记载的郊,我们就还是用它自己的说法 。】 旁边的武姜在一片平和下静静地消失,冯顿时觉得失了点乐趣。虽然武姜再嫌弃儿子也不会和他一起找寤生的麻烦,但是他肯定不能像武姜一样轻易挑动寤生的情绪,等于说他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帮手。 他既然不愉快了,就也不想别人愉快,于是迅速问道:“汉景帝是谁?为什么要避讳他?” 从小疯的语气就能听出,汉景帝刘启恐怕是后世一个颇为有名的人物,这样的问题很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此前寤生也问过一些问题,但往往都尽量做了掩饰,从来未像宋公冯这样直白。 【汉景帝是谁?汉武帝他爹啊,你不会再问我汉武帝是谁吧?至于为什么要避讳他,避讳皇帝的名字不是很正常。】 影像中的女子明显有些疑惑,寤生意识到不能再问了,使了个眼色示意公子忽两兄弟去把冯拖开。不过对方明显很识时务,见状自觉地就走远了些,不再做多余的事情。 【没事那我们就继续。“春雨惊春清谷天”的节气歌我们都背过,也就是说雨水之后是惊蛰。然而在古代,惊蛰是在雨水之前的,是夏正正月,我们之前说夏正和今天的农历差不多。换算成周正则是春三月,所以还是春祀没错。】 【但如果按照后来的节气顺序,惊蛰在雨水之后,时间是夏正二月,换算成周正就是夏四月了,自然就不适合叫春祀了。回到祭祀本身,郊的目的主要是祈谷,也就是要说在耕种之前郊,算是农耕时代很正常的需求。】 【接下来是夏祀,“龙见而雩”。那什么叫龙见呢?我们都听说过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的四象之说,也都听说过二十八星宿。尽管古代天文学经过很多次演变,说不清名称更迭的年代,但总之二十八星宿中,四方各有七宿。】 【其中苍龙七宿是指东边的角、亢、氐、房、心、尾、箕,所谓“龙见”当然说的是苍龙星宿出现在天空中,但是并非全部,只要其中的角宿和亢宿在黄昏时出现,就意味着“龙见”了。根据天象,雩的时间是在夏正四月,目的是祈雨。】 【由于谷物收获之后自然要给祖先供奉,敬奉之后天子所食的就是这些新谷,所以叫“天子尝新”,秋祀的“尝”由此而来,时间是夏正七月。】 【最后冬烝在夏正十月,是与“启蛰”相对的“闭蛰”时节。一年到头了,各方面建设付出也都得到了成果,和丰收一样是值得要跟祖先汇报的好事。那干脆再来一场祭祀吧,反正农闲时间,闲着也是闲着。】 【这就是四季的祭祀,作为一个现代人,我的评价是,真的是闲着也是闲着。不过对于当时人来说,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可能也会觉得我们的生活忙忙碌碌、莫名其妙吧。】 【桓公五年到这里基本结束了,在下一年,我们即将再次面对一场复杂的战争,不过要换个主场。毕竟隐公元年到现在桓公五年的十六年里,讲述的都是中原国家的恩怨情仇,也该让南方的邻居露个面了,怎么说也是先秦一大霸主呢。】! 第 31 章 桓公六年(1) “此乃何处?诸位又是何人?” 随着再次直播一同出现的陌生来者让在场的人无不生出警戒之色。他的装束虽称不上迥异,但也与中原各国有所不同;虽然口出雅言,却仍旧带了些难以抹去的腔调;在这个血缘构成联系的国家中,在场所有人都不曾对他感到熟悉。 一切的异样都说明了一件事,这位陌生来者游离于他们的秩序之外。然而出现在此,意味着他要么与他们中的某人有关,要么则是后世眼中历史上比较重要的人物。 这个口音寤生曾经是听过的,又及回忆起小疯所提及的、南方的邻居,他大略知晓了来者的身份,却在开口准备客套一番的时候突然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诸侯间互相尊称为公,然而对方早已自立为王,两边名义上共处一国,事实上鲜少来往。以至于无论哪种称呼似乎都显得不够合适,前者于对方而言不够尊重,后者也绝非在场各位说得出口的。 哪怕天子早已没了昔日的风光,他也依然是这个国家的象征,是唯一被承认的王。楚国自立为王于诸国眼中不过是蛮夷的自我陶醉之举,当不得真。 【桓公六年的第一件事依然不太重要,是一个比莒国和纪国还没有存在感的小国的国君跑到鲁国避难。不过这个国家分明叫做州国,《春秋》称其国君为州公,左传却称为淳于公,这还是值得略微提一下,淳于是州国的都城。】 【我们前面讲晋国内乱的时候,两方势力其实都是由地名来代称的。曲沃是曲沃一系的封地,而翼是当时晋国的国都,所以晋侯其实也可以称翼侯。类似的例子其实挺多,比如《孟子》里的梁惠王如何如何,其实是因为魏国都城叫梁。】 “这,又是什么?”来者微微皱眉。他环视四周,没有任何他熟悉的面孔。而整个空间的环境,以及那个明显与他们不同的女子,也让他意识到了某些不对劲。 死后的世界是这样的?他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但也绝不鲁莽,见没有人愿意为他解答疑惑,便也不再开口。 【解决完这个用都城代替国家的惯例问题,我们终于讲到了又一个先秦非常重要的国家,那就是楚国。楚国第一次在《左传》被提到是在桓公二年,当时郑国和蔡国在邓国会见,开始意识到楚国对他们的威胁。】 【首先要提一下这个邓国,邓国为嫚姓,又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国家,或者说它的存在感主要就是和楚国有关。因为邓国出了一位非常有名的楚王夫人,史书直接称她为邓嫚。最终邓国也是灭在楚国手上,不过那是后话了。】 【我们目前为止提到的女性中,除了作为国君的母亲被一笔带过的几位,真正有些具体记载的无一不是被视作“祸水”,然而邓嫚却并非如此,她是后世所谓的“贤后”,即真正能够对丈夫的决策造成影响,有一定政治影响力的女性。】 【其实郑庄公的夫人、公子忽的母亲也可以称为邓嫚,因为她同样是邓侯之女,但是为了不把人弄混再加上 她不怎么重要,就基本掠过了。邓嫚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说,先来讲讲她的丈夫,楚武王熊通。】 被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所提醒,熊通的视线落在那个奇特的影像上。那人似乎,在对着谁讲述有关他的故事? 熊通感到有些惊讶,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又很快在自己有意识的安抚下恢复。作为早已通过身体的异样预知了自己死亡的人,他死得很平静,哪怕如今来到全然不在想象中的死后世界,也并不感到十分激动。 【楚国呢,为芈姓之国,据说是祝融的后代。关于楚国的来处说法挺多,但是目前看来应该也是从中原迁居到南方的,不过由于文化上已经融入当地不少,所以被中原国家视作蛮夷。再加上地理原因,和北方各国的交流其实不太多。】 【但在北方各国没有注意的时候,楚国其实慢慢地积蓄了力量,不再是他们印象中的弱小国家,而逐渐成为他们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当然,至少现在仍旧是郑庄公的时代,楚国还没有后来那么强势,还处于萌芽发展期。】 【楚国当下的首要目标,是先将南方的小国一一横扫。如今首当其冲的就是随国,不过桓公六年这一次,楚国暂时并没有得逞。此时楚国的国君是楚武王——当然,在伐随的这个时候他并没有称王,但我们上帝视角还是这么称呼。】 【楚武王入侵了随国,但是不知道是因为僵持了很久没有打赢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总之他派了一位大夫薳章出面,决定和谈。不过这个和谈呢,肯定是相对优势地位下的和谈,因为楚国的军队正驻扎在随国地盘里等待对方派使者来。】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熊通身上,他们都在小疯的讲述中意识到了这个陌生人是谁。然而没有任何人开口,他们用警戒的眼神谨慎地试探彼此。 数个来回之后,寤生由于夫人与熊通有亲,又及是与楚最为紧邻的国家,再加上也是在场中年龄最长的国君。于是在允和冯的眼神下,他换了个更轻松的坐姿,悠然开口:“阁下可是楚君?” 【随国方面派了一位少师来主持和谈,这个“少师”其实是官职,不知道他的本名叫什么,我们就用少师来称呼他好了。和谈开始前,肯定要讨论一下策略,所以一位叫做斗伯比的大夫出了一个阴招,当然,我们今天称之为计谋。】 【他跟楚武王说,我们在汉水以东这一带扩张得很不顺利,大概是用的方法不对。我们带着气势汹汹、兵强马壮的军队上门逼迫,这些小国肯定很害怕,害怕了就会联合起来对抗我们,毕竟它们一旦少一个都会力量不够全玩完儿。】 【这种国家灭亡的危机之前怎么可能做到离间他们的联盟,再把他们逐个击破呢?但是汉东这些国家里最强大的就是随国,一个国家强大了就很容易轻视小国。如果随国自以为强大,自然就会导致小国和它离心,那就是我们的好时机。】 【论证了一番之后,斗伯比提出了结论,所以等随国的少师来的时候,我们要装作军队很弱小,让他以为随国足够强,不需要和小国一起也 可以抗衡楚国。怎么说,不愧是让若敖氏在楚国崛起的先驱人物啊。】 熊通并不打算回答寤生的问题,看过方才众人的眼神官司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是在场唯一一个与他们并不熟识的人,他完全不想轻举妄动。 不过寤生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头向荧幕的方向偏了偏:“此女为后世之人,所述内容大致依从鲁国国史,楚君若感兴趣也可以听听自己的身后事,不过目前她似乎还没有说到。”他顿了顿,又道,“吾乃郑伯寤生,此为吾二子,忽与突。” “有所耳闻。”熊通的视线扫过郑国的父子三人。 他其实是这个时代少有的长寿之人,执政时间长达五十一年,对北方的关注和野心更是时日已久。他不仅听说过郑伯寤生的二子争位,当然也听闻过郑伯寤生与他弟弟的争斗。 不过郑国在他生前尚且不是楚国有能力触及的目标,他还没那么贪心。所以熊通更关注的是,那位据寤生所说来自后世的女子所说的“若敖氏”。 斗伯比早已改称斗氏,若敖为他楚国先君,固然亦是斗氏先祖,却也无称之为若敖氏的道理。况且听她言下之意,似是整个若敖氏在楚国都很是显赫? 寤生发现了熊通的疑惑,为表友善,他向熊通演示了弹幕的发射方法:“敢问若敖氏为何?”在看到熊通投来的深沉目光后,他笑道,“我等已是死者,生前恩怨自是一笔勾销,况楚国不曾与郑生过龃龉,且夫人之间甚至有亲。” 熊通接受了他的好意,点头以表认同。 【若敖氏啊,若敖是楚国早期的一位国君,他的后代中有一支虽然与楚王一脉血缘比较远了,但是出过不少杰出人物。甚至有段时间楚国令尹,也就是别的国家的执政、太宰这种官职,都全部出自这个支脉,是楚国非常显赫的一个家族。】 尽管意识到可以与影像互动,熊通也没有试图自己再去问什么。他自认为已经为楚国做了一切努力,若是后代楚王无法处理与亲族之间的关系,也只能说是他们的无能,是他们不配为王,与他当是全然无关了。 【斗伯比提出的这个建议其实是针对随国少师的,因为少师这个人呢比较傲慢,这个示敌以弱的计划刚好能够击中对方的好球点。但是另一位大夫并不认同,他觉得虽然少师比较蠢,但是随国有季梁在,这个计划不会成功的】 【季梁是随国的贤者,大概就是那种既有名望,又有智慧的长者,通常来说估计血缘地位也不会太差——毕竟是血缘贵族时代。如果有他阻拦随国国君,这个计划确实不会得逞。】 【但是斗伯比很懂人心,他说这个计划图的是日后起效,他认为少师是随侯的心腹。迟早有一天,尽管季梁影响力不小,随侯还是会打心底更信任少师的话。到那时,楚国就能成功离间汉东各国的联盟,一举拿下这片地盘。】 【不管斗伯比的计谋能不能生效,最终楚武王都决定相信他。于是故意在削弱了军队战斗力之后,楚军将少师迎入了军中。而少师也非常给面子,回到随国军中以后直接跟随侯建议去追击楚国,随侯也对此很心动,几乎就要同意了。】 【这种看到木桩还往上撞的傻兔子不多啦。】 “并非是傻,只是傲慢。自以为随乃姬周正裔,瞧不起楚这蛮夷子男之国。”熊通的声音中没有愤怒也没有厌恶,只是无比的泰然自若,甚至有些惋惜,“若季梁愿入我楚国,寡人愿以左尹之位待之。” “为何不是右尹?”允难得生出好奇,“难道是为了留给那位斗伯比?” 熊通看向他,语调微微上扬:“斗伯比为我族人,自当为令尹,怎可在外人之下。”他略一沉吟,意识到了些许异样,“于我楚人而言,左为尊,右为次,难道他国并非如此?” “我等以右为尊。”寤生答道。 【可惜啦,虽然兔子自己很傻,但是有聪明人在,就是那位贤者季梁。他用一大——段话,成功劝谏了自己的君主。当然,一次劝谏成功,不代表第二次也能成功就是了。】! 第 32 章 桓公六年(2) 【既然随侯已经疯狂心动想去追楚国了,季梁想要阻止他肯定是要有一定说服力的。所以季梁首先抛出了一个观点,小国确实可以和大国敌对;但接着提出那是有前提的,必须得小国行事有道,而大国肆意妄为,这样才能有对抗的机会。】 【道,是先秦古书里经常出现的一个说法,大概类似于某种执政资格。只有满足人民和神明的需求,才能被称为“有道”,就可以成为合格的君主。如果君主无道,则天命就不再眷顾他,他迟早会因为各种原因失去执政权。】 【季梁说话非常嘲讽,他说随侯不顾人民饥饿只顾自己爽快是不忠于民,祭祀的时候因为没有功绩可以上告给祖先只能敷衍是不诚于神,这种无道的小国我觉得不配和楚国这样的大国对抗。而且现在楚国正有天命,虚弱一看就是装的。】 【先秦的这些公室贵族基本都是国君血亲,有时候离谱一点国君也不能把他们咋样,比如之前公子翚背着鲁隐公出兵什么的,虽然有鲁隐公名不正言不顺的原因,但也和国君确实没那么大权独享有关。所以他们劝谏通常都挺直白。】 【随侯确实不能把季梁怎么样,但他不服气啊,他说我祭祀用最健美的牲畜和足够多的粮食,怎么能说我对神不诚信。发现了没,他甚至没有辩解他对人民不好,一看就属于无道之君。不管心里怎么想,论迹不论心也要关爱百姓啊。】 【当然季梁又把他怼了一顿,说你祭祀用的牲畜和粮食都是人民献上的,牲畜和粮食状态好是为了对神显示人民过得好,结果呢,人家过得根本不好,鬼神不会听你的。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治理国家,顺便团结周边的兄弟之国才比较靠谱。】 “季梁很清醒。”熊通认真听着,尽管他赞赏的这个人是在针对他和他的国家,“可惜主君无能。” 寤生笑道:“不听劝的主君才是常态。只不过有些事不听便不听了,有些事不听可是要亡国的。” “倒也未必。”允冷声道,“汉东既以随国为首,楚国如今羽翼未丰,为免引起注意,当不至于斩草除根。我等有生之年都未曾听闻随国国灭之事,否则,为同姓之国复仇本为应有之义。” 【汉水一带有很多姬姓小国,《左传》称之为“汉阳诸姬”。关于汉阳诸姬的存在,历史学界一直认为它们可能是周为了控制南方而特意分封的。随国就是其中为首的那个,它和楚国的和战关系一直备受关注,其实故事还挺跌宕起伏。】 【说到随国,近年来考古发掘的成果越来越多,基本已经确定发现过不少墓葬的曾国其实就是随国。这个问题曾经争论过四十年。然后好几件曾国铜器上都有类似“金道锡行”的字样,说明汉阳诸姬的重要任务之一可能是镇守战略资源通道。】 【扯远了扯远了,曾国的事情要讲的话其实挺复杂,它的考古经历还有考证过程蛮传奇的。我们还是先等随国的历史记载写到那里再说。回到季梁的有效劝谏,由于汉阳诸姬依然团结,所以楚国没动手,现在就指 望少师速速进谗言了。】 【《史记》对桓公六年,也就是楚武王三十五年伐随的这件事是从另一个角度切入的。中原各国互相征伐需要师出有名,所以楚伐随的时候,随国按照周人的原则抗议说自己无罪。然而楚武王的态度十分光棍,他说,我蛮夷也。】 【我就是蛮夷,我就是师出无名,你打算怎么地吧。这句著名台词其实不是出自楚武王,而是要向前追溯几代。楚国早年其实已经有国君自立为王,只是后来畏惧周厉王才去了王号,正是当时的国君熊渠首先发出了“我蛮夷也”的名言。】 【一旦先承认了自己是蛮夷,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不遵守周礼了,什么计划通。楚武王最终没打随国,但是要求随国帮自己传话,让周王室承认楚国的王号,从此周与楚就是平等之国。当然,想也知道周天子不可能同意的。】 “称自己是蛮夷的感觉如何?”冯挑起眉,颇有兴味地问道。 熊通面不改色:“寡人如何作想并不重要,毕竟周人都是这般认为的不是吗?既然如此,何不顺势而为之。” 冯笑着摇了摇头:“不不,楚君切莫多想,吾乃商人之后,也并非周人族属。” “周人源于西戎,为羌人一支,从血脉而言自是比不上殷商正统,非四夷所出。”允讥讽道,“可惜当年武庚之乱后,我祖周公东征,所诛杀的叛贼却多与东夷之族相近,难分亲疏哩。” 刚才那人称自己为郑伯寤生,其他人的身份怕是也差不多。商人之后,当是宋公;周公族裔,应为鲁侯。熊通一一给冯和允打上具体的身份标记,不过总体而言,在他眼里他们都是周人,哪怕是那位号称自己并非周人族裔的宋国国君。 与周人通婚,怎么能不算周人呢?熊通想着,丝毫不觉得双标地把和邓国通婚的自己排除在周人之外。 【上述是楚和随在桓公八年打起来的前情,具体战况请听下回分解。继续回到六年的原文,接下来的事情又要往前思索一下。繻葛之战之前,齐国和郑国去当了黄鼠狼,给鸡,也就是纪国拜了个年。纪国现在很慌,跑来会见鲁君求助。】 【之所以找鲁国是因为鲁国曾经嫁女给纪国,之前省略掉的联姻内容主要就是和纪国的,也就是说鲁和纪为舅甥之国。同时,鲁桓公刚娶了文姜,齐鲁正是的热恋期,找鲁国当说客再合适不过了。这次他们并没有合计出个结果。】 【第一次没出成果自然有第二次,纪侯很有诚意,上次是会见,这次纪侯直接找上门了,是来朝鲁侯。他甚至还搞了份王命才来,扯了周桓王的大旗希望鲁国能帮他与齐国说和,但是鲁桓公最终还是拒绝了他。】 【纪国没办法,后面还直接把自家女儿嫁给周桓王当续弦,希望能够挽救自己的国家。想当然的并没有什么卵用,开什么玩笑,繻葛之战以后周王现在也就是个摆设。再加上联姻这种事情,锦上添花可以,指望姻亲雪中送炭太不靠谱啦。】 【不过,虽然姻亲不会雪中送炭,但是联姻某种程度上可以保底。 说到这里,我们就又要请出插了一身fg的公子忽了。当然,这个时候他大概已经被立为郑国太子,我们已经可以称他为太子忽了。】 公子忽回忆了一下,虽然记不清具体时日,但他大抵知道这个女子在说什么,也就知晓了应该是什么事情。无非是他拒绝了齐国的联姻请求,而且,不止一次。 ?本作者万年眉寿提醒您《直播和古人一起读史书》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寤生瞥了公子忽一眼,他也大致想起来了,毕竟公子忽拒绝联姻也是经过他同意的。想到这里,寤生又瞧向文姜,对方竟也意外地向这边投来了视线。二人四目相对,文姜的笑容明媚而澄净,寤生却皱了皱眉。 他虽不曾亲耳听闻文姜如何害死鲁侯允之事,却也已经知晓此乃事实,甚至亲眼见过这夫妻二人的对峙。文姜无论如何不可能是一名单纯的女子,她却试图给旁人留下这样的印象。 这或许还不如他自己的母亲,至少武姜足够坦诚。 【这一年,曾经跑去打过郑国的北戎又跑去打齐国啦,齐国一时打不过,于是请求郑国出兵帮忙。太子忽带着军队去救命,勇猛无比,把北戎打的落花流水,不但擒获了将领,还取得贼首三百。】 【战后论功行赏,想也知道太子忽是当仁不让的第一。然而,问题就出在这个然而上。齐国举办了一个招待所有前来帮忙的大夫的宴会,又准备了丰盛的各类谷物和肉食作为感谢。但是人这么多,总要有个先后,齐国请鲁国来排序。】 【刚才说过太子忽战功赫赫,结果鲁国派去的这位大夫,却在排序的时候,并没有把太子忽放在第一个。虽然太子忽看起来很仁厚,就像是所有被弟弟篡位的老实哥哥,但一员猛将对外怎么可能完全没脾气,所以他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嗯,后果没那么快,在桓公十年,又要先放放了。他们是真的信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他们记仇不累,我看书的人都累了。】 冯笑得颠三倒四:“郑伯忽有乃父之风,昔日为报东门之役,郑伯寤生也是一个都没有放过,哪怕拖了不少年。” “寡人有恩必偿,自也有仇必报。”寤生微微斜过眼看他,颇有几分嫌弃,“宋国自东门之役后执着于郑,未尝不是与宋公有关。宋公却是对寡人,对郑国恩将仇报。” “啊,确实如此。”冯毫不心虚地点头,“但寡人不是郑公,品德不够高尚。” 【多年以前,鲁桓公还没有从齐国娶妻的时候,齐僖公曾经是想要将文姜许配给太子忽的。但是太子忽拒绝了,他的理由是,结婚要门当户对,齐国强大,和我并不匹配。这也就是所谓齐大非偶这个词的来源。】 【等到这次太子忽打败北戎军队,虽然鲁国把他得罪了,但是齐国还是挺无辜的,所以太子忽也没迁怒。齐僖公这次又提出要嫁女儿给他,这时候文姜已经嫁给鲁桓公了,就很难说嫁的是不是宣姜哦,如果是的话,嗯,有点微妙。】 【总之这次太子忽还是拒绝了,理由依然很正当。他说,没有帮齐国的时候我都不敢娶齐女,这次是奉国君的命令率军驰援,如果带了女子回去,就好像劳师动众一番竟然是为了我的婚姻私事,民众怎么看我呢?】 【两次理由其实都挺有说服力的,郑庄公估计也这么觉得,所以同意了他的拒绝。说起来第二次的时候罗敷有夫没错,但是使君也有妇啊,公子忽早就娶了陈女,怎么感觉完全没有提过她,先配而后祖的威力这么大吗?】 【说正经的,《史记》里面只记载了第二次请婚,并且只用了“齐大非偶”这一个理由,不管是《齐世家》还是《郑世家》都是这样,可能是史料流传的时候又有点混淆了。关于败北戎这次拒婚,祭仲还对太子忽有过一番劝谏,虽然失败了。】 【祭仲是郑庄公的心腹,曾经出场于郑伯克段于鄢,周郑交恶,繻葛之战等重要情节。这次他和太子忽一起去了齐国驰援,并在对方拒婚后很有远见地劝他,庄公有不少妻妾,太子如果没有后援可能地位不稳,其他三位公子都有即位的可能。】 【眼光好准啊,不愧是你,铁打的祭仲流水的郑君!】! 第 33 章 桓公六年(3) 寤生心情复杂,作为自己亲自挑选的托付身后之人,他并不愿意怀疑祭仲。然而如今种种,似乎都昭示着他死后郑国的混乱与祭仲脱不了关系。现在,这后世的女子居然在暗示,祭仲辅佐过不止两位郑国国君。 “郑公所托非人啊——”冯夸张地拉长尾音,好似非常痛惜,仿佛与寤生感同身受一般,然而只得了寤生一双冷眼。 而公子突更是出言打断他的下文,对寤生坦诚道:“祭仲无大过,他始终对君父一片赤诚,未曾有负您对他的期待。” 作为知晓一切的人,冯只是略略偏头,感慨道:“郑伯突真是大度,竟还愿为祭仲说情。” 公子忽则难得冷下脸指责旁人:“此乃我郑国之事,宋公着实逾矩了。” 冯停顿了一下,接着放声大笑,停也停不下来。他边笑,边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水,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您当真如此认为?此事单只是郑国之事?” “够了。”寤生打断他们,只有他一个人不知实情的感觉的确不好受,然而他并不想听任何一位当事人给他讲述他们对这件往事的观感,“在史书翻到此册之前,寡人不想再听你们谈及此事。” 他对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告诫道,随即又冷冷地扫了宋公冯一眼。 寤生心知无法堵上这位罪魁祸首的嘴,但也不想听人继续讨论郑国之事,索性祸水东引:“昔日若不是忽执念于齐大非偶,或许姜夫人……还是依后人所言称文姜夫人吧。夫人本会嫁入我郑国,结果却成为鲁夫人,说明鲁公与夫人实是天定的缘分。” “噗嗤”一声,众人一齐回头,却分不清方才究竟是何人在笑,毫无疑问那必是庄姜与文姜中的其一。然而两人现在都是一副端庄雍容的样子,丝毫瞧不出端倪,反而越发显得仿似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说完楚武王和太子忽,桓公六年的时间到了九月。丁卯日,文姜生了个儿子,鲁国君夫人的长子,当然是板上钉钉的鲁国太子。所以他出生以后,鲁桓公尽管还没册立太子,却直接用了太子的礼仪来迎接他的降生。】 【对了,说到太子这个词,其实《左传》通常直接写作“大子”,“大”即是“太”。大子看似只是描述年龄长幼,但事实上特指的就是嫡长子。除了太子之外,其实诸子之间没有太明显的身份差距,不过一般只会称自己同母弟为弟。】 【所谓迎接太子降生的礼仪,首先要在父接见子的时候奉上太牢。所谓太牢是指猪、牛、羊三类,名义上是给太子,但是太子不过只是个婴儿,当然不能吃这个,所以实际上一般是由母亲所享用。】 【接着要从士大夫中占卜一个吉利的人把太子抱着,再选择有奶水的女眷中吉利的那个给太子喂食,大抵就是类似乳母的角色,也就是说夫人一般是不亲自喂养孩子的。最后由鲁桓公、文姜以及宗妇,即血亲的女性给太子起名。】 【先放结论,太子被他父亲起名叫同,因为他和鲁桓公同一日出生。这也就是下一任鲁国君 主了,不过距离他的故事还早。】 “为什么要笑,这难道并非天命吗?”寤生正色道,“夫人于鲁侯允三年入鲁,六年便已生育嫡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毕竟如庄姜夫人一般无子的女子不在少数,若公子完为夫人亲子,有齐国在侧,州吁又如何敢放肆。” “且太子更与鲁公同日而生,这是多么难得的缘分,鲁公难道不这样认为?”寤生一脸疑惑,仿佛所言所语正是他真心所想。 允黑着脸一言不发,他心知自己的身手怕是不如寤生,尤其对方还有两个儿子帮手;也知晓寤生只是为了把话题从郑国转移开来,若是他理会了,才是正中对方下怀。 然而如此踩他痛脚,之后便不要怪他出言不逊。谁又没有畏惧人言之时? 反倒是庄姜轻蔑道:“州吁想要弑君自立,与彼时卫国君位上是否为我亲子无关,那是他父所纵容的野心。便就是州吁篡位,我依然是卫国的母夫人,他又能奈我何?郑伯寤生,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没有亲子,所以我立于不败之地。” 寤生若有所思,片刻后他便答道:“新君固然要尊重母夫人,但如我母姜氏那般,若非亲子,恐怕难以忍受。故新君是否为亲子,母夫人所得权力自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夫人所言亦无错,如今的无礼之徒尚且不曾真的无礼。” “郑公所言甚是,毕竟篡权之后,还是要靠礼法来控制国家。既然如此,尊崇母夫人不但无害,甚至有利。”冯对寤生表达了赞成,随即感慨道,“原来我们的时代还没有那么礼崩乐坏啊,还以为已经没救了呢。” 【好,上一次通过鲁隐公给司空无骇定谥号和氏,我们知道了先秦的氏是怎么来的。这次通过鲁桓公怎么给儿子起名字,我们即将知道古人的名字怎么起了。负责讲述这部分的人不再是众仲了,这次这位鲁国大夫叫做申繻。】 【名字呢,通常有五个来源。第一种来源叫做信,大概是指某种象征,比如身上胎记像某个字啊,当时听到的某个音律啊,出生的时候气候、天象啊什么的特殊之处,用这些东西来起名字。】 【第一种叫义,这个比较简单,就是有好寓意的字,比如文王的昌和武王的发。第三种叫象,也是取自本人,比如孔子名丘,是因为他出生时头的形状像是丘,四方高而中间低。】 【第四种叫假,就是借的意思,用的是已经存在的东西来作为小孩的名字。比如孔子的儿子叫鲤,又比如宋国有位叫做杵臼的国君。最后一种叫类,是和父亲相关的名字。】 【这种其实可以分为两类,一类的例子就是鲁桓公父子,因为儿子和父子同日生,所以叫同,这是来源于父亲;另一类可能是来源于父亲的名字,父和子名字的关系类似于名和字,有一定关联性,比如同义异字这种。】 寤生的名字是非常典型的“有信”,尽管如果有选择他并不想要这样一个名字。众人之中,可以说没有谁的名字比他更典型了。 所以寤生十分明智地提前站起身,终于在冯口出狂言之前把他 的话按了回去,通过武力镇压的方式——没有人表示反对,所有人都已经对宋公冯的这张嘴感到了厌烦。 冯也老老实实地没多作反抗,跟着寤生就坐进了父子三人之间。说到底,他和公子忽几乎算得上是有仇,和公子突关系也不佳,更不得寤生待见,本应谨小慎微。然而他眉目舒展,与之前别无两样,连公子忽都不得不感到几分佩服。 ?万年眉寿的作品《直播和古人一起读史书》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刚才说的是起名的五种方法,除此之外,还有不能被用于人名的忌讳。当然,这个忌讳肯定不是人人都忌讳,所以很多都能找到反例。首先是国名、官名和山川名,这三种都不能起本国的,外国就无所谓了。】 【然后也不应该以疾病、牲畜和礼器财物起名。这三个忌讳的话,除掉疾病,另外两点和《礼记》的记载有所不同,《礼记》用日月代替了它们。当然这个日月并不是天上挂着的日月,而是天干地支的日月,其实就是日期和月份。】 【那么为什么存在起名的忌讳呢?因为周人对鬼神的态度是通过避讳来体现的,也就是说周之前没有避讳。事实上周虽然有避讳,但是比起后世也要简单很多,首先他们的避讳从死之后才开始,活着的时候君臣同名很正常。】 【其次,周人的避讳有时限,天子诸侯讳五代,卿大夫及以下只需要一代,所以我们感觉周好像没什么避讳的。但是如果起名起了上述那些,尤其是国名、官名、山川名,一旦避讳起来,就很影响本国的各项制度。】 【想想,起了国名,怎么称呼自己的国家呢,用首都代称吗?事实上这种情况下只可能是改人名了,不可能给国家改名。起了官名,比如宋武公叫司空,所以宋国的司空这一官职改叫司城了。】 【起了山川的名字也是同理,在《国语·晋语九》中写到过,晋人来到鲁国,问起具山和敖山,结果鲁国人提及这两座山是用所在地的乡名代称,就是因为鲁国两位先君以具、敖为名。】 【这些都是曾经有过的负面影响。所以说人们飞快地吸取了经验教训,并传达于后人。当然,后人听不听就又是另一码事了。】! 第 34 章 桓公七年、八年 【翻了翻书,桓公七年没什么大事,有两件小事,都需要往前追溯。第一件要回到隐公十一年,当时周桓王干了一件寒碜事儿,用并非自己实际所有的土地和郑庄公换了几块地。之所以说不是实际所有,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啦。】 【不过甭管原本这块地到底属于谁,现在名义上是郑庄公的,人家想把地拿下来也是顺理成章,所以大概是直接用兵了。因为桓公七年出现的记载已经是被攻打的城邑向郑庄公求和,然后在求和之后又背离了郑国。】 【怎么说呢,虽然城邑原本也不跟周桓王,但是背弃郑国也就意味着他们只有周一个选择了——别的国家谁没事儿来趟这浑水,名不正言不顺的。但是周桓王繻葛之战后已经无力与郑国抗衡了,而背离后城邑面对的是齐、郑、卫三国的联军。】 【所以周桓王最后只得把城邑的人民迁走,把地留给郑国。就让人想起某个段子,什么留岛不留人啊……】 这个段子在场各位自然是听不懂的,他们熟练地忽略了这件事,而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方面。 “此事寡人都有些忘记了,竟也被记入了史书。”寤生微微有些疑惑,他难得又去发了个弹幕,“此等小事,为何也会被记入鲁国国史?” 【诶,小事吗,这种让周王丢脸的事情算不上小事吧,虽然这次没有起什么正面冲突。不过你说得也对,这件事不一定被记入的是鲁国国史。之前说到《春秋》其实内容很简略,我们主要都是看《左传》的。】 【而《左传》的写作年代要略后一些,它应该是兼采众长,从当时流传的各国史书中收集资料,再以鲁国国史为主要描写对象来记载的。之前不是有个例子,《春秋》用周正,但是《左传》却有时用周正,有时用夏正,因为史料来源不同。】 【所以虽然我们今天把《春秋》和《左传》按年份一一对照,但事实上这根本是两本书,比如一开始还没有纪年时候的鲁隐公身世相关的内容,就只是《左传》的。而且两本书其实各自是连续的,尤其《左传》,分割会导致一件事被分到两年。】 “记载此事的怕是你郑国史官,看起来他认为这件事对郑国而言并非小事。”允的声音很沉,听不出多少情绪。 寤生闻言瞧了他一眼,本想说句未必,但又实在无意与鲁侯允多言。 反倒是熊通对此颇感兴趣,他方才看寤生发过弹幕,于是问道:“我等……可以与此后世之人交谈?” “并非交谈。”寤生解释道,“若你想说什么,便同时按下此处,她就可以看到,但是否回应并不一定。” 顿了一顿,虽然和熊通并不熟悉,寤生还是决定再多说一句——毕竟惹事的人有冯一个已经足够了:“若是可以的话,最好不要让此女意识到我们并不是和她同样的人。她通常不会太在意,但有些问题还是对后人而言还是过于奇异了。” 熊通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尽管他并不认为自己笨拙到那种地步。 【桓公七年的另一件小事依然是曲沃代翼中的一环。上次说到桓公三年,晋哀侯所乘之车被曲沃武公抓获。很快晋人便立哀侯之子为新晋侯,史称晋小子侯。被抓的晋哀侯没了利用价值,随即被杀。而就在今年,小子侯也被曲沃武公诱杀了。】 【这件事的后续发生在桓公八年,《左传》称“灭翼”。如今看起来曲沃一系已经占据了明显优势,但周桓王明显不想看到晋国回归和平,于是他派虢公讨伐曲沃武公并且迫使其退回曲沃,并随之又将哀侯的弟弟缗立为新任晋侯。】 【晋国的大小宗内斗真的是给了周桓王一个玩权衡的好机会,他心里可能日思夜想盼着郑国也早点陷入君位争夺战。可惜,虽然郑庄公之后确实有争位,但是总体来说好像并没有很激烈?只能说,成也祭仲,败也祭仲啊。】 “怎么?是不是很想知道?要不要我讲给你听?”冯看着寤生喜怒莫测的表情,趁着方才被拉到郑伯三父子身边的有利位置,凑到他耳边兴致勃勃地提出建议。他甚至很小心地压低了声音,没让公子忽和公子突听见。 开什么玩笑,那两位才是真正的当事人。他们只是因为不想让郑伯寤生太早知道他们兄弟争斗的具体细节,再加上寤生本来也不想听他们身在局中总有粉饰的陈词才拖到了现在。但若是任宋公冯在那里煽风点火,还不如自己来说。 冯当然知道别人对自己是个什么看法,但他不在乎。就好像他明知郑伯寤生的回答九成九是拒绝,他依旧会去问对方要不要听。 寤生别说拒绝,根本是直接无视了冯。他左右看了看,哪怕不考虑他本人的心愿如何,祭仲总归也应该即将出现在这里。毕竟有句话说起来可能有些微妙,但却是实话,郑伯寤生的死期很快就要到了。 【桓公八年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楚随之战。之前说到因为季梁的劝谏,汉阳诸姬没有分裂,所以楚国并没有真的与随国打起来。但尽管如此,楚武王还是要求随侯去请求周天子尊重楚国的王号,并毫无悬念地受到了拒绝。】 【两年后,斗伯比等待的时机成熟了,季梁终究不如少师更得随侯心。既然好不容易抓住了弱点,那就要趁热打铁,一举击破。但是楚国这次出兵前不宣扬我是蛮夷了,而是玩了点花的,他举行了一场南方诸侯的集会。】 【这个套路其实比起这个历史事件,我们更熟悉的是在传说中。禹在会稽山举行诸侯集会,防风氏来迟了,禹就杀鸡给猴看,把他干掉了。这个传说在《国语·鲁语下》和《韩非子·饰邪》里都有记载,即使确有其事,这些诸侯估计也是类似部落首领这样的角色。】 【楚国举行的这个集会也是一样。因为诸侯聚集于沉鹿,而黄国和随国没有来,按理说都是不给楚国面子。结果楚武王让蔿章只是去口头指责了黄国,自己却直接带兵去伐随,把大军就驻扎在汉水和淮水之间,这也是随国的所在。】 【什么赤/裸裸的双标行为,就差指着随侯脑门子说,我就是找个借口来打你的。但事已至此,真打起来肯定是 打不过的,何况现在明显己方理亏。季梁的建议是避其锋芒,先认错,如果楚国不接受,也既可以激励本国士气,同时麻痹楚国。】 【但是这时候,斗伯比两年前的努力成果终于显现了。少师的意见和季梁正相反,他认为一定要尽快作战,否则就会败给楚国军队。于是随侯听从少师的话,勇敢地去正面刚了。】 【国君要打,季梁能怎么办,那就打呗。他给出了作战建议,因为楚人尚左,所以让随侯待在左军,这样就不用和楚王所在的军队相对。同时,随侯带领左军攻击楚国没有优秀将领的右军,胜利概率就很大,一旦偏军吃了败仗,整个军队都会乱套。】 【少师这个人,他真的很像是被楚国买通的细作,但是我们上帝视角看,他又确实只是被楚国装弱蒙蔽的傻子。他说,不和楚王相对,显得随国很不正派。随侯又没听季梁的。于是,速杞之战随国很快就输了,还抓住了随侯的戎右少师。】 “这位随国少师真的没有被买通?”寤生有几分好奇地看向熊通。 熊通理直气壮:确实不曾,否则何必毁师以示之,直接教他进谗言便是了。?”他状似无奈地摇头,“先祖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至今楚国仍处处受人掣肘,哪有财物能用于买通随国少师。” 允冷笑一声,明摆着不相信他的话。不过究竟是不信没有买通少师,还是不信楚国至今穷弱,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打是打完了,然后怎么办。随侯反正是跑掉了,这个时代一般也不会没事儿就把别人灭国了,那有点太不讲道义了。所以两国最终还是决定讲和,然而临了,楚武王怎么都不太乐意,有点想翻脸不认人,把随国灭了算了。】 【不过斗伯比劝他,上天去除了随国的弱点,楚国就很难再把随国一举拿下了。他这里说的比较隐晦,所谓弱点,就是少师,之前正是因为随侯听了少师的瞎话随国才会输得那么轻易,现在少师被楚国抓住了,哪怕回国也很难再有之前的宠信,随国自然就没有弱点了。】 【于是楚武王听了他的劝,和随国结盟后就退兵了。而《史记》里继续写到,楚武王对于称王这件事依然很执着,他说虽然周王不许,但是我的先祖鬻熊是以功封地;而如今蛮夷都服从于我,周王不承认我的王位,我就自立为王。】 冯笑道:“楚王乃性情中人。”不知为何,他竟突然改了口,引得众人都回头看他。 熊通一阵豪迈地大笑,走过去先是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又在郑国三父子的注视下,揽着冯的肩膀便把他从包围圈中“拯救”出去,却接着就按在了自己旁边。 大抵是虽然颇有几分好感,但他已经在短短的相处中,意识到了宋公冯不甘平淡的本质。 右手半握,寤生将之挡在唇上,假意咳了两声,掩盖自己的幸灾乐祸。 【最后一件事,其实说与哪个国家有关不太确切,具体说来还是一种礼制规范。这个时代的通婚,不是寻求门当户对,是必须门当户对。但是周王室的地位是独一份的,以至于王姬出嫁,周王娶妻,都有一些程序和诸侯婚姻有所不同。】 【比如王室通婚的时候是需要找同姓诸侯主婚的,如果主婚的是鲁国,如果是嫁王姬,就是把王姬先送到鲁国,再由鲁国送嫁;周王娶妻也是同样,王后先送到鲁国,再由王室之卿大夫来鲁国相迎。】 【桓公八年这次,就是王室来鲁国迎接纪国的新王后。但是周桓王登基已有十六年,这绝对不是他的第一次婚姻;再加上之前提过的,纪国受到齐国的威胁,寻求鲁国帮助也没能摆脱困境,所以说这位出身纪国的新王后工具人属性有点明显。】 【嘛,不过这个时候的贵族婚姻,都是工具人罢了。毕竟是为了结“两姓之好”,政治目的很强。说到这个,其实有些礼仪书籍记载说天子诸侯不再娶,但是看《左传》的具体事实的话,好像续娶挺多的。】 【所以,规定是规定,现实是现实,还是不能太死板啊~而且先秦古书的流传实在比较让人为难。今古文经之争确实是一个政治问题,然而回归本质,终究还是有属于文化问题的一部分。】! 第 35 章 桓公九年 【桓公九年依然没有什么很严重的大事。首先是纪国的那位桓王后抵达了京师洛邑,这位王后被称作季姜。由于同姓不婚,所以在称呼女性时虽然有各种模式,但唯独姓是一定会被保留的。季姜就是姜姓的纪国中排行第四的女子。】 【比较特别的是这个“京师”的叫法,就今天而言这似乎是对首都约定俗成的称呼,但事实上这是有讲究的。“京”本来是周人先祖居住的地方,虽然后来周人不断迁都,但总会把新都城称作“京”,就和楚国人总管新都叫“郢”一样。】 【所以虽然东周的都城是洛邑,但是依然被称作“京”。至于“京师”,其实是地名往往称作x师,金文里这第二个字写作“師”的左半边,后来就被当做“师”来读。最终流传成了我们现在的样子,京师就是首都的代称。】 允走近荧幕,先是看了看小疯写下的三个“师”字,又对照着旁边展示的文献找到了“京師”二字,皱起了眉:“这书中的文字,看起来与此女所写的日常字体依然不同。” “毕竟有千年之遥。”寤生道,“向前追溯千年,商人字迹与我等亦是不同。” 旁边的熊通插进话来:“莫说千年前后,便就是我楚系文字,与周王所用之籀文也相差甚远。”他又乐此不疲地发了一条弹幕,“这三种文字似乎有所不同,可以说说它们的具体区别吗?” 影像中的女子抿了抿嘴,略微有些为难,但还是举起笔,依次给三个字画起了圈。 【首先是“师”和“師”,后者是繁体字,前者是在繁体字基础上简化的简体字,这没什么好说的;至于“師”左半边这个字,它属于金文。我们今天看古文字的话,隶书往后其实基本只有字体变化,和繁体字的字形区别并没有很大,但之前不是。】 【目前我们可以见到最早的,称得上文字的是商朝的甲骨文,但这个其实不只商朝有,周朝也有,周原出土过不少甲骨。它和金文仔细看字形是非常类似的。但是金文吧,它本质是对青铜器上刻下的铭文的统称。】 【所以其实甲骨文和金文都不是字体,而是载体,二者都存在于商周两朝,而且字形并没有演变多少。然后到西周末年,铭文字体开始有所变化,据说周宣王时的太史作过《史籀》十五篇,这种文字在《说文解字》里就被称作籀文。】 【现在的学者通常认为秦国文字就是沿袭周系文字,也就是这个籀文而来。秦国外的六国文字比起秦文字,在商周文字基础上的变形要严重得多。尤其南方楚国、越国这一带的文字,都快画成花儿了,很难找出相似之处,虽然还是有的。】 【既然战国最后统一于秦国,而且秦始皇还搞了书同文,那想也知道后来人就都用的是秦文字,籀文的正统延续,也就是篆书,并渐渐简化成了繁体字。六国文字则因为焚书,再加上秦末战火本来其实渐渐断绝了。注意,本来。】 【汉朝的鲁恭王打上了孔子旧宅的注意,结果在拆墙的时候发现了一批藏在墙壁中的六 国古书,这就是我们今天说的孔子壁中书。这些书都是用六国文字写的,对当时人来说已经是不太认得的古文字了,所以这批经书也被称作古文经。】 【对,就是那个今古文经之争里的古文经。至于今古文经之争,这件事儿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后,要说清楚必须得溯及一下前因后果,所以还是以后再说吧。实在有兴趣可以搜一下,是挺有名的事件。】 这段话里暴露出的后世信息实在太多,但经过几次询问,寤生已经发现疑问只会越来越多,所以他反而没有更多兴趣了——几百年后的事情,就算是自己的后代,也和陌生人没有两样,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但来得较晚的其他人还没有失去对未来的热情,先是熊通惊讶道:“统一于秦?”他左右看了几眼,发现其他人似乎并不为这个消息而意外。 宋公冯懒洋洋地道:她都那么多次把我们所处的时代称作‘先秦’了,而且此前提及秦国的时候,不过伐芮的小事,却用了那么大篇幅来详细描述,甚至还取出了舆图。背后之意已经很明显了。▼_[(” “哦,不好意思,寡人忘记了,那时楚君还活着。”他眯着眼睛笑道。 熊通的脾气倒是意外地不错,甚至连脸色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没有听出冯在故意撩拨他的情绪。 接着是允走上前来,他的问题并不是在场的人可以解答的:“鲁恭王是谁?” 【鲁恭王呢,是汉景帝刘启的儿子。汉朝前期吸取了秦灭的“教训”和周朝的“经验”选择郡国并行,鲁恭王刘余的封地就在周朝的鲁国故地啦。所以他才会有去毁坏孔子旧宅的机会嘛,毕竟孔子是鲁国人。】 尽管小疯看不到,允还是默默点了点头,随即把位置让了出来。 “为什么不问问‘焚书’?”原本依偎着庄姜,自从与鲁侯允对峙之后便不曾开口的文姜突然对自己的丈夫道。 允目不斜视,却还是回道:“你可以自己问,我不想知道。” 文姜轻哼一声,重新把自己好好藏在了庄姜身后。她知晓自己的名声不太好,且很难与发疯的鲁侯允抗衡,所以她必须在自己的兄长前来之前尽量保持低调。 说到底,鲁侯允的死,固然有她的一份,但是由诸儿来解决才更合适。 【接下来的这件事与楚国有关,是说巴国派人访问楚国,想要楚国帮忙促成巴国和邓国交好。这句话没前没后的,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巴国和邓国究竟之前是完全没建交,还是陷入了敌对关系,才需要楚国帮忙。反正楚国是答应了。】 【然而邓国很不给自己姻亲面子,把楚国派来的向导和巴国的使者都杀了,然后抢走了他们带来的慰问品。准确地说,犯下这一桩事儿的不是邓国人,《左传》写的是“邓南鄙鄾人”,大概要么是附属国,要么是国内有一定独立性的城邑。】 【所以看起来好像并不是邓国对不对?当楚武王派人去找邓国问罪的时候,邓国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也可以理解为邓国觉得这件事和自己无关,自然拒不认罪。问题是,楚国派兵攻打鄾的时候,邓国又派了两位大夫领兵前来帮助鄾。】 【行,我们还是可以为这件事找个借口,毕竟鄾在邓国南部,考虑到此前的许国之于郑国的作用,唇亡齿寒,邓国相救也说得过去。然而三次进军失败都不退兵,也太尽心尽力了,最终被打得大败。《竹书纪年》更是明写“楚与巴伐邓”。】 【果然还是邓国主观故意的吧。唉,姻亲,实在不靠谱啊。】 冯扭头瞧了一眼文姜和允,难得抬手藏住自己克制不住的笑容。说实话,姻亲之间战场相见其实不奇怪,但是闹到杀死对方国君的终究还是少数;何况还有背后的故事,就显得格外有趣。 但他不想挨打,所以还是勉强遮掩了,毕竟鲁侯允看起来就脾气不太好,不像其他人,都还要顾忌面子。 【再就是很鸡毛蒜皮的事情了,虢公带领几个小国出发伐曲沃,没有记载胜败,估计基本是无功而返。然后曹国的太子来鲁国朝见,这里有一个小点,就是诸侯之子其实也可以称世子,不过《春秋》通常用世子,《左传》一般写太子。】 【曹国太子被鲁国以上卿之礼款待,当酒端上来,乐曲响起,就是时候大吃一顿了。古人说过,“当食忘忧”,结果他叹了口气。叹气其实无所谓,问题是在这个时候叹气就又是不祥的预兆。果然,下一年,他就死了爹。】! 第 36 章 桓公十年 【周桓王这个人啊,怎么说呢,虽然周室衰微,但他好像还是很努力的样子,至少存在感还挺强的。哪怕是繻葛之战打输了,他也依然活跃在搞事的前线,在晋国的内战中左右横跳;现在和郑国彻底翻脸了,之前被用来制衡郑庄公的虢公也有点弃子的味儿了。】 【当然,现在这个虢公不是之前那个从周平王时就想分权给他的虢公忌父,而是繻葛之战才第一次出现的虢公林父。他遇到的这个事情怎么说呢,也是他自己给周桓王的把柄。没事儿为什么要跟上司说自己下属的坏话啊,而且人家还比他更理直气壮。】 【总之这次说坏话的结果就是,虢公被自己的下属带领王师讨伐了,最终虢公不得不逃去了虞国。说起来,有个成语叫啥来着,是不是假虞灭虢?说的就是这两个国家了。】 “此女之前似乎说过什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听起来像是他们的谚语。原本她以此描述郑公与周王林的关系,如今看来,给虢公使用当是更为适宜。”冯的指节支撑在自己的下颌底部,言笑晏晏。 “无德之人,远不如周王宜臼。”寤生本在闭目养神,听到这句话眼也不睁地评价道,“尽管世道如此,至少周王本该高居云端。” 庄姜的声音没透出什么感情:“为王者自当拨乱反正,否则便不配为王。如此说来,周王林至少比周王宜臼更有魄力,毕竟讨逆也算是维护秩序的一部分。至于战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惜如今之世,只有高居云端才能保留周王最后的颜面。”文姜勾起一抹笑,“已经不是周王和周礼能够全然主宰世间的时代了,兄弟舅甥又如何,握在自己手里的权力才是唯一正确的道路。” 她笑得颇有几分放肆,甚至在丈夫看过来的时候都未曾收敛。二人对视良久,鲁侯允先行避开了她的视线。 终他一生,从未听闻过所谓鲁人孔子之名,后人却似乎对其十分推崇。所以他死后,鲁国在她手中应当也没有沦为齐国的附庸。允想道,何况她说得也没错,否则昔日他怎会选择与羽父合谋。 熊通作为自立为王的叛逆者则十分认同文姜的话:“夫人所言甚是,如今正是打破僵局的最佳时机。”他看向文姜的眼神满是赞赏,文姜则微微颔首以示意。 正当众人以为有什么好戏可看时,不过片刻熊通便收回了目光,随即深深叹一口气。也不知他究竟想到了什么,众人清晰可见的只有他连眉眼都柔和了些许。 【之前说到的那个秦国把自己抓到的芮伯送回国,和他亲娘芮姜打对台戏也发生在这一年,也就是桓公十年。当然,很难说芮姜这时候还有没有活着,也许只剩下芮姜扶植的新芮伯也说不定。】 【接着是虞国的故事。其实很多小国家对我们而言都没有什么存在感,反而是由于各种成语典故和著名人物才变得耳熟能详。比如虞国,除了假虞灭虢之外,还是百里奚的故国,这次这个事件中则记载了一句名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事情发生在虞公和他的弟弟虞叔之间,他俩一点都不像这个时代的兄弟??[,反而像后世那种君臣大于兄弟的关系。虞叔得了一块玉,虞公想要,但是被虞叔拒绝了。这多大个事情啊,拒绝了就拒绝了呗,可是虞叔很快就后悔了。】 【后悔以后就先引用了我们刚才说的那句周人谚语“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然后说我何必为了这块玉,将来给自己买来祸患,最终还是把玉献给了虞公。然而这还不算完,虞公又向弟弟要宝剑。不是,为什么显得这么小家子气啊。】 【如果说之前的记载里的兄弟们相残都是为了权力,还好歹有点什么“最是无情帝王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这类历史剧常有的那个味儿,虞国这个哥相比而言真的好没档次。你就这么缺这一块玉一把剑吗?】 【虞叔于是忍无可忍不想再忍,他哥太贪得无厌了。贪得无厌不可能只体现在他身上,所以他觉得他哥迟早会招致祸患并且祸害到他。虞叔不想成为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所以他选择先出手为强,先把他哥干掉。】 【所以他哥虞公成功被他赶走了。按理说弟弟应该成功上位了,尽管史书没有记载。话说这件事情是各种篡位的故事中难得没有什么后续的,虽然哥哥有错在先,但是感觉也没有错到应该被赶下台吧。】 冯积极开口:“从德行不佳故将失天命而言,迫其退位,以太子代之并不过分。不过嘛……”他眉目弯弯,“” “寡人反倒比较好奇那个‘假虞灭虢’的国家,以及百里奚是谁。”寤生眯着眼看向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小疯说那叫做繁体字,由籀文演化而来。然而确实难以分辨。 “晋人吧。”冯撇了撇嘴,“从位置而言,只可能是他们。至于百里奚,啊,她也提过不少距离我们不太遥远的人了。从她从不介绍来看,应该都是十分著名之人,奈何我一个都未曾听闻过。” 熊通听罢冯的话,略微思考一下便又去发弹幕了:“百里奚这个名字听起来还挺耳熟的,但一时有些想不起。” “楚君颇为心细。”寤生笑道,“宋公往后若是有话要说,还是多加注意才是。” 熊通并不似他给人的印象一般豪爽而无心机,不过作为楚国的邻居,寤生从不敢轻看他。只是众人均在死后才来到这里,既然不用顾忌言行会影响到旁人,少了几分小心翼翼自是寻常。这位楚君却好像依然如生前一般谨慎,也不知为何。 【接下来这件就是鲁国自己惹下的祸事了。桓公六年我们说到,齐国自己无力对抗北戎,于是各国大夫前往驰援。其中公子忽为齐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是毫无疑问的大功臣。然而当齐国把分发馈赠的任务交给鲁国时,鲁国却把公子忽排序在了后面。】 【当时公子忽就大怒,不过一个是在别人家的地盘上,再加上公子忽拒绝了齐国想把女儿嫁给他的请求,估计是觉得齐国也不会站在他这边就没有当场发作。但这事儿不只是不给太子面子,更是不给郑庄公面子。】 【所以四年后,郑国回来报 仇了,他要求齐国也一起出兵伐鲁。齐国呢,虽然和郑国一起整过不少活,但是鲁国对齐国而言也比较重要,大概是有些左右为难。所以齐国的主力部队是从卫国那里借的,也正是因此,这场战役不称“侵伐”。】 【不过话虽如此,齐侯、卫侯、郑伯三位国君还是带领大军一起围了鲁国的近郊,这个地方叫做郎。但是这场战争并没有取得什么成果。因为一来,鲁国也没有那么弱;二来,鲁国使用的顺序叫做“周班”,就是周封爵的顺序。】 【之前滕国和薛国争见鲁隐公的时候我们就说过,同姓大于异姓大于庶姓,如果从这个角度上是平等的话,地位的高低顺序就取决于周封爵的位次。郑国是周宣王时分封的,排次在后理所应当,除非郑国现在就去把周王推翻。】 【所以鲁国觉得自己一点都没错,从道理上讲也确实没有错。甚至在《春秋》记载这件事情的时候,明明是郑庄公主导的战役,却依然在记载的时候把郑伯放在了最后,也还是按照周班来排序的。所以这场危机最终大概还是不了了之了。】 【当然,至于为什么排序的时候齐在前卫在后,可能是因为在周的血缘社会里,姜姓本质上是自己人,和姬姓同样是构成周的核心——毕竟在同姓不婚的情况下,一个姓怎么繁衍出一整个国家呢。】 “都说姬姞婚,生而蕃。然而看几位夫人便可以知晓,都是姜姓,也都是嫁与姬姓国。”冯作为商人的后裔,说起这个话题来格外有立场,“周族本为姬、姜两姓构成,姞姓,不过是占了后稷元妃之名罢了。” 宋公冯作为在场最被嫌弃的人,此时却并没有人反驳他,因为他所言的确是事实。鲁国多次嫁女入纪,纪为姜姓;齐国亦数次嫁女入鲁,同样是姬姜联姻;庄姜所嫁的卫国,也是武王兄弟之后。 而寤生自己虽然娶于嫚姓邓国,雍氏女则姓姞,但他母亲武姜的身份毫无疑问。也就是说,姬姓和姜姓尽管都会与其他姓通婚,唯独彼此之间仍是忠实的盟友,哪怕时至今日盟友关系已经不那么稳固,这种婚姻的传统依然延续了下来。 【好的~桓公十年就这些事儿,明年,郑庄公就要和我们说再见了。这不仅仅意味着郑国争位的狗血戏码即将开场,也意味着,郑国的时代就要结束了。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就从鲁国国史开始的那年开始,郑公毫无疑问是这二十多年的岁月中绝对显赫的人物,如今不知有何感想?”冯扭头问道。 “绝对显赫?不过是与周王对抗罢了,当不得如此赞誉。”寤生微笑,“况,此女之前有句话寡人颇为认同,‘王权没有永恒’。从她所言便可知,如今纷乱之世将在数百年后终结于秦,秦之后再有所谓的汉,此后又不知王朝凡几。” “与我等亡者何干。” 允讥笑道:“若是无干,你何必停留到现在?” “无奈家有不肖子罢了。”! 第 37 章 桓公十一年 【晚上好,今天的从桓公十一年开始。桓公十一年主要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事是楚国的一场战役,尽管都是对话却写得很是生动;第二件事则是之前就说过的郑庄公死后,郑国的君位之争。】 【年初,齐国、卫国和郑国举行了盟约,这个其实我们早就知道,毕竟之前他们联手去围了鲁国的郎,关系怎么看也不会太差。然而《左传》比起《春秋》,盟约里多了个宋国,关于这一点古人也不确定究竟是多写了还是缺漏了。】 【但如果这场盟约中确实有宋国,那只能说宋国真是从宋殇公到宋庄公都是一脉相承的反复无常啊。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时代不同了,总不能太迂腐。只是如何在尔虞我诈和仁德名声中找到一个平衡点,实在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大难题。】 “倒也称不上难题,若不欲为霸,只想保全自身,选前者即可。名声便就是被记上史册,流传千年,又能奈人如何?”冯的眼珠子转了转,笑意直指鲁侯允,“鲁公意下如何?” 允没有开口,他已经知晓自己弑兄之事流传后世,也清楚自己谥桓,那绝非恶谥。他本心自然还是在乎名声的,但若目的如宋公冯所言,只是为了保全个人,保全家国,以他的例子来看,名声确实没那么重要。 熊通却有些郑重地道:“所谓名声,是当世之名声,或是后世之声名,终究应当有所不同。”楚国的名声有多差他心里清楚得很,尤其在称王之后,之所以没有被群起而攻之,不过是因为地处僻远罢了。 【首先是楚国的战争。战争起因是楚国要和周边的两个小国结盟,很没存在感的小国家啦,贰和轸,所以楚武王甚至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派出了楚国的莫敖屈瑕前往。所谓莫敖呢,在这个时间类似于他国的司马,是最高军事长官。】 【而这个屈瑕所在的屈氏,也是楚国非常显赫的一支,直到战国依然地位尊崇——屈原就是这个家族的啦,当然也是楚王后裔,芈姓。他们这种由本国先君庶子传下的家族,普遍意义上都被称作公族,往往担任着各国的重要职务。】 【屈瑕将要去贰、轸缔结盟约,郧国人却驻兵在本国和楚国边境的一座城池,准备和随、绞、州、蓼四国一起伐楚。嗯……看着是不是都没怎么听说过,确实也都是小国,其中最大的随国也不过就那样。但联合起来的话,还是有一定威胁。】 【所以屈瑕感觉到有点棘手。至于为什么是他感到棘手,一方面可能因为他是莫敖,本来就要对战事负责;更主要的是,虽然这里没有写五国联手伐楚的目的,但是这场战役的最后写了一句“卒盟而还”,也就是说,他们就是来破坏联盟的。】 熊通紧紧盯着影像上的女子,他想知道更多和他的国家有关的事。就比如这场战役,尽管他从屈瑕口中曾经听闻过前因后果,此女想要说的却好像不止于此。 【不过虽然屈瑕觉得有点麻烦,另一位楚国大夫斗廉却胸有成竹,劝他放宽心,理由是这样的:郧人驻扎在自己国家 的边境,肯定没有进入他国国境那么警戒㈣㈣[,何况它已经看到另外四国前来,就会更觉得放心了。】 【他于是提出让屈瑕去郊郢城对抗四国联军,自己则带领精锐部队晚上去偷袭郧人。郧人有城池可以凭依,再加上认为四国会来支援,绝对没什么斗志,这样斗廉胜利的几率就会很高。一旦打赢郧国,其他四国也会退却的。】 【确实很有想法啊,感觉这个时期的计谋基本都类似这种,先找出敌军中的一个弱点,针对弱点特别攻击,然后再由点到面逐渐扩大攻击范围。都很会抓短板,虽然是反向抓。】 【不过屈瑕呢,就比较求稳,他觉得这样搞奇袭万一有个闪失不好,所以向斗廉表达了疑惑,我们为什么不请求王增兵呢?这思路其实也没错嘛,稳扎稳打。唯一的问题是,有的时候战场上兵贵神速,等增援可能会等出严重后果。】 【斗廉扯了一面大旗给屈瑕吃定心丸。他说战争如果想赢,主要还是在于大家要上下一心,而不在于军队的人数多少。你看看人家商和周的大战就知道了,军队人数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已经是完整的军队了,有什么好增援的。】 “伐商啊。”寤生睁开了眼,他也只是在祭祀时,听过宗庙的颂歌。据说是非常宏大而悲壮的战争,有亿万人参战。 那是他们属于他们周人先祖的传奇,尽管事到如今,他们往往以自己的国名相称,而不再如以往那样称自己为周人。 【这里是一个常用典故哈,所以斗廉明明说得不清不楚,还觉得屈瑕肯定能听懂。根据《孟子·尽心下》,武王伐商时,周有战车三百辆,虎贲之士三千人,考虑到战车也有自带步卒,所以大概也就是几千人的军队规模,多不过万。】 【但是昭公二十四年《左传》引用《大誓》——这是个什么文献谁也不知道,但是考虑到《尚书》有《牧誓》是伐商之前的誓师词,这个《大誓》估计也差不多。里面有一句是这么说的“纣有亿兆夷人,亦有离德;余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 【关于这个人数呢,肯定不可能有这么多,就不现实嘛,当时的生产力水平根本不可能供得起一亿人更别说兆。但是《大誓》这句话是为了表达,哪怕商纣王有这么多人也还是和他们离心离德,夸大一下也正常,毕竟跟周武王造反的也肯定不止十人。】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周肯定没有商人多,而且商人多但不同心。所以斗廉的意思还是,人数不是那么重要。关于这个问题,现在观点好像是商周对战看似很多的商朝军队人数,很多都是拿奴隶填数,战斗力不行是一方面,还有反水的……】 众人均是愣了一瞬。他们从小中听闻且传唱各类颂歌,但几乎不会有人去怀疑先祖伐商之事存在虚假。当然,后世人也没有说那是虚假,只是认为人数不够确切罢了。 但无论如何,作为周人他们对这样的传说向来与有荣焉,既是身在局中,谁又会刻意去探寻其中违背常理之处? 毕竟那可是先祖啊。 【斗 廉都这么说了,屈瑕也动摇了,于是问道,那要不要卜一下。哎呦你们的占卜是什么样自己没点逼数吗,一次没得出好结果就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最后再来一次。别说没那么信神的周人了,殷墟甲骨都出现过这种情况。】 【所以斗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说,有疑惑才需要卜来做个决定,没有疑惑卜什么卜。然后就打仗去了,再然后他们就打赢了,也完成了结盟的任务。这段真的很有意思,语言有时候就是比单纯的描述要生动很多。劝谏除外。】 【好,下一件事,郑庄公凉了。顾命大臣祭仲是郑庄公十分赏识,一手提拔的心腹,不但任命他为卿,连郑庄公的夫人都是祭仲亲自为他去邓国求娶的。邓国的嫚夫人生了太子忽,等到郑庄公死后,于情于理祭仲都肯定要帮助太子即位。】 【但是,重点是这个但是,郑庄公后宫里还有一位宋国娶来的雍氏女,也生了个儿子公子突。雍氏在宋国颇有地位,为人敬重,且被宋庄公宠信。如今郑庄公死了,宋庄公十分简单粗暴地直接找了个机会坑蒙拐骗地把祭仲抓住了。】 寤生看着冯的眼神十分冰冷,他知道这件事情是宋公冯在其后主使,没想到对方居然卑鄙到用这样的手段——哪怕是贿赂都罢了! 冯依然笑眯眯的,不过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没有把视线投向寤生的意思。 【宋庄公直接下了最后通牒:不立公子突,那你就死在这里。同时还把公子突也抓来了,要求对方给宋国好处。最后祭仲终于妥协了,和宋人订立了盟约,带着公子突回国了。而事已至此,公子忽也不想坐以待毙,收拾收拾就连夜跑到卫国去了。】 【其实按这个描述,怎么说呢,祭仲的决定可以理解吧。毕竟自己的小命还是比较重要,虽然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郑庄公于他有恩,他这么做真的很辜负先君恩情是真的,还是以死报之更符合人们对道德的要求。】 【但是也说不上会不会祭仲只是暂时答应应付一下宋国,权宜之计。毕竟他一来早就在当年太子忽拒婚齐国的时候就看透了未来的危机,只是没料到会被宋国绑架;二来我们上帝视角可以剧透,他后来其实又迎回了太子忽的。】 【不过我们毕竟不是祭仲,谁知道如果公子突也就是郑厉公即位以后没有对付他,他是不是也不会反抗,最终赶走郑厉公,迎回郑昭公呢。但这几乎是注定会发生的,毕竟郑厉公得位不正,而祭仲手握重权,只要国君有心,总会有所冲突的。】 【至于太子忽,作为亲爹已经死了、就差一个仪式的合法继承人,理论上他是可以直接发兵的。也不知道他是因为认为自己没有能力、觉得自己不得人心,无法与祭仲抗衡;还是真的不想和兄弟争斗。】 【后者并不是没有可能,想想他拒婚齐国的理由,那可不是对齐侯说的,而是给自己人的解释。总而言之,他虽然放弃了出兵,但还知道先保证自己的安全,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比起某些离谱的例子,至少不傻,可以了。】 画面上的小疯叹了口气,而空间中同样传来幽幽长叹。 【公子突的话,看这个描述,他应该确实是有野心的,甚至大概率是他先跟宋国搭的线,不然宋国应该也没机会抓住他。可惜有点引狼入室了,他可能想借了力以后翻脸不认人,然而宋庄公没给他这个机会。】 “足有负君上重托。”声音的主人祭仲步伐缓慢却坚定。他目不斜视,仿佛公子突和公子忽都不存在似的,最终来到寤生身前深深一拜。 随即他迅捷地起身迈步,还没待众人反应过来、依然沉浸在那君臣死后相见的深厚氛围中时,一拳便已经落在了宋公冯的下巴上。 “宋公,久见了。”祭仲的声音里满是愉悦和畅快。! 第 38 章 桓公十二年、十三年(1) 冯有些猝不及防地挨了这一拳,连旁边的熊通都没来得及拉他一把。他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正考虑着要不要还手,以及还手的话会不会招致郑国人不讲道义的群殴,就听到旁边有女子轻笑一声。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以冯之见,那应该是文姜发出的。庄姜性子会更冷淡一些,鲁桓夫人的寡言则只是暂时无意招惹鲁侯允的权益之计。他暗自观察过许久了,隐在庄姜身后,文姜面上几乎没有一刻是不带笑的。 不过祭仲除了这一拳倒也没有做更多,而是退回到了郑国父子之中。他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径直便坐在了寤生的旁边——他们确实更像是朋友。 “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寤生没有计较祭仲立公子突一事,而更像是老友重逢一般含笑问道。 祭仲的回答十分干脆:“向来不错。”他的目光在公子忽和公子突之间扫了一圈后道,“昔日不曾问过,不知君上对曲沃与翼相争如何看?” “不必如此隐晦,寡人已知晓那些事了。”寤生笑了笑,感慨道,“礼崩乐坏之世,倒也不稀奇。你大概还不知道,刚才那道声音所述的都是后世史书中的记载。一切皆是定局,再如何指责他们都是无用。” 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所以寡人也不怪你。” “君上虽不怪足,但足问心有愧啊。”祭仲苦笑道。 公子突终于忍不住开口:“只不知是立吾有愧,还是擅权有愧。” 寤生一个眼神横过去,但公子突好歹也是做了十几年郑伯的人了,真当想要争辩之时,怎么可能那么容易退缩。他只作不见,紧紧盯着祭仲的双眼。 “皆无。”祭仲摇了摇头,“若能使郑国安稳强盛,公子忽与公子突于我并无差别。可惜……有负君上遗命。” “罢了。”寤生拉过祭仲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又指向仍在直播的荧幕,“与寡人一起听听后世的记载罢,哪怕只见郑国一步步走向衰败。” 【桓公十一年,一开始就是鲁桓公多管闲事系列。他先是把周边的两个有矛盾的小国杞国和莒国说和了,大家一起签了盟约。这其实正常啦,毕竟安定的周边国际环境肯定是有利于本国发展的。】 【虽然这个时代好像没什么可发展的,但退一步讲谁乐意邻居天天吵架打架呢,说不定还时不时要抓你评评理。可能是因为这次说和成功了?反正鲁桓公又决定再帮宋国和郑国迈向和平,嗯,理论上是可能的,毕竟郑国都换新老大了。】 【而且这个新老大还是宋国女子所生,鲁国再在中间拉拉关系说点好话,说不定就真能解决宋国和郑国多年来的恩怨。然而,鲁桓公废了老鼻子劲,和宋庄公会面了三次,花了半年的时间,结果宋庄公说,还是不和好了吧。】 【搁谁谁不生气?所以鲁桓公转头就和郑厉公立了盟约,甚至亲自带兵去伐宋,就为了出这口恶气,实在是太言而无信了。】 既然都说到这了,允自然想起了这件事,恶狠狠地瞪向了 冯。对方自然是毫不心虚,尽管下巴上明显的红肿让他显得有些滑稽。 【这件事就这么没后文了,毕竟,言而无信而已,带兵前去表达一下不满也就算了,总不能真打到鱼死网破。接下来则是楚国的事情,桓公十一年,五个小国联手伐楚,被斗廉轻松破解,显得莫敖屈瑕有点死板。】 【今年轮到楚国报复了,他们选了绞国做给猴看的那只鸡,屈瑕作为最高军事长官,这回终于显得厉害了些。楚国军队驻扎在绞国的南门——或许这个国家小到就只有一座城池,其他的都是些聚落;也可能只是略写了,就是都城。】 【军队驻扎下来之后,屈瑕并不是很想走常规路线,比如爬城墙。考虑到绞国很弱小,估计没有什么有谋略的人才,他决定玩点阴的:行军肯定有后勤部队,这时候的后勤可能身份低微,其中有一部分人要采樵,他要用这些人当诱饵。】 【理论上采樵人也是有正规军保卫的,但现在,屈瑕把负责保卫的人撤掉了。只留下了采樵人,被绞人俘虏了三十个。由于绞国很小,所以他们可能物资十分匮乏,第一天就急忙把这些楚国的役徒驱赶进了山,大概也是为了采樵。】 【这就正中屈瑕下怀。楚军驻扎在南门,屈瑕又带人守在北门附近,还在绞人驱使役徒干活的山下埋伏。绞人下山遇伏后肯定要逃回城邑,然而已知南门有楚军,最终就只能走北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个描述里肯定是没有东门和西门的。】 【然后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最终签了城下之盟。城下之盟是一种习语,签了基本对一个国家而言是奇耻大辱。比如宋国未来会有一位执政叫做华元,他说哪怕国内易子而食,析骸以爨,也不能应城下之盟。不过这个事儿还早,以后再说。】 在场唯一的宋国人,宋公冯的眉毛缓缓地缩成一团,有些不能置信宋国以后竟然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他可没有寤生那么洒脱,直接就发了条弹幕提问:“是谁让宋国遭遇此等灾难?” 【问得好,我不知道啊~我还没看到那。】 冯一时气结。 众人都忍俊不禁。 【又下一年,也就是桓公十三年,主要也是两件事。一件事依然和屈瑕有关,大抵是这个时期正是楚国努力扩张的时期,所以相关战争记载很多。另外一件则比较微妙了,充分体现了什么叫人走茶凉。】 【先说第一件,前面说到,宋国帮公子突上位是有条件的,要求郑厉公给他们很多财物。其实要一次可能也就算了,但是没完没了郑厉公肯定受不了,所以就联合纪国、鲁国和齐、宋、卫、燕四国大打了一架,然后赢了。】 【这场战役有很多有趣的细节。首先是燕,不是我们印象中战国七雄的燕,而是南燕,小国家不用太在意。然后描述四国打输,用的是“败绩”,《左传·庄公十一年》写到“大崩曰败绩”,也就是说输得很难看。】 【最主要的是,来看看这个阵营划分。在郑庄公活着的时候,齐、卫、郑才是一伙儿的,齐僖公和郑庄公 曾经一起去纪国当黄鼠狼;鲁国本来一直夹在纪国和齐国之间有点左右为难。】 【现在呢?郑庄公一死,齐僖公翻脸不认人,就不跟郑国好了;鲁国终于在齐国和纪国之间勉强选了个边,不过有文姜在问题不算特别大,毕竟这场仗主要的矛盾还是在郑国和宋国之间;卫国倒一直是齐国的小弟。】 【怎么回事啊郑国,你说如果是郑忽当政,齐国记恨两次被拒婚所以决定跟宋国好了倒也就算了。这明明上位的是郑突啊。诶,不过这么说的话,是不是可以倒过来理解。也许是齐国自诩正经国家,才不和你这篡位的小宗同流合污?】 公子突毫无仪态地翻了个白眼,低声道:“利益使然罢了。” 【开玩笑的,就算齐国真这么说了也就是扯大旗而已,决定国与国之间关系的本质还是利益。君不见宋庄公推公子突上位,看似因为他是雍氏女的儿子,实际还不是使劲索要财物甚至都到把郑厉公搞急眼的地步。】 【索要财物说起来好像很短视,但仔细想想,姻亲并不能保证不发生战争,何况雍氏姞姓,并非宋国公族为其一。其一,与其指望郑厉公上位以后给宋国带来好处,怎么想都不如把原本也算得上称霸一方的郑国直接给搅乱对不对?】 【内乱来上一轮,哪个国家都吃不消的。就算不至于直接衰落,但是也很容易就会伤了元气,尤其对这种称霸的国家,一旦有弱点,其他国家自然趋之若鹜。邻居嘛,自然是既能挡枪,但又不会威胁到自己的才是好邻居。】! 第 39 章 桓公十三年(2) 在场的都是当权执政之人,除了庄姜之外,甚至连文姜都曾操控过一国政事,自然知晓这国与国之间的道理。只不过知道归知道,能不能真正着手实施,又是否得以成功,就都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是自己一手打下的基业,寤生深深吸了一口气,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儿子,又瞥了一眼冯,最后对祭仲道:“不至沦落到任人鱼肉罢?” 祭仲沉思片刻:“或许未得上风,但总不至于如小国一般。”他言罢又补充道,“至少在我生前未曾。” “不过君上的几位公子……”祭仲摇了摇头,“不知我死后又是如何光景。” 公子突冷冷地开口:“是寡人复位。”尽管在寤生的眼皮子底下,他还是眼神不善地看向祭仲,“失望吗?” “原是公子突。”祭仲像是终于看到了此人似的行了一礼,随即又向公子忽也一并行礼,最后才道,“若郑国陷于混乱,我则罪孽深矣。您觉得呢?” “寡人复位之后又执政二十余年,君又以为如何?”公子突的语气颇有几分高傲,他与祭仲向来不和,然而祭仲死后若非有他,则郑国必乱。他自认为在祭仲面前极有立场,事实证明祭仲错了,他的兄长并不适合作为郑国之主。 公子忽抬手隔开了他们的争斗,只道:“够了,都已到如此地步,还有什么可争。”他难得口出讥嘲之语,“反正最后不都是要被秦国兼并的吗?” 旁边的冯顿时插嘴:“话可不能这样说,那毕竟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了。” 引起一切矛盾的罪魁祸首居然如此肆无忌惮,在郑国人仿佛要生啖其肉的眼神下,冯终于摸摸自己还在疼痛的下巴,闭嘴了。 【上次说到屈瑕伐绞,这场战役中,楚军的部队有一部分行进到了彭水,而这个地方有个叫做罗国的国家。不知道是认为楚国有对自己下手的可能性,还是纯粹认为对方进犯到了自己的领土,罗国有心伐楚,于是派人前来侦查。】 【不管罗国怎么想,桓公十三年,楚国也确实出兵伐罗了。出发之前斗伯比去送屈瑕,送完回来就下了结论,莫敖此战必败,因为他趾高气扬,心就不在战事上面。这也正常,毕竟屈瑕已经连续两年打赢了两仗了,骄傲一下不奇怪。】 【嗯……虽然确实屈瑕都这样了可能也不会听劝,但斗伯比你就这么回来了是不是也有点不顾同僚之情啊。不过同僚情谊不重要,国家的战事胜败还是比较重要的,所以斗伯比跑去见楚武王说,一定要给屈瑕增援兵力。】 【然后他惨遭拒绝。】 这种有些丢脸的错误被后人记录在史书上,还要被拉出来讲述,一般而言肯定会让当事人有些难堪,旁人则多了一个乐子。不过大家演技都还不错,所以只要不是关系太差,往往也就轻描淡写地粉饰过去了。 然而熊通的反应却与众人迥然不同,他居然有些异样的兴致勃勃,不知在期待什么。 寤生看到这一幕颇觉有趣,刚想开口询问,便被冯 代劳了:“楚君这是?怎会因战败而兴奋,难不成此事有何后效?” 虽然斗伯比确实说了屈瑕这一战会败,然而冯却是真不知晓此战结果的。他丝毫不怕自己所言会得罪熊通——听小疯读了这么久,他早已经习惯了她讲述的语气,所以哪怕她还没有说到结局,冯也已经知晓,此战必败无疑。 熊通面色一正:“此战为寡人之过,但败便是败了,谈何后效。” “那为何如此兴奋?”冯毫不客气地问道。 “既然你们的父子兄弟皆可来此,寡人也想见夫人一面。”熊通坚毅的眼神竟然在谈及夫人时透出了几分柔软,这几乎惊吓到了所有人。 在场的唯一一对夫妻对视了一眼,他二人虽称不上是相看两厌,却还要更严重,中间夹着杀身之仇,哪怕往日关系也许尚可,如今不憎恨对方已是难得。 庄姜则比起丈夫,可能和丈夫的媵妾们关系更好些。 而寤生,作为曾经深受武姜之害的人,他对女人的要求就是不能太强势,从个人到娘家都是如此,更不可能和她们培养出多深厚的感情——他的心中唯独只有他的霸业。 唯独祭仲的表情略微有些古怪。 寤生低声问他:“你与……关系如何?” “倒是尚可,但也……”祭仲的眼皮跳了跳,“那竟是楚国之君吗?真是有些荒唐。” 【楚武王拒绝了斗伯比增兵的要求后,回房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夫人邓曼。她似乎很有地位并且很有才能,毕竟这种朝堂上的事情楚武王都拿来和她讲。邓曼也确实给出了十分中肯的意见。】 【她劝楚武王是这么说的:斗伯比说的增援并不是在说增兵的数量多少,而是在告诉你,安抚国人要靠诚信,德行可以得到士大夫的认同,但是对于莫敖,必须要靠刑法来震慑他。因为他之前在斗廉的帮助下面对五国联军以少胜多,已经飘了!】 【之前面对郧国的时候屈瑕本来想要请求增兵,结果没增援也胜了,现在他飘了就会看轻罗国。所以如果楚武王不提前镇压他的气焰,他就肯定没什么防备,但现实就是,楚武王确实没有提前告诉他必须时刻警惕。】 【所以邓曼言下之意就是,斗伯比的增援,其实是指对待不同的人得有不同的处理方法,面对莫敖就要告诉他上天不会纵容任何人,所以一定要时刻谨慎。如果斗伯比不是这个意思,他难道不知道楚国军队已经尽出,再怎么增兵呢?】 【嗯,斗伯比我们说过是若敖氏。若敖氏最出名的大人物是令尹子文,字子文,本名叫斗谷於菟,是斗伯比的儿子。从子文开始,若敖氏出过数位令尹,这肯定不会是一蹴而就的。大概率在斗伯比的地位就不低了,可能已经近似令尹。】 【所以斗伯比知道军队情况很正常,邓曼的理解一下子说服力就变高了。楚武王听了邓曼的话那叫一个幡然醒悟,立马派人去追莫敖。但是经历了斗伯比送走屈瑕再坐车回城去见楚王,然后谈话被拒等邓曼劝说成功,屈瑕早没影了。】 熊通的脸上挂着与有荣焉的笑容,看得他身旁的冯一阵牙酸。 这段记载分明就显得他很傻啊,虽然善于听从劝谏确实是为君者该有的品德,但是史书的描写方式分明主要是在赞美邓曼,他们夫妻感情就这么好?一点猜疑都没有? 他不信。 【没有被追到的屈瑕果然如斗伯比和邓曼所料,先是向全军宣告,向他谏言者必会受到惩罚,意思就是现在军中是他的一言堂,完全符合邓曼对他自以为是的预测。接着在渡河的时候又没有规范好军队,导致军队顺序混乱并且没有防备。】 【到了罗国,罗国不仅仅只有自己,还联合了当地南蛮中的卢戎一支,两面夹击,楚军由此大败。屈瑕没脸见楚武王,干脆上吊自杀了。其实他自杀也就算了,他带了个坏头,后来的楚国主帅经常打输了就一死以谢国人,这也太损失人手了。】 【除了屈瑕以外的其他将领也被关押起来等候处置,不过就像斗伯比暗示的,楚武王觉得自己应该早些警醒屈瑕,所以这次伐罗失败是他的错,因此把将领们都赦免了。话说回来,错误最大的主帅屈瑕都自杀了,而且是他拒不听劝,别人确实也没什么大错。】 【桓公十三年就到这里了。我翻了翻后面的内容,十四年没什么大事,十五年就要有个著名的送命题出现了,类似于老婆和妈都掉水里了你选哪个这种,我们下次继续。】! 第 40 章 桓公十四年、十五年(1) “他们还要这样多久?”冯嘀咕着,试图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同伴表达对熊通的不满。自从这次睁开眼睛,冯就觉得自己快要瞎了——那个楚蛮居然真的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他的妻子,这也就罢了,但是他们是不是有些过于旁若无人。 哪怕那两人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也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但是他们就坐在冯的旁边!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冯左右看看,试图给自己挑一个适合的位置。 目前空间中的人分为四伙,文姜和庄姜姑侄俩,鲁侯允单独一人,楚国的两夫妻以及郑国的一行人。很明显他的选择只有鲁侯允或者郑国的一行人,考虑到他现在正集中着郑人最多的愤怒和仇恨,冯果断的起身几步就挪到了允的旁边。 全然不顾对方的出言拒绝。冯心想,这里又不是鲁国。不过坐在允旁边自然就不好说夫妻感情的话题了,他只好把一肚子的话憋了回去。 【桓公十四年,在两年前一起对抗了齐国和宋国的基础上,郑国和鲁国开始交好。要知道之前郑庄公因为鲁国排序那事儿带兵去围了郎的时候,郑国还分明是和齐国、卫国一起去的,什么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换了个国君跟换了个国家似的。】 【郑国和鲁国的交好可能也是迫不得已,宋庄公在索求财物未果后纠集数国伐郑,虽然没有得逞,但那也是在郑厉公联合了鲁国的基础上。当世大国也就那几个,站在宋国一方的齐国无疑是郑国的一大威胁,郑国肯定是不想失去鲁国助力的。】 【但是很遗憾,宋国去年失败一次还不罢休,再次卷土重来了。《左传》说是为了报复桓公十二年的宋之战,问题那场战役难道不是鲁国对他言而无信的报复成分更多吗?郑国虽然也参战了,但是不是显得有点无辜。】 【这次的联军不仅仅有齐国和卫国,还拉上了陈国和蔡国,而鲁国在这场战争中并没有出兵帮忙。以至于郑国的城门被烧了不说,还抬着郑国宗庙的椽拿去给宋国的城门用。】 寤生的眉头深深皱起了,虽然他已经接受了郑国败于宋国之手的事实,但是,犯及宗庙这种事情还是有些超过他的忍受极限。 他站起了身,又下意识掸了掸自己的袖子,目光冷冷地投向了冯。 【这场战役有两个需要注意的地方。第一个是椽,我们通常觉得这玩意儿是顶房梁的。但是考虑到最后这根木头被拿去给宋国的城门用,所以前人怀疑可能是假借字“传”,最早的词典《尔雅》在释宫篇有“植谓之传”的解释。】 【而“植”,其实类似门栓。但不管是门栓还是椽子,哪怕就是根没用处的破木头,那也是郑国宗庙的木头。你打到人家都城,烧了人家城门已经很过分了,还要拆人家宗庙——当然可能没这么严重,不过性质也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宋国是商人之后子姓、陈国是妫姓也就算了,这联军的蔡和卫可都是姬姓,齐是姜姓,你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宋国这么搞事吗?虽然郑国宗庙主要祭祀的可能是周宣 王,但肯定也是要奉文王和武王的啊???】 【整个事情就透出一个离谱。这事儿,要么是这些诸侯军队已经完全不把祖先放在眼里了,但我觉得不太可能。另一种我能找到的理由是,因为这一仗《春秋》的写法很特别,是“宋人以xx伐郑”,这个“以”字很特殊。】 【《左传·僖公二十六年》写到“凡师能左右之曰以”,也就是说是由主战之国统一指挥。春秋经一共只用过三次“以”,所以这里我猜测,仅仅是猜测,可能主要是宋国军队干的,但他国也不是很好反对。】 就在寤生看似即将走向冯,准备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的时候,公子突上前一步拦住了自己的父亲:“此为吾之耻辱,君父。”他在寤生沉凝的目光中也面不改色,而是毫不避让地与之对视。 “去罢。”寤生目中微露赞赏之色,他偏过头看向也走到他们旁边,颇有几分蓄势待发的公子忽,口中道,“你们兄弟二人一同。” 此处并非多么宽阔的空间,何况这父子三人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冯立即高声反驳道:“郑公自己方说过‘已成定局’,为何如今还要因此过往之事追究于寡人?何况以多欺少,岂非落了下乘?” 寤生冷笑:“宋公所言甚是,所以寡人并不打算追究。尽管如此,却也无意阻拦吾之二子。” 他言罢便重新将目光转向荧幕,丝毫不再关注另一边的境况。郑国的两位公子则站到了宋公冯的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宋公,请与一战。”公子突有些阴森地道。 公子忽颔首:“吾亦有此意。” 【现在到了我惦记已久的桓公十五年,因为这段情节实在是太有梗了,导致我上次瞄了一眼以后虽然其他的都忘了,但对这段念念不忘很久。不过还是按惯例,先把细枝末节说一点。】 【尽管上一年看起来打得乱七八糟,主要的几个国家都陷入了战争,但是等到今年,周桓王和齐僖公都死了。老大死了以后,在这个办丧事都要折腾很久的时代,这些国家基本也会消停一些。至于宋国自己,还是不太有把握去干郑国的。】 【可是周桓王这个人,临死前都不消停,他死前一个月还派人去鲁国要车和戎服。这可实在是太失礼了,比当年他在他爷爷周平王死后来鲁国要额外的丧礼还过分。因为周王本来不能私自向诸侯求财,这是其一。】 【哪怕放下这一点无礼不说,更要命的是,车和戎服是上对下的赏赐……你们周王室已经破落到这种地步了吗?和之前齐蔡卫跟宋一起打进郑国拆姬姓宗庙放在一起看真是,呃,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在这些背景下,郑国按说本来应该平稳地度过这一年,然而并没有。因为祭仲和郑厉公的矛盾终于爆发了。话说桓公十一年,祭仲受宋国所迫,不得不立公子突为郑国国君。但即使如此,他仍旧一手把持着郑国朝政,并不君臣相得。】 角落里正在上演全武行的三人,听到这里动作有所放缓——主要是郑国的两兄弟,他们转移了些许 注意力。冯趁机从二人联手的防线中逃脱,称得上有些灰头土脸地重新挤到了允的旁边,视对方的嫌弃如无物。 虽然他们确实只是在很“友好”的比拼一些拳脚功夫,并没有打到你死我活的意思。然而不管是二打一的现实,还是对方抓住机会下的黑手,都让宋公冯在这场“切磋”中完全落入下风,尽管他也并不柔弱。 完全没有人同情他。不过既然已经让他溜走,郑国的两兄弟也不好做得更过分一些,只能带着遗憾重新回到寤生的身边。 然而这女子现在讲到的内容……公子突捂了捂自己的额头,他看祭仲一眼,恰好和对方视线交相交,两人随即一齐重重叹了口气。 【谁乐意当傀儡啊对不对,所以郑厉公琢磨着他要把祭仲干掉。然而人家祭仲从庄公时期就是郑国朝堂的重要角色,郑厉公连太子都不是,上位也是借助宋国之力,现在还翻脸了。要想对付祭仲就只能另想办法。】 【他的办法还是老一套,暗杀,唯一特别的是那个负责暗杀的人。这个人呢,叫做雍纠,看这个雍氏就知道啦,应该是郑厉公母家的亲戚。但更重要的是,他是祭仲的女婿。】 【暗杀的计划原本很顺利,雍纠打算找一个人少的地方宴请自己的岳父,祭仲应该也答应了。然而问题来了,雍纠的打算被他老婆,祭仲的闺女知道了。这妹子呢,我们称她为雍姬,夫家的氏和自己的姓,常规操作。】 【正常来说,老公要杀亲爹,基本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亲爹的。但是雍姬大概和丈夫感情不错,加上不太确定,所以有些犹豫,于是她就问她母亲:父亲和丈夫哪一个更亲?雍姬她娘答道:谁都可以当你老公,但你只有一个爹,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呢?】 文姜和庄姜闻言都笑了起来,甚至两人均不加掩饰;而在场的男性面色都不由有些微妙。但众人中表情尤其怪异的却并非公子突,而是祭仲本人。只有楚国的两夫妻依然平静如初。 【这句话的原文是“人尽夫也,父一而已”,也就是后来“人尽可夫”这个贬义词的来源。但我们现在知道了,这句话其实是“大丈夫何患无妻”的性转版本,嗯……我只能说,荡/妇羞辱不可取啊不可取。】 【扯远了,这件事既然告诉了祭仲,祭仲自然就把雍纠毫不犹豫地杀掉了。杀了还不算,还沉尸荒野,不是,在池子里,大概是为了跟郑厉公示威。郑厉公还算有良心,带着雍纠的尸体一起出逃了,还骂他:把这件事告诉女人,你死得活该。】 【有没有可能,重点不在于告诉女人,而在于告诉的是哪个女人。就算雍纠不是女婿,而是祭仲的儿媳妇,把要暗杀人家亲爹这种事暴露给对方也是要翻车的。总而言之,失败之后郑厉公就逃去了蔡国,祭仲把正统继承人公子忽迎了回来,也就是日后的郑昭公。】 【这件事本来就算结了,但我有一句槽不得不吐。祭仲,你晚上和你老婆睡在一起的时候,背后不觉得有点凉吗?毕竟,你也只是她人尽夫也中的一个啊!】! 第 41 章 桓公十五年(2) 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了祭仲。哪怕起初不知此人是谁,但在座没有头脑简单的人,几个细节便已推断出了真相。在众多蕴含着同情、取笑、好奇的目光中,祭仲只得苦笑。 “我与老妻,感情其实还不错。”他作着徒劳的解释,毕竟不论他们关系如何,他的妻子确实对他的女儿说出了那样一番话。哪怕并非针对于他,可如果对方心中真的如此作想…… 祭仲自己也不愿深思了。 “女子心中,俱是如此认为吗?”寤生微微蹙眉。他并非对此有什么不喜,而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武姜从来不曾在申国和郑国之间做过抉择,但是…… 他的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文姜,文姜只是轻盈地闪动,便避在了庄姜身后。寤生的视线于是落在了允的身上。 允的脸上阴云密布,他自然从这句话想到了自己。“人尽夫也,父一而已”,对他的妻子来说也是一样罢。母国自然是比他更重要的,所以才会与齐侯诸儿合谋,想要他的性命。 “女子心中,俱是如此认为吗?”冯从阴郁的气息几乎要把他淹没的鲁侯允身旁走开,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发射弹幕的位置,重复了方才寤生的问题,又补充道,“能举几个例子吗?” 【这个问题嘛。提问的水友看这个问法应该是男性吧。不如用雍姬问她母亲的问题拷问一下自己?雍姬问的是丈夫和父亲谁更亲,你就思考一下妻子和母亲谁更亲这个问题怎么样?】 冯眉毛挑起,答道:“都不亲。但如果是妻子和父亲,我肯定会选择父亲。” 毕竟他们这些人,大都并非由自己的母亲一手养大。而母亲来自她国,往往还惦念着自己母国的利益。妻子也是同样。 【那不就是了,不要说先秦,就是自由恋爱的今天,这个问题其实都可能选的是父母。而先秦时代,由于同姓不婚和门当户对都是硬性原则,即使有人违反规则也是少数。所以女性在夫家和娘家的选择中,应该不会有太大的疑虑。】 【当然,这种选择肯定是在不影响自身利益的情况下。例子其实我之前也举过了,文嬴,秦穆公之女、晋文公之妻,在晋文公死后的晋襄公时代,通过欺诈的方式骗晋襄公放回了秦国位在秦晋战争中被俘虏的大夫。】 冯的眼珠转了几转,他眯着眼看向允,坏笑了一下又道:“那文姜呢?”完全不在乎允看他的眼神几乎都要冒出火来了。 “他真是丝毫不怕再被群起而攻。”庄姜微微偏头,对身后的文姜道。 文姜笑得花枝乱颤:“他依恃的便是旁人不会与之一同出手罢了,鲁侯允一个人与他恐怕在伯仲之间。” 【文姜……她在丈夫和哥哥之间看起来确实是选了哥哥没错。问题是之后,按现有情况看,她有点在操控鲁国国政的意思。所以她的问题可能并不是夫家和娘家的极限一选一,更像是本身有权力欲、她哥有削弱鲁国的需求,然后兄妹俩一拍即合……】 【当然,这种阴谋论肯定 是没证据的。史书直接描述下来的就是因为鲁桓公发现了妻子和齐襄公的奸/情因而指责文姜,文姜又去告状才导致齐襄公激情杀/人,像《列女传》这一类文本就更扩大了这种认知。】 【顺便,什么妺喜啊妲己啊褒姒啊的故事,都和这本书关系很大。先秦时期有很多著名祸水,都是从这里面广泛流传开来的。有时候真是传得神乎其神的,等我们《左传》看到了再说。】 ⑴万年眉寿的作品《直播和古人一起读史书》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允的脸色沉的滴水,然而文姜说的没错,他要等齐侯诸儿来此,再将诸般往事一并清算——便就是文姜有错,了结了她的性命也便是了,他绝不可能做对女人动手这种事。 而他们早已经死了。 【没问题了吧?那我继续。之前郑国伐许的时候不是把许国一分为一,一半交给了许君的弟弟。终于在郑国内乱的当下,许叔回到了许国。然而也参加了伐许的齐和鲁,当年各种顾忌把许国让给了郑庄公,现在则专门见面,又开始谋划许国了。】 【而逃到了蔡国的郑厉公并没有甘心,最终返回了自己的属邑栎,并且杀死了守邑的大夫檀伯。这里其实有些奇怪,《左传·昭公十一年》有“郑庄公城栎而置子元焉,使昭公不立”的说法,应该是暗示栎是郑庄公给公子突的封地。】 【如果是他的封地,为什么要杀守城的大夫?只可能是对方要么背叛他,要么本身是新派来的人。如果是前者,只能说这变脸还挺快,郑厉公也就才刚下台。如果是后者,那郑国当时的朝政,可真是太被祭仲把持着了。】 公子突与祭仲对视一眼,很快便错开了眼神。这场夺位之争毫无疑问确是公子突有错,然而在祭仲已经知晓自己死后郑国未曾生乱,是因为公子突复位时,他对这件事已经有所释然。 比起灭国,还是小宗篡大宗更能让他接受。 祭仲无奈地看了公子忽一眼。太子也并非不好,只是性格有些优柔且不善心计,更适合做一守成之君。可这样的君主是很难在这个时代站稳脚跟的,哪怕公子突不与他争位……唉,若是能够兄弟齐心,也未尝不可。 罢了,早已是无力改变之事。 【总之,郑厉公就停留在了自己的封地,估计是还有回去争位的想法。果然,两个月后,鲁桓公和宋、卫、陈国的国君见面,开始筹划着伐郑,帮公子突夺位了。嗯?鲁国你之前不还是站在郑国一边和宋、卫、陈敌对的吗?】 【所以鲁桓公只想和郑厉公站一起是吧,对郑昭公有意见对吧?哦确实,当年因为排序的事情把太子忽可是得罪得不浅;指不定还要再加上文姜差点嫁给公子忽的夺妻之恨呢。虽然这个妻可能夺了对他俩都好。】 【至于宋国……也行吧,虽然宋国和郑厉公之间矛盾重重,但那主要是金钱矛盾,郑厉公怎么也是雍氏女所出,和宋国算亲戚。所以当然是先把郑昭公赶下台,然后把自己的亲戚重新扶上位,之后是继续闹矛盾呢还是挟恩图报呢再说。】 【不过很遗憾,他们没打赢,灰溜溜地回去了。按理说郑国应该这时候乘胜追击,把公子突占据的栎拿回来。但《史记》对这场失败的伐郑记载了后续,说的是宋国额外给了公子突兵力,然后自己负责守栎,郑国因此放弃了对栎的征伐。】 公子忽阖了阖眼,他分明才是郑国太子,是郑国独一无一的继承人,却仿佛举世皆敌。其实他至今都不明白这究竟为何,但他早已学会不去追究。 一切都如他的死亡一般不明不白。 【桓公十五年就到这里啦,桓公十六年的主场在另一位女性的身上,就是文姜的姐妹,宣姜。她的丈夫是卫宣公,所以这次是丈夫的谥号和姓的组合。宣姜的故事同样很精彩,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比起文姜的反派色彩还要更浓厚一点。】 【这两姐妹都是进了《列女传》的“孽嬖传”的,与她们相反,楚武王的夫人邓曼则被写进了“仁智传”,评价很高。不过即使如此,邓曼同样有不太好的评价,主要是和她的儿子有关。】 “公子晋竟也娶了齐女,还是你的姐妹?”庄姜面向文姜哼出气声,除了公子完,她对她的便宜儿子们都看不大顺眼,“我还以为他会立他父的那个侧室为夫人,结果还是……” “呵。”! 第 42 章 桓公十六年(1) 清越如凤鸣之声却是满溢的嘲讽,一声轻嗤后,来人道:“‘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这可是卫地的歌谣。姑母在卫数十载,怎会问出这般问题。” 庄姜有些意外:“你竟识得我。” “我却是识得姐姐的。”宣姜答非所问,她走到文姜身侧倚靠着她,又将下巴搁在文姜的肩膀上,才又道,“‘也娶了齐女’,又对卫晋之事知之甚详,最后……” 她笑了笑道:“姑母与姐姐,确实十分肖似呢。” 【桓公十六年初,经历了上次联合伐郑的失败,鲁国以及宋、卫、陈、蔡仍不甘心,他们从春正月也就是农历十一月开始会面筹划再一次伐郑,一直到夏四月正式出手,再到秋七月鲁桓公从郑国回来,一年几乎都过去了。】 【我们就可以发现,比起今天的战争;或者别说今天,就算是比起战国时代,这战争的效率都着实令人着迷。然后这大半年的辛劳还并没有多少成果,至少经和传都只说了伐郑,再就没有了。】 【不过这里可以提一个以前觉得堆在一起太复杂略过的礼制问题,叫“至”。比如《春秋》经常写某国君“至自”某地,就是说国君从一个地方回来了。而诸侯如果要出门,出门前要先告知宗庙;返程时则不但要告庙,还要宴饮众大夫,并且记录。】 【说到这个告庙,《左传》原文就只写了宗庙。但是杨注提到,庙其实分为三种,祢庙、祖庙和宗庙。祢庙是祭祀父考的地方;祖庙则祭祀自己这一支的先祖,于鲁国自然是周公;周人宗庙大抵祭祀的是文、武二先王并后稷了。】 【当然,虽然说的都是男性,但在先秦这个时间段奉行的是夫妻一体。之前就提到过,丈夫享受什么待遇,礼制上正妻也是一样的。而诸侯的出行和归来,按杨注的意思主要祭祀的是祢庙,或者也有祖庙,唯独宗庙是派祝史去祭拜。】 “真是令人好奇,后世是什么样子。”文姜向后仰首,拉长了优美的颈项,“听她说得这般仔细,言语中还诸多揣测,大概是全然没有这些规矩。真想去见识一番啊,毕竟这样的日子哪怕习以为常,有时候也还是会感到厌烦。” “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庄姜携着几分笑,出口的话却全然是在表达反对,“应当受过良好的教育,言谈间却有些粗鲁。对天子诸侯皆轻佻以对,却又往往为女子不平。很明显在她眼里,尊卑无分。这样的世道,你当真可以接受?” 文姜也笑:“有何不可?我为女子,即为卑。寻求一平等之世有何不妥?” “先武王有言,牝鸡无晨,确是男尊女卑”宣姜也插进话来,她依然没有从文姜的肩上离开,而是侧过头露出一只眼睛,显得柔软而娇媚,“但姐姐操纵鲁政多年,又何尝不是鲁国之尊。” 庄姜眉毛微微挑起:“我还道你们姐妹二人感情很好。” “确实不差。”文姜推开宣姜有些沉重的脑袋,“故而她才如此多言。” 若关系不过泛泛, 自然是乐得看她虚伪作态。 【伐郑回国之后已经快到冬天了,指的是天气的冬天不是周历法的冬天。冬天嘛,农事已经结束,通常是搞些乱七八糟事情的季节,比如打仗。不过今年,鲁国建了一座新城,叫做向。是不是觉得很耳熟。】 【之前隐公二年,莒子入向,把回了娘家的妻子向姜重新带走。当时就说过,向这个地名再出现的时候已经不再是独立国家,这就是第一次。所以大抵是向为莒国所吞并,此时又成为了鲁国的疆土,所以才由鲁国在此建城。】 文姜听到这里,状似无意地道:“此消彼长啊。” 允回头看了她一眼。 【好了,小事不多说,开始桓公十六年的正题。为什么这一年会讲到宣姜呢,因为卫侯朔逃到齐国去啦。那他为什么要逃呢?事情先往前追溯三年,卫宣公晋去世,由公子朔即位。然而公子朔,他也不是卫国的合法继承人耶。】 【这一回顾,就要回顾到二十多年前去了。隐公四年,卫州吁被杀,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卫国人迎回了在邢国做质子的公子晋,也就是后来的卫宣公。卫宣公这个人呢,不知道是在他哥卫桓公的时候,还是在他爹卫庄公的时候,就干了件好事。】 【他搞小妈文学。】 【不过小妈文学的重点是背德的刺激,如果卫宣公是等他爹死了以后才搞的,其实那在春秋时代不算是什么稀奇事,甚至还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烝报婚”。烝,虽然我们之前说它是冬祭,但其实也有“上淫”之意,所以娶庶母也叫烝。】 【至于报,是叔嫂文学。就,其实小妈和叔嫂文学都不是今天才有的,它全部有历史原型。不论是先秦时期还是后来蒙古、女真这类游牧民族,其实都还保留有这种比较原始的婚姻形态。当然,还是没有我们之前说的母系背景下的形态更原始。】 “哈,烝庶母之事虽不并非稀奇,却也往往有所顾忌,偏他肆意妄为,变本加厉,最终甚至做出夺子妻之事。”时至今日,哪怕卫侯晋早已死去几十年,宣姜说起此事仍旧十分怨忿。 就如方才宣姜拆穿文姜的假话一样,文姜也不给她留面子:“也未见你多惦念与公子伋险些成婚的情谊。” 宣姜立即眨了眨眼,一派纯真无辜之色。 “便纵是卫侯晋有心对公子伋下手,你怕是也在其中煽风点火了不少罢。” “瞧姐姐说的,我想要自己的孩子成为卫国之君又有什么错呢?”宣姜歪歪头,伸手轻点自己的唇角,“况且若非卫侯晋自己起了杀心,我也做不得什么。” 【继续说卫宣公,他和他的庶母夷姜生了个儿子,叫急子。《史记》会写成公子伋,是同一个人。夷姜的夷或许是个国家,不太确定,也可能是东夷族的夷?反正不是齐国的姜姓,身份应该不高。】 【卫宣公把公子伋交给了右公子职教养。关于右公子是什么身份无从考证,但古人都认为是右媵之子,诸侯的配偶中除了夫人外地位最高的应该就是右媵,从这个角度 而言,公子职应该是公子晋的兄弟中地位比较高的一个。】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当年州吁之乱后为什么不是这位右媵之子成为卫国国君呢?所以这种说法可能不是那么可靠,但也没有其他观点,就姑且这么认为吧。反正右公子肯定是公室中血脉比较近的人,这应当没有疑问。】 ?本作者万年眉寿提醒您最全的《直播和古人一起读史书》尽在[],域名[( 【公子伋长成后,卫宣公为他从齐国娶妻,但是因为娶来的齐女太美,于是卫宣公昏了头脑,自己上了。是的,这就是我们一开始讲鲁隐公的时候那个故事的翻版,时间都差不多。楚国同样出过类似的事情。说起来唐明皇也是。】 【这些男人到底对儿媳妇有什么特别爱好啊。】 邓曼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你未曾见过那位息夫人吧,你儿子对她一往情深,若是你见过,说不定也会为她倾倒。” 熊通迷惑地看她,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妻子在说什么:“一往情深?你说熊赀?而且息夫人,是息女?姬姓女会愿意嫁入楚国?倒是稀奇。”他拉过邓曼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夫人放心,美色于我无益。” “这点我倒是相信,你心中只有北上中原。”邓曼微笑,随即说出了让熊通震惊的话,“息夫人不是息女,而是陈女。是熊赀灭了息国抢来的,息侯的夫人。” “再嫁之女倒是无妨,但是灭其国、杀其夫再以此女为夫人……他怎么敢!”熊通大怒,他握着邓曼的手越发收紧,直到对方试图抽回,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讪地收回了手,“痛吗?” 邓曼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其实抢了儿媳也就算啦,道德有问题谴责一下,就算这是卫宣公失道也不会这么立竿见影的。他和原本的儿媳妇也就是我们称之为宣姜的齐国公子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寿被交给了左公子教养,小儿子朔没提,可能这个老师没什么地位。】 【接着没前没后地突然写了一句,夷姜自缢。一个人总不可能无缘无故自杀,《左传》没写,我们翻翻《史记》。《史记》其实也没写为什么,但是《史记》从一开始就写了,卫宣公以伋为太子。】 【好,现在我们回忆一下周的继承制度。嫡长子,即太子,是国家的合法继承人。但是公子伋已经被立为太子了。那问题来了,卫国现在有没有嫡长子。应该是有的,因为《史记》对于夷姜,称为夫人;但是对于宣姜,称为正夫人。】 【夫人这个词在汉朝往后已经泛化了,不再是正妻的代名词。但是此处强调宣姜是正夫人,基本可以确认是正妻无疑。可是太子已经立了,也不好再改了,宣姜肯定不甘心啊。所以夷姜的死,究竟是否与她有关,其实可能性是比较大的。】 【因为不管是《史记》还是《左传》,都写在夷姜死后,宣姜和公子朔才开始构陷公子伋。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因为夷姜受宠,才必须在对公子伋动手之前先处理掉她——毕竟是和卫宣公这么多年的情分。】 【其实这个剧情发展到目前为止都还是顺理成章的,如果是公子伋被弄死然后宣姜的儿子上位就比较正常。但事实是接下来就有点离谱了。因为宣姜不止一个儿子,她的大儿子公子寿,是一个,嗯……非常神奇的人,大概是褒义的神奇吧。】! 第 43 章 桓公十六年(2) 【说公子寿神奇是因为,他真的,是一个好人。或者说,是一个圣父一样的角色。就是那种你用现代人的逻辑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行为,用当时人的行事风格去考虑他的所作所为也还是会觉得有些稀奇的那种人。】 【他干了什么呢?我们说到夷姜死后,公子朔和宣姜开始跟卫宣公说公子伋的坏话。其实这段记载《史记》和《左传》是一样的,但是《史记》的细节更多一点。比如《左传》接着就说,卫宣公让公子伋出使齐国,派人埋伏在半路上准备杀他。】 【《史记》则认为宣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抢了儿媳妇本来就心虚,因此有心要废太子;这时候宣姜和公子朔又说了太子哪里哪里不好,他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就准备虎毒食子。】 【这有个小细节,《左传》里写盗贼埋伏的位置是莘,在卫国国内。《史记》则写的是埋伏在齐、卫国境上……嗯,卫宣公肯定是不敢把这件事的黑锅甩到齐国头上的,但是在国境边应该更符合他想让公子伋“意外”死亡的初衷。】 “意外?几乎是人尽皆知啊。”文姜摇摇头,“我身在鲁国都有所耳闻。” 宣姜的声音仿佛从鼻腔中传出,甜蜜得很,出口之言却颇为冷酷:“寿实在是被左公子教坏了,卫国的君位我本来是想交给他的。”她以手遮面静悄悄地打了个呵欠又道,“可惜,若是他继位,有师徒情分在,左右公子恐怕不至于生出反意。” “他不愿意公子伋死也不是不可,只要世人认为公子伋已死便足够了,卫侯晋本也尽量挑了无人寂静之处。”宣姜露出惋惜的神色,“何苦自己去送死呢?” 文姜笑道:“说甚,公子伋不死,你能心安?左公子是公子寿的老师确实无错,右公子可是公子伋的老师。公子伋死了,他们都能掀起叛乱,何况活着。以公子寿的心软程度,怕是很难阻止他与右公子职相见罢。” “你们可真是亲生姐妹。”庄姜摇了摇头,“对丈夫和儿子都这般无情。” “我可不缺儿女。”宣姜撇撇嘴,她又斜睨了文姜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声道,“她也不缺丈夫。” 【卫宣公给了公子伋一个装饰有白色牦牛尾的旗子,然后把这件事告诉买通的盗贼。只能说这爹大概上辈子是仇人吧。不过大概是卫宣公一家三口的密谋并没有瞒着公子寿这个第四口,于是公子寿把这件事告诉了公子伋,劝他逃走。】 【《史记》写的是劝他不要出使齐国,但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还是劝他逃跑更靠谱。可以说是非常的胳膊肘往外拐了,不过换个角度来说则是他真的品德非常高尚。要知道,他才应该是卫宣公的嫡长子,是公子伋死亡的直接受益人。】 【然而公子伋严肃地拒绝了他,大致意思就是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那一套。这个剧情真的很常见,之后讲到晋国,晋文公他哥申生也说过类似的话。如果是春秋经,我很难不怀疑孔子是不是编的时候捣鼓了什么,问题这是《左传》。】 【即使是“孝道”这个说法还没有广泛流传开来,这种观念也已经暗藏在人们心中了。比如之前武姜和郑庄公最后能够达成和解,其实也是暗暗受到这种观念的制约。礼制本身也对这种父母和子女的关系有所体现。】 “孝道?”寤生重复道,“善事父母为孝,然无论他们做出何等无礼之事,也依旧要善待他们。当此种观念成为规则,便是所谓‘孝道’吗?有趣。” 【继续说公子寿,他真的太圣父了。眼看着无法阻止同父异母的大哥送死,就在临行前把公子伋灌醉,自己先拿了那面旗子出发,最终死在了盗贼的手中。事实上如果故事结束在这里,也只是会让人觉得公子寿真的太傻了。】 【公子伋很快便追赶了上去,大概与公子寿的死也就是前后脚的关系。如果他够聪明,其实完全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但从他追了上去,其实已经预示了最终的结局。他向盗贼表明了身份,自己主动求死。】 【《诗经》中有“二子乘舟”篇,讲的就是伋和寿二人争相为死,国人因为感伤和怀念他们,作出这首歌谣。这两个人如果从所谓“聪明人”的角度来看,很蠢,一个愚孝不知变通,而另一个只能想出替死的招数,最终导致两人都葬送了性命。】 【但是这首歌之所以能为人们传诵,甚至这个故事在今天都让人感到唏嘘,当然有它的道理。兄弟俩体现的是一种非常纯粹的感情,他们的行为丝毫不考虑利益,完全没有一点点人性的自私,甚至可以说是反人性的。】 【可正是这种绝无私念的赤诚,让今天恨不得把所有感情都像交易一样一笔一笔结清、两个人之间不能存在任何亏欠的我们,感受到一种非常朴素的震撼。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圣父”都快成贬义词了,大家依然会觉得公子伋和公子寿十分可惜。】 【只有一个人做好人,吃大亏,会让人觉得他傻;然而两个好人双向奔赴,互相心甘情愿为对方付出,直到牺牲性命……只会让人觉得,很好,他们两个都值得。当然,渣爹最不值得。知道公子寿也死了之后,卫宣公转头就立了公子朔当太子。】 “她似乎很赞赏寿的选择?”宣姜露出疑惑之色,“可他们一样傻,分明可以两个人都活着。” 庄姜呼出一口气:“在没有其他选择的前提下赞赏罢。毕竟如若卫侯晋执意要取他性命,而他不想后半生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也确实无路可走。” 修长的食指点了点妹妹乌黑的鬓角,文姜半是玩笑半是讥嘲地对宣姜道:“说到底若不是你,他们父子可能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从他强夺子妻的那一刻起,除非我如姑母那般无子,否则便不可能善终了。”宣姜嗤笑一声。 【公子伋和公子寿都死了,他们的老师左公子和右公子自然很不乐意,尤其即位的还是公子朔。所以他们掀起了一场叛乱,这就是桓公十六年,卫惠公出奔齐国的缘由。接下来二公子立了公子伋的母弟公子黔牟为新卫君,新君没有谥号。】 【因为这场卫国的内乱 还有后续,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看到蛛丝马迹。比如,卫惠公逃去了齐国,齐国,是他的母家;而之前的各场战役中都可以发现,卫国是唯齐国马首是瞻的。不像别的国家,立场那叫一个左右横跳。】 【再然后公子黔牟为什么没有谥号呢?当然是因为他不被卫国承认啊,州吁也没有谥号,在卫国的正统观念里他们都属于乱臣贼子。也就意味着接下来卫国依然是从卫惠公这一支往下延续的,事实上他确实复位了。】 【最后,宣姜她干了一件很让人生出八卦之心的事情。她,借助齐国之力,强迫公子伋的另一个同母弟弟卫昭伯娶了她,还生了好几个儿女。说实话老公死了二婚很正常,但是你为什么偏偏要选公子伋的弟弟,对方不愿意还强迫啊。】 【当然,史书原文是卫惠公即位时年少,所以“齐人使卫昭伯烝于宣姜”。看起来是为了稳固公子朔的君位,而且是齐僖公也就是宣姜她爹主导的。但是既然都强迫娶宣姜了,当然是选有反心的左右公子更适合啊!卫昭伯还不如公子黔牟呢!】 【所以真的不是我想八卦的,实在是怎么想都不对劲啊!我再顺一次,宣姜本来要嫁公子伋,然后被公子伋他爹抢了;之后弄死了公子伋,让自己的儿子公子朔即位;接下来和公子朔的另一个哥哥、公子伋的同母弟弟卫昭伯结婚,又生了孩子。】 【问题来了,新生的孩子到底管公子朔叫哥哥呢,还是叫叔叔呢?而且宣姜你真的真的真的没有在吃代餐吗?】 【当然,以上纯属瞎猜。如果完全从正经角度来考虑,选择卫昭伯也许是因为宣姜作为卫侯的母夫人,再嫁也必须是对方的正室。可能另外几个和叛乱相关的人选都正妻尚在,最终天时地利人和才选了卫昭伯。】 【不过说实话,再婚还生了五个,真的让人很难讲他们关系很差啊。】! 第 44 章 桓公十七年 那边齐女们聚在一起讨论着各自的丈夫和儿女,这边寤生越发感受到了礼崩乐坏的威力。虽则大国出生的女公子们性情跋扈的数量不少,但无论是杀夫还是杀并非自己亲生的嗣子,都还是有些超过他的想象了。 固然大多女子并没有文姜和宣姜那般有娘家撑腰以至于几乎称得上是为所欲为,但念及他自己的母亲,申侯之女——寤生是武姜的亲子,对方都能做出与段合谋篡权之事。若他并非她的孩子,她大抵早就想法子对他下杀手了。 所以是否还是娶小国之女更好?寤生思考着,随即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立刻否决了方才的想法。他已经实践过了,这样做嗣子的地位只会越发难以保证。如今的时代里,秩序的崩塌似乎是不可逆转的。 他轻微地叹息了一声。 【桓公十七年,鲁国与齐、纪会见并盟誓。虽然说是三方盟誓,但事实上没鲁国什么事儿,因为会盟的目的是让齐和纪恢复正常关系。此前由于齐国对纪国有企图,两国关系紧张了很长一段时间。】 【纪国为了保全自己,先是找鲁国说和,鲁桓公说他做不到;再是把自家闺女嫁给周桓王当续弦,也没啥用,后来纪国还是凉在了齐国手里。但是这会儿他们确实勉强和好了,原因是卫惠公此时逃去了齐国。】 【齐襄公正琢磨着怎么让外甥复位,没心情搭理一个小小的纪国,毕竟对方很明显逃不出齐国手掌心。何况暂时的和好算什么,回头找个借口撕毁就是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受到了齐襄公的野心,鲁桓公难得地又和邾国重温旧梦,掏出了隐公元年也就是快三十年前的盟誓,说我们再来续个约吧。形势比人强,邾国当然是同意啦,不然还能连夜买站票跑路吗?】 众人已经学会了熟练地忽略小疯口中一些奇妙的比喻。允皱起眉,距离他的死期已经不远了,他越发开始注意所有与鲁国和齐国相关的记载。之前重逢时,文姜的话分明是在暗示,意指齐侯诸儿对他下手并非因为私情。 那便只可能是因为利益之争。齐、鲁毕竟是邻国,两国之间难免会有些小矛盾,但那些龃龉恐怕不至于需要用鲁侯的性命来抹平。 他或许不该相信他的妻子,她实在是个狡猾的女人,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鲁侯允甚至开始怀疑起他的死,在文姜和齐侯诸儿的里应外合之下,是否可能根本没有在鲁国引起什么波澜。 【嗯,接下来,齐国和鲁国打了一架,不过只是边境上的小摩擦。这场仗比较特别的地方在于开打之前,疆吏,也就是边疆的守将特地来给鲁桓公上报,意思是他拿不准到底要不要打。】 【鲁桓公的反应很简单,一点都没有犹疑。他说边境上只需要一件事情,就是镇守本国的疆界,以防任何意外的发生。这年头又没什么流民危机,唯一的意外就是他国来犯了。所以他说一定要竭尽所能守好边疆。】 【既然守卫边疆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那么如果他国兵甲来犯,打就是了 ,什么都不用考虑,也不需要来国都请示。嗯,但怎么说呢,触犯领土主权这种事情,理论上确实是该得到这样的回应,一点错误都没有……】 【但是现实是总会有些彼强我弱啊,牵一发而动全身啊的问题出现。只能说幸好这是春秋时代,一个各国沾亲带故,也没有某一个或者两个国家格外强势,且大家都还顾忌着周天子,不敢太过放肆的年代。】 【哪怕把这件事放到战国,或者放到春秋晚期,可能都很难再得到这样理直气壮且天经地义的回答了。有时候也不知道随着道德滑坡、谋略盛行,这样的变化到底应该算人类的进步还是退步。】 “我竟有些听不大懂了,王上以为如何?”邓曼依偎着自己的丈夫,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熊通沉吟片刻道:“或许是在说,在周礼的指引下,人们举止有度,德行高尚,天命所归;而自礼乐开始崩坏,贵人们也开始像他们鄙夷的贱人和蛮夷一般,品德低劣,言而无信,举止无状。” 邓曼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听这女子的意思倒是在说,这般无礼之举,反倒是人们思考更多的结果。”她抬手把熊通鬓边的碎发向耳后勾去,又凑在他耳边道,“贱人恐怕反倒更难念及这许多,他们一天劳作还来不及哩。” “唔……夫人所言有理。”熊通理所应当地点点头。 【接下来蔡国换了位国君,这位蔡哀侯原本在陈国。一方面蔡国需要一位新君,另一方面陈国自然也想要自己的姻亲当蔡国国君,两国一拍即合。是的,蔡哀侯娶了陈女,他老婆其实不太出名,但是他小姨子很出名。】 【或者说,蔡国在大众历史中的存在感,很大一部分其实就来自于他的小姨子息妫……也就是息侯之妻,楚文王的息夫人。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楚武王这会儿都还没死呢,轮不到他儿子上位然后还强抢民女。好吧不是民女。】 【之前刚说可能考虑到齐国的蠢蠢欲动,所以鲁国和邾国重温了过往的盟约。结果才过了半年,鲁国又和宋国、卫国一起去伐邾了。就,你要撕破脸这也太快了吧,宋国和郑国关系那么差都一般要盟约隔年再动手呢。】 【不过这次主要是宋国想伐邾,鲁国只是顺水推舟。至于宋国和邾国有什么恩怨,恕我只能想起隐公五年,宋国侵犯邾国,邾国不顾隔壁关系看似很好的鲁国,转头向郑国求助,两国联手伐宋的事件。但这也太久远了。】 【话说回来,鲁国和邾国的关系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塑料啊。】 “小国不就是如此吗?”文姜款款地走去发了条弹幕,“朝不保夕,随波逐流,无奈之举罢了。” 还不待荧幕里的小疯有所回应,允先开了口:“寡人倒不知,身为齐侯之子的夫人竟也能知小国之思,忧小国所患。”他牙咬得很紧,“也不晓得是哪个夷狄小臣,竟有幸得了夫人的青睐。” 鲁侯允想指责的自然不是他死后文姜可能豢养的男宠,但他很难如文姜一样直白地提及那个名字——毕竟没有男 人愿意承认自己在妻子心中不如另一个男人重要。 夫妻二人对视良久后,文姜先垂下了眼。她神色平静如水,重新坐回到宣姜和庄姜身边,才又看向鲁侯允,反问道:“难道你会与你的妾室谈及国事?” 【啊,确实,这还是查无此国的小国家。以后郑、宋、陈、蔡也都会惨遭楚国毒手,卫国位置稍微北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风水轮流转,大家总有一天都会知道为什么要做墙头草的。】 【桓公十七年的最后一件事就比较可惜了,郑昭公好不容易被祭仲迎回了国,这才没两年,然而……我们之前讲繻葛之战的时候,提到过当时的主要将领中有一人叫做高渠弥。虽然在郑国地位不低,但是和祭仲还是没有可比性的。】 【郑庄公当初想提拔高渠弥为郑国之卿,但是公子忽不知道为什么很讨厌他,就建议他爹不要这样做。不过这种国家大事,怎么能因为一己好恶而决定!好吧,本质是,可以由郑庄公的好恶决定,但是你公子忽还只是太子,你不配。】 【结果现在太子上位当国君了,郑昭公总可以用自己的喜恶来决定下属的去留了。高渠弥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危,很担心会被老板炒鱿鱼,当然他想得更多,他怕被杀。所以先下手为强,趁着和郑昭公出猎,就把老板射死了。】 寤生倏然回头看向公子忽,而对方避过了他的视线。这种死法着实丢脸,不论是寤生还是公子忽自己,甚至远在栎地的公子突都没有想过,他最终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但是高渠弥把老板杀了这件事,居然没有引起祭仲的什么反应诶。是因为大权在握久了,郑厉公和郑昭公都被他拿捏着,所以已经不把老板放在眼里了吗?总而言之,郑昭公的死没有什么后果,唯一的麻烦只在于祭仲和高渠弥都不想把郑厉公迎回国。】 【所以他们又立了一位新君,反正郑庄公后宫多,儿子也多。新立的这位叫公子亹,对的,也没有谥号,一看就很工具人。】 祭足,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_[(”寤生的声音有些低沉。! 第 45 章 桓公十八年(1) 空间门里的气氛有些沉凝,那边鲁国的夫妻在暗暗较劲,这边郑国的君臣之间门也变得紧张起来。 寤生虽然看似不虞,语气中的质问却并不浓厚,祭仲也只是神色更郑重了些。他看也不看旁边的两位公子,就好像在他眼中他们始终并非他所侍奉的君主,而只是郑伯寤生的公子。 事实也是如此,公族与国君之间门的关系,某种程度上恰是此消彼长。由于往往存在血缘关系,国君为尊,却也同时被任职卿大夫的叔父所制约,此乃常事。连周天子尚且尊崇的年代,都曾有周厉王因为国人暴动和贵族的反抗而出奔于彘。 公族从来权力不小,只是在礼制的制约下,极少觊觎宗主之位罢了。而祭仲的所作所为,其实是符合这一常态的,他甚至没有篡位的打算。若要责怪,便只能怪郑伯突和郑伯忽都不够强势。毕竟,郑伯寤生时,祭仲自非如此。 “公子继立,新君无能,足只是为了郑国的日后打算。”祭仲答得大义凛然、问心无愧,不过后半句话就稍显气弱了些,“公子突毕竟是宋女所出,且与某有隙,某不敢信他,也不敢将郑国交给他。” 公子突冷哼一声。 “你逾越了。”寤生只说了四个字,便不再纠结于此事。 祭仲叹息:“或许,但某并不后悔。” 【接下来呢,我们即将切一个大瓜,是哪怕对春秋历史不太熟悉的朋友们,可能都曾经听说过的,历史上著名的兄妹乱/伦事件。事情发生在桓公十八年,在去年的小矛盾之后,鲁桓公即将和齐襄公会面。】 【可能是考虑到妻子多年不曾归家——按当时的礼法,一旦父母去世,嫁到他国的君夫人便不能回娘家了,即使只死了一方也不太行,通常只能派卿大夫代为回国聘问——所以这次去齐国,鲁桓公决定带着他老婆文姜一起去泺地。】 【当然,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枕头风呢?毕竟和身为他国国君的舅子哥会面的诸侯很多,也没见几个把老婆一起带回娘家的。而在鲁桓公和文姜出面之前,曾经给我们介绍过怎么起名,并且使鲁桓公最终给儿子起名叫同的申繻,莫名说了一段话。】 【他说,男人和女人都各自有家室,要守住界限,这才算有礼。如果违反就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与其说这是《左传》常有的预言,倒不如说这是某种旁敲侧击的警告。通常,我们认为这句话意味着齐襄公和文姜其实早有暧昧,而鲁人也并非不知。】 “这也是常事,许婚之前,便就是有异生之子又如何?”邓曼缓缓道,“倒是这位申繻大夫所言,似乎对鲁君毫无信心。然而鲁桓夫人成婚数十载不曾再见旧人,若还忘不掉昔日怀恋,恐怕还是得归咎于鲁君。” 熊通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不清是赞同还是反对,但最终没说什么。 【《史记》中没有申繻的具体发言,而是直接称之为“谏止”,意思是直接说了不要带文姜一起去。但是鲁桓公并没有听从,可能正是因此,才有了上述的一番话。 这两段都是从鲁国角度来记载的,我们再来看看《齐世家》有什么新内容。】 【《齐世家》果然有一个爆点,相比于《左传》通过申繻所言进行的推测,这里直接写了,齐襄公“故尝”和文姜私通。而不论是哪一本都记载这次齐鲁会见后,齐襄公和文姜旧情复燃。鲁桓公自然也知道了,十分愤怒地指责了文姜,】 【不过肯定会知道的吧,齐国这两兄妹可能也没想隐瞒。毕竟哪怕是亲兄妹也没有太过亲密的道理,“男女七岁不同席”出自《礼记》,先秦大概率也是如此。在非官方场合特意去和多年未见的兄长叙旧,鲁桓公估计很难不起疑心。】 【但既然明文写着“通”,大抵是亲眼看到了什么劲爆场面或者文姜亲口承认了,可惜这种事肯定就不会写进史书了。总而言之,鲁桓公发了一大通火,文姜则把这件事告诉了齐襄公,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不是,见证名场面的时刻。】 允闭上了眼睛,他不知该作出怎样的表情。如此耻辱……如此教人愤恨……如此令人作呕,竟被堂而皇之地昭告于众人。他越发想要杀人以平息心底的怒火,但他的教养让他做不出对女子动手之事,更何况那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此为何处?”来人甫至,听到的便是齐、鲁的泺之会,看到的便是他的两个妹妹,以及只在幼年时见过的姑母。然而他方才因叛乱而死,一时尚且有些迷茫。 文姜偏过头不看他,冷淡道:“死后之所。” 齐侯诸儿睁大眼睛,像是一时不敢置信。不论是旧人,还是这未闻之地,都教他停顿了一阵:“你……也死了吗?” 还未待文姜再开口,诸儿已经被一道身影撞倒,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是头颅与地面相触的结果。 鲁侯允掸掸袖子站起身,冷眼盯着明显已经被猝不及防的撞击致使晕头转向的齐侯诸儿。 宣姜则走到诸儿的旁边,推了推依然躺在地上的兄长:“嗟,还起得来吗?”见对方只是茫然地看她,随即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呼唤起了文姜,“姐姐——诸儿好像摔傻了——” “淫□□者,固所应得也。”冯看着这一幕,摇头晃脑地道。 “真的不是因为被殴打的终于并非你一人了?”庄姜难得起了兴致,戏谑道。 【当齐襄公知道他和文姜的奸/情被鲁桓公知道之后,从正常角度来考虑,作为一个奸/夫,他应该要去堵住鲁桓公的嘴,旧情很正常,哪怕是兄妹,但婚后是不行的;而作为一个国君,考虑到两国关系,他也最好要和鲁桓公和解。】 【但是这个人呢,他的思路可能确实不太对劲。他直接采取了杀人灭口的方式,先是宴请鲁桓公,然后趁鲁桓公喝醉了让公子彭生帮鲁桓公上车,帮上车没上去,手一抖,啪嚓,摔地下了,人凉了。】 【死得这么儿戏,鲁国人肯定有所怀疑。但是齐国势大,小摩擦无所谓,真打起来肯定是打不过的。所以鲁国人说,这件事不知道能怪罪谁,但我家主君是畏惧齐侯 的威势来交好的,结果却中道崩殂,你必须把公子彭生杀了给我个交代。】 【然后齐襄公毫不犹豫地把公子彭生杀了,这个人的道德品质就很成问题。虽然后人经常用他和文姜乱/伦来证明他的道德品质有问题,可其实这个时代烝报婚还比较常见,兄妹婚也不算稀奇,所以不能作为证据。但这件事真的可以。】 文姜面上莫名带了微笑:“死了吗?没死不要喊我,不若你扶他起来再摔一次。” 允猛地回头看她,一脸错愕。难道在他死后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让这兄妹并奸/夫/淫/妇的二人反目成仇? “我可没那力气。”宣姜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还是你去,诸儿看见你说不定便清醒了。” “如何,解气了吗?要不要再去摔一次,以报死仇?”文姜没有理会妹妹的话,而是冲着允扬起了下巴,又往诸儿那边偏了偏头,“虽然我们都已是死人,但难保不会再死一次。” 庄姜见状则补充道:“先前鲁侯息姑最终没对公子翚下杀手,我们都不知晓究竟会有什么后果。如你有心可以再试试。” 文姜的心终究是有偏向的。允意识到了这一点,尽管她看起来也并不那么在乎齐侯诸儿。 【这里要插播一条八卦信息,关于鲁桓公知道兄妹奸/情之后,文姜究竟跟她哥告了什么状。虽然上述三个版本都没写,但是我们可以参考公羊传,写的是文姜向齐襄公转述了鲁桓公的话:同不是我的儿子,是齐侯的儿子。】 【然后齐襄公就大怒了。但我琢磨了一下,这个逻辑是不是不太对。首先前提是这句话肯定是假的:鲁桓公大怒,作为被戴了绿帽的男人可以理解,所以他一怒之下否认自己儿子;问题齐襄公一个给人家戴绿帽的,你有什么值得愤怒啊。】 【如果这条记载无误,我只能找出两个理由:一、齐襄公觉得受到了侮辱,至于这个侮辱是看不上有鲁桓公血脉的儿子,还是觉得侮辱了文姜就没人知道了;二、鲁桓公这句话否认的是两国的姻亲关系,作为齐国之君,他觉得愤怒。】 【嗯……其实我觉得两个理由都挺牵强的。我偏向于这个记载不太靠谱,毕竟只有公羊传写了这句话。】 半晌过去,诸儿终于恢复了些神智,他坐起身,环视四周,倒是有不少熟人。他并不在意自己当下的狼狈,而是就坐在地上,低低地笑了起来。 【最后还是说一下婚姻,《汉书·地理志》有一条记载,说齐襄公和家中姑姐妹关系都不太对劲,为了掩饰这些齐女不嫁的不正常于是下了个命令,要求齐人家中长女都不能出嫁,负责主持家中的祭祀,称为“巫儿”,这种习俗一直延续到汉朝。】 【其实这条记载前后是有点矛盾的,如果齐襄公和姑姐妹都有一腿,光长女不嫁有什么用。但是习俗肯定是确实存在的,不过不一定是因为齐襄公和文姜乱/伦,而是本身就是比较原始的神婚制和兄妹婚残余。】 【是的,神婚,男巫女巫要向神灵奉献终身,这也不是国外独有的习俗呀。应该说宗/教总是有各种相似之处,只不过在我们这里最终没有成气候罢了。而这个时期通常都说楚国爱好巫鬼淫祀,但齐国由于近海,其实也半斤八两。】! 第 46 章 桓公十八年(2) “来扶我一下如何。”诸儿道,他抬头看向文姜,而文姜目不斜视。 尽管形容狼狈——他的额头侧边红了一片,发髻和衣衫都有些散乱,却看起来依旧温文尔雅,一派谦谦君子之貌。但是所有与他生活在同时代的人都曾经听闻过,齐侯诸儿是多么肆意妄为、荒淫无道。 在场亦有少部分人知道,他最终死于非命。 即使没有指名道姓,在座中人也都知道诸儿究竟是在呼唤谁。与自己无关的荒唐事谁都不会嫌弃太多,何况如今的局哪怕对历经百战的他们而言也难得一见。 文姜会选择新欢,还是旧爱;是哥哥,还是丈夫?生前她作出了答复,但那毕竟中间还掺杂着权力和家国,如今则另当别论了。 【齐襄公和文姜的故事暂时告一段落,虽然很狗血很劲爆,但是宣姜的故事其实也不遑多让。前者比起后者更出名完全是因为兄妹乱/伦,然而追究起来,后者其实也在乱/伦。就当时的社会观念而言,二者可能并没有太大差别。】 【为什么偏偏集中在这个时期,又为什么偏偏是齐女。就文姜和宣姜两姐妹的事迹来看,很难不让人生出些阴谋论。齐国自齐僖公时开始小霸,文姜险些嫁给了郑太子忽,宣姜则差点成了卫国太子伋的妻子。】 【即使最后阴差阳错都没有成功,但她们还是都成了一国的君夫人,并且也成功让自己的儿子当上了太子,无意外便会是日后的国君。姻亲确实在这个时期的国际交往中并不能作为决定性因素存在,但要说完全没有影响也是不可能的。】 【另外,通过姻亲关系来控制他国的事情也时常存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宋庄公帮助郑厉公篡位大概也有一部分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可惜没有成功。以上讨论的是阴谋论存在的土壤,至于究竟齐国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图谋,我只能说,没有证据,所以不知道。】 允紧紧盯着自己的妻子。若是他活着归国,势必会与对方绝婚。然而他并没有来得及做到,她就还是他的夫人。生前或是为了同早日登上君位,而她能手握权力;或是为她母国能够更加强盛,而她的地位更加稳固。但如今这些都已不存在了。 允还是想再看她选一次才能死心,与感情无关,这涉及他的颜面。 【但如果阴谋论确实存在,那么鲁桓公的死,绝不仅仅是因为所谓的绿帽。而更像是文姜和齐襄公,一个想要作为母夫人摄政,一个想要削弱近邻的鲁国,二人一拍即合的结果。当然,他们之间的血缘和逆伦的感情,应该是合作的基础。】 【是的,虽然史书肯定不会明写,但我认为这两个人应该不会是全然的互相利用关系。以他们二人齐国公子的身份,就算真的想养些男女情人也很简单,完全没必要选自己的血亲。固然遗俗使他们不至于被归为罪孽,乱/伦也还是会受非议的。】 【而且《鲁世家》写文姜和鲁桓公之死有关所以不敢归国。但事实上如果把《左传》往后翻一翻,会发现儿子鲁庄公即位之后 ,文姜和齐襄公数次相会。有时候是在齐地,由文姜主动前往;而有时候是在鲁地,《左传》明明白白地写着,“齐志也”。】 【是齐襄公主动来见她。】 听到这里,文姜抬眼瞥过去,看到诸儿还是坐在原地。她的视线与对方交错,接着,诸儿缓缓抬起了手臂,向她的方向伸出。 他笑得温柔,却又带着某些心知肚明、志得意满、胜券在握的味道。 他觉得我一定会选他。文姜想,她站了起来。 【之前讲礼制的时候说到,鲁隐公想出门看鱼找个乐子,还要找借口去经略地盘。而国君出行,如果是为正经事,来去都要祭庙;为私事,随从较少就更不安全了,想想鲁隐公怎么死的吧,他甚至没出国,就是去了个稍偏僻的地方。】 【仅仅只是为了合作伙伴,恐怕做不到如此程度。所以我倾向于他们俩有真爱。但是毕竟我没有穿越回去亲眼见证,如有误解成分,希望已经升天两千年的各位原谅我的胡说八道。】 她把手放进了摊开的掌心。他得逞了。 而另一边,允冷笑一声,身影开始渐渐消失。他早便知道,即使没有齐侯诸儿,他在她心中也…… “你满意了?”文姜垂眸,看着两只交握的手,却始终不看向诸儿的面庞。 诸儿笑着反问:“为什么不?”顿了顿他又道,“没想到还能再见你,我真不知自己竟会死得那么轻易。” 文姜用力收回被抓住的手,甚至反手在诸儿的手背抽了一下,鄙夷地道:“你死有余辜。” 【好了,大八卦告一段落,接下来是桓公年间的倒数第二件事,依然与齐襄公有关。他举兵驻扎在了郑国附近的一个城邑,要知道两个国家其实还是有点距离的,他这一出明显意有所图。】 【《左传》没写前因,只说公子亹出面与齐襄公会见,高渠弥辅佐他一同出面。但是《史记》记载得要详细很多:据说在齐襄公还是公子的时候,公子亹就和他关系很差,还发生过争斗。所以祭仲建议公子亹别去和齐襄公会见。】 【但是公子亹说,齐国强大,公子突又居住在泺地,如果我不去,齐侯肯定借题发挥来攻打我,然后让他复位。去了就一定会有不好的结果吗?我觉得不一定。所以他就一意孤行地去了,祭仲老奸巨猾觉得还是不行,称病不出,所以最后是高渠弥陪同。】 【到这里为止,史书的记载还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接下来就出现不同了。《史记》版本是,去就去吧,都知道彼强我弱,公子亹还不老老实实装孙子,对齐襄公不敬,于是被人家抓住个把柄就把干掉了,剩下高渠弥逃回了郑国。】 祭仲瞧了寤生一眼,无奈地摇摇头。虽然看起来平静如初,但以他对他主君的了解,对方此时正陷于疑惑之中。若是往好处想,他可能是在疑惑自己的儿子怎么都这么不成器;然而祭仲觉得,他大抵根本对公子亹没有什么印象。 这很正常,除了太子之外的儿子,教育本不需要寤生插手;上战场则除 了公子忽外,公子突的表现也足够出色。其余儿子,就和他们的母亲一样,都是祭仲口中的“君多内宠”,这句话用来说寤生的庶子或女人都是一样的。 【《左传》版本没写理由,只说齐襄公把公子亹杀了,这还不止,《史记》中被记载成功逃亡的高渠弥在这个版本中被齐襄公五马分尸,啧啧啧,死得好惨。但是第个版本还要离谱,这个版本是在古代文献转引的《纪年》中出现的。】 【其实这第个版本的来源有点离谱,转引了两次,说是某书转引的书中转引了《纪年》和它的释读。之前说过《竹书纪年》这玩意儿呢,早就已经佚失了,所以古本《纪年》其实就是把这些转引收集整理的成果。】 【扯远了,《纪年》顾名思义当然也是编年体。《左传》写桓公十八年七月戊戌日,齐襄公杀郑公子亹。但是这条转引的《纪年》却写着,“郑杀其君某”,释读则说“是子亹”。】 【嗯,也就是说,虽然《左传》《史记》齐襄公杀公子亹,但是《纪年》说的是郑国杀的公子亹……《纪年》是魏国的史书,其实没有必要抹黑或者洗白郑国什么。但前两本同样没有。所以关于这条记载,我的个人观点是在流传过程中引注出了问题。】 【至于真相如何,那就真的无人知晓了。不过说实话,历史学的研究目标也只是无限接近于历史事实,毕竟人不能真的穿越,穿越了还有蝴蝶效应呢。】 熊通听到这里,拉着邓曼走到了桌前:“夫人请看。”他示范着按下发送键,朗声道,“不知何为蝴蝶效应?” 邓曼惊讶地听到了荧幕中那后世女子的回应。 【嗯……大概是如果雍姬当时没有选择亲爹,那么祭仲就会死;祭仲死了,郑厉公就不会被赶下台;郑厉公没有下台,公子忽就会一直停留在卫国,也不会被高渠弥杀死;公子亹也就没有成为郑君的机会,不一定会死在齐襄公手里?】 【总而言之,公子亹死后,祭仲又从陈国迎回了新的郑君。这位公子在《左传》中被称作郑子,杜预说他是公子忽的弟弟,叫做子仪;《史记》则称呼他为公子婴。】 【最后一件事和王室有关,周桓王死后,即位的当然是他的儿子周庄王。但是周庄王的地位并不是很稳固,因为周桓王有一个非常宠爱的弟弟王子克。周桓王宠爱他到什么地步,特意把他托付给了周公黑肩教导。】 【之前提到过虢公因为说自己下属坏话失败被迫出奔到虞国,也就是说后来王卿只剩下了周公黑肩一个人。而哪怕周桓王把王子克交给他教养的时候周公黑肩还没有大权独揽,这也一样是指向性不太好的行为,太子在受到威胁。】 【当时王室的大夫辛伯就劝谏过,说给妾室和王后同等待遇、庶子和嫡子尊卑不分、国家的政事交给两位正卿、城市和首都规模相仿,这些是国家生出祸乱的根本。周桓王肯定是没有听,周公黑肩本可以拒绝,但他也没有拒绝。】 【最终辛伯和周庄王联手杀死了周公黑肩,王子克则逃去了燕国。说起来这是一次难得的没有漫长后续的内乱活动,但是这四个祸根的说法真的贯穿这段历史的始终啊。】! 第 47 章 庄公元年 【终于到了鲁国的第三位君主,鲁庄公同的部分。刚才说的这件王室内乱其实发生在周庄王四年,换算过来正是鲁庄公元年,但是《左传》却将它记在鲁桓公十八年。这大概还是因为《左传》所取的史料采用夏正的缘故。】 “竟就这般结束了。”宋公冯撇撇嘴,感到几分无趣。作为亲耳听闻过齐、鲁间这件丑闻的人,他本以为在当事人齐聚的情况下,能够看到相当精彩的场面。结果鲁侯允居然就那样放弃了,真是…… 冯一时想不出足够难听又合适的话来形容他。 公子突闻言冷笑:“你还想看到什么,鲁侯允与齐侯诸儿打到两败俱伤?还是姜夫人发现两个男人她都割舍不了,然后再看他们打得你死我活?哦——也没错,确实是你的性子,趁其不备,借机得利,宋公向来如此。” “郑公谬赞了。”冯轻轻颔首笑道,这种时候他倒是称公子突为郑公了,毕竟也算是对手给自己的高度评价。 【鲁庄公即位的时候年纪其实不大,他是鲁桓公六年生人,如今也不过十三岁。虽然在我们的观念里古代好像十三已经可以结婚了,事实上好像也确实可以了,尽管大部分时候诸侯们一般十五岁才结婚。】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一位婚都还没结的、年仅十三岁的诸侯,往往是很难从叔伯手中顺利接过权力的。甚至在楚国,男子行冠礼也就是二十岁之前,都还距离完全亲政有一段距离,中原各国大抵也是如此。】 【所以此时的鲁国,大概率主要由鲁国公族掌权。当然,要说文姜以及鲁庄公对此坐以待毙也是不现实的。不论鲁桓公之死究竟有没有阴谋论,在面对鲁国公族的立场上,这对母子必然是利益共同体,何况他们背后还有足够强大的齐国。】 【我们之前说鲁隐公的时候大概提及过,国君上位之时,国史本会写“公即位”三字。因此一旦《春秋》没有这句话,《左传》就会解释为什么不写这句。鲁隐公是因为他并非嫡长子,并号称摄政;鲁桓公是写了的。】 【而鲁庄公呢?他也没有,《左传》解读是因为文姜不在国内,于礼不合,所以可能鲁庄公的即位仪式程序没走全。《鲁世家》写因为鲁桓公的死,文姜一直没敢回国,但其实不至于。公子彭生的死就是给鲁国的交待,这事儿已经算结束了。】 【何况无论这事儿究竟是不是齐襄公主观故意,至少看起来是意外,杀彭生都称得上是齐襄公给鲁国面子。事实上《左传》的下一句就说,文姜去齐国了,也就是说鲁庄公即位后,文姜还是回鲁国停留过一段时间的。】 “听闻你的死与彭生有关?”文姜慢悠悠地问道。 “啊,恍惚之间看错了,还以为是他的鬼神,不小心伤了脚。”诸儿承认得毫不心虚,“倒也不能说与他有关,主要还是我心神动摇,又恰逢贼子叛乱。” 面对文姜,他意外坦诚。 不过文姜对诸儿却是始终没什么好脸色的:“毕竟彭生之死,是你于心有愧。 ” “此言差矣,若是罪彭生之死于我,那你难道不应该与我共同承担吗?”诸儿温柔地看她,一脸纵容地微笑着。 宣姜凑到文姜身边,伸手就推着诸儿的肩膀往后,嫌弃道:“我们都已经死了,你是要装给谁看?”又转头低声问文姜,“虽然我嫁与卫后就再也未曾归国,但他是不是疯得越来越严重了。” 【这里《左传》有一个很有趣的描述,认为《春秋》称文姜为“夫人”而非“姜氏”,有绝亲之意,是有礼的表现。这个问题首先要往前推,郑庄公和他亲妈关系都那么差了,每次提起他的母亲武姜,都还是说姜氏如何如何。】 【也就是说,称呼自己母亲的姓,其实才是惯例,是母子正常关系——虽然郑庄公和武姜关系不好但是表面上还是要掩饰一下的;而称为夫人,就纯纯是用身份来称呼了,没有母子之情了。】 【放在鲁庄公这里就是,他一方面为自己的父亲鲁桓公之死而痛心,所以道义上要与母亲文姜绝亲,表现得很严厉;一方面,感情上他依然爱着自己的母亲。二者同时存在,为大义而忘私情,所以,称之为守礼。】 “太子同会来吗?”文姜还没有回答她关于诸儿是不是“疯”的问题,宣姜便接着道。她左右看了两眼,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你倒是不惦念自己的儿子?公子寿怕是不想见你便罢了,公子朔与你关系应该尚可?”庄姜抚了抚她的发尾。 宣姜表情微微板下了脸:“原本我以为公子伋死后,会是寿成为太子。可惜他……” 她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了。 “公子朔有什么不好,他重回卫国执掌大权,公子顽才能更安分地留在你身边。”诸儿微扬起下巴,神色一片坦然,“看你的意思,寡人送他归国还是错了不成?” “你助他复位究竟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我,你当明白得很。”宣姜讥讽道,侧过头便当诸儿不存在。 【鲁庄公元年其实没什么大事发生,除了文姜回来待了一阵又走之外,就是为了迎接即将嫁到齐国的王姬,在宫外或者是城外特意建了王姬将要居住的馆。之前说到,纪侯之女给周桓王续弦是先到鲁国再被接走,王姬将要嫁往他国也是一样。】 【王姬要先来到鲁国,而鲁国国君会负责为王姬主婚,周天子自己则不参与。因为王姬是要嫁给诸侯的,诸侯和天子地位不等——虽然现在周天子的实际地位也就那样吧,但是礼制还是礼制,你总得给吉祥物一个面子吧。】 【这里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关于这位王姬究竟是嫁给谁的。从庄公二年我们会知道,齐国上一年娶了一位王姬,这一年又死了一位王姬。而根据《礼记·檀弓下》记载,这位王姬死后,鲁庄公为她大功。】 【所谓大功,是服丧的一种标准。可以确定的是,周女从鲁国出嫁,虽然日后鲁侯会为她以堂姐妹的标准服丧;但是齐僖公的夫人如果是王姬,那也不可能是鲁庄公为她送嫁。而给外祖母服丧已经不用大功了,她一定不是齐僖公的夫人。】 【也就是说,如果去世的是庄公一年来的这位王姬,她嫁的不太确定是齐国的哪位公子;然而齐襄公对自己的弟弟们,呃,其实应该很不咋地,不然公子小白和他哥公子纠怎么会逃出国。如果不是同一个人,那她势必是齐襄公的妻子。】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是,齐桓公确实有一位妻子是王姬,但她是庄公十一年齐桓公来鲁国迎接的……所以果然还是,是同一个王姬,而且是齐襄公的续弦的可能性比较大。啧,想想还有点刺激的,我合理八卦文姜不想看到她所以才又去齐国可以吗?】 【王姬来鲁是在夏天,出嫁是冬天;文姜是三月出发去齐,四月开始才是夏天;庄公二年其实文姜也又去齐国见齐襄公了,这次去是冬十二月,王姬则死于秋七月。当然,这种就纯属脑补了,野史怎么来,就是这种无根据但又看起来合情合理的猜测。】 “听起来真的很有道理啊,这个时间。”宣姜笑道,她半掩着唇,眸如秋水,却全然透着幸灾乐祸的意味,“诸儿,你在后人心中的形象似乎也太差了些,她就差说你谋害王姬了。”! 第 48 章 庄公二年 “她可没有这么说。”诸儿看也不看她,玩味地看着荧幕中的后世之人,“话说回来,她看的是鲁国史书?” “确实如此。”出人意料的是,回答他的竟然是冯,“算算年份,似是要到寡人的死期了。” 他语调轻快且上扬,仿佛很高兴似的。 【和庄公元年一样,庄公二年也没什么大事。除了已经说过的齐王姬之死和文姜再次去和齐襄公相见之外,只有两条国君的死亡信息和一个事件的记载。可以说是十分难得的,《春秋》比《左传》长的年份。】 【先来看看《左传·庄公二年》唯一的一条,是很无聊地阐释了一下为什么春秋经要记载文姜和齐襄公相见——为了凸显他们之间门的奸/情,行吧。不过我们可以发现,史书连续记载了两次文姜出发去齐国,却完全没有写她回鲁国。】 【关于这一点,主流说法是因为没有告庙。之前说过国君出门回家都要告庙,而夫人为小君,和丈夫享有同样待遇。文姜大概回国从来不告庙,所以《春秋》不记载。既然如此,那为什么离开要记载呢?按道理她会情夫难道还专门告庙吗?】 【其实这两次的用词是不太一样的。文姜在庄公元年去,用的是“逊于齐”,其实就是“奔”的委婉说法。大概《春秋》记载这一句的时候,以为文姜都看到鲁庄公即位了,这一次离开以后再也不会回鲁国了。但是没想到她又回了鲁国。】 【所以等到文姜第二次去齐国,就是很官方的,夫人姜氏与齐侯会于某地。不要小看这种写法,这是标准的国君与他国诸侯会见的记录惯例。不论《左传》如何解经,《春秋》这里确实是把文姜和齐襄公的地位相提并论的。】 【当然,这种写法也可能依然源自夫人和国君夫妻一体,所以共享礼制的习惯——但是很明显,正常来说怎么可能轮到夫人会见他国国君!而且齐襄公死后,文姜入齐、入莒同样见于《春秋》。所以认为她某种程度上在行使部分鲁国的政治权力是合理的。】 众人对冯的诸多莫名行为几乎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唯有宣姜小声对庄姜说道:“宋公冯还不够,再加上诸儿。两个疯子在一起,我都不知道他们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放心,在这里什么他们都做不了。”庄姜冷静地回答,“之前有人尝试过攻击那个女子,但她似乎存在于虚空,我们可以直接从那里穿过。此处也没有什么尖锐之物,那案也并非木制。除了肉搏没有任何其他的攻击方式。” “方才诸儿可是真的险些摔到失心。”文姜缓缓地道,“若有人恰好撞上那案的拐角处,怕是祸福难料。” 就在她这句话方才说完,地板上便出现了一层柔软的毛毯,而原本有棱有角的桌子顿时变成了圆型,质地也换成了皮革。只有那个弹幕发射器,依然还是之前嵌在桌面上的样子。 常年征战于沙场的郑国四人和熊通都警戒地站起了身,四处打量着是否存在异常。而剩下几人则在一惊后立刻掩饰了自己的反 应,选择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然而不论反应如何他们得出的结论都没有分别,那就是除了方才一眨眼的变化外,此处再也没有任何的异常,只得又各自重新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既然存在主流说法,那自然也有非主流说法。非主流观点认为没有记载文姜回国是因为夫人所用的礼仪规格比国君要低,所以她回国不告庙,也没有“至自”。但这一点是有明显反例的,虽然仅见一次,文公九年有“夫人姜氏至自齐”。】 【好,说完文姜,我们再来看看庄公二年的另外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公子庆父率军攻打一个叫做於馀丘的小国。这个小国大概是一个东夷小国,无关紧要,重点是这个当事人公子庆父,是鲁国历史上的重要角色。】 【嗯……也是鲁庄公的绿帽贡献人。没错,鲁庄公继他爹鲁桓公之后,再一次被来自齐国的夫人种下了头顶的一片青青大草原。甚至关于公子庆父还有“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的说法,这些都是后话。】 宣姜倏地回头看向诸儿:“我若是没记错,他娶的是你的女儿?”她又扭过头来嘀咕,“幸好鲁侯允没有听到这件事。” “嗯?”诸儿下意识抬眼瞥向她,又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大概是?反正是齐女就足够了罢。” 冯不禁拊掌笑道:“齐公实乃风趣之人。” 文姜颜若春花,开口却是冷得渗人:“我以为至少这种事你能有一个确切的答案,看来你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 诸儿戏谑地笑了许久,半晌才给出一个毫不相关的回应:“只许你与旁人私通,怎得轮到你的儿媳便不可以了?” “那又如何?”文姜瞪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反问道,“我向来如此,你莫不是摔坏头,开始忘事了罢。” “啊,是是。”他拖长了音。 【现在首先要介绍一下公子庆父这个人。根据《史记·鲁世家》记载,鲁庄公有三个弟弟,老大叫庆父,老二叫叔牙,老三叫季友。这三位呢,就是日后鼎鼎大名的鲁国公族“三桓”的先祖,由于都是鲁桓公的儿子,因此而得名。】 【可以发现,这三人的名字除了老大庆父,都是有排行的,而庆父字共仲,所以他排老二是不是看起来很理所应当,刚好是仲、叔、季。但是我们也都听说过,三桓分别是孟孙氏、叔孙氏和季孙氏,孟明明是老大的意思啊。】 【与此同时,根据杜预的说法,庆父不是鲁庄公的弟弟,而是他的庶兄,因为鲁庄公此时也不过十五岁,如果庆父是他的弟弟,根本不可能带兵出征。但也有人认为,庆父完全可以挂个主帅之名出征,这也不是多过分的事情。】 【关于这个问题呢,由于公羊传在庄公二十七年和三十二年连续两次提到公子庆父是鲁桓公的同母弟,《史记》也这么说,幼年掌兵是挂名也合情合理。所以是弟弟的可能性确实更大一些。】 【至于为什么是孟孙氏,冯梦龙说是因为后人厌恶从公子庆父的“共仲”这个字所传下来的仲孙氏,所以改成了孟孙氏。怎么说呢,听听就行了,不适合当真。不过也是确实没有传下来理由,才让这种说法广为流传。】 【好,最后,庄公二年,死了两个国君。一个是陈国的,路人甲乙丙,不用在意他。另外一个是宋庄公。别的我不知道,但是郑厉公应该挺高兴的吧,终于不用在留个把柄在别人手上了。】! 第 49 章 庄公三年 宋公冯的身影在没人注意的时刻开始变淡,等到邓曼发现,并且惊讶地唤了一声“宋公”时,他已经只剩下了一道影子。 当所有视线都注视着冯时,他笑吟吟地挥了挥手:“寡人无甚挂念,也并无不甘,便先走一步。各位保重。”他收回自己已经透明的手掌,来回翻转着,又自语道,“真是颇为奇特的经历,但这次归去总该是真的在冥室之中了罢。” “他竟是我等中人里最洒脱的一个。”寤生感叹道,“完全不在意身后之事,也未见他对生前之事有何在意,看过自己一生的后世评说便罢。若非身份所致,恐怕他并不会来到这里。” 公子忽久久沉默着,此时突然开口道:“忽有愧于君父的教导,且无益于郑,亦欲离去了。”他话虽这么说,却也并没有等待寤生的首肯,便自行做了决定。 而伴随着公子忽渐渐消失的身影同时响起的,则是公子突的声音:“我并不感到愧疚。”他的语调平静无波,目光凝视着兄长原本在的位置,“但你本不该早亡。” “君上此言实是有趣。”祭仲忍不住笑得讥嘲,第一次在寤生面前称呼公子突为君,“可惜太子听不到了。” “够了。”寤生及时制止住二人间的针锋相对。他欲言又止,本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再开口。 【庄公年首先发生了一件事,鲁国一个叫溺的大夫与齐国军队一起伐卫。溺大概是鲁国的某位公族,不用太在意,重点在于他做的这件事情。《左传》在解经的时候,写作“疾之也”。这个说法在提公子翚的时候就出现过。】 【当时是指责公子翚专横无礼,不听鲁隐公的命令就出兵。而此处大概也是如此。在鲁国心知肚明鲁桓公的死与齐国脱不了干系的前提下,鲁国大夫不听国君号令出兵,还与齐军伐同姓之国,这槽点轻而易举地就已经有个了。】 【不是说同姓之国不能伐,是在鲁、齐已经有龃龉的前提下,完全能够以此为借口拒绝出兵;而且没有王令同样是一个合适的理由。但就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去给齐国做小弟,只能说此时齐国对鲁国的影响确实是很深的。】 在众人未曾注意的角落,有人出现便静悄悄地坐在地毯上,默不作声地听着来自后世的声音。 【好,接下来这件事情和我们的老朋友纪国有关。从当年郑庄公和齐僖公跑去纪国开始,纪国就时刻活在要被齐国灭国的恐惧中。行吧我可能稍微夸张了点,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之前说过为了摆脱这种恐惧,纪国数次请求鲁国说和,还把女儿嫁给周桓王。】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随着齐襄公地位稳固,他一手拿捏着卫国,准备把外甥卫惠公送回国当卫侯;一手则开始收拾纪国了。关于为什么齐鲁周边小国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先对纪国开刀,其实是有说法的。】 【《史记》对此的记载很简单,齐哀公因为纪侯的污蔑被周王给烹了,后来也没有再提这件事。但是公羊传不同,文中认为齐襄公的一系列举动到最终灭 亡纪国,正是为了报九世祖齐哀公的大仇,并对这件事有极高的评价。】 【不过公羊传的写法本身带点述评的味道,作者对此事的大加赞赏存在有一定的政治色彩。事实上,齐国这时候已经在影响鲁国、干预卫国,后来荀子也有说过齐桓公“诈邾欺莒”。所以对周边国家出手,主要还是因为齐国有争霸之心。】 “齐桓公?是谁?纠还是小白?”诸儿偏头询问文姜,手里还闲不住地勾弄着她发髻之外垂落的发梢,最后又自问自答道,“是小白罢。卫国无能,做不了助力。他也不容易。” 文姜哼了一声没说话,算是默认。 “做得不错。”诸儿仿佛是哼笑着说出的这句话,言语中竟是满意与夸奖之意。 宣姜见不得他这样,讽刺道:“不论是纠还是小白,总归比你做齐侯合适。” 诸儿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那真是遗憾,若非我早逝无子,这齐侯之位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们。” “那么多女人还生不出儿子,肯定是有隐疾。”宣姜小声骂道。 “我听到了。”诸儿平静道。 【除了我们讲述的纪国的前情,齐襄公正式开始对纪国出手其实是从庄公元年开始的。所谓温水煮青蛙,最初齐襄公只是占领了纪国的座城邑,并且把城中的百姓迁走了。看起来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大规模战争,甚至很难说是不是邑大夫当场反水。】 【接下来是庄公年,纪侯的……应该是弟弟纪季带领着酅地投靠了齐国,成为了齐国的附庸,纪国从此被一分为二。考虑到鲁国和纪国向来关系不错,鲁女也嫁了好几位去纪国,再加上齐国强大势必威胁到鲁国,鲁庄公想要阻止齐襄公的行为。】 【他跑去见了郑国国君,希望郑国能够对此有所干预,毕竟这个时期最强的两个国家就是齐国和郑国。可惜公子亹死后,郑国的新郑君子仪也并非很强势的人。郑厉公还在自己的封地泺虎视眈眈呢,他处理不掉这个隐患,自然不敢离开郑国。】 【何况,想要吞并纪国的是齐国。齐、鲁、纪同在今天的山东省,尤其是纪国其实就在齐国旁边,是齐国扩张的必经之路,想要阻止一时也许可以,想要齐国放弃对纪国下手根本不可能的。子仪也不想招惹是非,尤其齐纪都离郑国挺远。】 低低的叹息传入庄姜之耳,由于实在被宣姜吵得有些烦,她特意重新找了个离人群远些的位置。此时她顺着声音看去,果然发现了陌生人的存在。 按照惯例,此时出现的应该正是鲁侯同。庄姜虽然这样认为,但她毕竟没有见过对方,便走到文姜身边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向后看。 “同?”文姜一眼看去,便温柔地唤道,“到母亲这里来。” 远处的人影静止未动。 【鲁庄公其实挺努力的,他跑到郑国其实待了天之久,估计也是勤勤恳恳地在劝说子仪,然而这件事郑国如果帮忙就是纯纯的费力不讨好,根本不现实。并且最后得到好处的只会是纪国和鲁国,说到底还是鲁国。】 【至于怎么知道待了天,因为是“次于”郑地,《左传》明明白白写着,“一宿为舍,再宿为信,过信为次”。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舍、信、次个动词,是特定军队来使用的。因为军队一日行十里,而十里成为一舍,所以“一宿为舍”。】 【既然找帮手没找着,鲁庄公自己在朝堂中亲齐势力明显占优,甚至亲娘都在齐国没有侵犯鲁国时天生和齐国拥有相同利益的前提下,自然是保不住纪国了。所以庄公四年,纪国终于凉了。】 “母亲。”鲁侯同缓缓走上前来,又对着诸儿颇有恶意地一笑,“齐公,哦,不,是先齐公。” 文姜并没有阻止他的打算。 【当然,纪侯还是做了垂死挣扎。他并不想屈服于齐国,但国内的贵族肯定是不想把齐国得罪得太死,所以纪侯把自己剩下的一半地盘又分给了纪季一部分。然而这还不够,又过了些日子,纪侯终究为了避免齐国的责难彻底离开了纪国。】 【纪季本就已带着酅地成了齐国的附庸,纪侯大去之后,纪国作为一个独立的国家终于不复存在了。所谓的“九世之仇”就此终结。嗯,从国际视角来看,齐襄公好像还是挺能干的,名声太差果然主要是人品不太行。】! 第 50 章 庄公四年 【不过虽然都说齐襄公人品不行,但是他有时候还是做点人事儿。比如隐公年间嫁给纪侯的鲁君之女纪伯姬,在纪国被齐国攻打、国内混乱的时候死了。等到纪侯逃走,齐襄公接手了纪国,还记得给纪伯姬下葬。】 【帮他国诸侯或者君夫人下葬应该还是由于礼的驱使,一般来说大家都愿意给战败国这个面子,顺便安抚一下这个国家的人民。但是齐襄公是谁,他的人设就是喜怒无常,迫害兄弟,滥杀无辜。做这种事就是感觉还挺新奇的。】 【彻底解决纪国之前,齐襄公去见了陈国和郑国的国君。处理完之后,他又和鲁庄公一起出门狩猎。虽然史书都没有写这些会见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总不可能是单纯为了旅游。很难说是不是藏着什么警告啊,威逼利诱啊之类的事情。】 【总之齐襄公在位期间的第一件大事……呃,不对,应该是于国有利的事情做完了,让纪国彻底成了齐国的一部分。至于之所以说不是第一件大事,第一件大事可能是摔死鲁桓公吧。暂时忽略他,接下来,我们将视线转移到楚国。】 诸儿并没有理会同的意思,他颇感兴趣地望着荧幕中的后世女子。即使听到对方多次口出狂言,对他的德行也很是鄙夷,而对方所说的基本代表后世对他的评价,也依旧对这些不以为意。 他确实就是这样充满好奇心又肆意妄为的人。文姜心想。 同依旧敌视地看着诸儿,毕竟没有人会对自己母亲的情夫、还是害死自己父亲的人抱有好感。哪怕对方同时也是自己妻子的父亲,哪怕诸儿对鲁国的侵扰完全比不上继任齐侯之位的公子小白。 但家事和国事还是有所不同的,尽管国君的家事基本等同于国事。情感和现实也一样存在区别,所以同对诸儿的感情是怨恨,而对小白其实从私人角度并没有多少额外观感。 毕竟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本也不会因为单纯的联姻而有所不同。两个相邻的大国,实在是太过容易发生摩擦了。 【鲁桓公四年,雄心壮志的楚武王再次准备伐随了。就如同齐国的扩张不得不经过纪国一样,楚国想要东进,随国也是绕不开的一个难题。对楚国而言,随国所占据的并不只是重要的地理位置,它还是汉阳诸姬的代表。】 【让随国臣服于楚国,意味着在江汉流域,已经没有了楚国的敌手。因此才有楚国一次一次的伐随,而我们在考古发掘中也会发现两国关系十分复杂。随国相关考古成就斐然,不过暂时搁置一边,我们等到楚庄王的时候再说。】 【楚武王发兵再次伐随的时间是荆尸之月,根据云梦睡虎地秦简的秦楚月名对照表可以得知,秦国的正月即是楚国的“刑夷”,而刑夷即是“荆尸”。之前说过兵器都是国有的,在发兵之前,楚武王先从宗庙分发了戟给将士们。】 【戟是一种组合兵器,在实际的考古发现中见过不同形制,但标准而言是顶端为矛,矛下横戈的形状。总而言之就是既可以刺出,又可以勾抹的一种武器。楚国大概是 这个时候才开始用戟,可以发现他们的技术确实是要落后一些。】 【对了,关于荆尸其实也有其他说法,但是不论是军阵、或者是动词类似发兵的意思感觉都有点奇怪,还是作为时间看起来更可靠一些。虽然“楚武王荆尸”五个字只有月没有年也还是有点微妙,姑且如此认为好了。】 邓曼神色微微有些沉郁,静静靠在了丈夫的肩上,她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安抚地按了按邓曼的肩,熊通倒是平静如常。楚国从最初窘迫到连祭祀都得趁夜去偷鄀国的牛,如何在一位位先君的带领下奋起急追,到熊通在位期间开始堂而皇之地对周边鲸吞蚕食,其中辛劳自不必说。 熊通也并不觉得自己死于疆场有什么特殊的,他只希望看到自己的后代能够饮马中原。想到这里,他脸色突然难看了几分,妻子之前说起过儿子做的荒唐事,他身后的楚国不会比郑伯寤生还要惨烈……那他可真是愧对列祖列宗。 虽然这样想着,他也没有特意去问邓曼,毕竟那显得好像他在责怪她似的。很快就会到的,毕竟已经提及了他的死期。 【分发兵器是在太庙完成的,所以在分发之前还要斋戒。就在这一系列行动之前,其实楚武王已经感觉到自己不对劲了,还特意将这件事告知了夫人邓曼。他的症状是心荡?_[(”,大概就是心悸、心跳过速或者是精神恍惚一类的。】 【用我们今天的角度来理解,楚武王八成是年纪大了,有心脏病一类的问题。毕竟他当政都已经五十一年了,哪怕是刚出生就成为楚国之君也都五十好几,在春秋这个时代年龄也算差不多该寿终正寝了。】 【但是当时的人对脏腑器官是没有多少了解的,他们往往只知道疾病的症状而不知疾病的因由,并且将这些症状与鬼神联系在一起。哪怕到战国时也是如此。如今楚墓中最为常见的卜筮祭祷简,本质就是在向鬼神祈求禳除灾祸,消泯病痛。】 【他们甚至会觉得病痛来源于诅咒。也就是说当楚武王意识到自己“心荡”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所以他才会特意去见邓曼。这时候的邓曼不仅仅是他的妻子,也是他重要的谋佐,他是去征求邓曼对于这场战争的意见。】 “怪我狠心吗?”邓曼轻声问道。 熊通摇摇头:“是我自己的决定。” 【邓曼听过之后就很直白地说出了类似王命不久矣这样的话。她在说话前先叹了口气,但她并没有阻止楚武王出征的意思,而是解释了“心荡”预示着什么,并且最后下的结论也看起来十分冷漠无情,一点不像是对自己的丈夫。】 【她大概是说:所谓物满则盈,盈而荡,这是天道。所以“心荡”就意味着君王的福禄到了极致也就是终点。先祖明了这个道理,所以在知道兵戈将近,征伐几出的时候给予王这个死亡的征兆。】 【所以邓曼的结论就是,既然楚武王已经注定会死在此战之中,那么只要军队能够不受损,即使失去了王,于国而言也是幸事。怎么评价这段话呢,一 来很敢讲,完全不顾及听众的感受;二来,真的有点狠心诶,分析得这么理智,这可是枕边人。】 【不过贤后嘛,尤其是邓曼这种明显对朝政有深度参与、能够左右丈夫的决定、又几乎称得上足智多谋的类型,史书的读者和她的丈夫本人可能都对她有更多关于政治的期待,作为妻子的存在感随之就被削弱了。】 【之后我们会讲到邓曼的儿媳妇息妫,息妫在《左传》里的人物形象和邓曼相差非常巨大。即使称不上是祸水,但也远远不是对邓曼的这种褒扬态度;不过也不是对文姜宣姜这种明显的负面情绪就是了。】 熊通实在难以想象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一个妻子,和陈国联姻并无不可,然而灭息国再娶嫁到息国的陈女,也并非是正经联姻之道。 而且怎么听起来好像娶了陈女还不是终结。 【果然,楚武王发兵后不久就死于樠木之下。大概是早有准备的缘故,楚军秘不发丧,由令尹斗祁和莫敖屈重领军开路,在溠水上搭桥,最终疾行至随都城下扎营。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尽快解决战争早日回国,但却显得像是要和随国打持久战似的。】 【也是一种攻心计了。虽然随国可以以逸待劳,但是首先楚国大本营并不算很远,再加上随国今非昔比,现在明显已经打不过楚国了。所以这种要拖长战斗明摆着不打赢不退兵的架势看起来就很认真,随国恐慌之后最终选择了求和。】 【莫敖打着楚武王的旗号和随侯立下了新的盟誓,还特意作为战胜国要求会见地点定在了汉汭。所谓汉汭,杜预和孔颖达似乎都认为是汉水之西,也就是楚国的地盘。但是《尚书正义》的《禹贡》里写着“水北曰汭”,而《禹贡》是有名的地理著作。】 【之前说过,以随国为首的一众姬姓小国被称作汉阳诸姬,山之南水之北为阳。以水流方向来看,汉水以北也就是汉水以东,此时楚国还没有占据汉水。所以怎么看都应该是在汉西盟会比较合适,偏偏写了个汉汭,真是令人烦恼。】 【大概可以提出两个思路。一,杜预注是说“汭,内也”,水流往回折返才能是内,汉水自西向东,所以汉汭就是汉西,也符合局势;二,楚国就是为了在楚王不出面的情况下不显得自己心虚,特地跑到汉水东边随国的地盘。】 【在考虑上述两种说法哪一个更靠谱之前,我们先往下看。莫敖请随侯在汉汭盟会之后就回去了,渡过汉水以后才为楚武王发丧。孔颖达认为是随侯东渡汉水之后返回随国后楚国才发丧,杜预虽然没说,但是他先提出的汉汭即汉西。】 【然而第二个思路也是完全成立的,如果会盟是在汉东,很符合楚国这一出某种程度上和空城计有点异曲同工的策略。会盟之后,莫敖西渡汉水回到楚营然后发丧,似乎更合情合理。】 【虽然杜预和孔颖达都是注疏春秋经的大佬,杨伯峻先生也完全没有发表个人观点只是全盘引注了古人的说法,但是这个问题我还是持保留意见。怪只怪作者写的时候没有写清楚,到底是谁度过汉水之后才给楚武王发丧。】! 第 51 章 庄公五年、六年(1) 小疯的直播开播至今,被述及死亡的诸侯君王早已有不下一只手的数目。然而大略是因为死去的那些人或是寿终正寝,或是陷于阴谋诡计,哪怕同样被史书详细描述,也并没有如楚武王之死这般让人感到悲壮。 于空间里的众人而言,另有让他们看不下去的,则是那夫妻两人鹣鲽情深的样子。 不得不说,在这政治联姻为主的时代,身为一国之君,却和自己的夫人感情甚笃这件事,本也是很怪异的——女子于夫家和母家二位一体,全然的信任自然不可能存在于夫妻之间。 熊通自然接收到了旁人微妙的眼神,他自豪地揽着邓曼笑道:“哈,楚国不过子男小国,夫人出身也并非显赫,自是不及诸位。” 他的未尽之意是,夫人的母国与楚国并无冲突,自然与他一条心。而这些大国往往娶自姬、姜贵女,难免不得不顾及娘家的利益。 却不料邓曼幽幽地开口,竟一点也没打算给他留面子:“王上倒也不必如此快慰,我们的儿子恐怕有心对邓国下手许久了。生前尚且顾及我的面子,我死后如何可想而知。” “……”熊通一时哑口无言,邓国同样是楚国北上的一条重要通道。他心里想着儿子知道等亲娘过世后再下手已经很忍耐了,但是这种话总不好对夫人说。 不过他的妻子恐怕也不需要他多言,毕竟斗伯比的哑谜,她看得也比他更清楚。 诸儿出现后文姜明显轻松不少,闻言便笑了起来:“果然母亲还是比姐姐重要多了,小白伐鲁可丝毫没有顾忌我的意思。” “可我甚至完全没有对鲁国动手,不感谢我吗?”诸儿握住她的手腕,视鲁侯同的杀人眼光如不见。 【鲁庄公五年比较重要的其实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齐国伐卫,要帮卫惠公复位。但在伐卫之前,文姜又去了一趟齐国。这次的记载有些奇怪,没有提到齐襄公,还只有经没有传,说她“入齐师”,也就是去了齐国军队。】 【这究竟是去了驻扎在纪国的齐国军队,还是去了将要兴兵伐卫正在做准备的齐国军队;是作为地点来理解,还是作为军队本身来理解都看不出来。只有《春秋》无传就是这种下场了,没头没尾的。】 【不过出兵卫国的时候鲁庄公也一起去了,另外除了齐襄公还有宋国、陈国和蔡国的国君。我有点怀疑文姜半年前的“入齐师”是不是为了这件事,因为这种联合出兵通常会搞个联盟,但此前完全没提过。而且这次也没说文姜是去“会齐侯”。】 【这次出兵的结果毫无悬念。毕竟郑国不参与,齐国就是此时最强的国家,何况还联合了实力不弱的鲁国和陈、蔡。而卫国嘛,从上一代州吁之乱,到卫惠公被赶下台的二公子之乱,已经连续内乱两代了,之前还只有给齐国当小弟的份。】 分明是在讲自己的儿子重新坐上了卫侯位置的过程,宣姜却并不怎么感兴趣。她嫌弃地看着姐姐虽然口中总是不饶人,但完全没有把诸儿的手甩开的意思。 罢了。她想。反正她与公子顽在一起的时候,也确实比与卫侯晋快活得多。姐姐喜欢诸儿就喜欢好了,反正她们都已经死了,没有人会再多嘴什么。 不过,宣姜悄悄睨了一眼鲁侯同,她的这个外甥怎么看起来比他父亲还要怨念深重的样子。 【接下来时间就到了庄公六年,事实上可能也没分那么清。出兵伐卫是在庄公五年的冬天,战事可能并没有那么快结束,以至于原本的卫君公子黔牟被周庄王派人所救的事情,于《左传》记于庄公六年,但是《史记》则在上一年。】 【但总而言之,齐国带领诸侯联军打了胜仗,《史记》还说是“奉王命”,但这明显是存在问题的。如果真的奉王命,怎么会有王室之官前来相救,并把公子黔牟带回了王都。这种明确相悖且没有感情色彩的记载,还是以同时代的史书为准。】 【卫惠公重新即位已经又过了几个月,距离他当年被二公子赶出国也过了快十年了。但是这么漫长的时间并没有化解他的仇恨——其实我觉得可能也不是仇恨,作为一个死了两哥才上位的国君,他真的充满了一种小人得志的色彩。】 【按说史书也没有对卫惠公用格外严重的鄙薄之辞,就“谮”这个事情,也不是只有他干过。但是他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格外差。可能是和两个哥哥比起来区别实在太鲜明的缘故。】 【扯远了,为什么说他有点小人得志的感觉,因为卫惠公复位之后先是把左右公子都杀了,还流放了一批人。这算是正常行为。问题是他隔了十几年还特意在周庄王死后的王位继承内乱里掺了一脚,就为了报复这时候周庄王收留了公子黔牟。】 连庄姜都微微皱眉,轻声对宣姜道:“他的品行似乎有些过于……” “啊,他就是这样嘛,教导他也不是我的责任啊。要怪就怪卫侯晋,只给太子和寿选定了可靠的老师。”宣姜无所谓地答道,“况且公子伋之死确实是我与他一起怂恿的卫侯晋,或许我的品行还比他更低劣也说不定。” 她微妙地笑了笑:“不过谁教我不当政,自然没有他这般贻害无穷。” “你是在怨恨他吗?似乎不止。”庄姜冷不丁地问道,又随即自顾自地回答。 “谁知道呢?”宣姜毫无仪态地抻了抻双臂。 【关于这件事,《左传》里有一段评价。评价的并不是卫惠公为君如何,而是二公子立公子黔牟的错处何在。错在公子黔牟根本无法坐稳卫侯的位置,哪怕已经当政八年。】 【无论卫惠公做过什么,他确实是卫宣公所立的太子而非篡位。公子黔牟则一来名不正言不顺,二来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其实考虑到卫人怀念公子伋,而二公子当初也是为了公子伋而叛乱的,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缺点完全可以弥补的。】 【可惜第二点,大概只有如郑庄公那样的一代雄主,才能抵御此时还如日中天的齐国吧。毕竟齐国这两代既没有内乱,国君也不算菜,不能因为齐襄公名声不好就贬低他的政治能力嘛。】 【哦不对,如果齐国现在叫如日中天,那等下一任齐桓公称霸,那就只能叫……我想想……算了,词穷。“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自然是,实在天子之上。】 众人大惊。! 第 52 章 庄公六年(2) 唯有诸儿拊掌良久,在静谧的环境中格外引人注目。见另外几位国主或皱眉或含笑看他,也依然没有停下的打算。 公子突讥讽道:“齐公似乎丝毫不为这一大逆不道的行为而感到惭愧,甚至与有荣焉。只是令祖吕太公若知此日,不晓得会作何感想。” 诸儿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道:“不比郑伯寤生与周王战于繻葛,同室操戈,文武先王有知,怕是连黄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够了。”寤生摇摇头,示意儿子没必要跟齐侯诸儿争辩。细说来,随着周王室地位与实力的颓丧,为诸侯所利用是迟早的事情。只是寤生以为,如他一般打着“王命”的旗号已经很过分了。 没想到…… “挟天子以令诸侯”,真是有趣。齐桓公,齐小白,桓似乎并非美谥,不知是否是因此无礼之举。不过后人称之为春秋五霸,另外四位又是谁? 寤生想着,手里的动作也很快,下一刻便将这个问题通过弹幕传达了出去。 【春秋五霸啊,齐桓公小白、晋文公重耳、楚庄王旅这三位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剩下两位说服力不太够,有人说是秦穆公任好和宋襄公兹父,也有人说是吴王夫差和越王勾践。】 【我个人比较偏向前者哈,吴越兴起的时候已经是春秋晚期了,说难听点总有种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那味儿。但是即使是秦穆公和宋襄公,和前面三个也不是很有可比性,毕竟那三个属于称霸中原了。】 【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非要凑出五个,秦穆公好歹还有霸西戎的功绩,宋襄公给后人留下的最大的印象……呃,就是他很迂腐。】 不论是名副其实还是虚假提名,其中都没有提出这个问题的郑国,也没有传下《春秋》这部史书的鲁国。 寤生似笑非笑地看了祭仲和公子突一眼,但是他对自己的儿子还算有数,郑国应该不至于在他手里衰落到如此地步,尽管这场内乱势必造成了不小影响。 不过待他想起鲁国和卫国,又觉得……唉,罢了,罢了。 【不过齐襄公死掉齐桓公上位都还有个两三年,我们先按时间来。依然是鲁庄公六年,之前说到齐国把卫惠公送回国了。虽然是亲舅甥还是要明算账,大概是从卫国那里得了些宝物,考虑到鲁庄公也参与了伐卫,于是在文姜的要求下,齐国也给鲁国分赃了一些。】 【嗯……虽然但是,从今天的角度来看,这个行为和鲁庄公他爹鲁桓公当年,接受了宋国华父督的贿赂,对他弑君然后迎立宋庄公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操作,总感觉异曲同工啊。不都是贿……哦,没事了,卫惠公才是正经国君。】 【经历了二子乘舟事件之后,我的脑子里总是预设他是反派,忘了人家是合情合法的太子即位当上的国君。既然他是正牌国君,齐国发起的这场战争就是替天行道,鲁国得到的也不能叫卫惠公给的贿赂,而是礼物。】 【好,接下来又是一出伦理大戏。刚才讲得是舅舅和外甥狼狈 为奸……不是,和睦相处、友好互助的故事,接下来的故事主人公可就不这么想了。当事人表示,虽然舅舅很好,但是他的土地更好,所以还是不能太在意亲情。】 熊通瞪大了眼,虽然已经因为夫人的言语有所准备,但他真没想到儿子下手这么快啊。他才过世了两年而已。 他略有一丝心虚地看向邓曼,却见对方面色平静,毫无波澜。 尽管夫人向来如此,熊通还是不禁皱了眉,寻思对方心中是不是在责怪他。但……无论如何,他不认为儿子这么做有错,他没有亲自下手只是因为活得还不够久,没轮到邓国罢了。 邓曼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笑道:“王上多虑了。” 【楚武王的儿子呢谥号是文,也就是楚文王。在他继位的第二年,他就去伐申了。其实先秦很多国家有同一个名字,因为很多字写起来也一样。比如曾国,我们今天特意分出了缯、鄫和曾三个国家,古代写起来是一样的。】 【曾国本来就不是一个国家,但是申国的话,也许是经过改封,或者是发生过分裂,总之,楚文王伐的这个我们称之为南申,大概在今天的河南省。但是之前郑庄公母亲武姜出身的那个申,通常被认为是西申,毕竟这才方便申侯和西戎一起攻入镐京。】 【说远啦,总之,楚文王伐申是要路过邓国的。春秋和战国还是不太一样的,战国主要都是大国,但是春秋时代遍地都是小诸侯国。而根据礼仪,如果不经借道就路过一个国家的话,就算被杀也没地儿说理。】 【当然,邓国肯定打不过楚国,但是总不能借一次道就灭几个路上的国家嘛,所以通常大家还是会选择说一声借道……哎越说越觉得楚国好像还真是这么干的,把路上的国家灭了或者收为附庸了就不用借道了……】 熊通把调侃地看向他们夫妇二人的目光一个个地都瞪了回去。他就知道,他们都嫉妒他和夫人感情好,现在抓到一个把柄就趁机幸灾乐祸。 邓曼一手探到他背后轻轻推了一把,示意他收敛一点,随即低声道:“无碍的,不必太在意。” 话虽如此,任谁看到自己的娘家被自己儿子灭国都不会有多高兴。虽然邓曼在世时所见的,也就是如今小疯正在讲的这次,熊赀并没有得逞,但他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了。 但是一边是儿子,另一边若是父母也就罢了,兄弟或是侄子比起儿子来,邓曼心知她当然能择出个轻重。 【不过邓国毕竟是邓曼的娘家,楚文王可能还是考虑到亲娘的面子,所以还是很有礼地借道了。邓祁侯说这是我的甥,所以就开了个宴会招待他。但是邓祁侯的另外三个甥请求要杀了楚文王,认为他对邓国图谋不轨,有灭国之心。】 【尽管被拒绝了,他们还是据理力争、苦口婆心,说如果邓侯不杀他,到时候就只能噬咬肚脐了——当然是咬不到的,这个俗语代表追悔莫及。所以还是现在就准备把楚文王干掉吧,现在正合适。】 【但是邓祁侯真是个天真的人,他说如果他这么 做了,别人都不会再吃我剩下的东西了。其实这句话古代经常拿来骂人,不过一般会说成猪狗都不吃你剩的,表示这个人被唾弃。】 【为什么之前说公子寿是好人,说邓祁侯却是天真。一个是因为他们承担的责任是不同的,公子寿的善良如果输了只需要付出自己作为代价;邓祁侯却是一国之君,他身后是整个邓国。】 【另外一个原因是,邓国分明在鲁桓公九年就和楚国打过仗,当时带兵的就是如今劝下手的三甥之二。邓祁侯到底怎么会相信一点血缘就能保住邓国啊,你自己或者你爹打楚国的时候也没顾忌邓曼啊?】 【所以他就是纯傻而已,跟善良没啥关系。】 邓曼微微叹气,当初毕竟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冲突,本质是巴国和邓国的矛盾罢了,楚国只不过是帮忙说和的时候受了殃及。她其实没有太在意这件事,不过这时被特地提起来,还是感觉心情有些复杂。 熟悉的气息又再次拥住了她的肩。邓曼回头,就见熊通注视着她。 【话说回来,甥这个称呼,指代的亲戚其实比较多,不是只有现代这种姐妹的孩子的意思。《尔雅·释亲》里的说法是,表兄弟、姐夫妹夫、大小舅子都可以被称为甥。这三个劝邓祁侯对楚文王下手的大概率就是这些亲戚。】 【诶,所以楚文王其实也有可能是邓祁侯的表兄弟吧,虽然不管是《史记》还是杜预注的时候都默认的是外甥。不过这也不重要。】 【总之,三甥在听了邓祁侯“被唾弃”的理由后依然还在劝他,现在不听我们的赶紧下手,以后你国家都没了,连能剩的东西都没有。但邓祁侯还是不听。于是第二年,楚文王打完申国回来路上就对邓国下了手,不过没成功。】 【这完全就是假虞灭虢的戏码嘛,不过晋国干这个事情比较出名,再加上楚国的假邓灭申只完成了一半,所以流传到今天的成语就是假虞灭虢了。至于为什么没能灭邓国,确实让人怀疑是有邓曼的干预,不然邓国的国力应该是无法抵抗的。】 【不论究竟是不是邓曼的原因,只不过一次没成功而已,还有第二次。于是十年后的鲁庄公十六年,楚国再次伐邓,邓国终于成了楚国的囊中之物。】! 第 53 章 庄公七年 邓曼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倒也没说什么,甚至有一种尘埃落定似的如释重负。如果在她的丈夫的时代,她还可以告诉自己邓国和楚国的冲突还很遥远的话,在儿子第一次想往北去时,她已经若有所感。 十年……她细细思索一番,那确实是在她故去后了,甚至是在息妫成为楚王夫人之后的事情。 她看了一眼郑伯寤生,对方尽管也时而为后人的无能和郑国的衰落生出恼怒,但总体而言,他竟似乎是席上众人中最为释然的那个。邓曼莫名生出些钦佩,但随即又想起,毕竟他不需要被夹在夫国和母国之中。 那边的几个齐女,由于母国的强盛,又及夫妇不合,故能轻易地有所偏向;但于邓曼而言,的确是心情有些复杂了。不过昔日许婚楚国之前,邓国可能也不曾想过会有被灭的这一天。 世事无常啊,她微微垂首,倚靠在熊通的身侧。 【庄公七年是一件大事都无,总结一下就是,文姜和齐襄公在鲁国见了一次面,又在齐国见了一次面,ver。除了这事儿和气象灾害之外,在庄公七年也就是公元前687年,还发生了世界历史上记载的最早的天琴座流星雨。】 【什么是天琴座?这是国际天文学联合会所定的88个现代星座之一,具体咱也不太懂。但可以确定的是,星座和我们的二十八星宿虽然同为古人对天文学的理解,但并不是一个体系。】 【比如我们常说的黄道十二宫就和星座有关。所谓黄道是地球一年绕太阳走过的轨迹,这条轨迹经过了数个星座,所以十二宫的命名就直接使用了附近星座的名字。而二十八星宿中包含有与十二宫同名的某些星座的几颗星。】 【天琴座我们不一定听过,但是天琴座的主星织女星谁都知道。牛郎织女被天河隔离在两端,也就是说织女星在银河西岸,牛郎星在银河东岸。虽然银河只是银河系的一部分,但是太阳系是银河系更小的部分,所以太阳系和天琴座没啥太大关系。】 这段内容就是在场的人们几乎全然听不懂的内容了,他们固然懂得何为二十八宿,却既听不懂地球和太阳,也不能明白黄道和星座所指为何。 不过牵牛和织女还是能听懂的。 “‘维天有汉,鉴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皖彼牵牛,不以服箱。’她是在说这个?”庄姜哼唱了一段后,眼见着众人都在看她,缓缓开口问道。 这是王畿曾经颇为流行的歌谣,不过年代已经有些久远。 毕竟镐京早已不是周王室的都城了。 “我印象中,牵牛和织女二星应该是在二十八宿之中的。”诸儿甫一露出想发问的意思的同时,文姜便已拉着他走到了圆桌前,把他的手掌按在了弹幕发射器上面。 “你也不怕他说出什么惊天之语。”宣姜斜过一眼,不感兴趣地撤回了目光,继续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脸隐忍的鲁侯同,心想她这个外甥什么时候才会爆发呢? 【 唔,这个问题是这样的。按现在的观点来看就是,牵牛和织女这两个星以及它们代表的意象,根据《诗经·小雅·大东》的内容在西周就已经存在了。可能因为存在感确实很强,所以最初它们是被放在了二十八星宿中的。】 【但是天文学毕竟是一门实用学科,尤其在古代,它和农业息息相关。星星再出名也不好使,还是得好用,所以二十八星宿大概在战国的时候把这两颗星摘了出去,而在原本的黄道附近挑了两颗代替,并且起了有些相似的名字。】 ?本作者万年眉寿提醒您最全的《直播和古人一起读史书》尽在[],域名[( 【回到原本的牵牛星和织女星,可能在天文观测中发现了一些联系,比如它们会定期有所靠近。而这个自然现象渐渐和一些现实中存在的爱情故事结合——或者也不是爱情故事,是作为常用的文学母题被借来抒发情感。】 【最终成了我们今天耳熟能详的牛郎和织女被王母以天河拆散,每年七月初七才能通过鹊桥相会的传说。】 诸儿颇有所思:“虽然已经看过几次,但亲自与后人沟通过,便越发觉得有趣了。” “莫要学那宋公冯,说些浑话,影响到我们所有人。”文姜冷言冷语地提醒他,“你不需要担心后代境况,我们可还有子孙要关照。”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一方面有些高兴能与诸儿重逢——在对方死得那般难堪,她甚至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一方面又实在不想和颜悦色地对他。 倒不是因为同在旁边看着,她生前也不在意这个,而是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至于究竟过意不去什么,文姜自己也说不大清。 宣姜稀奇地瞧了文姜一眼,不过最终没说什么,毕竟想要诸儿无话可说还是得靠她的姐姐。虽然她并不觉得文姜很在意她的后人——鲁侯同就在旁边,也没见文姜在最初的时刻外关注过他分毫。 “你怪我?”诸儿一语道破其中奥秘,“为什么?是我助你,你才能在鲁国得势。而我之后无论是谁即位亦都会继续支持你,毕竟在鲁国之外,你总会偏向于齐国的。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齐国临海,因地利之便,经济活动要比内陆国家频繁得多。诸儿作为一国之君,自然也对此有所了解。 “鲁侯同十年,齐侯小白便带兵伐鲁。不过很可惜,败军而归。”文姜高傲地扬起下颌扭过头去,仿佛对于回答了诸儿的后半句话很不屑似的,却实则是顾左右而言他。 “她怪你死得太早。”同的声音和他母亲的话一齐响起,看见文姜的视线猛地落在他身上,同有些快意地继续道,“你说得没错,无论是齐纠还是齐小白,都无法改变她是齐侯之姊、鲁侯之母的事实,哪怕是在齐鲁发生冲突之后。” “所以她是真的对你怀有不伦之情,而并非是如你这般沉迷享乐,也不是你所想的只是利用你图谋鲁国的权势。”他的目光在文姜和诸儿之间来回扫视,希望看到他们意料之外的神情,若是受到了某种刺激便更好了。 但事实证明,同作为一个正常人是无法理解诸儿的。 “哦?那可真是错在寡人了,辜负吾妹一片真心。”诸儿丝毫不以之为耻,甚至还撩起文姜的发丝轻嗅,并故意向同投来了示威的目光。 文姜一手拍开了他,转头对儿子道:“这是我二人之事,你无须插手。至于你父,昔日他谋害你伯父时,便应对自己终有一日落到相同下场有所预料。” “况当今之世如何,你比我活得更久,当心中有数。” 鲁侯同嗤笑。! 第 54 章 庄公八年(1) 【各位观众晚上好,现在是周五晚间门也就是双休日的起点,欢迎收看新的直播节目。本次直播的历史时间门为庄公八年,主要涉及的内容有,一、齐鲁同行伐郕,二、齐襄公为公孙无知所杀,、齐国君位继承之争。下面请看详细内容。】 【偶尔捏他一下新闻联播还挺有趣的,下面进入正题。首先是鲁庄公和齐国军队一起伐郕。在出兵之前,《春秋》比起《左传》多了一句记载,说的是鲁国军队在郎地等了两宿,等陈国和蔡国。原文是“师俟于郎,以待陈人、蔡人。”】 【郎嘛,之前鲁国因为排序得罪了郑国,被围的就是这里,老熟地了。这句原文是存在争议的,争议在于等待用的是“俟”。古人争论,到底是等陈、蔡一起出兵伐郕还是在等陈、蔡来伐鲁。】 【不过他们已经争出结论了,是等陈、蔡一起伐郕,因为如果是等被攻打,用“御”更合适。而且后面就是去伐郕了,而且看次序是鲁国主导,齐国只是帮个忙的状态。也就是讲,说不定一开始鲁国没想带着齐国一起玩,奈何……】 一衣带水,敌我难辨,世为婚姻。处在这样关系中的齐国和鲁国,二者之间门的牵扯自然比其他国家更为复杂。毕竟地缘、血缘、利益、情感都掺杂在一起,和还是战,面对外敌时比肩还是背刺,都令人难以抉择。 然而身在局中的当事者,无论是在权衡利弊还是一时冲动,都必须作出一个选择。在当时,他或许会认为这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但如今在空间门里的众人已经跳出局中,得以纵观时光,遍览九州。 此时站在一个更高的视角来观看自己曾经的选择,当然会有不同的感受。可若是让他们回到当初,另一个选择会引向更好的道路吗? 之前小疯特意解释过什么是“蝴蝶效应”。寤生扪心自问,若是他一开始就选择母家强势的夫人,例如齐女。只要夫人生下的嫡长子长成,在齐国的支持下君位应当不会轻易发生动荡,而郑国地远,也不会像鲁国那么轻易地被齐国影响。 但若是如此,寤生一不敢保证他设想中的继承人是否会因母亲的干预而在齐国的问题上束手束脚;二来……即使如楚国那般,国君在母夫人去世的情况下不受节制,同为强国,郑国为阻止齐国的扩张势必会应鲁国的要求,插入到齐国与纪国之间门。 这难保不会产生与齐国之间门的龃龉,尤其,对方还是齐侯诸儿那个疯子。 同时,宋国时刻在旁虎视眈眈。突继位后尽管与宋国发生过冲突,但那是在拒绝贿赂之后,与另外几名兄弟相比,宋国与他当政的郑国显是更和睦些。 另外,寤生微微阖目,楚国北进之势如今看来不可阻挡,至少这位所谓的楚文王目前看来仍是清明之君,未来几十年局势如何尚未可知。假使郑国有心扩张,与楚国对上也是迟早的事,毕竟郑国和王畿实在是太近了。 他设想的的确都是最为糟糕的情况,通常应当不会同时发生。但是他活这许多年,如今 又听得后世之事,并不觉得有什么一定不会这般的理由。 也正是因此⑧_[(,才有寤生在旁人眼中对于郑国衰落的释然。 所有的选择,刚做过觉得是对,一年后恍然是错,年后又仿佛阴差阳错得了好处。但在千年后看来,都不过是一个时代中的原地踏步。就如那后世女子谈起时,你来我往,合称春秋,在她眼中都无甚对错。 【鲁国和齐国一起伐郕,当然是战无不胜。战胜以后要受降,幺蛾子就出现在这里,两国一起战胜理应一起受降,但是事实上却只有齐国受降。于礼不合都算小事,之前提到过的公子庆父甚至提出了伐齐,这件事可能对鲁国来说大概真的很受辱。】 【大夫这么提当然是无所谓的,毕竟最后作主的又不是他,虽然有无视国君出兵的例子,但这回齐国比鲁国强。也正是因此,鲁庄公大概也还是不太想和齐国为敌,但他又不能表现得太卑微,他可是鲁国国君。】 【于是他说了一段很冠冕堂皇的话,大概意思是,没能受降是因为我自己的德行不够,这不是齐国的错误,是我的错误。古代圣王德行高尚,自有旁人归降,所以我要好好修德,以后总会可以受降的。】 【什么自我PUA大师,是个人都不会相信这是真话。如果这是真话,那大概类似于我们今天说“某某东西太贵了,但是贵不是它的缺点,而是我的缺点”,本质还是带着讽刺和自嘲的意思,绝对算不上是心甘情愿。】 【当然,这种我们今天看来的鬼话完全符合这个时代普遍的道德标准,没有人能对这番话挑出任何错处。也就是说当时的很多人确实这么淳朴,尤其是未曾受过太多教育的普通人。所以这话如果说在齐国受降之前,我也就信了。】 【说过很多次比起言语,还是看行动更可靠。当年卫公子伋口中说着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也真的去送死,我信他确实这么想。但是这郕国可是鲁庄公主动要打的,打完以后好处却都让齐国占了,他还说得这么好听emmmm】 【搁这割肉喂鹰还是以身饲虎,学佛祖呢?】 诸儿学着方才文姜引他的动作,抬手按下弹幕发射键,问道:“佛祖是谁?” 【不会吧,佛祖都有人不知道,《西游记》不会都没听说过吧?完了,我这直播间门到底都是什么人啊,我开始怕了。】 “佛祖我自然知,只是不明‘佛’之本义。”诸儿慢吞吞地补充,填上了之前自己不小心造成的漏洞。 【佛……去去去,给我找事儿呢,这是我说得清楚的东西吗?非要说的话,我个人觉得是类似于先秦时代人们认为祖先护佑着子孙,所以言必称先祖,行动则始终要祭祀。对于信佛的人而言,佛也和这个时候的祖先类似吧。】 “所以除了先秦外,再之后的人们都不信祖先吗?”他继续问道。 【随着不可知的事物越来越少,信仰自然是慢慢消退的。不过肯定不会一蹴而就,之所以特指先秦,是因为西汉末期佛教就传入了。各种宗教你方唱罢我登场,祖先 崇拜则渐渐更类似于习俗,其中一些巫术类的内容也融入到本土道教里了。】 【宗教也属于思想史的内容哈,都说了不要拿思想史和礼制史为难我,这两种东西只适合大佬去搞,我们这种小喽啰还是敬而远之。我继续往下翻了。虽然上面讲鲁庄公受了齐国的气,但是转头齐国就要遭殃啦。】 【主要还是齐襄公这个人,他的人品是真的真的真的不太行。他派遣了两位大夫去葵丘戍守——不是葵丘之会的葵丘哈,虽然《水经》这么说,但是郦道元注《水经》考证过,这个葵丘离齐都很近不需要守——而是之后会提到的渠丘。】 【轮流戍守边疆这种事还是很正常的,但是,戍守都有期限,你总不能把人家一丢丢那几十年。齐襄公和两位大夫约定的是“及瓜而代”,明年瓜熟了就让你们回来。结果一年过去了,齐襄公毫无音讯。】 【这哪成呢,两位大夫可能想着他是不是忘了,于是发回了换人的请求,结果被拒绝了……被拒绝了?!这人干事哦?于是这两人想着“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不是我乱说的,但心态可能差不多,总之二人决定叛乱。】 文姜听到这里,眼神冷冷地看向诸儿,这就是他死亡的因由,不过是此等小事,她最初听闻时几乎不知是笑是悲。然而诸儿就是这样荒唐的人,做出过分之事最终招致这种下场,她竟也没觉得有多意外。 两人此时正并排站着,诸儿坦然地面对她的目光,依旧言笑晏晏:“别这样紧张。”他按住文姜快要接近颈项处的背脊,手下微微用力,“你怎得比我自己还在意。” “兄长多虑了。”文姜突然笑得灿若春花,下一刻轻飘飘地从诸儿半拥着她的动作中翩然转了出去,随即抬脚狠狠踹在他小腿上。之后看也不看自己造成的后果,便扭头大步走到了宣姜身边坐下。 “哟,终于无法忍受他了?”宣姜打趣她。 “无。”文姜面无表情地道,“他向来如此,何曾变过?早在他杀鲁侯允时,我已知晓他永远都会是这样。” 宣姜挑眉:“我问得是……” “你的话太多了。” 【只有两个大夫想叛乱还是有点困难的,虽然这时候的大夫们大多都是之前国君们的后代,大家都是近亲,但是光叛乱有什么用,总得有能服众的新君。而这两位大夫没有姓的记载,也连公孙都不是,所以他们选中了合适的同谋,公孙无知。】 【公孙无知此人是齐僖公同母弟弟的儿子,用我们今天的话讲就是齐襄公、齐桓公、文姜、宣姜他们的堂兄弟。这人呢,不知道为啥很受伯父的宠爱,甚至连他的服饰礼遇,都和嫡,也就是继承人一样。】 【想也知道,齐襄公在当太子的时候肯定已经忍他很久了,于是等齐襄公上位,立马就把他这些待遇都废除了。至于有没有把公孙无知本来应有的条件都给降低就没人知道了,但是不管有没有,都不妨碍公孙无知对他有意见。】 【毕竟做好事都会“升米恩,斗米仇”,更何况齐襄公这属于口中夺食。这可不,两位对齐襄公心存怨恨的大夫和一位落寞的公孙几乎算是一拍即合。事实上只要任何一方处理好了,这件事都不一定会成,什么叫自作孽啊。】! 第 55 章 庄公八年(2) “升米恩,斗米仇?”熊通细细咀嚼一番,“此话倒是有趣。” 邓曼抚平自己衣摆上的褶皱,头也不抬地道:“人之常情罢了,不过一语即能道出其中精髓,这大抵便是时光的积累。” 【两位大夫中的一位,族中有位从妹是齐襄公的妃子。不过齐襄公我们从他的一系列举动以及“巫儿”来源的记载中其实可以知道,他应该在女色上并不怎么矜持。大概是后宫佳丽三千,后宫外还三千那种,所以这位妃子并不受宠。】 【三人于是和这位妃子合计,要求她给他们传达消息。作为交换,公孙无知向她许诺,待他登位,会娶她成为自己的夫人。从一个没存在感也没丈夫宠爱的后宫妃子之一,一跃成为新任齐侯夫人,还是很让人心动的。】 【于是阴谋四人组一拍即合。运气很不错,或者说齐襄公实在失道,连老天都给了他们动手的机会。就在鲁庄公八年的末尾,齐襄公出游时出了一个小小的意外。当然,这个意外也还是因为他自己作的。】 【他在打猎时看到了一头巨大的猪,随侍中有人惊呼“公子彭生”……嗯,我很难不怀疑这个喊出公子彭生的人,要么是被买通的,要么也是阴谋集团的一份子。毕竟就算公子彭生真因为冤死化鬼,怎么就要变成猪,而且这也好几年了。】 【古人对此自然也有疑虑,但是他们有自己的逻辑。服虔对这件事的说法是,鬼魂是回来报复害死自己的人,所以旁人见到的都是公子彭生本人,只有齐襄公看到的是猪。毕竟是他让彭生摔死鲁庄公,又很轻易地杀了彭生拿来应付鲁国。】 同哼笑一声,对于诸儿的死因他自然也是知之甚详,甚至颇觉解气。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如齐侯诸儿这样的人,竟也会惧怕鬼神,真是太讽刺了。他斜睨向另一边的诸儿,本以为会看到对方难堪的神色。却见对方丝毫不在意后世记载如何,视线始终凝聚在他的母亲身上,不由气节。 即使亲眼所见,文姜并没有给诸儿什么好脸色,同也仍旧阴沉着脸。他不介意他的母亲豢养宠侍,但齐侯诸儿……幸而他死得足够早。 【听闻旁人喊出“公子彭生”四字,齐襄公反而大怒。之前听说鲁桓公知道他和文姜奸情并且指责文姜的时候他也要大怒,就你觉不觉得你自己这个大怒真的很没有道理。这次也是,明明彭生是因为他才死的。】 【所以这个人的性格应该确实是板上钉钉的不太正常,《左传》称之为“无常”。愤怒之下,齐襄公说了一句“彭生怎么敢来见我”。他愤怒可能是觉得彭生竟然敢化鬼前来报复,是对他身为齐侯尊严的冒犯。】 【就是说现在还不是一个讲究什么君为臣纲的时代,国君和卿大夫之间主要还是大小宗的关系。尤其公子彭生这种称呼肯定是齐侯之子,也就是说要么是襄公的叔伯,要么是他兄弟,要么是他儿子……不管是哪个感觉都有点无情无义了。】 【不过他之前杀鲁桓公也挺果断的,只能说人设不倒。这 次也一样,齐襄公拉弓就一箭射过去,猪被射中以后像人一样立起并且发出了啼叫声。这次齐襄公终于受到了惊吓,一不小心从车上摔了下去,伤到了脚,鞋也找不到了。】 【毕竟是一个比较落后的时代,鞋可能还是比较珍贵的,不过比起葛或者皮的材质,估计是做成鞋的技术本身比较贵。所以齐襄公回到住处以后,责令他的侍从费去帮他找鞋。没找到还把人家抽了一顿鞭子,见血的那种。】 未曾听闻过此事的人们听着这里不由皱起了眉,并非是同情侍从的处境——不过一贱人耳,便是杀了又如何。而是因为没有想到齐侯诸儿其人乖张到了如此地步,以小见大,无论是侍人还是公族,在齐侯诸儿眼中似乎并无太大区别。 这才是令他们感到些许不适的事情。 “有时贱人倒反而比贵人更忠心,更可信。”文姜微微哂笑,她的声音很低,只有她身旁的宣姜听到。 宣姜撇撇嘴:“所以你果然对诸儿的死耿耿于怀了好些年。” “若你不曾关注,又怎会知晓其中细节。”文姜侧头看她。 “他可是我的大靠山,没了他我在卫国哪有好日子过,有所在意也是正常的。”宣姜满不在乎地道,“倒是你,他死后你和鲁侯同的关系怕是缓和了不少罢。” 文姜避而不答,状似打趣地问她:“小白毕竟还是我们的兄弟,依然会为你撑腰,况且卫国的母夫人真的卑微到如此地步?” 沉默片刻,宣姜终于答道:“好吧,至少他对我也不差。” 【关于费的身份,《左传》写作“徒人”但并没有这个官职的记载,通常被视作“寺人”的错字。“寺人”则是《周礼》明确记载的官职,在宫廷中有点类似后来的总管太监。感觉有点类似家奴,不过毫无疑问肯定是国君的心腹。】 【说回到鞋,皮或者葛的鞋被车压过或者被一群人踩过,坏了很正常,能找到才比较奇怪。所以齐襄公这个行为怎么看都比较像是借题发挥发泄一番,不过能被他这样肆意惩罚——鞭打比杀人更具侮辱性,寺人感觉更类似家务奴隶了。】 【既然提到奴隶就顺便说一下,虽然早期我们把本国历史套进了奴隶、封建、资本这一套社会演进过程中,但其实我们的周朝不是很好被称作奴隶制社会的。】 【当时社会的基本运作和生产资料的过程并不依靠奴隶,他们往往只存在于家庭中。可以说存在一个奴隶的阶层,但是说是奴隶制社会就会比较奇怪,人数占比大概并没有很多。不过商朝的话,因为资料比较少,可能又是另一回事了。】 【继续说回费,费从齐襄公的居室一出来,就在门口遇到了贼人,并且被对方抓走绑了起来。这个贼人,当然就是公孙无知一伙人,他们打算胁迫费帮他们造反。说到这里,怎么想接下来都应该是费欣然倒戈,决定和他们一起杀了自己暴虐主人的爽文剧情。】 【费也确实意外冷静地反问他们:“我怎么会帮齐诸儿抵抗呢?”随即露出了自己的背脊,上面当然全 是血痕。从而顺利得到了公孙无知一伙人的信任。】 同露出了一丝可惜的神情,这样忠诚的侍人,怎么偏偏就教他齐侯诸儿遇到了。 【接下来费请求先进入屋子,却并没有大开房门迎接后来者,而是藏匿了不良于行的齐襄公才重新出来。他和另一位侍人徒劳地阻拦了一番,最终一个死在了两扇门之中,一个死在了阶下。而贼子进门,又杀死了伪装成齐襄公的第三位侍人。】 【可惜齐襄公还是没能逃脱杀身之祸,他大概是被藏在了门后,反贼推门进来刚好在视线死角内。然而最终贼人在一扇门下看到了他的脚,发现了他的踪迹,就这样成了第四个被害人。随即,公孙无知被立为新的齐君。】 寤生摇摇头,尽管已经听过了各位国君的死于非命,诸儿的死也仍旧让他感到莫名。 旁人被害往往是因为自身地位不稳,如鲁侯息姑;又或是亡于暗中的阴谋算计,如卫侯完;或是在相持中属于弱势,如鲁侯允。 唯独齐侯诸儿,他分明乾纲独断,若非这场意外,大概要再过许久,他才有可能因为第二种原因而被谋害成功。 只得理解为,连上天都无法忍受齐侯诸儿的无道之举了。想到这,寤生低头轻笑,虽然那后世的小姑娘对天道似乎颇为不屑,他却还是信的。 【时间回到齐襄公刚即位时,由于他“无常”,大概是肆意妄为,性情举止无状,大家都很难摸清他的心思。所以鲍叔牙觉得国将生乱,带着公子小白就跑路去了莒国。很快鲍叔牙的预测成真,管仲也带着公子纠跑去了母亲的娘家鲁国。】 【而《史记》对“无常”的解读就是列了他做过的各种离谱事情——包括但不限于杀鲁桓公、和文姜私通、杀不该杀的人、性喜渔色、欺凌国中贵族等等。确实可以感觉到齐襄公行事好像全凭他个人心意,不是什么好人。】 【但是怎么说呢,一来从政治上看,他在位时,齐国明显是上升期,对卫国和鲁国成功进行干预,又完全吞并了纪国,算得上一时无两;二来,他都那么对自己的侍人了,侍人却还对他忠心耿耿。】 【虽然这个时代的底色确实是忠诚,也有句俗语叫“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但三个侍人在他性格这么差的条件下都甘愿为他而死,不管怎么解释,齐襄公应该都还是有那么些人格魅力的。】 【所以他的主要污点确实还是无道,不管是用道德来判定,还是用为君之道来衡量,齐襄公都不太合格。以至于史书虽然没怎么评价他,最多也不过“无常”二字,但是对他持有的感情色彩实在……呃,不呈正面。】 【而对我们来说,齐襄公最出名的部分,也终究还是他和文姜的八卦。对于一个诸侯,一个有争霸之心的诸侯而言,如果他知道的话,大概会觉得很不甘吧。】 “是这样吗,诸儿?”文姜终于抬眼看向自己的兄长,二人视线相交。 “呵。”! 第 56 章 庄公九年(1) 【鲁庄公八年,公孙无知弑杀齐侯诸儿。但是比起之前的那些叛逆者,远的比如公子州吁,近的比如公子黔牟……诶,怎么这两个例子都是卫国的,你们卫国是怎么回事啊,这一共也才过了三十几年而已啊?】 庄姜听到这里突然半阖了眼眸,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她并不如文姜那般牵念母国,否则完全可以和戴妫一样大归——她的兄长得臣身为太子,却未能有幸登上大位。齐国新君、也就是诸儿他们的父亲与她感情泛泛,故而养子死后她还是选择留在了卫国。 她平静地终老于此,难免对卫国生了些情分。庄姜并没有活到侄女嫁来的日子,也未曾听闻卫侯晋父夺子妻的荒唐事。但她亲身经历过公子州吁之乱,本以为卫侯晋即位后能有所改观。 但现实是…… 已是与她无关了。她这样想着,身形渐渐淡去。文姜两姐妹并同都看到了这一幕,三人均是面不改色。 说到底,庄姜与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实为陌生人罢了。 【比起上述的两位卫国公子都执政了好几年,齐国的这位公孙无知篡权不足一年就被杀掉了。关于这一点,经传和《史记》的记载有一点不同,经传的说法是一个叫做雍凛的人动的手,《史记》则认为公孙无知是死于一个叫雍林的地方。】 【关于一者记载究竟哪个正确,其实前人也没有个定论。《左传·昭公十一年》中称公孙无知被齐渠丘所杀,而渠丘这个地名我们之前说过,即公孙无知的同谋们所戍守的边境城邑。这里就存在一个问题。】 【假设雍凛是人名,那为什么又称之为齐渠丘?杜预用雍凛为渠丘的大夫,而以国为氏是常见的事情,来解释齐渠丘就是雍凛。但是他又说郑国人认为渠丘是公孙无知的封邑,后人便只能理解为一人分权了,说不定雍凛是齐襄公的人?】 【另一种可能,按《史记》所说雍林确实是地名,齐渠丘才是人名。这种说法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强行解释。不过考虑到经传毕竟时代更近可信度更高,就还是挺矛盾的。不过这个问题倒也没那么重要,毕竟是一年齐侯都没当够的人。】 “所以答案究竟是?”诸儿在忽视了文姜之前的问题后,此时又仿佛在说与他无关的事情一般,向正平静看着他的文姜投去一个带笑的眼神,“夫人可否为寡人解惑。” 他的这句话很是巧妙。夫人,既可是鲁侯夫人,也可是自己的夫人。但他又自称寡人,刻意拉开了一人之间的距离。 同没有从此处抓到任何把柄,便也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幕。 文姜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而是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嫣然一笑:“齐公说笑了,我远在鲁国,又怎会知晓此等细枝末节之事。”她言罢,又点了点头,仿佛确认一般,“公孙无知如何又与我何干。” “哦——夫人所言甚是。”诸儿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远处的宣姜难以忍受地闭上了眼。 【公孙无知死后,齐国陷入了混乱,因为齐襄公似乎无子。虽然根据《元和姓纂》这本唐朝时追溯姓氏之源流的书说,齐襄公有个儿子逃到了楚国,但是主要文献对此都没有记载,感觉比较存疑。】 【至于女儿,我们通常认为鲁庄公的妻子哀姜应该是齐襄公的女儿,也就是鲁庄公的亲表妹。但是《左传》对此没有明确记载,《史记》的记载则看起来更不太对劲,里面说哀姜是齐桓公的妹妹,也就是鲁庄公的小姨。】 【这里的问题其实比较大,一个是鲁庄公娶哀姜的时候本来就比较晚,是在庄公一十四年,而齐僖公也就是鲁庄公的外祖父死于桓公十四年。哪怕哀姜生于齐僖公死掉的那一年,嫁给鲁庄公的时候也已经一十八了。】 【哪怕是今天的女性,一十八不结婚都经常要被催了,更何况古人。惯例而言,这个时候的女子大概十五就已经嫁人了,不太可能拖到一十八,除非她一婚。但齐国完全没有必要把一婚的女公子嫁去鲁国,鲁国也不一定乐意。】 【第一个问题是,虽然这时候看起来大家好像时不时就违反一下人伦的样子,什么娶小妈、抢儿媳都不少见,但是娶自己母亲的妹妹这种事还是有一点点离谱的。从婚姻的发展形态而言,之前说过,在族外婚之前,班辈婚就已经形成了。】 【也就是说,在排除血缘、也就是完全混乱的随机男女婚姻关系,即同姓不婚前,首先排除的是和自己的母亲、姨舅之间的关系,而把婚姻只限制在同辈的兄弟姐妹之间。所以从规律而言,一个尊奉同姓不婚的时代,娶小姨这种事……】 【娶小姨子行,娶小姨还是不太行的。我认真的。啊,为什么排除的没有和自己父亲的关系?因为母系氏族嘛,族内婚的时候不知道爹是谁,族外婚的时候哪怕到对偶婚阶段知道爹是谁了,孩子也还是归母亲的部落。】 “母系……氏族?”咀嚼着这个名词,寤生若有所思,他忆起了与武姜的母家申国有关的一件旧事,“申骆重婚,西戎皆服,所以为王?” 此事亦与秦国有关。大骆娶申侯之女,生嫡子成,又有庶子非子善于养马,为周孝王欣赏,欲以之为嫡。申侯劝阻孝王时称,申国祖上为骊山女,骊山女与嬴姓先祖婚,故西垂可安。如今两姓又婚,西戎于是以其子为西戎之王。 孝王最终另外封了非子名为秦的城邑,这一支即为秦国之先。而申女之子成仍旧尊于西戎。也就是说,从骊山女遗传下的这份血缘,是西戎尊服的条件之一。此事年代久远已无法细究,但应为“母系”的一种体现。 “南疆倒也还有不少部族存此遗俗,族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熊通补充了一句,随即笑道,“所谓荒蛮正因其恶俗未改,心智未开。这母系虽并非“恶”,但与那些旧俗大抵是诞生于同一时代,故吾等少见。” “不过听这小姑娘的意思,似乎所有的部族都要经历这么一遭。” 寤生的食指在另一只手背上点了点:“申女往往强势,又听闻楚君治下女子亦可干政,齐国又出了 鲁桓夫人、卫宣夫人这样的公子……皆为近四夷之国。后人所说似是颇有道理。” “可惜此处并无召公之后,不然倒可以求证一番近狄人国又如何。文姜听到了一人的讨论?,抬手掩唇笑道,全然将寤生的话当做夸奖。 【扯远了扯远了,回到齐襄公膝下无子齐国无人继承,齐国的大夫们自然就要从齐襄公的近亲中寻找新的齐侯人选。之前说过,齐襄公有一弟,公子纠和公子小白,其中公子纠的母亲为鲁女,于是得到了鲁庄公的帮助。】 【鲁庄公为了让他回国即位,还与齐国的大夫特意会盟——要知道一国君主不和其他诸侯,而是和大夫会盟,还是有点丢份的。而根据昭公十三年对齐桓公的论述,当时齐国内部也有支持公子小白的。所以其实这时候两位公子都有机会。】 【为了使公子纠顺利上位,鲁庄公亲自带兵护送他回国,可以说已经很努力了。那为什么最终,还是弱于鲁国的莒国所支持的公子小白顺利即位呢?只能说人事和天命都很重要。】 【《左传》对此只说齐桓公从莒国出发先行入齐,所以顺利得了君位,但《史记》则记载了背后的故事。一公子都想归国,鲁国和莒国也各自想要一个欠自己人情的齐君。于是鲁国送人的同时,还让辅佐公子纠的管仲带兵去阻止莒国入齐。】 【管仲也很一不做一不休,他直接动手打算杀了公子小白,可惜运气不佳,箭矢误中带钩,没能深入人体。所谓带钩,可以理解为皮带扣那样的东西,金玉铜等材质都有。公子小白这个八成是铜的吧,不然可能也挡不住飞来的箭矢。】 【总之管仲也没想到公子小白那么命大,没去特意查看,就让他装死装过去了。逃出生天后,公子小白一拨人自然加快速度往齐国赶。与之相对的是,鲁国这边得到管仲的消息,以为已经没有竞争者了,就开始磨磨唧唧。】 文姜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儿子磨牙的声音,想是对此事耿耿于怀。 她其实不太认同那后世女子所说的,这件事是天命与人事共同作用的结果。在她看来,天命给予她这两个弟弟的机会是均等的。鲁国强于莒国,而小白侥幸从管仲手下逃生,一者分明站在同一起点上。 而鲁国最终未能得意,归根结底与同和纠的大意有关。管仲的信分明是告知计划顺利,尽快将公子送达,恐夜长梦多——公孙无知亦可为齐君,并不是只能从诸儿的亲兄弟中选择。他们却反而拖延了时日,此为人不和。 【等六天后他们到达齐国,公子小白已经被拥立为齐国新君,自然黄花菜都凉了。但是鲁庄公对此并不甘心,他大概是思来想去还是很不爽,于是没过多久直接与齐国开了战。】 【开战是在秋八月。七月时,齐国终于安葬了齐襄公。礼制规定,天子七月而葬,诸侯五月而葬,但齐襄公此时已经死去九个月了。嗯,大概是因为该下葬的时候齐国正处于公孙无知死而议立新君的时间段,也就是三月到四月。】 【但是鲁国送公子纠回国明确写了是夏时,夏包括四、五、六三个月份。即哪怕是把时间拉到最长,也才过了四个月,鲁庄公估计是在齐桓公还没能坐稳位置的时候就动手了。很好,趁他病、要他命,没问题。】 【然鹅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这仗打输了。】! 第 57 章 庄公九年(2) 【这场战役的过程史书没有细写,可能是因为毫无悬念。不过他们打仗的地名很有趣,叫做干时。当然,写作繁体字的时候是“乾坤”的“乾”,这里其实是干涸的意思。这个名字源自当地有条河叫做时水,支流不足就会干涸,因此而得名。】 【干时的这一仗几乎可以说惨败,鲁庄公甚至抛弃了自己的战车,转而换了一辆小车逃命。原本战车上的御者和戎右则拿着旗子躲在另一条路上,想要误导齐桓公,给鲁庄公一点逃命的时间。成功倒是成功了,但他们两个也被齐国抓了。】 【接下来自然是清算的时间。鲁国没打赢,作为争夺君位的失败者,公子纠要倒霉了。鲍叔牙给齐桓公的建议是这样的,他说公子纠是齐君的亲人,要讨之;而管仲和另一位辅佐和齐桓公有杀身之仇,哪怕没有成功,也要亲手杀了才能甘心。】 【这后半句当然没什么问题,但是前半句和后半句作为并列的两个句子,这个“讨”的理解就有点奇怪。杨注认为“讨”也是诛杀,可是亲和仇怎么能是一个待遇呢?】 【对比《史记》的描写就确实有不同了,《史记》里齐国给鲁国下了最后通牒,说的是:子纠是我的兄弟,我不忍心诛杀他,希望能够由鲁国动手;管仲二人是我的仇人,希望能转交给我,我要把他们剁成肉酱以消心头之恨。】 【明晃晃的威胁,还说鲁国不答应就要攻打鲁国了。问题是鲁国答应了也就只是现在没打而已啊。公子纠最终死在了鲁国手里,但是二辅佐中的另一位自杀了,只剩下管仲被送回了齐国。不过我们都知道他后来不但没死,甚至青史留名。】 “管仲未死,终列卿位;子纠身死他乡,魂灵无所依。齐侯小白口中之亲仇亦不过如此。”同低声冷笑。 文姜张口欲言,但思量片刻终究没说什么。此事亦有她之过,她并没有兴趣在两个弟弟之中选边,便全然任由同的意思去做。他毕竟已年过二十,自然有权力主导政事。 管仲之才她后来有所耳闻,但哪怕重来一次,他也不可能为鲁国所用——对当今诸国而言,谁会重用一个外人呢,哪怕他也姓姬;何况他还是纠的人。 “此处倒是颇为热闹。”威严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 诸儿微笑,头也不回地道:“久见了,小白。” 【关于公子纠之死,《韩非子》里面有一点不同的说法。比如这里面说公子纠并不是在齐桓公刚即位的时候便趁鲁国战败要求杀死的,而是在数载之后。说是公子纠在齐桓公上位后不甘心,又要作乱。】 【齐桓公派人去查探情况,得到的回禀是,公子纠皮笑肉不笑,看人不在眼中,肯定是要作乱。在得到了这个消息后才让鲁国把公子纠杀掉。和史书的都不一样。诸子之书的话,为了阐发自己的思想,有时候是会有一些发散内容。】 【继续说回管仲。管仲被关押着送去了齐国,到了边境上的齐国城邑,鲍叔牙一接到俘虏,直接就把他放了。回来告诉齐桓公,管 仲的治国才能比如今齐国的上卿高傒还强,可以让他辅佐您。】 【这位高傒正是一手帮助齐桓公即位的人,从龙之功啊这是。哪怕日后管仲已经为齐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仍然在齐桓公想要以上卿之礼待他的时候,说他越不过国氏和高氏二位去。鲍叔牙这话一旦传出去毫无疑问是得罪人的。】 【但是他说了,齐桓公也听了。一方面可以看出齐桓公确实求贤若渴,一方面也可以看出鲍叔牙真的很看重管仲。合理怀疑他之前拿公子纠做筏子就是为了让被划为“仇”的管仲能活着回到齐国,甚至一接到人没和老大通气就把人放了。】 【不过《史记》写他是先通的气,才去接的人。】 “小白听起来是位优秀的齐侯呢。”诸儿依然没有看已经站在了他身侧的小白,而是转头对文姜道。 文姜则讥讽道:“与你相比,便没有几位不优秀的了。” 宣姜闻言笑了起来,她甚至主动挪到了小白旁边的位置,也不在意那里离诸儿太近了。她笑得东倒西歪,甚至偶尔靠在了小白身上,随即与对方对视了一眼。 就这一眼,宣姜露出怪异的表情:“小白,你我多年未见,你不会也染上了诸儿那毛病吧?姐姐我可对你没什么兴趣。” 这话顿时引起了旁边两人的注意,一并回头。 “不过是想起长卫姬罢了,姐姐多虑了。”小白声音低沉,神情中闪过一丝不虞。 “通过我想起你的女人,不愧是当了多年齐侯之人。”宣姜也不大高兴,“你母为卫女,你又娶自卫?我印象中你的夫人似乎?” “侧室而已。”他道,随即不知想起什么有趣之事,言语中带了极少的笑意,“她倒确实与姐姐有几分相似,不过卫国所献之女,吾也无意去深究。” “……”宣姜柳眉倒竖,气势汹汹地站起身走到了圆桌前发出弹幕问道:“听闻齐桓公有位被称作长卫姬的侧室,可有记载?会否与宣姜有关?” 在场之人在发弹幕称及旁人时,往往还是以其名唤之,哪怕知晓也很少用到谥号,毕竟他们都还站在此处。所以毫无疑问,宣姜是故意的。 她其实对于一个甚至并非夫人的女人能有记载这件事不抱希望,但是她实在对于小白有一刻将自己误作他的妃子这件事十分不满。 【长卫姬?有倒是有,但是其实没什么具体内容,很多是猜想。比如,有古人认为她是宣姜与公子顽所生的五个子女中的齐子,毕竟这个称呼怎么看都是嫁去齐国了,和齐桓公亲上加亲也有可能。不过我个人觉得这个说法不算太靠谱。】 【毕竟一来齐子和齐桓公其实是舅甥的关系,跨辈分关系还有点近。二来齐桓公除了长卫姬还有少卫姬,这两个按惯例应该是亲姐妹一起嫁的,但是宣姜的其他孩子都有明确记载。】 【然后由于齐桓公没有夫人所生的嫡子,他死后争位的五公子母亲其实都是侧室,但一般来说也会选年纪最大的儿子,长卫姬的儿子大概率不是长子。那就可以假定她嫁给齐桓公的时间比较晚,年纪稍微小点。】 【诸侯一般都是娶诸侯之女,不过侧室不太好说。但如果长卫姬是卫侯的女儿的话,除非是卫宣公或者公子黔牟的女儿,不然接下来的四位卫侯都是宣姜的儿子或者孙子,不可能和她无关。】 【母系血缘不可能算到祖母的兄弟头上,所以从齐桓公如果要娶宣姜的后代,她的孙女确实可以下手了……卫宣公的女儿其实也有可能,但是已经有宣姜嫁来卫国,一代没必要通婚两次;而公子黔牟在位的时候,齐桓公应该已经去莒国了。】 【所以我的观点是,长卫姬要么是宣姜的后代,要么根本不是卫侯的女儿,只是卫国公室之女……嗯,所以道理就是这个道理,至于长卫姬究竟是谁的女儿,就,不知道。】 宣姜恨恨地看了小白一眼,又突然想起刚才说到的五公子争位,于是刻意面对小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当看到对方沉下脸,她顿时满意了。 【庄公九年基本就到这里,最后是一个成语叫“管鲍之交”。】 【《左传》虽然没有记载,但管仲和鲍叔牙他们二人其实是少年时的好友,可见于《史记·管晏列传》。鲍叔牙非常欣赏管仲,帮助他许多。不嫉妒、能知人、还愿意为之涉险,难怪管仲感慨“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 【感觉几乎和“高山流水”一样,是对友谊的最高赞誉了。】! 第 58 章 庄公十年 【时间就这样到了鲁庄公十年,《左传·庄公十年》的开头可以说是耳熟能详,想必大家都曾经背过。“十年春,齐师伐我。公将战,曹刿请见。”然后是“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十几年了还能张口就背,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刻入DNA。虽然都说不要什么乱七八糟都刻,但是这种经典篇目刻了也没什么不好。就和那些经典的诗词一样,无论如何都属于文化底蕴的一部分,可以说是塑造民族的基础了。】 【说远了,按《史记·年表》记载,齐桓公这次攻打鲁国是因为公子纠。不过怎么说呢,去年鲁国都答应齐国的要求把公子纠弄死了,还用死人做筏子是不是不太够意思,小白啊,想报复鲁国在自己入齐之后还支持公子纠可以直说的。】 【好吧,当然不可能直说,那说成是因为公子纠也不能算错,毕竟是因为公子纠才结仇的。】 “小白啊,想报复鲁国在自己入齐之后还支持公子纠可以直说的。”宣姜重复了一遍,不由放肆地笑出了声,“有趣有趣,合该如此。” 小白未曾开口,连眼神都没有移动半分。倒是诸儿低声对文姜道:“也未见你惦念姐弟之情。” 他的语速迟缓而携着轻微的笑意,文姜知他在讥嘲她先前数次提及小白伐鲁,以表齐国对她无义,却绝然不提鲁杀纠一事。 【曹刿这个人《史记》里其实是没有的,没想到吧。“曹刿论战”在《史记》里被删掉了,取而代之的是齐桓公五年,换算过来也就是鲁庄公十二年的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事件。也正是因此,曹沫位列《史记·刺客列传》的头名。】 【关于曹刿和曹沫会不会是两个人,早些年确实有这种说法,但是现在大家基本都认同是一个人了。在同一个人的基础上就存在一个问题,“曹刿论战”里面的曹刿,那妥妥是一个军事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还是很先进的。】 【可是《刺客列传》里的曹沫呢?那是三战败北于齐,最后直接莽上去威胁齐桓公的力士,我们之后会再讲这个故事。两种人设感觉就差很远,所以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问题,就一直有哪种文本更可能存在问题的争议。】 【另一个问题是为什么称贵族为肉食者,基本上算是一种习语。大夫及以上按例可以每日食肉,但是庶人并非如此。这里又有一句《孟子》里背过的话,他说一位得人心的王,可以让“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 【这句话反推一下就是,普通人能吃饱穿暖,活到七十能穿丝绸吃肉,就属于生活条件很不错了。也就是说普通人可能根本吃不到肉,自然就会产生“肉食者”这样的称呼。】 “她言下之意,她所处时代人人皆能食肉。”熊通微微皱眉。楚国周边多水脉,云梦更是天下闻名的大泽。物产丰饶,鸟兽众多,只要敢于尝试并不会缺乏肉食。但即使如此,人们通常也不会这样做。 野外并不安全。 “真是令 人钦羡。”寤生道。身为常起征伐的一国之君,自然对于食物的重要性了若指掌。若有足够食物,便能有足够人口,也就意味着国家的强大。 祭仲不知何时跪坐在他身侧,此时见他目光转来,轻轻颔首,寤生便已知了他的心思。这君臣二人简单的视线交错之后,祭仲默不作声地起身退至众人身后,在他们的无知无觉中即悄然离开。 公子突作为和祭仲有仇之人格外留了些注意在他身上,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畅快的同时竟生出几分怅然来——生前祭仲未能看到他回郑国复位,死后居然也没有让他等到祭仲亲耳听闻的表情,总教他有些不甘。 “突。”寤生低声唤起他的名字,公子突下意识地收回目光。 到底当了这么些年郑国之君,他倒也不是还迫于他君父的尊严,只是毕竟是亲生父亲,对他也没有什么亏待之处,他却为了一己私欲与宋国联手,毁了郑国算是小霸一时的大好局面。 如今在一切终结后回望这前半生,后悔当然是不曾的。但见过自己的兄长和君父、又听闻过各国兴衰后,突难免有些唏嘘,气势上便弱了。 【回到这场长勺之战上,在曹刿的帮助下,鲁国成功打赢了这场战役,但是这并不代表鲁国比齐国强哈。这个时期的战争很少会伤筋动骨,所以一场仗的输赢其实影响不算很大,也不能代表两方的强弱。当然,内部争君位的战争不算。】 【又过了几个月,齐国不甘心,联合了宋国一起又来攻打鲁国。鲁国的一位大夫表示,宋国军队看起来不太行,我觉得可以打。宋国败了,齐国应该也会退兵。于是提出亲自带兵出征,但是被鲁庄公拒绝了。】 【但是这个大夫可能是真的很有战略眼光,觉得不能错失良机,于是私自出兵,还用了个小计策,在马上蒙虎皮以扰乱敌军马匹。鲁庄公没办法只能跟着他一起发兵。最后倒也确实取得了大胜,齐国也顺势退兵。】 【但不是我说,你们鲁国国君是不是不太对劲,为什么一个两个的,大夫都不听号令就出兵啊?最初鲁隐公确实有弱点也就算了,鲁桓公鲁庄公都是正经继承人吧。只能怀疑鲁国的公族可能确实就更强势,或许存在什么传统因素,未来的三桓算不上特例。】 “三桓?”文姜微微蹙眉,这种称呼几乎是约定俗成的。她的丈夫鲁侯允谥号“桓”,三桓只可能是他的儿子,也就是同的兄弟。 她看向同,对方居然露出了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即使母子关系不佳,同也不至于在这权力之事上与她置气,那便只能是他死后,他自己也不知其中细节。想到这里,文姜毫不客气地收回了目光,连去发条弹幕的兴趣都没有了。 迟早会知道的。 “鲁之三桓……”小白低低地笑了起来,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文姜才懒得理会他的未尽之语,那都是她死后多久的事情了。就算这所谓的“三桓”中甚至可能有她的其他儿子,她也不甚在意。 【接下来视线转向楚国,终于要讲到息夫人了。事情是这样的, 陈侯呢,有两个闺女,一个嫁给了息国国君,一个嫁给了蔡国国君。陈国是妫姓,所以我们将嫁去了息国的那位称作息妫。】 【息妫出嫁的时候路过蔡国,这种事很正常嘛,蔡哀侯想着这毕竟是自己的小姨子,礼貌一下宴请一下也没毛病,于是拦住了迎亲的队伍。但问题在于他见了息妫以后,态度很不端正,原文写的是“不宾”,反正肯定是有所冒犯。】 【以至于息侯听说这件事之后大怒,他想报复蔡国,但是蔡国好歹也是春秋时期有名有姓的国家,比不过大国总比你只因为息夫人出名的息国强。于是息侯搞了一出很离谱的剧情,别人是驱虎吞狼,他呢?】 【他提出让楚文王假装来攻打息国,然后他向蔡哀侯求助,这样楚国就可以顺势名正言顺地攻打蔡国了。我只能说息侯可真是个小聪明鬼,人家楚国把他俩一起打了他都没地哭去。楚文王当然答应了他的请求,傻子才不答应。】 【当然,这次楚国意外地很守信……更正,暂时很守信。楚文王暂时没打息国,只是把蔡哀侯给俘虏了,但蔡哀侯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开始使劲给息侯上眼药,极力跟楚文王夸息妫的美貌。楚文王毫无疑问选择了顺水推舟。】 听到这里,邓曼不明显地翻了个白眼。她在熊通面前向来是十分端庄得体的,哪怕是夫妻私下里也极少有此情绪化的举动,此举倒是让熊通好奇地看了她好几眼。 熊通并不认为他的儿子会仅仅因为女子美色而出兵,对于楚国来说,息国本也是迟早要下手的目标罢了,就像邓国一样。不过能让他的妻子有如此这般的举动,这息妫究竟有何特别? 邓曼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解释道:“脾性不合罢了。” 夫妻二人自然都知晓这只是托辞。熊通正待再问,就见一女子出现在众人之中,身材纤弱,袅袅婷婷。她面上似是为出现在全然陌生的地点带了些惊惧,眼底却是如深潭一般的平静。 【这里的具体时间线不太清楚,因为楚文王灭息这件事的记载出现在《左传·庄公十四年》,但这个时候楚文王和息妫已经生了俩儿子了。所以只能说灭息和伐蔡隔得不太远,是不是一次性搞定的不太好说。】 【总之接下来就是楚文王借口去参加息国的飨宴,大概是作为楚国帮息侯报复蔡哀侯的感谢,然后他就趁此机会顺带把息国灭了,还把息妫抢回家了……啊,多么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男人。】 【抢回家了,这个时代抢夺婚也不是啥稀奇事,息妫也就嫁了,何况还是正妻。但是都生了两娃了,息妫还是不主动和楚文王说话。楚文王就问她为什么,息妫说了一段很不春秋时代的发言,大概是说我一女侍二夫,就算不能死,又有什么话好说呢?】 【讲道理这段话真的很不符合时代,哪怕战国时候说我都可以勉强理解,毕竟国与国的战争是需要稳定的小家庭作为基层单位的。但这个时候就有这种贞洁观是不是也太早了,和抢夺婚现实感觉格格不入啊。】 【抢夺婚是什么,婚仪全都没有 ,抢回来后可能在本国会有个仪式吧,就算事实婚姻了。这么原始的婚姻形态配上这么一句台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陈国也不是什么很讲规矩的国家,后来君臣三人都和夏姬有一腿就是陈国的事。】 “呵。”邓曼轻轻哼出一声,她其实不想关注儿子的女人,但这毕竟是熊赀的正室夫人。 这柔柔弱弱的模样,实在不讨邓曼喜欢。她冷眼看息妫低垂着眼帘,不起眼地扫视四周,随即低头摆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才走到她的身侧,轻轻行了一礼,又挪到了她所在位置的沙发之后站定。 还是不说话。 邓曼也懒得理会她,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推开了熊通试图握住自己的手,十分清晰地表达了不希望丈夫提出任何问题的意思。 【再下面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楚文王借口蔡哀侯灭息国,要攻打蔡国,然后就直接打进国都。嗯,我合理怀疑这个借口的实质是,我老婆是为息国的灭亡不开心,如果没蔡侯挑拨我怎么会打息国,所以我要为我老婆报仇,好的那我去打蔡国了。】 【至于息夫人究竟是不是真的说过这句话……谁知道呢,毕竟如果为了找借口,楚文王让人传出去了这么一句息夫人的话,就历史记载而言,它也算是真的不是吗?也有可能这是被宣扬但没被遵守的道德,息妫拿来当理由罢了。】 【好,庄公十年的最后一件事,回到了齐桓公身上。当年齐桓公流亡的时候,虽然是奔着莒国去的,但是路过谭国。当年路过的时候,谭国对他的态度就不太行。后来齐桓公即位,各国都来祝贺,谭国又不来。你说你这是不是炸刺呢?】 【于是谭国求锤得锤,齐桓公说,你无礼,然后带兵把谭国灭了。《史记》记载这件事的时候写的是郯国,但是今天考证看的话郯国和谭国并不是同一个国家,所以《史记》这里应该是有点问题的。】 【而谭国之所以被灭,当然不是因为简简单单的无礼啦。借口始终是借口,就好像楚文王灭息和蔡,绝对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息夫人一样。息和蔡都是楚国北上的阻碍,谭国也是齐国东进的门户。】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咯。】! 第 59 章 庄公十一年(1) 【各位晚上好,又到了小疯的读书时间。最近越发懒惰,连直播都督促不了自己了,真是羞愧啊。不过靠着那么一点毅力,我又来了,上次看完了庄公十年,今天就从庄公十一年开始。】 【庄公十一年的主角是宋国。关于宋国,其实到目前为止主要的剧情都发生在和郑国之间。前有兄终弟及又还政给哥哥的儿子导致公子冯不得不流亡郑国,华父督政变郑国默许公子冯当上宋公,后有宋庄公恩将仇报一手干预郑国的君位继承。】 【不过时间走到鲁庄公十一年,宋庄公人都已经死了快十年了,宋国在新君宋闵公的治下实在没太大存在感。这一年鲁国之所以和宋国起了冲突,也是和上一年齐国联合宋国一起攻打鲁国有关。】 【上次说到,由于公子纠,齐国和鲁国结了仇。鲁国第一轮通过抽取ssr曹刿发动技能“高瞻远瞩”成功打退齐国,第二轮通过敌方双角色共存亡的机制先干掉了更弱的宋国进而让齐国退兵。】 【结果这第三轮,宋国自己不甘心,又打上门来了。但是很可惜,宋国又打输了。《左传》的作者在这里又解了一下春秋经:比如《春秋》如果写“败某师”,说明敌方的阵型还没有摆好;两边都摆好了,叫“战”。】 【被打得落花流水叫“败绩”,抓到敌方重要人物叫“克”,通过伏兵得胜叫“取某师”,最后是周天子方战败叫“王师败绩于某”。但是,以上这些解经的内容,也就是春秋的微言大义,通过原文考据,全都……呃,并不是完全适用。】 “解经?” 从黑暗中重新醒来的人们被冥冥中的存在各自安放了位置,比如邓曼就不适地发现息妫正坐在她身侧。说实话,她们真的并不熟络,但也不至于到敌视对方的地步,她只得叹了口气将注意力全然放在小疯的讲述中,随即注意到这特殊的说法。 “无论为何称鲁国国史为‘经’,总归这个‘解’字,令人生出犹疑啊,恐过而不及。”熊通接过她的话头,评价道。 “王上所言正似我所想。”邓曼微微一笑。 “过而不及……”寤生细细咀嚼过这四个字,却赞道,“旁的不说,那句‘郑伯克段于鄢’解得倒还是不错。” 结果刚说过这句便听到荧幕中小疯举起了例子。 【嘛,说这些用词并不是完全符合当然存在有反例。比如第一个,上一年齐鲁长勺之战,齐人都敲了三次鼓了,阵型绝对是摆好了,但还是写成了“败其师”;再比如“郑伯克段于鄢”,解经的时候说的是郑庄公和共叔段如二君。】 【抓到“君”了可才能叫“克”,普通俊杰可能还是不配的。然后这个“败绩”嘛,有明显对方还能聚军再战却被称作敌方“败绩”的,也有被打到连匹马都没逃掉的却没写“败绩”的……所以这个败绩,可能是《礼记·檀弓下》的“马惊,败绩”。】 【大概是指马惊则阵乱,阵乱则已经没有进攻余地。甚至都没有进攻的机会了,自然就会败绩。啊,关于这 个解读勉强只能理解到这里了。总之就是这些对战争的用词的解读,大部分时候可能符合,但是也有很多不符合,只能说联系上下文。】 【之前说过其实春秋时期的战争可能并不会太过影响两国的关系,或者说战争也算是他们外交的一种模式。所以尽管鲁国和宋国刚打了一场,秋天宋国遭遇了水灾,鲁庄公还是派人去行了吊礼。】 【嗯……吊呢,就是,类似于吊唁的那个吊。鲁庄公对于为什么派人去宋国吊给出的理由是,这场雨伤及百谷,上影响祭祀,下影响人民,怎么能不吊呢?这话放到为我们今天可能会觉得是阴阳怪气,尤其他刚和宋国打了一场。】 “她似乎强调很多次了。”文姜微微启唇,声音若有似无,仿若自语,“国与国的关系朝夕即改,在她看来这种变化却好像十分困难。姻亲和敌手,本就并无冲突。” 诸儿慢悠悠地答道:“有你左右斡旋,又有数代血亲于其中,齐、鲁尚且冲突不断。”他眯起眼看了鲁侯同一眼,意有所指,“若无意缔结婚姻,且相互残杀彼此的血亲,用不了多少年,关系恐怕便不会再变更得如此轻易了。” “我以为血缘早已不代表什么,最多不过是如小白对纠一般,不亲自下手,以全兄弟情分罢了。” 当事人小白自然听到了姐姐对自己的评价,不过他岿然不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多给旁边的兄姐二人的意思。 “啊,确实不算什么。”诸儿颔首以示认同,“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所习以为常的规则,似乎并非不可预见,甚至可能用不了许久。” 【但是放到这里,我倒还是挺相信鲁庄公这句话的真心。不是说双标啊,之前各国国君都说过一些很高尚很有节操的话,我就总觉得只是嘴上说得好听,为什么偏偏这次觉得真心。】 【主要是当时的人普遍道德水准确实要高一点。像是这种吊礼,其实就是代表本国去他国表示哀悼。今天别人家如果有丧事,如果你和人家关系不咋地也不会去的,除非你是上门找事。但从后续看鲁国很明显没有找事的想法。】 【这时候尽管没有后来的“天人感应”理论,不过已经存在类似思想了。一切祥瑞和灾祸起于人君有道或是失道,宋国的水灾必然代表宋闵公有所失道。所以不论鲁国的慰问到底够不够真,宋国的态度要表现得足够诚恳。】 【所以宋闵公对于鲁国来吊的答复也很好听很有礼貌,大概就是说,天降之灾都是我不够恭敬的错误,却劳烦您费心了,愧不敢当等等。听听,这像是两个刚连续两年打了两场的国家吗,甚至上一场刚结束不到半年。】 【这场外交活动就这样宾主尽欢的结束了,但其实从这里还要延伸出两个问题。一是宋闵公在这段对话里用的自称“孤”,二是会引出下一个历史事件。首先是“孤”,自称这个问题,在古代里可以算是老大难了。】 【通常而言,国君比较常见的是自称“寡人”,楚国的话除了“寡人”,根据《左传》来看还常用“不谷”,这涉及到另一个问题我们之后再说。但是在这场鲁国和宋国的外交中,宋闵公却自称“孤”。】 【“孤”其实应该是要比“寡人”低一级的称呼。因为在《左传》中有大国之卿自称为“孤”,而小国诸侯有时也会这样自称。但宋闵公在这里用,主要应该还是礼仪问题。可能是正处于自罪状态,因此连称呼都有降级。】! 第 60 章 庄公十一年(2) 【然后鲁国使者回国后,宋闵公的态度自然也传到了鲁国,鲁国大夫对此表达了很高程度的赞扬。发表赞扬的人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臧僖伯的儿子,还有他的曾孙。之前说到这个时代非常强调道德,从这段赞扬中就可以看到。】 【唔,臧僖伯的曾孙叫臧文仲,叫什么其实不太重要,不过我们可以再次分析一下这个格式。臧僖伯之前说过其实就是公子,所以臧是他后代的氏,僖和文都是谥号,伯和孙则是排行。】 【就是说这时候的人名真的很烦,什么都能混一起用。从这个角度来看,女性的称呼还是要更好理解一点了。不过闲话不多说,这臧氏爷孙之所以高度评价宋闵公,被格外强调的一点是面对天灾,他选择“罪己”而不是“罪人”。】 【臧文仲在这里甚至用古代君王来做比拟,商汤和夏禹罪己,所以国家兴盛,商纣和夏桀罪人,国家因此很快灭亡。除此之外,还再加上宋闵公很谦卑地使用了“孤”做自称,又符合周礼。国君这么靠谱,他因此认为宋国即将迎来一波兴盛。】 【嗯,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这里需要顺带描述一下史书的写作。其实像是我们之前说过很多次的,过去发生过的某件事情作为后来的预兆这种情节,是存在写史的人的加工的,这种事情不得不承认。】 【如果说《春秋》是鲁国史官的即时记录,《左传》则是晚一些时代的人收集各国史料所作。尽管因为时代接近可信度很高,但毕竟是晚了一些,所以他是在已经知道结局的基础上去倒推。所以一方面会有预兆之说,一方面也常年用谥号来称呼人。】 “确实,比起称名或字,此女通常都更喜欢用谥来称人。”作为女性中难得被以谥号相称,而非连代指都不得不依附于丈夫或者母国的文姜对这件事自然格外敏锐些,“大抵是观谥即可知功过,便于记忆,她毕竟是数千年后之人。” 宣姜轻呵一声:“诸儿都能得美谥。” “辟地有德曰襄,威德服远曰襄,此谥有何不可?”作为那个为诸儿定下谥号的人,小白主动开了口,“兄长为齐报九世之仇,取纪地,又服卫、鲁,如何当不得美谥?” “服其国为上,掠其地为下。”宣姜扬起眉,理直气壮地反驳,“连我一女子都有所听闻,身为齐侯不会不知吧?” “时也势也,自不可一概而论。”小白冷静答道,进而反唇相讥,“况昔年若无兄长在,你害死公子伋,不定早被卫人啖肉食骨,更莫说还能凭一己喜好嫁于公子顽,得了善终。如今恩将仇报,哦,倒也确实有你卫宣夫人的风范。” 文姜伸手止住还想再说什么的妹妹,她知道宣姜对诸儿的不喜大多还是为她不平,何况…… “够了,服卫倒还勉强称得上光明正大,诸儿如何服鲁也值得称道吗?”文姜皱眉,她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尤其是在自己儿子面前,“他自己都不曾开口,你又何必为他辩解。” “终究不过是靠女人罢了。”宣姜把头侧在文姜肩上,眼睛眯起 ,还要斜着看向小白,“若无我和姐姐,齐国又怎能轻易把手伸到卫国和鲁国去。” 这一方面是无可反驳的事实。如果不是因为这两门姻亲,齐国想要加强对鲁国和卫国的影响自然没有那么简单。但宣姜之言却也有所偏颇,婚姻本是再常见不过的手段,能派上用处自是最好,若非如此,也当然有旁的方法。 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全靠女人。当然,宣姜也只是嘴上不饶人罢了,有她这般经历的女子自然明白,国与国之间的博弈需要考虑多少因素。 【但是臧文仲称赞过宋闵公之后没过很久,鲁国人就知道了宋闵公谦卑有礼的发言并不是他自己想到的,而是他弟弟公子御说、也就是后来的宋桓公教给他的。臧文仲的爷爷对此的评价是,宋桓公确实适合当国君,因为他体恤百姓。】 【这不对劲啊,说好的宋闵公有德呢?怎么就宋桓公了。这里就需要理解一下《左传》的写作是知道结局后倒推的,为了不让臧文仲的这个发言显得出了错,就把臧氏祖孙的对话放在了一起,即使爷爷的评论是在宋桓公即位之后才发出。】 【宋闵公就被自己的大夫南宫万干掉这件事发生在鲁庄公十二年,而鲁国派人吊宋国大水这件事是在十一年,所以纯粹是写法问题,而不是时间冲突。但是《史记》的这段记载就明显有时间问题了。】 【《史记》在写各国世家的时候,通常用本国纪年,这也是为什么我在说到年份的时候经常要换算的原因。但是《宋世家》里面,前脚还在说宋湣公,哦对,两本书写的谥号不太一样,还有可能写成愍。】 【前脚说宋湣公九年,鲁吊宋水,后脚说十年夏乘丘之战。确实,《左传》也是写完吊水这件事就要讲宋闵公之所以会被南宫万干掉,要追溯到乘丘之战,问题是乘丘之战是鲁庄公十年夏发生的啊!】 【乘丘之战是之前齐国长勺之战输了以后,联合宋国来攻打鲁国,被鲁国先抓着宋国打败了、齐国也一起退兵了的那一场。甚至就在同一年的吊水之前宋和鲁都又打了一场了,而且《左传》明确写,宋国是为了乘丘之战来报复的。】 【所以《史记》这里的问题……呃,就是忘了换算成宋国纪年,还用的鲁国纪年,但是光看《宋世家》肯定会误解的。更要命的是,《鲁世家》完全没记载这件事哈哈。所以果然还是需要对读。】 “若都以周正纪以年月,便无此烦恼了。”熊通状似无意地开口。 “此话,无论如何也不该由楚君来讲。”寤生笑道,“楚国莫说是以周正纪年,怕是连月都并非……” 简单的交谈过后,这个话题便被搁置了。毕竟哪怕是最守礼的鲁国,也只是以周正纪月罢了。 【最后回到乘丘之战,其实事情很简单,无非是宋国战败的时候南宫万被生擒了。春秋时期某种程度上很文明,一般不杀俘。如果是贵族,可能利益交换以后就放回去了;如果战败方的主将是一国之君而胜国只是大夫,甚至会不追击。】 【所以南宫万被俘虏了,又被宋国领回去了。有这种经历的贵族虽然不多,但应该也不会太少。然后离谱的事情发生了,《史记》的记载是打猎的时候南宫万争先惹毛了宋闵公——这个还勉强算个理由,是按《公羊传》写的。】 【《左传》的记载尤为逆天,居然写的是宋闵公只是为了拉进关系开开玩笑!总之这人真的就很嘴贱,他跟南宫万说以前我是很尊重你的,但是你现在当过鲁国的囚虏了,我不再敬重你了。】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的,真的。】! 第 61 章 庄公十二年 【上次说到,宋闵公嘴贱把南宫万得罪了个底透。这么久了,其实我们对这个时代应该也有所感知,它是一个非常在乎名声和尊严的时代。尽管实践中好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时不时尊严就会成为某些关键事件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南宫万直接把宋闵公杀掉了。说起来这个事件不知道为什么,前半截讲南宫万被俘虏的时候还用的是南宫氏,到后面就开始不论经传都以国为氏,称之为宋万了,也许是前后用的不是同一部史料吧。】 【关于这件事其实版本还挺多,除了《左传》的这个宋闵公纯嘴贱的说法和《史记》的争先说法之外,还有一个版本。这个版本在《公羊传》还有《韩诗外传》都有记载——先秦的各种八卦,《韩诗外传》和《吕氏春秋》都有极大贡献。】 【这个版本就还要更狗血,说的是南宫万和宋闵公“博”,这玩意儿大概可以理解为一种棋类游戏。两个人下棋顺便闲聊,旁边有些妹子围观,然后南宫万就把鲁庄公一顿夸,说他是天下诸侯中最有美德,最配位的。】 【然后宋闵公一方面不想在妹子面前丢脸,一方面又妒忌南宫万对鲁庄公的高度评价,就先告诉妹子这是鲁国俘虏,然后对南宫万冷嘲热讽,你是因为做过鲁国的俘虏才这么赞美鲁侯吧,鲁侯的美德就是这么来的吧。然后他就被掐死了。】 【总之反正就是杀了,不过南宫万不像是宋国之前搞政变的那个华父督,那位弑君之前还先把孔子的祖宗,宋国的大司马干掉了,还有铺垫。南宫万看起来大概是激情杀人,还把后来遇到的一个大夫还有刚说到的华父督本人都干掉了。】 “太过冲动了些,倒不如策划一番。”开口的竟是宣姜,她面上有几分惋惜。 但并没有人与她答话,毕竟这样性情冲动却武力高强的部属,对君王而言实是潜在的威胁。尽管他们都认为自己不至于与宋公一般口不择言,却难以保证是否有其他刺激到此类人的事情发生,最好的选择当然还是不要留在自己身边。 用,当然可以,却要考虑怎样用。 宣姜无趣地扭过头,恰好看到这件事的当事人之一,鲁侯同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 “鲁公对此力士又如何看?”她戏谑地问。虽然生前不曾关照此事,但想也知道鲁侯同势必对此事置身事外,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寻些乐子。 同双眼微眯,只道:“与寡人无关。”毕竟连他自己都不觉得自己当得起南宫万那些所谓的称赞,不过妄想罢了。 【不过国君杀都杀了,身为太宰的华督也杀了,不管是不是激情杀人南宫万也没啥回头路了,干脆就直接走上了政变的道路,立了一位新君。不过很明显,他这政变没啥搞头的,两三个月就被国内的其他贵族搞定了。】 【之前就说过,春秋其实是一个贵族共治的政治形态,想专权那得个人魅力和能力都足够让人信服才行,南宫万和他新立的国君很明显都没这本事。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宋国这次负责拨乱反 正的贵族的身份。】 【原文写的是“萧叔大心及戴、武、宣、穆、庄之族以曹师伐之”,萧叔大心是一个人名可以无视,曹师是他们借了曹国军队。重点是中间这五个族。这五个字分别是五位宋国国君的谥号也就是他们五人,某之族则是公族。】 【周朝的这个制度,嫡长子袭位,其余诸子分封。这些被分封的庶支,就可以被称作他们父亲之族。所以每一代国君只要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就会形成某之族▆▆[”的一批血缘贵族,这就是我们一般所说的公室了。】 【随着血缘越来越远,可能渐渐就算不上公室了,不过具体衡量标准不好说。之前说的鲁国“三桓”其实就是同类的性质,后面我们会讲到楚国非常有名的若敖氏,也是一样的。】 “又提到若敖氏。”熊通沉吟片刻,比起若敖氏,他倒觉得屈氏更为显赫些,这些年楚国莫敖之职几乎由屈氏世代相承。他上前几步,将关于屈氏的疑惑通过弹幕发了出来。 【嗯,特意提若敖氏主要是因为这个家族属于比较典型的权势滔天然后被楚王干了的例子。屈氏的话,屈氏向来很显赫啊,一直显赫到战国呢。屈氏、景氏、昭氏三大公族,在血缘贵族地位下降明显的战国依然非常强势。】 【哈哈,多发散一点甚至可以说楚国最后没能成为最后的赢家一统九州,这些血缘贵族难辞其咎?不过秦国连出几代明君这种事情也没地说理去,不然统一估计还能再拖不少年。】 【扯远了,宋国贵族打回来了,南宫万自然只能带着老娘跑路。这人从宋国到陈国二百六十里,拿古代的里换算一下也过一百公里了,他驾车一日就到。一般人一公里大概要走二十分钟,一百公里不眠不休大概要一天半。】 【但是这是我们现在的柏油马路。考虑到南宫万是驾着木头做的车还带着老娘,然后又是在逃亡肯定不能走大路;就算是大路,当时两个诸侯国之间也不会修多好的路。而且用这件事来描述他有力,我甚至怀疑他可能是人力拉车。】 “看来他们的路很平坦,不知是否有如大逵一般宽敞,足以九车并行。”寤生坐直了身体。亲身作战过的将领都知晓,一条宽敞的大道对于行军究竟多么重要。然而事实是就连国都内,也不是每个国家都能拥有大逵的。 【确实是很猛了,总之他成功逃到了陈国。而他的一个党羽逃去了卫国。问题是,同为天子的亲戚,各国之间尽管和战不一,但是向其他国家提出引渡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虽然答不答应引渡这又是另一码事了。】 【很可惜,陈国和卫国都没有袒护他们的意思。卫国其实可能本来是有的,但是有位大夫劝谏了卫惠公。当当当当,这位大夫叫石祁子,没错,就是之前那个大义灭亲,在卫州吁之乱中把自己儿子干掉的石碏的族人。】 【大夫的意思是,大家都很厌恶这个人,为了袒护他得罪其他国家不值得。他劝谏成功了,但我吐槽一句,这个道理不是很明显吗,这也值得要专门劝谏一句吗?卫惠公这昏君人设是不是也太不倒了些。】 【南宫万还要更惨一点,陈国得了宋国贿赂,假意敷衍他,还让美女去给他倒酒。不知道是灌醉还是用了什么手段,总之是制住了这位武力高强的大汉,为了不让他反抗还用犀牛皮把他紧紧裹了起来。】 【等到宋国,他的手都从犀牛皮里捣出来了。这是个什么概念?举个例子,战国时期出土的那些贵族身上穿的甲,甲片就是用犀牛皮经过一些工艺制作的。一个用来抵抗青铜兵器的防具,被人用自己的肉/体给捣穿了。】 【猛男,没别的好说了,甚至到有点怀疑太过夸张的地步。不过刚才那个带着老娘跑路的时间好像不能算特别离谱,那犀牛皮这件事应该也没有杜撰的必要才是。】 【啊关于犀牛皮,其实这个时候环境温度比较高啦,今天的黄河流域至少在春秋战国这会儿是有大象和犀牛的。气候和历史趋势其实是一个比较有名的研究议题,比如现在说到明朝的灭亡经常会说小冰期什么的。】 【好,最后交代一下南宫万的结局这一年的事件就算结束咯。他和他的党羽被引渡回宋国以后都被醢了。所谓醢,也是非常反人类的酷刑。这个词的本意是肉酱,动词当然就是做成肉酱,烹而醃之……嗯,希望不会被拿去给什么东西吃。】! 第 62 章 庄公十三年 【鲁庄公十三年,春秋经和《左传》的记载都很简单,但是《史记》却并非如此。之前我们讲曹刿论战的时候就提到过,曹刿这个人以及这个事件在《史记》里都并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刺客列传》中鼎鼎大名的曹沫。】 【由于难以判定两个文本到底哪个更真实——一般信年代早的,而且曹沫的版本确实是战国文献里更常见。但由于两个版本的记载几乎是截然不同,所以这次干脆依照两本文献来分别梳理鲁庄公十三年的事件。】 【《左传》的版本是,由于上一年宋国的动乱,齐桓公召集各国诸侯在北杏盟会。这其实有个槽点,因为首先,宋国的动乱鲁庄公十二年就结束了,为什么十三年春天还要盟会。第二个槽点是,动乱是靠宋国贵族联合曹国军队解决的。】 【但是北杏之会的参会诸侯中并没有曹国。所以也许是这种盟会筹备起来很慢,跨越了一年在事情解决后才举办起来;另外可能是,《春秋》只说了几国会于北杏,没说目的,“平宋乱”是《左传》解经的时候自己想多了也说不定。】 【《春秋》这里的写法很有趣,写到各国国君都称之为“某人”,唯有齐桓公称作“齐侯”,基本可以认定北杏之会是由齐桓公主导并召开的,没有打着天子的旗号,也没有明确的为天子伐不臣的目的。霸业已经初见成效啊。】 诸儿闻言,抬眼瞧了小白一眼,说不清是赞许或是什么其他神色。 文姜漫不经心的视线扫过二人,嗤笑一声,她就知道诸儿的无常之下其实掩藏着争霸之心。 她其实称得上是齐国称霸的受益者,但作为邻国,鲁国又不得不受到强大的齐国的威胁。而她能影响的也只有鲁国却非齐国。 其中微妙自然难以言喻。 【会盟中有个叫做遂的国家被召集但没有来,于是齐国甚至也没找什么借口,就直接把人家灭了并且占了人家的地。大人,年代变了,终于到了打你就打你,还要选日子吗.jpg的时候了。】 【这么如日中天的齐国,鲁国自然也要避其锋芒。所以尽管前两年鲁国连打了长勺、乘丘两场战役,它还是非常有眼色地和齐国签了盟约。好,《春秋左传》版本就是这么平平无奇,接下来是十分精彩的《史记》版本。】 【首先是遂这个国家,在《史记》版本里是鲁国的一个城邑。由于这一年齐桓公再次伐鲁并且战胜,鲁庄公决定献出遂邑作为向齐国求和的代价。诶,那北杏之会的目的比起伐宋是不是伐鲁更顺理成章?但是文献没有提过纯属瞎掰。】 【齐桓公答应了求和,于是开始了和另一个版本相同的柯之会。但不同的是,柯之会并非一帆风顺,而是曹沫用匕首挟持了齐桓公,并要求齐国归还之前侵占的鲁国土地。这块土地的名字《史记》没有记载,《公羊传》则称为“汶阳之田”。】 【汶阳之田其实还挺有存在感,虽然《左传》的版本里鲁国长勺和乘丘两战都赢了根本没有失去土地,但记载了这块地很快就会 被封给季孙氏,等新君一上位。没错,就是三桓之一、鲁庄公弟弟的那个季孙氏。】 【然后这块地又不知道在啥时候被齐国侵占了,成为了晋国的筏子,鲁成公时才归还鲁国。啊,这就是后话了。只是想说汶阳之田还是不太能作为《左传》版本更可信的证据,虽然前辈学者有认为这说明归还汶阳之田不是鲁庄公年代发生的。】 【反倒是说这时候周室东迁还不到百年,道德还不至于滑坡到当刺客的说法更有说服力?但也不好说,毕竟我们已经讲了好几个滑坡的了,就比如之前那些搞谋反或者弑杀主君的,这可实在是太没有道德了。】 “道,德。”同缓缓地重复。那后世女子所说的道德分明与他们所理解的有所不同,但似乎又有相通之处。 为人君者,自当行而有道,秉上天之德。但那不仅仅是个人的修养,更与上天赋予的责任相呼应。然而卑鄙之人,本就不为上天所眷顾,何谈道德?更何来道德滑坡之说? 他不大能明白,但又好像若有所悟,那便是两个时代的相异之处。 【继续说曹沫版本的柯之会。其实很有趣,《公羊传》的版本主打的是君臣应有之义。强调的是会见之前鲁庄公其实不甘于苟且求和,于是曹沫为他挟持齐桓公,和曹沫直接对峙的也是齐桓公的臣子管仲。最后只留齐桓没有反悔的美名。】 【而《史记》或者可以说更强调故事性?讲的是齐桓公答应了归还土地后,曹沫收剑而归。但齐桓公立马感到后悔,这时候管仲劝谏他,说你毁诺图一时之快,却会失去天下诸侯的信任。于是齐桓公听了他的劝告,得到诸侯信任归附,继而才得以称霸。】 【用今天的话来说,唔,每本书都很符合这本书的“书设”。所以只能再次感慨,史书永远只能尽可能近的去贴近历史,它反映了历史,但永远不是真正的历史本身,因为它毕竟是人撰写的。】 【但也不是现在流行的“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这种说法。这种说法说实话是对历史的不尊重,按这个逻辑,所有已经过去的人和事,哪怕只是上一秒发生,只要出自于某人口中的全部都可以打作虚假不是吗?】 【从这个角度来说,人类不存在历史,一切已经过去的东西都存在有意识的加工。而这分明是很可笑的。著史者有个人倾向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但之前就强调过的是对历史而言,重要的是事件本身存在与否,而非其正义或邪恶的判断。】 【啊似乎说得太多了,回到柯之会本身,战国之后普遍流行的是曹沫版本,什么《荀子》《管子》《战国策》《吕氏春秋》都有相关记载,而更早的《春秋左传》则是全然不同的内容。哪个更可信好像还没定论,但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毕竟柯之会的结局是鲁国和齐国订立了盟约,取得了暂时的和平,中间发生过什么并不影响国家之间的大势。鲁国参与齐国君位之争,并且支持公子纠导致的两国摩擦,终于在鲁庄公十二年得到了平息。】 【真的挺不容易的,毕竟当年真的差点把公子小白一箭射死的管仲都早被齐桓公纳入麾下了,鲁国再怎么说感觉也就是个从犯。果然怎么想都是齐桓公在借题发挥。不过如果鲁国更强,借题发挥的可能又是鲁国就是了。】! 第 63 章 庄公十四年(1) 当众人再次从黑暗中脱出之时,在场诸位中显然又多了新面孔。 如今大厅中人可以分作三批:首先是郑伯寤生和他的少子突,其次是人数最多却貌合神离的齐鲁一行。 齐鲁联盟以身为鲁桓夫人的文姜为核心,包括她的儿子鲁侯同,妹妹卫宣夫人宣姜,以及兄长齐侯诸儿和弟弟齐侯小白。 而这位新的来者只是扫视一圈,便迈步走向了自己的父母和妻子,正是熊通、邓曼以及息妫三人。 来人自是熊赀。 【哈喽大家好久不见,我们今天的故事从鲁庄公十四年开始。上回说到,鲁庄公十三年时,齐国和鲁国终于缓和了两方的矛盾,走向了和谐的明天,不管之后还翻不翻脸至少今年没翻脸。】 【反而是同样在去年举办的,据说旨在帮助宋国的北杏之会闹了个大笑话,作为被帮助的宋国背弃了北杏之会的盟约。不管北杏之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宋国跑路了这件事是一定的,啧啧啧,把作为举办方和主事人的齐国放在哪里?】 【这么影响齐国威严的事情怎么能容忍呢?于是齐桓公悍然召集诸侯伐宋。当然,宋国背盟在先,发兵的借口其实已经有了。但由于齐桓公明明白白地想扯天子这张大旗,所以他还是意思意思地跟周王室请求了兵力援助。】 【周王室也同意了。能不同意吗,齐桓公前两年刚娶了王姬耶,就齐桓公亲迎来看八成是正室夫人。联姻这种事,反目的时候确实没啥大用,但是和睦的时候还是很能锦上添花的。何况齐桓公愿意拉王室的大旗也算很给周王室面子。】 【说起来各国娶王姬的时候,王姬都是从鲁国出嫁,这是之前就说过的定式。所以齐桓公在和鲁国关系没缓和的时候,就跑去鲁国迎接王姬。如果是后世肯定要怀疑跑去对方地盘会不会被咔嚓,何况派卿大夫代为迎娶也不是没先例的事。】 宣姜笑道:“说来,小白似乎娶过三位夫人呐,若我没记错这位王姬应不是最后一位。可惜却无一育有嫡子。不知你可有安排好身后事?可不要像郑公那般,身后二子争位,平白牵累了齐国。”她故作惊慌地以手掩唇,“啊,是我失言了。” 小白不语,他皱着眉回想距离现在并不遥远的生命的最终时段,他似乎……做了些错事。几乎可以预见到宣姜所言之事将会成真。想到这,他不禁黑了脸,迫切地想要知道之后的事。 他此前见过旁人使用弹幕和那后世女子交谈,却在将要迈步上前的一刻被诸儿抬手拦在身前:“何必心急,迟早会看到的。你已是亡者,便不必为生者忧虑。” 文姜听闻此言,嗤了一声。 诸儿自然听见了。众目睽睽之下,他泰然自若地收回阻拦小白的动作,转而将手掌摊开在文姜面前。 当然是没有得到回应的。 但诸儿也不在意地始终保持着此种姿态,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直播之中。 【敢去鲁国迎亲,这一方面可能是齐桓公的胆识,毕竟鲁 国和周王室确实关系紧密,鲁国不好让周王室难堪——尽管鲁国国君也八百年不去朝觐周王已经很不给面子了;一方面也还是不得不考虑时代底色问题。】 【无论如何,文姜,鲁庄公他亲妈,齐桓公他亲姐还活着呢。在公子纠的事情和扩张的问题上齐鲁确实有矛盾,但是这个时代的矛盾和世仇,嗯,说实话大部分比起后世都显得很轻飘飘的,很不够你死我活。大家都自诩君子,都很要脸。】 ⑥本作者万年眉寿提醒您最全的《直播和古人一起读史书》尽在[],域名[( 【我们的节目到现在,除了齐襄公的“九世之仇”外,其他号称深重的仇恨几乎都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而这个“九世之仇”的说法,别忘了是来自《公羊传》,很难说是不是后人的附会。毕竟纪国确实是齐国扩张的必经之路。】 【回到伐宋,齐桓公干的这事在我们今天也叫“挟天子以令诸侯”,干这个事最出名的是曹老板。但是齐桓公和周王室的这个比较双赢,毕竟周王室的权威还摆在那,仍旧是天下尊奉的正统。曹老板的那个嘛,汉献帝保住小命就算胜利。】 【所以严格意义来讲,这个词可能并不太适合放在齐桓公头上。反倒是同样来自曹老板时代的另外一个说法“奉天子以令不臣”更符合齐桓公的行为。或者说之前郑庄公伐宋也一样,是这个时代普遍的扯大旗行为。】 【但是到战国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战国策·秦策一》里面的说法是“挟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听”。这段话的前提是兵临周郊,妥妥的威胁行为。不过“挟”字又也有依仗的词义,s,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汉语词义的扩大。】 “挟天子以令诸侯,奉天子以令不臣……有趣。”小白重复道,神情莫测,“竟能有真正压制天子的一日,倒令寡人有些好奇了。” “你来得晚了些,没听到这小姑娘随口提及的往后之世。”文姜看也不看诸儿一眼,将视线转移到小白身上,“数百年后,这九州之地都尽归于秦呢。” 小白略微挑眉,却并未在到场之人中看到类似秦人的打扮。 “秦?”他语调轻扬。 “是秦。”肯定了小白疑问的人是寤生。作为地理位置上距离秦国最近的那个,若说寤生完全没有意识到秦国的动作当然不可能。但就寤生所处的时代而言,秦国显然不足为患,近邻的楚国也不过只得了他片刻忧心罢了。 【齐桓公版本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到现在体现的都还不怎么明显,再过十几年,等他找借口去攻打楚国的时候,那才叫表现得淋漓尽致。】 熊通和邓曼夫妻看向自己的儿子,但熊赀对此显然并不知情,于是他又看向自己的妻子。而息妫眸光低垂,只摇了摇头。 “倒是长寿。”注意到他们的表现,不知是谁低声嘟囔了一句。 【齐桓公这次伐宋没什么重要事迹,到城郊之后两方就算是达成了一致,属于是不知道为什么齐国主持的北杏之会到底订了什么盟约,不知道宋国为什么背离了北杏之会,也不知道他们最后又达成了什么协议的一问三不知。】 【 标志着齐桓公正式称霸的会盟是齐桓公七年,也就是庄公十五年,在下一年,地点是鄄地。而宋国和诸侯妥协的地方也是鄄地。不知道前后是否有什么联系,毕竟鄄其实是卫地。或许是暗中与周王室派来的使者单伯达成了什么一致?】 【事实上第二年宣称称霸的鄄之会,参与者和这次是相差不大的,两次都有的是齐、卫、郑、宋,不同的是第一次有王室代表,第二次则多了陈国。但相较于我们都听说的葵丘之会,不但国家数量有差,周王室的态度也区别很大。】 【不过即使如此,第二次鄄之会的参会国家也是除了鲁国之外,当时最为强盛的几个国家了。是的没错,什么晋国啊、楚国啊、秦国啊,在这个时候都还啥都不算,一群弱鸡,一边待着去吧,重要盟会都懒得通知你。】 熊赀不知何时将站在后方的息妫搂入自己怀中,全然不顾邓曼皱起的眉。而息妫却也任凭摆布,一副柔顺的模样,更教邓曼生出不满。 她不明白陈国分明比她的母国邓国国力更胜,却偏偏会教出如此……无用的女子,几乎全然像是为男人所把弄的玩物。 【庄公十四年接下来的记载有两件,一件是关于郑厉公,没错,就是公子忽的弟弟公子突,卧薪尝胆多年——好吧,作为一个得位不正被赶下台的旧君主,他可能不适合这个词——总之,十七年的遗憾!他终于打回来了!】 【这件事我们可以等下再说,先说另一件。之前说到蔡哀侯看上自己小姨子息夫人,息君一怒之下请楚国伐蔡,楚文王把蔡哀侯俘虏之后,蔡哀侯又各种给楚文王讲息夫人美貌,于是楚文王顺势灭了息国把息夫人抢回国。】 【其实前文发生在庄公十年的故事只讲到俘虏蔡哀侯就结束了,后面的恩恩怨怨都是从庄公十四年这里回忆的。那为什么到这一年突然开始回忆了呢?因为楚国攻打蔡国是发生在这一年。】 【也就是说,楚文王和息妫在这四年里,生了堵敖和楚成王两个儿子,然后又发生了之前讲过的“息妫还是不愿意说话”事件。不管这个事是不是托辞,总之在鲁庄公十四年,随着楚国正式踏入蔡国的领土,蔡国开始了它墙头草的日子。】 【墙头草不只是蔡国,很快,陈国也会加入其中。再过些年,也算强势一时的郑国和宋国也会沦落至此,所谓风水轮流转。当然,此时吹草的南风楚国还在起步阶段,北风晋国甚至还没完全解决内部斗争问题。不过也快了。】! 第 64 章 庄公十四年(2) 【好,最后要讲述的就是郑厉公含辛茹苦十七年,终于重新回到他忠实的郑国的故事。隔了这么久,又夹杂了齐国的一系列大瓜,可能大家都快要不记得郑厉公的故事了,我们在这里稍微做一点回忆。】 【春秋小霸郑庄公临终前将身后事托付给祭仲,祭仲却被宋国绑架,要挟他必须扶持母亲出身宋国贵族雍氏的公子突,宋厉公因此登位。但宋国国政还是受祭仲掣肘,为摆脱祭仲,宋厉公勾结祭仲的女婿雍纠试图谋杀,却被祭仲的女儿L告发。】 【搞事失败后,宋厉公不得不逃离了宋都,经历过包括原本的太子郑昭公被谋杀等一系列事件后,最终驻扎在宋国境内一个叫做栎的地方,虎视眈眈想要复位。他前前后后一共等待了十七年,从鲁桓公十五年一直到鲁庄公十四年,终于成功了。】 “忍之一字,做得倒是不错。”寤生淡淡道。 他的目光仍停留在影像中看不大懂的文字上,既不为已然离去的公子忽所动,也不在意就在身边的公子突。 作为第二个抵达此处的人,寤生听过太多事,甚至连日后郑国彻底衰落的结局都已接受。也正是因此,他才能不带情绪地称赞公子突。 毕竟寤生并不偏爱少子——不,或许有偏爱,但无论如何突本不应成为这郑国之君。 被赞誉的人未作言语。 【郑厉公复位的过程中有两个比较重要的人,某种程度上他俩的行为甚至形成了一种镜像对应的关系。以至于在《左传》写作过程中,特意描述了二人的语言——史书里记载的言语本身真实性是不如事件高的,之前我们也有所感受。】 【而这段用类似修辞手法的写作方式特意凸显了人物塑造,就显得语言本身的真实性要更低了。类似的例子很多,比如之前息妫的那句“一女不事二夫”,也不是这个时代的观念。所以文学上有时候会把史书称作“史传”,“传记”的“传”。】 【回到事件本身,这两个人,一个叫做傅瑕,一个叫原繁。后者是繻葛之战的主要将领之一,我们之前提过,在郑国的地位不低。前者没啥存在感,甚至连身份都没有被史书提及。事迹用我们今天的观点看,更纯纯是一个小丑了。】 【郑厉公在从栎一路打回首都的路上俘虏了傅瑕。内战嘛,自然不像国与国之间还要讲究一下面子,如果这人没什么利用价值家族又没什么势力再加上是敌对方,可能咔嚓起来反而要比对外国人轻易得多,这一点其实什么时代都一样。】 【而傅瑕这个人呢,并没有多么高尚的情操,他说如果郑厉公可以放过他,他愿意给皇军带路……不是,是他会帮郑厉公复位。不过从他能说出这句话,并且在之后成功杀死了当时的郑君子仪以及两位公子来看,倒也不算路人甲。】 【郑厉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和傅瑕定了盟誓放过他,结果复位以后扭头就把傅瑕杀掉了。当然,郑厉公不是好东西这一点,从当初他勾结宋国想越过郑昭公上位我们就知道了。只能说, 傅瑕以为只有他自己背信弃义,他想多了。】 【说到这里有件有趣的事,之前提到《东周列国志》里冯梦龙做了很多艺术创作,在傅瑕这里就非常突出了。《左传》里寥寥几十字,怎么看都是个小人的角色,被冯梦龙写作了大陵城的守将,还写郑厉公对他有“十七年相拒之恨”。】 【一下子傅瑕就变得不得已了有没有,都固守城池为正统效忠十七年了,如今实在为保性命降了,虽然为人不齿,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冯梦龙甚至很幽默地来了句仿白居易的打油诗傅瑕不爱须臾活,赢得忠名万古呼??[”。】 【什么王莽前世啊狗头。】 “不过一小人耳,也值得多做文章?”突皱起眉。 外国人的关注点便全然与他不同了。 宣姜生出些好奇之色:“这句子,竟是诗?”不论是正式祭礼所用祭词,亦或是民间的讽喻歌谣,宣姜都有所接触——谁教她出身高贵,却深陷混乱之中呢? 这么说来,姐姐应该也与她相似,宣姜想。不过齐鲁之地虽重礼乐,本地居民却多有东夷,民歌发展不如中原倒也正常。 他们早已知晓音韵的不同,但是这后人的诗连格式似乎都相差甚远,且全然不与音乐相合,和他们所知的诗着实迥异了。 “楚地倒是有长句的诗歌,瑰丽悠远,也相距颇多。”第一次听到陌生的轻柔女声,众人不由皆望向开口之人,却是倚在熊赀怀中的息妫。她回过头宛然一笑,面对诸多视线也不显闪躲,和此前留给旁人的印象竟是不同。 【郑厉公想要朝堂稳定,要么驱除反对势力,要么让反对势力转而支持他,因此原繁就是非常大的障碍。原繁是繻葛之战就能领军的大将,就算没有像祭仲那样大权在握,但在祭仲死后势力也不会很弱。】 【而《左传》里郑厉公称原繁为伯父,按周礼而言与所谓“叔伯之国”同例,原繁也是郑国公室无疑。《史记》则认为原繁就是郑庄公的兄弟,伯父为特指。这样一位重要人物,郑厉公当然还是想劝降的。问题是,他刚干掉了傅瑕。】 【言而无信的人,谁敢信他呢?所以郑厉公自然也有杀傅瑕的理由,他说傅瑕有二心,所以按照周的习惯法已经伏罪了。不许笑啊,“周之常刑”我翻译成“周的习惯法”有什么错,一点毛病都没有的好吧。】 【郑厉公说,帮他复位的人,如果没二心他都以上大夫之礼对待。意思是我杀傅瑕是因为他不是真心帮我。接下来又说,这个待遇我也可以和伯父商量一下。这是利诱,当然不可能光利诱,还有威逼。】 【威逼嘛,就是说,我在外流亡的时候,伯父一点不挂虑着我,一点都没想着把国中的消息给我透露一点;我现在回来了,伯父也完全没有念着我的意思。伯父你这样让我很是怨恨哪。】 【这个戏码其实后来在卫国也闹过一出,等到时候我们再说。那么原繁是怎么回应这称得上是巧言令色的糖衣炮弹的呢?非常义正言辞,几乎可以说是君子典范。对比这不就出来了。 】 【原繁先是说,先君郑桓公早就令我先祖担任郑国的宗室之长,郑国之主不是你,如果我和你通消息,这不就是有二心最极致的体现吗?言下之意,你刚才才说杀傅瑕是因为他有二心,现在就想让我也做一个有二心的人,虚伪。】 ?想看万年眉寿写的《直播和古人一起读史书》第64章庄公十四年(2)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郑桓公是郑庄公的爷爷,郑国的始封之君,所以从这句来看,原繁应该不是郑庄公的亲兄弟。就像他自己说的,原氏大概是郑国公室比较重要的一支,担任宗正,类似于族长代理?毕竟郑国国君作为大宗,才算是他们的族长。】 【第一句话就表达了拒绝之后,原繁还没说完,接下来是说理环节。人可以死,情感和品德要表达彻底。他说如果有人成为一国之主,那么国中之人天生就是他的臣子,臣子就不该对国主有二心,这是上天注定的道理。】 【而子仪已经当了十四年的郑国之主了,如果还惦记着把你公子突找回来,不也是对上天注定的主上有二心吗?何况先君寤生除你之外还活着的儿L子就有八个,如果都用官爵利禄贿赂国中大夫从而谋反成功,你又要怎么办呢。】 【连续几个问句之后,原繁说了一句“臣闻命矣”就自己上吊了。】 【一般的“闻命”是接受命令和教导的意思,但原繁的这句反而多少带着一点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我听了你的说法,但我不能接受。你说傅瑕因为有二心被杀,我降了你,我就有二心该死;不降你也不会放过我。干脆死了算了。】 “原繁。”寤生重复了这个名字,“祭足负我,高渠弥弑君,原繁自戕。” 他摇了摇头,身后之事,或许本不该寄托于旁人。 可惜忽妇人之仁,若突为长子,或许有所不同。 【最后又是《左传》常见的预兆环节,郑厉公再次入主郑国之前,郑国的南门有两只蛇争斗,外面那只把里面那只给斗死了。后来郑厉公就回来了。感觉和之前的预兆都没啥太大区别,就,这个时代写书常规的联系迷信操作。】 【但插了段很奇怪的内容,鲁庄公问自己的大夫申繻这是不是有妖。大夫的回答意思是人和妖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人如果忌讳、虚弱,妖就兴盛;人如果没有弱点,就不会有妖。妖的出现是因为人不正常。】 【可能申繻本人是不太信妖的,但是大家都信。所以他虽然承认妖的存在,但认为这是由人决定的。这段反倒感觉不像是迷信了,倒有点哲学的味道。不过二者本来也不矛盾就是了。】! 第 65 章 庄公十五年、庄公十六年(1) 【庄公十五年是格外平静的一年,除了代表齐桓公始霸的第二次鄄之会之外就没什么大事。之前说了,这次会盟的参与者为齐、宋、陈、卫、郑五国,鲁国依然没有参加,某种程度上当然代表鲁国还不承认齐国的霸主地位。】 【但是文姜却在此之后再次入齐了。文姜入齐当然不是稀奇事,齐襄公在世的时候两个人私会过好几次,在齐国和在鲁国都有过。但是这时候齐襄公人都死透了,坟头草都几米了,她却特意回了齐国,确实不太正常。】 【说到这里,我们就需要了解一件事情,关于夫人的归宁。我们今天结婚了想回娘家还是比较轻易的,什么大年三十啊重男轻女的习俗暂且不谈,就说平时。但是这个时代按礼,夫人只有父母尚在才能归宁。】 【关于父母只有一个活着的具体规定不详,但总而言之一般夫人是通过派遣夫家的卿大夫回母国聘问,就算是归宁了。说实话挺不人道的,很有那种,父母不在了你就彻底是夫家人了的味道。】 【但是这么说的话又有一件很微妙的事,我们之前提到的几位夫人,大多数都和娘家有比较紧密的关系——当然,在一个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血缘又是政治核心的年代,这也并不是件奇怪的事情,毕竟联姻本身目的就是政治的。】 【所以话说回来,文姜这次入齐虽然名义上是归宁,但是考虑到她嫁到鲁国都差不多三十年了,齐襄公死后的这近十年也再没去过齐国,怎么想这次入齐都是政治原因比较大。最可能的就是与鄄之会齐桓公称霸,而鲁国没有参会有关。】 【鲁国没参会其实很正常,鲁国作为周公后裔,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最尊奉周礼的。齐桓公称霸这件事鲁国明显不会乐意,但是鲁国因为公子纠和齐国折腾多年,好不容易才终于握手言和,从这个角度考虑文姜这次出面很可能是为了调和?】 诸儿L看向文姜,眼神难得没有那种玩世不恭的漠然,甚至称得上柔情:“你原是这般念旧……” 他大抵是还要说些爱语,却被文姜打断:“勿要多情。”她口中虽是这么说,却没有拒绝诸儿L握过来的手。 “都十几年了。”她最后低声道。 诸儿L亡于鲁侯同八年,而她亡于二十一年。文姜自己都未想过还有再见之日。 或许是看得太多了,或许是听了许久想开了,同除了冷哼之外,对他们二人的影影绰绰竟然视而不见。 【接下来齐国和邹国帮宋国去伐了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国,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郑国乘着这个时机,又跑去攻打宋国了。什么?不是去年宋国刚和大家签过和约吗?但是很可惜,郑厉公对宋国恐怕是耿耿于怀很久了。】 【当年郑厉公借宋国之力成功上位,但是宋国也借此从他这里取得了不少利益,所以本来两国关系就敌友难辨。如今郑厉公终于彻底坐稳宝座,祭仲死了,原繁也死了,他再无掣肘,是时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但 是这种行为实在不太讲道义,何况还是在齐国刚称霸之后——霸主有什么责任呢,当然要负责摆平小弟们的矛盾,惩恶扬善,锄强扶弱。所以齐国赫然带着宋国和卫国,扭头又把郑国打回去了。】 【而这时,屋漏偏逢连夜雨,楚国也凑了个热闹,终于第一次对郑国下手了。但是毕竟是第一次对大国动手,楚国当然要有个好丽友……不对,好理由鸭。于是楚王表示,郑厉公从栎回归国都复位这种大事,怎么能过了很久才告知楚国呢?】 【不要觉得这个理由离谱,各种大事理论上来讲都是要通知于各国的,尤其是国君更替。为什么《春秋》里能够经常记载某国国君的死亡和新君即位,就是通过这种通告,如果拖个好几年才说,懂不懂什么叫新闻的时效性。】 【所以虽然事实上经常不告,但是非要计较的话这肯定是不礼的。于是楚国出兵也就名正言顺了。何况楚文王还表现得很克制,只是打到栎就收手了。当然,究竟是被打回去了,还是觉得这会不适合和郑国全面开战,自觉退兵就不知道了。】 “做得不错。”熊通瞧了儿L子几眼,本来想拍拍他的胸膛,但看儿L子夫妻俩情真意切,便只是拍了拍肩,“中原啊。”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楚先本也是中原之族,如今怕是快无人记得了。” “哈。”寤生笑了一声,不过既无恶意亦无讥嘲,“郑国之君这里可还有两位,甚至有此战之主,楚君对中原的企图怕是实在彰显太过。” 熊通豪迈一笑:“寡人倒以为,郑公早已对此事看淡了。” “实是看淡了,然中原广阔,楚君先以郑国开刀,不得不说有些不虞啊。”寤生按住神色有些不满的突,“常情罢了,吾子更是难以释怀呐。” “申国可灭,息国可灭,邓国可灭,郑国又有何不可?”熊赀冷言,“只可惜熊赀无能,最终囿于江、夏,不复再往中原。” 他所言虽无错,却全然不在乎他人感受。莫道郑国的两位君主,甚至连自己的妻子和母亲都不顾及。当然,他也同样未给自己留情面。 邓曼的脸色微变,但这已是她生前便知晓之事,罢了,罢了。 【栎其实距离郑国的都城并不算太遥远,远远称不上是楚国和郑国的国境线。事实上哪怕是到真正问鼎中原的楚庄王年代,楚国的北部边界也就大概是申、息二县的位置。所以从这一点可以发现,楚国这时候确实已经是足够强大的国家了。】 【楚国第一次在《左传》出现是“楚武王侵随”。此时楚国尚且还忌惮随国,要通过离间随国和它的亲戚们后,才好对随国下手。《史记》却写楚武王在这时已经直接表达了“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的野心。】 【而到楚文王的时候,楚国的确已经足够强悍,江汉小国都对它感到畏惧。在齐桓公七年,也就是楚文王十一年,这一年齐桓公始霸,“楚亦始强”。这就是《史记》中原本的记载,颇有一种宿命之敌的味道。】 【再过不了多久等楚文王的儿L子楚成王的时候,也的确发生了齐和楚之间的名场面。然而很可惜,说到楚国的宿敌,春秋时的晋国,战国时的秦国,确实怎么也轮不到齐国就是了。】! 第 66 章 庄公十六年(2) 【讲过楚郑的恩怨后,接下来《左传》莫名插了一段只与郑国有关——非要说可能最多也就和卫国有关的事件。通常来说经和传是对应的,但是偶尔也会有无经之传和无传之经,后者比较正常,前者的话可能是流传佚失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段内容就是无经之传,讲的是郑厉公重新复位后,就开始清算当年参与了雍纠之乱的、与他敌对的人。雍纠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就是祭仲的女婿,那个因为岳母一句“人尽夫也”,被老婆雍姬在和爹的二选一中惨遭放弃的男人。】 【郑厉公的母亲正是宋国雍氏,支持宋厉公的雍纠自然八成是他娘家亲戚。当年和祭仲的政治斗争郑厉公失败了,如今虽然东山再起,但祭仲也死了好多年了。总不好鞭尸泄愤,没到那份上,把祭仲的党羽清理一下得了。】 【但是这些党羽里面有一个人比较特别,这个人叫公父定叔。呃,首先,这个称呼,它应该不包括这个人的“名”。前人观点里这个“定”是谥号,“叔”我个人觉得大概率是排行,至于公父不知道缘由,但是氏应该没有问题。】 【依然还是感慨一句自由。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是共叔段的孙子,公孙滑的儿子。好,再次追忆一下,共叔段是谁呢?是武姜偏爱的小儿子,当年和郑庄公争权输掉最后流亡卫国的,“郑伯克段于鄢”的主人公。】 【关于这一脉,上次在史书里出现的是共叔段的儿子公孙滑,这位被迫流亡后并不甘心,于是借助卫国之力攻打郑国,当然倒过来是卫国借他名义攻打郑国也说不定,这不重要。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一脉又重新回归了郑国。】 【回归的公父定叔这次选择了支持正统继承人,于是在郑厉公回归开始清算祭仲支持者的时候,他再次一溜烟跑去了卫国。这家人都喜欢逮着卫国薅啊,老熟练工了。但是这次他没想搞事,反而是郑厉公琢磨一下,觉得侄子留在卫国不合适。】 【大概是三年后气消了,郑厉公表示“不能让共叔在郑国没有血脉传承啊”,于是就主动在十月这个好月份挑了个好日子,把公父定叔接回了郑国。是的,奇数月份不吉利,偶数月份就是良月,就是这么迷信。】 【但这段记载的重点不在于这个迷信不迷信,而在于这句“不能使共叔无后于郑”。这句话没有什么具体的解读,但大概率与当时的这种血缘家族观念有关。可能是:分家可以,但是总要在老家留一支血脉才能去外国。】 【也许作为叛逆者,共叔段和公孙滑都和郑国的君主发生过矛盾后,他们的后代还能回到郑国担任大夫可能也与这种观念有关。但其实以其他国家为例,这种观念又觉得有点怪,共叔段本来就不是大宗,郑庄公这一脉明明有在顺利传承。】 【或者再换个例子,齐国。我们忽略不太正常的齐襄公,就说齐桓公,他上位以后,不也是执着地要把和自己争位的公子纠咔嚓掉吗?如果按照郑厉公这句话,公子纠难道也在齐国留有后代?倒也不是不可能。 】 【这大概是一个难以解决的谜了,不过我个人有种想法,这可能和郑国本身立国时间很短有关。郑国的第一代国君郑桓公是周宣王的弟弟,第二代即是郑武公,而郑庄公就是第三代。短短三代时间,郑国公室恐怕人丁并不兴旺。】 【公室一方面是国君的掣肘,一方面却也是他权力的保障。而郑国公室根本没有繁衍开,所以相比于死一两个公子无关紧要的其他国家,郑国对公室成员还是比较在意。权力争斗死了是一码事,要保证自己足够近的血亲数量是另一码事。】 “公室……”同微哼出声,哪怕不听那后世女子所言,他生前所见也已教他若有所感。三桓,三桓……嘁。 宣姜思考片刻点点头:“公室无人确实不大便利,联姻的人选都不够可靠呢。”说到底,郑伯突的母亲虽然是宋国雍氏女,却并非宋国公室。若是公室,以宋公冯的能力,恐怕不会让他在和祭仲的争斗中落于下风。 不过话虽如此,却也不现实。毕竟宋公冯本也是流亡在外多年才归国,与他血脉相亲的女公子大抵多是前任宋君所生。这前后两位宋君,也称得上是彼此的肉中之刺了,怕是比小白恨纠还深。 啧啧啧,宋公与夷昔年执意将君位交给贤能的弟弟本是一段佳话,可惜宋公和囿于陈见,又将君位还给兄长与夷之子;这本也可以有个好结局,奈何这位新宋公却没有继承父辈的心胸,以至于公子冯被迫流亡。 【接下来又是一次盟会,叫幽之会。这场盟会主要是为了郑国,尽管大家刚才为了郑国偷袭宋国的事情去伐了郑国。但是大约是考虑到楚国一看就野心勃勃,所以大家又重新结了盟。这次结盟鲁国终于参与了,还多加了几个小国。】 【也就是说这个时间段有数的国家,中原国家除了晋国,只有蔡国没有参与这个幽之盟。那蔡国为什么没有参与,当然是因为它已经倒向楚国了,之前说息夫人的时候就提到过。当然,蔡国生存在夹缝里,注定它只能是墙头草。】 【事实上观察《春秋》列国家的顺序很有意思。除了鲁国特殊,主导事件之国列在最前外,尽管一般顺序取决于国家的的地位,但在这个幽之会的时候,陈侯位于卫侯之上。在此之前,卫国都是排在陈国之前的。】 【幽之会这次的排序当然是齐国排的,事实上自此之后,陈都在卫前。关于这一点,杜预和孔颖达的观点是,一来因为之前说到的,齐始霸而楚始强,陈国位于两国之间,地位重要;二来则因为陈国本为古帝舜之后,因而齐桓公顺势给它晋了位。】 【其实讲讲道理,卫国始封之君康叔是周武王的母弟,就,嗯,在陈国前面其实挺理所应当的。虽然,但是,这年头拳头硬的是老大,齐桓公要这么排,那就这么排吧。后来就沿袭了,邓布利多摇头.jpg】 寤生哂笑,他生前倒是未曾图谋过此事。郑国作为宣王时的封国,在礼制中的地位也并不算高。不过毕竟有东迁之功,却也得以一度跻身强国之列。 【最后就到了我们沉寂多年的晋国,终于,在鲁庄公十六年的冬天,曲沃这个小宗彻底取代了原本的晋侯一脉,成为了晋国的正统。曲沃代翼的进程终于完成了,让我们恭喜曲沃的各位,啪啪啪啪。】 【但是小宗代大宗这个事情呢,不是曲沃系说代了就代了的。之前曲沃也算把翼打得落花流水、尽占上风,然而当时的天子周桓王直接下手干预,曲沃武公也只能憋屈放弃。而如今,大人,时代变了。】 【那究竟是什么变了呢?主要当然是天子变了,如今王位上的人是周僖王;其次,曲沃武公也更懂了,他把翼这一脉打败后,把对方所藏的宝器尽数献给天子,从而换得了天子的承认。曲沃一脉诞生至今六十七年,成师的后代取代了仇的后代。】 【最后是一件小事,大概是讲的一个周朝大夫被曲沃武公、现在是晋武公俘虏了,另一位大夫为他说情。结果他有恩不报,恩人后来黑化作乱,干脆就带着晋国去攻打这人的采邑,最后他死了的很具有寓言意味的事情。】 【不过这个事件中又不知道为什么涉及到了一个新人物,周公忌父。周公我们之前说过,大抵是周公旦没有去鲁国就封、而是留在王畿辅佐周天子的一支后裔。这位在这场混乱中短暂跑路,等周惠王上位又重新回去辅政。】 【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过倒也出现在几个著名事件里过,到时候我们再说。OK,庄公十六年到此结束,我们下次再见~】! 第 67 章 庄公十七年、庄公十八年(1) 【让我看看,庄公十七年基本没什么大事,连传都这么简练。大概就说了两件事,用今天角度看体现了齐国如今身为霸主的霸道。第一件是齐国抓了位郑国人,致使郑国不再朝见曾经承认了的诸侯霸主齐国。】 【这人叫郑詹,身份不太确定,不过应该不会像公羊谷梁写的是个卑贱佞臣。杜预认为他是郑厉公的儿子,郑国日后的辅政大臣。这个角度来说不朝比较合情合理。但郑詹没多久就成功逃到了鲁国,估计齐国对他也没多上心,纯属给郑国找点事。】 【第二件是和遂有关,虽然我们还是不知道它究竟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城邑,但总之这个被齐国纳入囊中的地方,本地贵族并不想服从于齐国,于是联合起来搞事。】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他们灌醉驻守这里的齐人并且杀掉,转过头齐国就把他们全杀了。啧,好惨哦。这就是已经当上霸主的齐国吗?虽然说是戍遂的齐人被杀在先,但是再往前追溯,又是齐国先对遂下的手。】 【不论遂是没参加会盟被干掉的国家,还是被鲁国求和献上的城邑,本地贵族看不上齐人也挺正常的。可惜形式比人强,打不过只能认了。下次一定记住拳头硬的才是老大哈。】 齐国此时竟强势至此?寤生露出一丝意外之色。 由于那女子时常有称他为“小霸”之语,他并没有很快意识到齐国所谓的“霸主”之名确实有所不同。不过郑国似也没有衰落至极,至少还有拒绝的能力。 他瞧了一眼突,也是,自他至突,虽则其中郑君更迭数人,却一共也没过多少年。倒还不至轻易沦落至任人欺凌的的地步。 【然后是庄公十八年。庄公十八年的经非常轻描淡写,只写了一场日食,一场虫灾,一次鲁庄公驱赶戎人的事件。但是传就不一样了,用了非常长篇的内容来讲晋国。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开始讲晋文公上位的晋国狗血连续剧了。】 【可惜,还要再过些年,现在得先讲他爹晋献公。】 【上回说到,庄公十六年,曲沃武公终于抓住机会成功疏通周僖王,得到了天子的承认,正式代替了翼都的嫡脉。然而庄公十八年他就去世了。不过也算值得,曲沃武公在位的第三十七年成了晋武公,第三十九年去世。】 【毕生心血最终在生前得偿所愿,不得不说是一种幸运。多少枭雄都只能把事业托付给后代,后代还不一定能完成。你说是吧曹老板。】 【扯远了,曲沃一脉方才代翼就换了老大,想也知道晋国恐怕会有些不太稳定。假设一下如果这时候周天子又变卦,晋国的内战指不定还要继续拖几年。所以新上任的晋献公决定去朝觐周王。很巧,恰好在这一年,周王室也换了新人。】 【如今天子宝座上的是周惠王。周惠王盛情款待了晋献公,还按礼送了他礼物。但其实不太礼,因为晋献公是和虢公一起去朝觐周王的。虢公并非虢国诸侯,类似于周公一脉和鲁国的关系,是王室辅佐。】 【晋献公属于是虽然我 们用谥号称呼的时候都称公,但事实上他是晋侯。虽然现在对五等爵制的公、侯、伯、子、男的实际等级高低有些异议,但晋侯和虢公肯定不一样,周王却赏赐他们一样的礼物,自然不礼。】 【连周王室都不遵守周礼了,尽管这也不是第一次,但就送礼这点小事,遵守一下怎么了?以小见大,自己都不遵守统治秩序了,周王室当然是药丸。】 ?想看万年眉寿的《直播和古人一起读史书》吗?请记住[]的域名[( “在瞧什么?”诸儿突然开口问道。 虽然和自己这个兄长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甚至还曾经被迫在对方在位时流亡在外。但比起面对宣姜,小白对于诸儿和文姜总还算是保持了尊重的态度。 他答道:“既然我等能出现在此,晋侯诡诸当亦是如此。昔年葵丘会时缘悭一面,甚是遗憾,如今机会难得,却不见其人,颇感寂寞。” “哈。”同发出低低的笑声,其间嘲讽之意尽显。尽管这笑声引过了众多视线,他也未曾再多说什么。 齐人,哼。 【接下来的一条其实比较奇怪,写的是虢公、晋侯和郑伯让周王的一位卿士去陈国迎回了新任王后。奇怪在哪里,其一,周王娶妻,为什么要让诸侯和辅佐派人去迎王后?怎么想都应该是周惠王自己派人去吧。】 【其二,之前我们就提到过,周天子结婚是比较特殊的,往往需要以鲁国作为中转站。王姬被送到鲁国从那里出嫁,新后同样是先到鲁国,再被由鲁国迎回王畿。但以鲁桓公八年为例,先有祭公来鲁,才有逆王后于纪。】 【嗯,逆就是迎接的意思,这不重要。重点是“于某国”这种写法只代表王后的娘家,后来都没有“来鲁”记载的情况下,王后究竟还是不是从鲁国迎回的。杜预的观点是,《春秋》和《左传》都写了,就是从鲁国出发。经没有,就与鲁国无关。】 【呃,可供参考吧,毕竟杜预都六朝时的人了……经无传有这种事,万一是流传过程中佚失了也说不定?】 【继续说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是诸侯和辅佐派人迎王后。这个问题其实没什么具体记载,不过可以揣测一下。周王室衰落当然是一个重要原因,决定新后出自哪个国家这种事,肯定算得上是诸侯地位强势的体现。】 【但是说实话又没娶齐女,能对周天子造成的影响好像也就那样吧——齐国现在如日中天,也不缺一位王后。郑厉公和虢公都是姬姓,联姻更没他们啥事儿。所以应该与美人计,或者说后院路线关系不算太大。】 【再就是可能有一个比较平常的理由。就,当时的贵族男性初婚年纪一般不会太大,也就十五,大不了多少。但是男子二十及冠才算成年,周惠王可能还不算完全亲政。周朝整个都是血缘构建起来的,虢公和郑厉公都算周惠王的叔伯,齐桓公算舅。】 【这个角度来说,也许不考虑政治因素,单纯作为长辈,他们确实是有资格为周惠王选取一位妻子的也说不定?当然,考虑到所有的诸侯和辅佐几乎都是周天子的叔伯舅甥,之所以会是这几位,肯定还是与时代大背景有关的。】 【毕竟就算真的需要长辈来帮忙选王后,也轮不到郑厉公和齐桓公,内部有虢公周公,外部也应该是鲁国才对。】 【不过现在这个时间,上次才说到周公忌父跑路,都不知道这个时间点回王畿了没。鲁国更是要避齐□□芒。虢公和齐桓公一起就是很正常的事情。至于郑国,嗯,王畿就在人家郑国隔壁,占了地利之便。郑国这会也不算弱,怎么不行呢?】! 第 68 章 庄公十八年(2) 【在说到下一个事件之前,我们需要对当时的政治制度做一个简单梳理。大家都知道秦始皇统一后推行郡县制,是地方上进行中央集权的一大重要举措。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先秦时代的背景下,我们说过很多次“封地”的独立性。】 【毕竟连如今这气焰嚣张的诸侯们,最初也不过是得到了周天子给他们的封地。他们将自己拥有的土地和人口同样进行分封,一代一代传承下去。血缘近的时候这是天然的集团,血缘远了,封地及其主人的离心力就会变强。】 【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就这样松散了。】 【那要如何保证地方的向心力呢?嫁女儿L去联姻当然是一种方式,后世哪怕是郡县制时代也会使用这个方法。但是很明显这个方法只能说是聊胜于无,想要保证地方稳定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让管理此地的人无法在这里形成集团。】 【血缘可是天然的集团,所以不能让这个地方成为某人的封地。郡县制的思路就这样形成了。皇帝会专门派非此地出生的官员去管辖地方,并且定时轮换。血缘政治也就渐渐开始向官僚政治转换。而这种制度的渊源,便是从楚国开始的。】 【没错,虽然秦始皇的郡县制是承袭了秦国诸位先君先王的传统,但是最早搞这一套的其实是楚国。不过楚国最初只有直辖县。而之所以会有这种县的出现,其实有特定时代背景,却并不是我们刚说的离心力问题。】 熊赀若有所思,楚国最早的县是他父王所设,他便也有样学样,倒是未曾考虑过这后世女子所说的问题。 离心力?他不是很能理解这个词语,但大约明白是在说,血缘远了之后就会不再拥护宗主,甚至生出叛逆之心。 不过……就算血缘近,难道就不会了吗?她之前方才讲到曲沃代翼一事。那晋侯仇和公子成师可是亲兄弟,待到两支血脉地位更迭、晋侯诡诸之父武公时亦才不过三代罢了。 息妫看他神情沉凝,便主动去触摸了发射弹幕的位置——她比熊赀来得稍早,知晓此物用处,开口便是声调婉转。 “楚之设县,恐怕一是夺人之国的防备,二是对晋前线的警戒。” 分明是轻柔的话语,却一时间再次引来了众人的视线,其中含义与此前大不相同。也有调侃着看向熊赀的,来自于他的父王。 【唔,差不多?事实上楚国几个比较出名的县,都是灭了小国以后在当地建立的。最著名的申、息二县,都是面对晋国的前线。而楚国是著名的因为封君贵族势力太强而翻车的国家,处于一个知道血亲靠不住但还是要用血亲的状态。】 【事实上这会儿L有记载的几位县尹,有时候也称为县公,都是楚国的芈姓贵族,所以说楚国最初设县的目的,至少绝对不是为了集权。但总而言之,楚国这个新发明还是为日后古代中国的集权制度作出了卓越的贡献。鼓掌啪啪啪。】 【扯太远了,回到原文。楚国第一个县叫权县,当然是灭了权国之后建的。那会儿 L当政的还是楚武王。他派了斗缗作为此地的县尹,从此可称权公。对又是斗氏,还记得斗伯比吗?斗伯比在楚武王侵随事件,还有楚武王临终前都挺有存在感的。】 【但他最大的存在感不是这些,而是因为他有个好儿L子斗榖於菟。这事我们回头再说。斗缗被委以重任,结果居然选择背叛,战败后自然就被杀了。与此同时,权国的旧贵族全部被迁离了权县。合理怀疑这在暗示斗缗是被权人挑拨的。】 【把当地人迁离故土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嘛,尤其是这种血缘时代。周朝新建的时候都知道要把殷商遗民分而治之的。楚武王大概是没什么经验或者没来得及,反正最终结果是不得不杀了斗缗,又派了个新人来权县。】 【结果这权县吧,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水不对劲。派来的那个新人哪,夭寿了——他倒是没造反,但是他造成的后果,还不如造反算了。】 熊通皱眉,猛地看向自己的儿L子。至少在他生前,未曾听闻过权县再次有变之事。也就是说这事发生在…… “无碍。”熊赀轻描淡写地说道。 老父亲刚放下心,谁料娇娇柔柔的儿L媳妇居然再次当面拆台——天知道之前看见息妫在自家夫人面前总是沉默以对,他还以为儿L子就是喜欢这种逆来顺受的。 王上的无事,是指过后不久便长辞于世?留孤儿L寡母于此??”息妫向后侧头,二人的目光有一瞬间交错。 “何出此言。”熊赀面色有些不好看,“你有二子傍身,况且他们年纪也不小了,何来孤儿L寡母之语?” 息妫目不斜视,呼吸中竟好似携了轻微的笑声。 齐侯小白作为见证过接下来数十载岁月的另一目击者,此时则特意击掌引起众人的注意。他看向熊赀,不知怀着什么心思平静地解释道:“息夫人所言,恐怕指的是下一任楚君之间发生的,兄弟相残一事罢。” 【刚才讲的这件事其实要往前追溯许久,我们现在讲到了鲁庄公十九年,而事情的缘由要回到庄公六年。当年楚文王方才伐申,甚至还得到了娘舅的欢迎,尚且没对邓国出手。问题就出在伐申途中,上文说到的那位权公,做了件错事。】 【他与申国一同发兵,却不知为何引起了巴国军队的哗变——有观点认为是他可能杀或者羞辱了巴人,总而言之是巴国军队转而就反水背叛了楚国,还顺手就打下了权人遗民迁居的城邑。这下好了,新仇旧恨都一拍即合。】 【来人,我们现在就要反攻楚国!】 【于是带兵打到了楚国的新都城门口,结果没写,大概是无功而返。不过巴国和楚国对着干也不是第一次了,好像也不算什么大事。而引起这一系列后果的新权公倒是没死,凭借自己高超的游泳技术跳进河里逃回了楚都。】 【你看看你,搞出这么一堆事,还有脸活着回来?楚文王当然不能忍,直接就把他咔嚓了。这就又埋下了祸患。这位新权公的家族在隐忍十三年后,终于忍无可忍发起了叛乱。别问我为什么忍了十三年突然不忍了,我怎么知道.jpg】 【巴国这时候大概也再次攒够了对楚国发兵的补给,于是趁着楚国有内乱,当机立断,决定趁他病要他命,悍然发起了进攻!】! 第 69 章 庄公十九年(1) 熊赀的死亡很不光彩,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结果现在不但还未从死亡中回过神来多久就要被妻子指责,甚至连齐国国君都对他口出讥嘲之言。 然而他却并没有反驳的余地?_[(,因为那的确是他生前最后一段时光,因为他的妻子确实是曾是息君之妻。唯独…… “兄弟相残?”这一点是他没有想到的,虽然楚国历史上并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事情,但熊赀没想到竟会发生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他们甚至是同母兄弟! 连并非同母的兄弟都能齐心协力…… 息妫此时却伸手抚摸他的脸庞:“胜者决定败者的下场,向来如此不是吗?这种事情,我早已经接受了。” 在场之人无不怀疑,这生前经历坎坷的女子意有所指。 熊赀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懊丧在他心头蔓延。比起在心荡时已经对亡于征途有所预感的父王,他在最后一战出兵御敌前并没想过那么多。 夫人嫁与他甚至不到十年,儿子们虽已知事,但距离能够亲政的二十岁还太过遥远。陈国无力,夫人又并非经过正式婚仪嫁入楚国,若想摄政难保不被宗族掣肘。若也有人如晋国一般生出小宗篡位之心…… 他自认一生为楚国尽心尽力,却并没能安排好身后之事。若因此使得楚国再度落入糟糕的境地,他便是一族的罪人。 【楚文王御巴的战斗失败了,但这其实不算什么。毕竟百战百胜的那是战神,而能善终的战神可太少了,换言之如果一位战神一辈子都在南征北战,那很难说会不会出现一场意外导致他晚节不保。】 【关于这个问题还可以举一个类似的例子,所谓“君臣相得”。君臣相得的君臣,如果活得足够长,长到君晚年变得乏力多疑,长到臣已经手握重权封无可封,他们还有可能君臣相得吗?】 【当然,这都只是假设,这些假设永远都不会发生,所以他们就是君臣相得。好吧只是想说人的一生中本来就是什么都可能发生的,这似乎已经离题太远了。回到楚文王,他的道德虽然很有点瑕疵,但一生几乎都算顺遂,直到这最后的终局。】 【战败之后的楚文王灰溜溜地返程了,然而此时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他被掌管城门的大阍挡在了城门之外。】 【多稀奇哪,城门的守将居然能将自己打了败仗的君王拒之门外,而旁人居然也没有阻止他。楚文王自己也接受了这件事,转而又去攻打黄国,并且成功挫败了黄国的军队才再次回返。可惜此次返程路上他得了病,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而大阍——这是官职,这个人的名字叫做鬻拳。鬻拳在楚文王死后也直接自杀了,死后陪葬于楚文王的墓室之中。这是什么概念呢?哪怕是息夫人死后,也不会与楚文王葬于同室,因为当时即使是夫妻也流行异穴合葬。】 【这种葬法在考古的时候可是会当成两个墓标号的。以目前见到的楚王墓来说,通常都还有聚族而葬的习惯,所以夫人墓和其他贵族的区 别主要在于墓葬和陪葬品的规格、距离楚王墓的距离。他们并不会合葬在一个坑里。】 【但是鬻拳就,他没有独立的坑,他就和楚文王一个坑。明明是一个几乎可以说是变向害死了楚文王的人,却能在自杀陪葬后真的被葬在一起了,这听起来似乎很不可思议。要知道以当时的生死观是存在死后世界的,陪葬是死后要用的。】 “不论听几次都还是听不惯啊……”寤生无奈地摇摇头,“哪怕被掘开的并不是……还是感觉颇为……难言。” “如此,实在过于不敬鬼神。”熊通这般向来豪迈的人也是一脸不敢苟同之色,“看他们掘墓之举似是并无恶意。既然如此,先祖之鬼若是作祟,岂非徒然害了性命?” “此言差矣。无论何等因由,既然已经做了这种事,承受后果自也是理所应当。”发话的人却是文姜。 【好,那么鬻拳到底是何方神圣呢?如果我们打开《史记·楚世家》,会发现周朝时楚国的先祖,名为鬻熊,曾经辅佐过周文王。但我们回忆一下楚国的姓氏,会发现他们国君一脉分明是芈姓熊氏,是不是感觉不太对劲。】 【之前我们提到过氏的来源,有的来自于自己父祖的名字。楚国之君的熊氏就是自鬻熊而始。至于鬻熊是不是鬻氏,看鬻拳的存在大概也是吧。总而言之,鬻拳也是楚王的同姓贵族。】 【但这个血缘时代,你在都城里丢块石头砸下去,砸到十个人可能九个人都和国君同姓。鬻拳也是芈姓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所以事实上,楚国人和楚王对鬻拳的尊重,当然是有原因的。】 【鬻拳原本并不是楚国的大阍,也就是说并非城门的负责人。那他为什么会去做这件事呢?其实是因为他受过刖刑,脚断了。但是一个罪人当然不会被委以如此重任,所以他的刖刑,同样另有因由,并且正是与楚文王有关。】 【做人臣子如果想保命,当然是沉默最好;但为人臣子的本分呢,劝谏肯定是其中一条。鬻拳就是把这个本分做到极致的。他曾经因为不为人知的某件事——但肯定是楚文王做错的事苦苦劝谏,但楚文王完全不听。】 【于是鬻拳这个人真的很猛,他直接搞兵谏,楚文王见到鬻拳带的这一群兵,怕了他,才听从了他的劝谏。不过兵谏成功的前提一是鬻拳要有兵,所以鬻拳本来地位应该不会低;二是楚文王此时无法抵抗,这要么是对方在宗族里地位特殊,要么是楚文王当时年纪尚小。】 【但楚武王在位五十多年,楚文王绝对不会是在不能亲政的年纪继位,所以大概率还是鬻拳本人地位特殊。但即使如此,鬻拳兵谏成功以后,他亲手砍断了自己的双脚施以刖刑。他说他用军队让楚王惧怕,没有比这更大的罪了。】 【如此忠君爱君之人,楚文王自然也很尊重他。但是断了脚势必很多事情不能做了,当时也没有轮椅。而守城门这件事经常由刖者来做,楚文王就给了他负责典守城门的官职,并且可以家族世代掌此官职。】 【当然,这肯定是个管理岗,不是真的像其他有罪的刖者一样去守城门。甚至可能地位超然,毕竟楚王回来了他都能不开城门,别人也不敢去开。关于不开城门这件事,用今天的观念很难去评判鬻拳的对错,但他毫无疑问是全然的忠君之士。】 【他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楚文王,不开城门也是因为不能让国君战败回国,这也许和楚国本身的观念有关。而尽管我们今天不知楚文王究竟内心是否感谢鬻拳,但是至少在战败是耻辱这件事上,他是理解并且认同鬻拳的。】 【否则带着军队的他完全可以强行回城,而不是转身离开并发起下一场战斗。】 “但我不能理解。”息妫道,她轻声细语,语速格外缓慢,“熊赀,你竟令我沦落到被第三个男人羞辱。你怕是不知,公子元意欲与我成事。” “我死后,你嫁与子元又有何妨?”熊赀猛地睁开眼睛,其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又很快恢复平静,理智地评价道,“子元是我亲弟,又是我楚国令尹,哪怕你是新王之母,也足以相配。” 这次还未等到息妫反应,邓曼便先怒道:“你父死后,你也是如此看我的?”! 第 70 章 庄公十九年(2) “夫人——”熊通先行安抚住自己的妻子,顺道白了儿子一眼,示意他们各自解决自己的妻子,“夫人,他或许并非是令你满意的儿子,但他是称职的王。” 邓曼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她也知道丈夫在暗示什么。她与熊通夫妻多年,熊通过世时,她早已垂垂老矣,也并没有多活许久。 所以她不过是在借题发挥罢了。 她对儿子的不满,归根结底在于对方的野心,已经伸到了她的母国身上。尽管邓曼知道那不过是楚国扩张的必由之路,但那毕竟是她的母国,是她的兄弟与亲人。 熊赀甚至不愿意等她死,再将野心表露出来。或许唯独顾虑了母子亲情的,便是至少他等到了她死后再下手。 然而还是教她听到了,她分明已是一个死人了,为什么还要知道这个结果。 “夫人……夫人。”熊通拉着她走到一边,“盛衰兴亡,皆是常事,夫人如此通透怎会不懂。” “但他终究是我所生之子,我对不住邓国。”邓曼的脸上露出一丝悲伤。 熊通无奈地叹气,他又能说什么,说他娶邓曼时,就也算计着迟早会对邓国下手吗?难道邓曼会不知道吗? “那要不我们也走吧?未来如何,对亡者又有什么重要。何况,熊赀也死了。”老父亲用轻描淡写的词汇嘲笑道,仿佛不经意地抬手将邓曼的手握在掌心之内。 邓曼听到丈夫这么说却又瞪了他一眼,作为一个母亲她也听不得这种话。不过随即她微微叹气:“你说得对。” 话音刚落,她的影子已经开始有所消散。熊通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又用另一只手对着儿子挥了挥,便潇洒地随妻子离去。 留下熊赀和息妫面面相觑。 但是熊赀显然不如老父亲那般能言善辩,夫妻感情也没有那么亲密无间,以至于他仍旧不知该如何面对息妫的问题——息妫在他死后当然可以再嫁,嫁给谁都可以,而他本心确实觉得他的兄弟是一个好人选。 反正她已经再嫁过一次了不是吗?她嫁给他也称不上心甘情愿,至少这次她还有选择的余地。 他沉默地转过头,假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刚刚往前追溯了两代楚国君王,现在我们又要往前追溯两代周王了。我们即将讲到的这个事件在历史上被称为“五大夫之乱”,顾名思义,是五名周大夫发起叛乱想要拥立另一位王子。但他们的叛乱其实说到底还是现任周王的问题。】 【我们之前说到,如今的周王是周惠王。自周平王东迁,如今天子之位上已经换了四个人了。周平王是东周的开国之君,和郑庄公搞周郑交质的那位。他的孙子周桓王,就是参与繻葛之战被一箭射中肩膀的那位。】 【接下来是周桓王的儿子周庄王,下一代是承认了曲沃代翼的周僖王,再下一位就是我们这个事件的主人公周惠王。】 【周惠王的祖父周庄王有一位姓姚的侧室,给他生了个儿子叫颓。就如同公子忽 和公子小白一样,我们称他为王子颓。王子颓虽然是庶子,但这年头除了“大子”是嫡长子和继承人,在他死之前,其他的儿子都没什么特殊。】 【所以都要接受教育,未来成为国之栋梁,王子颓也一样。不过王子颓还挺受宠,所以周王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位叫做蔿国的老师。这本来也没啥,一切都很平常,直到周惠王即位了,他开始造作。】 【周惠王先是占了蔿国的圃改成了自己的囿——原则上来说,圃是用篱笆围起来种蔬菜水果的,囿是养飞鸟走兽的大片土地。不过实际上来说二者也会混用,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占了人家的地。】 【你说这周惠王如果是因为看王子颓不顺眼,特意挑王子颓的老师来一套下马威也就算了。然而并不是。接下来,他因为迟伯的土地离王宫很近,就也直接并入了自家。又抢了两位大夫的田地,并且第五位大夫的秩。】 【呃,虽然秩一般我们就说是俸禄,但是它跟官僚时代和工资一样的俸禄可能还是不完全一样,但是类似吧。反正总而言之,周惠王一次把这五位大夫都得罪了,大家都很不满。】 【而很多年前,周桓王也干过异曲同工的事情,他用苏氏的十二邑和郑庄公换地,却并没有得到苏氏的同意,结果把两边都得罪了。郑庄公倒是很快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苏氏则是心怀不忿。】 【大概正是这份怨恨代代相传,反正等到周惠王这会儿,苏氏终于决定带领五大夫一起,整个大的。】 苏氏?”寤生回忆了片刻,“原来是他们,居然记了这么多年吗?” “倒也说不定,或许只是自那时起便生出了不臣之心。”突道。 寤生挑眉:“如何,你对此事还略有心得?” “君父继续往下听着便知。” 【不过苏氏毕竟身在封地温,所以大概只是提供了背后支持。真正起兵伐周的还是五大夫,当然,臣伐君是为不道,他们还是借了王子颓这面大旗。不过话说回来,王子颓也不是正牌继承人,两方多少有点一拍即合了。】 【很可惜,他们打输了。于是五大夫迅速带着王子颓逃到了苏氏的大本营温,苏氏的宗主——我们用氏来称呼他苏子,或者用封地称呼他温子都没问题——则火速带着王子颓直接出国求助,他们去了卫国。】 【很快,王子颓顺利地得到了卫国和燕国的帮助。但凭什么?这俩可好像都是姬姓国。首先,燕国我们之前说到过,其实分为北燕和南燕。北燕姬姓,就是战国七雄的那个燕国,南燕姞姓。由于北燕路途遥远,这里的八成是南燕。】 【不过在《史记》里,北燕和南燕是混在一起写的就是了。至于卫国呢,则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怨。又到了回忆的时候。当年宣姜本要嫁给公子伋,却最终嫁给了公子伋的父亲卫宣公。她生了两个儿子,公子朔最后即位,成了卫惠公。】 【然而国中对公子伋的死始终不满,卫惠公这个人又实在不太行,于是二公子发动了叛乱,卫惠公被赶出了卫国, 公子黔牟成了新任卫君。然而在宣姜的哥哥齐襄公的干预下,最终卫惠公还是成功复位,并直到今日。】 【公子黔牟本质上是一个叛逆者,尽管他做了多年卫侯,也比卫惠公更得人心。所以卫惠公复位后,大概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然而可能是达成了某种妥协,公子黔牟被赶下台后并没有死,只是流亡于周,换言之就是得到了周的收留。】 【所以虽然《左传》并没有写卫国被王子颓说动的理由,但是《史记·卫世家》的说法是,“怨周之容舍黔牟”。】 【就是说要不要这么小心眼啊,到底说了多少次卫惠公这个人的小人人设不倒了……从当年坑公子伋把自己的同母哥哥公子寿也坑了进去,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惦记这没能把公子黔牟斩草除根,非要跟着发兵伐周以泄心头之恨。】 【到了冬天,大概是在战争中取得了优势,他们正式立王子颓为周王,开始和周惠王打擂台。】 宣姜这下总算露出了一点惊讶,说实话,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朔居然会做到如此地步。在齐国的那些年,诸儿应该也没亏待于他吧。 于宣姜而言,她在公子黔牟即位之后没过很久便再嫁给了公子顽,而公子伋、公子黔牟和公子顽亦是同母兄弟。 她昔日要害公子伋性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够成为卫侯。可既然朔已经不再是卫侯,而她依靠娘家的支持有了新的丈夫和儿女,黔牟也没有威胁她地位的意思,甚至还是她丈夫的亲兄长,那她对黔牟自然也没有多少恶意。 哪怕最后朔又重新复位……说到底,又与她何干呢? 【最后,庄公十九年这一年吧,它的经和传,主打一个毫无关系。经只记载了三件事。第一,鲁国给卫国即将嫁到陈国的新夫人送了媵,之前说过一国嫁女两国陪媵,卫国和鲁国同姓,正常。】 【但之所以专门记录,是因为负责送媵的这位送到一半跑去参加齐国和宋国的盟会去了。】 【第二件,文姜再次离开了鲁国。她年轻时往外跑都是为了和齐襄公私会,但齐襄公早已死了多年。她如今差不多五十了,最近几l年却又有所行动。庄公十九年和二十年她连去了两次莒国,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推测可能是某种政治目的。】 【最后一件事,齐、宋、陈联手伐鲁。嗯……嗯?!这么大事传里怎么提都都不带提的,还是说反正伐的是西鄙偏远之地没有什么后果就不写了?齐国和鲁国这才消停了几l年啊,怎么又开始了。】! 第 71 章 庄公二十年 【庄公二十年和二十一年从《左传》所载内容而言其实是连续的——之前也提过很多次,虽然我们今天看到的本子是经传并列、按年分配,但事实上《左传》本来应该是单行本?_[(,以至于经常把连续的事件强行分在两年里。】 【《春秋·庄公二十年》所载内容无关紧要,直接可以无视。而传则是上一年五大夫之乱的后续。上一年我们说到了南燕和卫国一齐帮五大夫和王子颓伐周,并且占了上风。但是周惠王也没事,至少没死。】 【而就在这时,郑厉公作为距离王畿最近的诸侯,决心掺和进这件事里。他首先想要说和两方,让王子颓和周惠王终归于好。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考虑到周惠王毕竟是正统,还正落魄,当然是选择雪中送炭啊。】 【于是他在说和失败后进行了物理调和,直接抓了南燕的君主,又把周惠王迎回了郑国。先是让周惠王居住在自己的老巢,就是那个他被赶下台时停留了很久的櫟,然后两人一起又换了个城邑,并且最终攻进了成周,并且取回了战利品。】 【书里并没有提到为什么他们在郑国还要更换驻地,也许是处于某种战术的考量?谁知道呢。倒是成周这个地名,其实需要特别注意一下。首先是宗周和成周的区别,考古学上古代都城其实是分类的,比如最典型的圣都和俗都。】 【圣都是指宗庙祖先所在之地;俗都也就是王都、主都,即政权中心;陪都大概主打一个功能性,比如军事作用。对西周来说,宗周是王都,而成周是陪都。但是等到平王东迁以后,事情发生了变化。】 【什么你问圣都?大概是周原遗址吧,也就是岐周。不过近些年关于岐周、宗周和成周在西周时期的地位,争论其实比较多。我们暂且按照提出圣都理论的张光直先生的观点来划分这三座城市。】 【回到成周的问题上,问题在于《史记·周本纪》中平王东迁的地点是洛邑。洛邑毫无疑问是今天的洛阳,而成周也在洛阳。那么洛邑是不是成周?在普遍的讲述中,二者是经常被混淆的,因为我们今天往往直接将洛邑当做洛阳的代称。】 【但事实上古代的城市比今天的城市要小太多了。在《左传》的这段记载中成周和王城是同时存在的,周惠王和郑厉公首先攻打的是成周,直到联合了虢公才又去攻打王城。】 【这么看来东周王城和成周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位置。且根据记载,周平王居于洛邑,至春秋晚期周敬王时迁成周。按《左传·昭公三十二年》的描述,周敬王所居的成周是在原本成周的基础上扩建的。】 【而考古发掘的情况,额,又要跑个题,由于地层是层累的,所以我们今天如果挖洛阳古城,挖出来的首先是汉魏的洛阳,再往下挖才是更早的。也确实在汉魏故城下挖出了春秋晚期的城,这毫无疑问是扩建的成周。】 【与此同时,洛阳的五大都城遗址中,本身除了汉魏洛阳城遗址,还有东周王城遗址。这座东周王城遗址里,出土有“天子驾六”,也就是 说地位是毋庸置疑的。S,结论就是至少在东周,洛邑和成周是两座城。】 大厅中一片寂静。 如果说建城已经是极为艰难的事情,那么从地下挖掘出城池,甚至是在一座都城下挖出另一座都城,对于他们便是更难想象的事情了。 而目的?无论怎么想,似乎都发觉不了什么目的。若说挖掘墓葬还能是为了其中所藏之珍宝,一座早已荒废的城池,几乎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无法理解。 【啊,这种内容其实是历史地理方面的东西啦,算是历史地理和城址考古的结合。总而言之就历史事件本身而言最多是个侧面印证,但是一方面能展现当时的社会情况,一方面也算是对考古的进一步指导。】 【而且虽然我们今天一般说文史不分家,但历史和地理也是不分家的哟,以前可是不存在地理这种东西的,就是历史的分支。哪怕今天来看,很多历史事件也都可以通过地理环境来理解。】 【总而言之继续,刚说到郑厉公带着他的大侄子——好吧,早就不只是大侄子了,应该是大孙子都不止。毕竟郑桓公是周宣王的弟弟,郑武公和周幽王一辈,郑庄公和周平王一辈,周桓王是平王的孙子,已经是郑厉公的大侄子了。】 【周王看起来好短命的亚子……郑厉公和周惠王攻打过成周的同年冬天,盘踞于王城的王子颓大摆宴会犒劳扶他上位的五大夫,同时在宴会上用了极高规格的舞乐来取乐。郑厉公对此十分不满,于是就去找虢公说小话了。】 【当然,我们都知道他说的肯定是借口,毕竟是坑哥上位的,你说他多在乎礼制和天道谁信。何况他都明摆着已经选边站了,就是站了周惠王一边。不过他的理由还是很正当的。】 【他说哀乐失时就会招致灾难,王子颓搞这么大场面,是他在乐祸。司寇行刑杀人的时候君王都理应为此“不举”,怎么敢乐祸,何况这个祸就是他染指王位,没有比这更大的祸了他居然还敢乐!是时候送王回去复位了。】 【虢公对此表达了认同。好,接下来就是二十一年伐王城。但是在进入下一年之前,我必须解释一下,不举不是那个不举,“举”是一个名词,其实就是日食、盛馔,而且要伴着乐舞下饭。】 【虽然我们都听说过古代人一天只吃两顿,但对周王这种身份高贵的天龙人来说,人家一天还是吃三顿的。不过一般是早上吃得最丰盛,然后中午和晚上吃早上剩的。只有特殊的大日子才会每餐都杀牲,每顿都是大餐。】 【所以“不举”倒也不是完全不吃,就是吃得比较敷衍。大概是要么吃前几天剩的——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要么就是吃简单点,也许是吃点素,只吃两顿,这一类的。】 【要知道“祀加于举”,也就是说虽然祭祀规格比举要高,但二者是可以放在一起并论的。《国语·楚语下》里面记载的各种身份的祀和举,其中天子的举是太牢,也就是猪牛羊三牲,祀是会,也就是再加上四方之贡。】 【与此同时,士的举是鱼炙,祀是特牲、也就是一头猪。这差距已经非常非常巨大了。再到庶民,就彻底变成了菜和鱼,连荤都没得吃了。举以菜,菜甚至都算隆重的吃食,穷成这样了还要用鱼来祭祀。】 【所以,穿越除非能保证穿成王公贵族,不然真的还是算了吧。不过话说回来,穿这会儿说不定还比后来稍微好点,虽然物质条件可能略差,但是这时候户籍制度还没怎么实装,山林湖泊还没国有,找个荒郊野岭有技能真的可以活。】! 第 72 章 庄公二十一年 【鲁庄公二十一年春天,郑厉公和虢公在取得共识后果断找了个地方会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合计一番,他们约定了等夏天一到,就举着周惠王的大旗去共伐王城。】 【这场讨伐十分顺利,毕竟一来五大夫背后也没什么支持的势力——南燕本来就没啥存在感,话说《史记》里都被和北燕混在一起写也真的是太惨了;卫国则从春秋以来就没怎么消停过,几乎没有明君,本身都要靠着裙带关系蹭蹭齐国的威势呢。】 【二来,不要忘了郑庄公毕竟也是春秋的第一位算是霸主的人,就算没有得到普遍公认,郑国的实力此时还是不容小觑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郑国就在王畿附近,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年头打仗辎重不要太难送。】 【攻入王城的时候,郑厉公与周惠王从南门入,虢公从北门入。总而言之就是打赢了。得胜之后,王子颓和五大夫都惨遭咔嚓,啧啧啧,国与国之间的战争通常都不会杀对方的首领,争位内战后反而处理起来比较心狠手辣啊。】 【想想齐桓公和公子纠,卫惠公和卫侯黔牟,再往前点的宋殇公和宋庄公,全都是想斩草除根的。只不过齐桓公赢了也斩草除根成功了,卫惠公复位但是没能杀掉兄弟,宋殇公更是死于非命白白让到手的君位又回到了宋庄公手里。】 【这么说起来郑昭公,对对,就是公子忽,他真是个厚道人啊。复位居然没把郑厉公弄死,真的很符合他齐大非偶的人设。不过也有可能是复位后权力还没收拢就死了没来得及?但是包括祭仲在内的郑国权臣应该都很愿意先杀郑厉公才是。】 【毕竟虽然接郑昭公回来符合大义,但还是背叛了郑厉公嘛,难道不怕郑厉公迟早回来清算吗?那会儿一手在背后策划了郑国君位之争的宋庄公可是正值盛年。万一他们又联手了,对于这些郑国老臣可是太不利了。】 【虽然在上位后郑厉公就对宋庄公索要回报这件事不满了,但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嘛。恩,不过事实证明,郑厉公心里还是很有逼数的,知道宋庄公也不是个好东西,与虎谋皮一次就够了。】 寤生低眼暗暗瞥了少子一眼。 宋公冯确可称一时之杰,忽、突还有祭仲不是他的对手亦是寻常。若非宋国本身实力不济,他或可有更多作为。不过毕竟是子姓王族之后,当年武庚之乱引得周公东征,殷遗民便越发被分散削弱了。 如今早已不成气候。 可惜世间之事总归往复轮转,商人如此,他们周人同样要步此后尘。至少在他生前,纵使已不将周王放在眼中,寤生确实没有想到真的会有这一天。 之前那女子说的下一个一统之国是秦?倒不知何时能来一秦人,教他见识一番。 就在寤生暗忖之时,厅中确实出现了意味着新客出现的异状,不过那并非是他所想象的秦人。还未等众人定睛看清,已有人一语道破来者身份。 “晋侯诡诸。”小白笃定道。 宣姜奇道:“你不 是从未见过这位晋侯?” 小白温和一笑,竟莫名与诸儿有所相似,教宣姜背后一凉:“耳闻已久,心向往之。” 诡诸是一个面容严厉的男子,他警惕地站在距离众人最远的位置,只状似不经意地扫过郑伯突——这是此处他唯一识得的人。然而考虑到其仪态和神情都十分内敛,好似居于身畔男子之下,令诡诸一时无法分辨当下的境况。 没有哪个人好心去为疑惑的晋侯诡诸解释现今的情形,气氛就此僵硬,连方才看似友好的小白都怀着戏谑之心不再开口。 【不数也就罢了,这短短一百年,类似的事情居然已经发生这么多次了。历史果然是在不断的重复,不过也很正常,毕竟人性就是这样嘛,总有相通之处。类似的事情这样一划拉也方便我们记忆。不过到底谁要记这些啊又不考,笑死。】 【言归正传,五大夫之乱平息后,郑厉公作为一大功臣,周惠王当然要有所表示。首先是惯例一场盛大的宴会,位置则在惠王宫殿外的西部阶台上。因为以前的宫殿都是在台阶上起楼嘛,起楼的那层外面就有空地,应该很好想象。】 【宴会上又演遍了六代之乐,所谓六代之乐是指黄帝之二、尧舜禹汤武各一,具体名字这里就不说了。问题就出在这六代之乐,上次我们说到郑厉公和虢公伐王子颓的其中一个理由就是他哀乐失时,乐的体现即是用六代之乐宴飨五大夫。】 【结果呢?你郑厉公用这个理由打完王子颓,自己居然效仿他享用六代之乐的待遇?所以自然有其他对此不满,并且认为他即将遭祸。没过多久的五月,郑厉公确实死了。】 突深吸一口气,并不想看寤生是什么表情。 他的确远不如君父英明,一生却也有过高峰和低谷。呼风唤雨多年,如今不得不在君父面前被历数自己诸多或不合时宜、或不够利落的行事。 实在让他难以释怀。 【啊当然我们说过这种预言的记载通常是马后炮,但是郑厉公当时肯定引起了不满应该是没问题的。这场宴会除了六代之乐之外还发生了另一件事,是周惠王给予郑厉公的赏赐,是王后的鞶鉴。】 【鞶鉴这玩意儿到底是啥,因为考古没见过实物所以也是众说纷纭。杨伯峻先生认为这是一种衣带,带子上装饰了镜子。不过这时候当然没有水银镜,所以大概是光滑的小铜片,垂坠在衣带上或许能压一下轻飘飘的衣服?我瞎猜的。】 【与此同时,虢公也向周惠王请求赏赐,得到了一尊爵,是酒器也是礼器。郑厉公的儿子郑文公因为这件事,对周惠王生出了厌恶之情。话说周和郑果然是短暂的和睦长久的怨恨啊,然而彼此血缘其实比其他诸侯都近,多少有点唏嘘了。】 【那现在就有必要说道说道,为什么这件事会引起郑文公的厌恶。关于赏赐的不同,杨先生认为周惠王的差别待遇中,爵明显贵于鞶鉴,因此郑文公的厌恶源于认为自己父亲受到了轻视。】 【但是这一点其实不太好说,因为《左传·定公六年》里有 鞶鉴作为三宝之一,如有人能使鲁昭公归国则可三选一作为赏赐的记载。那这么看鞶鉴真不一定比爵等级低。】 【所以又有另一种说法。鞶本身其实就是一种衣带,男人用革制,女人用丝制。郑玄为《礼记·士昏礼》作注时,提到授鞶是为了强调受鞶的人要谨敬。也就是说鞶这玩意儿就象征着谨敬。镜子就更有类似的意思了,毕竟“以史为鉴”我们都听过。】 【好,那么我们刚说过,其实周和郑从平王东迁以后关系一直都不咋地,从交质到交恶到一箭之仇等等。然后这次郑厉公这么给面子帮忙,结果周惠王给人家赏赐这么一个意味深长的东西,是不是就难怪郑文公震怒了。】 【当然,打一棒子还是要给颗枣的,周惠王也没有那么离谱,除了鞶鉴之外郑国还是得了其他实惠的。郑厉公的祖父郑武公时,因助平王东迁有功,所以得到了自虎牢关以东的土地作为赏赐,后来随着时间流逝,这片地丧失了不少。】 【周惠王将郑武公昔日所经略的土地都再次赏赐给了郑厉公。嗯,不过虽然没有记载,但是我个人猜测,这就是一个面子工程。毕竟,丢失也不可能是丢给周王室,丢给其他诸侯的可没那么容易吐出来。】 【也就是说,这顶多算是个强宣称。但问题是,本来郑对这些地也是有自古以来的法理的,怎么也是个弱宣称,甚至这个自古也没多远,说是强宣称也不是不行……呃,我是不是在说些大家听不懂的东西了。这其实是某个历史策略游戏的说法,非常形象。】 【下次,就是从庄公二十二年开始啦。】! 第 73 章 庄公二十二年(1) 【今天的内容从经开始,正月癸丑日,“葬我小君文姜”。是的,文姜去世了,但事实上她不是在鲁庄公二十二年去世的,而是在二十一年的七月戊戌日。诸侯五月而葬,君夫人与丈夫享受同等待遇,所以去世和葬礼隔了快半年。】 【同年,鲁庄公入齐纳币,所谓纳币其实就是纳徵。我们都听说过传统的婚礼其实比较复杂,根据《仪礼&middt;士昏礼》的记载分为六个步骤。首先是纳采,即选择想要迎娶的女性;第二步问名,嗯,其实步骤虽然叫问名但更主要是问姓。】 ?本作者万年眉寿提醒您最全的《直播和古人一起读史书》尽在[],域名[( 【问了女子姓后要占卜吉凶,比如姬姓和姞姓就很吉利,因为周人的先祖后稷的妻子就是姞姓,结婚就能生而蕃。姬和姜应该也比较好,是周朝的主流组合,或者说是统治根基。】 【所以这个吉凶吧,其实很难说是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以商朝为例,如果看甲骨卜辞,会发现有时候卜到不吉利的东西,卜人就会再卜一遍,直到有吉利的结果为止。嗯……所以卜吉凶这个事情,可能还是主打一个实用主义。】 【说到问名这个步骤,其实妾室入门前也会有类似的行为。不同于正妻和有地位的侧室,妾身份卑微,可能根本就没有姓——但是姓本来是血缘的象征,每个人都本应有姓,没有的话一般是族群被灭或者本身就是未开化的部族。】 【总而言之,之前说对正经婚姻来说问名是卜吉凶和是否相配,但是对纳妾而言则是为了防止同姓。至于怎么卜出那个没姓的妾原本姓什么,我不知道,不要问我,反正有相关事件记载。所以由此可见,这会儿真的很忌讳娶同姓女。】 小白听到这里瞥了一眼诡诸,对方仍旧对面前的一切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却在听到这里的时候眉头皱得更紧了。 谁教他便是那个犯忌讳的人呢? 他心头哂笑,朗声道:“不知晋公可曾听过一九州轶事。”见诡诸的视线投向他,小白继续说道,“听闻那不知某国的君主执意娶败国之女,卜之祸国亦不甘休,并为将其子立为太子,先后逼死了自己的太子并驱逐了其余诸子。” 诡诸的神色先是变得不大好看,但很快便平缓下来,甚至少了先前的极度警惕。此人意有所指,但他既敢做,便不畏惧人言。况且若知此事,又称他晋公,则必是与他同时之人,而非什么鬼神。 倒是所出之言听不懂却又能听懂的女子,教他更感到不安。 见诡诸的反应并不如自己所愿,小白又道:“可惜,他所爱的幼子却不久便死于他生前所倚重的臣子之手,后来君位更是落到了原本被他驱逐的……” 说到这里,小白便不说了,只是笑笑。 他生前时,晋国君位已经落到了晋夷吾手中,然此子不过小人。以他观之,公子重耳迟早当为晋国之主。可惜,可惜,未能由他一手促成。彼时他已年岁渐长,心有余而力不足。 【关于这个忌讳娶同姓女有两个非常典型的例子,我们这里举个比较有名的人,晋文公。晋文 公重耳流亡的那些年里,曾经去过郑国。郑文公对他非常不礼遇,这都算说得好听的,其实是非常看不上他,毕竟各国流亡公子多了去了。】 【郑文公的弟弟就劝他要礼遇重耳一点,说重耳是得天命的人。得天命的一个体现就是,重耳是姬出,也就是说他母亲也是姬姓,他却活到了今天。换句话讲就是说,同姓大部分连孩子都生不出,生了可能也夭折。】 【说起来同姓不婚这个原则还怪优生优育的咧。】 晋文公? 小白的眼神愈深,他果然未看错人。可惜晋侯诡诸似乎已经脱离了甫一来时的状态,变得不动声色起来,令他失了继续观察的兴致。 【好了继续说昏礼。第三步问吉,上一步问了名,在宗庙卜出吉祥的结果,这时候就可以派人把这个好结果告知女方了。第四步就是纳徵,用我们今天话说就是下聘了。虽然币本义是帛,但玉、马、皮、圭、璧、帛都可以叫币,知道是聘礼就行了。】 【纳徵下聘之后就算订婚。第五步请期,就是告知各路亲朋好友婚期;最后一步亲迎,之前就说过,哪怕是诸侯之尊,理论上也是要去亲自迎娶妻子的。只有天子可以例外。】 【但是问题这就来了。纳币这件事情,在《左传》的记载中不止一次,但是都是诸侯遣大夫前往夫人的娘家纳币,并且特意强调了“礼也”。也就意味着如果诸侯亲自去纳币,这是不合礼数的。而鲁庄公这次确实是亲自去的。】 【史书当然没有写为什么亲自去纳币,随便猜猜的话也许还是与齐、鲁之间的复杂处境有关?毕竟想想文姜在自己晚年,情人早就死了、儿子估计也翅膀硬了很久的情况下,去了两次莒国,也还回过齐国。】 【再加上鲁庄公一直没有结婚,是的,他之前是没有正室夫人的,这次将要从齐国娶回的才是他的正妻。而这时候,他继位都二十二年了。正经来说,哪怕这时候的人二十及冠算成年,一般来说十五也都结婚了。】 【什么大龄未婚男青年,要知道当时的人四十来岁死翘翘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他这时候都三十大几了。这一系列问题联系起来,很难让人不怀疑其中到底有什么内幕。虽然就算有内幕也只能瞎猜了,摊手。】 【不过,历史毕竟不是,没有什么权贵老男人守身如玉直到遇见真爱,只有狗男人负心薄幸背信弃义。是的没错,鲁庄公真的是文姜的亲儿子,他某种意义上继承得很完美,文姜是结婚了还念着真爱,鲁庄公则是非常典型的渣男。】 【这段在庄公三十二年才会写到,不过既然说到这里就一趟讲完好了。刚才说鲁庄公一直没正妻,但是他还是有小老婆的。而且更离谱的是,人妹子本来不乐意跟他,他许诺会让孟任当夫人,两人割臂歃血为誓,才成功泡到手的那种。】 【结果孟任儿子都生了也没当上夫人。呸,渣男。】 【嗯,不过……考虑到鲁庄公最后还是娶的齐女做夫人,而且我们之前也论证过,比起《史记》中完全不可信的哀姜是齐桓公妹妹的说法,她八成应该是齐襄公的女儿、鲁庄公的表妹……我合理怀疑一下文姜在其中作梗不过分吧。】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比如鲁庄公其实一直在努力抗争,想让孟任当夫人也有部分原因是为了借机拒绝齐女。毕竟有他亲妈一个估计已经让他对齐国通过姻亲搞事有警惕了,何况他爹鲁桓公也是不明不白死在齐国的。】 【但是齐国当然不会愿意放过这个机会,趁着文姜还是母夫人,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当然要趁热打铁、亲上加亲。结果两方拉锯多年,虽然把文姜熬死了,鲁庄公最终也还是抗争失败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谁让齐襄公之后是齐桓公呢。不过不管齐国在位的是谁,甚至不管文姜和齐襄公有没有私情,文姜都肯定愿意给儿子娶齐女。让自己的侄女做儿媳妇,似乎是古代母亲都非常喜欢的事情。】 【大概一来侄女和自己一条心的可能性比较大,二来也是为了加强娘家的影响力,巩固自己的地位?尤其这个时代,对于这些在国与国之间联姻的贵女们来说,心到底向着娘家还是向着夫家,其实真的还是挺难说的。】! 第 74 章 庄公二十二年(2) 【好的,经的内容终于说完了,其实就几句话却发散了这么多。我们现在回归庄公二十二年的传,其实这一年的传从头到尾只讲了一件事,就是陈宣公逼死了自己的太子御寇及其所引起的一系列严重后果的前因。】 【是不是觉得这句话说得很绕?其实不绕,御寇的死无非是想废长立幼的老套路,大家想必也已经看腻了,但逼死御寇只是个导火索。重点是御寇和陈厉公的儿子、自己的堂兄弟公子完关系很好,公子完怕接下来倒霉的就是自己。】 【于是公子完堂堂跑路了,一溜烟儿去了齐国。说到这里,如果对齐国有所了解的话,大家应该已经明白这是什么严重事件的前因了——田氏代齐。作为宣告着春秋结束,战国开始的重要标志之一,公子完就是篡夺了齐国的田氏的祖先。】 齐国诸人脸色均有所变化,包括外嫁的文姜和宣姜两人。倒是鲁侯同阴沉的脸色难得微霁,不禁露出幸灾乐祸之色。 毕竟听过多少鲁国的不和,再怎么波折也只不过是内乱,而如此豪横的齐国,最终甚至沦落到被外姓人取而代之……竟还不如那晋国,至少还是同宗。 他瞧了晋侯诡诸一眼,又不屑地移开目光。如此违逆祖先之人,后代定当不会有好下场。便等着看罢。 【齐国姜姓,乃是周朝的开国功臣吕尚、也就是我们很熟悉的姜子牙的后代。我们一般将春秋时代的齐国称为姜齐,将战国时代的称为田齐。但很明显,田齐的这拨人其实不姓田,他们只是氏田,于是又是姓氏混淆导致的称呼变化。】 【所以田齐其实是妫姓,毕竟是陈国公族的后代嘛。作为一个在各大国之间受夹板气的国家,陈国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跃翻身当主人了。就是不知道原主人是个什么心态,毕竟当大家都叫齐国的时候,不了解的人很容易以为它们一脉相承。】 【现在就来正式讲讲公子完吧,刚才说到他是陈厉公的儿子,对的就是之前那个《史记》和《左传》记载矛盾,我们很仔细分析了一番的那位。公子完逃到齐国以后,齐国待之以卿位。】 【自此《左传》不再称他公子完,而是管他叫“敬仲”。而根据《史记·田敬仲完世家》的记载,敬仲是他的谥,至于为什么从以国为氏的陈改称田,史记的三家注说法不一,比较公认的说法是上古音中陈和田近似。】 【当然音韵学这种东西,反正我是不懂的,大佬说是就是吧。而且现在大学里的音韵学基本讲中古音比较多,上古音又是另一套。有兴趣的话大家可以自己研究一下。话说回来“敬仲”这个谥,仲应该还是排行,敬作为谥号倒是很常见。】 【嗯,一瞬间能想起来的谥“敬”的其实是荀彧。荀彧作为三国著名人物,几乎是人臣中品德和名声的巅峰之一。以此做参照,可以想见陈完其实一生应该也是安分守己并为齐国作出贡献的。如果不是这样,田氏可能也没有在齐国崛起的机会。】 【春秋和战国还是不太一样,血缘的重要性要更浓。 战国时期我们经常会听到人才在不同国家之间流动甚至坐到高位,以秦国为例,《商君列传》一开头就写商君是“卫之诸庶孽公子也”,卫国公室出身的他先效力魏国,又去了秦国。】 【最后在秦国位极人臣,能够做到这一步的外国人在战国不算罕见,但在春秋就很少见了。而齐桓公想拜陈完为卿,卿一般是爵位,但是按这里陈完推辞后让他做工正的写法来看,所指的可能是《周礼》的六卿,是地位最高的六个官职。】 【无论齐桓公是真心还是客套,他确实非常礼遇陈完。陈完推辞的话语也很精彩。我们之前说《左传》以记事为主,很少记言,就算记了也大部分是那种马后炮的预言。但这段言的内容很多,而且是符合当时语言习惯的。】 【他的发言很精彩,翻译成白话体现不出来,建议大家都看看原文,重复的外交辞令却完全看不出重复,甚至说出了花。意思本质很简单,大概是说我这个流亡之人得到您和齐国的宽容,赦免我的罪责,这已经是恩惠了。】 【我得到了如此多的恩惠,怎么敢接受卿的高位为您召来毁谤呢?哪怕死我也要将这样的心声告知于您。《诗》中有这样的句子“坐在高车上的人招揽我为士,我哪里会不想去呢?只是怕旁人的言语罢了。”】 【恩,这句诗在今天的《诗》中已经没有了,可能是修的时候筛掉了吧。所以我们也不能像前面的《燕燕于飞》一样去追究它的典故。但是字面意思大概就是这样,陈完说得非常谦逊的同时,也给齐桓公来了一顿彩虹屁。】 【总之听完这段话,不知道齐桓公是真被打动了还是我们都懂得那种推拉,最后陈完做了工正。君臣二人十分相得,甚至还会一起喝酒。某次宴饮中都喝到晚上了,齐桓公玩嗨了,说我们点火继续,陈完也很守本分地拒绝了他。】 【当时臣子宴君要来一卦来表示谨慎,于是陈完借口说我卜了白天的宴饮情况,但是没卜晚上的,所以晚上不敢款待君上。怎么看都是标准的贤臣人设,谁能想到他的后代会走上了反叛之路。】 文姜瞥了息妫一眼,她与陈人未曾熟络过,不过见此女性情柔顺,生平也几乎是逆来顺受,还以为陈人大抵如此——毕竟是以姻亲而闻名的国家。不过就此前景象来看,这夫妻两人也并非是全然的东风压倒西风。 陈国大抵也是如此,弱小则以柔顺之色示外,实际上难辨忠奸。想必她齐国的那些后人也是被陈人的看似委曲求全所欺,才会沦落至此。 各国之间收留他国流亡的公室子本为常事,尤其是他国公子公孙,谁知会不会有助其复位、从中获利的一日,恩将仇报也并非罕见。就如郑国昔日收留宋公冯,后来他却插手郑国的君位继承,致使郑国自小霸一时而逐渐衰弱。 然取而代之的事情确是文姜难以想象的,更难想象的是姜姓的公族大夫们又是如何容忍此事。难道她姜姓族人死绝了不成? 【接下来就又是预言了,而且这段预言写得很有趣。说的是当年陈完他老丈人打算把女儿嫁 给他,于是惯例来了一卦。丈母娘亲自卜的,结果得到了“吉”,但是卦辞就有点吓人了。】 【先是说凤凰和鸣,这当然是好姻缘,但下一句却说,妫姓后人会在姜姓国家繁衍。繁衍五代,会成为这个国家的正卿;八代之后,则无人敢与之争锋。根据田氏的历史,这个预言很准,所以大概率是后人写的。】 【关于岳父,《史记》里认为这个岳父是齐国的,杨伯峻先生则根据后文的另一条预言认为岳父是陈国大夫。我们先继续讲下一条预言,然后再讨论岳父的问题。说这条预言要再往前追溯,追溯到公子完出生那会儿。】 【公子完他爹陈厉公是蔡女所生,所以蔡国杀了五父扶植陈厉公上位,这是我们之前说过的事情。他小时候,周朝的史官拿着《周易》来拜见陈厉公——最初的史官其实并不只是记载历史,而是与巫类似的存在,搞观星祭祀什么的。】 【《周易》我们都知道,就是讲卜筮的,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八卦。于是这位周的史官就给公子完来了一卦,卦象是“观之否”,也就是观卦变为了否卦。这里需要简单的介绍一下八卦。】 【首先,八卦的每个卦,其实都是由三条线组成的,线分为两种,两节虚线和实线。虚线被称为阴爻,实线被称为阳爻。根据阴爻和阳爻的组成不同,有了离、坎、震、艮、乾、坤、兑、巽八卦,准确的说是八个符号。】 【这玩意儿一般人是不会背的,但是奈何小疯我打网游的时候副本逼我认卦,于是……如果想背有口诀。扯远了,这八卦分别有所代表:离和坎一组,分别是火和水;震和艮一组,分别是雷和山;乾坤是天地;兑是泽,巽是风。】 【不要问我坎的水和兑的泽有什么区别,我不知道.jpg,我给自己方便记忆的解释是泽指沼泽。然后也不要问我艮为什么是山不是土,没有为什么。】 【然后一个卦象是由两个卦的符号组成的,所以八个符号可以组成六十四个卦,因为上下的顺序很明显不能无差。别的卦象就不管了,“观之否”中的观,是坤下巽上,否则是坤下乾上。“之”的意思是前者变成了后者。】 【至于为什么要变卦,啊太复杂了,反正就是达成某种条件后,前一个卦中的某一个阴爻或者阳爻会直接转变成相反的爻,我们这里就不细说了。主要来看看当时人是怎么解“观之否”的。哦对了,这个其实念“冠之痞”。】 【因为从巽卦变成乾卦只有一个爻变了,所以看的是本卦发生了变化的那个爻辞。《周易》里观卦发生变化的第四爻爻辞是“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观国之光其实是使者聘他国时会发生的事情。】 【整个爻辞都是指公子完会成为君主的上客。这是发生在陈国吗?不是,而是在异国。也不是发生在公子完身上,而是在他的后代身上。以上是对“观之否”的解,但是为什么能这样解,《左传》也做了详细的解释。】 【“光”是能照耀远处但自某一点而来的东西,坤是土、巽是风、乾是天。“观之否”则巽 变成乾,即:风变成天、其下始终是土。】 【与此同时,又引入了一个在演绎八卦时其实用得不多的理念,叫互体,即上下两个符号组合而成的新符号。自下而上的第二到四爻、或者三到五爻,都是兼二者而有之。这里取否卦的二到四爻,形成了一个艮。】 【风变成天,在土之上,其中有山。这是单纯看“观之否”两个卦象得出的结果。山中物产丰富,天光照耀它,于是这些物产显露在土地上。这就是“观国之光”。】 【艮除了是山,也是门庭。门庭中堆满诸侯朝天子或者互相聘问的礼物;乾为金玉,坤为布帛,所以礼物中包含有各类宝物;又乾为君、坤为臣,所以坤下乾上的否卦有臣朝见君的含义,也就是臣为君之宾客。】 【再加上观作为动词,是看旁人所为与自己无关,所以上述根据卦象得出的全部结论都不发生在卜卦的本人、即公子完身上,而是在他的后代身上;风在土上,风会行进,意味着从这里到其他地方,所以这一切会发生在其他国家。】 【如果发生在其他国家,这个国家肯定是姜姓。因为姜姓是四岳之后,只有山岳才能与天相配。而如此显赫的未来,考虑到没有什么事物能够各方面都强大,所以陈国衰落,公子完的后代才会昌盛。】 【周史这洋洋洒洒的预言,是不是感觉尤其中间部分格外牵强,主要是解《周易》原本就有的爻辞这一环,实在是太玄乎了。姑且一听,这种玄乎的东西还是看原文意会比较好,翻译成白话总觉得怪怪的。】 【不过按照预言确实是,陈国第一次被楚国灭亡时,陈完的后代开始在齐国当正卿;陈国被楚国第一次灭国不久就复国了,但后来又被楚国灭了。这第二次灭国时,齐国已经是田氏的天下了。】 【好,二十二年就到这里。最后还是讨论一下陈完的岳父到底是陈国大夫还是齐国大夫。杨伯峻先生的观点是,根据周史的预言,公子完的后代是在异国有所建树,且讲到丈母娘的预言时,是在公子完已经逃到齐国的背景下,讨论的过去的事情。】 【所以公子完结婚是在老家。嗯,我个人觉得的话,周史的预言其实看不出来,因为卜卦的对象是公子完本人,齐国当然是异国,异国并不是针对公子完的后代。但是讲丈母娘这件事时,惯例的“初,发生了某事”这个格式,倒是更有说服力。】 【《史记》这段其实基本都用的是《左传》原文,唯独岳父懿氏,《史记》写的是齐懿仲,杨先生觉得这里是《史记》的失误。从身份来讲,懿仲确实是齐桓公上位的功臣,如果他很欣赏陈完把女儿嫁给他好像也没问题。】 【但是除了前文说的反对观点外,懿仲是国氏,谥懿,怎么想《左传》应该都不会管他叫懿氏才对。而且丈母娘的预言那么炸裂,如果真的是这个人,作为齐国公族,真的不是先选择把陈完斩草除根吗?】 【哪怕是后人附会的预言,也不应该安在他身上才对,因为就不合理。】! 第 75 章 庄公二十三年、二十四年 【从鲁庄公二十三年开始,晋国的存在感越发上升了,我的意思是和其他国家无关,主角只有他们自己的史事。从二十三年到二十四年主要讲述的就是鲁国和晋国的事件,我们把两年放在一起,分国家来讲。】 【由于晋文公重耳是我们相对熟悉的历史人物,所以我们往往对他造孽逼死太子,驱赶其他儿子的亲爹晋献公印象不是很好,但其实这也是位厉害人物。从政治思路而言,甚至称得上是很有远见,只可惜出生得有点早。】 晋侯诡诸专注地听着每一个字,没人愿意告知他此时的境况,那他自行收集信息便是。只是这几近于高高在上的评价的言语,着实令他有些不悦。 尽管世人和族人对他的冷酷都颇有微词,但他确实从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有错。旁人的评价他往往置若罔闻,可是这句“出生太早”,看似是对他的肯定,却实在是过于轻浮了。 甚至比完全否决他的选择还要教他难以忍受。 【我们之前说到晋献公他爹曲沃武公晚年终于成功篡晋,但没两年晋武公就死了,也就是说直到晋献公时,曲沃一脉才真正坐稳了晋侯的位置。】 【如今晋献公已经是晋国之主,家大业大,自然烦恼也变多了。从晋穆侯开始分出曲沃一系,曲沃桓叔成师、曲沃庄伯、曲沃武公也就是晋武公、再到晋献公已经是四代人,自然也繁衍出了一大家子。】 【我们将心比心一下,晋献公自己的父祖经过多年谋划,终于成功反叛宗主上位。如今他成了宗主,他是不是很难不担心其他旁支也有相同的念头?而与此同时,桓叔和庄伯的儿子们,也就是晋献公的叔公和叔叔们,家族势力又很强。】 【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左传》中对桓、庄之族的状态用了一个偪▏_[(”字,多少是有点咄咄逼人的意味在。哪怕他们只是强盛,对于晋献公而言已经是很大的威胁了,更何况他们还气势嚣张。】 【这可就是心腹大患了,把晋献公膈应得不轻。很巧合的是,瞌睡时正好有人给晋献公送枕头,有一个名叫士蔿的大夫主张,先把桓、庄族中最有智谋和威望的富子除掉,这样就可以谋划处理这些公子们了。】 【士蔿是何人?士是晋国主管司法的官员,士蔿的父亲或者祖父原本为周王效力,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来到晋国,以官职为氏,从而有士氏。官职的话,这个时期有一定几率会继承,不过并不是绝对,所以士蔿并不一定是司法官。】 【提出这个解决办法后,晋献公琢磨着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万一呢?于是就说让士蔿去试着实施。士蔿于是一溜烟地跑去给桓、庄两族的公子们出谋划策开始上眼药。】 【这其中大概也掺杂着史书没记录的利益冲突,比如曲沃桓叔的儿子们,和曲沃庄伯的儿子们,恐怕也不会是一条心。而富子虽然是群公子中最有智谋能力的,但大家都是公子,谁又能服谁?士蔿上眼药的目的就是赶走富子。】 【《左传》的原文是“去富子 ”,应该确实没出人命。总而言之,士蔿的行动显然是成功的,但这还不算完,下一步当然是给晋献公找借口处理群公子。这次士蔿在群公子中找到了游氏一族,说服其他人杀掉了游氏的二子。】 【其实单纯靠士蔿三寸不烂之舌,能够做到这两件事是很不现实的。士蔿并非晋国公族出身,哪就能那么轻易地取得群公子的信任?之前针对的还只是一个人,从这里开始他针对的就是整个游氏一族。】 【无论怎么考虑,他能做的也只是推波助澜,而非轻易主导桓、庄之族内部的纷争。从驱赶到杀死,很明显群公子内部的矛盾也在加深。士蔿深藏功与名,跑回来对他老板晋献公说:可以了,不出两年你就不会有后顾之忧了。】 果然够心狠。 作为已经知晓自己身后,兄弟们会导致鲁国混乱的鲁国之君,同听到这里不禁自问,假如他能像晋侯诡诸一般心狠手辣,是否鲁国不至落于风波之中? 他摇了摇头,晋侯诡诸所针对的并不只是单纯的公族,听齐小白所言,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曾放过。这是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若是能做到,他的兄弟们或许根本找不到作乱的时机。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明白那后世女子所言的“生得太早”的含义,晋侯诡诸所为之事,的确并非是……全然错误的选择。 【关于后顾之忧究竟如何解决,暂且当做后话。我们把话题重新转回到鲁国身上。之前说到鲁庄公在他三十多岁高龄的情况下,终于要娶正妻了,终于还是娶了齐女,真是太悲惨、不是,太般配了。】 【关于鲁庄公和哀姜的关系其实挺微妙的,前面做过推断,哀姜八成是齐襄公的女儿。也就是说,哀姜既是鲁庄公的表姐妹,也是他亲妈奸夫和他杀父仇人的女儿。】 【当然,这个时代应该没这么多道德限制,我只是想说这场婚事怎么看都是很标准的政治联姻,没啥真情实感才对。但怎么说呢,如果只是为了讨好齐国,总觉得鲁庄公做得好像有点太过了。】 【在婚事之前,鲁庄公先是去了齐国一趟,目的是观社。社是古代比较常见的一种信仰,各国基本都会祭祀社。但齐国的社却不太一样,《墨子·明鬼下》提过这么一句,说燕国的祖、齐国的社稷、宋国的桑林和楚国的云梦是一样的。】 【祖和社稷都是祭神的仪式,桑林和云梦都是地名,重点是下一句。这四者为什么一样呢?《墨子》的原文是“男女之所属而观也”。关于这句的理解,观其实可能是“灌”,是性/行为的暗示。】 【不管是不是吧,“男女之所属”的意思还是很明显的,多少是那种比较开放的男女大型相亲会。鲁庄公没事儿去参加这种仪式怎么想都不合礼法——当年鲁隐公去看鱼都被说了一顿,那还没出国呢。】 【于是曹刿劝他这种事别再干了,你要守礼才能更有立场治理国家啊,除了朝、盟、征伐、有王、巡守这五件事以外,你就不要乱跑了。不然你的任何行为都会被史书记载下来的,这种不合法度的事 情被记载了,后人要怎么看你呢?】 【除了入齐观社,其实他还见了齐桓公两面,达成了盟约。祭祀社的时候齐桓公不太可能没出面,也就是一年他们见了三次。为了政治需求,这感觉也差不多了。然而鲁庄公为了这门婚事还做了更多。】 【先是用红色的染料涂了桓宫——也就是祭祀他爹的庙——的柱子。按《谷梁传》的说法,天子诸侯用青黑色漆柱子、大夫用青色、士用黄色,没有用红色的道理,这明显非礼。接着又刻了桓宫的椽子,这也一样非礼。】 【具体的就不说了,总之从天子到士,对椽子的处理工序尽管同样各有规格,比如有的磨,有的斫,士干脆直接用树根。但同样没有“刻”这个步骤。关于鲁庄公的这个行为,历代注家都认为是夫人嫁入鲁国必然要庙见,所以装饰桓宫来自夸。】 【额,如果大佬们的猜测是真的,某种程度上多少有点地狱笑话了……请大家再次回忆一下他们两个的关系,虽然《左传》只说哀姜是齐侯之女,《史记》更是写了完全不可能的小姨说法,但之前结论的可信度是非常高的。】 【装修桓宫的行为既是非礼,又纯属没事找事,所以鲁庄公又被数落了一番。大概就是什么节俭是最大的美德,奢侈是最大的恶行,你爹有大德你却有大恶,恐怕不太合适吧。嗯,考虑到他装修的还是他爹的庙,感觉更缺大德了。】 【就这还没完,他亲自去迎接哀姜入鲁。虽然理论上除了天子都应该亲迎夫人回国,但是实操的时候诸侯大部分也不会亲自动身的,去边境已经很给面子了。当然,这件事还是可以被归类在和齐国打好关系的范畴里的。】 【最后就是哀姜到了鲁国之后,毕竟也是夫人了,要认认人。鲁庄公就让宗妇,也就是嫁入公室的女性们与哀姜相见,这个叫做贽,也是一种礼节。贽类似于一种社交礼仪,见面的时候通常会带一件物品作为自己身份的象征。】 【一般来说,身份高贵的男子带玉帛,到大夫再往下就是带禽鸟;女子则通常携带榛、栗、枣、脩。脩不像前面三种是果实,而是一种加了香料的干肉。但是哀姜见宗妇时,却拿的也是玉帛一类的东西。好,这下又捅了马蜂窝了。】 【于是再次有人来劝鲁庄公:男女同贽,不就没区别了吗?而男女之别是国家非常重要的一项节制标准,如今却由夫人来打破了,这恐怕是不可以的吧?】 【虽然君夫人和君享用同样的礼制待遇,但是很明显贽见礼是例外的。因为这个贽他更像是一种,没有关系的两方通过贽确定彼此的身份高低,从而建立联系的过程,而不是一个确切的待遇。男女的贽见礼规格甚至都不在一个体系中。】 【最后,话说虽然两次劝谏都用了“无乃不可乎”这种很委婉但又很强烈的双重否定句,但是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卵用的样子,甚至没有记载鲁庄公的反应呢。如果听了,很明显不会这样写吧。】! 第 76 章 庄公二十五年 【让我来看一看,接下来的两年其实相对还算是风平浪静。当然这个“风平浪静”是针对我们这些后人来说,毕竟我们主要关注的都是重大历史事件。而对于当时人来说,这两年其实挺不太平。】 【庄公二十五年,陈国派人来聘问鲁国。聘问这个程序其实应该是诸侯对周王做的,所以这次是第一次诸侯之间的聘。作为回报,冬天的时候鲁国也派公子友,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季友访问陈国。】 【季友繁衍下的季氏是三桓之一,季友本人通常认为是鲁庄公的同母弟。正是这次入陈让季友和陈国培养了良好的关系,所以当鲁庄公看好的继承人子般被杀后,季友暂时逃去了陈国。】 【以上都还是后话,我们继续二十五年。不那么重要的小事包括卫惠公在这一年终于结束了他造孽的一生,还有鲁庄公的长女伯姬嫁去了杞国。是的,虽然鲁庄公还没有正妻,但是他的大女儿都已经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问,比自己女儿还晚婚是什么体验?可能也没啥特别体验,毕竟没有大老婆还有小老婆,不影响不影响。】 【刚才为什么说这两年不太风平浪静呢,主要是因为天灾。庄公二十五年夏六月,发生了日食。哦需要强调一下,鲁国用的是周正,所以六月其实是公历四月。四月被称作正月,不是我们通常说元月份的那个正月,而是念四声的正月。】 【日食其实不算很少见,但是正月的日食格外让人在意。因为正月是指正阳之月,阴气不会在这个月兴风作浪,但这个月却反常出现了日食。为了应对这场日食,鲁国先是击鼓,又用牲畜祭祀社。】 【说到这里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其实这段文字应该是《左传》之前的史书所流传下来的原话,具体内容等到昭公十七年再细讲。总之结论就是,鲁国所做的处理虽然符合日食,但是就正阳之月的日食而言,处理方式是不同的。】 【人的一系列行动是为了退去阴气,正月没有阴气,伤的就是阳气,灾害只会更重。所以正月的日食,只有天子需要击鼓祭社,诸侯只能用币祭社,早上击鼓,鲁国做出这样的事情明显是僭越的。】 【就如正阳之月的讲究所说的,鲁国的灾难确实在日食之后仍未停止,没过几个月又发了大水。这次也是击鼓、还用牲畜祭祀了社和门,同样也是不礼的。因为对天灾而言,只能用币祭祀不能用牲畜,同时鼓也只能用于日月食的时候。】 【反正有时候真的挺不能理解古人这些奇奇怪怪的讲究,为什么这样就可以那样就不可以,明明看起来就差不多。不过说到底今天的人和古人世界观都不是一套,从思想上就不是一路人,这样想的话无法理解也就很正常了。】 她不信。_[(”晋侯诡诸自语,“古、今,果然是后人。哈,都说所作所为任由后人评说,谁能想到真有听到评说的一日。” “果然还是令人不愉。” 【庄公二十五年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晋国尽杀群公子的后续,士蔿终 于撺掇群公子们从排挤富子,到杀游氏二子,再到这时候干脆把整个游氏都灭掉了。啧啧啧真狠心啊,不管怎么说也才两辈人,今天看都还是近亲呢。】 【士蔿让他们杀尽游氏以后,又建了一座叫做“聚”的城池,且都停留在那里。这句没有什么前后,姑且仅作猜测,聚可能是建在游氏原本的地盘上,群公子们都到这里去也许是为了瓜分游氏的利益——不然没事为什么要一起搬家。】 【趁着群公子们没有散是满天星的这个好机会,晋献公当机立断派兵围聚,一举清除了这些不安定因素。这个事件叫“尽杀群公子”,杀的是晋献公的父亲和祖父辈的庶支。而重耳那会儿的叫“尽逐群公子”,针对的都是自己的儿子。】 【其实这个思路我们今天想是没什么毛病的,多少朝代的内乱都源于儿子太多,且儿子们或者都想当皇帝。如果没有这些手握重权的皇亲国戚,国家的稳定不就有了保障?但换个角度,总有人要掌权,兄弟总比外人可信啊,连刘邦当年都是这么想的。】 【当然,刘邦也可能本来不会这么想。但是他是看着秦始皇搞郡县制,结果秦朝灭亡的时候没有兄弟拱卫的惨状的——不考虑胡亥这个人比较特殊的情况,周的兄弟拱卫还是有点实际作用——所以汉朝就搞出了郡国并行制。】 【但问题就在于,晋献公所处的这个时代,本质还是一个血缘贵族的时代,它和汉朝的情况是不太一样的。先秦尤其春秋是一个法理就支持着嫡长子继承制,国人大部分都是同姓远亲的时代,庶支是很难公然上位的。】 【晋献公这一脉篡位足足用了四代人,你赢了也不一定能上位,曲沃之前把晋侯都杀了也没成功。汉朝怎么能一样,早就是成王败寇,赢了你就能当皇帝。臣子都和你没什么关系,一朝天子一朝臣,听话就留着,不行就换。】 【外姓人都一样,更别说是皇族中人,阻力就更小了。君不见刘皇叔就因为有个皇叔的名分,多少人因此来投——嗯,天知道汉献帝还在曹操那活着呢。正统有正统的意义,但也没那么大意义了。】 【扯远了,晋献公自己因为上位非常不正,所以作出了消灭晋国公族的决定,这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战国七雄是齐、楚、燕、韩、赵、魏、秦,其中齐国被田氏所篡,燕国、楚国和秦国都是正常延续下来的。】 【那么韩、赵、魏呢?三家分晋也是春秋战国分界的标志性事件,但是问题在于,不同于我们想象的类似于鲁国的三桓,韩、赵、魏并不是晋国的公族。】 【赵氏和秦国公室有同一个遥远的祖先,魏氏虽然是姬姓但血缘都能追溯到周文王那会儿了。只有韩氏,有出自曲沃桓叔、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桓之族的说法,但总得来说也还是认为他们是周武王之后。】 【公族是类似于皇族的词汇,说的是一国国君的近亲族人。唯独对晋国来说并不是这样,晋国的公族已经在晋献公之后变成了一种接近于官职的东西,因为晋国已经被他把公族造作完了!】 【但是血亲往往在这个时代担任着各类重要的官职,比如楚国的令尹、也就是类似于宰相的职位,经常由国君的亲兄弟担任,各类重要的官职也大多都是公族出身。啊当然,楚国到战国的时候被这复杂的血缘关系坑得不轻……】 【所以说,任何改革你都要符合时代背景啊,天才生得太早就是疯子不就是这个道理,为什么说晋献公生太早就是这个原因。如果不是因为人才匮乏,外人其实没那么容易手握重权,就算有那么一两个,还有更多的自己人。】 【肥水不流外人田,国家给叔叔不比给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让人听起来爽一点?不过这事儿还是可以换个角度,以齐国为例,有能力的外姓人上位,虽然国家不是自己的了,但国家还在,架构还是自己的老祖宗创设的,齐国甚至没改名。】 【这是什么?这不就是禅让?这不就是传承?为什么说我们的国家没有断绝,不就是这个道理?朝代更替但文化底色没变,这就是历史的意义。夹带个私货,我真的很讨厌什么“明亡之后无华夏,崖山之后无中国”之类的话。】 【对了顺便吐槽一句,穿历史的总喜欢搓火药搞热武器,搞商业搞思想革命,甚至变革社会制度……对此我只想说,请默念“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明朝甚至宋朝以后搞我都不说什么了,再早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了。】 【要不写架空也行啊!】! 第 77 章 庄公二十六年、二十七年 【接下来的庄公二十六年同样没什么大事。士蔿因在杀群公子的过程中立下大功,担任了晋国的大司空。他原本是大夫的爵位,从这时起就是卿了。大司空这个职位的主业是搞建设的∮[(,但这个时候的高位者怎么说,基本都比较全能。】 【对了这里要区分一下爵位和官职的区别,具体说起来比较复杂,类比一下爵位就类似于我们今天的处级干部、厅级干部这种,是你享受的待遇等级,而官职则是具体的业务部门。】 【至少在这个时期,爵位的存在感和重要性是远大于官职的,刚才说高位者比较全能其实也是类似的道理,他们管辖的权能并不局限于官职的范围内。当然,这会儿本质也还没有形成正经官僚制度,想分清楚本身也是非常困难的。】 【而且国君先不提,那些卿大夫们个个都有自己的封地,人家在自己封地上也是主人。要怎么才能限制他们的权力?封地可是血缘继承的,家族世代扎根于此,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所以集权啊,集权是一个大问题。哪怕看中学历史教材,我们的国家也是一步一步将集权制发展至巅峰的,没有一口气吃成个胖子的道理——就算你想,人家地方不造反吗?】 “集权?”小白若有所思,“晋侯诡诸之所为,当也算是集权?” “她所强调的,并非是公室内部的集权。”对此有所回应的是熊赀,“与地方相对,又及她先前对楚设县的赞许,言下之意恐怕是国主对整个国家的控制。” 寤生一锤定音:“即她此前所提及的,中央集权。”他感慨道,“用词倒是精准。” 在看清当下的状况后,诡诸终于也跟上了他们的思路:“职责理清之后,越权当遭非议,怕也是集权的手段。” 三人俱是人杰,名义上皆是周王所封,却篡夺周王之权柄,自然对“集权”的含义若有所悟。主政者无人不想集权,只不过无能为力罢了。 【不过士蔿这个大司空还是没忘记本职,他上位后把晋国的都城绛又营建了一番,主要是加高城墙。《史记》的说法是这时候才建了绛城,这个问题不好说,也许是在原本宫城和内城的基础上又围了一层外城也说不一定?】 【在这一年的年末,虢国两次攻打晋国。《晋世家》说是因为之前围杀群公子没能赶尽杀绝,有漏网之鱼逃到了虢国,虢国于是以他们作借口来攻打晋国。总而言之不管是因为什么,都这跳脸了,不打回去面子往哪儿搁。】 【于是二十七年晋献公毅然决定出兵伐虢,嗯,但结果没去,因为士蔿把他劝住了。士蔿这个人,真的很懂人心。Saber要是有他这么懂也不至于……我在玩什么烂梗,跳过跳过。】 【士蔿说虢公这个人性情骄纵,如果在与我国的战争中意外获得胜利就会忽视他的子民,等到他失去人心我们再去攻打,就算他想抵御,又有谁会跟随他呢?想要作战,必须要积蓄礼、乐、慈、爱,虢国不培养这些美德却屡次掀起战争,迟早民心匮乏。】 【不过这一等就等到了鲁僖公二年,后话暂且不提。还是说庄公二十七年,这一年的事件其实很散。】 【前面说到鲁庄公的大女儿伯姬嫁去了杞国,两年过去,鲁庄公和伯姬在洮地见了一面,这其实不太合适。因为天子除了巡守、诸侯除了民事,卿大夫除了奉君命之外,都不应该没事乱跑。】 【所以季友这一年为了替友人奔丧特意去了陈国,也同样不礼——死掉的这位又不是陈国国君,也不是陈国独揽大权的强人,轮得到鲁国派人去吊唁?季友自己身为公子,在没有他哥命令的前提下跑去陈国,显然也不合适。】 【伯姬春天和亲爹见了一面还不够,冬天又归宁了。这个频率明显不太对劲,不过也没啥相关记载。也许就是单纯的夫妻感情出了问题,娘家又有底气,夫家又离得近,所以想回就回了。不过杞国国君效率也很快,没过多久就来鲁国了。】 【所谓归宁就是比较正式的回娘家,之前说过要求父母俱在才可以。这里其实又开始解经了,诸侯之女,归宁叫“来”,离婚叫“来归”;如果是夫人归宁叫“如”也就是入,离婚或者是丈夫死了回家叫“归于某”。】 【这一年,鲁庄公还和齐桓公以及郑国、陈国的国君在幽地会盟。陈国之前有公子完出逃事件,恐怕陈国多少对齐国有点意见;而郑国毕竟离楚国还是近,在楚国强势的时候有点倒向楚国也很正常。】 【所以其实两国都是和齐国有点矛盾的。这次幽之盟名义上是四国的盟会,其实没鲁国啥事儿,主要强调的是陈国和郑国对齐国的偏向与和解。】 “偏向与和解?分明是丢弃颜面和荣耀。身为姬姓子……”突“哈”了一声,不屑至极,“竟是吾子,真该在他出生时便将他掐死。” 寤生不认同地看了他一眼:“照你这么说,若我早知日后野心……不,你欲取而代之都罢了,竟借助殷人之力,我当年也不该留你性命。” 突垂首沉默片刻,最终抬头注视自己的父亲,寸步不让:“我自始至终觉得,您太过看重声名。无论如何,忽输了,而我赢了。” 话音刚落,他身形便消散了。 寤生轻轻叹息。 【最后一件事同样可以放进周王室丢人大全里,周惠王给齐桓公赐命,同时请求他伐卫,理由是卫国之前帮助叛党拥立王子颓。】 【理论上来说,赐命赐命,当然是赏赐,是上对下的,一般来说是赐命赐的是爵位,也有封邑。但这里实际上把这句连在一起看,很明显是某种交易。通过周王的大义赐予齐国想要的某种名分上的东西,从而换得齐国出力报复。】 【最后借这个赐命说一下五等爵制。《周本纪》里写“赐齐桓公为伯”,而《春秋》里提到齐国国君一直都写的齐侯。假设《史记》没出错,意味着要么伯高于侯,要么二者可以兼得。】 【我们前面就说过,公侯伯子男的五等爵制虽然是明确记载的,但在史书实际参考中,感觉并不是极为清晰的上下尊卑之分。然而好像又存在上下,比如子和男明显是食物链底层。】 【刚才说的兼得也只是列个情况,没听说过爵位可以兼得。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和“公”一样,有可能还能作为尊称、虚衔?毕竟周公、召公、虢公的公肯定和宋国国君的公爵不太一样。】! 第 78 章 庄公二十八年(1) 【庄公二十八年有两件比较重要的事情,啊,终于可以不用讲断烂朝报了。虽然这么评价《春秋》好像有点太毒舌了,但是王安石这话还是有那么一点道理的,毕竟《春秋》是真的会没前没后来一句结盟、结婚、战争或者灾难。】 【其实这些事情中除了天灾对于历史事件影响稍微小点,别的很可能都会引起一系列我们耳熟能详的连锁反应。但是《春秋》并不会写。所以为什么要和《左传》一起看,原因就在这里了。】 【k闲话不多说这就开始我们今天的内容。先来点废话内容,齐桓公去伐卫了,这件事是和庄公二十七年,周惠王赐命后的请求有关。周惠王因为卫国曾经拥立王子颓而怀恨在心,齐桓公收了好处就自然出兵了。】 【卫国是什么臭鱼烂虾,放到《春秋》这本书记载的年代之前可能还算个强国,自然打不过齐国,被好好教了做人,最后只能花钱消灾,贿赂齐国才把这尊大神送了回去。】 【唯一比较搞笑的事情是,嗯,卫国现任国君卫懿公是齐桓公的甥孙。是的没错,齐桓公的姐妹是宣姜,宣姜的儿子是卫惠公,就是那个二子乘舟故事中的反派公子朔,然后卫懿公又是卫惠公的儿子。】 【啊?外甥和侄子的区别?就兄弟的孩子是侄子,姐妹的孩子是外甥。这个是我们今天的叫法嘛,正常的词汇不也是舅甥和叔侄。衡量这个关系的时候不以当事人自己的性别转移哈,当事人自己是男的女的都不影响,所以卫惠公也是文姜的外甥。】 【扯远了,想当年卫惠公因为二公子之乱而下台,齐襄公亲自为他撑腰把他送回卫国重新上位;如今齐桓公因为周惠王的要求亲自伐卫,完全不顾骨肉亲情。不过有一说一他俩关系确实比较远了,何况赐命这种东西对霸主还是很重要的。】 文姜笑着拥过妹妹的肩膀,刮了一下宣姜鼓起的脸庞:“好啦,别生气了,你对朔那孩子都不见得有多上心,更何况是他的孩子。” “就算不喜那也是我的孩子……”宣姜嘀嘀咕咕地抱怨,又瞪了小白一眼,“还是诸儿好,难怪姐姐更喜欢他。” “你啊,说什么呢。”文姜哭笑不得。 【好,开始今天的大招!晋国的连续剧从庄公二十八年开始连载,但是追溯要更久一点。晋献公年轻的时候其实娶过妻,是贾国女子,但是他俩没孩子。正妻没孩子,那自然就要考虑其他儿子了,这很正常。】 【不,等等,我感觉这不太正常。贾国好像是姬姓啊?晋献公你是不是人不太对劲啊?贾姬无子就算了,大戎狐姬生了重耳,她的妹妹小戎子生了夷吾,骊姬生了奚齐,骊姬的妹妹生了卓子……敢情除了太子全是姬出啊???】 【在这个崇尚同姓不婚的年代,晋献公不愧是作出了尽杀父祖辈的群公子,再尽逐子辈群公子的猛人,儿子们的亲娘几乎全都姓姬。也挺好的,充分证明了当时流传的“同姓生而不蕃”只是个谣言,看看,他姓姬,还和姬姓女有这么多儿子。】 【唯独例外的是申生。申生通常被称作太子申生,但其实在经和传里太子都会写作大子?[(,“太”和“大”在古文里就是一个字,所以太子等于大子也就是长子,在这个理论上不该提前娶侧室的年代当然就是嫡长子,也就是继承人。】 【晋献公和贾姬没孩子,申生是晋献公和一个叫齐姜的女子所生。关于齐姜,普遍被认同的说法是齐姜是晋献公他爹晋武公的侧室,之前讲过“烝”是“上淫”,按照之前卫宣公娶小妈生公子伋的例子,这种说法比较靠谱。】 【但是之前就说过,卫宣公和公子伋,以及晋献公和太子申生,这两个故事之间相似之处实在有点太多,所以很难说是不是其中有一些混淆的细节。不过哪怕就是小妈,齐姜的身份也比较存疑,这名字一看就是齐女。】 【太史公的说法是齐姜是齐桓公的女儿,齐桓公上位是庄公九年,晋武公死的时候是庄公十七年,齐桓公上位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非要说的话也……不是不行吧,不过杨伯峻先生不太认同《史记》的这个说法就是了。】 【齐姜和晋献公生了两个孩子,除了太子申生之外还有秦穆夫人。秦穆公是秦国早期最出名的一位君主,称霸西戎,后面我们还会讲到这夫妻俩的事情,这里暂且不提。继续说晋献公的老婆和孩子们。】 【接下来娶的是大小狐姬,她们生下了重耳和夷吾。这两位女性是娶自戎,一种说法认为她们就是西戎之族,也就是说周王室同族中并没有接受中原文化,融入诸夏的旁支。之前说过华夷之辩、也就是戎和夏的区别是取决于文化而不是血缘。】 【当然,还有一种说法是,大小狐姬都是王子狐的后代,这一支周王后裔居住于戎地。是不是觉得王子狐这名字有点耳熟?时间往回倒退,当年周郑交质的时候,和公子忽交换的那个质子,就是王子狐。】 【再然后娶的是骊姬姐妹,这两位其实不是正常娶回来的,而是伐骊戎之后得到的战利品。既然讲到这段,《国语·晋语一》的版本不得不品。】 【《晋语一》说的是伐骊戎之前就搞迷信占过,占出的结果是“胜而不吉”,但晋献公不听还是去打了骊戎,回来还对负责占卜的人说,赏你爵位,罚你喝酒没有菜,毕竟克国得妃,明明是这么一件大好事。】 【占卜的人还是用之前的占卜结果努力劝谏晋献公,他依然不听。占人于是找上了大夫里克。里克在接下来的晋国是位非常重要的人物,以后戏份还很多。不过我们先看占人又说了什么。】 【他说骊戎有男戎就一定有女戎,晋国打败了男戎,骊戎就会用女戎胜晋。接着用妺喜、妲己、褒姒来类比骊姬,那叫一个苦口婆心,虽然并没有什么卵用。】 【哦对了,我们看《国语》的原文和《史记》、《左传》基本都不是一个语言风格,其实单独看《国语》也有这个问题。《国语》一方面是走劝谏路线的,基本都是什么道、德、天命一类的东西;一方面部分篇章成书年代晚一点。】 【区别很明显的,有兴趣自己读一下就能发现。虽然我的评价是,《国语》整体都很难读,因为当时的语言习惯和我们常见的文言文就不一样,《左传》其实也不一样不过因为主要记事感觉没那么明显。但是《国语》记事的部分真的很有乐子,非常符合大众对历史这个学科的刻板印象。】! 第 79 章 庄公二十八年(2) “娶这么多同姓女,连我楚地之蛮都做不出。况且,不听劝谏可不是明君所为。”熊赀煽风点火道,他与晋侯诡诸倒并无直面冲突,然而可想而知,对方日后恐是他楚国大敌。 诡诸冷哼一声:“寡人倒是嫌儿子还是太多了。” “嫌儿子太多,倒是别那么爱美色啊。”宣姜听到这里便不满了,作为足足生育了七个儿女的女性,她听不得男人说这样的话。 “齐女?”诡诸瞥了她一眼,见她与齐侯小白一道,对她的身份于是有所猜测。此二字后他未再继续说下去,然而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文姜按住怒气冲冲的宣姜,与诸儿使了个眼色。诸儿却摇了摇头,一脸温文,全然看不出他本性中的疯狂。 “与我走吗?”他问,“感觉有些无趣了。” “等叙过小白身后。”文姜竟也应了,“不为你的妹妹出口气?” 诸儿摇摇头:“不过一时口舌之快罢。你已听过那后世女子所说,他的行径几乎是致使晋国覆灭的根源所在。于一个有野心的男人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教他挫败。” “至于齐女。”诸儿微微一笑,“齐女有什么不好,你很好。” 同阴阳怪气地插了进来:“齐公这是经验之谈啊。” “寡人可从未后悔过。”诸儿看都不看他一眼,鲁侯允都说杀便杀了。 【骊姬生下奚齐后,大概是终于有了一定的地位——不过也不是夫人,因为《左传》写她是嬖——想要立自己的儿子当太子。但是立太子这种事情,亲娘怎么好开口呢,当然是要交给别人,所以就贿赂了两个外嬖。】 【通常女宠被称为内嬖,强调的是受宠而非靠身份和贤德有的地位。而与之相对还有外嬖。外嬖是男性宠臣无疑,但是这个宠臣究竟有没有暧昧关系一般也不会明说,可能比较类似《史记》的佞幸。】 【《史记》的佞幸我不好说,但是《左传》里的外嬖感觉还是有暧昧关系的。毕竟这是个血缘贵族时代,凭什么平白无故就能得君主偏爱进谗言?甚至外嬖也不是宦官这种近身服侍的角色。考虑到道德束缚都是越来越多的,不好说,真不好说。】 【骊姬贿赂了两位外嬖,让他们去给晋献公吹风,不过理由也还是很正当的。“曲沃是您的家族宗庙所在,蒲与两屈三邑是您疆土的边界,不能无人主事。宗邑无主,人民就会缺乏畏惧,怠慢祖先;边疆无主,会让疆域外的异族生出野心。”】 【如果是晋文侯仇的后代其实不会有第一个问题,但由于当年成师被封去曲沃,已经区分出大小宗了,所以晋献公作为成师的后代,他的宗庙自然是在曲沃,祖庙还是和原本的嫡系一样。】 【而蒲位于秦和晋的交界,两屈比邻,邑外即是狄的领地。就虽然秦是周封的诸侯,虽然比楚在鄙视链里高点,但也高不到哪去。与西戎为伍的破落户,滚去和狄并列吧。】 【“戎生野心,民众怠慢是国家的忧患。如果让太子去主政 曲沃,重耳和夷吾镇守蒲与屈,就能震慑人民、威吓异族,无疑是彰显君主您的功绩。”这已经说得很好听了,接下来还有一顶大帽子。】 【“北狄的领地旷阔无垠,如果能够归属晋国就都可以建成城邑。晋国的领土扩大,不是很好吗?”啧啧啧,开疆拓土,打异甚至是连大义都无可指摘的开疆拓土,这谁听了不心动?晋献公听了当然很开心。】 【于是等到夏天,就让申生去了曲沃、重耳去了蒲城、夷吾去了屈。除此之外,其他的儿子们也都各自被丢去了偏远的城邑,只剩了骊姬和她妹妹生的两个儿子留在了绛,也就是国都。】 【关于晋献公有几个儿子,《左传》说有九个,《史记》说有八个,但总而言之扣掉上述的五个也还是剩了好几个的。某种程度上,即使考虑晋献公只是借骊姬之手驱逐儿子们这种可能,也还是证明了两姐妹的受宠。】 【根据《国语·晋语四》的说法,晋献公去世的时候,公子重耳也就是晋文公十七岁,也就是说这会儿被丢出去的儿子们其实年纪都还不大,也许只有太子年长。不过《晋世家》又说晋献公做太子的时候,重耳就已经成人了。】 【《史记》这个说法大概是不如《国语》可信的,主要是成书年代,《晋语四》这篇还是比较早的风格,一般还是信早的。不过单纯算年纪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因为晋武公执政三十九年,而当时人一般十五结婚。】 【但如果后面这种说法,公子重耳流亡的时候就已经四十三了,流亡十九年回国都六十二了,又在位八年。虽然不是说那会儿一定活不到七十,但是总觉得还是有点怪。总之这个问题也没确切定论。】 【晋献公的那两个被贿赂的外嬖名字里都有“五”,因此被称作“二五”,二五和骊姬一起说出居在外的群公子们的坏话,并且请求立骊姬的儿子奚齐为太子,晋国人对此十分不满,认为二五是狼狈为奸。】 【晋国的连续剧今天就播放到这里,接下来是楚国的。不过楚国这个怎么说呢,劲爆倒也算劲爆吧,可惜没成功。说的是楚文王去世后,楚国的令尹子元也就是丞相,想要勾引文夫人,于是在文夫人宫殿旁边建了房子住下,并且跳万舞给她看。】 【这会儿类似于丞相的职位叫法比较多,楚国的令尹、晋国的正卿、宋国的太宰等等其实都差不多。但是除了晋国的正卿外,基本都是由国君的兄弟担任。这位子元就是楚文王的兄弟。这样说的话,他想娶嫂子也不是什么很过分的事情。】 【毕竟收继婚嘛,中原各国都还在娶小妈呢,楚国娶个嫂子怎么了。问题是人家文夫人不乐意啊。文夫人是按楚文王的谥号称呼的,在楚文王娶她之前我们其实叫她息妫,也就是息夫人。想必大家还记得她。】 【本来当年就是老公还活着却被迫再嫁,但好歹也是正室夫人,关系也不错,凑合过了。现在好容易当上王太后了,还有人来膈应你,甚至还是只想和你睡觉不想负责,搁谁谁乐意啊。就算有这兴致,养个男宠不更方便快捷吗?】 【而且说到底,和男人睡觉意味着可能会生孩子,生孩子在这个年代意味着很可能会死翘翘。如果不是真爱,我觉得老公死了以后这个觉可能也不是非睡不可。】! 第 80 章 庄公二十八年(3) 【令尹子元和文夫人这虽然是桩桃色新闻,但总得来说结局还是很正经的,非常符合我们被荼毒过的道德标准。我不是说道德高不好,只是息妫毕竟是进了《列女传·贞顺传》的,而且《列女传》文本其实有点离谱,就感觉很怪。】 【《列女传》说她被纳入楚文王后宫的某一日,楚王出游,她趁机出宫与息君见面,说些什么“我没有一分一秒忘记过你啊”“生离不如死归同穴”,息君想要阻止她自杀未果,于是息夫人先自杀,息君也自杀了。】 【重点是接下来还写楚文王很赞赏夫人的贤德、守节,以诸侯之礼给息君和息夫人合葬了。嗯……什么大好人啊。你是在说一个听息君的伐蔡,又听蔡侯的伐息,再抢息夫人回家当自己老婆的人?】 【就是说古人其实也很会脑补啊,为了表达自己的理念、实现自己的目的真就硬改。息夫人如果自杀了,楚成王是不是也得换个妈啊?楚国的霸业不能没有楚成王啊。】 听到这里,息妫不禁伏在熊赀肩上笑了一声,多少带了讥讽之意。至于这讥讽究竟是对这后人所载之说,还是对自己的丈夫先前还说不介意兄弟追求他、如今却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这件事,就无人知晓了。 【说起来最近的新闻,刚曝光的秦家咀楚简里又出了一个新的春秋五霸版本,是齐桓晋文、楚文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所以这个春秋五霸的说法,果然是自古至今都很有争议。】 【啊扯远了,继续说回子元和文夫人。文夫人听闻子元的追求后,掩面而泣,好吧没有掩面。反正是哭着说,先君用万舞来加强军队,如今令尹不将它用于楚国的仇敌,却用在未亡人之侧,这不是太不合适了吗?】 【万舞是一种军舞,但是文夫人却说楚文王用它练兵。礼仪性的舞蹈为什么能够练兵其实不太能够礼节,也许是因为其中的动作和战场上的作战很相似?也有可能是万舞可以在出征前作为祈祷胜利的祭祀的一部分?】 【但总之不该是用在追嫂子这种不正经的做法。所以子元在听文夫人的侍人告知这段话后,立即就醒悟了。“妇人都知道铭记楚国的仇恨,我却反而忘了啊!”于是洗心革面,扭头就把追嫂子的精力拿去出征了。】 “倒是一段佳话?”寤生戏谑地对熊赀道。 “比不得郑公兄弟情深。”留在这里的时间已经不短,熊赀当然知道眼前这位郑君究竟是谁。 二人相视而笑,均是皮笑肉不笑。但下一刻,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子元带领着楚国大军,秋天就直奔郑国而去,前军和殿后的各有几位将领。比较有趣的是,前军以子元为首,另有两位斗氏将领和一位其他;殿后的军队则是一位斗氏将领和两位王孙。可以说充分体现了当时楚国统治阶级的情况。】 【他们带了六百乘车去伐郑。我们都听过千乘之国这个词,按照刘向描述战国时的“万乘之国七,千乘之国五”,一个国家共有万乘即是大国,而且事实上战国七雄有万乘的应该 都只是巅峰期。】 【另一个角度是,“千乘之国”这个词出自孔子,说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感觉这个描述就是那种墙头草。《史记》里面还写孔子是读到楚复陈的史事时,特以“千乘之国”代指陈国,这段是在楚成王的孙子楚庄王时的事情。】 【这样我们大概能模糊感知到千乘之国代指的国力了,基本是一个有姓名的中等国家。所以子元带着六百乘去伐郑国,其实不少了。不过按理来说,郑国也应该是个千乘之国。大概是因为辎重和战车过多,会减缓行军速度。】 【楚国军队先是进了郑国的桔秩之门,然后进了纯门,接下来到了逵市,发现悬门没有被启用。好,先说逵市。逵本义是大道,隐公十一年颍考叔与子都争车事件中,我们就提到了郑国国内是有这样宽阔可以行车的大路的。】 【既然逵是大道,逵市就是在大道旁边开设的市场。虽然这时候商业很不发达,但是大概还是有一定商业行为存在,从而有所聚集。逵只可能存在于城内,所以纯门就是最主要的城门,但是桔秩之门和悬门又是什么?】 【一个城市,尤其这时候比较小的国家可能一个城市就是一个国家,理论上是由外城、内城和宫城三部分组成的。内城以内就是核心区,宫城类似宫殿区。外城以外就是野,野中会存在一些相对较小的聚落,大概比较类似村子。】 【回到郑国,根据杨注,桔秩之门是远郊之门,纯门是外城之门,而悬门是内城门的一部分。悬门顾名思义,平常不会放下,它类似于闸门,抵御外敌的时候才会使用。】 【杨伯峻先生似乎是通过悬门在纯门之内,从而推定桔秩之门是远郊之门,事实上这个说法最初来自杜预的注。但是当时的城市应该是没有远郊之门这么个东西的,怎么想都觉得外城之外就已经算远郊了,谁在那还建一道门啊。】 【所以有人认为这个远郊之门可能更类似于有哨兵看守的城市边界。不过我提供一种猜想啊,有没有一种可能杜预是把后来的大城市代入了?假设桔秩之门是外城的门,纯门是内城的门,宫城上有悬门似乎也算合理?】 【但是这种猜想也有问题,楚国军队趁郑国没有防备所以长驱直入穿过桔秩之门和纯门,顺利来到悬门之下。假设这时候他们已经进入内城,一路上不太可能无人反抗。】 【而且悬门这个东西,见于《墨子·备城门》。这是墨子搞城防的一个篇目,城防只在内城布置已经有点过分了,只布置在宫城似乎有点太过分了?但是逵的存在一定是在城内,所以确实纯门是外城城门的说法比较可信。】 【算了算了,跳过这个问题,总之子元带领着大军来到了悬门之下。敌军分明已经兵临城下,明明有悬门这种城防措施,郑国却并没有将悬门放下,几乎算是敞开大门欢迎楚军进城。这样的行为,大家想到了什么?】 【没错,是空城计。但是郑国这个倒还真不是大家都看过的《三国演义》里诸葛亮版本的空城计。诸葛亮当时是手中无人,而非故意 示敌以弱。示敌以弱的目的是将敌人骗进来瓮中捉鳖,郑国不将悬门放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而诸葛亮嘛,是利用了司马懿怀疑他是在示敌以弱诱骗他们的心理,从而让敌人主动退兵,主打的是一个攻心为上。当然这段应该不是历史事件,只是杜撰,但是思路确实是这个思路。】 【子元看破了郑国的诱骗,于是用楚国的方言对左右说,郑国这是有聪明人啊。然后带着军队连夜跑路了,毕竟攻其不备嘛,都已经有防备了,自然就不好攻了。】 【同一时间,郑国的国君十分担心楚军打过来,虽然做好了准备,但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想换个地方也很正常。这时候,有间谍,唔这时候应该叫细作?但是应该也不是细作,就是比较隐蔽的侦查兵告诉他,楚国的帐篷上有乌鸦。】 【如果是有人住的营帐,是不可能停留乌鸦的,言下之意就是楚军已经走了,你不用挪地方了。郑国国君于是安心地留了下来。】 诡诸瞥了旁边郑国和楚国的两位国君一眼,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接下来就是一些单调的记载了,鲁国今年收成不太好,谷子很多没熟,出现了饥荒,于是向齐国买谷。这段经和传都只写了一点,但是《国语·鲁语上》有一整条,充分体现了什么叫语言的艺术。】 【臧文仲先是劝鲁庄公,你帮助四邻、取信诸侯、结缔婚姻、达成盟誓不就是为了应对国家的紧急情况吗?铸造名器、收藏财宝,不就是为了处理民众的病灾吗,所以我们为什么不用名器去和齐国买粮呢?】 【到了齐国又说,鲁国最近惨啊,我们实在非常害怕不能好好祭祀周公和太公,这样不恭敬会招致更多灾难。只能不吝惜我们老大的钱物,来向您求救。如果您救救我们,不仅仅是老大和我们这些臣子收益,周公、太公和各路神祇都可以借此被长久的祭祀下去啊!】 【啧,真会说啊,毕竟周公是所有周人心目中的白月光,太公是齐国的祖先。齐国要是不答应,实在是太不通人情了。】 【然后都这样了,鲁庄公,居然还建城。筑了一座叫做郿的城邑。这里用词也有讲究,只有建了宗庙、供奉了先君灵位的才叫都,没有的都叫邑。建都叫“城”,建邑叫“筑”。不过这些都是从国君等级来讲的,卿大夫士一类又有不同,就不细说了。】! 第 81 章 庄公二十九年、三十年 【庄公二十九年,并无大事,或者说没有被详细记载的“故事”。但是这一年中有一些礼制和古代文化的东西值得看看。首先是春日,鲁国新建了养马的马厩,这个马厩甚至还有名字叫“延”,当然这不重要。】 【这么一件小事之所以被记载,是因为它“不时”,这不是春天该做的事——其实呢,这事还真是春天做的,但不能是周正春天,周正比起夏正要早两个月,而我们的农历更近似于夏正。】 【养马,需要在日中时把它们从马厩中迁出,在田野中放牧,然后等下一个日中时,将他们送回马厩。这里的两个日中并不是同一个日子,而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春分和秋分,因为这两天昼夜等长,所以被称为日中。】 【而之所以是这两天,当然是因为春分之后草木逐渐繁盛,而秋分之后百草枯萎。虽然鲁国并不是游牧民族,但很明显当时的人对于牧业还是有点经验的。事实上根据《周礼·夏官·圉师》的记载,还要更精细一点。】 【春仲放牧,夏天会居住在专门的凉棚里,秋天才又回到马厩。既然养马有这样的讲究,那么如果想不惊扰马匹,又要改造马厩,当然是挑马离开马厩之后的时间。这个时间应该是夏正二月,已经是周正的夏天了。】 【夏日,郑国伐许,解经说战争中用钟鼓叫伐,不用叫侵,趁其不备叫袭。但是这种微言大义的内容其实有时候会可以找到反例的,比如这里,定公四年十九国联合攻打楚国,《春秋》却用了“侵”,十九国联军不太可能不用钟鼓。】 【不过这段对应的《左传》,倒是用了“伐”,非常有趣。】 【秋日,闹了虫灾,略过。冬十二月,鲁国再次建城,这次的两座城分别较诸和防。这次建城是合适的时间。因为这种需要大兴土木的工作,首先要在龙见之时开始。因为龙见意味着夏收和秋收都已完毕,人民终于得到了空闲。】 【龙见什么很早之前解释过了,就是苍龙七宿中的角宿和亢宿在早晨出现在东方的季节,实际上就是夏正九月,周正十一月。然后等到火见时,各类建材需要在兴土木的场地齐备。龙是苍龙七宿,火则是大火,即心宿,其实也是苍龙七宿之一。】 【随着角宿和亢宿之后,东方的早晨开始出现心宿,时间推进到了夏正十月初。接下来是等到“水昏正”的时候开始使用建材营造建筑,所谓水是大水,又叫定星、营室,营室这个名字或许就与这个礼俗有关?】 【大水不太好形容,只能用西方的天文学来表达,是飞马座的α和β两星,他们在十月的正黄昏时,可以在南方天空中看见。这就是“水昏正”。最后在日至时停止施工,日至就是冬至。】 【还挺符合常识的,毕竟农忙的时节干这些杂事多影响农业。所以为什么打仗理论上也应该在冬天,同样是这个道理。虽然我们可以看到,到目前为止,战争早就不仅限于冬天了。】 【随后就到了庄公三十年,这一年先是有一位周王室的大夫樊皮 背叛了周王,周王让虢公前去讨伐。然后樊皮被成功抓获并带回了京师,没有什么额外情节。】 【接下来是楚国连续剧堂堂连载,上次说到楚国令尹子元想要勾引文夫人,但是被文夫人一通大道理说下来,顿时洗心革面出兵伐郑去了。伐郑并未成功,这事儿按说也就应该告一段落了。】 【然而大概是文夫人实在太美,公子元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伐郑归来直接住到王宫里去了——之前还只是在王宫旁边建房子跳舞呢,这下越来越过分了,已经多少是有点司马昭之心了,甚至很难说是不是带点逼迫的意思。】 【但文夫人毕竟已经是楚王的母亲了,她自己乐意也就罢了,人家明明不愿意你还这么搞,让楚王的面子往哪搁?这实在不合适,于是斗氏的一位大夫出面谏言,结果子元居然用枷锁把人家拷了。】 【这可就捅了马蜂窝了,本来就是你不对,你不听还这样羞辱人家。斗氏也不是吃素的,于是过了几个月,申公斗班直接把子元给咔嚓了。所谓申公并不是诸侯,而是申县的县尹。由于楚君自己称王,其下称公也就顺理成章了。】 【最出名的申公其实是申公巫臣,以后我们会说到他和夏姬的桃色故事,不过和最广为流传的版本还是不太一样。】 【子元被干掉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国也不可一日无令尹,那可是楚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于是斗氏的斗榖於菟走上了历史舞台。这个名字其实念冓乌徒,比起斗榖於菟这个名字,更有名的是他的字,子文。】 【令尹子文虽然称不上千古名相,但确实是先秦时期的名相之一。楚国的强盛与他息息相关,若敖氏的权势更是在他执政期间蒸蒸日上。然而话虽如此,关于子文的传闻却都非常正面,至少根据记载,他是一个品德非常高尚的人。】 【比如这个时候,前任令尹、又是楚王的兄弟被旁支杀死了,国家多少会有些动荡。于是子文散尽家财,暂时减缓了楚国的灾难。嗯,不要问我他怎么做到的,我也不知道,史书没有说,也许是国库空虚?】 “老朽惭愧。”厅中突显叹息之声,显然正是目前提到的令尹子文。 熊赀与息妫皆颇为意外斗榖於菟的到来,与他口中自称的老朽不同,斗榖於菟的外表还是与他们二人相识时的年轻模样。 子文过谦了。↑↑[”熊赀道,听过后人赞美斗榖於菟的他显然对其印象很好,尽管他生前时,斗榖於菟还尚未崭露头角。 “确实过谦,令尹子文之名,连寡人都有所耳闻。”小白目光炯炯,作为辅佐他的劲敌熊恽的贤相,他自然印象深刻。 斗榖於菟虽然已经恢复了年轻的样子,状态却一时尚未恢复,甚至连动作都颇有些迟缓。他看了小白许久,才呵呵笑道:“阁下当是,齐侯小白?” 文姜闻言挑眉:“如何得知?” “虽同为雅言,但我楚人所言,与尔齐人所言,自有不同。而有此气魄的齐人,当只有齐侯小白一人。”斗榖於菟笃定道。 【庄公三十年的最后是鲁庄公和齐桓公在鲁济相遇。济是济水的意思,济水在当时流经曹、卫、齐、鲁四国,其中在齐境内的称作齐济,鲁境内的则叫鲁济。曹、鲁之间的,和齐、卫之间的同上,某种程度上也是国力的体现啊。】 【就像以前南海叫南海,现在叫南中国海一个道理。】 【这次齐、鲁之君的相见,是谋划着讨伐山戎,原因是山戎对燕国造成了威胁。《史记》对这段的描写要更详细,这次终于是北燕了,山戎伐燕,燕国向齐国告急,齐桓公助燕国一臂之力后,燕庄公十分感谢,送他回到了齐国境内。】 【齐桓公说,除非送天子,否则诸侯相送的时候是不离开自己国境的,我不可以对燕国无礼。于是干脆将燕庄公所抵达的齐国土地都割离送给了燕国,然后希望燕君能够重现燕国始封之君召公的荣光,尊奉周王室。】 【多么美好的德行啊!于是听到了这件事后,诸侯们对齐国越发心悦诚服。嗯,说实话这件事如果放在后来只会被当成冤大头,但至少这时候还是被高度赞美的,多少还是有点让人感动。】 【不过无论如何,我估计那块地也没多大,不然也太亏了。】! 第 82 章 庄公三十一年、三十二年(1) 【庄公三十一年是非常平静无波的一年,用我们后来者的眼光看,多少有点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的意味。这是鲁庄公去世的前一年,这一年鲁庄公连续筑了三座台,但是经中并没有隐含褒贬之词,传中则根本没有相关的记载。】 【这一年比较重要的事情是齐桓公来鲁国献捷。所谓“献”字,自然是有尊奉的意味,正常来说应该是“馈”。当然,《春秋》毕竟是鲁国的史书,哪怕齐桓公其实可能也就意思一下,鲁国给自己脸上贴金用“献”也不过分。】 【齐桓公六月来鲁献戎捷,其实不礼。因为诸侯于蛮夷戎狄四夷的征伐有功,是要献捷于王的,王以此来警示四夷;但如果征伐的是诸夏,也就是华夏文化圈里的这些国家,胜利后只告而不献捷,因为他们终究是王的叔伯舅甥。】 【上述这段在提及向王献捷时只写了“中原则否”,具体的原因来自成公二年,我们到时候会再提到。献捷通常献的是战俘,诸侯之间更是不应该互相送战俘。所以很明显,之所以说此次齐桓公献捷不礼,就是因为有献俘。】 【刚才我们说到鲁国用“献捷”多少有点贴金,但事实上从礼数而言,齐桓公向鲁国献捷不算很过分。大家可能还记得我们前面提到过,周王室结婚时,王姬送到鲁国待嫁,新夫人则送到鲁国等待大夫为王迎回。】 【这些特殊待遇都是因为鲁国是周公的后裔,周公作为周武王的兄弟,辅佐周成王的重要角色,虽然他没有来到自己的封国鲁国,但是鲁国一直都与王室存在特殊联系。所以齐桓公献捷,如果是献给周公庙,那就是理所应当的。】 小白叹道:“周公若是见后人后世如此,不知要作何感想哩。” “作为破坏礼法的重要一环,你怎说得出这种话。”同冷嘲道。 “甥儿此言差矣。”小白故意用了同并不想承认的关系来称呼他,“寡人这不就来周公庙献捷了吗?” “不如先按礼去朝觐。”话一出口,同便觉不妙,因为他自己也早已不按时去朝觐周王了,尤其身为鲁国国君,此事的过错于他而言比其他人更甚。 然而他没料到的却是,小白闻言只是哈哈一笑,并没有借题发挥继续说下去,倒好似真有些长辈的姿态了。然而众人皆知,他两人之间,绝无如此和煦的关系存在。 【鲁庄公三十二年,齐国先是建了一座叫做谷的城邑,封给了管仲。接着试图召集诸侯开会,旨在讨论楚国伐郑的事情,潜台词是,我们商量一下帮郑国报复回去吧。其中宋国国君想要私下先找齐桓公说点什么,于是二人先见了一面。】 【秋七月,发生了一件大事,有神降临在了虢国的莘地。神异的东西都可以被称为神,所以也不用太计较这里的神到底指的什么。神降临后,周惠王问他的内史,为什么虢国会有神降临?其实可以发现,“史”这个官职,原本多少是带神职色彩的。】 【这位内史名为过,他说:国将兴或者将亡,都会有明神降临,观察这个国家 的德行与恶行。所以有因为神出现而兴盛的国家,也有因神出现的灭亡的国家,从虞、夏到商、周都有这样的例子。】 【夏商周大家都很熟了,虞就是舜的时代,尧舜禹嘛。通常我们见到的古代典籍都是言必称三代,夏商周;但是这还是春秋呢,周还没灭亡,所以再往前追溯。不过虽然通常把虞夏连用,本质还是两个不同的时代,后来加标点还是分开了。】 【周惠王知道神带来的后果并不一定后又问,那应该怎么对待神呢?内史过又答,用合适东西的来祭祀它。祭祀神当然有固定的制度,但是莘地这个神是未知的,并没有相关制度的记载,所以通过它降临的日子来选择祭祀的流程。】 【关于这个通过日子选择祭祀仪式的具体内容,在《礼记·月令》里有所记载。古人记日和纪年一样用干支,所以选择的分类也是用甲乙丙丁来分的。】 【甲日和乙日用脾脏、苍色的玉、穿青色的衣服;丙日和丁日用肺脏、衣服和玉都用红色的——事实上苍色和青色也是相近的颜色;戊、己日用心脏祭祀,玉和服装都是黄色;庚、辛日用肝脏,玉、服都是白色;壬、癸日则是肾脏和黑色的玉、服。】 【其实按照我们古代方术的理论,五脏是有五行对应的含义在的,而五行有颜色对应也很正常。但是一来五行说其实在春秋时不太流行,这种对应关系比较常见要到汉代以后;二来《礼记》记载的颜色确实和流传的对应五行不太一样。】 【继续说这件事本身,周惠王认为内史过告诉他的话很有道理,就决定按照这个说法来,让内史过赶去虢国处理神降事宜。然而内史过到虢国的时候,听说虢君已经向神请求赐予土田了。】 【内史过于是评价道,虢国一定要灭亡了,虢君暴虐不说,还将心思全然放在祈神而非百姓身上。】 【有这样想法的不仅只有内史过,还有虢国内部的人。神停留在莘六个月,虢公让太祝、宗人和太史三位职能与祭祀直接相关的官员去祭祀神。其中太史名为嚚,念作银子的银。神许诺要赐给虢君土地和田地。】 【史嚚也说:虢国要亡了!我听闻过,国家将要兴盛,国君就会用心于民;将要灭亡,就会用心于神。神性聪明正直却是凭依于人的,它根据人的行动作出反应。虢君德薄,又能得到哪里的土地呢?】 【这段内容在《国语·周语上》有更详细的记载,从头到尾是从周惠王和内史过的角度讲的。比如包括有国之兴亡时君主的表现,前代神降的例子,史嚚的话也是转述的。唯独多出来一段,是论证这位降临的神的身份,这里就不细说了。】 【我们前面就提到了虢国攻打晋国,晋国有心报复。这里又连神降的预兆都有了,虢君这分明就是国之将亡——这个时期君主之所以为君,是因为他有德,哪怕事实是血缘制,前提也得是上天因君王有德而赐予他及其后代为君的资格。】 【所以很明显,这些都预示着某个我们很熟悉的历史事件快要发生了,没错就是假虞灭虢。不过它至少不在今年,庄公三十一年预示的暴风雨,其实是三十二年鲁庄公的去世,以及他去世前后,鲁国的权力之争。】! 第 83 章 庄公三十二年(2) 【鲁国之前的权力交替其实都还算是平缓,即使是鲁桓公暗杀鲁隐公,那也是没公开的。鲁桓公死于非命后,鲁庄公毕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就算有齐国那一笔烂账,上位也没什么风波。】 【但是到鲁庄公儿子这一代就出问题了。前面说到过,鲁庄公娶哀姜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其实年纪大就大吧这也好几年了,只要能生出儿子都不是大事。问题就在于他和哀姜是没有儿子的。】 【而与此同时,前面讲过鲁庄公曾经为了追一名被称作孟任的女子,人家本来不想跟他好,但是他许诺会立孟任做夫人,两人歃血为誓,孟任才跟了他。并且鲁庄公和孟任之间,是生了儿子的。】 【假如只是他和孟任有儿子,他和哀姜没儿子也就罢了,无嫡立长也很天经地义。鲁庄公自己也是这样想的。然而离谱的事情发生了,一方面鲁庄公有三个年轻力壮的弟弟,另一方面,他和哀姜的妹妹叔姜有个儿子。】 【新君想要上位,如果不够名正言顺,就多少需要一点势力的支持。这个势力可以是自己的、岳家的、也可以是母亲娘家的。类似例子有很多。齐国毫无疑问当然是选择支持叔姜的儿子,于是就在这个背景下,好戏开场了。】 【鲁庄公病重时,将二弟叔牙叫来,向他征求关于身后事的意见。叔牙给的答案只有三个字“庆父材”,也就是鲁庄公年纪最大的那个弟弟。鲁庄公又问了自己排行最小的同母弟季友,季友说,我会侍奉般直到死去。】 【般,就是鲁庄公和孟任生的那个儿子。鲁庄公听到季友的话后跟他说“叔牙说了庆父材”。在这段文字描述中,三桓,也就是鲁庄公这三个弟弟的称呼是在不停变化的,各种形式的排列组合,能按排行分清就行。】 【鲁庄公对季友说的这句话相当于某种明示了,于是季友就以鲁庄公的名义命令叔牙去鍼巫氏的地盘待着,然后让鍼季拿鸩酒给叔牙,并且告诉他,喝了这个鸩酒,鲁国中就有你的后代,如果不喝,不但要死而且还要绝后。】 【死也就算了,死且无后意味着死了以后的鬼魂都无人祭祀,这种事情在古人看来是很难接受的。之前我们讲到了楚国的令尹子文,他曾经就发出过一个预言,说家族里一个人狼子野心,会害得若敖氏之鬼无人祭祀。不过这是后话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而且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叔牙自然是不喝也不行了。于是他喝了鸩酒开始往回走,半路上就死了。不过鲁庄公和季友还算是信守承诺,将叔牙的后人单独立了一个氏族,称之为叔孙氏。】 【这段在《鲁世家》基本一致,唯独叔牙的回答更丰富一点。在回答庆父之前,叔牙还给了理由,说是“一继一及,鲁之常也”,没儿子但你有弟弟啊,你担心什么继承人呢?从鲁庄公他爹和他伯父来说,确实兄终弟及和父死子继鲁国都可以嘛。】 【所以主要还是鲁庄公自己不乐意,他想要立子般,甚至不惜要将支持庆父的二弟干掉。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因为子般自己不争气得罪了人。这件事情要往前追溯,大概说的是有一年雩祭之前,子般去梁氏大夫的住处演习,预习的时候女公子在旁边围观。】 【女公子这个称呼其实在《左传》里只见过这一次,其他时候诸侯的女儿同样被称作公子。《鲁世家》里说女公子是梁氏大夫的女儿,是子般喜欢的人。总而言之是和子般关系比较亲近的一位女性,大概率应该是他妹妹。】 【女公子原本在看子般准备雩祭,结果有一位负责养马的圉人隔着墙,从墙外和女公子一起玩乐。子般看见了自然大怒,于是让人把这个叫荦的圉人给鞭打了一顿。】 【鲁庄公听说了,跟子般说,你不如杀了他,也不该鞭打他。荦强健有力,可以将城门的门扇举起来丢出去。言下之意就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侮辱他,他又有能力,迟早会报复你的。】 【所以怎么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呢,子般当年埋下的祸根等到他继位以后就应验了。子般当上鲁国国君不过两个月,共仲,也就是庆父就派圉人荦去把子般给暗杀了,公羊传里加上了后续,庆父又把圉人荦当替罪羊给杀了。】 【其实庆父本人,可能还真没想过鲁庄公会把君位传给他,而是打算自己动手。他其实和哀姜早有私通,《鲁世家》说两人合计着要立哀姜妹妹叔姜的儿子开当新君,但是《左传》的说法是新君的上位其实有齐国势力在背后推手。】 【所以庆父大概是在等待时机,暗杀了子般之后就按着齐国的意思顺水推舟地立了鲁闵公。叔姜明显是哀姜的陪媵,也就是说两人应该是一起嫁来鲁国的。哪怕一嫁来就怀孕了,鲁闵公这时候大概也就最多八岁。】 【成季,也就是季友在子般死后就逃去了陈国。他走后,鲁国大权肯定是掌握在庆父手中,但是他当然不会就此罢休。】 文姜看见自己的儿子拳头握得死紧。 她心情略有些复杂。作为一个被世人公认私德有缺的女人,她似乎并没有立场指责和自己作出相同选择的外甥女。然而那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就这样被耍得团团转…… 还是教她不太高兴。 她瞪了诸儿一眼,他的好女儿。 “真是个傻姑娘。”被瞪了的男人反倒温文一笑,“这么轻易便被男人骗了。” 宣姜忍不住抖了一抖:“诸儿你不要笑得像个正常人,我险些被你吓到。” “兄长这便知晓她是被哄骗?而非与共仲相互利用?”小白闻言倒是看向诸儿,眼中闪着知晓后事的神秘,“公子般之母尚在,年岁又长,她讨不得好处。公子启方则不同,与她血缘相亲。母夫人若想涉权,自是更为合适。” “她为何不是效仿兄长与阿姐当年?” 诸儿反问:“哦,是吗?”他的目光轻飘飘地从小白脸上扫过,“那子般薨、成季奔陈之后,她首先要做的便是借齐国之力杀了共仲才是。有共仲在,她可越不过他去。” “有话不妨直说。” 【说到这里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点,就是鲁闵公的名字。《史记》中写着“庄公子开”,但事实上杜注根据《世本》,鲁闵公应该叫做“启方”,我们后来从马王堆汉墓帛书中看到的记载也是“启方”。】 【等到《汉书》就只有“启”没有“方”了,大概是佚失了。所以为什么《史记》没事要给人家改名呢,答案是避讳,没错,又是避讳汉景帝刘启。启蛰改成惊蛰延续至今,鲁闵公的名字倒是改回去了,然而丢了的字已经回不来了。】 【惨。】 “她死在我手里,因为她太蠢。”小白道。 诸儿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最后需要解释一下的是鲁庄公去世的位置,叫做路寝。天子有六寝,正寝一、燕寝五。诸侯则是一和二的配比。平常是居住在燕寝的,但是斋戒和疾病的时候需要搬去正寝居住。路寝就是正寝。】 【而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可以参考《仪礼》,里面说“男子不绝于妇人之手”。考虑到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得病很容易挂掉,所以为了死在外面专门搬家好像很合理的样子。】 【不过《仪礼》虽然这么说,但是《礼记》又说君夫人依礼也应该死于路寝。“妇人之手”说的是妻妾,君夫人和这个明显就没什么关系了,所以参考一下就行。总之就是很讲究,寝室都有不同的作用。】! 第 84 章 闵公元年(1) 【鲁庄公的年代就此终结,接下来是短暂的闵公年间。为什么短暂,当然是因为庆父不满足于做个大权在握的臣子,而是有心上位。当然,一开始他勉强还算是老实。】 【闵公元年,《春秋》没有写他即位,因为乱中难以成礼。这一年,赤狄伐邢国,管仲对齐桓公讲,戎狄如同豺狼一般贪婪不知餍足,诸夏之间则关系亲密,不要放弃彼此。安逸的环境如同毒药,不要对其抱有怀恋之情。】 【《诗》中有“岂不怀归?畏此简书”的句子,所谓简书,即在危急时刻告知同为诸夏的国家自身情况的文书,这种文书号召诸夏恶一国所恶,忧一国所忧,因此成为了这种关系的代名词。所以请您按照简书的传统去救邢国。】 【管仲说了上面这一席话后,齐桓公就去帮了邢国。上面那句诗出自《诗·小雅·出车》,当时人说话经常会引用《诗》,理解其实很有门槛。而且古文翻译成白话其实总有些怪怪的,尤其先秦文体距今相差巨大,有时候其实还是更适合意会。】 【春季齐国救邢,夏六月葬鲁庄公,距离他去世已经过了十一个月。按礼诸侯五月而葬,实际上通常三月而葬,无论如何这都超过了很多,主要还是因为子般即位又被杀的混乱局面拖延了下葬时间。】 【秋八月,鲁闵公与齐桓公在落姑盟会,并希望齐桓公帮忙请季友回到鲁国。齐桓公答应了,于是派人去陈国将季友召来,鲁闵公特意在鲁国近郊的郎地等待季友归来,可以说是很有些诚恳的味道。】 【经中特意写到“季子来归”,是赞许季友选择归来的行为。不过这件事怎么说呢,考虑到鲁闵公这时候最多八九岁,虽然当时十三四岁就已经能够建立一番功业,十五岁诸侯们就基本成亲了……但八九岁还是觉得有点怪啊。】 【以及,鲁闵公召季友回国很难说是不是为了制衡庆父,如果是的话,他很快被庆父弄死多少也还是有他做事实在太不小心的缘故。当然,想想年纪,作为在齐国干涉下上位的国君,也很难说这一整套操作到底是不是都出自齐桓公的意思。】 【接下来的记载其实有一点奇怪,可能是作者在写《左传》引齐国史料的时候没有仔细转写。《春秋》作为鲁国史书,“公”一定是当时在位的鲁国国君,《左传》也遵循了这一点。但是接下来这段记载里的“公”怎么看都像是齐桓公。】 【这段记载的是冬天,齐国的仲孙湫来鲁国探查有些混乱的政局,到这里为止用“来”,都还是鲁国的视角。接下来话锋一转,说仲孙回了齐国,道是不将庆父处理掉,鲁国的麻烦就无法停止。】 【“公”问,怎么样才能除掉他呢?仲孙湫说,庆父造成的混乱久不止息,他终究会自取灭亡,您只要等着看就行了。他说的这句话这句其实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同义句了。说实话这句话还是符合当时道德观的。】 【如果大家还记得的话,这句鬼话其实是郑庄公说的。用来敷衍那些让他早些管住共叔段出格行为的人,比 如祭仲。】 小疯上次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此处还只有寤生与鲁侯息姑。鲁侯息姑方才被自己的弟弟所暗杀,纵是听见了也仍旧心绪不宁,自然是没有太多兴趣去嘲讽寤生。 ?想看万年眉寿写的《直播和古人一起读史书》第 84 章 闵公元年(1)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但是现在则不同了,众人的眼神都不由地往寤生那边瞥去。有见过先前郑国一行人热闹的,甚至不由可惜祭仲离开得太早。 【哪怕到这里,其实“公”都还可能是鲁闵公。但是接下来“公”问,可以取得鲁国吗?话都说到这了,那结合之前的迹象只可能是齐桓公了。仲孙湫回答他说,不可以,还是要遵从周礼,周礼是我们当前国家存在的根本。】 【接着又继续道,我听说过“国家将要灭亡,一定是根本先遭到颠覆,然后依附其上的枝叶也会一并凋零。”这句话其实可以参考《诗·大雅·荡》,原文是“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拔”,很有异曲同工之妙。】 【嗯,仲孙湫的劝谏当然不止这点。接下来说的是,鲁国还没有放弃周礼,所以不应该动它。君上您一定要解决鲁国当前的麻烦并且亲近这个国家,亲近有礼的国家,依恃稳固的国家,对内部离心的国家用间,灭亡昏乱的国家。】 【这才是霸王之道啊!】 “哦——霸王之器,仲孙如此直言敢言,竟还留存至后世。小白,你的野心是不是过于昭彰了。”宣姜颇有几分挑衅之意地道。 小白闻言只是一笑,甚至怠于再与向来看不惯自己的姐妹多言。他所思所为如何,后世又是怎样评判,并不会因宣姜的三言两语而有所变化。 “野心勃勃啊齐侯。”毫不客气的声音响起。 斗榖於菟闻言起身行了一礼:“王上。” “原是楚子。”小白也十分刻薄地道。 尽管楚国为子男之爵,但是众人对之前的几位楚国国君都保持了克制的态度。然而熊恽甫一出现便直以“齐侯”而非“齐公”称呼小白,摆明并不想与他维持和谐的关系。 不过那也是自然,毕竟他们二人在位时确实有过不小的摩擦。 【说过齐国的“霸王之器”后,接下来是晋国的努力。晋献公创建了二军,自己带领上军,又让太子申生领导下军。《周礼·夏官》中载,一万两千五百人为一军,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 【晋武公时元年时还是一军,庄公十六年时周王承认曲沃武公为晋侯时,就允许他建一军,也就是小国的标准。到现在闵公元年,晋武公之子晋献公又建一军,已是次国的标准。】 【晋献公、太子申生分别率领上下二军,又让赵夙驾驶晋献公戎车,毕万担任戎右。一起攻灭了耿国、霍国和魏国。其中耿国为姬姓或嬴姓,霍国和魏国为姬姓。根据《晋语一》,霍国是太子申生的下军攻下,而另外两国才是上军。】 【因此晋献公封赏的时候,为太子申生修筑了他所镇守的曲沃城,当然曲沃作为曲沃一脉的圣都,原本估计就有城,这次就是又修了修;又将原本耿国的土地赐给赵夙,魏国赐给毕万,封他们答复的爵位。】 【很明显,这两位就是日后魏国和赵国的始祖了。】! 第 85 章 闵公元年(2) “韩国?赵国?”熊恽状似无意地重复了一句。 虽是将将至此,但仅这几句他已明了这论及的是何事。无非是他的老邻居、老对手家的糟心过往。只是这韩国和赵国他确实是第一次听闻,不过分裂之意如此明显,并不妨碍他当着众人装模作样一番。 齐侯小白比他先去多年,却能于此相见,想必晋侯重耳也不会例外。熊恽扫视一周,却并未看到对自己恩将仇报的故人,只有一个与之相貌略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正阴恻恻地看着他。 熊恽挑眉:“阁下是?” “晋侯诡诸。”小白先行答道。 沉思了片刻,熊恽终于想起那是重耳之父的名讳,顿感无趣地挪开了目光。他当然听闻过晋侯诡诸的声名,然而那尚且与楚国无关。只是如果没有这位晋侯的努力,重耳本也不会有得位的机会。 他没有指责对方教子无方已是修养极佳了。 ……尽管论起教子无方,他也一般无二。熊恽隐隐叹息。 【这段看起来好像是晋献公对太子很好,但其实封赏后有识之士已经看穿了未来的发展。这纯属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士蔿说,太子将要被废黜,不会成为未来的国君了。将旧都封给太子,又把下军给他率领,相当于给他卿的爵位。在作为储君的情况下,却已经位极人臣,他又怎么可能得以嗣位呢?】 【所以他觉得,太子与其等到大难临头,不如赶紧逃跑吧,不要等待罪责的降临,做吴太伯不也可以吗?还能保留自己的部分权势和声名。何况谚语也说“只要心中清明,有什么好担心无处可去的呢?”上天如果保佑太子善终,一定不会让您留在晋国吧。】 【士蔿的这段话在《国语·晋语一》也有类似的句子,内容比这段还更丰富一点,具体写了士蔿劝谏晋献公,认为储君为君之二,等待嗣位而不应为官,为官反而是降低地位。这就是刚才说的所谓“位极人臣”的问题所在。】 【晋献公对此作了一堆冠冕堂皇的回答,这里就不细说了。其实《晋语一》的语言风格已经比较晚了,这段记载的故事性非常有《史记》的味道,在骊姬之乱这段显示的尤为明显。不过话说回来,这段内容《晋世家》反而用的是《左传》原文。】 【回到士蔿这段话上,什么叫“为吴太伯”,这当然是有典故的。吴国虽然位于南蛮之地,但吴国却是姬姓。他们的先祖吴太伯以及他的弟弟仲雍,其实是季历的弟弟。季历这个名字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觉得耳熟,他是周文王的父亲。】 【看名字其实就很明显,仲雍、季历,也就是说吴太伯才是长子。根据《吴世家》的记载,这三人都是周太王的儿子,但由于季历有贤才,又有圣子昌,所以周太王想要立季历和昌。爹都有这个心思了,太伯和仲雍两人索性直接跑了。】 【文明发达的地区往往对落后地区是有些鄙夷的,所以这里写太伯和仲雍跑去荆蛮之地带领他们,同时为了向周太王表达诚意还断发文 身,用这样的方式来避让季历。最后结果就是季历即位,后来昌就是文王。】 【而太伯带领荆蛮也同样形成了一个聚居点,自号句吴。文明人跑到蛮荒地去传播文明,荆蛮于是认为他很有仁义,所以有数千家归附,最终他才被称作吴太伯。这就是吴国的起源,呃,忽略其中的教化内容,事件过程应该是没问题的。】 【再说说之所以周太王要立季历,是因为他有圣子昌。圣子昌就是我们一般说的周文王姬昌,不过之前就说过,早期男子称氏女子称姓,只不过后来混淆了,姬当然是姓。所谓圣子,呃,参考吴国,这种国家起源历史多少是有传说成分的。】 【在已知文武二王是周朝最被尊崇的先王的前提下,圣子昌的说法就很容易理解了。这一点各家开国之君几乎都有类似的,什么紫气东来啦,神明赐福啦。周朝的始祖后稷,《周本纪》不就据说是母亲踩巨人脚印生下的。】 【还有非常出名的“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本纪》里写的是简狄吃了玄鸟蛋从而生下契。没点奇异事件,都不好意思说是开国之君。】 【嗯扯太远了,吴太伯作为原本的继承人,主动在知道亲爹的心思后远赴南蛮避让,一方面保全了自己,毕竟想要废长立幼肯定是要对长子动手的;一方面也保全了名声,和亲爹起冲突无论如何都不合适;同时又在南蛮另起炉灶,自己过得也不算太差。】 【某种程度上,虽然不如自己直接即位,但也是得了善终,活得也还不错的一个好结局了。士蔿希望太子申生能够像吴太伯一样,在他爹晋献公已经动了不好心思的情况下避开,最后得一个善终。】 “真是狠心啊,那可是自己的亲子。”熊恽用夸张的语气道。 诡诸不动声色,就好像后世之人和熊恽所述的事情都全然与他无关一般。然而他没有对此作出反应,却有旁人出声回应。 “不比楚王,为亲子所杀,古往今来也未见几人。” 听到这个声音,熊恽眉头微皱,头也不回便笃定道:“公子重耳。” “纵是城濮一败,楚王依然不愿称寡人为,晋公。”来人的语调清朗而慵懒,对自己的对手尊重却也保留了胜者的高傲。然而待他走到诡诸身后,方要开口却又沉默了。 有人靠近,诡诸自不可能没有发现,但他也同样没有回头。 【士蔿的话申生当然是没有听啦,听了也没有后面那么多事了。当然,这时候士蔿也只是很有预见性而已,晋献公还没有打算这么快就动手。所以接下来话锋一转,又说到了毕万,也就是刚才说的魏国的先祖。】 【卜偃,其实应该是叫郭偃,但是他的官职可能是卜,所以这样称呼他。《韩非子·南面篇》中将他和管仲并称,认为如果没有这两人,齐桓晋文无法称霸。卜偃做了个预言,不同于士蔿是从事实推断,他这多少是带点玄学的。】 【他说,毕万的后代一定会很有权势,万是盈数,魏即是大,从这里开始对毕万的赏赐,是上天的启示。天子被 称作兆民,诸侯被称作万民。今天用魏来给他命名,又伴随着盈数,会有很多人跟随他。】 【首先是这个魏和大的关系,可能和古音古字互通有关,因为有的《左传》本是巍峨的巍,这个字确实是高大的意思。至于命名,前面说到毕万得了魏国做封地,既然被封在魏,他就可以用封地做氏,称魏万,后代沿袭魏氏。】 ?本作者万年眉寿提醒您《直播和古人一起读史书》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关于毕万的不凡其实还可以再往前追溯,当然这又是我们说的开国始祖的传说了。说的是毕万对自己为晋国效力这件事卜了一卦,卜出了屯之比,也就是屯卦变成了比卦。屯卦是震下坎上,比卦是坤下坎上,也就是第一爻从阳爻变成了阴爻。】 【解卦的人说,这是吉象,屯卦昭示险难所以更坚固、比卦亲密因而可以进入,还有比这更吉利的吗?去晋国一定能让家族繁盛。】 【这后面还有一系列解卦,我一点一点引。首先是“震为土,车从马”,坤即是土,这里指变卦是震下变成坤下。震代表车,坤代表马,变就是从,所以“震为土”就是“车从马”。】 【接下来先单独看震,“足居之,兄长之”,震又是足,又是长男;再单独看“坤”,“母覆之”,坤是母;最后看“坎”,坎即是众,且坎数为六,变卦前后都没有变,所以“众归之,六体不易”。】 【卦象就是这么模糊的东西,大概意会一下连起来就是说屯之比这个卦象,预示着有车马、土地、兄弟的助力、母亲的生育,又有众人依附和足够供养这一切的疆域,也就是说家族会兴旺,福祚绵长。】 【这个卦象“合而能固”,意思是合众民而能固守;“安而能杀”,坤即地所以说安,震乃威武之象故而称杀,即有惠有威,能生能杀。这种描述多少是有统治者的意味的,所以最后总结说是“公侯之卦”。】 【公侯的子孙,一定能够重现先人的地位。而这些有名有姓的人,哪个祖上不曾显赫过呢?】! 第 86 章 闵公二年(1) 【闵公一年春,经和传分别都有一段彼此没有的内容。经多出来的是齐国把阳国人迁走,占了他们的地盘,这种事齐国已经干过很多次了,基操勿六。传多出的内容则和虢国有关。】 【之前已经说过了虢国对晋国的不理智行为,以及虢国神降后的不祥之兆。这次其实也是不祥之兆,不过如果单纯从这件事来看其实我们是看不出不祥的,因为这场战役明明是虢公打败了犬戎,虢国赢了又不是输了。】 【虢国的大夫舟之侨说,虢公无德却得到了荣耀,这是灾祸,灾祸即将到来了。于是包袱款款就跑去晋国了。多少有点将欲取之必先予之那味,虽然理论上来说天道要惩罚失道之君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的。】 【舟之侨不是一个历史中没有名姓的人,他以后还会出场。所以关于舟之侨奔晋,其实还有不同的版本,比如《战国策》。不过需要强调的是,比起《春秋左传》这种正经史书,虽然战国之名源于《战国策》,但其中故事真伪不是很好确认。】 【《战国策·秦策》里讲,晋献公想要攻打虢国之前,忌惮舟之侨还在为晋国效力。他的属下提出“美人破舌”,建议用美人计,于是晋献公就送了美女给虢公乱政,舟之侨劝谏不成才失望离去。】 【美女乱政的剧情属于历史故事里非常常见的桥段,被称作“女祸”。不过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点。正经美人计里的美人通常会得到观者的怜惜,比如西施貂蝉;然而比如妲己褒姒这种却是著名祸水。区别只在于前者似乎没有主动害人。】 【但是真的没有害人吗?假使我们将美女的因素排除在外,一切行为终究还是取决于男人自己,那么美人计其实根本就不成立;如果认同美女确实起到了催化男人行为的作用,那么多少包含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味道。】 【何况当彼此是敌对方的时候,说这个催化没有主观行动,可信度其实并不太高。所以美人乱政这件事,作为计策的时候受到褒扬,而作为女人主观行为的时候受到唾弃,归根结底是立场的不同。】 【毕竟美人计的时候我们是站在敌对方的角度去看这件事,而祸水论的时候我们却是和这个被乱政的国家站在同一边。所谓屁股决定脑袋,不外乎如是了。话说回来,用封神版本的妲己做例子总觉得有点怪,大家意会吧。】 “送女乱政?”宣姜有些狐疑地重复。 若说乱政,她在卫国的所作所为应当配得上这一字。然而之所以能够如此肆无忌惮,多少有她身后齐国支撑的缘故。能被当做物品赠送的女子,身份卑贱,人言微轻,又如何有这份底气与地位? 不过话说回来,那骊姬也是首领之女,却同样沦为败者所献的礼物。晋侯诡诸听信她所言,也不知是恰好合了他的心思,还是老来昏聩。她似乎的确称得上乱政,却并非骊戎初衷,骊戎也并未从中获利。 同样是“送”,却也有所区别哩。 宣姜瞧了诡诸一眼,怎么也不觉得他会昏庸至 此。大抵还是生出疑心,认为太子申生会威胁到他的地位,才动了废长立幼的心思。 【回到舟之侨奔晋,这件事情本身是春秋时代的,《左传》中对于舟之侨离开的理由与《战国策》完全不同的话,当然还是按传来。】 【由于《战国策》本身是以策士游说为核心内容,其实很可能是纵横家在游说诸侯时所讲述的故事。类似的内容格式在马王堆出土过帛书,直接被命名为《战国纵横家书》。这书里具体事件的真实性也比较微妙,总而言之可以参考。】 【夏,有一场给鲁庄公的大祭。古人三年之丧后会将新死者的排位移到宗庙里,但是这个三年之丧并不是我们今天的整三十六个月,而是进入第三年的第一个月,也就是一十五个月举行的。鲁庄公去世至今是一十一个月,所以传对这场大祭的评价是“速”。】 【好,无关紧要的事情可以稍稍了,接下来鲁国的新国君也要打出gg了,并且翻车原因和他哥子般很有几分相似,是被曾经得罪过的人干掉了。所以说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其实得罪人的都不是鲁闵公本人,而是他的傅。这位傅之前抢了别人的田,鲁闵公却没有秉公处理,阻止自己的傅。于是等到闵公一年秋八月辛丑日——连日期都这么精确——他的好叔叔庆父成功说动了苦主,找人去把他偷偷咔嚓了。】 【就是说这个时代搞刺杀真的好儿戏啊,这些公侯们一点都没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意识。不过毕竟是诸侯亲临战场都很寻常的时代,想想后来的皇帝们,御驾亲征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了,基本是不会出现的。啊,不包括发癫的。】 【既然鲁闵公挂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有资格继承侯位的自然蠢蠢欲动。鲁桓公的三个弟弟中,老大是下黑手的人,老一之前就被鲁桓公指使老三做掉了,自然如今只剩下老三和老大。老三于是从陈国回来,带着未来的鲁僖公来到了鲁国隔壁的邾国。】 【这段没写,但是八成是带了军队一类的,总之造成了威胁,庆父因此而跑路到莒国去了。既然庆父跑了,季友自然顺理成章地将自己支持的那个侄子推上了鲁侯之位,即鲁僖公。《史记》写僖公是闵公弟,但是杜预认为他更年长。】 【季友和鲁僖公在鲁国站稳脚跟以后,自然要开始清算了。首先要处理的是庆父,庆父和莒国非亲非故,莒国没有庇护他的理由,季友他们给莒国送了些礼物,交换莒国把庆父还给鲁国,莒国同意了。】 【庆父被迫回鲁国的路途走了一半,让公子鱼代他回鲁国请求赦免。嗯,公子鱼到底是个什么人咱也不知道,也没记载,只有《诗经》里提到过这人又被称为奚斯。总之看起来应该是站在庆父这边的,可能也是他们的兄弟?】 【公子鱼提前回鲁国请求赦免庆父却没被允许,于是哭着回到了庆父的身边。庆父还没有见到他,听到了他的声音,就知道自己的下场了。回国也是要死的,还要死在季友手上,不如自己来得痛快,于是干脆上吊自杀了。】 【闵公之死其实和哀姜也有关系,闵公作为哀姜的妹妹叔姜的儿子,齐国才选择推他上位。而庆父和哀姜私通,所以在外甥和情夫之间,哀姜偏向了情夫,想要让情夫成为鲁国新君。如今计划落空,作为知情者,哀姜自然心虚。】 【她逃跑了,也选的是邾国。也许有想过回齐国?结果齐国确实把她接回去了,却把她也杀了。按《列女传》的说法,是齐桓公认为她与庆父合力危害鲁国,所以召见她然后把她鸩杀了。】 【不考虑齐桓公杀哀姜的理由是真是假,反正他确实是杀了。啧啧啧,当年宣姜搞死公子伋加上一公子之乱,文姜和哥哥有一腿,齐襄公可都是撑了腰的——当然可能是因为他毕竟也是当事人。结果到齐桓公这里,啧啧啧。】 【毕竟是霸主了,考虑名声也正常,虽然《列女传》可信度很低但也不是不行。哀姜被杀后,齐国甚至给鲁国归还了哀姜的尸体,鲁僖公征求齐国意见后把她下葬了。】 【嗯,合理怀疑齐国就是不想让哀姜被休弃回国,才先下手为强的。毕竟哀姜如果回了鲁国,鲁国即使想杀她还是要顾忌一下齐国,大概率还是把她赶回去。这样的话齐国多没面子,不如自己动手,还能留个大义灭亲的美名。】! 第 87 章 闵公二年(2) 【如今鲁国可以说是季友的地盘了,那么自然要介绍一下季友。当年文姜和鲁桓公夫妻关系大概还算和谐,所以除了大儿子鲁庄公之外,还有了这个小儿子。当然出生之前并不知道是儿子,鲁桓公就找卜人给这个孩子做卜筮。】 【这个卜人名不详,反倒是儿子有点名字,所以直接被称作某某之父,也是有点惨。卜筮其实是两个程序,卜用的是龟甲,也称为龟占;筮则用的是蓍草。《周礼·春官·筮人》里的说法是“凡国之大事,先筮而后卜”。】 【但整个《左传》里基本都是先卜后筮,只有一次例外,反正不是这次。至于之所以卜先筮后,可能和所用的材料有关。虽然万物有灵,但是动物肯定比植物更灵,所以用龟甲的卜先于用蓍草的筮。】 【卜人先卜,得出的结论是:男孩,名字叫友,是国君的臂助。这段特意两两押了韵,不过是古音,我也不懂跳过。“其名为友,在公之右;间于两社,为公室辅”,意思其实八九不离十,不过后面两句更偏向于说他权势之强。】 【“间于两社”可能需要额外解释一下,这又和当时的礼俗有关。所谓“社稷”,其实分别是土地神和谷神,对社稷的祭祀是常态化的,也有专门的祭祀位置,就像是祖庙和宗庙一样。而鲁国有两社,周社和亳社——亳社是从商朝沿袭的。】 【当时天子诸侯有三朝,外朝、治朝和燕朝;诸侯之宫则有三门,自外向内分别是库门、雉门和路门。外朝在库门内举行,负责断狱诉讼一类的事情,国君少有关注。】 【接下来是位于雉门之内的治朝,也称为正朝,是君臣日日相见的地点。标准程序应该是臣子先于国君自稚门而入,然后国君从路门内出,两方见礼。接着国君退回路门内的路寝,群臣停留在稚门内,各至官府。】 【如果群臣有事告奏,或者国君有命令,两方有议政的需要,则在路门内的燕朝进行,也叫内朝,其实就是在路寝进行的。前面有提到过路寝和燕寝的区别,其实感觉有点类似于后宫和前朝的区别,虽然都可以居住。】 【现在回到“间于两社”。具体位置上讲,稚门之外右为周社、左为亳社;“间于两社”居于中轴线其实是贯通的三朝即完整的朝廷所在。所以这里指的是季友将会综治三朝,执政鲁国。】 【除此之外,卜的结果还有一句,说“季氏亡则鲁不昌”。关于这句有两种理解,都是与后来的史事关联的。第一种说法的“亡”理解为流亡,季氏指季友本人,说的是季友跑路那段时间鲁国连续被干掉了子般和闵公。】 【第二种理解时间跨度就很大了。说的是三桓之一的季孙氏,也就是季友的后人。季孙氏灭亡后,鲁国也很快灭亡了。季孙氏的封地为费邑,后来可能也被称作费国,最终应当是和鲁国一起被楚灭掉。】 厅堂里安静了一会儿。 “先是‘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再是‘季氏亡,则鲁不昌’。”文姜叹息,“又及那后世女子口中的‘三桓’之 语,不知于鲁国而言是福是祸。 若你未曾搅弄风云[(,此话尚且有几分可信。”同嘲道。 诸儿瞥他一眼:“鲁国行至如此境地,岂非鲁公一手所致?子般之死是你教子无方,与你母亲何干?知道鸩杀叔牙,却不溯其根源除去庆父,分明是你无能。” 同一时气节,却无言以对。 【刚才说的是卜的结果,接下来是筮的,筮的结果就是每次解读都很痛苦的八卦。“大有之乾”,即大有卦变成了乾卦。大有是上离下乾,乾则是上乾下乾,也就是从下往上数的第五爻从阴爻变成了阳爻。】 【乾为父、离为子,所以大有之乾意味着子与父同德,无改其父之道;乾为君、离为臣,则大有之乾又代表臣与君同心,在君左右。】 【所以筮者——是的现在不叫他卜人了改叫他筮者,意会意会——筮者给了个明确的解读,就说季友会与他父亲一样尊崇,臣民如同敬畏国君一般敬重他。最后等到他出生的时候,由于手上有“友”字,因而名为友。】 【上一个提到手心纹路的人不知道大家还有没有印象,是季友往上,呃,是他爹鲁桓公的母亲仲子,宋武公的女儿,因为手心有“鲁夫人”三字而嫁与鲁国。但是由于鲁桓公年纪很小的时候惠公就死了,所以桓公的哥哥隐公代为执政。】 【好了,鲁国的连续剧暂时说到这里,接下来转场去卫国,我们先回忆一下卫国剧情发展到哪里了。从当年卫宣公抢儿媳妇开始,到抢来的宣姜生了俩儿子,想让自己儿子上位,准备整死原本的未婚夫公子伋。】 【然后搞事过程中,宣姜的大儿子和公子伋一起死了,小儿子卫惠公成功上位,但是中途还被公子伋的同母弟弟公子黔牟赶下台,靠着自己舅舅齐襄公帮忙才重新抢回卫国国君的位置。】 【而卫惠公下台的这些年里,他娘早改嫁了,嫁的还是公子伋的另一个同母弟弟公子顽。虽然当年改嫁多少是强迫了人家,毕竟不是谁都乐意娶小妈,还是害死自己哥哥的小妈aka哥哥原本的未婚妻。】 【但是这两口子可能感情还真的不错,连生了五个崽。嗯,这是前情。此时卫国的国君已经换成了卫懿公,宣姜和公子顽可能已经死翘很多年了,毕竟距离卫惠公第一次继位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年。】 【卫懿公这个人吧,十分之不靠谱。狄人伐卫,伐就伐了,那就打呗?然而由于卫懿公非常喜欢鹤,甚至给鹤以卿大夫的待遇,以至于战前,原本应该是国家坚实后盾的国人们十分不满。这甚至都算个典故了,“卫懿公好鹤”。】 【他们直接撂挑子不干了:“让鹤去啊!鹤有爵位荣禄,我们怎么能作战呢?”】 【前面说过,这会儿还没有常备军的说法,军队里基本都是国人,多少和贵族都有点血缘关系。他们从宗庙领取武器装备然后作战,是国家的根基。结果卫懿公把他们都得罪了,这场战争的结果已经可以预见了。】 【但卫懿公身边终究还是有几个忠臣的,比如石祁子。这人是石碏的族人,石碏我们也提到过,是在卫国的公子州吁之乱中,最后拥立卫宣公上位的人,是个大义灭亲、因为儿子支持州吁都下手了的狠人。】 【卫懿公将玉玦给了石祁子,又给宁庄子箭矢,然后拜托他们守城,言辞恳切,然后也还是安排了一系列人的作战部署。但最后还是输了,毕竟基层作战单位都没有了,光有将领有什么用呢?】 【输了之后卫国干脆被灭国了,更离谱的事情是卫国本来不至于败得这么彻底,还是因为卫懿公不愿意将他的旗帜收起来,导致他自己也被咔嚓了。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卫国的遗民依然还在苦苦挣扎。】 【狄人囚禁了卫国的两位太史,想要利用他们追赶剩下的卫人。于是太史们说:“太史的职责实际上是执掌祭祀,如果不让我们走在前面,就无法得到卫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嘛,所以狄人接受了他们的说法,让他们先于军队而行。】 【等到了卫国都城,太史们告诉城守,狄人这次是无法抵御了,于是赶紧抓住夜晚的机会让国人们逃跑。狄人于是彻底进入了卫国,并且继续追逐卫人,被迫又打了一场并且依然输了。】 【但是我们都知道卫国其实还是延续下去了,不然后来哪来的战国时期诸位卫国人才。而之所以能够延续,说到底还是与齐国有关。】! 第 88 章 闵公二年(3) 【卫国的境地已经如此糟糕了,想要抢救卫国,一方面要有外力的支持,一方面也需要他们自己人的努力。在这样一个血缘主导的时代,自然需要一位新的国君作为卫国的旗帜。但是这个时候,卫国的继承关系已经很混乱了。】 【这段在《卫世家》描述会更清晰一点,说的是卫懿公死后,卫国遗民本来想立公子伋的儿L子,也就是卫懿公的堂兄弟当新君,毕竟公子伋才是原本卫宣公的继承人嘛,正统。但是公子伋的儿子这时候已经死掉了。】 【接下来想选的是当年代公子伋而死的公子寿的后代,关于这件事提示一下前文关键词“二子乘舟”。公子寿是卫惠公的同胞哥哥,但是很可惜他是个正直的人,同时因为死得早没有后代,所以这一支也pass。】 【公子伋同母弟两个,一个是当年卫国二公子之乱后上位的公子黔牟,干了十年卫国国君后被卫惠公带着齐国势力给赶下台,最后跑路去周了,名义上是卫国罪人;另一个同母弟就是刚才说过的公子顽,又称卫昭伯,也就是卫惠公的继父。】 【爆笑了,兄弟变成继父,还是有仇的兄弟,真的很难想象这一家人的精神状态。但是都继父了,卫惠公还能怎么样,他自己都是靠宣姜娘家齐国支持的,所以也一直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 【跑题了,既然前面的几支都没戏,包括被嫌弃的卫懿公也没有后代,就只能从卫昭伯和宣姜的后代中找了。首先立的是卫戴公,但是他应该是很快就去世了,接着又立了卫文公。嗯,这俩也是同胞亲兄弟,卫惠公的异母弟+侄子,笑死。】 【人物关系梳理清楚之后我们重新回到卫国的自救过程。之前说到卫人夜间从都城逃离,且退且战,一路败退到了黄河边上。由于卫懿公从一开始就不靠谱,百姓大臣其实都不太看得上他,当然会有有识之士提前做出行动。】 【比如卫文公,嗯,当时应该还叫公孙燬,早就感觉卫国忧患实多,于是在卫国出事之前就溜溜球去齐国了。他不是长子,头上还有公孙申这个哥哥,跑路大概也没啥心里负担。而宣姜的两个小女儿L分别嫁给了宋桓公和许穆公。】 【所以后来当卫国的残兵败将战败退到黄河边时,正是宋桓公带人来迎接这些卫国遗民,并且趁夜将他们送到了黄河对岸。这一批从都城掏出的卫国遗民男女一共只有七百三十人,再加上卫国共和滕两个城邑的人,一共是五千卫人。】 【正是这批人拥立了卫戴公。但是推算时间的话,下一年是鲁僖公元年也是卫文公元年,意味着卫戴公继位没多久就死了。狄人伐卫已经是冬十二月,即将进入下一年,继立的卫文公此时不可能人还在齐国,估计是等到卫国真的出事反而赶回来了。】 【先是姻亲的宋桓公的帮助,接下来是卫戴公和卫文公的继立,于此同时许穆夫人、也就是他们的小妹妹写了一首诗,也就是《诗经·鄘风·载驰》。这首诗十分有名,许穆夫人某种程度上也是因其中浓郁的爱国之情而在历 史上留名。】 【不过其实这首诗歌读一读就觉得挺哀婉的,开头就写许穆夫人一路策马想赶回去吊唁卫侯,好不容易赶到了漕邑,许国的大夫又来劝她回许国。按《左传》的说法,卫戴公就是在曹邑被拥立,这地方应该算是卫国遗民的据点。】 “宋国倒也罢了,许国什么弹丸之地,不过男爵,竟将我女许配至此。”宣姜柳眉倒竖。 寤生闻言点了点头。作为亲手将许国一分为二的人,许国的虚弱他最是清楚无疑。不过许穆是何人?寤生想到这个问题,便也不多犹豫,直接将问题输入,问了出去。 【许穆公,唔,这个很前面了。当初郑庄公不是联合齐、鲁把许国给打了么,就是那个子都和颍考叔争车,争车之后一发己方射来的暗箭把颍考叔弄死了的那场战役。后来为了包庇子都,郑庄公还发了个毒誓那段,想起来了吗?】 【这之后许国被一分为二,一半被郑国派人控制,另一部分就是国君的弟弟许叔管的。他后来趁着郑国公子忽和公子突争位那段,趁机入主国都,继位后就是许穆公。话说回来这是桓公十五年的事情,也就是卫惠公三年,而卫惠公是三十一年挂的。】 【假设卫惠公一上位,宣姜就改嫁了,她改嫁的时候也起码三十了,而且八成不止。哪怕一年生一个,这会儿L许穆夫人都还没出生。何况能生七个还没出事,以古代的医疗条件,宣姜应该不至于一年生一个。】 【也就是说生许穆夫人的时候她估计都四十以上了,无论是许穆夫人和许穆公的年龄差,还是许穆夫人和她二哥卫惠公的年龄差,都挺夸张的。到许穆夫人嫁人那会儿L,按古人平均年龄算,八成爹妈早死了,很难说是卫惠公还是卫懿公给她安排的婚事。】 文姜的手被妹妹抓得死紧,她无奈地反握住宣姜,聊作安慰。她的妹妹与她不同,儿L女缘要深得多。 【继续说《载驰》。许穆夫人是赶回来吊唁死去的卫戴公还是担忧整个卫国,她其实都已经赶到了。都已经到了,夫家还要来阻拦她让她回去,也可以理解她心有怨念,尤其是对比姐姐嫁去的宋国好歹帮上了忙的情况下。】 【虽然按礼制,之前也讲过归宁的规矩。作为宣姜七个儿L女中最小的那个,宣姜和卫昭伯八成还没等到她长大就死了,许穆夫人确实是不该回。但卫国都几乎灭国了,而且来都来了,忒不近人情。】 【关于许穆夫人,其实《列女传》又写了一段故事,虽然一看就不靠谱的成分比较大,但可供参考。《列女传·仁智传》里写许穆夫人是卫懿公的女儿L,实际上从父系是堂妹,母系算是,呃,姑姑。】 【说是许穆夫人年纪到了快要嫁人那会儿L,许国和齐国都来求娶。许穆夫人自己是想嫁去齐国的,并且说了一通什么齐大而近许小而远,如果卫国遭遇边境危机要依靠强国,我嫁去齐国更有帮助。但是卫懿公执意把她嫁去许国云云。】 【这段文字中许穆夫人的劝说,明显是站在已经知道历史发展基础上所作的发言,而且从头至尾都只写了一位卫侯,不足为信。但是这个卫懿公在齐国和许国之间选择把她嫁去许国的事情,总感觉很符合人设。】 【时间也是合理的,卫懿公大概率就是和许穆夫人年纪差不多。再加上卫惠公当年是齐襄公助他复位,看过亲爹后来一直受齐国影响,不愿意再联姻也说得通……但最后还是齐桓公出手保住了卫国的遗民,没有让狄人斩草除根。】 【具体行动是让公子无亏率领三百乘车、三千甲士戍卫曹邑,又送给卫国的新君驾车的马、祭服、牛羊猪鸡各三百再加上门材,还送给卫侯夫人用特殊材料装饰的车和重锦三十。可以说齐桓公非常给面子了,十分有霸主风范。】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不就是祀与戎都保证了。甚至选的带兵的这个将领也比较特别,他是齐桓公与长卫姬的儿L子。长卫姬毫无疑问出自卫国公室,前面提到过她究竟是不是宣姜和卫昭伯的长女齐子没有定论,我个人偏向于不是。】 【但是在这种写法之下,保住卫国的过程中宣姜的四个儿L女都有所努力,如果公子无亏真的是宣姜的外孙,好像也有那么一点可能?那就很有宿命感了。充分体现了,宣姜的七个儿L女中,只有卫惠公和卫懿公这两个歹竹和歹笋。】! 第 89 章 闵公二年(4) 【闵公二年真是一个风云变幻的时间点,在鲁国和卫国之后,接下来又要说到晋国。不过在继续讲述晋国的亲爹迫害儿子连续剧之前,先插播一条郑国的小事件。这件事其实是狄人追逐卫国遗民直到黄河边的延续。】 【卫国位于黄河以北,而郑国位于黄河以南。为了防止卫国人把狄人带过来,狄人顺便渡河攻打郑国,郑国自然要有所防范。这不是一个好差事,毕竟谁也说不好狄人到底会不会打过来,就搁那硬等。】 【所以郑文公自然就派了有矛盾的人带兵,这个倒霉蛋叫高克。高克带兵到黄河边等了很久很久,狄人也没有来。狄人没有来把军队召回本来就完事了,但是郑文公就不,反而当这支军队干脆不存在。】 【于是最后军队四散奔逃回到了原本的地方,但是士兵可以这样做,明显就已经是眼中钉的高克当然不可以。所以高克逃去了陈国。这件事让郑国人十分不满,为此写作了《清人》这首诗来讽刺国君。】 寤生面不改色,将旁人的目光尽皆视作无物。作为停留在这里最久的人,他自觉对这些荒唐之事都已经看淡。不论是他国亦或是自己的后人的所作所为,如今在他看来,都不过是颇具趣味的闲谈。 比如……距他不远处的这父子二人,晋国的两位国君,诡诸与重耳。 即使那后世女子还没有具体说到重耳的经历,仅就如今所听闻的只言片语,也已很是有趣。 尽逐群公子……吗? 【OK回到晋国,之前说到晋献公给太子申生猛猛加封,位极人臣的那种封法。但是问题是他是晋国的正牌继承人,没有这种封法。哪怕这些封给公子夷吾或者公子重耳都没问题,但唯独这样对太子申生问题很大。】 【但是太子申生这个人,就很死脑筋,前面士蔿劝他做吴太伯他就不愿意。结果晋献公又让他去讨伐东山臯落氏,这是赤狄的一支。在命令刚出的时候,里克就试图劝晋献公收回成命,可惜没成功。】 【里克说:太子要祭祀宗庙和社稷,又要早晚视察奉给国君的膳食,因此被称作冢子。这里的冢就是“大”的意思,宗庙和社稷都是典型的大型祭祀。而太子的“太”其实就是“大”,所以冢子=大子=太子,《左传》一般写作大子。】 【冢子通常要在国君离开国都的时候监国,安排了人守国则要跟随国君一同。跟随国君称为“抚军”,留守称为监国,这是古时候流传至今的规制。率领军队、专断谋略、号令军队,这是君上您与正卿们要图谋的,而并非太子的事情。】 【军队的核心要求主帅是唯一的领导者。如果太子担任主帅,一旦任何命令下达前要请示国君,太子就丧失了威严,专断下令对太子来说却又是不孝,所以国君的嫡嗣是不可以率领军队的。】 【率领军队没有威严,这样的将领怎么用呢?何况我听说与臯落氏的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国君您一定要放弃派太子领兵的想法啊!】 【这里需要强调一下,虽然 我不记得前面有没有提过。这个时代的嫡庶和后来的不太一样,只有嫡长子是嫡,其他的儿子分封以后都是庶。所以嫡嗣是单指太子的,但是即使正妻无子,太子作为继承人也还是嫡支。】 【虽然里克苦口婆心,很是引经据典了一番,然而还是没法改变郎心似铁的晋献公。晋献公这次说得更直白了,他说的这句话言下之意就是,老子的儿子多了,还不知道未来会立谁呢!啧啧啧,燕国地图这么久终于到头了。】 ⑺万年眉寿提醒您《直播和古人一起读史书》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⑺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里克听到他都这么说了,终于明白劝也没用。为君为父者,见到年富力强的太子,总是难免心生戒备。况且再加上骊姬在旁边煽风点火,晋献公儿子又那么多,顺水推舟给太子申生找事也是人之常理……吧?】 【这段其实《晋语一》有详细的骊姬枕头风,还说是优施教她的。关于优施这个人,在《左传》中是毫无记载的,究竟是否真的有这个人的存在我们今天已经无法考证。《晋语》中他是骊姬的情人,骊姬把申生搞下台的过程中有他很大一份功劳。】 【不论这个人是否存在,《晋语一》在写他与骊姬的密谋中,对太子申生和晋献公的人性把握是非常准确的。比如申生这个人,就说他性情谨慎高洁、志向远大又善良,这样的人“精洁易辱,重偾可疾,不忍人,必自忍也。”】 【而吹晋献公的枕边风的时候,就强调太子申生在国中有仁义为民。但是他对人民仁义不代表对君父仁义,维护人民的利益可能会弑君。还假设如果是纣王有个好儿子把他杀了,但是爱护人民且延续商朝国祚,大家就不会在乎纣王之死了。】 【哇塞,说得好有道理诶。想想看楚成王也是被他儿子楚穆王逼死的,但是楚国的霸业进展十分顺利,也没听说楚国有人为了楚成王的死跟楚穆王找事的。如果楚成王早知道这个下场,是不是也会先把太子商臣弄死?】 【这样从果倒退因,突然一下子觉得晋献公的行为也不是那么离谱了。但是如果所有的爹都担心儿子总有一天会反噬自己,那是不是只能学希腊神话里克洛诺斯一样,把所有孩子都吞到肚子里才能安心?】 【克洛诺斯还是因为有会被儿子取而代之的预言,再加上自己也是杀了亲爹乌拉诺斯取上位,才有这样的担心——何况他们都是不死的神啊,当然要永生永世握紧权力。】 【类比今天的话就是,与其担心儿子想弑父,崽小的时候你干嘛去了?不好好培养感情教导后代,现在儿子长大了自己老了开始担心自己的小命了?嗯,不过怎么说呢,人家家里真的有国君之位要继承,爹活久了有这种担心也……】 【但讲道理大部分的儿子还是不会这么做的,晋献公还是有自己性格的缘故。他毕竟是超越了时代就想搞集权的男人,疑心病重也可以理解……个p啊,自己儿子是不是个好东西都看不出来吗?】 “君父还是活得太久了,才会有此大祸。”重耳毫不客气地刻薄评价道,“长兄也实在过于得人心了。” 熊恽有些惊讶地看他,重耳向来注重名声。当年“退避三舍”之举便是明证,名他要,利他也要。没想到面对其父,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哈哈哈,晋公以为如何?”寤生看向诡诸笑道。 诡诸已知此人乃是郑庄,便还是秉持了几分对前人的尊重,没有置若罔闻而只是道:“为君为父者,本是生杀予夺。况,如今不过也只是他耿耿于怀罢了。” 这便是分毫不将重耳看在眼里了。 事实上于诡诸而言,他膝下诸子,却也只有申生在他眼中。夷吾与重耳,皆不过只是申生的附庸之物罢了,不值一提。! 第 90 章 闵公二年(5) 【里克已经看透了晋献公的想法,觉得再劝他也无用,转而去见太子申生。申生真的是个很得人心的人,晋献公给他找事的整个过程持续数年,几乎所有人都站在他一边。这估计也是晋献公忌惮他的原因之一。】 【见到太子申生的时候,里克还没说话,申生先问:&ld;我要被废了吗?&rd;他对自己的处境其实挺心知肚明的,就是纯纯想不开愚孝。里克反而先安慰他,不过说实话这个安慰是有点敷衍的。配合其他史书中里克和太子保持距离,明哲保身的记载,别有一番风味。】 ⑵想看万年眉寿写的《直播和古人一起读史书》第 90 章 闵公二年(5)吗?请记住.的域名[]⑵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里克说,国君让你直接治理百姓,又让你率领军队,你需要担心的是这些事做的不好,为什么要担心会被废?何况你害怕的是不孝,又不害怕不能当太子。修行己身而不指责他人,就可以免于灾祸。】 重耳又讥讽道:“里克其人,文治武略皆强于人,可惜他想要的着实是太多了。”他瞥了诡诸一眼又垂下眼,“就连君父临终前托付身后事,也没有考虑将奚齐交给他不是吗?” 诡诸冷言道:“正卿不可势大,骊姬母家卑贱,奚齐尚弱却有荀息为傅。无庶支、无外家,岂非正合晋侯之位?” “那便继续看下去罢,恐不若君父所愿。”重耳似笑非笑。 【太子申生于是出征了,但是晋献公毫不意外地又整了点幺蛾子。申生出征时,晋献公让他穿着偏衣,佩戴青铜做的玦。偏衣这种衣服本身以后背脊梁骨为限,左右异色;玦这种配饰通常是玉制的,可以发现这个字都是王字旁,王就是玉。】 【申生代晋献公出征,率领的应是上军,由狐突驾车,先友为戎右;而原本由他执掌的下军则安排了其他几位将领。这些人里面值得注意的人是狐突,因为公子重耳是大狐姬所生,公子夷吾则是小狐姬所生,她们两个都是狐突的女儿。】 【先友认为,申生的偏衣其中一色与国君的衣服相同,又得以执掌国家的核心军队,所以建议申生打起精神。他觉得一来上述举动显得晋献公没什么恶意,二来军队都在申生手上,有危险跑路就是了。没有龃龉又有能力跑路,有什么值得申生担心呢?】 【但是狐突并不这么认为,而是叹气道:时间是事情的征兆,衣服是身份的体现,佩饰是内心的展示。所以如果真的尊重这件事,就应该把做事的时间定在起始,彰显身份应该穿纯色,诚心想用某人应该给予符合礼度的配饰。】 【如今国君下令出征的时间是一年的终结,就是希望这件事做得不顺利;给太子穿杂色的衣服,是想远离自己;让他佩戴金属制的玦,是不在意他心中所想。】 【从服饰看疏远,从时间看闭塞;杂色不如纯色高贵,冬日肃杀,金属德寒不像玉质温润,玦又代表离别。太子有什么可以依仗的吗?虽然我也很想安慰她,但是狄人能打得完吗?】 【狐突的这段话他自己已经解释的差不多了,只有最后一句需要特别解读一下。为什么突然冒出一句狄人能打得完吗的反问,是因为晋献公在这次出征 前曾经对太子申生说过一句“尽敌而反”。当然这句话我们现在还没有看到,要继续往下看这些将领的讨论。】 【率领下军的三位将领也各有想法。下军的戎右说,带领军队的人是接受了宗庙的命令,接受了社神的馈赠,合该拥有纯色的常服。但是太子没有得到常服而是被给予了偏衣,就知道国君是怎么想的。如今太子就算是死依然会有不孝的罪名,不如干脆逃跑。】 【下军这次的主将则说,杂服奇怪不正常,金玦则无可挽回。即使回到国都又有什么用呢?国君已经有对太子下手的心思了。】 【可以发现这些人说话其实都是越来越大胆的,第一个人还在装傻安慰自己,然后狐突指出现实以后,大家伙就开始面对现实。不过按理说晋献公既然心里已经有想法了,就不可能安排的将领都是太子申生的心腹。】 【但是这段情节中,即使是最开始还对晋献公有所期待的先友,也是站在太子申生的立场上发言的。太子申生得群臣之人心可见一斑了,尤其申生其实也不是夫人的儿子,晋献公的正妻就没儿子。而没了太子,狐突的两个外孙都有一争之力。】 【继续回到众人劝说申生跑路这段,下一位将领说,这衣服哪怕是狂夫也不会穿,何况国君说&ld;尽敌而反?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敌人能杀得尽吗?哪怕杀尽了,还有人给国君私下里进谗言,不如违背国君的命令算了。】 【既然大家基本达成了共识,狐突就想付诸实践了。但这时候最后一名将领则表达了反对,他说,违背命令是不孝,事情做了一半放弃是不忠。尽管我们已经知道了国君不怀好意,我们也不能做不忠不孝的恶事。你还是一死以对吧!】 【嗯……怎么说呢,就最后这人就很怪,尤其是对别人说那你死了算了这种话也太那啥了。但是《晋语一》里有类似的话,是申生听了劝告以后自己说的,说他战死好歹还能有声名存于世间。】 【很好,只能说又到了我们难以理解的高尚品德时间了,表示尊重祝福。】 【既然没跑路成功,那就只能战了。开战之前,狐突还是想再抢救一下,劝申生说:还是别打了吧,以前辛伯谏周桓公的时候说过,内宠与王后并立、外宠与正卿分权、妾生子与嫡子一个待遇、封地上的大型城邑与国都相同规格,这些都是动乱的根本。】 【当时周桓公没有听从他的建议,最终导致了灾难。如今动乱的根本在晋国已经存在了,你还能安居太子之位吗?你应该保重己身,这才是孝;不战,才是安民。你考虑一下啊!何必要危及自身来更快地获罪呢?】 听到这里,诡诸冷嗤一声:“妇人之仁。” “长兄若是不够心软,君父年老体衰,未必能与之争。”重耳朗声道,在针对他父亲的时候他从来不曾压低声音,几乎称得上是刻意展示给在场众人,“我曲沃一脉如非数代经营也不会有今日,不忠不孝又如何?” “哦,或也有失偏颇。若是君父尚在壮年,本也既不会为美人所动,更不会忌惮自己的儿子。嗣子为群臣认同,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就好像祖父入主翼都后,不也是将一生的事业都安然托付给了君父吗?” 他眉毛一挑:“您为什么没有早些死呢?” 熊恽大笑拊掌:“生前还略有几分声名上的顾忌,如今则不然……哈,真不愧是你晋侯重耳。” “还要多谢楚君款待一场才是。”重耳礼貌颔首。! 第 91 章 闵公二年(6) 【晋国的连续剧到这里暂告一段落,毕竟打仗也没有这么快的。接下来先插播一条之前鲁国没有提的前情。至于为么《左传》里不把鲁国的事情连着讲完,道理来说是因为史事按间顺序排列而非按国别,但插播的这段其实也不是按时间。】 【这里插播的剧情其实是一段回忆,说的是僖公的上位其实背后还有点瓜。前面提到过,鲁庄公死后首先继位的是子般,子般继位间短的连谥号都没就被庆父弄死了,接继位的是哀姜的外甥鲁闵公,也被庆父弄死了。】 【但是庆父没来得及自己上位就被季友赶走了,是季友一扶持鲁僖公上位。那么为什么是鲁僖公呢?这段记载说的是鲁僖公的母亲成风,听说过季友出生前卜人所作的卜筮卦象,因此去“事”季友,因此鲁僖公才被季友选中立为新君。】 【嗯,这个“事”嘛,究竟是有没有男女之间那种关系的思,只能说自由心证。杨伯峻先生注的时候说“事”是结盟引以为援,但成风的母家似乎并不显赫——根本没有记载,以感觉她没有什么能说动季友的条件。】 【以我个是偏向于存私情的。不过如果从没有桃色新闻的角度讲,结交这个说法还不如相信季友品德高尚,至少太子申生的前车之鉴下,我还是会相信这候确实有些品行高洁的。万一季友就是比起国君更愿做权臣呢?】 【鲁国“三桓”的故事到这里为止就算是结束了,这三位鲁桓公公子的经历,已经称得上是尘埃落定,即使是唯一活的季友,从预言我们已经知道日后会荣光加身。】 【“三桓”即将迎来新的开始,们三的后代作为公族鲁国叱咤风云,不过这些都留待后话了。】 “同?”文姜若有感,回头便自己儿子逐渐透明的身影。 即使是已经决心离开,不愿再去得知鲁国的未来,同知道自己的脸色依然不怎么好看。 事实上的表情可能不只是不好看,而是乎称得上是愤怒。 文姜看叹了口气,分明是告别前的最后一句话,依然道:“既是亡者,还是要放下生前事才是,你为身后事不满,又有何用?” 言罢,她没有再看消失前因为她的话表情更狰狞了分的儿子,而是转向妹妹宣姜,问道:“还要继续听吗?” 虽然是并不确定的问句,然而文姜毫不犹豫地伸握住了宣姜的腕,显然并不认为对方会拒绝与她一起离开的邀请。而自出现这大厅中,便始终将注力放她身上的诸儿则微笑拉过她的另一只,落入自己的掌心又覆上一层温度。 文姜只是轻飘飘地看一眼,并没有挣脱的迹象。但宣姜状反而生出不满来,将姐姐的臂紧紧挽自己臂弯中,又侧头枕文姜肩上,向诸儿丢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轻柔的笑声响起,此番奇的旅程于文姜而言,堪称心满足。三的身影一道散去,独独排挤了小白,不由不顾仪态地撇了撇嘴。 罢了,本还没有听够后对的赞扬。 另一边,息妫作势为掸了 掸熊恽肩上的灰尘,即使此处根本没有丝毫灰尘的存。熊恽叹气,道:“母亲有话不妨直说?” 息妫收回又低下眼不说话,看得熊赀直皱眉,然而确实不知身后究竟发生过么。不过若说全然不明……还是有猜测,毕竟熊恽本是与息妫的次子,若无外,自不会有成为楚王的机会。 “我亦有离去。”息妫道,声音冷如清泉,乎听不出分情绪,“能与齐、晋相峙,你无愧为楚王。”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道:“昔年是你兄长有错先,只是毕竟已死你中,我因而对你有冷遇怪不得谁。如今死后相,万般皆是往事。”息妫抬碰触眼前英武男子的面颊,她没有过儿子的这副模样,“都放下了。” “王上?”息妫随口唤道,并没有盼望能够得到回应。然而熊赀与她夫妻多年,怎会不知其势必得,便无奈地摇了摇头。 二的身影一道变淡,直到最终,熊赀没有对儿子对兄长取而代之的不义之行有置喙。大抵是从子文处便已确认了,楚国的霸业并未折损,便无有旁的事情值得担忧了。 【好,最后这件事其实算是之前卫国的衍生。总感觉这句话我是不是说过,哦对,刚才说《诗经》里的《郑风·清》的创作背景的候,是这段间。】 【通常说到齐桓公的功绩,有两则通常被放置一起提及,那就是“救邢存卫”。以接下来这段传其实是对救邢存卫的一个总结,或者说作为一个后,写史书的候,提前把阶段结局提到前面来作为收尾的一写作方法。】 【第一次救邢发生闵公元年,存卫发生闵公二年。而这段内容说的是鲁僖公元年第二次救邢,齐桓公将邢国迁到了一个叫做夷仪的地方;僖公二年,又将原本暂驻扎曹邑的卫国重新封了楚丘——因为卫国之前已经实质亡国。】 【但说实话,卫国的始封之君康叔是武王的同母弟,从周礼来讲地位上来讲和齐国其实半斤八两甚至更高,哪有齐桓公来封的道理。以这个行为其实是很越俎代庖的,但是展现了齐国这候诸侯霸主的地位就是。】 【齐国将邢国和卫国各自换了地方以后,两国重新开始繁衍生息。邢国迁都仿佛回到故土,卫国好像忘记了亡国的过去。这句话一方面应该算是对齐桓公的赞扬,一方面说明两国的朝堂并没有因为之前的波折而大乱,而是恢复如常。】 【卫国如今的国君卫文公是个颇有能力的。自己节俭,又积极投身重建工作,无论是对农业、建筑、教育还是用都十分关注。继位的第一年,卫国只有齐桓公赠送的三十乘革车,到去世就是鲁僖公二十五年,已经有了三百乘。】 【好了,闵公二年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了,我们的这个版本《春秋左传注》的第一册停这里。之前已经讲述了一部分齐桓公的霸业,接下来即将播出的就是,齐国、晋国和楚国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争霸事业。】! 第 92 章 僖公元年 【接下来进入了僖公元年,僖公元年没有什么八卦可看,所讲述的主要是几场战役。其中最主要的是第二次救邢,第一次齐桓公帮助邢国抵御了狄人,这次则是召集了宋国和齐国的军队一起。】 【在这次救了邢国后,齐桓公帮邢国修筑了夷仪城,让邢国以绝后患。在迁邢国的过程中,二国联军也十分给面子,没有去强占邢国的财富器物。而之所以这样做,其实某种意义上正是所谓的“大国担当”。】 【作为诸侯之伯——其实就是诸侯之长,齐桓公是这么自诩的——自然要拯救其他国家于危患之中,分担他们遇到的天灾,再代表天子去讨伐有罪的诸侯,这是礼法中理所应当的。】 【秋天的时候,南边的楚国去攻打了郑国,原因是郑国和齐国太过亲近。郑国真是没落的太快了,当年郑庄公在位的时候齐国都要给他三分面子。公子忽说着“齐大非偶”结果两次拒绝齐国联姻的请求,这怎么不算是一种肆无忌惮呢?】 【再看看现在,已经是人家嫌你和别的国家关系太亲近,就要打你的地步了。真实的落后就要挨打,谁都逃不掉。唯一值得庆幸的时候,至少这时候的诸夏诸侯们还是很少搞灭国这种事情的。】 【前面说到霸主要代表天子讨罪,其中一罪便是诸侯无故互相攻伐,那楚国伐郑当然是有罪。因此各路诸侯在荦城结盟,谋划着要去助郑国一臂之力。但事实上无论是经还是传都没有对这次出兵有所记载,大概是根本未曾成行。】 【至于为什么没去,没人知道,应该还是楚国退兵的可能性比较大一点。这次结盟在经里其实也没记载,但是相同时间,齐、鲁、宋、郑、曹、邾各位诸侯在柽地相见,大概又是一地两名。一次汇集这么多诸侯,楚国退兵也不奇怪。】 【接下来是无头无尾的一场战役,是鲁国刚上位的鲁僖公和邾国打了一仗。不知道原因,只知道赢了。只能说一讲到鲁国的事情,就什么鸡毛蒜皮都能写到史书里,其他国家很多重要事件都没有。】 【不过谁让《春秋》是人家鲁国的史书呢,“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在孟子口中可是并称,奈何另外两本都没人见过,没辙啦。不过好像这几年有出土的哪个楚简有记载一点楚史,怀疑可能是梼杌文本,但没实锤。】 【等到冬天,终于发生了些有点意思的事情。先是莒国人来向鲁国索取鲁国之前许诺的财物。那他凭什么?这件事情要往前追溯到庆父之乱。庆父当年自知上位无望,于是逃到了莒国,鲁国于是以重金与莒国交换庆父,莒国同意了。】 【但是庆父人都死了,这桩交易按理说在当时已经完成了,一手交钱一手送人,结果莒国现在又来索取财物,这就不太厚道了。】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当时鲁国言而无信,莒国给了人鲁国却没给钱。不过我个人觉得这个说法不是特别靠谱,一来莒国也不是傻子,二来鲁国大概是各国中最要脸的那个,向来自豪于先祖周公制礼作乐。】 【虽然他们离谱事情也没少干,但是这种公平交易都不履诺纯属损人不利己,又何谈在莒国再来索取财物之后,悍然起兵与莒国干了一架这么理直气壮呢?】 【是的没错,季友执政以后第一次绽放光彩就是带兵去把莒国打败了,还抓了莒国国君的弟弟,大胜而归。鲁僖公因此封赏他汶阳之田与费邑。古地名里的阳和阴绝大多数都和地理位置有关,所以汶阳是汶水之北。】 【僖公元年的最后要提到的事哀姜,前面说到,因为齐桓公觉得哀姜很丢人是齐国的污点,所以就把哀姜杀掉了。她毕竟是鲁庄公明媒正娶的夫人,所以人死以后鲁国还是向齐国要求接回她的尸体。】 【《左传》中经常会有“君子”对某某史事的评价,这种评价通常都非常符合当时的道德标准。至于这个君子?[(”是谁,或许是孔子,或许是《左传》的作者,完全不知道呢。嗯,但其实《左传》的作者也不是那么确定,姑且当做是左丘明好了。】 【关于哀姜被齐桓公杀掉这件事,君子是颇有微词的,也就意味着按照当时的道德而言这不太合适。这里提出的意见是,齐国杀哀姜这件事过分了。这句话并不是说哀姜不该付出代价,关键在于女子“从人”。】 【何为“从人”?我们前面提到先秦时期这些贵族女性大多比较自由,不论是婚恋还是政治地位看起来都比后世要好得多。但是从例如息夫人身上,也已经可以发现在当时的标准道德中,其实已经存在一些比较迂腐的东西了。】 【而“从人”其实基本已经与我们今天提到的“二从”意味相通了。正是因为哀姜已经嫁入鲁国,是鲁国的人了,她的罪过也是在鲁国犯下的,所以没有由齐国代为征讨的道理。】 “可惜,可惜,阿姐未能听到此言。”小白拊掌笑道。 作为杀死哀姜的当事人,他倒是反而对这一指控感到兴味盎然,尽管那并不体现在哀姜身上——诸儿作为哀姜的亲爹都视她为无关紧要,更何况是他? 他只是觉得,嫁到鲁国的齐女有错便应有鲁国自行处置,而齐国不应干涉这件事,非常有趣。 可惜鲁桓夫人,他的好姐姐已经与他的兄长、她唯一的真心所爱双宿双栖去了,听不到这有趣的想法。 毕竟昔年,诸儿出手置鲁侯允于死地,其中文姜的原因多少占了大半。齐鲁两国皆知其中真相,最终也不过是诸儿交出直接动手的彭生,此事便告作罢。那时的鲁人,怎么不向文姜问罪呢? 难道是不敢吗? 不过是一逞口舌之快罢了。! 第 93 章 僖公二年 【僖公一年发生了一个重要事件的前置,那就是假虞灭虢的假虞。但是在具体讲述假虞的过程之前,首先需要把前面提到过的存卫一事拿出来重提一次。】 【虽然前面就说过将卫国重封于楚丘,但事实上直到这一年楚丘这座城池才被正式建成。上一年给邢国建城的时候其实特意指出了参与建城的国家,这次却没有,原因是鲁国并没有一开始都就加入。】 【当然这种小事无关紧要了,毕竟救邢存卫虽然是齐国的大功——《左传》里面几乎是翻来覆去地提,大抵是在这个时代,诸夏的国家险些甚至被灭国,还是超过了当时人普遍道德水准能够接受的程度。】 【闲话少说,接下来就可以正式进入下一个事件,假虞灭虢。之前说到,自从虢国想对晋国动手动脚,晋献公就也一直对虢国有点想法。晋献公这个人,儿子可能有异心他都容不下,何况是比晋国弱还没理的其他国家呢?】 【这种心思晋国的大臣也都懂,于是荀息请求用屈地产的马和垂棘产的美玉来和虞国借道。这三个国家地理位置是这样的,晋国在北边,虢国在南边,然后虞国夹在他俩中间。】 【在当时的习俗中,路过其他国家是必须要借道的,如果不向途径的国家通知而直接让本国使者进入他国,基本上是被杀也没道理可讲。当然,你够强的话也不是不能讲,后来楚国就干过类似的事情,理不直气也壮。】 【后话罢了,晋国这时候还是很给虞国面子的。甚至他们打虢国也是很有理由的,《晋世家》里面晋献公的理由是,曲沃与翼争权时,虢国一直帮着翼都那一脉和他的父祖对抗,此为其一;藏匿晋国流亡的群公子,此为其一。】 【嗯,虽然时间上还没到我们通常所说的“尽逐群公子”,也就是重耳和夷吾流亡事件。但别忘了之前其实提到过,晋献公对他的堂兄弟们还有堂叔伯们其实也搞了赶尽杀绝,大概是总有几个漏网之鱼跑掉了虢国。】 【不过,话虽如此,虢国是要打的,送礼物给虞国晋献公是不乐意的。他说这都是我的宝贝,言下之意就是不想拿来贿赂虞国。荀息就劝他,如果能从虞国借到路,虞国对我们来说就和咱晋国后花园似的。】 【啧啧啧,这对君臣的野心啊,那叫一个昭然若揭。但是虽然荀息这么说了,晋献公其实还是有顾虑,他说,宫之奇还活着呢。这句话和当年楚武王伐随之前,也跟斗伯比讨论过搞这一套套的手段有什么用,季梁还活着呢。其实异曲同工。】 “楚国若敖氏,果真是人才辈出。”寤生道。 熊恽敏锐地意识到这位郑国国君所言,绝非全然赞叹之意。然而他并不明白,那是因为寤生已经从后人口中知晓了日后若敖氏必将作乱才会发出的感叹。 反倒是小白,确是瞧了一眼子文,也就是斗伯比的儿子斗榖於菟,勉强认同地点了点头。 【当年斗伯比的答复是,随侯终有一天会更听亲信的话,我们先做准备。如今荀息的答复也 差不过,不过感觉宫之奇要更惨一点,季梁至少是真的比较受敬重。宫之奇就不一样了。】 【荀息说,宫之奇这个人,性格懦弱不能强谏,而且他是在虞国国君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国君对他有偏爱。所以即使宫之奇进谏了,国君也不会听。】 【这话虽然听起来很怪异,明明是和自己很亲昵的人,为什么反而不愿意听从他的劝告。其实这种事情代入一下现实就知道,老头老太多得是愿意听销售的话买保健品,听不进去儿女好言相劝。就……过于正常。】 【荀息的话说服了晋献公,于是他干脆就直接派提出了这个策略的荀息去虞国借道。荀息到了虞国,送礼归送礼,总要把请求说清;而毕竟是借道,借嘛,还是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他上来先开始说晋国对虞国的帮助,说当年冀国无道,入侵了虞国的领土。冀国后来被晋国挫败受损,就只是因为要帮助虞国罢了。】 【然后又转回自己的目的,说如今无道的变成了虢国,在晋国南部边境的旅社处筑堡,从而侵犯我国。既然如此,希望虞公看在当年晋国对虞国帮助的份上,能够给晋国借道,让晋国去向虞国问罪。】 【他说的其实挺有道理的,有来有往才是长久嘛。再加上送上的宝物,虞公于是答应了,并且提出由虞国的军队做先导。宫之奇当然提出了异议,但果然就像荀息预计的那样并没有被听从。军队就此起拔。】 【里克和荀息带领着军队与虞国军队回合,两国一道伐虢,灭下阳城。这一战无意是晋国主导,一般来说经里面应该是先晋国后虞国,但事实上是先虞后晋。传解经说这是因为贿赂,不过我觉得如果从爵位而言,虞公晋侯好像也说得过去。】 【回到战役本身,都用到“灭”了,理应是灭国,但事实上这里却是灭下阳而不是灭虢。而且没过多久虢国还战胜了戎,显然还没有灭国。事实上关于虢这个国家,其实是有东虢、南虢和北虢之分的。】 【东虢是我们前面经常提到过的,和王室关系比较亲密,在王室做卿士的虢叔封地。而北虢和南虢现在看来大概率是同一个国家,北虢所指位于黄河之北也就是下阳,南虢所在的位置叫做上阳。】 【而下阳是虢国的旧都,旧都的特征,其实就是祖宗的牌位基本都在那边。龙兴之地嘛,几千年这个习俗其实都不太改的,也就是考古上通常所称的圣都,宗庙所在。】 【就像即使曲沃一脉入主翼都,虽然文武一王和始封之君唐叔虞肯定都在翼都供奉,但是曲沃一脉的先祖成师肯定是供奉在曲沃的。所以下阳被灭以后,虢国某种程度上就可以说是被灭了,当然他们还没被灭得像卫国那么彻底。】 【毕竟卫国不但国都没了,国君没了,军队没了,啥都没了,全靠齐桓公接济的。虢国只是宗庙没了,虽然法理上灭了,但实际上还没伤筋动骨,一般来说打回来就完事儿了。】 【当然晋国肯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但这是后话了。】 【刚说到虽然下阳被 灭,但是虢国仍旧在和戎的战争中打胜了。因为这件事情晋国卜人又发话了,他说虢国必然会灭亡,下阳覆灭不感到害怕,反而建立功业,这是上天夺去虢国反思的镜子使它罪责更深,也一定会轻视晋国且不安抚本国民众。】 【所以结论是虢国撑不过谷子成熟五轮了,其实就是说五年内必然灭亡。这个败戎却必亡的思路和之前虢君无道却能建立功业,因而虢国即将天降灾殃差不多。反正就是做得好也有话说做不好也有话说,话都让你们这些搞迷信的说完了。】 【除了假虞灭虢的一部分之外,僖公一年其实还有另外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发生在齐国,这些事情其实是齐国和楚国即将发生摩擦的先兆。前面说过楚国这时候开始对郑国产生了想法,但是上一次大概是中途放弃了。】 【但是想法已经产生很难被忘记,作为要庇护各国的霸主,齐国同样铭记在心。齐桓公于是在贯地举行了一次结盟活动,与会者包括齐国、宋国、江国和黄国。】 【宋国作为和郑国同样的南北夹板气国家暂且不说,先来提提江国和黄国。在说夹板气和墙头草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总觉得宋郑陈蔡好像都已经很弱了,但事实上他们真算不上弱国。真弱的国家一般咱都不一定听过。】 【就比如黄国和江国,这两个国家都是楚国附近的嬴姓小国,总体来说是楚国的附属国都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它们和楚国其实也有一些联姻,但实际状况就是因为听话且好拿捏,楚国暂且没对他们下手。】 【这种国家的处境自然比宋国和郑国还差,明明随时都会被楚国吞并这么危险了,齐国说要结盟,它们还是得乖乖和齐国结盟。不过好在楚国目前没心情理他们,因为楚国收拾了行李,等到冬天又去伐郑国了。】 【最后提一个人,被称为寺人貂。寺人应该是它的官职,反正是齐桓公身边侍奉的近臣。如果按照《周礼·天官》的记载,其实就是负责管理后宫事务的这样一个角色,其实就是宦官,至于当时的宦官会不会被阉掉就不知道了。】 【寺人貂在这时候开始向外界透露齐国军队的情报,僖公一年的传就这么没头没尾地提了这么一句。通常这种写法都是在为未来做铺垫,毕竟写《左传》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发生过了。所以这里顺便剧透,他的戏份在齐桓公临终前。】 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小白面上难掩厌恶之色。 熊恽本欲落井下石一番,毕竟齐国那时的情景可真不怎么好看,教他颇感愉悦。然而当他的视线转到另一侧的重耳身上,顿时没了开口的兴致。 方才刚与重耳已经拾过一段口舌官司,在这一方面他本是斗不过他。且就如重耳此前所言,熊恽自身赴死之时同样不怎么好看。更何况齐国乱后,称霸的正是这位。 晋侯重耳。! 第 94 章 僖公三年、四年(1) 【僖公三年很短,没什么大事,依然是一个暴风雨前的平静的状态。这一年最初记载的是鲁国从僖公二年十月到三年五月一直没下雨,大半年没下雨理应旱灾,但是经里面并没有说,也就是说没有造成旱灾。】 【七个月不下雨还没有造成旱灾其实不太正常,这里主要比照其他旱灾的记载。发生旱灾通常是在秋季。我们之前就说过其实周历正月其实是农历十一月,也就是正值隆冬。那周历秋季就是实际上的夏天。】 【而鲁国虽然连续七个月没下雨,但是今年夏六月,也就是农历四月下雨了。农历四月也就是初夏就已经开始下雨了,自然就没有到旱灾的程度。】 【既然没灾,想搞点团建活动就更没有后顾之忧了。等到秋天,先是之前贯之盟的齐、宋、江、黄四国再次在阳谷会盟,琢磨着想对楚国下手。接下来齐桓公还特意派人来邀请鲁国加入阳谷之盟,考虑一阵后的冬天,季友特意去齐国加入了联盟。】 【而与此同时,楚国第三次对郑国下手了,继第一次半途而废,第一次抓个郑国大夫之后,第三次郑文公终于受不了了,有心干脆从了楚国算了。但是他的大臣劝他不能从,因为齐国才为了我们兴师动众,如果背弃齐国就有道德瑕疵,不吉利。】 【大臣都这么说了,郑文公就坚持下来没从,继续忍忍,这一忍就忍到了鲁僖公四年,齐国终于要为他出头了。但这次出头其实也没有直接对楚国动手,而是先找了个借口攻打蔡国,虽然这个借口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事情是这样的,齐桓公娶过三位夫人,其中有一位是蔡姬,蔡穆侯的妹妹。这兄妹俩的爹就是当年调戏息夫人的那个蔡哀侯。现在这个时间点,楚国当政的是也正好是息夫人的小儿子楚成王。】 【说是蔡姬某次和齐桓公一起在园子里游玩,园子里有湖,两人于是一起泛舟游乐。但是蔡姬呢,闲着没事摇船,他们的船当然不会是后来的画舫,八成是条不经摇的小木船,震荡比较严重。】 【蔡姬摇船把齐桓公吓得神色都变了,赶紧阻止她,但是蔡姬估计是觉得就这,夫妻俩嘛,就没理他。结果齐桓公一怒之下就把她送回娘家了。说的是没有绝婚,但是你都把人家送回娘家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大家也都清楚。】 【于是蔡穆侯就把蔡姬再嫁了,这就成了齐国出兵的“借口”。】 【关于蔡姬的再嫁,马王堆汉墓帛书中有一本《春秋事语》,里面提到这件事的说法是,蔡穆侯是在蔡姬的意见下把她再嫁的。看,连当事人都觉得她被离婚了,只有齐桓公自己觉得是他被绿了。】 【当然,这毕竟是一个开战的借口,也许他并没有这么觉得。但无论如何,拿这种事当导火索,感觉宁可相信是真的,不然好像有点太丢面子了,好歹是诸侯之长诶。换个角度的话,也实在是太能屈能伸了。】 方才没来得及出口的嘲笑,此时尽皆表露在熊恽的脸上。他甚至特意走到小白旁边,在此前小白的兄 姐们所占据的位置坐下,也不开口,只是似笑非笑地一直看着自己生前的对手。 小白倒也没有半分退缩,而是直勾勾地与他对视。 ?想看万年眉寿写的《直播和古人一起读史书》第 94 章 僖公三年、四年(1)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八卦说到这里,僖公四年,齐国、鲁国、宋国、陈国、卫国、郑国、许国、曹国一并攻伐蔡国。蔡国是个什么歪瓜裂枣,哪里能对抗得了八个国家的军队,当然溃败了。于是诸侯联军顺势转向楚国进发。】 【但说实话,诸侯联军是以伐蔡为由集结的,这样一转目标当然不合适。楚成王于是派人前来质问。这段就很有名了,即使是不了解春秋时代的人也八成听过。“你在北海,我住南海,风马牛不相及,你跑来我的地盘干什么?”】 【先来解读一下楚成王的这段话,这里的这个北海和南海并不是具体的地名指向,而是在当时人的观念中,除去他们聚集的这片区域四周皆是海。但这个海也不是海洋实指,而是“荒晦绝远之地”。】 【所以这里的南海北海其实就是指,两国方位在完全相对的两个方向,远得要死,连奔跑既快又远的公母牛马互相追逐都无法涉及另一国的领域。】 【这句还有另一个理解,说的是马牛异属,即使分为雌雄也不会马牛相诱,而楚国和齐国就像是这样性别不同的牛马一样没有关系。不过由于“风”这个字本身本身就是“牛马牝牡相诱”的意思,所以我比较偏向前者。】 【既然楚成王已经提出问题,那齐国当然要做出回答,凸显自己的正当性。于是我们熟悉的好朋友管仲也发话了,上来就是一通大道理。需要注意的是,虽然这里的对话是使者和管仲说的,但事实上都是对齐桓公和楚成王各自第一人称发言的转述。】 【齐国的答复是,昔日辅佐周王的召康公给我齐国先君太公下命令时说过,这世间诸侯都可以由你来征伐,只要是为了拱卫辅佐周室。他赐予先君有资格征伐的土地,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 【这段话还没说完,我们先解释上面这段。这段话是对前文楚王问我们隔这么老远,你没事儿来我这干嘛的第一层答复。我为什么能来?因为我先祖被赋予了征伐诸侯的权力,而你楚国也在这征伐时有资格践履的南界之内。】 【表明自己有征伐诸侯的资格后,就开始向楚国问罪。我为什么来打你,是因为你本应该向王室供奉苞茅,但是你现在不上供,导致王祭时没有苞茅可以缩酒,这是我向你问的第一罪。昭王南征,却亡于南土,不再归回,这是我向你问的第一重罪。】 【嗯,这段可能需要稍微解释一下苞茅。就以前的酿酒技术想也知道很烂,然后就存在很多杂质。用苞茅过滤也就是缩酒之后,既起到过滤的作用,又能增加植物的清香。所以缩酒是一项固定的礼仪活动,时间可能相当久远。】 【你来我往嘛,既然齐国来问罪了,楚国当然也有话说。使者于是回答,不上供确实是我们国君的罪过,以后不会了。但是昭王没能活着回去,你倒是去问水滨啊!言下之意,小罪我认了无伤大雅,但是周王过河淹死了关我p事。】 【事实上关于周昭王南征的研究其实挺多,主要是出土的青铜器记载的比较多。但是记载的无非是他南征不止一次,有某些收获,当然不会写他具体死在哪里。《史记》说是在长江,也有说是汉水,反正普遍认为是死在水上。】 【而南征的目的其实也有点模糊,是针对南方的少数民族还是本来就是征楚国也不好说,因为青铜铭文上“伐荆”既可以理解为地点、民族,也可以理解为楚国的别称。这里姑且就当是为了伐楚国吧。】 【但是,在周昭王的时代,楚国的势力范围还没有到长江汉水一带。即使你周昭王是来伐我楚国的,但是你都还没到我的地盘就死了,怎么能算是我楚国的错?楚成王否认得理直气壮。】 【不过他理直气壮,诸侯联军也理直气壮。联军的军队终于进入了楚国的北部边境,楚成王派屈完前去抵抗。大概是因为诸侯联军毕竟远道而来,居然败退了,驻扎在了召陵。】! 第 95 章 僖公四年(2) 【既然诸侯联军没能胜利打入楚境,两方自然考虑谈和,屈完亲自去了齐国所率领的联军阵地。齐桓公命诸侯的军队展陈于下,二人一同登上齐桓公的战车观看,其实就是类似于阅兵的行为,跟屈完示威呢。】 【齐桓公先表达自己的谦逊,说我率联军前来也不是为了我自己,如果能继续延续与楚国先君的友好关系我也很愿意,不如我们和好吧?】 【他要装傻屈完也跟着一起装傻,屈完说,您来向我们楚国城邑的社稷之神祈福,又与我们国君亲善,也是我楚国之君的愿望啊。】 【都说想和平友好,但是谁先妥协肯定谁吃亏,所以肯定是不能让步的。齐桓公终于开始强硬了,他直接就上威胁了:以眼下兵马之众作战,谁能抵御?用他们攻城,那座城池是我们打不下来的?】 【屈完也不甘示弱:您如果以德服人,诸侯莫敢不服;若要以力迫之,楚国用方城作为城池,汉水作为护城河,就算你有众多兵马,也无处可用。】 【这句话之后两方算是在平等的情况下各退一步,建立了盟约也就是著名的召陵之盟。而之所以能够达成一致,其实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屈完所说的以德服人,虽然齐桓公称霸的过程中也不是没有用过强权,但总的来说德行才是服众的前提。】 【另一方面就是楚国的地势。从汉水为池就知道,这其实强调的是楚国地理位置的天险。而方城也不是城——当然,楚国有名为方城的城邑,但是这里的方城应该是一大片山脉形成的类似长城的地理屏障,大约是桐柏、大别山一带。】 【齐国和楚国的距离毕竟是比较远的,他们就算短暂接壤也是在东边,互相的利益冲突实在是没有那么大。就像楚成王说的,我居北海君南海,寄信传书谢不能……呃,串台了,方位也反了,这诗实在不适合他俩。】 小白循着这与他们惯常所念的诗句有所不同的句子重复了一遍,此处奇异能使言语相通,但仅限于理解,却并非是周人雅言,因此他自然能从那后世女子口中听到这七字的韵律。 然而待他细思了此句意味,又及发现此语与那熊恽所言的相似之处,顿时彻底放弃了与熊恽互相瞪视,而是走远了几步才重新坐下,以示不欲与其同流合污。 【既然已经签订了和约,诸侯联军也该回家啦。但毕竟是联军,联军嘛,总是难免有一些小九九。比如,作为联军的一份子,军队路过你家门口的时候,是不是得为大军提供辎重粮草和住处呀。】 【出发的时候,大家本着能去楚国打一波秋风的主意,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什么看法,但是现在要返程了,性质就不一样了。陈国的大夫辕涛涂于是暗地里找到了郑国的大夫申侯合计,希望回程的大军能够不要路过陈国和郑国。】 【他说的理由也很现实,军队从陈、郑之间过,来而又往,被大军两次征发,会让国家越来越衰弱。所以他希望大军能够往东走,刚好顺便向东夷一展军威,再沿着海返回齐国,这也 是可行的路线嘛。】 【然而这条路线听着好像很有道理,但事实上如果要避开郑国和陈国,齐国军队就得是沿着淮河而下,从河南到安徽到江苏再往北折到山东再回国。陈国和郑国是开心了,齐国绝对是开心不了的。】 【和他一起讨论的郑国大夫申侯表示了对他建议的认同,辕涛涂就去说服齐桓公去了。公羊传的版本里是这么忽悠的,“您既然已经使南夷臣服,为什么不沿着海岸向东退兵而去,让东夷也臣服了再回国呢?”】 【总之不管他说了什么花言巧语吧,齐桓公反正这会儿是被忽悠到了,同意了他的建议,真准备去服东夷了。然而万万没想到,辕涛涂被背刺了,因为申侯特意去谒见齐桓公,非常为齐国着想地进言了一番。】 【他说,大军开拔已有许久,劳军废财,如果往东走又遇到敌人,恐怕难以对抗。如果从陈、郑之间走,让两国提供物资粮草,这样会更合适。这话一出,齐桓公当然就醒悟了,直接派人抓了辕涛涂,还回头就去攻打了陈国。】 【同时,由于很满意申侯给自己的提醒,他还特地把虎牢这块地封给了申侯。但是虎牢关这个名字恐怕大家哪怕不知道具体位置,也知道是个险要之地。】 【哪怕是当年郑庄公溺杀亲弟的时候,都不愿意把这块地给共叔段,更何况申侯只不过是个郑国大夫。此时郑国当政的是郑庄公的孙子郑文公,他想必也不可能心甘情愿。只可能是在齐桓公的强迫下不得不给。】 【说实话这个人,真是大大的不地道,多少是有点损人不利己了。不过看到后来齐桓公认为自己被骗以后的反应,又似乎他的选择才是正确的,与其之后被迁怒再被齐国打,不如祸水东引,让陈国去倒霉。】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齐国真的来攻打郑国,楚国说不定反而又会支持郑国。反正就是已经注定要受夹板气了,怎么选都不对,怎么选都是错……那还是尽量少被打一下吧,虽然感觉也不一定管用的样子。】 寤生摇头,如此无德之人,恐难得善终。他怕也不是为了郑国而祸水东引,仅是为了己身之利。 虎牢又岂是能随意与人的?便就是拒了,那齐侯小白顾及声名,如何能强封他国之土? 只得长叹一句子孙不肖。 【齐国伐陈带的倒不是原本的诸侯联军,而是之前为了给楚国搞事才勾搭的江国和黄国。而过了几个月,鲁国也加入了伐陈的队伍。鲁国带队的将领在经中名为公孙兹,传里却叫他叔孙戴伯。】 【这个人呢,是三桓之一的叔孙氏,他是叔牙的儿子。但是这时候叔孙氏应该还未以此为氏,尚且还称公孙,经里面是鲁文公一年才有叔孙得臣之名。但传嘛,常常用谥号称人,所以叔孙是写作时所追族氏,戴是谥号,伯八成是排行。】 【这场仗确实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在鲁国也加入战争以后,陈国认怂得很快。陈国既然服罪,齐桓公干脆把辕涛涂也给放回去了,至此就算结束。】 【总之原本的联军在这之 前就按照原路返回了,其中需要单独提一下的是许国。是的就是那个,许穆夫人她老公挂了,之前不让人家回国奔丧,结果自己跟着老大出征,半路上死掉了。唯独还算幸运的是,他是以侯礼下葬的。】 【许穆公,经中称为许男新臣,名新臣,男爵。虽然提过很多次五等爵制现在还说不太清,但姑且按儒家典籍来解释。诸侯如果是在朝见、盟会时死去,就在葬礼时加一等;如果是为王事,则加二等。】 【虽然这次战争的本质大家都知道是齐楚之争,但是表面上还是来为周王讨楚国“贡苞茅不入,昭王南征而不复”之罪的,自然是王事。许国国君是男爵,楚国则是子爵,但楚国“号为子男”,也就是子、男同位。加一等是伯,再加一等为侯。】 熊恽扭头与斗榖於菟道:“如今这周天子号称为王,却被那齐人把持,倒不如寡人这蛮夷之王。” 子文略一点头,还未作出回应,便听“那齐人”冷道:“还颇有自知之明,知是蛮夷而非中原。” “终有一日。”熊恽洒脱道,表情颇为释然。纵是言未尽,却无人不知他意之所指。 【齐楚订下召陵之盟后,齐国霸主的地位更稳固了几分,毕竟当世有能力与齐国对抗的大国本来也没有几个。现在就到了镜头转向另一个大国的时候,当当当,晋国连续剧火热播放中,终于演到第一个高潮了。】 【哦,如果从春秋开始来算的话,晋国的第一个高潮事件应该是曲沃代翼。不过我们这里说的连续剧主要是晋献公想杀申生这段,这段在历史上其实有一个专门的名称,叫“骊姬之乱”。总觉得骊姬承受了太多。】 【上集说到,申生被派去打仗了,在大臣们的眼中,晋献公想对儿子下手这件事都已经是燕国地图到头了。然而申生还是不跑,他真的很适合改名死心眼子。】 【在骊姬之乱继续往下发展之前,我们要来先插一段回忆。骊姬其实此时已经是晋献公夫人了,明确的,正经的夫人。她在被立为夫人之前,其实晋献公是找人占卜过的。卜的结果是不吉,筮的结果是吉。】 【前面说过,占和卜一起的话,通常是以龟占为主。但是晋献公表示,按筮的结果来。卜人于是劝他,卜比筮更可信,还是按龟占的来。龟占的兆辞显示:专宠不变,会夺走君主的牡羊;一支薰草一支莸草,十年都还有难闻的气味。】 【这个兆辞其实可以意会,大略就是说专宠骊姬、使她为夫人会导致国君的权力被篡夺,会给晋国带来导致长久的灾祸。但是晋献公还是执着地让骊姬当了夫人,嗯,突然感觉可能还是有一点真爱的。】 【骊姬生了个儿子叫奚齐,而给她陪媵的妹妹也生了个儿子叫卓子。之前就说过,骊姬吹枕头风的初衷就是想让自己儿子当太子,而申生的母亲虽然不是正室但确实是被册立的太子,到现在晋献公其实已经决心立奚齐了。】 【只差一步,当然是早日弄死申生免得夜长梦多。骊姬就和晋献公的大臣密谋一番,《国语》里是和优施,随即 开始行动。她先是跟申生说,国君梦到了齐姜,你一定要赶紧去祭祀她。】 【齐姜正是太子申生的亲生母亲,于是申生就在自己长期驻扎的曲沃祭祀了齐姜,按规定臣子祭祀之后,祭祀的酒肉要送一部分给国君,所以他也送了一份给晋献公,这个行为叫归胙。】 【但是这段时间正巧晋献公出去游猎了,骊姬于是把这份酒肉在宫中放了六天,等到晋献公回来,再在里面下毒,然后才献给晋献公。晋献公把这份胙浇在地上,地隆了起来;给狗吃,狗死了;又给小臣吃,小臣也死了。】 【嗯,在分享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之前我先吐槽一句。酒也就算了,肉这玩意儿,从曲沃送到翼都,再放置六天,就算不下毒也会吃死人的吧。而且到底什么毒药能倒在地上以后,土地都隆起啊,不会真的是浓酸吧?】 【现在就到骊姬表演的时候了,她哭着说,做这些事情的贼人是太子派来的。然后晋献公就直接把申生的傅给杀掉了,都不带一点犹豫和探查的,反正一定就是申生干的。】 【《左传》这段写得说实话就很敷衍,充分体现了什么叫走个程序。不管是《晋语二》、《谷梁传》还是《晋世家》,这段从故事角度都很精彩。比如要写,晋献公其实毫无戒心都准备享用胙了,被骊姬拦下来,说远方来的食物还是先试一下再吃。】 【再比如,骊姬哭的时候当然是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啊,怎么能干巴巴一句都是太子干的就结束。要说,太子怎么忍心弑父呢?太子之所以这样做都是我和奚齐的错啊,不如让我们母子早点自杀,免得以后成为太子俎上鱼肉云云。】 【嗯,上面这段哭诉是《史记·晋世家》的略写,不过要说还是《谷梁传》版本最离谱一点,居然还写晋献公说:我和他并没有多少龃龉,为什么他这样怨恨我呢?然后派人质问太子:你在图谋什么!】 【这个版本多少是有点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了,申生已经是这个年代很典型的这种迂腐的人了,居然还要把晋献公摘出来,晋献公活着都要骂作者太c了。】 熊恽闻言大笑,对诡诸道:“何不连公子重耳一道处死,也为寡人除一大患。” 诡诸面色阴沉,重耳瞥了自己父亲一眼,也笑:“君父未尝不作此想,可惜寡人命大。”他甚至站起来与熊恽一礼,“亦要多谢楚君助力。” 这下熊恽笑不出来了。 【申生的傅被杀以后,就有人又开始劝他了。关于这个劝他的人,有说是里克,也有说是重耳。由于里克的姿态确实比较中立,而《国语》里他明确就是在优施请他喝酒后明哲保身了,所以偏向于重耳,尤其重耳的外祖父也是支持申生的。】 【这人劝他去跟亲爹陈词,说国君会辨明是非的。有一说一……真的会辨明是非吗?真的不是顺水推舟吗?我很怀疑。】 【申生的回答也很抽象,他说如果我去陈词了,骊姬一定有罪。君父如果没有骊姬,就会睡不好也吃不下。君父年纪大了,他不快乐,我也不会快乐的。】 【……】 【除了六点无以表达我的心情。】 【然后那人问他,那你跑吗?申生又答,君父无法辨明我的罪过,我背负弑父的罪名离开,又有谁会接纳我呢?】 【这句还有另一个版本,《晋语二》里他说,我离开后为自己脱罪,这就是君父的错误,是我怨恨君父。彰显父亲的罪恶,为诸侯取笑,我又能去哪里呢?】 【总而言之就是不行,都不行,道德上怎么都有错。我爹一定是对的,如果我爹错了,请参照第一条。所以最后申生上吊自杀了。】 【好,申生死了,但是重耳和夷吾年纪也不小了捏,于是骊姬又跟晋献公说,申生谋害他的事情,二公子也都知道。《史记》版说骊姬本来没想对他俩下手,但是有人跟她说二公子怨恨骊姬谮杀太子,她才又吹枕头风的。】 【我觉得她不是这样的人,她这种人设,当然是选择斩草除根啊。】 【最终重耳逃去了蒲,夷吾跑去了屈。但是这事儿当然还没有完。】! 第 96 章 僖公五年(1) 【今天开始进入僖公五年。僖公五年的主场基本都是在晋国,当然也包括一些其他国家的零碎事件。所谓主场一方面是骊姬之乱的阶段性收尾——毕竟骊姬和奚齐没死,肯定不能算结局,何况晋献公还活得好好的呢;一方面是假虞灭虢的结局。】 【既然说到灭虢,就得吐槽一句,申生担心他爹没有骊姬就吃不好睡不好真是纯粹闲得蛋疼,他爹的人设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好吧。真的是,你有那余力操心你爹不快乐,不如操心一下自己的小命,他真是,对他爹超爱的。】 重耳听到这里,面上竟露出复杂之色。 熊恽不由稀奇道:“你很敬仰你的兄长?”他心下思忖,如此迂腐、不识变通之人,怎么也不像是重耳会喜好的类型。 “长兄如父。”既然有人愿意与他谈及申生,重耳倒也不在意那人是自己的老对手,便放弃了彰显身份的自称,与他娓娓道来,“曲沃一脉入主翼都后,很快君父便登了君位,自是无暇与我等相处。” “长兄在君父继位后即得封太子,彼时他年岁已长,地位自然稳固。他心思纯善,品行高尚,即使天真了些,却也不是什么缺点,反倒教人心安。”重耳嗤笑了一声,谁都知道这是在指责他父亲诡诸,对父祖之族赶尽杀绝。 “虽则看起来似乎执着不听劝告,然则那只是与君父相关罢了。他这种性子,若说得不客气些,便是无甚主见。但朝中大臣与我等兄弟,本都会助他一臂之力。” 重耳叹了一口气:“万万没有想到,竟是君父先对他、对我等生了嫌隙。或许这一切,自君父屠杀桓、庄之族时,便已注定了。” “亲族又如何,桓、庄之族依仗长者的身份欺压于寡人,继而为寡人所杀,成王败寇,不过如此。若往前几十年,曲沃与翼,亦是一脉所出。”诡诸的声音中不带任何情绪,“骊姬和奚齐失了权位,便是他们无能。” 重耳也无意与他辩驳,只一笑,道:“君父听下去便罢。” 【哦,在僖公五年之前要补充一个僖公四年忘记说的点,就是齐桓公和楚成王自称里的“不谷”。《左传》里用这个自称一共二十一次,十六次是楚国国君的自称,有的说法认为这是蛮夷之王的自称。】 【但事实上这应该是王的自贬,是某些条件下王的降名。周王的标准自称应该是“余一人”。楚国毕竟是僭越称王,用“余一人”还是有点过了,尤其是面对其他国家的时候。而齐国这么用只有这次,也许是因为代王讨伐?】 【好了,说过这个问题我们回到僖公五年。五年传一开头是一段很具有时代气息的内容,说的是日南至日——其实就是冬至,但是当时不会把至日和冬夏联系起来,毕竟他们的至日一般应该是在春秋,毕竟农历十一月是周历春天的第一个月。】 【说是至日这一天,鲁僖公视朔。这其实是一个历法相关的问题,通常情况下,天子是要每年颁布第二年的新历法给诸侯的。历法的重点在于每月初一的具体日子 以及是否存在闰月,确定这个历法就叫做“班朔”。】 【班朔本来应该是天子的特权,但是现在周天子已经不行了,各国就开始整自己的历法了。鲁国虽然用的还是周历,但是也有类似的行为。事实上我们看这几年的《左传》,大段连续写晋国历史的时候,中间经常插月份。】 ㊣想看万年眉寿写的《直播和古人一起读史书》第 96 章 僖公五年(1)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这个月份不是鲁国的月份,而是晋国的月份。但晋国用的是夏正,也就是类似今天的农历,所以很容易弄混。所以再强调一次,夏正的正月就是正月,周正的正月是十一月,嗯,都差不多是农历。】 【扯远了,班朔是确定历法。但是每月的朔日也就是初一,天子要去太庙祭祀一番。祭祀之后再在太庙处理一月的政务……唔,这里说的应该是上一个月的事务,这个行为叫做视朔或者听朔。】 【这一天呢,鲁僖公视朔之后登上了宫殿旁的观台去望云气。这是固定的礼节,要求分日、至日、启日和闭日都要进行。分日至日好理解,就是春秋分和夏冬至;启日是立春和立夏,春生夏长,阳气生;闭日是立秋立冬,秋收冬藏,阴气生。】 【通过观云气的颜色可以辨吉凶、水旱,从而提前确认即将发生的灾变,从而做好准备。其实说白了,就是某种程度上的天气预报,不过更玄学并且作用范围也更广泛而已。】 【接下来,晋国遣使来告了,告了什么事呢?晋献公派人告诉鲁国他把太子申生杀了捏。之前说过,通常这时候的他国史事,要么是本国参与了,要么是他国来告了,不然是不会记入本国史书的。】 【所以晋国之前搞曲沃代翼其实都没有记入《春秋》的,只是后人写《左传》补上了。但是晋献公杀儿子这事儿是特意来告的,呃,前面说太子申生好爱,那现在只能说晋献公好恨。】 【然后现在又要往前追溯一点,前面讲晋献公驱逐他的叔伯、叔伯祖们的桓、庄之族的时候提到了一个人,叫士蔿。士蔿在晋国这些年的历史里也是很有存在感的,和里克有一比。追溯的这段就又和士蔿有关系了。】 【说的是当年晋献公刚跟儿子生了嫌隙那会儿,不是把太子申生派去了曲沃,又把公子重耳和公子夷吾分别派去了蒲和屈,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二公子知道骊姬又撺掇晋献公的时候跑去这两个地方,其实算是他们的封地了。】 【追溯的这段就讲的是封地之后,晋献公让士蔿给蒲和屈两地重新建城。建城的时候当然先建了曲沃,好歹是祖庙所在,时间是闵公元年,所以蒲和屈肯定比这晚。闵公一共在位两年,现在是僖公五年,到现在过去了七年。】 【士蔿建城的时候不小心在城里留下了木柴,于是公子夷吾就跟晋献公告状。这里没有写告状的理由,所以也不知道这个木柴是怕着火,还是意味着建材乱扔,总之他告状了。晋献公知道以后,就派人去责备士蔿。】 【士蔿行了一个稽首大礼,就是那种五体投地的重礼,基本只比顿首,就是磕头要轻一点。总之虽然在君臣之间也不算过分,但是一般也不会用这样的大礼。他 行了个大礼,总算开始解释了。】 【他说,我听说没有忧患却要担忧,忧患很快就会应验;没有戎狄却要建城,反而会让内部的敌人得以用于自保。既然是给敌人的保护,有什么好谨慎的呢?】 【身居其位的职责必须建城,不建就是不敬君命;为敌人营造坚固的保护之城,是不忠于国君。不忠不敬,怎么事奉国君?《诗》说,有德行就能安宁,宗子就是国之城池。如果重视德行,保重宗子,哪座城比得上呢?】 【反正二年后就要对这城池用兵了,为什么要谨慎呢?】 【士蔿这段话其实一方面是在给自己解释,一方面也是在讽刺晋献公。他说了这么半天,其实言下之意就是已经看透二公子迟早也会成为晋献公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虽然还是自己人,但终有一天也要去攻打蒲和屈的。】 【既然都要变成敌人的城池了,何必给自己添麻烦呢,应付一下得了。但是虽然主题思想是这个,也是解释自己不好好干的理由也是这个,但是他也试图劝谏了。如果晋献公修德,然后又好好对儿子们,这些城池根本没有建设的必要。】 【当然,士蔿是个聪明人,当年他可是亲身上阵去挑拨桓庄之族,并且成功达成目的的。所以他自然也知道,劝晋献公根本没有卵用,虽然他还是劝了。说完这段话他就结束了稽首大礼,起身离开并且又开始唱歌了。】 【他唱的这段歌大概意思就是说,我身为国之大夫,如今一国二主,我该听谁的呢?不用特别在意这个二,他是个虚指。无非就是感叹,老国主想要残害亲子,身为臣子他们夹在中间也很无奈。当年第一个劝申生效仿吴太伯跑路的人也是他。】 “太子申生颇得人心。”寤生道,他突然笑了起来,“若是当年忽能有如太子申生,突亦能如公子重耳一般,郑国或许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重耳摇头,似是不能苟同,却也没有多说半字。 诡诸冷笑:“你竟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不过彼时无有他生出别样心思的机会罢了。有申生,晋国君位自是与他无干;没了申生,奚齐才是晋国名正言顺的太子。” 本想反唇相讥“可惜奚齐少年而夭”,然而重耳随即意识到他的君父可能也并没有多在意这个幼子,于是隐下神色,不再多话。 【刚才那是插播的建城时候的事情。等到太子申生死后,重耳和夷吾分别逃回封地,果然如士蔿所料,晋献公派人去伐蒲了。派出的这个人叫寺人披,《晋世家》里面叫勃鞮,这两个字快速连在一起念就是披,《晋语二》里用的他的字伯楚。】 【重耳收到被讨伐的消息,先是说,君父的命令不敢抵抗。然后因为城内的抵抗情绪比较强,又命令城内的人,有抵抗的人就是与我为敌。看着是不是跟他哥一样死心眼?都是假的。】 【他没有抵抗并且让手下人都不要抵抗,但是立马自己就翻墙跑路了,绝对不是束手待毙引颈就戮,和他哥完全不一样。不过虽然跑了,但是他爹派来的这个人还有点本事追到他 了,最后斩下了他的袖口。重耳随即跑路去翟了。】 【骊姬之乱的今年份剧情就到这里了,在开始假虞灭虢之前,需要再插播二条事件。第一条是公孙兹,就是叔孙戴伯娶老婆啦,叔孙氏快要有后啦!第二条比较重要一点,说的是诸侯们在首止这个地方举行了一场会盟。】 【与会的诸侯包括鲁国、齐国、宋国、陈国、卫国、郑国、许国和曹国,但这还不算完,还有一个重量级人物,王世子。事实上这场会盟正是为了这位王世子而举行的。王世子是周惠王的太子,前面提过一句,惠后和武姜是一路人。】 【对了,虽然汉朝的时候诸侯的继承人叫世子,皇帝的继承人叫太子,但这么久了大家也发现,其实这会诸侯的继承人两种叫法其实是通用的。通常经里用世子,传里用大子,世、大音近。】 【武姜大家还记得吧,郑庄公他娘,一手导致了“郑伯克段于鄢”还有“不及黄泉无相见”两场大戏的人物,就是因为生大儿子难产所以偏心小儿子。惠后呢,也是偏爱小儿子王子带。周惠王这会儿其实就有废太子的意思了。】 【《史记·周本纪》里说惠后是王太子郑,也就是日后的周襄王后母,但是根据《左传·僖公二十四年》的周襄王自述,王子带是他的母弟,两人都是惠后所生。嘛,就算是一个妈偏心也很正常啊,参见郑国那两个咯。】 【扯远了,这场首止之会,正是因为发觉周惠王有废太子之意,齐桓公觉得这不合适,因而发起的。这么多诸侯与王太子相会,自然保证了王太子的地位,从而也有利于周王室的稳固。众所周知,争位是导致国家混乱的重要原因。】 【呃,我是不是太针对郑国了?真不是故意的,只是刚好这段很适合用他家来举例子而已。而且这段事件确实也又和郑国有关,刚说到其实周惠王想废太子,被齐桓公强制按下去了,自然心有不甘,于是他要开始搞事了。】 【他派人把郑文公叫来,跟郑文公说,我帮你,你去跟楚国干吧,再加上晋国,郑国不会有事的。】 【这场首止之会等于说是齐国和与会国都让周惠王很不爽,而楚国和晋国都没有与会让他比较满意,于是周惠王挑拨郑国从同盟中背离。其实没太大用处,但是能膈应到齐桓公他就满足了。】 【郑文公其实之前被楚国讨伐的时候就有心从了楚国了,但是碍于齐国起兵,又有臣子谏言,才放弃了这个想法。现在周惠王都这么说了,可以扯来当大旗了,那叫一个欣喜若狂。而且郑文公心中其实一直在忌惮齐国。】 【理由是庄公十七年的时候,齐国因为郑国没有朝见齐国而抓了郑文公的弟弟叔詹。至今二十二年,郑国依然没有去朝见齐国,郑文公心里始终忌惮这件事情。现在终于有机会了,立马就想从首止之盟跑路。】 【之前劝郑文公不要从了楚国的那个大夫又来劝他了,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失去各路援助。一旦大家都不愿意援助他了,危险就会来临。等到危急时刻再乞求助力,势必付出更多代价,到时候国君一定会后悔的。】 【郑文公当然是选择不听啊,甚至为了跑路得足够隐蔽,连军队都丢在首止自己先跑回家了。按礼来说,军队一定要与国君同行,某种程度上也体现出他是真的很害怕齐国了。】 【第二条插播事件是楚国的,令尹子文,这时候他可能还不是令尹,就还不用他的字,而是他的名字斗榖於菟来称呼他。斗榖於菟率军灭掉了弦国,弦国的国君不得不逃亡黄国。】 【所谓兔死狐悲,楚国周边的江国、黄国、道国、柏国甚至全都和弦国有姻亲。事实上弦国国君之前也是仗着他们这些小国都有姻亲才既不事奉楚国,又不防备,结果大家都看到了。】 【前面还只有江国和黄国开始跟齐国靠拢,现在大家都开始想从齐国那边蹭点温暖。不过说实话,你离楚国这么近,离齐国那么远,真的能蹭到吗?楚国打你就打你了,都不用挑时候,齐国根本赶不过来啊。】 【何况这种弹丸小国,感觉也没有为他们出头的价值。齐国接受他们的示好其实也就是聊胜于无的感觉,反倒是郑国的价值还大一点。所以更有价值的国家注定要当墙头草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直接被吞并了痛快,还是当墙头草左支右绌左右为难勉力维持,但好歹还是维持了自己国家的独立更有意义一点。多少是有点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味道了。】! 第 97 章 僖公五年(2) 【关于郑国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说。前文说到的陈国辕涛涂因为陈国跟齐国认错而被放了回去,然而之前想哄骗齐国从海边走的时候,明明他是和郑国的申侯说好为了各自的国家,结果申侯转头把他卖给了齐桓公。】 【这怎么能不让辕涛涂耿耿于怀,所以他也要开始搞事了。申侯因为卖他得到了齐桓公封给他的虎牢,虎牢这块地既然郑文公给的时候就八成不甘不愿,想要挑拨自然很容易。】 【于是他先劝申侯把这块霸主所赐的城邑重修一下以示荣耀,然后又主动去请其他诸侯帮忙修筑这座城池。接着扭头就去跟郑文公说,申侯在这大兴土木肯定是琢磨着要背叛您嘞。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到郑文公肯定不高兴了,虽然暂时还没有爆发,但迟早的事。】 【好,插播完毕镜头重新转向晋国。晋国上次跟虞国借道伐虢的时候,送上了美玉和宝马。这才没过两年,晋国又来借道了。宫之奇上次谏言没被采纳,但是他含辛茹苦,苦口婆心,还想再抢救一下,于是也又来谏言了。】 【正是在这次谏言中出现了那个著名典故。他说,虢国是虞国的外部屏障;虢国如果灭亡了,虞国也会跟着灭亡的。不能让晋国的野心扩张,不能忽视晋国的军队。让他们借道一次已经很过分了,怎么还能有第二次呢?】 【谚语说过,辅和车是共同存在的,没了嘴唇牙齿也会感到寒意,这说的就是虞国和虢国的关系啊。喏,唇亡齿寒来了,顺便解释一下辅是什么东西,大概就是一辆车它车板的左右总要有什么东西挡着,就是挡着的那部分。】 【宫之奇的谏言这次已经很形象了,谁听到唇亡齿寒不能意会啊,然而虞国国君不听,他依然振振有词。他说,晋国和我同宗,怎么会害我呢?】 【说得好啊,那虢国和晋国也是同宗啊,晋国为什么要伐他们呢?如果要论亲疏的话,晋国的始封之君是周武王之子,虢国的始封之君是周文王的兄弟,虞国的始封之君是周文王伯父的后代,怎么看都是虢国和晋国血缘更近一点吧?】 【宫之奇都听了这么不靠谱的理由了,还要不死心继续劝,他说太伯和虞仲是太王之昭,太伯没有留在太王身边,所以不能做嗣子;虢仲和虢叔是王季之穆,又做了文王的卿士,为王室尽忠,又有盟誓。虢国都要灭了,何况是虞国?】 【这段其实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解释,虢国和虞国相比其实虢国地位更重要这件事。这就涉及到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叫做昭穆制度,大概就是墓葬和庙次的排序。除了始祖位于正中,自始祖之下,左昭右穆。】 【这个制度意味着父子二人永远不会在同一侧,而始祖之下的奇数代位于始祖之左,就是始祖之昭;偶数代位于始祖之右,就是始祖之穆,永远左右左右依次排列。】 【在大致理解了昭穆制度之后,我们回到宫之奇的这段话。太伯和虞仲就是前面士蔿劝申生跑路的时候提到过的,周太王古公亶父的长子和次子。由于幼子季历育有圣子昌,所以 吴太伯和虞仲主动跑路了,尽管他们似乎更有继承权。】 【周人的始祖是后稷。古公亶父是后稷的十二代孙,所以是穆,而太伯和虞仲是第十三代孙。他们是周太王的儿L子,所以是太王之昭。虢仲和虢叔是王季的儿L子,王季即是季历,季历是十三代孙,虢仲和虢叔就是十四代,王季之穆。】 ?想看万年眉寿的《直播和古人一起读史书》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晋国始祖唐叔虞是季历的儿L子文王昌的孙子,而虞国是虞仲的后代。也就是说晋国和虞国要追到周太王那一代才是同一个祖宗,但是晋国和虢国只需要追到王季那一代就是一个祖宗了。】 【这也就算了,吴太伯和虞仲当年离开了权力中枢,吴太伯都直接去南蛮之地当头子了,根本没有跟在父亲身边,更没有继承父亲的事业。而虢仲和虢叔是周文王的左右手,一直在为王室做事。宫之奇这就是在说,怎么看都是虞国更没有情分啊!】 【然后他又继续劝,哪怕是看情分,虞国难道能比晋献公的曾祖父曲沃桓叔、祖父曲沃庄伯的关系更近吗?他们之间是真的有情分的,曲沃桓叔和曲沃庄伯的儿L子们又有什么罪过呢?却全都被杀了,不就仅仅是因为让晋献公感到受威胁了吗?】 【亲人都能因为曾经太过受宠,让晋献公觉得势大有所逼迫,从而把他们全都害死,何况其他国家呢?】 【对对对,晋献公连亲儿L子都杀了,桓、庄之族算什么,你虞国和虢国又算什么?同宗是什么东西,能吃吗?这哥们有名有姓的儿L子甚至全是姬出,同姓不婚又是什么东西?同时代的这些人实在是太没有看穿晋献公了,妥妥的枭雄。】 小白叹道:“未能与晋公一争,当真无趣。世人尽皆虚伪,寡人亦是如此,晋公真乃奇人耶。” “你借王命行事,自是不可弃德行于不顾。”诡诸不屑道,“我曲沃一脉最初便已得位不正,又何必顾忌什么虚名。” “此言差矣。”熊恽打断他的话,“晋侯重耳可是再在乎名声不过,可惜吾年老,未能辨明他不过是口中看重,实则并非如此。” 诡诸微妙地讥讽了一句:“无论如何,他可是寡人的亲生子。” “所以长兄果然是祖父的遗腹子罢。”重耳嘲道,他当然知道并非如此。然而申生之母齐姜本为祖父侧室,申生也确实不肖其父。生前未有机会,如今他怎可放过这一逞口舌之快的机会。 “你怕是忘了,我曲沃一脉真正入主翼都之人究竟是谁。” 【宫之奇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虞国国君来了一句,我祭祀的时候祭品丰富洁净,神明会保佑我的。要我我一定再也不劝了,但是宫之奇还是说,鬼神不会真的亲近人,而只是取决于人的德行。】 【他引了三句话来劝,大概就是说上天不亲近人,有德之人才会得到辅助,从而有道;黍稷这种常用的祭品也没有香气,香气来源于供奉祭品的人自身的德行;人是不能改变祭品的,但是德行是可以作为祭品来供奉的。】 【所以如果没有德行,人民不会拥护,神明不会保佑。神明所凭 依的是人的德行,如果晋国夺取了虞国,但是德行高尚并且提供馨香的祭品,神明难道会拒绝他们的祭祀吗?】 【嗯,有一说一从这个角度可能并不用特别担心。至少从德行的角度来说,晋献公他妥妥的缺德。如果神明真的只想要这方面的祭品,他肯定也是不合格的。不过神明和德行什么的,听听就算了。】 【不过宫之奇终究没有说服虞国国君,他还是答应了晋国第二次借道的请求。宫之奇这回终于死心,带着他的族人们跑路了,走的时候还感叹,虞国没有下一个腊祭了。】 【所谓腊祭,当然是在腊月腊日举行。原本的腊祭是在孟冬举行,一个季节的三个月份分别冠以孟、仲、季来代指,孟冬即是夏正十月,也即周正十二月,又称建亥之月。秦以后尽管以十月为一年之初,但并未改变月份的名称,腊祭在亥月举行即是夏正十二月,因此我们今天将农历十二月称为腊月。】 【晋国灭虢国的时间是冬十二月朔日,朔日是初一。虢灭回程途中驻军于虞国,又顺便把虞国灭亡了。虞国的腊祭本该在腊日举行,结果虞国在初一就灭亡了,自然没来得及举行腊祭,就如宫之奇所言。】 【伐虢国之前有一段问卜的内容就不具体翻译了,大概就是晋献公问,我能赢吗?卜偃说可以。晋献公问什么时候,卜偃给了一段非常玄乎的童谣,里面涉及到各种星象,类似前文提到过的什么龙见、火见、水昏正一类的。最后通过星象确定了时间。】 【灭虢国的时候,虢国的国君跑路去找周天子了;灭虞国的时候虞国国君运气就没有这么好了,连带着自己的大夫都被晋献公捉了去。《左传》里说被抓的人除了虞国国君还有一个大夫叫做井伯,《晋世家》则比较有趣,既可以认为井伯百里奚是一人之称,也可以加句读认为是两个人。】 【百里奚这个名字就非常有名了,大家都知道他是辅佐秦穆公的重要角色。他确实是虞国人,也有说他是楚国人的,不过这里我们还是按《史记》来。无论是两本书哪个版本,都有晋献公抓了虞国人之后,把他们送给自己的女儿L当陪嫁。】 【这个女儿L就是秦穆姬,更准确的说是秦穆夫人。晋国当然是姬姓,不过一般来说都是单字称,秦姬或者穆姬会更常见,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两个版本都写的是秦穆姬。】 【关于百里奚,他的故事流传版本很多,除了陪嫁奴隶的说法,还包括自卖为奴的说法,甚至还有他是楚国人或者齐国人的说法。《孟子·章句上》则将他视作智者,认为宫之奇谏,百里奚却知晓谏言无用,所以主动离开虞国前往秦国效力,甚至将他五张羊皮自卖其身的说法也否定了。】 【不过现在流传最广的是《秦本纪》的版本,这个版本的说法是他给秦穆姬陪嫁途中逃了,但没跑多远,逃到楚国的宛地就被楚人抓住。又因为秦穆公听闻他有贤名,才用五张羊皮从楚国那里把他买了回来。】 【这么多样的说法我们今天已经很难确认他的经历了,就暂且以这个流传最广的说法为准。话说回来,这个给秦穆姬当陪嫁的对象,怎么读这段原文都总觉得像是虞公与井伯两人。不过应该不至于,虞公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不至于这么侮辱人家,估计最后就是养着当吃干饭的可能性比较大。】 【何况晋献公也没完全做绝,他把虢国灭了就没下文了,但是灭了虞国以后却把虞国的祭祀保留了下来。绝祀这种事在古代是非常非常严重的,尤其对于这些贵族而言大概比灭国还严重——毕竟就算灭国了,也还是同姓。杀同姓属于是不把礼法放在眼里,同姓国被灭都理应表达哀思来着。】 【呃……但是这是晋献公啊,又总有一种他做出什么离大谱的举动都不稀奇的微妙感觉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