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红楼]林氏有女》 第1章 不想起床 “姑娘,该起了。” 轻柔的催促在耳边连续响了几遍,林茈玉不情不愿在床上翻个身,然后张开双臂。耳边是贴身丫环雪容的声音。 “今儿个天没亮老爷就出门,太太吩咐等姑娘们起了赶紧收拾好,保不准圣上什么时候兴起来咱家瞧瞧,可不能御前失仪。” 林茈玉胡乱点头,眯着眼任由雪容给她穿好衣裳,又把她抱下床洗脸,最后按在梳妆台前梳上两个整齐的丸子髻,再将碎发扎成小辫自然垂落。 她挺直脖子方便丫环们折腾,眼睛瞄见镜子里肉嘟嘟的小肥脸,长叹口气。 这是她胎穿到这个世界的第五个年头,这具身体也顺利长到五岁。本来吃喝不愁没啥烦恼,但为什么康熙非要在大正月这么冷的天南巡,还要在大臣家里走走转转,不累吗? 看看灰蒙蒙的窗外还没亮起,一口气叹得更长。 苦啊。 正在偷偷摸摸长吁短叹,房门从外面被打开,虽然与里间隔着屏风,但仿佛还是能感觉到凉气进来。林茈玉听着声音转过头,就瞧见一个毛茸茸的红球挪进来。 这红球还会说话:“姐姐,你梳洗好了吗?” 红球身后跟着奶娘和丫鬟。奶娘连忙解开红球头上的帽子,露出里面被毛领衬着的白皙小脸,含笑解释:“二姑娘梳洗好就急着过来,都不要人抱呢。” “秦妈妈稍等,就好了。”雪容动作加快,手指灵活地将发绳打个结,左右查看没有错漏,从身后小丫头手里接过来个一模一样的红色斗篷。 先前进来的红球正是林茈玉的孪生妹妹林黛玉,而现在林茈玉自己也穿上斗篷,变成新的红球。 她从厚厚的衣裳下艰难伸出小胖手,拉住相对纤细的另一只小手:“穿好了,我们去前院吧。” “好,母亲等着我们呢。” 房门再次打开,两个红球手牵着手跨出门去,身后跟着各自的奶娘和丫环,远远看去乌泱泱一片。她们的目的地是前方正院正房的后堂。 这边慢慢走,那边早有小丫头提前禀告:“太太,两位姑娘已经出门,马上就过来。” “知道了。”主座上三十来岁的美貌妇人点点头,抬手示意开始摆饭。 下人们立刻端上细粥、小菜、点心十多样,占满半个桌子十分丰盛,可这妇人却皱着眉,瞧着不大高兴。 身侧老妈妈看过来:“太太想什么呢?前些年圣上南巡就来过咱家,又不是头一回接驾,用不着担心。” “李妈妈,你是自小服侍我的奶娘,怎么会不明白我并不是在担心这个?” 圣驾出巡有严格规程,皇帝能想起来你家看看,那是旁人想要都没有的体面。但贾敏并不太想要。 李妈妈叹口气,等上菜的小丫头们都退出去,屋里只剩她们主仆二人,才上前压低声音:“咱家两个姐儿都是有造化的,能被圣上惦记更是天大的造化,太太可别糊涂。” “是啊,但凡想往上爬的,谁不盼着被圣上惦记?”苦笑一声,贾敏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外面传来脚步声,紧跟着响起两声稚嫩童音。 “母亲!” 屋内略显凝重的氛围立刻被打破,李妈妈堆起笑脸紧着步子上前打帘:“天气寒冷两位姑娘快进来,今日有你们最喜欢的山楂糕呢。” 两个红球艰难的跨过门槛进来,在贴身丫鬟的伺候下脱掉斗篷,上前乖巧行礼:“茈玉、黛玉,问母亲好。” 贾敏早收起愁容装作无事,笑着伸手:“好。这大老远走过来,略坐一坐再吃饭。” 从后院到前院经过两条回廊,对成年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两个五岁的小孩子可是远距离,更别说还穿着这么厚的衣裳,小脸都走得红扑扑。 林茈玉被奶娘抱到凳子上,挪着屁股找到舒服姿势:“今日起得太早,我还没睡醒呢。皇上什么时候来呀?” 李妈妈一边给她们姐妹盛好热粥端来,一边嘱咐:“大姐儿这话在家里说说就罢了,在外面可不能说,圣上的行踪是不能透露的,咱们也只是猜测。” “只是猜测就要起这么早,觉都没睡够。”林茈玉嘴一撇,捏着勺子舀粥起来吹。 旁边林黛玉正抱着碗汲取热量,闻言点头:“今日起来比往日冷,姐姐给我暖手都没暖过来。” 听两个女儿这样说,贾敏更心疼:“这是规矩,只有咱们等圣上,没有叫圣上等咱们的。过会子吃了饭你们也不能回后院,要在前面等着,我叫李妈妈在里面放着山楂糕,渴了就吃一块,等圣上巡幸回去,咱们再好好吃。” 皇上透露了要来的意思,不管一个时辰还是三个时辰都要等着,期间不敢如厕自然就不敢喝水,山楂糕生津止渴算是应急。若换了平常,这种坊间小点心是不给多吃的。 难得的福利,却是用天不亮就早起换来的。 林茈玉看看饭桌上摆在最远处的山楂糕,一口气喝掉半碗粥。 因为要面圣,母女三人简单吃过早饭后就在后堂坐着,贾敏不时嘱咐些面圣相关。 “上回南巡是在康熙二十三年,陛下还抱过你们,不过那时候你们刚出生不到一年,肯定不记得。”说到当年的事,贾敏不自觉皱起眉。“等会见了圣上,你们只管问好,有什么不懂或是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只管推给我。” 林黛玉眨着眼很好奇:“都说皇上日理万机,应该没有时间跟我们说话吧?” 太过年幼时记忆没有形成,林黛玉根本不记得上次和康熙见面是什么场景,只用稚嫩的小脑袋从想象中分析。 但林茈玉不同,她带着记忆而来,当年的场景记得清清楚楚。 “妹妹我告诉你,皇帝可吓人了,说错了话他是要杀人的。就是突然生气,然后叫人把你拖出去。”边说她还边用小胖手一顿比划。 “杀人?”小林黛玉花容失色。 贾敏嗔怪:“胡说什么,你怎么会记得当年?圣上虽然威仪赫赫,但也不会随便发脾气,等会圣上来了,你可不许胡说。” “知道了,母亲。”林茈玉赶紧保证,又忙着转过身哄被她吓到的林黛玉。 把弟弟妹妹逗哭再哄好,几乎是每个哥哥姐姐都爱做的事,尤其是这种年纪的小团子,逗起来最好玩。 就这样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李妈妈从外面带进来个小厮:“太太,老爷派人回来传话了。” 小厮立时上前跪下,全程低着头不敢直视三人:“禀太太,老爷说陛下今日的行程已经安排好,约莫是不会到咱家来,叫太太和姑娘们不必等着,晚间再来听消息。” 皇上的具体行踪不能透露,却能传个约莫大概。贾敏点头:“你们跟着老爷伴驾更要机灵些,有什么事回来报给我。” “是。”传话人得了嘱咐,又磕了头才退出去。 贾敏舒口气,肩膀都放松下来:“劳累你们两个小的在这里白等候半日,快回去歇着吧,若有变故我再叫你们。” 林茈玉是个成年人灵魂还罢了,林黛玉小小年纪能在这里老实坐半个时辰,着实不容易。两人从凳子上滑下来,又拉上手。 “那我和妹妹先回去,正好回去吃点心,都等饿了。” 刚说完还没转身,门外急匆匆进来个丫头:“太太,三哥儿发热了,大夫说怕不大好,您快去瞧瞧。” “什么!”贾敏登时站起,顾不上她们姐妹二人,抬脚出去。 第2章 林氏姐弟 林如海不好女色,年近四十无子才纳了两个妾室。之后长女林茈玉与次女林黛玉同时从嫡妻贾敏腹中出生,没两年林瑾也从何姨娘肚中出来。 按照规矩,三个孩子都在贾敏院子里养,林瑾又是唯一男丁,嫡出庶出没什么区别。 “前两日才说三哥儿的风寒快好了,今日怎得又忽然发热?” 从出生便养在跟前日夜看着,三年时间即便不是亲生也和亲生差不多,贾敏一面焦急询问一面步子不停。 丫头紧紧跟着:“三哥儿胎里带来的体弱,本就比二姐儿还弱些,那风寒原是好了的,可他早起听说太太叫了两位姑娘过去也闹着要去,哭了两声有些呛住,请大夫看才知道热起来。” “简直胡闹,他年纪小风寒又未痊愈,特意没使人叫他。” 贾敏又气又急,可不到三岁的孩子讲不通道理,只能急匆匆脚步不停进到里屋,看病床前大夫脸色凝重,用力呼吸几次才忍住没失态。 “大夫,三哥儿如何了?” 老大夫年近五旬,是养在府上专长妇孺之症的大夫,他拧着眉站起身拱拱手,却不说话。 床上脸色涨红的男童从厚厚被子里睁开眼,说话声音都仿佛被什么掐住似的:“母亲。” “觉得难受?风寒反复常有的事,吃两副药就好了。”贾敏顺势坐在脚踏上摸着他额头,柔声安慰却控制不住手发颤。 林家只有这一个男孩,虽说自来身体不好,可到底养这么大,若是出了意外…… “大夫,可有什么法子?” “小公子身子弱,从出生起就大病小病不断,太太是知道的。这热来得凶猛,傍晚前能退下去还好,若退不下去……嗐!” 孩童生病本就比成人危险,何况是先天体弱的孩子。老大夫叹着气走到桌前,拿起笔,迟迟写不出药方。 屋内气氛沉重,众人大气不敢喘。 忽而贾敏感觉有人从她身后贴着钻过来,转身正要训斥,却见是林茈玉,再定睛一看,林黛玉也在后面跟着。 “你们怎么过来?跟着你们的奶娘丫头呢?” 林家三个孩子,林黛玉天生体弱,林瑾更甚,只有个林茈玉还算健康。现在都聚集在这,贾敏心头狂跳:“快出去,别过了病气。” 担忧之下声音算得上严厉,但林茈玉不仅不走还往里挤了挤,趴在床边:“弟弟看起来好难受,他什么时候好起来呀?” 林黛玉有样学样钻过来:“肯定过几天就好了,爹爹说等他过了三岁生日就开蒙,和我们一起读书呢。” 床上林瑾和两个姐姐对上视线,小嘴一撇落下眼泪,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看着她们姐弟三人如此,贾敏心仿佛被揪住,起身走到老大夫身旁:“真的没有法子?” 写完最后一笔,老大夫抬起头,面色不好:“尽人事听天命。有两味药凶猛些,我减了剂量给小公子试试,若是不能退热,就要提前准备了。” 准备什么不言而喻,贾敏脸色难看。 屋内气氛愈发沉重,有人熬药有人烧水井然有序,却没人敢大声说话。 林茈玉左右看看没人注意这边,用胳膊肘碰碰林黛玉:“我不想让弟弟死。” “我也不想。” 两双眼睛对视片刻,突然各自抓住林瑾一只手。怕被身后忙碌的众人发现,她们还故意缩小动作幅度,把手藏在被子里。 满屋子人都在焦急担忧,没人注意到姐妹两个小动作,只有床上林瑾因为呼吸不畅憋得难受,感觉手被她们握住,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他忽然又钻出来:“姐姐,热。” 身上发热的人因为体温高往往会感觉到冷,林瑾原本也是,可这会不知怎么的,竟然开始慢慢感觉到热。 “瑾儿乖别乱动,睡一觉就好了。” “弟弟快睡觉,我和姐姐在这里守着你。” 两只手被抓住挣脱不开,林瑾难受地踢被子,可他才不到三岁,厚厚的棉被也踢不动,在里面扭得像个虫子。 扭着扭着,原本被堵死的鼻子突然通了个缝,凉丝丝的新鲜空气钻进脑子,让他忍不住赶紧吸两大口,结果用力过猛呛到咳嗽。 他一咳嗽更多新鲜空气钻进身体,立马舒服起来,周围丫头却被吓得魂不附体。 “可是不舒服了?” “大夫,大夫快来看看!” 沉闷的屋子立马吵闹起来,却比沉闷时更令人慌张。 老大夫不敢耽误忙过来,伸出手摸摸脖子翻翻眼皮,忍不住发出“咦”的一声。 周围人更慌张,生怕打扰到大夫,远远看着好半天不敢喘气。 “这,这不对呀。”老大夫眉毛一高一低似乎受到惊吓,扒着林瑾眼皮看了半晌。 小孩子被扒眼皮不舒服想要挣扎,看得贾敏脸色都沉下来:“有什么话大夫直说,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张口。” “不是,是小公子似乎突然退热了。那个药不用熬了,我换个药方。”老大夫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起身拱手,写新药方的时候还不停回头看床上。 这孩子自小就身体不好,这次发热还以为大限将至,竟忽然就好了,真是稀罕。 贾敏也凑过来探他额头,发现果真不热,长出口气,但更多的还是纳闷。正想不通,低头瞧见站在床边的林茈玉、林黛玉姐妹俩。 大约是母女连心,明明她们老老实实站在那里满脸无辜,却叫她心中一个咯噔:“李妈妈,叫雪容雪莹进来,伺候她们姑娘回房。” “哎。” 贾敏声音急促,让不明所以的李妈妈跟着紧张,小跑进来答应又赶紧转身出去,刚出门就看见院中站着林如海:“老爷您回来了。” 她连忙躬身问候,再抬起头才发现在林如海身边还站着个中年男子,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瑾哥儿怎么样了?” “大夫说已经开始退热,再吃两副药就好。” 恭恭敬敬回了林如海的话,李妈妈转身继续去叫雪容雪莹,同她们一起将茈玉、黛玉两姐妹送回后院,忽的脑中灵光闪过。 那个有些眼熟的中年男子,虽然打扮如同寻常富商,气势却掩盖不住,不正是五年前来过的当今圣上吗?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容貌细微变了些,竟没认出来。 后知后觉的李妈妈一拍大腿:“坏了!” 第3章 互相帮助 李妈妈慌慌张张地跑了,剩下林茈玉和林黛玉在屋内榻上,每人抱着一个热手炉。 “雪容,我饿了,要吃点心。”林茈玉晃晃腿,喊得理直气壮。 林黛玉把手炉往怀里紧紧:“雪莹,再给我拿个手炉来。” 将各自贴身伺候的大丫头使唤出去,剩下门口守着的小丫头,只要压低声音说话她们就听不清。 “姐姐,刚才母亲好像发现了。” “没事,母亲还能害咱们不成?只要别被父亲、母亲以外的人知道就行。老神仙说了,咱们这是天生灵气,别人没有的。” 两人凑近嘀嘀咕咕咬耳朵,刚说完正好看见雪容端着点心进来,立马分开坐好,一边没事人似的吃点心,一边鬼鬼祟祟交换视线。 林黛玉乃绛珠仙子转世,真神仙,身上有灵气再正常不过。而林茈玉能如此,全靠上辈子亲娘是个爱好修道的居士。 亲娘什么都好,唯独涉及到命啊鬼神的,马上念叨说什么儿女命薄,还不知道从哪弄了一堆符啊器的,非要她戴上。 戴就戴吧,毕竟那是亲娘拗不过,谁知道竟然真的偶遇老头碰瓷。那老头不知道眼神不好还是脑子不好,非要选个大货车,货车司机视角有限,快要碰上的时候才看见他,刹车已经来不及只能打方向盘拐一下,然后就把旁边骑电动车的她撞到这来了。 回想起当初对那些符啊器的满脸嫌弃,林茈玉恨不能回去把那些东西挂满身。 可惜后悔也没用,她眼睛一闭一睁就从贾敏肚子里钻出来,还有个双生妹妹叫林黛玉。没等从震惊中回过神,糊里糊涂被个疯和尚找上门,说姐姐不该来此,妹妹病弱一生。又没多久姐妹俩同时梦到个老头。 这老头她上辈子见过,正是亲娘的所谓道家师父。当初她还在背后悄悄骂人家是骗子,再次见面只想跪下喊老神仙。 老神仙也没说别的,简单解释了下要借林黛玉的仙气养一养林茈玉这个无辜横死的鬼魂,再借林茈玉穿来的气运,改一改林黛玉泪尽而亡的悲剧,然后就走了。 只是不知道是他忘了说还是他也没想到,林茈玉和林黛玉两个人的气不同却又一胎双生,导致彼此交叉碰撞,碰着碰着就带来点特殊反应。 别的且不论,只说她们姐妹两个若真心为谁祈福,必定能带来好运。比如生下孩子两年后本该重病卧床的贾敏,再比如如今该夭折的林瑾。 当初托梦时林黛玉年纪尚小,模模糊糊记得个影子却记不清细节。林茈玉时不时提起来,不仅帮她加深记忆,还方便扯虎皮。 “等弟弟身体好了,要让爹爹给他找个武师父,不然长大了总生病。爹爹身体也不好,要让爹爹也多注意。”在这个时代能几代单传,林茈玉合理怀疑林家有什么隐形遗传病。 “嗯嗯,爹爹前些天也咳嗽,我要监督他和弟弟吃药。”林黛玉板着脸一本正经。 她们两个在这边吃着喝着说闲话,林瑾病房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屏风内大夫、奶娘、丫环围着林瑾忙得热火朝天,屏风外康熙坐在主座,面前林如海、贾敏夫妇站着恭恭敬敬。只隔一道屏风,气氛天差地别。 康熙身为皇帝,不喜欢待在紫禁城里就罢了,偏偏还喜欢乔装打扮到处乱逛。下人给林如海传话说林瑾不太好,那是他身为父亲要心里有准备,谁料康熙听见了非要转道过来看看。 “孩子如何?” “托皇上洪福,这孩子吃了两副药,热已经退下去了。” 新药方刚写出来不到一刻钟,药材还在锅里熬着,贾敏眼睛都不眨,说完还福身谢恩,仿佛林瑾果真是因为康熙到来才康复。 康熙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道:“你家大夫医术不错。” 贾敏忙接:“乡野村医有些粗陋偏方,比不得宫里太医精细。” 皇上的夸奖不能随便应承,她说完悄悄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了然:“皇上,犬子小小热症劳动圣上亲临实在惶恐,不敢误了圣上大事,知府大人尚在等着,可要回去?” 林瑾病了几日忽然好转,是不是偏方的功劳林如海夫妻心里清楚,看着康熙在这难免心里不踏实,委婉几句想请他走。 康熙却不着急,还偏头往屏风内看了看:“既然已经康复,正好今日上元佳节,晚间同去赏灯吧,把你家三个孩子都带上,咱们与民同乐。” 能和圣上同游,是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荣耀,林如海却顿了一下,再开口喜忧参半:“孩子尚且年幼,怕扰了皇上兴致。” “无妨,看看灯说说话而已。方才出去的就是你家那两个姑娘吧?记得康熙二十三年朕来,她们还在襁褓中,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话头忽然转换,让贾敏心中一紧,便听林如海回:“是,臣老来得女骄纵了些,让皇上见笑。” “女孩娇养是应该的。朕记得早些年去荣国府时荣国公还在,可惜林夫人已经出嫁,朕没见过,倒是见过那个长孙女,叫……元春?” 这话题未免转得有些快,贾敏忙福身:“是,臣妇比不得元姐儿福厚,出嫁时皇上尚年幼,未能得见天颜。” 四王八公地位非比寻常,当年老荣国公贾源在时,在京城也算首屈一指的勋贵,就连重孙辈的元春都能被记住姓名。后来到荣国公贾代善,再到如今贾赦降级承爵,越发不如当年。 想到家族衰落,贾敏心中有瞬间酸涩,悄悄抬头却见康熙捻着手指,似乎在想什么。 “女子出嫁总难回家,你怕是连元春都没见过几回吧?江南无事,不日朕便启程回去,林夫人也跟着回去,带孩子们熟悉下京城风景。” “臣妇谢恩!”脑中紧绷的弦断裂,贾敏声音颤抖。 当年离开京城,她曾想过这辈子再不能回去,多年来虽然有书信联系往来,但很多事从信上看见与亲眼看到,到底不一样。只是她回去是回娘家,孩子们生在江南长在江南,熟悉京城风景做什么? 思绪万千间,又听康熙道:“朕两次下江南都是甄家接驾,安排得不错,听闻甄、贾两家有意结亲?”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白给的恩典。贾敏从喜悦中清醒,略顿一顿才答:“没听说这事,想是哪里误传。” 康熙点点头没说话,又坐了一会听大夫说林瑾彻底退热才起身:“那你们就收拾着,晚上咱们去赏灯,朕去知府家里看看。” “臣、臣妇,恭送皇上。” 前脚康熙出门,后脚贾敏看向林如海:“怎么忽然说起甄家,可是外面如何了?” 林如海没回答,看看屏风内众人神情轻松,领着她去书房:“两回接驾原是恩宠,甄家确实做得不错,排场宏大气势惊人。” “这不是很好?”贾敏没明白。 林如海摇头:“你也是接过驾的人,怎么不明白接驾劳民伤财?圣上有心,南巡一应事宜都是从内务府拨银子,可这银子只能花在皇帝身上。” “这几年下来,甄家的确越发壮大,你是说他们把内务府的银子……” 话只能说到这,后面不能说也不敢说。贾敏沉思片刻,眼神有些暗:“甄家虽仍有盛宠,到底不复当年,此番圣上准我回京,怕是想要借机探一探京城的几家。” “咱们这位圣上是要做实事的人,有些事就算眼下不能做,心里存着种子那也是早晚的。” 林如海长叹,说不清是欣慰居多还是担忧居多。 第4章 并不想伴驾 皇上赏灯与旁人不同,不是寻常人家多穿两件保暖衣裳就能了事,需要准备的事情一大堆,光是明里暗里的护卫就不知要安排多少。 林如海外出与各处协调调配,贾敏则在家中挑选陪同的丫头、婆子、小厮,然后连同姐弟三人叫过来训话。 “圣上口谕,今晚赏灯。雪容、雪莹、雪绮,你三个大丫头好生准备,宁可多带些东西也别出了差错,另有各自奶娘跟着,其他小厮都换了衣裳在人群里护着,别离太远,也别扰了圣上兴致。” 与民同乐微服出巡,肯定不能带着乌泱泱大片人,除了少数贴身伺候的,其他都隐在人群里,安全,也显得更热闹。 “言行都谨慎些,千万别出岔子。” “是,太太。” 陪伴圣驾这事多少人一辈子也遇不上,能有这机会众人紧张又激动,躬身应下心里就开始盘算各处细节,唯恐出现错漏。 姐弟三个并排坐,林茈玉在最前:“母亲,不去行吗?” 以前在电视上看灯会如何如何热闹,如何如何好玩,可那都是大人视角,在小孩子看来真没什么好玩的。 玩游戏?这年头可没有旋转木马和大摆锤。 猜灯谜?年纪太小要假装不认字。 吃点心?外面的东西不敢轻易入口。 跑跳玩闹?这个时代官民有别。 总结起来就是只能窝在奶娘怀里看人挤人挤人,不如在家吃吃喝喝,还能听说书唱戏看戏法。 坐在第二位的林黛玉点头附和:“去年已经看过了,外面花灯还不如府上扎得好看。” 外面花灯两三文钱一个,兔子、老虎花样再多,能比上林府一两银子一个的精致? 排在最后的林瑾刚从病中恢复力气,抱着和他脑袋差不多大的手炉乐呵:“看花灯咯。” 三个孩子两个没兴趣,唯一一个有兴趣的还是病患。贾敏捂着帕子咳两声:“能与圣上同游是多少人做梦都没有的福分,你们倒在这里挑三拣四,我和你父亲把你们惯坏了。瑾儿刚好些,就当做是带他去逛逛,散散心。” 林黛玉和林瑾从出生身体就差些,所以林家管孩子并不严苛,甚至说得上骄纵,幸而孩子们都乖巧,并没有养成纨绔性子。 但在家和伴驾不一样,贾敏忍不住担忧,即便提前安排了许多,到傍晚出门时还在念叨:“可要更衣?咱们出去一时半刻回不来,你们可要想好了。” “母亲放心吧。” 林茈玉信誓旦旦保证,一手牵林黛玉一手牵林瑾,胖嘟嘟的小脸看起来格外可靠。事实上,她也的确是三个孩子中身体最好,最不用担心的。 视线在姐弟三人脸上扫过,贾敏叹口气没再说话,心却仍旧悬着。 等了不到一刻钟,林如海亲自回来,身上穿着青色长袍,像个寻常乡绅:“可准备好了?快走。一会记着叫黄老爷,你们几个记着叫叔叔。” 他边嘱咐边在前面带路,贾敏理了理鬓角跟在后面,林茈玉等人则被奶娘抱起来。虽说轻装简从,但加起来也有十来个人。 走到街边又等了约莫一刻钟,康熙才不紧不慢从后面过来,身旁还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和他穿着同样款式的紫色长袍。 能和康熙穿同样颜色同样款式的衣裳,还是这个年纪,应该是大皇子胤褆。 林茈玉看两眼猜测出身份,然后就别过头。 华灯初上,人声鼎沸,还没有步入热闹街巷,就可以感受到百姓的喜悦。康熙心情不错:“你们早到了?这么多人,咱们也去热闹热闹。” 在康熙身侧胤褆落后半步跟着,林如海比胤褆还落后半步,道:“早些年我刚来这边的时候,灯会只有一条街,这些年过去越发热闹,灯笼的花样也越来越多,可见百姓生活好了。” 百姓安居乐业才能有精力去想其他东西,而百姓能够安居,当权者功不可没。康熙很受用,对林如海微微点头。 路上走走停停,看着人们吃元宵猜灯谜阖家欢乐,康熙眼中喜意弥漫,和胤褆开起玩笑:“畅春园虽然建成了,但还缺点什么,往后每年咱们在畅春园也办灯会如何?” “好是好,就怕您出的灯谜除了儿子没人敢猜。” 九龙夺嫡尚未展开,父子关系也没那么紧张,康熙说什么胤褆就敢接什么。 听着他们说说笑笑,林茈玉在奶娘怀里蹭蹭。 奶娘立刻察觉,声音压得只有她们两个能听见:“大姐儿可是困了?快到往常睡觉的时辰,再等一会。” “不困,奶娘你是不是累了?”林茈玉也压低声音回应,她刚才感觉到奶娘抱她的手动了一下。 出来逛灯会不知道要走多久,奶娘们肯定用最省力的姿势抱着,但再省力也是五岁的孩子,又不是提着二斤馒头。 感觉到奶娘喘息加重,林茈玉晃晃腿:“我要下去自己走。” 这句话音量不低,前面几人都回过头。 贾敏一直关注着几个孩子,自然也注意到奶娘吃力,立马抢先说话:“方才过去个卖玩具的小贩,想是她们看见了。老爷先走,我带着孩子们去看看。” “无妨,咱们一起去。”康熙正高兴,不至于为这点小事生气,转身回来顺口询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玩具?” 感觉到林如海和贾敏的视线都落在身上,林茈玉眼睛都不眨:“好看的。” “哦?那什么样的好看?” “我这样的好看。” 完全没设想到的回答,康熙噎了一下:“你是玩具吗?” “不是,但我好看。”当了五年小孩,林茈玉胡言乱语的技术炉火纯青,反正她现在白嫩嫩肉嘟嘟,咬死了说自己好看,也没人能说她不对。 康熙皇帝上能探讨国家大事,下能管理皇子大臣,但胡言乱语还差一点,沉默了片刻才接话:“的确是美人胚子,那就去买个跟你一样好看的玩具。” “谢谢叔叔。”林茈玉大声道谢,从奶娘怀中下来牵着他就走。 康熙乐了:“这丫头胆大。” 林如海想抬手擦汗,想想这是在大街上忍住了:“小姑娘不懂事,让黄老爷见笑。” 第5章 巧遇熟人 康熙孩子很多,哪怕在历朝历代皇帝中也是数得上的,但还真没有哪个敢在他面前这么大胆,一时有些新奇,竟没甩开。 林黛玉的奶娘趁机把林黛玉也放下来牵着,紧跟在贾敏身后。只有林瑾年纪小身子轻,他的奶娘换个胳膊用力仍旧抱着。 一行人掉转头去找卖玩具的小贩,走着走着前面忽然灯火通明,迎面过来个中年男子。 这中年男子林茈玉认识,开口打招呼:“甄伯伯上元安好。” 此次南巡甄家负责接驾,来人正是甄家老爷。他拱拱手当做行礼,十分自然地走到康熙身边:“黄老爷也来赏灯?真是巧了,今年新盖的花楼,专为上元节准备。” 是专为上元节准备,还是专为接驾准备? 林茈玉咂咂嘴,抬头看向面前高达七八层的木质小楼。 这小楼占地面积不大却建筑精致雕梁画栋,每层四周都挂着不同样式的花灯,必定是经过精心准备。 “有心了。” 康熙情绪没什么起伏,甄老爷却很高兴:“是这花楼的福气。黄老爷这边请。” 花楼附近已经围满了人,他们兴致勃勃对着花楼讨论,还有人写诗作画,可以想象这座花楼在几年内都会成为附近的名胜景观。甄老爷领着众人,往后面有专人看守的后门去。 没走几步,林黛玉忽然惊呼一声:“那边有小偷!” 林茈玉正努力迈动小短腿跟上康熙脚步,闻言立刻回头:“在哪?” 哪怕再安稳的盛世也没能绝了偷鸡摸狗,康熙脚步微顿,语调却没有太大变化:“叫人过去看看。” 胤褆垫着脚:“哪呢,我怎么没看见?” 林茈玉再次发挥胆大特质,直接上手扒拉他:“这里,你蹲下看。” 在上面只能看见人头攒动,胤褆半信半疑蹲下身子,将视线降低到和她们姐妹水平,果然看见有几个人猫着腰在钻来钻去,灵活又鬼祟。 “没想到个子矮还有个子矮的好处,等着,看爷去把他们抓过来。”胤褆不爱风花雪月,对花灯猜谜都没兴趣,此时看见贼眼睛发亮,不等康熙说话就冲出去。 周围人群中明显有几个人跟着挪过去,大概是隐藏的侍卫。 “咱们进去等。”康熙并不担心大儿子对付不了几个小贼,看林茈玉小短腿上楼梯太费劲,顺手提溜起来,到二楼放下时还拍了一下被提溜出褶皱的斗篷。 而林茈玉只觉得身子一轻就开始飞,双脚落地后身体保持着被提溜的姿势,半晌才感觉脑子落地。 这么顺手,果然是儿子多没少提溜。说什么抱孙不抱子,原来儿子都是被提溜大的。 “姐姐你怎么了,刚才那是什么呀?”被奶娘抱上来的林黛玉眼睛里流露出些微羡慕,她从来没见过这种方式。 “这姿势不好,会脖子疼。”提溜确实很方便,就是容易卡脖子。 晚年的康熙儿子多了不金贵,但早年因为夭折的孩子多,再加上他自己没享受过多少父爱,所以对孩子还算不错。提溜完之后反应过来这不是他儿子,又正好听见这话,嗤地笑出声。 “卡着你脖子了?” 皇帝自来都是被人捧着,康熙又登基早,亲政之后更不知道歉为何物,单纯感觉这小丫头有意思。 林茈玉扯扯衣领晃晃脑袋:“脑袋还在。” 康熙哈哈大笑。 甄老爷趁着龙颜大悦上前:“老爷请往前坐,这个位置过去正好能看见底下的才子们吟诗作赋。再上三楼能看见半条街的灯笼,老爷可要去瞧瞧?” “既然出来了,当然要去看看。” 心情不错的康熙很好说话,答应一声又过来牵林茈玉。不过这回他记着这不是他儿子,走到楼梯前没用提溜,而是抄起来抱着。 一行人在二楼没坐一会又上三楼,甄老爷站在窗边被满街灯火映得红光满面,口中好话不停往外冒。 “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富足,多亏陛下圣明,我等生了好时候,才能看见这太平盛世……” “嘭!” 好话没说完,从楼梯被扔上来个捆成粽子的男人,鼻青脸肿似乎刚被揍过。 随后胤褆走上来,怀里不知从哪弄的个满脸泪痕的小姑娘抱着,抬脚踢在那男人身上:“狗东西,还敢跟爷动手。” 这番举动实在不雅,对皇子身份来说更显得有些暴虐,康熙低声呵斥:“怎么回事!” “回老爷的话,这狗东西是人贩子,趁今日热闹偷了小姑娘拐卖。底下还有几个同伙,为首的叫我捉上来了。” 胤褆一边说话一边四下张望。他自己也才十来岁,抱着个小姑娘不顺手,看林茈玉的奶娘空闲,直接塞过去。 “这小姑娘吓着了不敢说话,你给哄哄,看是谁家的。” 小姑娘看起来两三岁跟林瑾差不多,属于刚能把话说利索的年纪,满脸惊恐哭都不敢出声,在眉心一抹红点衬托下格外可怜。 如此明显的标志,想认不出来都难。林茈玉不由感慨一声:这运气。 既然是熟人,那就浅浅安慰一下:“妹妹别怕,坏人被抓住了,一会就送你回家。” 不知是“回家”这两个字起了作用,还是奶娘身上的奶香味给她熟悉感,甄英莲哇得哭出声,哄都哄不好。 小偷小摸和拐卖人口可不一样,康熙的脸色沉下来,视线扫过被捆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贩子,再看向刚才还舌灿莲花此时安静如鸡的甄老爷,声音听不出喜怒:“上元佳节,确实是好日子。” 赏灯之行被迫中止,外面还是烟花漫天,花楼中气氛凝重。 原本在家里高高兴兴过节的官员们被叫来,看见被胤褆两脚踢得不能说话的人贩子,噗通跪下,恨不能把脑袋埋进地里。 康熙居高而坐,视线从众人头顶扫过,没什么表情:“朕看卷宗的时候,没记着看见拐卖案,这是头一遭?” 相关官员还没回话,被胤褆抢先:“肯定不是头一遭,这些人鬼鬼祟祟没有丝毫慌张,见了我不跑还敢动手,必定是有根基团伙,说不定还没抓干净呢。” 没人敢接话,康熙手指在桌上每敲一下,底下官员脸色就难看一分,气氛紧张让人不敢喘息。 总听闻上位者发怒是有威压的,林茈玉今日才体会到确实如此,她老老实实站在后面,只敢把眼珠子动来动去。 可惜这点小动作被贾敏发现,脑袋上挨了一指头。 康熙似乎刚想起这里还有小孩子,侧身看向林如海:“这孩子的父母肯定着急,你们带着下去吧,不必再上来。今天确实时候不早了。” “是。”林如海躬身应答,起身后抱起林茈玉。 三个奶娘抱着另外三个孩子,贾敏带着丫环在最后,行了礼才转身下楼。 林家管的是盐政,这种事情牵扯不到他们。 林茈玉趴在林如海肩头,透过众人身影正看见康熙视线落在人贩子身上,目光淡漠。 “杀了吧。” 第6章 疯和尚 抱着孩子走到楼下,林如海到底年纪不小有些微喘,将林茈玉交给贾敏:“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出去看看。” “去吧,我叫人把轿子抬来。” 多年夫妻自有默契,不用多说什么就各自做好该做的事。林如海带着小厮出去,贾敏轻声叫丫头出去传话。 哪知丫头刚出去没一会林如海就回来,身后除了小厮还有个五十来岁的男人。那男人看见甄英莲双手颤抖,径直跪下。 “恩人,恩人啊,我年过半百只得这一个女儿,若是找不回来我也不活了。” 奶娘怀里的甄英莲听见熟悉声音抬起头,嘴角一撇:“爹,爹!” “哎,英莲。” 父女两个相拥痛哭半晌,男人强撑着擦干眼泪,又要磕头。 林如海双手去拉:“甄员外快起,我也是有女儿的人,懂你心思,快快起来。能找回来就好,往后出门在外可要小心些。” “一定,一定。多谢林大人。”再三道谢后,甄士隐紧紧抱着甄英莲离去。 目送他们父女走远,又看见停在路边的轿子,林如海叫过个小厮吩咐:“一会皇上处理完了事情,你回禀一声,就说孩子已经被她父亲带走。” 皇上安排下来的任务,不管大事小事,完成了总要给个回应。安排好人等着,林如海将自家三个孩子依次抱上轿,他和贾敏慢慢走。 三人挤在小轿子里,林茈玉和林黛玉一左一右挡着林瑾,还能听见外面说话。 只听贾敏问:“这么快就找到那孩子家人?” “那位甄员外将全家派遣出来找孩子,不是我找他,是他问到我。老来得女的心思咱们都懂得,他是心神也忘了,理智也没了。”林如海一边叹息一边掀起轿帘来往里看。 林茈玉立马给他个甜甜的笑脸,林黛玉也眨着眼瞧。打瞌睡的林瑾没睁开眼,但吐了个泡。 “哈哈。”林如海笑两声放下帘子,与贾敏说话的声音压低。 轿子里安静下来。林黛玉挪挪脑袋:“姐姐,爹爹是不是担心我们也丢了呀?” “瞧着是。不过咱们肯定丢不了,就算丢了记得父母亲名字也能找回来。”揉揉她的小脑袋,林茈玉没忍住打个哈欠。 小孩子的身体太容易累,这才不到十点就眼皮打架,换了以前,那都是不到两点不睡觉。 硬撑了一会没撑住,她干脆闭上眼,轿子停住的时候都没睁开。 等贾敏来掀开帘子,正看见三个人东倒西歪:“瞧瞧这是什么样子?都累坏了,叫奶娘过来吧,明日不必叫她们早起。” 指挥奶娘将孩子们各自抱回去,她则跟着林如海进了正屋:“我今儿瞧着皇上生气,怕是要整顿吏治,盐政上的事可有说什么?” “盐政历来要紧,否则不至于将我从京城派出来。皇上没说什么,但瞧着意思我还要在这位置上再待些年。” “要紧归要紧,麻烦也多,那些为财为利哪个是好打发的?兰台使做得好好的却放出来,我倒宁愿安稳着。” 贾敏身为荣国公嫡女,从小最不缺的就是富贵,在她眼里着实没必要为了前程仕途将性命安危搭进去,凭她的嫁妆加上林家五世列侯积攒的家底,几辈子也花销不完。 她想着一家安稳平顺,林如海却想起另外一件事:“出来也不全然没有好处。前几年贾家不是来信说添了个含玉而生的哥儿,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圣主治下含玉而生,难道是什么天大的好事?提到这个贾敏就生气。 “早些年元姐儿出生就说什么正月初一福气大,满天底下多少正月初一生的?后来又说什么含玉而生,我几次写信去都劝不住,不知母亲怎么想的,这种话岂能浑说?” 想到他们,就想到自家两个孩子,眉头皱得更紧:“咱们两个姑娘也是命苦,好端端偏要生在花朝节。生在花朝节就罢了,没多久又引来疯和尚,胡言乱语叫皇上听见,亏得是两个女孩,否则还不知怎样。” 回想起五年前,不仅贾敏愁,林如海也愁。 “花期受气候影响,早三日晚两日原是常有的事,偏偏那年花朝节百花盛开像约好了似的。虽然咱们严令下人不许胡说,却还是被疯和尚当着皇上的面嚷嚷开,大约就是命吧。” 夫妻二人相顾叹息,上了榻也是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吹灯。 第二日,林如海按照原定计划该去伴驾左右,但康熙命人传话今日不必前去,他就在家处理些公务。 到了午间,下人报甄员外求见。 早年甄士隐也是做过官的,回家托人稍微打探就知道林如海管盐政不缺钱,又听闻是探花郎,连夜将家里珍藏的古玩字画找出来。 “林大人对小女有再生之德,昨日仓促,今日特意准备些薄礼,还请不要嫌弃。” 两套孤本三幅古画,摆在桌子上小小一堆,看着寒碜却是真真正正的好东西。 林如海略微翻看便爱不释手,却不敢独揽功劳:“人虽然是小女发现,却是老爷发话,甄员外要感谢还是谢老爷吧。” 说完他对着天上拱拱手。 做过官的人到底不一样,甄士隐能看穿贾雨村的野心并果断资助,也能理解林如海话中意思,当即对着紫禁城方向跪下叩首,口中呼喊:“多谢老爷。” 聪明人说话就是容易,两人又都是老来得女很有共同话题,很快一见如故攀谈起来,说着说着就说回昨晚。 甄士隐叹:“我只有这个女儿当成命根子,若真寻不见,便是死了也难以瞑目。如今算是明白为何那疯和尚说她害父害母,分明是我的英莲命苦啊!” “你说什么疯和尚?”林如海瞳孔地震,不自觉握紧面前茶盏。 林家曾经来过个疯和尚,说大姑娘不该入世,二姑娘病弱一生。 甄家也曾遇见个疯和尚,说英莲是祸害家破人亡的孽障。 相同点是那疯和尚诅咒般没说过好话,还都要将他们家姑娘带走。不同点就是他在林家说这话时康熙正巧在,直接命人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抓住审问,他又说了些神神鬼鬼的浑话后凭空消失。 孽障的名声到底不好听,所以甄士隐从来没和人说起过,今日真情流露,却不想换来同样的秘密。 两个父亲呆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 “昨日之事可见那和尚并非胡言乱语,林大人,莫非咱们的女儿……” “甄员外!你我今日对话必定瞒不过圣上,无论心中所想为何,都不可再对任何人提起。”林如海急促开口,心脏狂跳。 他自问持家甚严,林家诸事不经他同意不会传到任何人耳中,但皇上毕竟是皇上。 生硬语调在屋内流转,半晌甄士隐双手捂脸:“我儿命苦啊!” 第7章 这时间线不对呀 送走甄士隐,林如海笔直僵坐在椅子上。 在他身后屏风传来细微响动,片刻贾敏缓步走出,神情悲戚:“原来那和尚,竟不是胡说。” 那和尚是不是胡说原本不重要,他在康熙面前凭空消失就注定康熙的目光不会轻易离开林家。现在知晓不是胡说,贾敏反倒不再担心康熙的想法,而是更担心那句“病弱一生”。 “若是黛玉真的……老爷!”贾敏跌坐在椅子上,手帕掩盖不住啜泣。 林如海也湿润了眼眶:“若果真如此,你我更该好好保重身子。” 近些年来夫妻两个身子都不大好,不过他们并未多想,毕竟这个时代能活到六、七十岁都是高寿,他们到四、五十已经差不多,只当是快到时候。 原想再撑五六年给两个女儿定下亲事,儿子虽年纪小也能催着考个童生,到时夫妻无牵无挂走了就走了。可如今哪还放得下心? 二人相顾,看到彼此眼中的复杂与欲言又止。 当天用晚膳时,林茈玉和林黛玉就发现饭桌上除了常见菜式还多了几样药膳。 “母亲,爹爹,你们身体不舒服吗?”姐妹俩看看药膳看看父母,从面色上没分辨出是谁生病。 贾敏边命丫头盛粥边笑着解释:“没有不舒服,是给瑾哥儿备着的。等三月他过了生日就要跟咱们同桌吃饭,总不好单给他吃不一样的,左不过是为了养身,咱们吃些也无妨。” 这样说并不完全是找借口,林如海十分自然接过话:“他如今还吃奶居多,年纪大了就要正经吃饭,自今日起就会时不时将他带过来,你们作为姐姐可要进得香些,才好带起他。” 原来是这么回事,林茈玉和林黛玉恍然大悟。 过了生日林瑾就满三岁,在此之前他都是在自己房间里吃饭,一来小孩子吃的东西和大人不同,二来小孩子吃得少饿得快,少食多餐时间不一定能和大人对上,可随着年纪长大他总要逐渐适应正常饮食。 “母亲和爹爹放心,我肯定会照顾好弟弟妹妹的。”林茈玉拍着胸脯,吃饭这种事她从来不会出篓子。 林黛玉不甘示弱:“我会帮着姐姐照顾好弟弟的。” “好,吃饭。”夫妻二人拿起筷子,夹菜时不经意对视,又错开。 两个女儿如此乖巧懂事,让他们欣慰熨帖,可越是如此,越忍不住酸涩。 不知情的林茈玉和林黛玉认认真真吃饭。手掌心大的小碗林茈玉直接吃了两碗饭,林黛玉倒是没吃那么多,但喝了两碗汤,看得贾敏命奶娘带她们在院子里走两圈才许睡觉。 消食完毕,姐妹两个对坐着泡脚,小脚丫在水盆里踩得啪叽啪叽响,旁边烛光摇曳,一切都如同平常。 可就在这温馨平和中,林茈玉后知后觉不太对劲。 林瑾刚开始跟着大人吃饭,要特别注意些很正常,但不应该添加几个软烂好消化的菜吗?就算他身体不好,这么小的年纪也不该吃药膳。 习惯用小孩子思维去思考问题,这么简单的破绽差点没看出来。 “姐姐在想什么?”擦完脚的林黛玉窝在奶娘怀里,边问边打个哈欠。 林茈玉盯着脚下波纹,顺口回应:“明天想吃热汤锅。” 旁边雪容手持毛巾等候,看盆里不冒热气添上半瓢热水:“不是前几日才吃的汤锅?大夫说这几日气候多变,不能总吃汤锅,姑娘换个别的。” 眼皮打架的林黛玉从奶娘怀中挣扎抬头,还要伸出根手指放在自己脸上:“姐姐馋嘴,羞羞。” 她的奶娘用斗篷把她包起来,向林茈玉行礼:“大姑娘,我们先带二姑娘过去休息。” 姐妹俩住在同一个院子的不同厢房,睡前斗嘴是日常活动,有益于身心健康的同时还能增进姐妹感情。 林茈玉挥手:“去去,她的嘴能像眼皮一样诚实就好了。” 丫头、奶娘们闷头偷笑,又不敢笑得太大声恐把犯困的林黛玉惊着,用斗篷把她包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开门出去。 盆中热气再次消散,雪容这次没添水:“时候不早,姑娘也快睡吧。” “这就睡。” 擦了脚爬上床,林茈玉往枕头一倒就开始眼珠乱转。 家里统共这么几个人,就算贾敏和林如海有什么事情不想直说,过几天肯定也会露出痕迹,因为他们作为这个家的绝对主人,没必要向任何人演戏。 所以只要悄悄观察他们就能知道究竟是谁生病,到时候祈个福,肯定能好。 打定主意暗中行动,她这才翻个身安心睡觉。 却说林如海正经官职在身手上握有实权,盐政许多事等他处理并不是每日在家。贾敏倒是在家,但府上大到账房册子、小到后院花草,还有府外各家交际往来事事都归她管,每天除了吃饭,也就一两个时辰和孩子相处。 林茈玉想得很好,实施起来却总逮不到人,愁得她不小心薅掉林瑾玩具小狗的尾巴,被林黛玉瞪了好几眼。 这样下去不行,不仅找不到原因还容易影响姐妹、姐弟之间感情。 痛定思痛,林茈玉决定改变策略打直球。然而还没等她找到机会问贾敏,林府中气氛忽然大变。 旁人还收敛些,李妈妈却笑得脸上褶子都出来:“两位姑娘没去过京城,还没见过外祖母呢。过几日太太带你们回京城见外祖母,高不高兴?” “外祖母?” 这个称呼只在贾敏口中听过,林黛玉歪着头,露出好奇和不解。 林茈玉却是心头巨震,电光火石间涌上无数猜测,被安逸孩童生活养废的脑子立马重新灵活起来。 就算按照原本的时间线,也要再过两年才是进贾府的时候,而如果按照事件发展,根本就没有理由去。 母亲去世后的林黛玉去贾府叫探亲,成为孤女后再回贾府则是寻求外祖母和亲舅舅庇佑,毕竟“娘亲舅大”。但现在父母亲都在,无缘无故去贾府干什么? 不对劲。林茈玉身子微微后仰,绕过兴奋的李妈妈看向后面贾敏,见她也是一脸喜色,更疑惑。 这就更不对劲了。官员到任后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允许离开任职地的,家属也不行,如果擅自离开被发现,属于抗旨。 除非是康熙允许。 正这样想,就听李妈妈吩咐雪容和雪莹:“你们将姑娘随身用的东西收拾出来,只收拾最常用的。咱们随圣驾回京不好带太多东西,以免被人说轻狂不懂规矩,况且咱们是回国公府,到时要什么没有?” 公爵、侯爵、伯爵,公爵是除异姓王之外能得到的最高封赏,其中地位可想而知,李妈妈说起来都与有荣焉。 忽然她一拍手面露懊恼:“太太,按照宗族礼法咱们要把三哥儿也带上,可三哥儿年纪小身子不好,船上又冷,怎么安排?” 沉浸在即将回家喜悦中的贾敏微微愣住,沉吟片刻:“的确该将他带上,左不过多带些东西,回头我和老爷说。” “哎。” 要多带个三岁的孩子出门,任务就变艰巨许多。李妈妈在原地思索一会,亲自去收拾林瑾的东西。 众人前后收拾箱笼,贾敏也往小箱子里装着什么,整个屋子从里到外透露着忙碌和喜庆。 第8章 谁人不思家 跟在贾敏身边的心腹中,但凡上了些年纪的几乎都是从京城带出来,即便有些不是贾府出身,京城对她们来说也是故土。 相比之下,林茈玉、林黛玉姐妹俩生于江南长于江南,只知道林家祖籍姑苏,贾家祖籍金陵,林如海夫妇曾居住于京城,仅此而已。 看着周围人满脸喜色,格格不入的林茈玉上前去拉贾敏衣角:“是皇上让我们去京城的吗?” “对,皇上说我随你父亲来江南多年,久未归家,特许我回去看看。以前我跟你们说过荣国公府的事情,可还记得?” 马上就能见到母亲,贾敏眼睛弯弯的,放下手上东西,引着姐妹两个坐在她身边。 “你们外祖父去的早,如今京中只有外祖母,是荣国府的老太君,你们见了外祖母要问好知道吗?还有两个舅舅,大舅舅继承了爵位如今是世袭将军,二舅舅皇上另外给了官职。” 荣国府是贾敏出生、长大的地方,想到那里她就有说不完的话,细细说了家中人员,又想起幼年时几件趣事,说到最后却惆怅起来。 “离京这么些年,连珠哥儿都在去年病故,那些新添的小辈我是见都没见过,此番回去大约物是人非。不,只怕连物也不是了。” 说罢眼眶微红,忙用帕子遮掩。 “母亲,你还有我们呢。我和姐姐会永远陪着你。”林黛玉被感染,眼眶也红起来。 贾敏嗔怪:“哪有孩子一辈子陪着娘的?瑾哥儿还能勉强说这话,你们两个将来要去陪着别人的娘呢。” “谁说的?”林茈玉小手往腰间一插,脖子往上扬。“就算将来成了亲,难道你就不是我母亲了?谁敢说成亲之后不能要娘家,我就把他牙打掉!” 怕她不信,林茈玉还把拳头挥了挥。虽然看着没什么威慑力,但态度必须摆出来。 “这张牙舞爪的,哪里像个姑娘家?”贾敏破涕为笑,擦了眼角的泪继续往桌上小箱子里装东西。“这是给你外祖母准备的礼物,你们回去也准备准备,外祖母肯定高兴。大舅舅家有个琏二哥,二舅舅家有个宝二哥,还有琏二嫂和四个姊妹,要准备什么礼物,要带哪个丫头,你们自己想想。” 豪门官宦之家,人情往来和管家御下是必学功课,有时哪怕见不着面,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她们姐妹逐渐懂事,这些东西也该慢慢提点着学。 林茈玉点头,掰掰手指:“刚才李妈妈说要跟皇上一起走,不能太张扬,我带着雪容和奶娘就行。” 林黛玉拧着眉想了想,有些犹豫:“我也带奶娘和雪莹,不过还要把半夏带上,她管着汤药。” 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林黛玉身边的小丫头中,有个懂些医理专管汤药的。可如此一来她就比林茈玉多出个人。 贾敏没说话。 安静片刻,林茈玉举起小手:“那我把木香带上,她做点心好吃,绣活也不错,有个路上缝缝补补的。” 这样两姐妹带的人就一样多,都是奶娘、大丫头、小丫头的配置。 “那就带她们。” 头一回叫她们姐妹自己拿主意,妹妹知道自己的身体需要什么,姐姐知道发现哪里有问题及时调整,结果还算让贾敏满意。 “皇上虽然传话即将出发,可没说到底是哪日,你们自己心里要有章程。” 这就是新考题了,若是明明白白说哪天走,确保提前将东西收拾出来就好,可不能确定具体日期,哪些东西先收拾哪些东西后收拾就是问题。还有些日常用品,总不能今晚装进去,明早掏出来,等晚上再装进去吧? 林茈玉眉头拧得像包子褶,从凳子上滑下来:“等我回去看看。” 林黛玉也从凳子上下来,但没急着走,嘴角往下撇了撇:“去外祖母家探亲,我们是不是不能穿太漂亮的衣服呀?那红斗篷就不带了吧。” 年节期间欢快喜庆为主,穿着最喜欢红色斗篷的林黛玉高兴了许久,但眼下要出正月,又要去外祖母家做客,大红色就难免有些招摇。 “明年再穿吧。”贾敏回了一句,带着几分憋笑。 林黛玉委屈抬头看她,撇嘴走了。 姐姐拧着眉,妹妹撇着嘴,许久没有这样逗孩子玩,贾敏闷头肩膀抖个不停。 不多时李妈妈回来:“三哥儿的事已经回禀给老爷。太太怎得如此高兴?” “没什么,老爷怎么说?” “老爷说这不算什么,给皇上写个折子就是。皇上给咱们施恩,没得连这点小事都不允。” “知道了,你去收拾吧。”挥退李妈妈,贾敏从桌上捡起枚香囊放进小箱子里。 桌上这些香囊、帕子、抹额等等,都是她思念娘家时做的,时不时取出来缝几针,十来年竟积攒了这么多。如今终于有机会带回去,比那些金银财物贵重万分。 另一边,康熙南巡并非只在某处停留,上元灯会后的第二天他就去了别处,林如海上奏询问,两三日才传来回信。 “皇上正在巡视堤坝,过几日才回程。你先带着孩子们上船慢慢走,等与圣驾汇合。” 看着信上内容,他松口气,毕竟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 皇帝出巡乘坐的船与寻常船只不同,装备精良,一昼夜就能行驶上百里。若等康熙回程路过此处接上贾敏等人,时间仓促不说,行程更仓促。 但若提前上船,一来可以先让孩子们适应船上生活,二来原本不固定的出行日期就固定下来,可谓一举两得。 贾敏抚着胸口,同样放下心:“既然如此你就再递个折子定下我们母子何时上船,早些也无妨,至多在水上漂几日。” “好。不过皇上似乎并不着急,怕是要到二月底了。” 事实证明,林如海的预估还是保守。康熙回信上命贾敏等人二月底上船等候,他自己却进了三月才调头。 谁叫他是皇上,就算他四月回程也没人敢说什么,而且林茈玉等人正好趁此机会在船上玩个痛快。 “鱼钩要这样甩出去,对,甩远些。”贾敏坐在甲板上,不用奶娘和丫环伺候亲自抱着林瑾,同时指点面前林茈玉和林黛玉钓鱼。 鱼钩是特质的并不尖锐,拿来玩也无妨,但姐妹两没钓过鱼,又人小力气不够,不一会鱼钩和鱼线就打起来。 “我初次钓鱼没比你们好多少,记得那鱼竿还是祖父亲手给我做的。” 看着她们姐妹满头大汗,贾敏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童年时光。彼时祖父尚在,家中一个老荣国公一个荣国公,当得上如日中天,整座京城只有她不想要没有她得不到。 然而岁月荏苒,不管是祖父还是父亲,都已经不在。 怀中忽然一阵扭动,贾敏被拉回神,低头就见林瑾手脚并用,恨不能冲上去也和鱼钩打一架。 “瑾哥儿年纪太小,站在船边危险。茈玉、黛玉,起风了咱们进去吧。” 皇上还没来,她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眼瞅着出了汗又起风,众人回舱翻出个铜壶来。 钓鱼、投壶、捶丸、叶子牌……贾敏难得不用理会闲杂琐事,趁着等候康熙的时间,将能想到的游戏带着孩子们几乎玩了个遍,也趁机教会她们京中贵眷的消遣方式。 有些游戏林瑾能玩就跟着玩,有些不能玩就在旁边呐喊助威,可谓热闹非常。只是碍于船上空间限制总有些不能尽兴,捶丸更是险些演变为捶人。 终于等到康熙起航的消息,贾敏竟然松了口气。 果然,无论古今中外,无论贫穷富贵,孩子多了都是一样闹腾。 幸好我是那个闹腾的孩子,不是受苦的家长。这样想着,林茈玉笑咧了嘴。 第9章 回娘家 康熙起航第三日,贾敏带着孩子、下人、行李等候在船头。龙舟远远驶来并没有停留,而是另放了一乘小舟过来。 “林夫人久等,皇上特派奴才接林夫人过去。可都收拾好了?” “东西都在这里,有劳李公公。” 贾敏含笑道谢,给旁边李妈妈使个眼色。 李妈妈点头,转头指挥下人们搬行李,她却拉着李德全塞过个荷包:“姑娘、哥儿年纪小,又是头一回出远门,路上少不得给李公公添麻烦,若有什么叨扰的地方,提前给公公赔个不是。” 不说送礼不说感谢,只说赔不是。李德全捏着荷包捻两下:“妈妈客气,孩子小多照应些也是应该的。快带着东西咱们上船,还能赶上给万岁爷谢恩。” “哎,谢公公。” 李德全作为康熙身边的总管太监,能被派过来接贾敏,就说明康熙很重视。李妈妈又客气周全,双方互相给面子,和和气气。 林茈玉和林黛玉早得了贾敏嘱咐在旁边看着,不仅要看他们往来说话,还要将李德全等人的脸记下,预备什么时候碰上总要认得。 众人带着行李登上小舟,又乘着小舟追上龙舟,换了船放好行李,贾敏嘱咐:“龙舟与咱们自家的船不同,你们别出去走动,等我去谢恩回来再说其他。” 留下李妈妈照看三人,她只带个丫头去谢恩。 龙舟毕竟是龙舟,不能像自家船上一样肆意妄为,凡事小心总没错。 谢恩回来后贾敏命人给林茈玉、林黛玉姐妹两个找书来看,又写了几个简单的字给林瑾学。虽然不能随便出门,但人多也不算太闷。 与此同时,从林家送往京城的信终于到了贾府。 读着上面字字句句,贾母忍不住红了眼眶:“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当初离京还以为这辈子见不着,没想还能回来。快命人去将我那后楼收拾出来,等她回来住得离我近些。” 得到消息的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都在旁边候着,听见这话配合着露出满脸喜色。王熙凤更直接上前:“老祖宗屋子后面还有五间上房,回头我命人再休整休整,这样不仅离得更近,我们来请安也便宜,岂不更好?” “我也想这样安排,只是敏儿回来还带着两个姐儿一个哥儿,那几间屋子怎么住的下?还是后楼吧,那边算是我院子的后罩房,有屋有院地方宽敞,敏儿带多少下人也尽够。” 乐呵呵的贾母拿起信从头到尾又看几遍,实在看不出花才命身后丫头仔细收起来,言行举止透露出对贾敏的无尽怜爱。 瞧她这些举动,王熙凤立时明白这位姑母的地位:“我说呢,原来还带着弟弟妹妹。老祖宗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保管让您和姑母都满意。” “好,就交给你。”贾母歪在榻上,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姑母是随圣驾进京,虽然日期未定,但去接的人要提早安排。” “圣驾?”已经走到门口的王熙凤猛然转身,眼珠子转两圈才压下惊诧,换上满脸喜气。“恭喜老祖宗,能随圣驾进京,可见姑母一家得圣心,给您老人家面上添光不说,保不齐往后就能随时进京。” “哪有这样容易?能回来就已经是旁人不敢想的尊荣,就你在这里胡说哄我,还不快去收拾!”语调虽然故作生气,但她眼中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王熙凤不愧是最会揣摩贾母心思,两句话哄得她高兴才躬身出去,只是在掀起帘子出门的瞬间,眼角余光扫过王夫人,正看见她垂下的眼眸中闪过嫉妒。 姑母身为贾家女,她得了圣心贾家理应能沾到好处,可瞧着王夫人脸色,好似不是这么回事? 笑容停滞一瞬,王熙凤不动声色放下帘子出去,心里却存下个影。 姑太太即将回家的消息在最短时间内传遍贾府,主子下人都满脸喜色,哪怕进府晚从来没见过贾敏的也是喜气洋洋来凑趣儿,哄贾母高兴。 不过除了贾母外也有真正高兴的人,比如元春。 “姑母果真要回来?想不到我在进宫前还能再见到一位亲人,实乃老天眷顾。” 看着面前临了半截的字帖,元春放下笔,抬头望向窗外:“这样的景致,往后见不着了。” 这话听着就不吉利,抱琴忙去关上窗户:“春寒未散,姑娘保重身体。一会子宝玉过来,姑娘可想好今日教他什么?” “自他四岁起我便每日带着他读书,到如今也学了数千字,等明年满七岁父亲送他去私塾,再不用我费心。从前种种寻常,往后都是奢望。” “姑娘!”抱琴担忧地唤一声,但除去陪伴,她什么也做不了。 能入宫是皇恩浩荡,若心存不满便是大不敬,主仆二人私下说几句,出了门仍要笑脸迎人。这几日贾府的喜悦氛围,倒是让元春在进宫前能再松快一回。 却说龙舟迅猛,几日功夫就到京城外。康熙回来自有官员接驾,贾敏是官眷却不是宫眷,需要提前叩拜辞行,上岸当天只能远远地在后面恭送圣驾。 接驾的官员带着御林军浩浩荡荡占了半条街,小半天才走干净,三个小孩看得目瞪口呆。 不愧是皇帝出行,气派! 还没从惊叹中回过神,不远处直直驶过来辆马车,看起来做工精致奢华,但和方才的气派相比差得远。 林茈玉不感兴趣,正要移开视线,却见帘子掀开钻出个打扮光鲜、五十多岁的中年妇人,不用人扶径直走过来。 “敢问可是林家女眷?” “正是,你是?”李妈妈挡在前面,对这中年妇人上下打量,感觉有些眼熟。 中年妇人立刻笑道:“是我呀,李妈妈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 “你是……”又盯着看了半晌,越看越熟悉,李妈妈忽然想起。“是赖妈妈?哎呦,多年不见竟没瞧出来是你。” “早些年老太太便准许我在家养老,听闻大小姐回来我哪还坐得住?巴巴讨了这个差事过来。” 李妈妈是贾敏的奶娘,赖妈妈是贾母的陪嫁丫头,都是荣国府的老人,骤然见面惊呼了半晌才正经说话。 “老太太可好?姑娘这一路上都惦记着。” “好,听闻咱们姑娘回来,老太太也是高兴得睡不着呢。” 两个老熟人说话十分自然地回到当年场景,口中称呼也一如当年。 片刻后过来行礼,贾敏亦是感慨万分,在赖妈妈问好时侧身躲避,只受了半礼:“我还想着母亲会派谁来,谁料竟把你派来了。” “嗐,那些丫头、媳妇可不如我老婆子脸皮厚,将这好差事抢过来。这就是表小姐吧?老身给姐儿、哥儿问好了。” 林茈玉和林黛玉学着贾敏侧身,同样只受了半礼。 赖妈妈更高兴:“琏二爷在后面等着呢,只到底是男子不好上前,姑太太给个准话,我好使人去叫他。” “那就命他过来吧。” “哎。”答应一声,赖妈妈转身吩咐小厮跑腿。 不到片刻又有两辆马车过来,都是两匹马拉的大车,车身雕刻纹样端庄大气,车顶坠的流苏隐约混合金线,前面两个绢布灯笼上摇晃着大大的“贾”字。 领头是个约莫二十岁的年轻人,身着锦衣器宇轩昂,远远过来赖妈妈还向他福身行了一礼。 这就是贾琏了。 第10章 一进荣国府 在场除了未满三岁的林瑾其他都是女眷,贾琏走过来停了一瞬,等贾敏允许才上前,隔着赖妈妈和李妈妈,远远行礼。 “侄儿贾琏见过姑母。除了两辆大车后面还有小轿,您带表妹、表弟先行,剩下的交给侄儿。” 在外面的确不方面说话,他行过礼头一件事就是请上轿子,却又安排女眷先行,行李殿后。规矩、体面、办事章程样样不差,贾敏很满意:“辛苦了。” 贾琏忙道不敢,用眼神示意赖妈妈带她们上轿,他则去和李妈妈说话,指挥收拾行李不提。 半刻钟后,几乘小轿晃晃悠悠走过街巷,有行人张望,却只能从轿子材质猜测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豪门奶奶。后面两辆大车摇摇摆摆,贾琏在前骑着马领路,逢熟人问起毫不避讳说是贾家姑太太来了。 林茈玉与奶娘同乘一顶小轿,靠在她身上咂摸嘴。 这和原本的林黛玉进贾府,差了不是一丁半点啊。 如今贾府地位最高的仆妇就是赖妈妈,周瑞家的、王善保家的都差着一大截。听她话里的意思如今处于半退休状态,这都能派出来可见贾母重视。 小轿倒是没变,这原本也是女眷出行的标准配置,但继承人贾琏亲自来接,就把贾敏这个出嫁姑太太的身份又往上抬了一层。 就是不知道等会从哪个门进。 正想着,隐约听见外面有吱呀呀的开门声。林茈玉连忙坐直将帘子掀起个小缝,正好看见贾敏乘坐的轿子踏进荣国府大门,顿时瞪大眼。 就进去了? 虽然猜测是走正门,但这么随意的吗?原本很期待还以为是个名场面,居然这么自然。 林茈玉放下帘子,撇嘴。想想也是,哪有回娘家不走正门的?走侧门不仅是看不起贾敏,也是看不起林如海,更是看不起圣驾。康熙亲自带贾敏回来,他们就敢开侧门,这不是给康熙一个嘴巴子? 胡思乱想的功夫,轿子已经过了几个转角,忽然停下。 “请姑太太、表小姐、表少爷换小轿。” 外面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奶娘先钻出轿子去,过了会才掀起轿帘:“大姑娘,请换轿子。” 林茈玉扶着她的手出来,就看见旁边放着几顶青色软轿,很小,只能坐一个人。 “姑娘请。” 奶娘在旁低声提醒,林茈玉才扶着她的手上去,放下轿帘的瞬间听见贾敏吩咐:“瑾哥儿不能独自坐轿,他的轿子不必换,换人抬就是。” 与林黛玉孤身进贾府时唯恐被人嘲笑不同,贾敏进荣国府是回家,就算把轿子掀在这,贾母也只会说掀得好。 踏进大门前她是跟随圣驾进京的臣妇,举止涵养行为低调,不能让皇上有丝毫不满。但迈进荣国府,她就是进了自家大门,没有在自家还谨小慎微的道理。 第二次下轿已经身处后院,王熙凤早在廊下等着,看轿子不对,悄悄用眼神询问赖妈妈。 赖妈妈没说话,眼睛看了看贾敏的轿子,又抬抬下巴。 王熙凤立时懂了,亲自过来打帘。 “琏儿媳妇给姑母请安。姑母一路辛苦,老祖宗正在荣庆堂等着呢。” “劳你等着了。”贾敏微微颔首示意,抬头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无意识握紧帕子。 有道是近乡情更怯,在船上时要顾忌不能在皇上面前失礼,此时靠近荣庆堂,心跳越发加快。好容易抬脚走了两步又回头:“等会见了外祖母,都要乖乖的,知道吗?” 是嘱咐三个孩子,也是安抚她自己。调整心绪又要抬脚,迎面忽然手拉手跑过来两个小丫头,嘻嘻哈哈的。 “姑太太来了,快去给老太太传信。” “快去告诉老太太,姑太太到了。” 满心欢喜顿时被消去半截,贾敏拧着眉:“这是谁的丫头,这么不懂规矩,公府里岂是能大嚷大叫的?” 管家人就在旁边,王熙凤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但只有一瞬:“这是老太太身边的三等丫头,如今老祖宗年纪大了,喜欢热闹些。” 刚升起来为数不多的怒气顿时消失无踪,贾敏眼眶微红:“罢了,走吧。” 林茈玉和林黛玉对视一眼,上前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 终于到荣庆堂门前,门前垂手站立的两个丫头安安静静,看见有人过来立刻打起门帘,动作干净利落,显然训练有素。 走过门帘又是两个小丫头,给王熙凤福了福身,转身引着众人绕过两道屏风,隐隐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王熙凤提高音量:“老祖宗,姑母到了。” 里面说笑声戛然而止,唯有贾母急不可耐:“敏儿,敏儿来了?” 在梦中思念过无数次的声音终于再次亲耳听到,贾敏从江南便开始隐忍的思念终于忍耐不住,松开两个女儿疾步走进,不等丫头放好蒲团便跪倒在地:“母亲,不孝女敏儿,回来了。” “我的敏儿呀!” 世上最亲近者不外乎骨肉,骨肉最亲近者不过如此。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屋内众人都跟着擦眼泪。 林茈玉倒是不想哭,但氛围到了想不哭也难。再看旁边林黛玉,眼泪早挂了满脸。 哭了半晌,王熙凤瞅着差不多,上前搀扶:“姑母快请起,今日母女重逢大好的日子,表妹、表弟还看着呢,叫他们来拜见吧。” 贾敏仿佛这时才想起她不仅为人女,也为人母,擦擦眼泪和王熙凤一起扶着贾母坐下:“茈玉、黛玉、瑾儿,来拜见外祖母。” 旁边等候的丫头终于有用武之地,忙将蒲团摆放在中间。 姐弟三个一溜跪倒:“茈玉、黛玉、瑾儿,拜见外祖母。” “好好,好,快起来。”贾母一边叫起,一边命丫头去扶,一边紧紧握着贾敏的手,忙得眼睛都不够看。 也亏了王熙凤这一打岔,才继续正题。 “孩子们头一回来,该正经认认亲才是。”贾母仍旧握着贾敏不松开,使个眼色看向旁边。“这是你们大舅母。” 从进门林茈玉他们姐弟三个就像局外人旁观,此时终于轮到他们,连忙向着贾母指的方向问候:“大舅母好。” “哎好,快免礼。”邢夫人起身亲自来扶,从手上取下对金镯子分给姐妹两个。“拿着玩吧。” 又褪下个金戒指,正好套在林瑾大拇指上:“给哥儿的。” 林茈玉悄悄掂掂金镯子,还挺沉。 都说邢夫人是尴尬糊涂人,但该有的礼她好像真没缺过,平时听贾母吩咐,听贾赦吩咐,若换个上进的夫君,还真不一定这么尴尬。 “这是你二舅母。” 随着贾母声音响起,姐弟三个转身:“二舅母好。” “快起吧。”王夫人摸摸身上的佛珠,从丫环手里接过三个荷包依次分发。 贾敏借着茶盏遮挡瞥过来一眼,没说话。 第11章 进门先八卦 拜见了长辈接下来就是同辈,贾母指着王熙凤:“这是你琏二嫂子。” 不等姐弟三个问好,王熙凤一把扶住:“方才在外头已经见过了,两个妹妹着实招人疼。可惜珠大嫂子不方便,只好等改日再见见这么漂亮的表妹。” “就你这嘴闲不住。”笑骂一声,贾母给贾敏解释。“去年珠哥儿走了,他媳妇却是个有福的,约莫这个月就要生了。 “当真?我只给两个侄媳妇备了礼,却不想还有个侄孙,看来要加紧补一份,这可是正经大事。” 这话好像意有所指,又好像没有。 说说笑笑间一个丫头过来行礼:“几位姑娘到了。” “请进来吧。”贾母点头,便有丫环出去。 不多时进来四位姑娘。为首的十五六岁,排在第二位的却只有七八岁,再往后更小,最后一位看着竟比林瑾还小一圈。 “这是你们姑母,先来拜见姑母。” 贾敏忙放下茶盏坐正,等她们姐妹拜过,给了镯子、簪子做见面礼,视线落在为首十五六岁的姑娘身上。 “当年我随夫离京外任时元姐儿还是孩子,如今竟都这么大了,身形气度倒有几分像父亲。” “谁说不是?她和珠儿是我与你父亲亲自教养的,可惜竟无一个能承欢膝下。” “母亲此话何意?”从进门便觉得不对劲,但贾敏多年未归也不知问题出在哪,此时方明白必定是有重大变故。 贾母却揉揉眼睛,只摇头不说话。 屋内忽然静下来。 王熙凤左右看看,一拍手:“姑娘们拜见了长辈,还没互相见过呢。先叫她们见过,我带她们去住处看看,有哪里不好趁早改了,一会就回来。” 说完她就引姐妹几个在沉默严肃的氛围中互相见过,随即带着乌泱泱一群人逃也似地往后面去。 “知晓你们人多,老祖宗特意吩咐将这边收拾出来,有房有院尽够住,不怕没有你们说笑玩闹的地方。” 明明是躲出来她却笑得跟没事人一样,客套介绍几句,命人端来茶水点心,姑嫂姊妹竟直接吃喝起来。 姐妹六七个加上林瑾,人数着实不少,但除了王熙凤和贾元春,其他都是小豆丁。在天然年龄差下不一会就自动分成两边,王熙凤和元春喝茶说话,余下小豆丁围成圈吃点心。 “迎春姐姐,为什么刚才外祖母说元春姐姐不能承欢膝下呀?”林茈玉挑起话头,试图通过八卦在打探消息的同时拉进关系。 迎春年纪稍大,大人说的话都能听懂:“听说元春姐姐要进宫做女官去。” “为什么要去做女官,做女官有什么好?”在座都是贵女,从来只有被别人伺候,林黛玉直撇嘴。 探春板着小脸,手上拿着半块点心声音严肃:“原本大姐姐是要去做宫妃的,但太皇太后过世皇上免了选秀,大姐姐又十六岁等不了,只能走小选。”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进宫?”林黛玉把嘴撇得更低。 她们这样的年纪,有什么话都是从家中长辈那里听来,探春停顿片刻:“母亲说大姐姐福气大,原该尊贵。” 正月初一的生日福气大,整个贾府都这么说,探春从出生就听,以至于她险些信了。 “她们都说大姐姐福气大,但大姐姐带着我和二哥哥读书的时候,从来不说她自己福气好。” 探春是赵姨娘所生,因为这个出身从来比别人谨慎,也更能见微知著。虽然年纪小,但正因为年纪小,有些事情人们反而不会刻意避开她,只当她不懂。 不远处王熙凤抬头:“三丫头今儿见了同龄姑娘管不住嘴,说起胡话来,正月初一生日还不够福气大?” 元春扶着茶盏并不生气,反而笑道:“是胡说也不是胡说。要我看,咱们家这些男男女女,统共加起来还不如个探丫头。” “你倒瞧得上她。” 王熙凤虽然管着家,但还没那么大本事把手伸到王夫人院里,对她们院里的事情不甚清楚。 元春并不多作解释,喝口茶看着探春和姐妹们说笑,不自觉想到宝玉,又想到贾珠,悲从中来:“将来不求宝玉像大哥哥那样,好歹如探春,我也安心。” 刚说完从前面来个丫头:“二奶奶,大姑娘,宝二爷和琏二爷去请安了,老太太叫把姑娘们带回去呢。” “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到?怪我,看着姊妹们高兴忘了时辰,这就回去。”王熙凤顺嘴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挥手招呼众姊妹。“有什么高兴话且有日子说呢,老太太派人来催,咱们回去吧。” 乌泱泱一大群出来,又乌泱泱一大群回去,众人从后院绕回荣庆堂,也不知屋里几个长辈说了什么,看着每个人脸上虽然带笑,但不达眼底。 王熙凤当先进屋,左右环视一圈果断凑到贾母跟前:“头前老祖宗还说咱们家不够热闹,如今来了三个表妹、表弟可有的热闹。方才在后楼说话我都插不上嘴,果然是骨肉之亲,不大会功夫就熟络起来。” 一边是亲孙女,一边是亲外孙女,追其根源都是贾母的肚子,可不是骨肉之亲? “都是年纪相当的小孩子,闹些才好。”贾母笑容变得真切不少,视线在孩子们身上扫过,越发慈爱。 贾敏也很受用这话,赞赏地看王熙凤一眼。 前头丫头看着贾母眼色转身出去,片刻功夫帘子掀开,引着一大一小两道人影进来。他们绕过第一道屏风却在第二道屏风外停住,直接叩首:“请老太太、大太太、太太安。见过姑母。” 贾母点头:“今日你姑母归家,我与你们母亲也在,进来吧不打紧。” “是。” 贾琏已经成年,屋里还有未婚女子,身为长辈的贾母开了口,他才能进来。进来后跪在蒲团上:“侄儿贾琏,叩见姑母。” “起来吧。” 之前在码头匆匆见过,眼下才是正经拜见。贾敏见过他办事,知道是个还算靠得住的孩子,心中满意,伸手虚扶。 接下来便该贾宝玉。众人安心坐等却半晌没听见问候,往这边一看,便见他正在直勾勾盯着贾母身侧。 “宝玉!”王夫人低声催促,下意识看向贾敏。 “什么?”贾宝玉忽然回神,往前一指,言辞恳切。“这个妹妹我见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不正是林黛玉? “你说什么!”贾敏笑容骤然消失,声音变冷。 王夫人脸色煞白。 屋内好不容易轻松起来的氛围再次变凝重。别人什么反应且不说,元春身形一晃。 贾宝玉由她教养,却盯着人家小姑娘看,而后又说见过,着实失礼。但凡被人知道,家教不严的帽子第一个往她头上扣。 她代母教养幼弟众人皆知,并因此得赞“孝贤”,将来能否一朝登天全在于此。何况进了宫的女人都属于皇帝,对男女之事比别处更加在意,她冒不起这个险,贾家也冒不起。 第12章 接风家宴 “宝玉又胡说,姑母一家远在江南,你怎么会见过?大约是外甥肖舅,瞅着与父亲年轻时的画像有几分相似罢。” 及时将圆上话题,元春走到贾宝玉身边,向着贾敏盈盈一拜:“宝玉最是重感情,听闻姑母要来便日日等候,必是在心中想过姑母和表妹的样子。” 自从贾珠死后,贾宝玉就成了贾府最重要的宝贝,别人都是上赶着讨好,哪受过这种冷遇?他讪讪地收回手指,被元春瞥了两眼才认错。 “是我胡说,请姑母不要生气。” 贾母也跟着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一家子骨肉,好容易回来,值当为这点子小事生气?既然已经见过,琏儿就带着宝玉出去吧,晚些请你老爷用饭时再过来。” “是。方才孙儿回来见二老爷在前面待客,可要传个话?” “不用,是他亲妹子回来又不是外人,咱们自家摆宴晚些也无妨。你去吧。” “是。”贾琏又行了礼,赶紧牵着贾宝玉出去。 贾敏心中不满,又想到进门时那两个放肆的小丫环,意有所指:“母亲越发心软,都惯坏了他们。” 念叨一句,她忽然更明白为何定要让元春进宫。都说三岁看老,这贾宝玉六七岁尚且如此轻浮,难道指望他忽然改好不成? 贾宝玉失礼就是主人家失礼,满屋子平辈和小辈都不好说话,唯一能说话的贾母不忍心让多年未归的女儿一进家门便受委屈,有话说不出,屋内一时静悄悄的。 林茈玉左右看看,内心长叹。 她本来以为今天会很顺利,想着贾宝玉再憨痴总不能当着贾敏的面摔玉,结果玉是没摔,但他这张嘴真是管不住。 现在倒好,他口无遮拦跑了,剩下大家尴尬。 看看贾敏沉着脸,再看林黛玉似乎被刚才那句话影响陷入沉思,林茈玉果断上前扑到贾敏腿上。 “母亲,刚才那就是宝二哥吗?我看他侧脸像母亲,也怪眼熟的。” “你母亲是像你外祖父的,宝玉也有几分像。”好容易有台阶,贾母立刻接过话,笑呵呵地。“茈玉眼睛真厉害,难怪方才你二嫂子夸你机灵。” “就你会说话。”贾敏一指头戳过来,长叹口气。 她本来也没想怎么着,虽说贾宝玉轻浮,但毕竟只是一句话没引起什么后果,也不能因为这一句话毁了元春。说到底她还是贾家的女儿。 林黛玉此时也回过神,但还有些愣愣的:“难怪我瞧着他眼熟,原来是像母亲吗?” “你不觉得像吗?下回你站在他侧方看,和母亲至少有五分像呢。”林茈玉信誓旦旦,还一本正经拉着她找角度。 贾敏叹气:“好了,这么些长辈在,不怕人笑话。” 她这样说,这件事才算掀过去。 屋内氛围顿时一松,王熙凤立刻上前提起话头:“今儿姑母刚回来,舟车劳顿,晚宴就摆在荣庆堂后吧,吃了好歇息。珍大嫂子派人来问过,姑母何时得空往东府去?” 嘘寒问暖过便是亲戚往来,古来豪门大族都避不开。 贾珍年纪大,贾敏是认得的,闻言道:“都使得。我此番回来大约没有下次,该走的亲戚都去走走看看,如今既是你管着家里,安排个行程给我瞧瞧。” “哎。”王熙凤满口答应,喜笑颜开。 虽然给她委派了活计,但也意味着这位姑太太对她管家人身份的认可。又说笑奉承片刻,她忙出来和贾琏商量晚上家宴。 自家摆宴不用像宴请外客一样讲究排场,但也不能太小气敷衍。晚膳时分,三张大桌满满当当摆在荣庆堂后。 元春即将进宫,又是唯一的年轻女子,出来露面问好后就回东小院去,余下众人不是已婚就是孩童。 主桌上贾母作为最大长辈居中,右边贾敏、林瑾,左边林茈玉、林黛玉。 下方两张桌子,一张贾赦、贾政为首的男丁,一张邢夫人、王夫人为首的女眷。因为算是正经摆家宴,邢夫人、王夫人请贾母入座后就不用上前服侍,而是在下面陪坐,只有贾琏和王熙凤夫妇来回忙碌并不入席。 如此在座众人的年纪不是四十以上,就是八岁以下,分了席就不必另外避嫌,省去不少事。 “今日敏儿回来,咱们合家团聚都不用拘礼。”贾母笑容满面吃了王熙凤夹过来的鱼肉,其他人才动筷子。 孙男娣女围坐满堂,欢声笑语。 在这一派热闹中,偏有个人不合群,左右看看鬼鬼祟祟,饭吃不香汤喝不下,用筷子将面前糕点戳得烂七八糟。 贾政隔着桌子与贾敏说话,回头看见乱七八糟的糕点,脸色顿时铁青:“不吃滚出去,糟践好东西,暴殄天物!” 正盯着主桌上瞧的贾宝玉猛然激灵,手中筷子没拿稳,落地发出清脆响声。 他这般模样,贾政脸色更难看:“白日里在你姑母面前失仪我还没算账,你却越发不成个体统,环儿、琮儿都在,你自己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拜见长辈是正经事,若无特殊情况小辈都不能缺席,贾环、贾琮虽还在吃奶,被奶娘抱来也算入了席,此时都眨着眼睛乱看。 贾宝玉低头喏喏,半晌说不成一句话。 贾赦美滋滋饮尽杯中酒:“好了二弟,大好日子你教训孩子做什么?往常他都是和姊妹们一处,今日想是无聊,你说两句就算了。” “珠儿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备考童生,哪像他只知在女儿帐中厮混?”长子去世不到一年,次子却如此不长进,贾政不想看见他,挥挥手叫他快滚。 李纨、元春都有正当不出席的理由,但贾宝玉一来被宠坏了,二来惧怕贾政,想都不想就拱手:“儿子告退。” 贾政更气:“看看,大哥你还帮他说话,成何体统!” “哎呀好了好了。”贾赦才不在意,他连自己的亲儿子忙活半日没吃上口热饭都不在乎,又如何会在意贾宝玉?随口安慰几句,顾自吃喝。 而贾宝玉离了贾政身边仿佛是老鼠离了猫、鱼儿离了网,撒欢地从台阶蹦下去,坐在回廊围栏上赏着月,从怀中摸出花生吃。 赶巧金钏儿几个小丫头嘻嘻哈哈走过,瞧见他都围上来:“太太说去待客不要我们伺候,你怎么不待客?” “有什么好待的,又不坐在一处。” 烦躁地往嘴里扔颗花生,贾宝玉又想起林黛玉的模样来。这样俊俏漂亮的小妹妹,不知可有玉没有? 金钏儿不知他心事,只噘着嘴往前凑:“好好的宴席你不吃,在这里吃花生,我今儿新得的胭脂你不尝尝?可比这劳什子好吃许多。” 第13章 大家族的体面 宴罢已是入夜,相处半日加一晚的小姑娘们早已相熟,约好明日同给贾母请安才随着各自奶娘回去,热闹的荣庆堂恢复平静,只有外面丫头婆子收拾桌椅碗筷的声音。 “外祖母好好休息,明天见。” 后楼距离荣庆堂最近,所以其他众人先走,林黛玉和林瑾困得小鸡啄米,只有林茈玉撑着说完晚安,然后栽在奶娘怀里不省人事。 贾母乐得拍腿:“快带回去睡吧,个个的小人儿撑不住咯。” “头前在船上闷坏了,下船又看见这么多年纪相仿的姐妹,难免玩得疯。” 贾敏一一查看三姐弟,见他们都是累坏了发困没有其他不适,才叫奶娘将他们抱回去安置,自己却留下和贾母说话。 白日里尚有邢夫人、王夫人在,到了晚间终于剩下她们母女,将侍奉的丫头赶到门外,才是真正的说私房话。 “母亲,咱们家可有要与甄家联姻?” “好端端怎么说起这个来?早些时候珠哥儿原是要娶甄家姑娘的,只是他上进考中了,你二哥便给他求了国子监祭酒家的姑娘来。哦,甄家倒是也透出风声想娶元姐儿,后来你父亲故去,甄家反倒不提。” “什么珠哥儿、元姐儿,还不是为着父亲?如今父亲去了,他倒是等着咱们巴结。”冷笑一声,贾敏压低声音。“往后再不必想着与他们结亲。” “此话怎讲?” “母亲虽在京中,想必也听说了甄家接驾的事。” 母女二人一个荣国公夫人,一个荣国公嫡女,都是真真见过大世面的人,将江南的事情一合计,立时明了。 贾母神色收敛,蹙眉长叹:“我就知道会是如此,甄家朝上没了人,全靠宫里太妃撑着体面。可怜咱家能顶门户的珠哥儿去了,竟要走他们的老路。” “母亲莫愁,这不是还有琏儿?我瞧着倒是个能办事的。” “珠儿去后他作为兄弟守了三个月家孝,如今成亲不到半年,半大小子能顶什么用?再看那几个小的,连模样还没长成。” 细想堂堂国公府第,竟连个出息的子孙都没有,贾母满脸愁苦。 可对于贾家现状贾敏也是无奈,只能劝慰:“这有什么?既是年轻历练就好了,等我回去将琏儿带走,皇上怕是瞧着勋贵不合眼,叫琏儿和他姑父在外办几年差吃些苦头,皇上总不会瞧不见。” “这可使得?我原想着将琏儿放在二房,叫他和元姐儿多亲近,将来他二人一个袭爵一个作宫妃,才好帮衬。” “我知晓母亲算计,只是即便袭了爵做了宫妃,难道就能多传几代?倒不如让琏儿有些功劳在身上,即便降位承爵,到底拿得出手。” 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贾家到如今已经三代,贾琏是第四代。细想古往今来多少勋贵之家没落,空剩个爵位实则一无所有。 母女细细盘算,良久才命丫环来掌灯。 贾敏起身告辞:“此番回来圣上没说多少时日,咱们母女还有叙话的时候。” “好。玻璃过来,姑太太在家这些时日你就贴身伺候,有什么不好的直接来回我。”看见掌灯的丫环,贾母顺手指过来。“今晚你先跟着去,其他缺的明日再补上。” “谢母亲。”贾敏谢了赏,扶着玻璃的手往外走,刚出荣庆堂便问。“这些年府上共计添了多少人?” 她离开林府时顾忌圣驾不敢多带人,到了贾府自然会根据她的身份将空缺补上。而玻璃是贾母身边的大丫环之一,被指过来可不单是伺候那么简单。 玻璃也明白,不敢隐瞒:“大老爷院里人多,奴婢不大清楚,只知二姑娘和琮哥儿的姨娘都去了。二老爷屋里三姑娘、环哥儿都是赵姨娘生的。从前二太太管家,惯用陪嫁周瑞家的,如今换成琏二奶奶管家照旧指派……” 内宅人口变化、体面的丫头婆子、外面几家重要亲戚变化,凡是她此时能想到的,都一一细说,到后楼时已经说得口干舌燥。 “……琏二奶奶过门后老太太说该长孙媳持家,赶巧二太太身子不大好,再往后姑太太就知道了。” “她既然身子不好,就该好好休养,吃斋念佛诚心些。”嗤一声,贾敏懒得跟她计较。“你去吧,明日派了人来,也归你调配。” “是。”玻璃点上屋内的蜡烛,行了礼关门出去。 李妈妈等着门外人影走远,上前道:“太太,我瞧这位二太太和当年一样,给咱们姐儿、哥儿见面礼,活像打发下人。” “这么些年没长进,连带这个琏二奶奶也差不多,她们姑侄眉来眼去当我没瞧见?年轻不醒事,不知她这体面是母亲和琏儿给的,还以为是她好姑母给的?” 当年未出嫁时贾敏就瞧不上不读书的王家女,做了这么些年探花郎夫人,见惯书香世家,再看王家女更瞧不上。 “若非大哥糊涂,家里也不至于这样。” “谁叫咱们大老爷是个痛快性子?太太快休息吧,时辰不早了。” 性子上来念叨两句,若不赶紧打住就是僭越了。李妈妈催着贾敏休息,可等拉上床幔她自己又忍不住叹气。 如今的贾家,到底和老国公在时不一样了。 第二日起来,贾敏带着三个孩子给贾母请安,请安完毕当着众人的面,王熙凤带上准备好的丫环、婆子。 “按照旧例姑母身边可用一等丫头,可惜我体面不够只能等老太太安排。这里二等丫头、三等丫头、嬷嬷、婆子共计二十六个,给老祖宗和姑母过过眼。” 从前贾敏未出嫁时是国公嫡女,现如今出嫁是林如海之妻,两个身份不同,使用一等丫头数量也不同,王熙凤拿不定主意干脆留给贾母决定。至于剩下的丫头婆子,二十六个足够她们母子四人使用。 她想得好,却不料贾母扫一眼:“你姑母到底不长住,二十六个多了些,留下十六个,其余分给茈玉、黛玉。你表妹、表弟的呢?” 原来贾母竟以为这二十六人都是伺候贾敏的。 王熙凤心下一惊,面上却笑:“表妹、表弟年纪小,我选好了没叫进来怕吓着他们,等晚些叫姑母过了眼再带进来。是按照咱们家姑娘的例,两个乳母,四个教导嬷嬷,还有八个分管各司的丫头。” “孩子们年纪小确要精细些,还是你想的周到。”贾母点点头并未深究,转头和茈玉、黛玉并四春姐妹说话。 反倒是贾敏似笑非笑看过来,仿佛将内情看穿:“我们不过是暂住些时日,不必大费周章,每人添个丫头尽够。” “姑娘家合该娇贵,何况你们什么身份,怎好失了体面?”贾母头一个不答应,当即打发王熙凤出去安排。 王熙凤忙趁机出来,扯过平儿:“咱们还是小瞧了这位姑太太。现买来不及,快去通知各处媳妇,凡机灵些的丫头都凑到我跟前,快去!” 第14章 姊妹同乐 贾府家大业大,要凑出十几个丫头容易,但都要机灵的,还能在贾母眼皮底下伺候就没那么容易。 王熙凤寻摸了将近一个时辰,加上早前被筛下来的十个才凑齐,赶在午饭前带给贾敏过目。 “姑母来瞧瞧,若看着哪个不好,咱们现换也使得。” 二十来个丫头、婆子在下面整整齐齐站着,贾敏一眼扫过点出两个乳母:“你们两个去找三哥儿身边的柳妈妈,余下的倒无妨。” “姑母果然慈母心。”王熙凤奉承两句,立马照办。 林瑾还在吃奶,乳母是重中之重,其他的倒不甚要紧。贾敏看过点了头,很快就给三姐弟分派过去,原本还有些空荡的后楼立马热闹起来。 看着她们各自忙碌,贾敏忽然问:“拜访的事儿可有章程了?” “已经打发人下帖子去了,东府那边还好说,另外人家总要走了帖子才好全礼数。” “不错,确该如此。往后琏儿袭爵,你就是正经贵眷夫人,这等事万不可错了礼数。幸而你年轻,还有母亲在旁指点。” 这话说得王熙凤受宠若惊,连忙躬身:“多谢姑母指点,侄媳妇还年轻,家里小事拿来练练手,凡有大事还是要听老太太和太太的。” 等的就是这句话,贾敏扶着茶盏抬起眼帘:“我是贾家女儿不和你说虚的远的,你既管着家应当明白贾府到底不比从前,想必年底查账的时候也能看出来。” 这话什么意思? 王熙凤有片刻恍惚,顺着话猛然想起年前查账的确有些对不上。不过当时紧接着就是过年各处走动,走动完姑太太又回来,诸事繁忙她还没顾得上去细细翻旧账本。 听这话,意思是账本有问题? 没等想明白,又听贾敏说:“从前外祖父是国公,父亲也有实权在手,总不缺孝敬。可如今家里降爵只靠着祖产,哪够这么一大家子花用?看你是个孝顺有心的我才提醒两句,你得早有打算才是。” 贾敏说一句,王熙凤就懵一分。 贾家降爵她是知道的,也明白若非降爵这门亲事早被叔父王子腾的女儿得去,且轮不到她。可当初接过管家权力时王夫人拉着她的手说过,是看重她才将管家权给她。现下听着姑母如此说,怎么背后冒寒气? “咱们家大老爷扶不起这是没法子的事,幸而你和琏儿还能指望。”看她这魂不守舍的样子,贾敏也不好太过刺激她,放下茶盏。“你去忙吧,我去看看孩子们。” “那我先去了。”王熙凤愣愣地行礼出来,闷头往前走不看路,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平儿。 “哎呦我的二奶奶,这是怎么了?太太说有事叫你过去呢。” “什么?哦,知道了。”随口敷衍答应,王熙凤下意识抬脚就走,没走两步忽的停住,把跟在后面的平儿吓得倒退两步。。 “二奶奶怎么了这是?” 面对平儿满脸担忧,她张嘴想说,话在嘴里却打个弯:“太太可有说是什么事?” “似乎是为大姑娘的事,听说户部那边要打点。还有外间说给宝玉修书房,明年就该叫他出去读书,提前预备上。再有其他就不知道了。” 平儿性格温和办事周全,她既说是这两件事那就八九不离十。 若是以前,王熙凤肯定想都不想就答应,不过就是几百两银子而已,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贾敏方才的话,心眼子一转。 “正巧,我准备给咱们二爷也修间书房呢,自打我们成亲院子里越发拥挤,往后生养了更闹腾,也提前准备出来。” 心里不舒坦就得做点事让自己舒坦起来,不过这话也正经,哪个公子哥没书房?贾宝玉这么小就准备,贾琏成亲了还没有自己的书房呢。 打着小算盘,王熙凤才抬脚。 却听平儿在身后笑:“怕是不成。方才还听太太说府上为姑太太的事情大费周章,您这个时候说修书房,保不齐太太会不高兴,还是过些日子吧。” “放屁,我管着全家,连个书房都修不得?” 莫名一股火往上窜,话说出口仿佛不受控制。王熙凤看着错愕的平儿也知道自己失态,但心思杂乱怎么都理不顺,干脆抬脚闷头走远。 另一边贾敏正在屋里看着三个孩子读书写字。 她本就看不上王家不叫女孩读书的家教,原也不指望王熙凤能把府里管得多好,略微提点,只盼她别做下祸事。现在面对自家孩子,却是另一番教导。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百姓家要吃饱穿暖才会去追求礼仪,但对咱们这样的人家,礼节、荣辱反而是最要紧的。如今你们渐渐大了,需明白无论男女,总要考虑礼义廉耻四个字。” “明白。”林茈玉和林黛玉脆生生答应,到了她们这个年纪的确已经能明白礼义廉耻。 林瑾脸上还沾着墨,偏头看看两个姐姐,跟着回应:“明白。” 贾敏用茶水沾湿帕子给他擦脸,继续道:“礼义廉耻乃是为人之本,立足根本方能存世。所谓仁、义、礼、智、信,圣贤不外如是。” 正说着,外面玻璃敲门:“姑太太,四位姑娘来了。” “叫她们进来吧。” 声音刚落房门从外打开,元春为首带着三春进来,瞧见里面桌上摆满笔墨纸砚,林瑾脸上还有墨汁,立时笑了。 “来的不巧,姑母勿怪。” “无妨,听闻你在家带着弟弟读书,必定也是知书达礼,我正想说闲来无事,请你教导姊妹呢。” 当年贾敏出嫁时家中还没有小辈,后来离京时倒是有了贾珠和元春,但如今只剩下元春一个,贾敏对她自然比旁人多几分情愫。 “可是有事?” “原是寻祖母用午饭,不巧有些内宅琐事,我等就来叨扰姑母了,还望姑母不嫌弃。” “这有什么嫌弃的?来了就坐吧。” 几个小的给贾敏问好行礼,又和林茈玉姐妹三个互相问候,然后才挤在桌边。玻璃派人去搬了小凳子来才坐得下。 每人发了纸笔,贾敏继续讲:“原在说《史记》,既然你们来了就说个有趣的,‘田忌赛马’可曾听过?讲知人善用,也讲灵活变通。你们将来少不了持家管业的……” 自来名门贵女要学的东西都很多,贾敏、元春都是其中佼佼者。其后迎春等人虽然也读书,但彼时的贾家已经走向衰落,总不如以前。 故事讲完中场休息,几个姊妹叽叽喳喳。 林茈玉探头:“惜春妹妹在画马吗?这么小就会画画,真厉害。” 三岁半的惜春会拿笔,但画画还有点难度,毛笔沾着墨涂出来一坨一坨,不仔细看还真有点像马。 林黛玉最好诗书,抓起笔往上凑:“我来题字!” 迎春、探春侧着身子看,顺便把被围在中间差点挤扁的林瑾救出来。 热热闹闹张牙舞爪,看得元春不忍直视。 贾敏却不管:“咱们荣国府本就是武将起家,孩子们活泼些才好。” 直到差点打翻桌上砚台,她才喊停:“时候不早都在这里用午饭吧。玻璃,去厨房点几个姑娘们爱吃的菜,再去前面看看,若母亲得空请母亲也来。” 府上姑娘饮食都有定例,今日借着姑母的势能随意点菜,几个人眼睛都亮晶晶,却又守着礼不肯多说。 谁不喜欢乖巧懂礼的孩子?贾敏叫住要出门的玻璃:“今日人多,叫厨房多做,做好了我自然有赏。” 玻璃明白,亲自去厨房点菜。 等贾母到时,就看到屋里热热闹闹,桌上摆得满满当当:“这样热闹,怎么不早去叫我?偏叫我在前面跟她们生闲气。” “既然是闲气,母亲理会她们作甚?咱们好吃好喝,然后欣赏你孙女、外孙作的《纵马图》。” “还有这等事?那我要好好瞧瞧。” 众人依照辈分先后落座,三代同堂吃喝玩笑。贾母看着孙女、外孙女就高兴,饭后拿出《纵马图》更乐不可支,偏偏还一本正经地夸赞。 “瞧瞧这是谁画的,马儿比老虎还威风。题字也不错,大小不一别有韵味。” 林黛玉瘪嘴:“那是没站稳才写歪了。” “说的是,都是笔的错。”林茈玉很适时地接话安慰,把上一秒还瘪着嘴的林黛玉气到脸都鼓起来,抬手追着她打。 屋内立时上演秦王绕柱。 贾母畅快大笑,直闹到临近晚饭众人才散去。 贾敏是正经长辈却又没有长辈架子,有了这一回众姊妹都爱过来。若赶上贾敏出门见客不得空,便由元春顶上。这里没人说教立规矩,前面还有贾母镇着,俨然成了姊妹们最喜欢的地方。 只是她们高兴了,贾宝玉不高兴。 “姐姐妹妹都去后楼那边,我也想去。” 贾珠过世不满一年,元春尚未进宫,贾宝玉还远没有后期那样的独宠,也没有搬进荣庆堂后面暖阁。姊妹们时时聚在后楼,他只能想着。 荣禧堂里王夫人正在捻动佛珠,听见这话笑容有瞬间僵硬:“去那里做什么?她们不来找你正好有时间读书,学你哥哥考个功名回来。” “可是我想和她们玩,读书太无趣了。” “胡闹!我的指望全在你身上,这是什么糊涂话?” 这几日本就心里憋闷,气上头来王夫人抬手拍在桌上,巨大声响将贾宝玉吓得一抖。 第15章 天子近臣 贾宝玉原本每日都有姊妹们陪着解闷,近些日子没人陪实在烦闷,心中憋屈才来找王夫人诉苦,谁料自己的苦没诉完先挨了顿训斥,顿时更加委屈:“太太莫气,我不去了。” 这低伏做小的模样成功让王夫人怒气卡住,停顿片刻再开口,她的声音已经温柔下来。 “我的儿,做娘的哪有不心疼儿子?只是你哥哥没了我难免伤心,你也该体谅才是。你那姑母最会收揽人心,吃咱们喝咱们,回京不到一月将你几个姊妹都收拢过去,我怎么能让你过去受蒙蔽?” 可是姊妹们的吃食都是姑母出银子打赏厨房,还另外给她们做了江南的点心,探春妹妹悄悄拿回来给我吃了! 贾宝玉一心想凑热闹当然提前打听清楚,张口想要反驳却看王夫人目光切切,只能把话吞回去,改口:“姑母不是这样的人。”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从前你姑母在家,一脚出八脚迈最奢靡不过,别看她现今各家去得热闹,还不是靠咱们家的体面?明年进了学你就是大人,可不能耍小孩子脾气,快去读书,晚些时候你姐姐回来要考你的。” 王夫人轻声哄着,又命门口的嬷嬷过来将他送回去才放心。 然而贾宝玉若这样好管教就不是贾宝玉。 他默不作声出了门,佯装老实往回走,没走几步回头看两眼,借口肚子疼甩开嬷嬷,七拐八绕跑远。 没有烦心的人,他钻进花园,盯着新开出来的花,越想越愁:“大姐姐说书香世家注重规矩不许我去,太太又叫我读书,这样的日子有什么趣儿?” “噗嗤。” 身后忽然传来声轻笑,贾宝玉赶紧回头,却见是金钏儿:“吓我一跳,你怎么在这?” “我妈说太太这几日心情不好,叫我不要往跟前凑,往后有凑的时候。方才我就看见你躲我妈,又闯祸了?” 金钏儿自小就在王夫人跟前伺候,算是内定的大丫头,自诩和旁的小丫头不同,边说话边坐在贾宝玉身边,还将手上半开不开的花苞给他。 “瞧瞧我刚采的,放在屋里能开好些天呢。我还摘了花瓣,到时候叫人制成胭脂,保管香甜。” “我才没有闯祸,是太太不许我到姑母那去。”心情烦闷的贾宝玉没了平时惜花赏月的心思,对着花苞不断拨弄。 忽然他想到什么,惊喜转过头:“对了,太太说不许我去,可没说不许你去。等会你去那边,就说我想念大姐姐让你去问候。过几天就是我生日,你说大点声,叫姑母和林家妹妹都听见。” “你那生日还有小半月呢,这个时候嚷嚷做什么?” “我这样吩咐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快去,定要叫姑母和林家妹妹都听见,记住了!” 匆匆将金钏儿打发过去,贾宝玉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可行。 按照贾母和王夫人对他的宠爱程度,生日宴必定会大办,就不信到时候还有理由不让他见林家妹妹。 满心迫不及待,连等待的时候都变煎熬,他干脆将花苞丢进花丛,跑到荣庆堂去等。然而从来都是想去哪去哪的他,竟然罕见地被挡在门口。 “我来请安你们都拦着,里面难道有客人不成?” 琥珀守在门前,伸手就把他往后推两步:“没有外客,是姑太太刚从张家回来,在里间说话呢。” “哪个张家?” “不是咱们家亲戚,是林姑爷祖母的兄弟家。他们老姐弟俩都故去,两家又住得远,姑太太难得进京依礼去拜访。” “祖母的兄弟家,岂不是和云妹妹一样?应该的。”知道不是什么大事,贾宝玉随口敷衍,仍旧微微探头往里瞧。 豪门大家之间关系盘根错节,原也不是稀罕事,谁料琥珀又推他一下:“你知道什么?张家自来是读书之家,如今的一辈更是翰林侍读学士。你还在这里等着,仔细问你的书!” 这可了不得!贾宝玉大惊失色,顾不上什么生日不生日,转身就走。 而屋里贾敏正在说此人:“这张英论起来是如海的表弟,虽只是侍读学士却是天子近臣,可惜他尚且年轻膝下无子,否则倒和惜春合适。” 惜春乃贾敬之女、贾珍之妹,是四春中身份最高的,贾府若要寻变自然从她入手,就如同贾珠娶了国子监祭酒之女,贾敏嫁了探花郎。 贾母不置可否:“张家并非普通翰林,就算有儿子也不一定看上咱家姑娘。不过,他们果真说皇上有意茈玉、黛玉两个丫头?” “话倒是没明说,只说皇上召见了钦天监。” 贾敏去张家拜访,不仅是为了祖辈的关系,更是为了“天子近臣”。这四个字看起来容易,但背后蕴含的,却是其他人难以窥探的圣心圣意。 “我这两个女儿生来就不太平,疯和尚闹过之后府上更是流传什么‘花朝仙子’。后宫那么多娘娘,哪里就缺她们?” “后宫的事岂是我们能编排?这两个丫头虽不太平,到底是有福的。”看贾敏消沉,贾母想安慰几句,但说出口只剩叹息。“总比元姐儿好,只能走小选进去,虽说是伺候宫里的贵人,可到底……嗐。” 又不是穷到吃不上饭,真正疼女儿的人家,谁愿意把闺女送到皇宫那不得见人的去处? 这些话只能母女两个私下说,有丫头进来添茶立刻转变话题:“凡是沾亲带故的人家都去看过,孩子们还小没带着,等过几年她们再进京,就要劳母亲教导了。” “莫说她们,你和元姐儿哪个不是我带起来的,还用特意交代?三年一选秀,等她们再进京还要七八年,到时候就都是大人了。” 自来选秀只要满足条件的都要参加,哪怕从外地进京也不能避免。在户部和内务府统一安排之前,客栈、驿馆住哪的都有,能有正经亲戚可以依靠自然是最好不过。 像贾、林两家这样的关系,让林茈玉和林黛玉提前一二年过来,不仅不用担心安危问题,还能提前适应京城水土。 贾母与贾敏母女说着闲话,言谈间却是家族相关的大事。 不多时就到晚饭时辰,索性派人去后楼将姊妹们都叫过来,热热闹闹用饭。可等叫过人来一看,除了众姊妹贴身服侍的丫头,还有金钏儿。 贾母睨她一眼:“可是你们太太有什么吩咐?” 金钏儿不敢在贾母面前放肆,忙福身:“回老太太话,不是太太吩咐我来,是今儿忽然说起宝玉生日,他打发我来问问大姑娘。” “可不是,光顾着母女团聚高兴,差点把宝玉生日忘了。你回来这么些日子,除了头一日的家宴咱们还没热闹过,正好趁着宝玉生日再热闹一回。” 到了年纪的人都会喜欢热闹,何况贾母这样金尊玉贵了一辈子的人?当即就要安排下去。 谁料贾敏拦住:“母亲,我是奉了圣命回来,不好太过奢侈招摇。何况他小孩子家家能哄着母亲高兴就是,哪里值得这样抬举?” 康熙允许贾敏回京可不单是为了施恩,而是为了通过她这些日子在亲戚间的往来走动判断旧勋之间的关系,说是她在走动,倒不如说是她带着康熙的眼睛在走动。 张家敢把钦天监的话说给她听,也必定是康熙默许,贾家在这个时候奢靡没好处。 事情牵扯众多,贾母长叹一声,到底没反驳:“罢了,不办就不办。只是你不能急着回去,多陪我老婆子说笑几日。” “这个自然。不只是我,孩子们也喜欢这里呢,这么多姊妹陪着给您老人家尽孝,我瞧着都高兴。” 贾母这才重新高兴起来,命厨房加菜,带着孙女、外孙热热闹闹用饭。 她是国公夫人,经历过许多大事,朝堂圣命略想一想就能明白,但金钏儿却不懂,几耳朵听下来只知道贾宝玉的生日不能大办,他的心愿完不成了。 左右看看众人都在专心吃饭,她趁没人注意这边,转身悄悄出去。绕开荣禧堂一路跑回东小院,站在门口就嚷叫。 “不好了,宝玉不好了,姑太太说你的生日不能大办,老太太同意了。” 第16章 千里之堤 “什么不办了,你说清楚?” 贾宝玉的生日什么时候不办过?乍然听见这话,他惊得从榻上弹起来。 金钏儿扶着桌子喘气:“不是不办,是不能大办。听姑太太说什么圣明不圣明的,老太太也没反驳。” “我过生日有什么圣明不圣明,你莫不是没听清楚?” “老太太和姑太太就当着我的面说话,怎么会没听清楚?说不能奢侈,所以不大办。” “咱们家什么时候竟连个生日都不能痛快办?不行,我要亲自去问问。” 两人对话急匆匆的,话音没落下,贾宝玉已经把外衣披在身上,就要往外走。 金钏儿急得两只手扯他胳膊:“老太太那边刚传了饭,很快太太也要传,到时寻不见你又拿我们出气。你快坐好。” 正说着外面就有婆子的声音传来:“二爷可在里面?太太传饭了。”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把衣裳穿上。”金钏儿一边服侍他穿衣裳,一边高声回应外面。“正写字呢,洗把脸就过去。” 糊弄了外面,又转过头小声嘱咐:“过会子在太太面前,你可别说漏嘴。” “知道了。”贾宝玉面色不愉,好一会才收拾心情,堆上笑脸出门去。 豪门大家哪怕是日常吃饭,都有许多弯弯绕绕。不仅是这边,另一边荣庆堂里也避免不了。 刚吃完饭将碗筷撤下去,漱口的茶水还没上来,林茈玉已经开始在桌子底下戳林黛玉:“你是不是没吃饱?” 到了年纪的人喜欢重口些的食物,厨房自然首先巴结贾母,但这些都不是林黛玉喜欢的,挑挑拣拣吃几口,连半碗饭都没吃完。 听见姐姐关心,她用帕子捂着嘴回应,左右瞧瞧恐被人发现:“方才吃了点心,我不饿。” “没事,晚上林瑾还有一碗小馄饨,咱们分了他的。”身为长姐说出这话来,林茈玉是一点也不脸红,和林黛玉偷偷摸摸捂着嘴笑。 赶巧被贾母瞧见,茶也不吃了:“你们姐儿俩偷着说什么这么高兴?” “回外祖母,妹妹说她想吃小馄饨。”林茈玉抢先回答,林黛玉想拦都没拦住。 自家的女儿自己知道,贾敏笑两声才解释:“咱们久居北方都是北方口味,这两个丫头却是江南肠胃,琏儿找了个会江南菜的厨子来,她们姐弟三个都惦记着小厨房呢。前儿给母亲送的米糕就是小厨房做的。” “怪道呢,吃的时候我就说和平常吃的米糕不一样,原来是江南风味。小孩子容易水土不服,琏儿做得好,传我的话赏他。” 自己的亲外孙女娇气不叫事,再娇贵都是应该,贾母不仅不生气反而赏了贾琏,又叫厨房往后给后楼送的饭菜都清淡些。 “我年纪大难免有些事思虑不到,茈玉是个好的。” 口味不是问题,贾敏在贾府说得上话,想吃什么大厨房、小厨房都能做,没必要叫嚷出来。但叫嚷出来就是放到明面上,往后再有不喜欢的东西可以光明正大拒绝,受益者是她们姐弟三个,还能让贾母得到慈爱后辈的好名声。 这点小算计,贾母和贾敏脑子都不用过就能看穿,但双方都能得到好处的算计,就无所谓。 贾母夸赞过后,将林茈玉和林黛玉叫过来,一只手拉着一个,又说笑了会才叫众人散去。 出了门,探春忽然停下回头看了两眼。 奶娘忙问:“姑娘怎么了?” “没事。”探春摇摇头,又看了两眼才示意奶娘回去。 只是她没瞧见,在她回头看里屋的时候,元春也低头看了她两眼。 这边的热闹散了,那边贾琏莫名接到赏赐,略微打听才知道是老太太因为厨子的事赏的。 “原不是什么大事,姑母顺口说起我又有空闲,就去寻了来,替我谢老太太赏。” 打发走来送赏的人,贾琏拿着东西进屋交给王熙凤。 小夫妻成亲不到半年,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看着赏赐王熙凤直咂嘴:“头前为书房的事我还吃了太太排头,这才几天,你就自己把修书房的银子挣来了,可见咱们爷是个福厚运好的。” “哪里是我福厚运好,姑母吩咐我去办而已,定是姑母替我说了好话。不过,你什么时候招惹了太太?” “你也太瞧得起我,我哪里敢招惹太太?”将赏赐的东西收好,王熙凤边服侍贾琏脱衣边哼一声。 “咱们刚成亲太太就将管家责任交给我,我心里是既感激又担忧的,总怕做不好。年前拿着到手的账本核对,隐约有些不对劲,只是不得空,好容易空两天去找太太问问,结果太太就点起我来。” 脱了衣裳上榻,王熙凤放下帐子,顺势倚在贾琏肩窝里。 “我既然管着家,自然不愿出差错,只是祖产、祭田、庄子问一问,太太就岔开话,倒显得我小气。” 贾琏娇妻在怀,顺口回应:“咱们家几代下来产业只多不少,混杂些也是有的,从前太太管着家从没出过事,不过指点你几句。” “你倒帮太太说话,我又没说什么。太太是长辈,我不过懊恼说两句,你先教训起我来。” “我的错我的错。我的好奶奶,时候不早咱们还是正经事要紧。” 贾琏伸手点在王熙凤皱起的眉头上,翻身将蜡烛吹熄。 贾家虽然不如当年,但到底参天大树根基深厚,便是众多子孙坐吃山空也要吃上些年。繁华尚在眼前,有几个能将其看透? 第二日起来两人照常是荣国府的琏二爷、琏二奶奶,荣国府也是一如既往热闹。 众姊妹聚在荣庆堂,当着贾母的面非要给林瑾和惜春画像。 “为什么要给我画?” 都是半大的孩子,能画出什么好东西来?惜春才不上当,用帕子遮住半张脸,拧着身子不叫画。 林瑾已经被林茈玉摆好姿势,怀里还揣着林黛玉塞过来的红彤彤的大苹果。 他病好之后长了些肉,在衣裳和苹果映衬下,瞧着比年画娃娃还好看。此时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惜春挣扎,回想在家不生病的时候没少被两个姐姐摆弄,早习惯了。 “你看弟弟这样多好看,惜春妹妹你也好看,给我们画一画。” 林茈玉边说边要夺帕子。林黛玉帮忙按住。探春拦住想要上前帮忙的丫头、婆子。角落里迎春犹豫片刻,试探性递过来个苹果。 在旁观看的贾母搂着元春笑到直不起腰,心肝儿肉一通叫:“幸而你们都年纪小,哪有给姑娘家画像?流出去可不得了。哈哈哈,快别闹快别闹,仔细摔着。” 虽说如今不似宋、明对女子那般严苛,可也没有人家愿意自家女孩的画像流出去给别人评头品足。 贾母开口给惜春解围,将她抱在怀里看着众人给林瑾打扮成漂亮年画娃娃,童心大发:“既是讨喜庆怎能没有胭脂?快取来给他点在额头上。” “哎。” 琥珀答应一声就要去后面取丫头们常用的胭脂,刚掀开帘子还没出去,迎面周瑞家的急匆匆进来。 “老太太,大奶奶发动了。” “果真?快拿我的帖子去请太医!”贾母立马将惜春放下,屋内欢快的气氛跟着紧张起来。 “这等场面你们小孩子不要去,都回后楼去。”匆匆吩咐几句她便带着周瑞家的出去,连同屋内紧张气氛也一起带走,余下丫头井然有序。 元春作为长姐,在此时自当照看幼妹,起身笑着安抚:“不用担心,老太太命人去请太医,咱们府上也早有稳婆候着,很快你们就有小侄子或小侄女了。往后咱们家也是四世同堂。” 贾家已经有了贾蓉、贾蔷等,但毕竟不是荣国府这一支,等李纨的孩子出来,才是荣国府的重孙辈。 为首领着众姊妹出门,元春忽然轻叹:“但愿是个男孩,大嫂子也能有个指望。” 林茈玉正随着众人慢慢走,闻言嘴角一撇。 虽然确实是儿子,但王夫人根本不重视这个嫡长孙,否则贾兰作为国子监祭酒的外孙,怎么会在贾家那个败坏的家学跟着贾代儒读书?贾珠去世,他们竟连国子监这样的亲戚都维系不住。 眼珠子提溜乱转两圈,她忽然伸手扯元春:“大姐姐,如果是小侄子,他会像大哥哥那样考中进士吗?爹爹说能考中进士的人都很厉害。” 第17章 你们可也有玉没有? “进士?” 元春怔住,感觉这称呼熟悉又遥远,使得她眼神有瞬间恍惚,呆了片刻才回过神。 “林姑父是探花郎,三年才出一个,可比进士更厉害。小侄子且说不准,不过瑾哥儿有林姑父教导,大约会考中。” “小侄子肯定也能考中!” 林茈玉说得信誓旦旦,成功将元春逗笑。 “那就借你吉言,咱们等着小侄子榜上有名。” 且不说真假,好话总能让人高兴,何况是从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口中说出来。元春不疑有他,牵着这惹人疼的小表妹往前走,不想前面忽然出来个人影。 “大姐姐好!” 贾宝玉从后院角门跳进来,口中向元春问好,眼睛却滴溜溜在人群中乱转,似乎在寻找什么。 如今贾宝玉不过六七岁,只要不是迂腐到棺材里的人家都不会禁止他与姊妹相见,但此时此刻他孤身来此,元春一眼看穿背后本质,笑容消失。 “谁叫你过来?跟着你的奶娘、丫头呢?” “那边太医、嬷嬷都在忙,我是绕过来的。”贾宝玉满心都在林黛玉身上,并未注意到元春微弱的表情变化,不假思索回应后还上前来。“老太太和太太都在门前坐镇,没人瞧见。大姐姐你们在玩什么呢?” “你说什么!”元春声音猝然变得低沉。 贾宝玉一惊,回过神立刻改口:“方才老太太和太太带着太医和婆子过去,风姐姐也慌慌张张的,我心里惦记几个妹妹怕吓着,特来看看。” 这话好歹上得了台面,元春神色才柔和些:“难为你心里惦记着姊妹们。今儿那边忙碌,你就在这里玩吧。” “是,大姐姐。” 终于能得偿所愿,贾宝玉俯身应下,再抬头倒是注意不能盯着别人瞧,只是眼睛不停往林黛玉所在方向瞟,口中说道:“上回与林家两个妹妹匆匆见面,还没来得及问,这些日子在家里可还舒心?” “外祖母日日关照,又有琏二嫂事事精心,多谢宝二哥关心。”林茈玉是姐姐,先开口道谢。 旁侧林黛玉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有劳宝二哥动问。” 丫头、婆子大群人簇拥在周围,贾宝玉不能上前,又顾忌元春在此不能放肆,心里痒痒:“今早见姑母又出去,想来诸事繁忙,你们若无事可以去我那里。” “瞧二哥哥说的,我们这么多人还怕没话说,没事做?”探春嘻嘻笑着上前推他。“快别在这里站着,咱们到后面吃点心去。” 贾宝玉还想回头再说什么,但探春已经推着他走到最前面。回头看不见林黛玉,他只好提高声音:“姐妹们最灵巧聪慧,怎么会没事做?我不过是担心两位妹妹想家,白问一句。” 众人被丫头、奶娘簇拥着往后楼去,林茈玉却拉着林黛玉和林瑾走在最后。 “木香,你告诉玻璃派人把宝二哥的奶娘找来。半夏去厨房要些点心,大嫂子那边不知道要多久,我们就在后楼待着别出去裹乱。” 隐约记得何姨娘生林瑾的时候折腾了大半天,贾敏叫奶娘带着她们姐妹在屋里吃饭休息,她自己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在门外守着。 林茈玉也算是经历过,依样画葫芦总没问题。 林黛玉补充:“告诉前面几个大丫头一声,若外祖母派人来问也好回话。” 木香、半夏依言应下,转身离开人群。 姐妹俩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又牵着林瑾跟上众人说说笑笑。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异常热情的宝二哥,林茈玉作为知晓剧情的人说不上喜欢,林黛玉因为与他不相熟没什么特别反应,反倒是林瑾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敌意。 众人刚在楼前庭院坐下,贾宝玉迫不及待往姐妹俩身边坐:“听闻两位妹妹最聪慧不过,这几日与众姊妹说笑玩闹,只可惜我不在。今儿赶巧,可有什么想玩的,尽管告诉我。” 林黛玉挨着他坐,还没开口就感觉有人往她怀里扒拉,紧接着两人之间就挤进个林瑾,面色不善。 贾宝玉笑容一顿,刚想像训斥贾环、贾琮那样训斥两句,却见林黛玉捂着帕子笑,仿佛仙女似的。 他看呆住,下意识将训斥收回去,改口:“表弟可有话说?” 林瑾很不高兴,但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高兴,反手抱着林黛玉:“我姐姐!” “自然是你姐姐,可也是我妹妹,说话都不得了?” 历来贾家在内宅厮混的男子只有贾宝玉一人,忽然多出另外一个他有些不适应。同样的,林瑾也对这个不熟悉的陌生男子不喜,两人四目相对,眼睛里仿佛有火花。 凑不到林黛玉跟前,贾宝玉又不好发脾气,起身换到林茈玉身边:“茈玉妹妹,你们姐妹俩都叫玉,可也有玉没有?” “我有!”林瑾松开林黛玉蹬蹬蹬跑到林茈玉身边,一手扯着林茈玉,一手从衣裳脖领处薅出块上好墨玉来,眼睛不停射刀子。 “……”准备好的话被噎住,贾宝玉灿灿将手从胸口的玉上松开,憋了会子才夸赞。“的确是块好玉。” 贾宝玉的宝玉可谓贯穿首尾,贾宝玉自己逢人说起就罢了,袭人回家都敢让他把玉取下来给亲戚炫耀展览,实在轻狂得可以。 原本他们爱怎么做是他们的事,跟林家没关系,但摔玉这种比下马威还过分的事不行。确认这是红楼世界之后林茈玉就准备着这一天,还真用上了。 “宝二哥莫怪,弟弟被我们惯坏了。” 都是家中幼子,你被惯坏,那他被惯坏也很正常吧?林茈玉努力憋笑赔礼,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淡寻常。 “这块墨玉是曾祖母陪嫁,弟弟从小带着。一来是为“玉养人”的说法,想给他讨个好意头,二来我和黛玉都有,不好独独不给他。” “你们都有玉?”贾宝玉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捏起自己的玉。“我这块可是胎里带来的,你们也是?” 如此明显的炫耀,在场几个人听不出来?元春皱起眉:“宝玉!” 贾宝玉立时喏喏,但手中还捏着玉不撒开。 林茈玉将自己的玉掏出来:“我们的玉自然比不上你的金贵,只是讨个好意头。我叫茈玉,这是母亲特意为配我名字寻来的。” 众人看过来,只见这块玉珏通体清澈不见棉点,淡淡一抹紫恰到好处从正中央斜过,宛如紫气东来。 都是小孩子,谁还不会炫耀?林黛玉不甘示弱:“我不喜青黛,请母亲寻了别的颜色,和姐姐是一样的。” 众人再看她手中的玉,果然和林茈玉手中是一模一样的款式,只中间那抹淡紫变成了绛红,中央浓周边淡,宛如残阳瑟瑟。 要找紫玉或红翡对林如海、贾敏这样的身家来说不难,难的是既要有这样的意境,还要找到几乎完全相同的两块,其中花费诸多心思和力气,都是父母对儿女割舍不下的关爱。 三春不约而同垂下眼帘。 她们虽也有玉,可都是寻常佩戴之物,贾宝玉那玉是天生带来,她们心知羡慕无用,但这玉中饱含的父母之爱才是她们真真切切的期盼与奢望。 第18章 双喜临门 气氛一时有些低迷,忽然院门处传来高亮嗓音。 “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叫我好找。快别说笑,大嫂子生了,快去给老祖宗贺喜吧。” 王熙凤出现的正是时候,众人立时站起。 元春匆匆两步过去:“是男是女?” “哎呦瞧我,这么要紧的事没说。是男孩呢,二老爷方才还说名字不过从芝、兰中取。快去看看吧。” 未出嫁的姑娘在家都是宝贝一样藏着掖着,但凡不吉利、不好的事半点不让碰,如今生了重孙是大喜事,她们才能往前凑。 一行人以元春为首先去给贾政、王夫人道贺,然后元春、探春以及贾宝玉作为二房的自己人留下帮忙散喜钱、发喜饼等等。其他人领了喜钱回荣庆堂,便见贾母已经在正堂坐着,贾敏也不知何时回来。 “头晌带她们玩,就听见外面雀儿叫得人心里畅快,没想到更畅快的事还在后头。珠儿媳妇立了大功,回头命凤哥儿到我这里来,给他们寡妇幼子多添些体己。” 家里添丁本来就是喜事,何况是头一个重孙,贾母边吩咐边兴高采烈又放了一遍赏。正乐呵呵说着,视线忽然停在林茈玉、林黛玉姐妹身上。 “果然是两个小福星,一来咱们家里就添个胖小子。” “两个未长成的小丫头,什么福星不福星的。”贾敏嗔怪一声,看向众姊妹。“既得了喜钱就拿去做耍吧,添了侄儿你们也都长了辈分。” “母亲说的是,我给小侄子准备个礼物。”林茈玉对背景板一样的贾兰印象还可以,抱着喜钱就开始思索。 几人大多是第一次有正经晚辈,在屏风旁边支了小桌几,围坐起来讨论送什么礼物好,长命锁、如意扣……叽叽喳喳半晌商量不出个结果。 贾母越发高兴,听她们讨论半晌,忽然问:“南安太妃请你去赴宴,可有什么事?” “哪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闲话家常,问我何时回江南罢了。在宴席散的时候,她倒是提起太子殿下的生辰快到了。” “太子殿下?”贾母笑容顿住,手指捻着桌角摩挲两下。“太子殿下乃中宫嫡出,自然尊贵,他的生辰想必皇上也记挂。只是听你说江南灯会,皇上是带着大阿哥去的,可有此事?” “母亲!”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咱们还是说你侄媳妇……” 母女两个打哑谜般来往几句,又恍若无事地跳过,继续拉家常。 旁边与姊妹围坐的林茈玉回头瞅瞅,仿佛没听懂,把自己的双份喜钱往桌上一推:“咱们这点小钱也做不了贵重东西,不如凑一凑打个金锁,就写‘平安顺遂’如何?” 此话一出众姊妹纷纷同意。 林瑾却若有所思,呆了片刻将自己胸前的墨玉掏出来,前后看看,拧起眉头。 这上面怎么没字? 因为贾兰出生,贾府足足热闹了两天,上上下下放喜钱,可把王熙凤累着。 “虽说去年年前就由我管家,但毕竟新接手不熟悉,过年还是太太总管。如今这上上下下都要打赏,可真不是小数目,老太太又叫我挑了庄子改到大嫂嫂名下,忙得我两天没睡好。” 事情终于理清得差不多,王熙凤忙里偷闲在床上打盹。 贾琏从外进来,被平儿服侍着洗手洗脸,见她这样也不要毛巾,直接将手上水滴弹过去。 “哎呦!”王熙凤猛地睁眼,见是他没好气把帕子丢过来。“好容易歇一会,你又来作弄我,吃酒吃迷糊了?” “哪有功夫吃酒?珠大哥虽然走了,他当年要好的同窗、同僚却还有几个,我命人送满月请帖过去。大嫂子家父兄那里我亲自登的门。还有王家,从前珠大哥在时伯父最喜欢他,如今兰小子出生,好歹知会一声……” 没正经盘算就数出来七八家,还都是官宦之家不能疏忽大意,贾琏把自己扔在床上,随手拨弄王熙凤额前散下来的碎发。 “如今这都是小场面,等满月酒时客人都来,你才知道什么是劳累。祖父过世时我年纪还不大,却记得满堂素缟,凭他什么王公贵族都来吊唁,那才是大场面。” 王熙凤撑着眼皮往上瞧,打掉他的手:“怎么,嫌我没见过大场面了?” “这是什么话,咱们夫妻一体,嫌弃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不成?你呀,打小就要强。”在她鼻子上捏两把出气,贾琏站起来活动肩膀。“你再躺一躺,我还有几家要去。” “平儿,给你二爷端碗参茶来。”王熙凤躺不住跟着起身,替贾琏整理衣裳。“过几日还要去外面视察庄子,可别累着,吃了茶再去。” “是,奶奶。”贾琏腻乎乎在白嫩脸上又捏一把,趁空闲吃够了豆腐,等平儿进来匆匆吃了茶又出去。 平儿收拾着空茶盏、盥洗用具,随口道:“打从开了春,咱们二爷还没得闲呢。” “能有什么法子,通家上下都指着我们夫妻俩,还能不要这偌大家业不成?”王熙凤坐在梳妆台前,整理好碎发站起来穿外衫。“我叫你把我嫁妆里的玉麒麟给大嫂子送去,可送过去了?” “早送了,奶奶昨儿说完我亲自去的。正赶上几个姑娘凑钱给兰哥儿打了金锁,拿起来小巧精致,给兰哥儿带上倒和他拳头一样大。等奶奶什么时候生一个,我托人打个头那样大的。” “呸,就你话多!” 主仆两个调侃笑骂,说笑会子仍旧出去忙碌。 底下晚辈们忙碌,为得是让上面长辈高兴。事实上贾母也的确高兴,两三日功夫不知道散出去多少银子,单是给李纨和贾兰的各样赏赐就有几百两,放出手去眼睛都不眨。 可偏在这样喜庆的时候,还有个让人不高兴的消息。 “母亲,我进京时间不短,是时候回去了。兰小子的满月酒我是赶不上,礼物已经备下,到时候您替我送了就是。” 寻常出嫁的姑娘回门,都是当天回娘家再当天回婆家,贾敏能在娘家待一个月已经十分罕有,但贾母仍旧不舍。 “这才来了几天就要走?等吃了兰小子的满月酒再走吧。” “我知道母亲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母亲,只是谢恩表昨儿已经递上去,等宫里传出话就该走了,哪有长住娘家的道理?” 嘴上说着不必伤心,贾敏自己却先红了眼眶。 当年离京时唯恐此生不能再见,如今一别,大约是真的再无重逢日。 贾母紧握着贾敏双手,泪水在眼中打转:“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知还能不能等到那一日。” “母亲说哪里话,您老人家长命百岁,将来还要看着兰小子娶媳妇呢。” 母女两个依依不舍,满屋子下人都跟着垂泪。王熙凤从屏风外走来,看见这一幕又缩回头去。 等了大概两刻钟,寻思着里面已经说完话,王熙凤仿佛刚到,拍着手大笑进来。 “哎呦老祖宗,方才我去看望大嫂子,宝玉拦着我说他生日和兰小子满月临近,是双喜临门闹着要大办。我是拿他没法子了,只能来请您个示下。” 第19章 再穷不能穷教育 屋里贾母和贾敏挨着坐在塌上,两人已经洗过脸丝毫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宝玉这孩子上面有长兄、长姐,都娇惯坏了。他既要办就办吧,何况也的确是双喜临门。”贾母随口应下,这对她来说都算不上事。 王熙凤俯身:“哎,那我等会就去安排。另外,东府的珍大奶奶说四月花开要咱们去赏花呢,正好姑母在,带着姊妹们都过去,人多热闹。” “也好。林家在京城没有直系亲眷,三个孩子到现在还没出去过,往东府去走走看看,也算走过亲戚。你叫珍哥儿媳妇筹备吧。” 未成年的小姑娘只需要拜见直系长辈,林家人丁单薄,而贾家若从贾敏算起,她与贾敬同辈,能做林茈玉等人长辈的女眷也没有几个。 “说到这个还有桩事,我来时还给贾敬兄长备了礼,只是不好送去。” 贾敬是贾家唯一继承爵位又考中进士的,应当是贾家最有前途之人,偏偏跑去修行,贾敏每次想起都忍不住叹息。 王熙凤笑着接话:“前儿我和琏二爷还商量,兰哥儿满月酒帖子怎么给敬老爷送去,既然有姑母的礼,就叫他亲自走一趟。姑母什么时候方便,我过去拿礼单。” “凤丫头最会办事,你有什么要准备的尽管吩咐她。往后咱们母女怕是见不着,你们说不得还有机会。” 半开玩笑着叹一句,贾母忽然想到什么:“对了,兰小子出生你珠大嫂子以后有的忙,元姐儿进宫后东小院没人理事,二太太又在荣禧堂,等宝玉生日过了,安排他住到我后面的暖阁来。” 每年小选在七、八月份,此时四月份户部已经开始准备统计参选名单等等事宜,参选的人家都得了信儿,贾家也不例外。 “还有,等你姑母离开把后楼封起来,除了看守的丫头、婆子一概不许进,过几年茈玉、黛玉进京仍旧住那里。” 到目前为止从康熙的态度来看,姐妹俩至少有一个要进宫,也保不齐是两个,所以她们的居住之所半点不能马虎。即便元春不能上位,她们姐妹身上也是流着贾家血的。 贾母想到什么便吩咐,王熙凤一一应下。 “那孙媳妇先去安排。” “去吧。” 王熙凤行了礼出来,走下荣庆堂台阶拐了弯,就见前面个人影在踱步:“宝兄弟别躲了,老太太已经允你的生日大办。我好端端在前面忙着,你非把我叫过来,现下满意了?” “满意满意,多谢凤姐姐,就知道你出马没有办不成的事。”贾宝玉撩起衣摆跑过来,笑得春风满面,正儿八经拱手行礼。 “就你最机灵!得了,既随了你的心愿老实等几日,我和你哥哥忙得脚打后脑勺,你若淘气,仔细我告诉你姐姐。” 佯装生气点他几下,王熙凤抬脚要走,谁料刚抬腿又被拦住:“我的小祖宗,还有什么事儿啊?” “嘿嘿。”贾宝玉搓着手,左右瞧瞧压低声音。“既然是大办,姊妹们肯定都来参加,等我拜过老爷、太太,给我们单开一桌可好?” “我说呢,生日年年都有也不是什么大事,巴巴跑过去请我,原来在这等着呢。” 人精似的王熙凤还看不出他这点心思?绕他转两圈故意停顿片刻,语速放慢:“你们小孩子家家爱玩闹,不喜欢大人约束我明白,自然有你们玩笑的地方。不过可惜,姑母不日就要回江南去,是赶不上咯。” 上一秒还在暗自窃喜的贾宝玉当即愣住:“回去,为什么要回去?” 王熙凤双手摊开,浑身上下透着无辜:“这话说的,人家出身江南,她们不回去难道你回去?” “我……” “你什么?”王熙凤好笑得看着他。“你才几岁,就盯着人家姑娘瞧,可仔细着!” “我,我只是舍不得表妹罢了。”贾宝玉哼一声,转身跑出去。 这番姿态要说心里没想法都没人信,不过他们年纪还小,王熙凤只当是小孩子闹脾气,并未放在心上,抬脚仍旧去办贾母吩咐的事。 事情开办就瞒不住,贾敏要走的消息逐渐传到众人耳中。 这日后楼里,贾敏寻了帖子给众姊妹临字,正安静,探春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姑母,你们什么时候再来?” 迎春、惜春笔下动作停住,都看过来。 坐在旁边贵妃榻上看书的贾敏抬头,有些好笑:“还没走,你就舍不得两个姐姐了?” “自然是想两个姐姐,也想姑母。”探春又低下头,自言自语两句之后再不肯说话。 三春虽说是主子小姐,可历来爹不疼娘不爱,也正因为如此才养成了迎春木讷、探春重规矩体面、惜春冷漠的性格。邢夫人、王夫人,虽说是礼法上的母亲,可到底隔着一层。 相比之下,贾敏却是迎春、探春的嫡亲姑母,惜春的堂姑母,都是真正有血缘之亲的。在日常相处中,无论是带着侄女们玩笑还是训斥教导,都可以看出她与邢夫人、王夫人的差别。 更别说此处紧挨着荣庆堂,平日那些自诩体面的婆子们一个比一个老实,半点不敢造次。三春难得过了段舒心日子,她们很清楚,等贾敏离开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小姑娘们神情孺慕,贾敏略一思索就明白,放下书卷:“你们都是好孩子。老太太托人请了宫中出来的老嬷嬷教导元春规矩,等元春进宫之后就将嬷嬷留下教导你们吧,我去说,她老人家最疼儿孙,定会同意。” 自家的侄女肯定心疼,但再心疼也没办法,她远在江南总不可能把手伸回来,留下个能撑腰的嬷嬷也算好的。 看如今的贾家太太,邢夫人出身小官之家见识有限,王夫人家里更是不叫女孩读书,贾敏属于难以放心将孩子交给她们教导。 林黛玉捏着笔,歪头提问:“她们都要学规矩吗?等将来我们进宫的时候是不是也要学规矩?” 官家千金都要进宫,这不是秘密,各家姑娘小姐也心中有数。 贾敏看着她鼻尖上的墨水笑容宠溺:“也不尽然。你元春大姐姐要进宫做女官,服侍贵人必定不能有任何错漏。她们几个八成是进宫走一遭仍旧放出来,规矩体面大体不出岔子就好。” 恰在此时,林茈玉兴致勃勃举起她的作品:“看我画得好不好?” 众人转过头,竟见一只栩栩如生的乌龟跃然纸上。 林黛玉嫌弃地挪着屁股离她远点:“可是母亲,外祖母说大姐姐最懂规矩,为何还要继续学?” “这你都不明白?大姐姐在家是国公孙女,学的是名门贵女的规矩,但进宫做女官学的是伺候人的规矩,不一样。”林茈玉小心翼翼收起自己的宝贝画,一本正经解释。 可惜她的信用度在林黛玉心中实在不高,林黛玉不仅没有相信,还挪得更远了点。 两人看似嫌弃却无比熟稔随意的小动作,惹得贾敏捡起书在她们头上轻敲。 “‘在其位,当谋其政’,这句话不仅说男子,女子也是一样,你大姐姐在宫内宫外身份不同,规矩自然不同。”说到这里贾敏脸上闪过一丝不满。 元春自小跟着老太太倒是教得好,剩下这三个竟是连先生都没请。不是邢夫人、王夫人亲自生的女儿她们不在乎,只管吃喝养活,旁的都不上心,眼下还看不出什么,将来长大了,文采教养必定和元春差出一大截。 “男子到外面书塾上课,女子在家也是有先生的,需知读书知礼从来不是说说。” 越想越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贾敏索性叫她们自己在这里看书写字,她去前面找贾母商量。 归根结底贾家是她的娘家,将来若三春寻得好亲事,对她、对林家都是好事。 她前脚带着李妈妈出门,后脚林茈玉招招手叫众人凑过来,鬼鬼祟祟:“我听母亲说了,我们回去的时候把琏二哥带上。” “琏二哥也去?头前我还听老爷说要给琏二哥寻摸个职位呢。”探春皱着眉,别看她年纪小,知道的事情却不少。 林黛玉从鼻子里哼一声,不以为然:“买来的职位有什么用,凭自己得来的才叫本事。” “我也觉得买来的职位没用,蓉哥儿也买了,不还是那样?”惜春也哼了一声,却十分冷漠,对她这个亲侄子十分瞧不上的样子。 几个姑娘虽说年纪不大,但都不是傻的,辈分也不小,她们肆意谈论,屋里服侍的丫头们头都不敢抬,只当没听到。 第20章 瞅你不顺眼 不一时贾敏回来,笑吟吟地:“就说你们祖母是最疼儿孙的,还不等我细说她就同意了。往后你们若有什么不顺心的只管找祖母,凭她旁人再大,能大过老太太去?” 且不管事情最终能办成什么样,既然贾母开了口,那么往后再有任何变动,都要贾母点头才行,这是规矩,也是礼教。 三春互相对视,却听贾敏又说:“仕宦大家族没有女孩不读书,便是最古板的也要读些《女则》、《女戒》。咱们贾家武将出身倒看不上那些酸腐,回头我再与母亲商议将父亲用过的小书房给你们,里面的书便是如今你们年纪小看不懂,往后总能明白。” 谁还没个年幼淘气的时候?贾敏幼时别说贾代善的书房,就是贾源的书房都去过,不过那时书房多兵法,后来才渐渐多了各样书籍。 既然说到这里,贾敏索性与她们回忆起幼年趣事来。那个时候荣国府没有这么多人,老将出身的贾源也不大注重规矩,孙子孙女都直接顶在头上,美其名曰“骑大马”。 三春从出生就错过荣国府最辉煌的时候,又几乎没体会过亲爹亲娘的爱护,听得满眼羡慕。 探春更是忍不住惊叹:“难怪祖母格外心疼我们,还将四妹妹接过来抚养,原来祖上都是这么过来的。” 在宠爱中长大的人才会去宠爱别人,谁知道这一代继承人贾赦是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贾敏捂着帕子咳嗽两声:“日后你们长大就知道了。” 正在说笑,外间忽然传来急促敲门声,随即李妈妈踏着小碎步进来:“太太,前面传话说宫里来人,叫您赶紧过去。” “宫里,可是皇上身边的?” “瞧着是。”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贾敏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你们在这玩吧,我去去就回。” “是。”几个小的立刻起身送她出门,等房门关上才坐下。 迎春一坐下便仿佛泄了气:“宫里来人,你们是不是就要走了?” “前几日母亲说写了谢恩表送进去,宫里又来人,应该就在这几天。”来到荣国府一个月算是与几个小姐妹相熟,林茈玉早就从别的途径认识过她们,又知道以后肯定还会再来,所以没多少不舍。 林黛玉却撇下嘴角:“这回走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们可别忘了写信。” “你也是。姑母若是给祖母写家信,你别忘了我们。” 还没到分别的时候,小姐妹们已经开始依依惜别。她们没有多少出门机会,能有年龄相仿的玩伴实属不易。 相比之下身为男子的贾宝玉自在许多,可自从见到林黛玉之后他总觉得这个妹妹与别的姊妹不同,一心只想着往后楼凑却找不大机会,急得抓心挠肝。偏偏听说他们要走,这几日愁得魂不守舍。 “宝玉!” 训斥声在头顶响起,贾宝玉猝然回神,正对上元春拧起的眉头:“大姐姐你说什么?” 一手带大的弟弟,元春怎么可能看不出他异常?眉头紧锁:“这几日你心不在焉,才学过的字都不记得,可是不舒服?” “没有,就是觉得有些累。” “宝玉!” 元春声音更沉几分,让贾宝玉的灿笑僵在脸上,心虚地低下头。 沉默半晌,她将屋内侍奉的丫头赶出去,长叹:“自从姑母来,宝玉你做了许多糊涂事,你可知道?” 声音温婉轻柔与平日无异,但日日相处让贾宝玉清晰感觉出元春的失望和生气,将头压得更低,不敢回应。 “咱们官宦人家的女儿都要选秀,未经选秀的女孩谁敢说话?偏你从小被娇惯,头回见面竟当着许多人说出那样放肆的话,若传出去,你可想过后果?” 元春细细说来,轻声长叹:“幸而姑母是自家人不计较。日后我进了宫,你切不可再如此任性妄为,不能像从前一样跟着姐姐妹妹,凡事要听从祖母、父亲安排,要好好读书,可明白?” “是。”贾宝玉俯身应声,但因为头压得太低看不清神色。 “父亲最是望子成龙,你切不可贪玩违逆,更不可哄骗母亲!” “是。” 说什么他就应什么,态度倒是好,只是这不咸不淡的回应,让元春心中一阵疲倦。 曾几何时,家中有上进能干的兄长,哪里需要她来筹谋?可如今,却只剩下贪玩不懂事的幼弟。 正在再说什么,屏风外忽然传来两声敲门。 “什么事?” “姑娘,宫里的嬷嬷来了,太太派我来请您过去。” 门口传来周瑞家的声音。元春看向贾宝玉,仿佛没看见他偷偷往外看的小动作:“往后我跟着嬷嬷学习规矩,没空管教你,不可贪玩荒废。” “是,姐姐放心,我知道。”他终于开口说了句好话。 元春无奈,又不敢叫嬷嬷久等,只能暂时放手,匆匆回去换衣裳。 却不知她刚走,贾宝玉就仿佛从网中逃脱的鸟,扔下手中书卷窜出去,身后奶娘差点追不上。 东小院出来挨着荣禧堂,贾宝玉刻意悄悄绕过,连荣庆堂都没进,沿着后院摸到后楼院门处。 这偷溜的技术他早得心应手,直到后楼被门口的婆子拦住,他才命人去通报。好容易进去,就见一屋子姐姐妹妹欢声笑语,年纪最小的林瑾被围在中间羡煞旁人。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甄太妃身边的嬷嬷来了,往后大姐姐不得空,我可以跟你们一起玩。” 众姐妹视线被吸引过来,林瑾的脸瞬间拉长,抱着探春刚刚送给他的小玩偶叉腰:“你都这么大了,还跟我们玩,羞羞。” 林瑾未满三岁,再怎么男女大防都防不到他身上,也不到读书的年纪,爱干什么干什么。对比起来,六岁的贾宝玉正该读书,的确不该出现在这里。 一番童言无忌逗得众人乐不可支,林黛玉直接笑倒在林茈玉身上。 贾宝玉瞬间脸色涨红:“从前你没来时我都和姐姐妹妹玩,如今你来了,倒不许我来,这是什么道理?” “我跟着姐姐!”林瑾理直气壮,站在林茈玉和林黛玉中间,一手拉着一个,还往上昂头,嚣张挑衅。 他在家时就天天守着两个姐姐,现在居然有个陌生大哥哥想抢姐姐的注意力,真讨厌! “只你有姐姐不成?在座都是我姐姐妹妹,探春更是我亲妹妹。”贾宝玉不甘示弱,站在探春身边同样挽着。 事不关己的迎春和惜春后退两步,捂着肚子前仰后合。 “哎呦,往前咱们家只有宝玉这个宝贝,如今多了个年纪更小的。” “二姐姐别急,咱家不是也还有小的?只是还没长成,等会跑会闹了,才热闹。” 都说孩子多了鸡飞狗跳,这话果然不假。 第21章 有聚必有散 后楼没有大人在,贾宝玉来时有人进来给姑娘们通报,也有人去给前面贾母通报。很快得了信儿的贾母过来,看见这场景也不拦着,端杯茶在旁边看戏。 于是等贾敏回来,就看见贾母吃着茶,前面吵着架。 “母亲,您真是年纪越大越发小孩子脾气,这都要吵起来您也不管管?” “有什么好管的,孩子们闹些才好呢。头些年家里没几个小孩子,你不知道多安静,我瞧着这样挺好,又磕不着碰不着,总比外面那些斗鸡走狗的强。” 做了这么些年荣国公夫人,贾母见过不少豪门贵族,也见过不少败家纨绔,相比起来贾赦都算不上最差的,何况贾宝玉爱在后宅厮混这么点小事? 等他们闹够了,贾母才乐呵呵叫人给他们奉茶,留他们用饭。 饭后打发孩子们仍旧回去说笑玩闹,贾母和贾敏在荣庆堂说话。 “宫里来人怎么说?” “皇上准我带琏儿回江南去,他没有官职,就当做探亲。今儿还见着甄太妃身边的嬷嬷,咱们给元姐儿请了个出宫的嬷嬷,又有甄太妃身边的人,这事宫里八成都有数。” 母女两个各自端着茶,不相干的小丫头都赶出去,只留下贴身心腹。 “勋贵人家的女儿就算进宫服侍也是服侍贵人,都是这个过程,心知肚明的事儿,只是元姐儿进去不知要熬多少年岁,如今宫里几位娘娘都正得宠呢。” “皇上宫里人不少,母亲不必着急。” 康熙可不是个清心寡欲的皇帝,光是有册封记载的妃嫔就有大几十,算上无名无分的庶妃两百多。哪怕不看妃嫔,看儿子也能看出来,胤褆虽说是大皇子,但实际在他之前已经夭折了好几个。 这事后世史书记载明确,当朝权贵也都心知肚明。不过话不能明说,只能用“宫里人不少”浅浅带过。 “我这次回来是替皇上走访勋贵,就算没用功劳皇上也会念着我辛苦,元姐儿又即将进宫,母亲可要劝两位兄长,莫要糊涂。”贾敏意有所指。 然而上一秒还言辞清晰的贾母突然含糊起来:“他们两个你又不是不知道,拧起来比你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哪里劝得住?” 从龙之功,就像一块巨大的肥肉在那里吊着,引得无数人哪怕明知前面可能是万丈深渊也会义无反顾冲上去。 而如今的贾家,不进则退。 贾敏长叹两声,到底没说出更多劝阻的话。因为她知道劝了也没用,就算明面上答应,也难保背地里会做点什么,劝得过了,反倒自家人离心。 “有些话母亲明白就好,我不便多说。圣上口谕已经传来,三日后我们启程回江南。此次一别,怕是不能再回来了。” 贾敏年过四十,贾母更年过七十,此话一出母女二人都陷入沉默,死死盯着对方瞧,似乎要将对方的样貌都刻在脑子里。 良久,贾母红着眼抬手,故作轻松:“几千年谁不是这么过来的?罢了罢了不说这些,既然要回去,咱们再开场宴会,不叫你哥哥他们来闹心,就咱们娘儿几个说说笑笑。” “是,都依母亲。” 两人相视,默契地不再说分别的话,只挑着高兴的事情说。 前些日子尤氏约了赏花,正巧要饯行,干脆将饯行宴摆在宁国府的会芳园里。 宴会定在出发前一天,到了日子,荣国府众女眷歇了晌便都过去。 会芳园里群芳争艳,尤氏带着秦可卿先拜见贾母,又拜见贾敏,最后再引秦可卿拜见林茈玉姐弟三个。 “虽说你年纪大些,她们却和我一个辈分,你该叫表姑母。” 尤氏与姐弟三个同辈分,点头示意即可,秦可卿却要福身拜。 贾敏陪坐在贾母身边,笑道:“新媳妇才过门,你逗她做什么?过会子赶凤丫头回去,再叫她上前来斟酒吧。” 王熙凤正在吩咐丫头,听见这话上前:“我才服侍几回姑母就要赶我走,可见是嫌我笨手笨脚的,嗐。” “你个凤丫头最刁钻,念着琏儿要走才许你回去说说体己话,你倒先酸起来,不想回去就留下吧。” 贾母顺着她的话故意板脸,王熙凤也不怕,甩帕子长叹。 “要么说是母女两个呢,见了俊俏的蓉哥儿媳妇都瞧不上我,罢了罢了,我走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珍哥儿媳妇去打她的嘴!” 尤氏应下就要上前,王熙凤连忙求饶,欢笑不断。 大人们赏花、说话,孩子们折枝、编花篮,玩闹一下午直到摆饭。王熙凤与尤氏指挥丫头、婆子收拾停当,又分别给贾母、贾敏、邢夫人、王夫人斟酒赔礼,然后才退下。 匆匆回到自己院子,还没进门听见屋里平儿说话:“穿了两年的旧衣裳就别带了,叫人看见笑话。” “你看着收拾,柜子里那几件也别装了。林家祖上列侯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带着锦衣玉冠的,也叫人笑话。”这声音是贾琏。 平儿答应一声,然后就是翻箱倒柜的声音。 王熙凤抬手掀起帘子进屋,便见桌上放着两个收拾好的包裹,床上另有个摊开的包裹正在收拾。 “收拾了几件?” “二爷这一去不知多久,寒暑的衣裳都包了几件。我使人换些散钱给二爷打赏人使,明儿就送来。还有奶奶打赏人用的素簪子、银裸子,我都抓了两把,明儿连同散钱拿荷包装了,给二爷系在身上。” 不愧是平儿,样样妥帖。王熙凤翻开包裹,点点头:“我来收拾,你去把我嫁妆里那块徽墨找出来。” “哎。”平儿应声退出去。 贾琏等她出门,贼兮兮凑过来:“奶奶陪了太太半日辛苦,我竟不知道你嫁妆里还有徽墨?” 王熙凤翻着衣裳,白他一眼:“黄金易得,徽墨难求,这样的好东西我王家不能有?” “不是这个意思。” “哼,二爷又要说我们王家女不读书没见过世面,有了徽墨也是糟践好东西,是不是?” “我不过是上回嘴快,看你又提起来。好奶奶饶了我吧,我正愁没有合适礼物给林姑父,多谢奶奶。”贾琏扶着王熙凤肩膀将她转过来,一本正经拱手赔罪。 “嗤,瞧你,快起来。”王熙凤半羞半恼伸手扯他,扯起来却不松手,指尖在衣领划过。 “往前我还不觉着有什么,太太也没读书,不还是生出珠哥儿、元姐儿?可见了姑母我才知道,读书和不读书就是不一样。我没有老太太的本事教不出元姐儿,不求你像老太爷,只盼你能学到林姑父三分。” 贾琏忽地抓住衣领上双手,捏在掌心里细细揉搓,口中吹气:“尊奶奶令。” “快松手,衣裳还摆着呢。”王熙凤撇开头,手却没挣扎出来。 半晌,平儿拿着锦盒走来,到门前抬起手,尚未碰到帘子就听里面传来动静。听了两耳朵觉得声响不对,红着脸又退出去。 第22章 你不怕我们是妖精? 接风宴上阖家认亲,饯行宴相对随意不少。贾敏是远客仍旧在上首挨着贾母坐,三个孩子却不必严格遵守主客之礼,只在下面姊妹众人一起坐。 因为在场孩子多,行酒令等花样不合适,只请了两个说书女先生,挑热闹的故事讲。 说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林瑾激动地恨不能自己拿着金箍棒进去。 林黛玉将他按下来:“这唐三藏居然不相信日夜相伴保护他的徒弟,反倒相信个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子,真是糊涂。” “这世上糊涂的人多了,也不差他一个。”以前无论是看电视剧还是看动画片,每次看到这段林茈玉都会生气,生气次数多了就习惯了,一边听着先生讲得绘声绘色,一边悠哉悠哉吃剥好的花生。 因为元春不得空,贾宝玉被允许参加饯行宴,听见她们姐妹说话忙张口附和:“女儿家最干净,这女妖精倒是会变化,反倒是唐三藏看见个漂亮女儿家就相信,可见也不是什么高僧。” “那你呢?从我们来到现在,彼此见了没几回,你倒比几个姐姐妹妹还舍不得,就不怕我们也是什么妖精变的?”林黛玉偏着头看过来,精致的脸上带着几分挪谕调侃。 贾宝玉立马放下手中杯盏,信誓旦旦:“咱们家的姐姐妹妹这样绝色,就算变也是仙女变的。” 一句话把家里所有姐妹都夸进去,他满怀期待看向林黛玉等着夸奖,却见她撇了下嘴角。 “怪道都说宝二哥对姐妹们最好,果然是伶俐。只怕我们不是妖精,你才是妖精。” 贾宝玉登时愣住,不明白她怎么就突然恼了。 探春没忍住,差点将口中的茶呛到:“咱们家能说会道最会看脸色的二哥哥,今儿也吃瘪了。” “黛玉姐姐跟你说话,你倒拉扯我们。”惜春哼一声,虽然没有恼,但也没笑,转过头专心听说书。 “我……”贾宝玉张口想要解释,可除了探春还看着他笑,其他人都转过头去。 探春笑够了,才招呼他坐好:“二哥哥快听书吧,她们两个逗你呢。” 从前贾家四个姑娘,元春是他同胞长姐最亲近不过,探春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排第二,迎春、惜春在后,这是血缘关系决定的亲疏远近,不需要争论。 林家两姐妹到来,她们按照血缘关系该是和迎春、惜春一样,偏贾宝玉自从第一回见面就存着私心,悄悄将林黛玉放在最前面,还拿其他姐妹作陪,这不就出问题了? 奈何贾宝玉还未发觉自己说错话,看众人都不理会他,左右着急。 林茈玉将碟子里最后一颗花生吃完,又用茶漱了口,忽然问:“若我们真是仙女变的,你要如何?” 贾宝玉立时表明心意:“姊妹们毓秀钟灵,必定是天上的花仙子才能投身成这样美好的人物。你们若真是花仙,我就做那浇水的仙童,日日服侍。” “噗嗤。”林黛玉忍不住笑出声。“这话不能胡说。” “怎么算乱说,我是真心的。” 贾宝玉说着就要往前凑近些,才抬脚却感觉袖子被人拉扯,转回头,竟见拉扯他的人是探春。 “你快消停些,太太往这边看了好几回。” 看探春说话压低声音小心翼翼,贾宝玉连忙坐下,偷偷往上首席上看,果然对上王夫人视线。 他立马低头:“好妹妹,等会宴席结束,你就说我吃多了茶闹肚子。” “你呀!” 糊弄人的事贾宝玉不是头一回,同探春说好话请她帮忙后照旧说笑,看着宴席快结束就开始装作无精打采,贾母宣布众人各自散去的话没说完,他已经跑得不见影。 等贾母发现问起,探春只好出众:“方才说笑高兴,二哥哥多吃了几盏茶,现下更衣去了。” “你们也都各自回去吧,明日晌午你姑母就要走,到时再来送。” 贾母并未怀疑,打发走众人,又拉着贾敏说了许久的话。也不知她们母女说了什么,临近亥时才各自歇下。 第二日早起便开始忙碌,王熙凤不舍与贾琏分别也没耽误正事,指挥着收拾各样箱笼,不仅有贾母为贾敏准备的北方特产,还有贾琏的一应行囊,足足收拾了两大船。 “来的时候因为伴着圣驾不敢多带东西,走时可要把东西带全了,姑母看看有什么落下的?我年轻,难免有疏漏的地方。”王熙凤一面说笑,一面递上厚厚两份单子。 李妈妈接过递给贾敏,等贾敏看过没有问题,又还给王熙凤。 “我们落下什么倒不要紧,琏儿此去要长住,多给他收拾些是正经。” “劳姑母惦记,贴身衣裳都带着呢。虽说江南远了些,可他去嫡亲姑母家又不是别处,倒不必兴师动众。今儿早他还跟我说,只带兴儿、旺儿两个贴身小厮去。” “琏儿是懂事的。”贾敏点点头,又问了些细节,就让王熙凤去继续打点。 到晌午用过饭,全家聚在一处,小姐妹们依依不舍。 “我会给你们写信的,到时候记得回信。”这话早说了许多遍,可到了分别的时候,林黛玉忍不住拉着姊妹们的手又重复一遍。 “你回家可不许忘了!” 贾母看着她们话别,再看看满脸悲戚的邢夫人、王夫人,叹道:“到底孩子们天真。好了,别误了船。” 正在话别的众人这才分开,贾府众人站在贾母身后,贾敏领着姐弟三个站在下方。 分明站着满屋子人,却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只有贾敏跪下叩首:“女儿拜别母亲。” “快起来吧。” 此去不出意外便是诀别,贾敏不肯起,磕了三个头才被王熙凤搀起来。 “女儿去了。” “去吧。” 贾母红着眼眶挥手,看贾敏在王熙凤的搀扶下转身绕过屏风,又隔着屏风看她的身影到门前,忽地站起身。 “敏儿!” 贾敏的身影顿了一下,但紧接着她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林茈玉跟在贾敏身后,听见里面动静回头,正看见贾母摇晃着跌坐在榻上。 她们母女分别与探春和亲不同,没有不能哭不能落泪那么多讲究,但她们还是默契地一个没有回头,一个没有送出来。大概是因为她们清楚,哪怕再看也只会更加不舍。 嘴角忍不住往下撇,林茈玉心里发酸。 她也想她亲娘了,现在亲娘肯定在不知道哪个神仙尊位面前念叨闺女呢吧? 吸吸鼻子,林茈玉拉着无声落泪的林黛玉跟上去,身后要哭不哭的林瑾已经被奶娘抱起来。 第23章 烟雨江南 走到垂花门处贾琏已经在等着,听见动静躬身来迎:“姑母,请上轿。” 贾敏没心情说话,点点头看着林茈玉姐弟三人先上了轿,然后自己才上去。 趁这一会功夫,贾琏凑到王熙凤身边:“我走了,你在家好好的。” “放心吧,家里有我呢。” 匆匆话别,王熙凤站在二门处,直到看不见轿子还舍不得转身。 平儿等了一时半刻,才将手搭在她肩上:“二奶奶,咱们回去吧,老太太还等着呢。” 王熙凤看着空荡荡的门房,半晌长舒口气:“回去吧。” 话虽这样说,她转身后又不死心回头看了几眼,仿佛她再多看几眼,贾琏就会忽然出现在门口。 “二奶奶。” “我没事。” 松开平儿的手,王熙凤深呼吸,抚着鬓边簪子确认没有失态才回荣庆堂,进门依旧是招牌笑容。 “老祖宗,姑母出门了,琏二爷护送的。您放心吧,等平安到了江南,肯定有信送来。” “好。”贾母笑着应一声,转头看向王夫人。“元姐儿这几日如何?两位嬷嬷都不可怠慢,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尽管来问我,切不可失了礼数。” “是,母亲放心,昨儿两位嬷嬷还夸元姐儿呢。” “是吗?元姐儿打小儿就在我身边养着,最懂事不过。” 以贾母为首,满屋子转换话题其乐融融,仿佛刚刚送别的伤心没有发生过。 王熙凤伴着说笑声来回服侍老太太、太太,仍旧是那个精明干练的凤辣子,在门前失落的人也仿佛不是她。 另一边,贾府的人将贾敏等人送到码头,再留下七八个路上服侍的人,到底是浩浩荡荡启了程。 康熙三月初自江南启程,历时数日回到京城,贾敏又在贾府住了将近一月,再历时半月回到江南,时间已到夏季。 行船半月,下船这天不巧赶上阴雨绵绵,贾琏打着伞站在码头,心中暗骂运气不好。 兴儿在后面也擎着伞:“二爷,都说江南潮湿多雨,我算是见着了。从咱们迈进江南地界,日必有雨,可算是开了眼。” “这算什么,我听闻江南到多雨季,几乎是每日下雨。只是咱们今天下船,这雨的时辰不巧啊。” 前面船工已经在准备靠岸,贾琏看看天,收起伞准备去和贾敏商量等雨停了再下船。谁料他还没转身,就见岸上一个穿着蓑衣的年轻男子小跑过来喊话。 “船上可是京城来的?” “正是,你是哪家的?” “我是林家管事,船上可是表少爷?” 短短几句话,路过的行人听不出猫腻,该懂的人却都能听懂。 兴儿兴高采烈:“二爷,是林姑爷派人来接咱们了。” “爷听见了,你去回姑母一声。”贾琏背着手重新将伞撑起,随意挥手打发兴儿回去传话,举手投足间尽是京城公子风范。 船只在船工操作下逐渐靠岸,贾琏站在甲板上不动,等林家管事过来才问:“是林姑父派你来的?” “正是,您是二爷吧?这雨下不长,最多一时三刻就停了,您请在船上等一等,小的去叩见太太。” 两人面对面说话才最终确认对方身份,贾琏点点头,领着管事上船。 管事也不进船舱,看见李妈妈在船舱门口露脸,躬身问好:“太太。” “是林安来了?”贾敏没露面,声音从李妈妈身后传来。 “是,老爷估摸着您这几日到,早早就安排了人等着。不巧今儿赶上下雨的时辰,请太太稍候。” “无妨。” 话音落下贾敏便不再开口,李妈妈从船舱里走出来,带着斗笠:“这位是琏二爷,你已经见过了。后面船上也是咱们的东西,你带人去瞧瞧。” 用不着贾敏出面,连贾琏也没说几句话,自然有管事的下人将事情安排妥当。全程十来个下人远比不上荣国府的排场,但井然有序半点不错。 贾琏在甲板上打着伞看,心中默道:这大约就是勋贵之家和清贵之家的分别。 旁边兴儿踮着脚:“就这么几个人?” “这么几个人不够使的?”贾琏仍旧背着手,回头瞥他。“京城都是王公贵族,少不了攀比排场,在江南比什么?闹得大了,旁人还以为你想当土皇帝。” 直训得兴儿低头不敢说话,他才哼一声,问道:“旺儿呢?” “旺儿在后面打点呢。” “你去跟着瞧瞧,林家跟咱们家不一样,别刚出来就丢人现眼。” “哎。” 打发走兴儿,贾琏又在甲板上站了会。雨声渐停,林安过来。 “二爷,给您备了马,咱们去请太太吧。” “好。” 船舱内贾敏已经听见雨停,领着姐弟三个在丫头、婆子簇拥下出来,下了船直接上轿,没有半刻停留,也没给旁人窥探的机会。 贾琏与林安给贾家随行人员散了赏钱,打发他们回去后骑马追上贾敏等人的轿子,一行人毫不张扬,晃晃悠悠回林府。 林如海出门办事不在家,贾敏丝毫不觉意外,领着贾琏到正堂:“你姑丈今儿不得空,你且在前面秋兰园住,旁边挨着你姑丈的书房。别的话晚上再说,你先去休息。” “是。” 成年男女哪怕是亲姑侄也不能长时间共处一室,两人简单说几句话,贾琏就在李妈妈带领下走过两段回廊到了所谓秋兰园。 “这园子原是空着,太太说二爷要来老爷忙派人收拾,二爷若住着哪里不好尽管告诉我。” 李妈妈贾府出身,至今仍算半个贾府中人,面对贾琏比旁人亲近,贾琏面对她也更轻松。 “有劳姑母、姑丈安排。这园子看着清雅,倒比我在京城的院子还大上两分。” “公府里人多,林家哪比得了?” 说着闲话两人走进园子,有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在门口的等着,见到两人来行礼:“李妈妈。” “二爷,这是春兰,往后就由她服侍您。春兰是个机灵的,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有劳李妈妈。” 贾琏嘴上应话,视线却从春兰脚上扫过,一路向上最终停在脸蛋。 倒是个美人胚子。 他眼珠子乱转,李妈妈已经进了院子,看向院中央站立的两个婆子、两个小厮:“这是洒扫、浆洗的婆子。你们都过来拜见二爷。” 新主人入住,下人自然要来拜见,都是规矩流程不必多说。一切安排妥当,李妈妈告辞离去。 春兰给贾琏奉茶:“秋兰园共有两进,二爷的东西已经搬进正屋,可要去瞧瞧?” “不用了。这几日接连下雨,衣裳都潮了,你去收拾收拾。” “是。”春兰福身退下,仿佛没看见贾琏在她身上流转的目光。 屋子没外人,兴儿忍不住:“二爷,林家也太小气,才给您配了五个下人,这怎么够使的?在咱们家,就算琮哥儿都有十好几个人服侍呢。” “十好几个?你看见那些人都尽心服侍了?”贾琏喝着茶睨他一眼。 兴儿立刻缩脖子:“可那都是该有的身份体面。” “只有你知道身份体面,我就不知道,林姑父不知道?”哼一声,贾琏敲着桌子。“咱们家的体面还是比着祖父在的时候,若放到眼下,你二爷我无官无职,连纳姨娘的资格都没有。” 这话虽然说得夸张了些,但道理没错。 林如海在江南的身份是五品巡盐,林家的一应规矩都没超过五品该有的规格。 相应贾政也是五品官,但王夫人和元春、探春以及贾宝玉所享用的规格都超过了五品,所仰仗的就是贾家祖先庇荫。 贾琏好色不假,但没糊涂:“往常你这张嘴就没个把门的,在这老实点。还有旺儿,一会叫他来见我。” 第24章 不一样的氛围 秋兰园,春兰。只看这园子的名和丫头的名就知道林家是什么风气习惯。 等贾琏吃过一盏茶,春兰几乎是掐着时间回来:“屋子整理好了,床下新放了除湿的木炭和草木灰,可要给二爷点上香歇息片刻?晚饭还有些时候。” 江南潮湿,自有很多习惯是京城没有的,贾琏入乡随俗并未质疑:“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小厮兴儿,外头还有个旺儿。姑母既然将你指过来,往后园子里的事就归你管,若寻不到我就找他们两个。” “是。”春兰福身应下,语调轻柔颇有江南女子风韵,虽还未完全长成,但已经可以想见将来必定是个美人。 “你去吧,我自去歇息。”想着不能第一天就露出本性,贾琏抄起空茶盏遮掩视线,结果还没端起来,春兰已经转身走到门口,没有丝毫留恋。 兴儿有点懵:“这,二爷,这……” 贾琏也没想到春兰居然走的这么干脆,端着茶盏忘了动作。 “二爷,要不……” “行了。”习惯贾赦屋里的莺莺燕燕,乍然见到正常丫头,他反倒有些不适应。甩下茶盏到正屋躺下,翻了两回身都没回过味来。 小憩期间,一个小厮进来添了些香,而春兰直到日头西斜才露面,也不进里屋,隔着屏风站在外间:“二爷,老爷回来了,请您往书房去。” “知道了。”外面虽然潮湿,但屋内除湿的木炭、熏香等一应俱全,贾琏休息得不错。 他自己起来套上内衫,春兰才从外进来,手上拿着干净外衫。 “方才太太也往书房方向去了,二爷到了书房外稍等片刻。”春兰边说边目不斜视帮贾琏穿上外衫,配上玉珏、禁步等物。丫头该做的她丝毫不错,旁的看都不看。 贾琏伸着胳膊任由她穿戴,觉得稀奇又可爱:“你多大了?” “回二爷,奴婢十一岁,原是太太身边的丫头。”一句话成功将贾琏没说出口的话统统堵回去。 长者赐不敢辞,长者没赐的,不能动。 春兰没改名字,也不是贾敏亲自指派过来的,所以她是秋兰园的人,是林家的人,是贾敏的人,唯独不是贾琏的人。 秋兰园共三个女人,一个刚过十岁,两个年近四十,贾敏这是早有防备。 贾琏泄气泄了个彻底:“算了,去书房吧。” 林如海的书房与贾赦的不同,墙上没有摆着古董,案上也没有哪个侍妾留下的胭脂水粉,只有两排书架满满当当,看起来简陋寒酸不少。 不过到底是出身国公府的贵公子,贾琏眼尖地发现在书架某个角落里放着的书籍页面发暗,只从外观便可粗略判断不是本朝的东西。 粗粗扫过两眼,他就连忙收回视线,规规矩矩行礼问好。 在他正前方林如海坐在书桌后,手中拿着封信:“京城的事二舅兄已经在信上与我说明,你且在江南多走动走动,不急着安排什么,若赶上贾家有事,你也好去办。” “是,一切听姑丈安排。” 荣国府这一辈大事小事都看贾琏,倒不是说他多好多强,而是除他之外没有别人。现如今贾赦、贾政还能办事,再过些年他们老了,后辈能指望的就只有个贾琏。 林如海很清楚这一点,再综合其他考虑不好立刻给他安排差事,安抚几句后只与他浅浅分析些江南形式,嘱咐他多跟着去府衙学习,不过一时三刻两人就从书房出来。 饭厅里贾敏已经带三个孩子在等着。见他们两人过来,三人一起起身问好。 “爹爹。” “哎,在京城玩得可好?” “姐姐妹妹们都很好,就是京城的气候太干燥,妹妹总咳嗽。”林茈玉故意将后半句说得很小声,仿佛告状似的。 林瑾立刻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每天喝枇杷膏,不好喝。” “不好喝?是喝了枇杷膏不许你吃蜜饯,记仇了吧?”林如海哈哈大笑,在林瑾脸上捏两下。“长了些肉。” “他年纪最小,姐姐们都把好吃的给他留着,可不就长肉了?在船上茈玉还说要给他找个武师父,把这些肉都化成力气。”贾敏捻着帕子笑,相比在贾府时更多几分独属于当家主母的自然随意。 林如海独自吃住了一个多月,终于老婆孩子都回来,也不端着文人家长的架子,在三个孩子脸上挨个捏过:“茈玉长开了些,黛玉瘦了。果然咳嗽的厉害?” “就是喉咙有些痒,回家就好了。”林黛玉仰着头,眼睛里都是高兴,看不出生病的样子。 “好了就好,回头叫厨房炖上雪梨,比枇杷膏好喝。” 一家人可算是久别重逢,说了半晌话才坐下摆饭。这样和睦亲近的家庭氛围,贾琏却觉得稀奇,坐在林如海下首动筷都不自在。 别扭地吃完一顿饭,众人到饭厅后面歇息说话,才听林如海道:“今日琏儿刚到,咱们不必讲那些规矩,家常便饭罢了。瑾哥儿三岁生日赶在船上,如今到了家,往后该叫他们在自己房里吃饭。” “我也要说这事呢。他们都到了年纪,咱们该请个正经先生来,茈玉、黛玉好读书,不能拘了。琏儿住在秋兰园,也给他收拾个小书房。” 作为当家主母,这些话贾敏顺口便接上,还说起京诚之行。 “我往张家去了,表弟念着你,回头你该写封信去。几家公府我都略坐了坐,不过说些闲话,倒是几家王府说了些事。” 王府里能说什么事?还不是朝堂上那些,虽然不能明说,但各种暗示必定不少。 贾琏坐在下首听得手心冒汗,这话是能这样说的吗?往常在荣国府,贾政都是悄悄将他带到书房说,门前派人守着谁都不能靠近,怎么在林家竟然似乎是闲话家常? 再看旁边坐着的三姐弟,他们竟然面无表情听着,显然这样的事并不是第一次。 忽然林茈玉似乎是察觉到什么,转头过来,露出个可爱笑容。 贾琏连忙回过头坐正,却听贾敏说到荣国府。 “元姐儿准备小选入宫,甄家那边约莫是得了信儿,方才你还没进门,他们倒先派人来。” “江南本就是甄家的地界,也寻常。琏儿,若甄家使人寻你过去,不必推拒。” 忽然被点名,贾琏连忙站起身拱手:“是。”初来乍到,他和这边是有信息差的,多听多看少做才是正经。 几人坐着说了约莫一刻钟的话,又吃了一盏茶,才起身。 春兰在门口等着将贾琏接回秋兰园,奶娘们将各自的小主子带走,只剩下贾敏和林如海。 “此番回京我瞧着茈玉和瑾哥儿还好,黛玉却不大能适应,老爷,你说会不会与那疯和尚说过的不能见外姓人有关?” 林家不想将孩子养成不谙世事的性子,再加上两个姑娘早慧,大事小事总会斟酌着叫他们一起听,此刻夫妻俩私下说话,却是为了避开贾琏。 林如海呵呵一笑:“夫人说哪里话,贾家何来外姓?你是她母亲,若连贾都是外姓,你们母女岂不是不能见面了?” “话虽是这样说,但黛玉到京城后先是水土不服起了些小红疹,茈玉的疹子都落了她还没落,后又时不时咳嗽,奶娘也说她起夜次数变多,总叫人心里不踏实。” 贾敏虽然忙着外面交际往来,可也不会落下女儿,三个孩子的日常情况她清清楚楚。正是因为清楚才更惊奇,林黛玉在京城的反应竟然比年纪最小的林瑾还大些。 话说到此林如海也有片刻沉默,但很快回过神安慰:“自小她身子就比茈玉弱些,到陌生地方不适应也是有的,如今回到江南又好了,说明不是什么根本上的大病,往后咱们不叫她长居京城也就是了。” “老爷的意思是?” “前些日子,甄家和甄员外连了宗。” 一句话答非所问,贾敏却恍然。 都是被疯和尚讨过的人,康熙不会放任自流,哪怕目前看来没有什么威胁,终归还是放在眼皮底下最安全。虽说甄士隐从前做过官,但毕竟现在身份不够,与甄家连宗,甄英莲就从甄士隐家的姑娘,变成甄太妃娘家的姑娘。 宫中已有了个甄太妃,元春也即将进宫,若是林茈玉、林黛玉、甄英莲全数进宫,那后宫岂不是成了他们这一系的天下? 夫妻二人对视,心下忍不住升起希望。 第25章 贾琏融入林家的一天 从京城到江南已经半个月,贾琏逐渐适应江南的气候,却还没适应江南的忙碌。 以前在京城每回有什么事都是他去办,但也不影响他寻欢作乐。可到了江南大部分事都是林如海亲自去办,只有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交给他,他反倒没有时间出去消遣。 早起用过饭,他坐在小书房已经一个多时辰,面前纸张上却只有不到半页。 门口传来吱呀声,春兰捧着两匹布进来:“这是太太刚给的,夏日穿正好。明儿早上给爷重新量身,日就能赶出来,爷可有空?” “有空,明日你领人过来就是。”贾琏头都没抬,持笔盯着桌上,有气无力。 春兰转身将布料放在凳子上,打开靠墙的柜子检查里面备用衣物、手巾等物,见没有受潮损坏又关上柜门,重新捧起布出去。 过了约莫半炷香时间,房门再次被推开,兴儿端着凉茶进来:“二爷,这策论您从昨晚就开始写,到现在一页都没有,若是林姑爷问起可怎么回?” “这不是正在写,你催什么?”焦头烂额的时候最烦有人催,贾琏抬头瞪他一眼,再低头看见桌上白纸,又泄气。“夏日官盐受潮有损,本就是常态,姑丈却叫我写策论,我哪里写得出来?” 策论,讨论政治针砭时弊,或向朝廷谏言献策的才叫策论。贾琏虽是荣国府继承人,可并未有官职在身,更没有谏言献策的资格,哪里写过这东西?若让他写京城权贵,他倒能长篇大论。 越着急越写不出来,干脆伸手将纸笔都推出去。 兴儿眼珠子一转:“二爷,方才我见春兰出去,不如叫她跟姑太太说说?” “姑太太?呵。”贾琏往椅子靠背一仰。“姑母将春兰安排在秋兰园,一是为方便她随时掌握秋兰园的情况,二才是为了服侍我。你叫春兰去替我说话,明儿姑母就把你打出去。” 这一点丝毫不用怀疑,林家只有贾敏这个当家主母,说一不二。再加上她本身姓贾,是贾琏的正经长辈,管教起来没有丝毫顾忌。 兴儿缩缩脖子:“那怎么办,从前在家两位老爷都没写过什么策论,您才来半个月,林姑爷已经给您布置了三篇,写得不好还要重写,比书生做功课还忙。” 我怎么知道能怎么办? 贾琏心里暗骂回应,烦躁地将兴儿赶出去,盯着纸咬着笔,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写下几页,绞尽脑汁才算勉强写成。然后小心收起这来之不易的成果,等晚上林如海回来还要给他过目。 简单吃两块点心换了衣裳到门口,旺儿已经套好车:“二爷,方才林老爷派人来传话,说今日不用您去衙门,叫您去城东将给哥儿、姐儿请的先生接来。” “接先生?衙门今儿有事?” “听说是新到的盐数不对,林老爷不得空。” 林家重视儿女教育,请先生又是重中之重,能让林如海放弃亲自前去必有要紧事。贾琏本想关心一下,但他刚写完策论听见盐就头疼,赶紧闭嘴。 上车坐好,才问:“请的是哪家先生?” 同旺儿一起的还有林安,林安道:“是黄家的老爷子。这黄家人虽有才名,子孙却多不入仕,想必二爷没听过。” 黄家?还真听过。 贾琏原本靠坐着,一骨碌坐直:“姑丈把黄宗羲请来了?” “二爷莫要说笑,咱们老爷哪有那么大体面?这位黄先生和那位倒是同族,不过是晚辈。” “那也了不得,姑丈果真疼爱表弟、表妹。” 那可是黄家,听闻皇上想要编撰史书,专门派人去请过,可去了好几趟也没请到,最终只请到个弟子进京。 莫非当初皇上命人请黄宗羲,就是派林姑父去的?从前只知道林姑父被从京中派出来兼任巡盐,如今看来,他比众人想象的还要得圣心。不过想想也对,林姑父是探花郎,读书人之间交流更容易。 按捺住心中震动,贾琏忍不住胡思乱想。 外面林安还在说话:“原本老爷请了个叫贾雨村的进士,不过这个进士官场失意,言辞间难免透露出抑郁不得志,大姑娘不喜欢他长吁短叹伤春悲秋的做派,老爷这才改请黄家。” “‘昔孟母,择邻处’,何况请先生?我这大表妹倒是个有主见的。”贾琏随口称赞,知道林安这是在借机告诉他有贾雨村这么个人,若是被找上门也好应对。 说话间就到城东,在略有些偏远的地理位置停车,下车就看见个二进宅院。 在门前通报姓名后,有小厮领路进来。里面不算宽敞奢华,一草一木却各有章法。贾琏明白黄家底蕴深厚,不敢端着京城公子姿态,只用林如海内侄的身份自称,到书房前客套问好。 “林家已经为先生准备了落脚处,可惜姑丈实在脱不开身,只好命我前来。还请先生移驾,改日姑丈定亲自致歉。” 话音落下,书房内室走出个四十来岁长须男子,墨色长袍衬着清瘦身材,确是读书人的气韵:“无妨,我与林探花乃是旧相识,不必拘于俗礼。” 听到“林探花”这个称呼,贾琏庆幸自己猜对,言辞更加客气:“晚辈失礼。外面已经备好马车,先生可还要收拾什么东西?” “不必了,走吧。” 黄先生迈下台阶,贾琏亲自引路将其扶上马车。 到了林家,因为林如海不在贾敏不好单独见外客,仍旧是贾琏引着他到住处安顿好。 是从林家前院单开出来的小院,出入方便,有课的时候他就在林家住着,没课休息时可在林家,也可回城东宅院去。 来回忙碌一番就到下午,等安顿好先生时候已经不早。外面有几个来江南后认识的别家公子相约饮酒,贾琏一一回绝,想着林如海回来必定宴请致歉,又叫春兰给贾敏传话,里外提早准备。 果然到傍晚林如海回来,亲自登门致歉。贾琏只来得及喝碗茶就继续跟着去,晚宴也要陪坐,听两个文化人云来曰去,他只觉得云山雾罩。 好不容易饭后回到秋兰园,各处都已经点上灯。 兴儿从外面探头进来:“二爷,您的策论可要送过去?” “姑丈今儿怕是没精神,明日吧。”躲得过今日躲不过明日,而且若真如旺儿所说近日盐数对不上,这篇过了也还有下一篇。 自小没有被贾赦教导管束过,如今倒体验了一把做儿子的感觉。 贾琏感慨万分,看还不到睡觉的时辰,索性研墨给贾政写家信。 虽然还没下笔,但他已经能够想象到,当贾政看到他在江南的经历,必定会说“运气甚佳,务必勤勉刻学”。他在这里愁得抓头发,那边贾政怕是还羡慕呢。 如若可以,他倒想和贾政换换。 胡思乱想完毕,还是要老老实实写信报平安。不过写家信比写策论容易许多,只用一刻钟左右就洋洋洒洒写出两大篇。 也不必用蜡油密封,明日叫春兰给贾敏送过去,自然会随着其他家信或节礼送回京城。若有正经事,贾敏会将信给林如海,连同正经书信一并加急送去。 想一想没有别的事遗漏,贾琏才叫兴儿进来,在他的服侍下洗漱收拾。 等到吹灯上榻,看着黑黢黢的屋顶,他脑子里还在回放早上勉强完成的策论。 里面有几处写的仓促,若是林姑父问起来,可要小心作答。还有今日没去衙门,明日去了若是说到盐数,要怎么说…… 想着想着翻个身,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 第26章 数你不正经 夏去秋来,贾琏逐渐习惯江南生活,林茈玉姐弟三个的课程也步上正轨。 虽说林家并不大区分男孩女孩教养,外界却多在意,黄先生是被请来教导三个孩子不假,但实际还是以林瑾为主。 林瑾年纪小,能认字写字,读书却还读不明白,黄先生因材施教,索性口述为主,读书为辅。 “昨日说到重农抑商,是因为商人中不乏见利忘义、投机取巧之辈。比如盐之一道,你可曾听你父亲说过?” 先生在上面提问,底下三张桌子整齐排列,坐在中间的林瑾抱着脑袋点一点。 “爹爹说从前有将私盐充作官盐卖,还有毒盐以高价售卖种种,都是危害百姓。” 先生点头:“不错,此为奸商。但还有其他商户,比如你胳膊下面压着的宣纸,乃是从泾县运来。若靠官船每年能运输的数量实在有限,只有达官贵人能用上,便是普通乡绅都用不起,但若有商户经营,方可渐渐流入寻常百姓之家。” 林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先生又说:“还有前日你想要玩具,街上却只有三两个小贩。秋、夏正是农忙,等到冬日农闲百姓得空,做生意赚些银子补贴家用,这也是商。” 这就比宣纸的例子好懂了,林瑾用力点头。 “所以农业固然要紧,也不该一味打压商业。我今日将这些话告诉你,等你长大做了官再用这些道理去管理治下,就叫经世致用。” 话音落下,姐弟三个同时低头。在他们面前的桌上平铺着宣纸,纸上赫然四个大字“经世致用”。 今日刚一上课先生就写了这三张纸发下来,原来是留着最后点题。 “古人言以铜为镜、以史为镜、以人为镜,也都是为了‘致用’。你们年纪尚小,但不妨碍对身旁的人多听多看,自有益处。” “是。”三个人乖巧答应。 讲述完了道理才是三人看书时间。先生挑的书不少,什么《唐书》、《二十四史》都有,有不认识的字可以问先生,至于内容看得懂最好,看不懂就当看故事,眼下他们姐弟年纪还小,培养习惯和性情最重要。 临近晌午,先生打断几人:“散学回去,把你们今儿上午看的书写个感想出来,不拘十字,明日上课给我。” “是,先生。” 三姐弟起身恭送先生出门,等候在门外的奶娘们才进来。 林瑾的奶娘柳妈妈一边给林瑾暖手一边念叨:“天气凉了,哥儿、姐儿该带着手炉上课了。” 林黛玉的奶娘秦妈妈摇头:“咱们不能进来,哥儿、姐儿自己拿着手炉,撒了炭怎么好?该叫底下丫头赶做几幅护手出来。” “正是,前儿太太才给了上好的皮子,回去我就带着几个丫头裁。”林茈玉的奶娘张妈妈不甘示弱。 三个奶娘边念叨边照顾好自家小主子,牵着人走出来,丫头、小厮都在外头等候。 这是林如海定的规矩:到学堂就是上课的,不许有下人随行伺候,就算奶娘都不许进去。除非先生特别吩咐,才许伴读丫头进去研墨、陪读,旁的人仍旧不许进。 这规矩刚实行的时候,贾敏着实担心了几天,但三个孩子都没有意见,在课上也没惹祸,她没有理由反对。 而且因为早起上课,免了每天早上的问安,改成晌午散了学孩子们过来,说说上课学了什么或是当天有什么趣事,倒比从前早上请安精神不少,她欣慰的同时还有些怅然若失。 “孩子们都大了。” 李妈妈正在为即将到来的三姐弟准备点心,听见这话回头:“他们才几岁,哪里就大了?别说如今还是垂髫小儿,便是将来为官做宰,难道在您面前就不是小的?” 这倒是。 再回想方才的怅然若失,贾敏也忍不住笑:“距离他们长大还有好些年呢,我这时候叹气确是早了。” 说笑一会的功夫外面就传来响动,先是有婆子进来通报,然后奶娘、丫头们簇拥着三姐弟进来。 “母亲。” “坐吧,今儿上午先生讲了什么?” “先生讲了重农抑商和经世致用,还有父亲管的盐道。”以前林瑾因为年纪小,无论是口齿表达还是阅读量都比不上两个姐姐,现在终于上课读书,自我感觉能追上两个姐姐,迫不及待表现。 他小嘴叭叭的试图将先生上课讲的内容重复一遍,虽然偶有错漏或者含混不清,但对他这个年纪来讲已经实属难得。 贾敏听得直点头:“黄先生不肯入仕为官,实在可惜,难怪连皇上也要请他们家的人。好了,快喝口水歇一歇。” 奖励他一碗甜汤,转头看向两个姐姐:“你们看了什么书?” 林黛玉边回想边道:“看了《魏徵传》。先生说‘以人为镜,以史为镜’,我想瞧瞧,先生告诉我是这篇里的。” 贾敏再次点头,视线转向林茈玉,看她满脸堆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林茈玉开口:“我也看了《唐书》,讲观音婢哎呦!” 没等她说完,贾敏一指头点在她脑门上:“就知道你不看好东西!” “嘿嘿。”林茈玉捂着脑门,笑出两排小白牙。 观音婢乃是指长孙皇后,倒不是说长孙皇后不好,只是贾敏太了解林茈玉的德行。长孙皇后德冠后宫她是不会去看的,必定是从只言片语窥见唐宫的风流故事。 “早两年还当你稳重,如今看来你最淘气,亏得是长姐。” 书是正经书,奈何她总能从正经书里看出些不正经的东西,贾敏气得又点她两下。 林茈玉也不反驳,直接往她怀里钻:“稳重有什么好的?观音婢稳重,可史书也只夸她德行。还不如魏徵,能跟皇帝吵架。” “你还想跟皇帝吵架?”贾敏惊住,直接提溜她耳朵。“阖家上下没见过你这样胆大的。” “哎呦哎呦,疼。” 林茈玉试图拯救自己的耳朵,旁边林黛玉和林瑾揣着手看热闹。这样的事不说天天有,每月总能看见几回,他们都习惯了。 第27章 光阴荏苒 “太太,春兰过来了。” 外面有婆子喊话,成功将林茈玉救出水火。 “让她进来吧。”贾敏松了手,还不忘瞪她一眼。 片刻春兰进来,向众人行礼后道:“前儿我巡视园子,发现秋兰园后面一处墙根霉烂了,之前被花草挡着没瞧见,如今花草凋零才露出来,需得找人修补,请太太给支二三十两。” “准了,稍后跟李妈妈去支银子。” “是。昨儿二爷说,下月京城那边政老爷过生辰,且距离过年不远了,二爷想回京城去过年,叫我问太太的意思。” 江南与京城往返不是小事,还要过年,至少需要两个月时间。贾敏沉默片刻才道:“他也该回去,叫他提前准备着吧,至于何时启程,等我和老爷商量。还有吗?” “既然二爷回京,那秋兰园的冬衣和年节置备可还照常?” “照常。琏儿回京你不必跟着,仍旧看守园子,有什么事来回我。” “是。” 春兰原本是贾敏身边的二等丫头,现在算是秋兰园的总管。别看年纪不大,事情却都能料理清楚,桩桩件件细细回禀,得了准话再回去传达给贾琏。 “既然姑母准了,姑丈想来也不会拒绝。过几日我命旺儿采买些江南特产,你替我装进箱笼,还有些略贵重的玩意,造了册,回去好清点送往各处。” 这大老远回去,难免要给各处带些礼物,还有自家娇妻美妾,小别半年可想得紧。贾琏盘算着,视线忽然落在收拾衣柜的春兰身上,忍不住逗她。 “你真不跟我回去?便是姑母发了话,我去求个恩典也成。” 春兰动作不停,借着来回搬衣裳的空当白他一眼:“二爷可想好了再说话。” 林家的下人真是逗弄不得。 这半年来贾琏不是第一次吃瘪,已经习惯,但还是忍不住暗中感慨。 没趣儿地环视屋内一周,看见墙上挂着钟表:“上月有人送了个自鸣钟,你收在哪了?一并装进箱笼,我带回去。” “二爷忘了?那自鸣钟您叫我拿去给太太了,后来二姑娘喜欢,就挪去二姑娘屋里,为这个三哥儿不依,您还另弄了个来给他。” “还真忘了。”贾琏摸着头,被她这样一说才想起来。 盐政是肥差,想讨好林如海的人数不胜数,自然有人顺藤摸瓜摸到他这里。有些礼物不能收,但有些礼物不能不收,他借着便利得了不少好东西,有的没的都往贾敏那边送,送得多了他也记不清。 “不打紧,赶明儿我再弄两个,到时你装起来。” 钟表在明末时传入,到如今在权贵中不算罕见,但还算珍贵,带回去两个精致的,也是心意。 逢年归家,让贾琏原本就不算悠闲的生活又添了一件正经事。 不过贾敏还是掐着日子,没叫他赶在贾政生日前回去。毕竟贾赦才是他亲爹,他不赶着亲爹过寿回去,却赶着二叔过寿回去,叫有心人说起闲话到底不好听。 零零散散添置东西,进了冬月才大张旗鼓正经准备,逢人问起也不再回避。 到月中贾琏带着兴儿、旺儿,以及满满一船东西踏上回京路。船上有他自己置办的,有贾敏给贾母的年礼,还有姐弟三个给姐妹们的小东西,不拘贵贱应有尽有。 路上不着急,只赶在腊月初八前到了就是。 过个完整年,上元节后再回江南又带着一大船。有王熙凤操持的衣食住行,有京城特产,还有姐妹们互换的礼物,当真是去时满满,回来满满。 头一年做了版样,此后每逢过年贾琏都回京城,冬月去正月归,几乎成定例,时间也在他这一去一回中流逝。 直到康熙三十五年,这年还未到冬月,林家却早早开始收拾行囊,各样行李摆了半个库房。 “我们只是去住一年,又不是搬家,你要做什么?” 十二岁的林黛玉穿着桃红色夹袄站在院中,手上端着暖炉,看见这么些东西哭笑不得。 “怎么用不上?我瞧着还不够。” 七年过去,林瑾不再是当初窝在奶娘怀里的娃娃,站在院中背着手,像模像样指挥丫头往库房里继续添。 “等上船时这些都带上,一样不许落!” “母亲那边准备的东西还没清点,你又命人准备这么些,到时候两船都装不下。”看着里面囊括衣食住行,甚至连打发时间的消遣物件都带上,林黛玉无奈又高兴。 高兴弟弟心中惦记两个姐姐,恨不得将家都装去。可带着这么些东西去京城到底不合适,知道的说她们姐妹长住用的东西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荣国府一个下马威。 “快别叫她们搬了,好容易晌午有空,快去歇歇。过会子还要上课,今儿下午我们做针线,你的武师父约莫在校场等你。” “急什么,大姐姐还在母亲屋里没出来呢。” 下意识对话后,姐弟俩都是一顿,默不作声看着丫头们继续往库房搬。 正院里,林茈玉穿着与林黛玉款式相同却浅青色的夹袄,手上暖炉也打着同样的络子,微微垂首坐在贾敏侧下方,只看模样姿态端的是大家闺秀。 “母亲说的话我记下了,咱们家又不指着我搏前程,安安稳稳就是。” “你自来胆大,遇见事也总和我们有不同想法,从前在家也就罢了,离了家,可不能再任性。” 每回说到这话贾敏都发愁,她这个大女儿言行举止还算规矩,但想法就是异于常人。眼下瞧着她在那老老实实应声,实际心里不定在想什么。 可这也不能怪林茈玉,这么些年她已经让自己适应这个时代,总不能把脑子都换了。只要言行举止不出错,脑子里想什么就不重要了吧? “女儿记下了。” 看,答应得多乖。 林茈玉忍不住在心里夸奖自己,然后额头上就挨了贾敏一指头。 好歹贾敏也是荣国府里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公府千金,可为着这么个女儿,硬生生养成了戳人额头的习惯。 “把你那眼神收敛些!” 林茈玉果然将头压得更低,把眼神完完全全藏住。 贾敏:“……罢了罢了,你这活泼的性子不知随了谁。就连黛玉也是,身子弱还不肯老实,前儿撺掇瑾哥儿给她烤肉,别当我不知道。” 说到底,这么多年潜移默化之下,林茈玉还能保持刚穿来时的心性,与贾敏、林如海的娇惯脱不开关系。听见偷偷烤肉被发现她也不心虚,起身笑着凑过去。 “天气越发寒冷自然该多吃肉,母亲不必生气,我们只捡了鸡肉、鱼肉吃一些,没碰大腥大膻的。” “若非如此,我早使人去抓你们!” 膝下统共三个孩子,一个注定要远嫁,另两个还不好说但都身体偏弱,贾敏能怎么办?狠不下心管教,只能装出疾言厉色的样子训斥两句。 第28章 慈母手中钱 “下月初你们便要启程进京,早先教导过你元春大姐姐的嬷嬷已经年老辞去,我与你外祖母商议明年另请。虽说你父亲几次上折子提及你妹妹身子不好,但圣上心思难猜,她的事暂且不论,你只记住,无论入宫还是赐婚给谁,你都不得张扬。” “母亲放心吧,我不愁吃喝能自己玩乐就罢了,什么荣宠什么恩典,都不如咱们一家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林家别的不多,就是病患多,能健健康康比什么都要紧。贾敏点点头,欣慰能从大女儿口中听见正经话,自动忽略前半句。 母女两个又说了会话才从里屋出来,外间已有两个人在等着。 “太太,李妈妈刚才来说,您吩咐的东西都清点好了。” 七年时间不短,李妈妈年纪大不再在前面侍奉,只替贾敏办些不好叫旁人经手的贴心事,此时说话的人是春兰。 前两年春兰到年纪,她父母给她看中个跟在林如海身边憨厚的小厮,讨了贾敏恩典两人成亲,如今回到贾敏身边做管事媳妇。 “你去告诉李妈妈,叫她过几天带着东西过来一趟,这几日暂且用不上。” “哎。”春兰答应一声,行礼出去。 另一个丫头这才上前:“太太,您吩咐二爷使人采买的东西到了,可要带进来瞧瞧?” 这丫头名叫凤素,刚满十岁,是接替春兰服侍贾琏,负责两边传话的。 不知贾敏是对贾琏相当了解,还是怕他遗传贾赦,派去伺候他的人不是大就是小,总不给他正当妙龄的,哪怕是到了年纪的春兰也及时调回来。 “都是给他们兄弟姊妹在路上消耗的玩意儿,琏儿看过留着装船就好,不必特意带进来。我另有两箱东西是给老太太的,回头你叫琏儿亲自过来取。” “是。二爷正和老爷商量启程的具体日子,只是听闻天气不大好,可能早几日或晚几日。” “知道了,你去吧。” 打发走丫头,贾敏顺手端起茶盏,眼角余光看见林茈玉撑着下巴发呆。 “在想什么?” “想表姐妹们呢,好些年不见,不知她们变成什么样。”也不知道贾府时间线进行到哪里。 说一半留一半,不算撒谎。 贾敏并未多想,随口回应:“你们这个年纪正是变化最大的时候,怕是见面都不认识了。快回去吧,一会师傅该去了。” “好,那我先回去了。” 林茈玉起身告退。回到后院,教导刺绣的师傅还没来,只有林黛玉在那劈丝,旁边雪莹在绷绣架。 林黛玉听见声音抬头:“去这么久,母亲跟你说什么了?” “还不是那些老话,这么些年我都快要背下来。你在准备绣什么?” “方才师傅叫人传话晚些过来,我想在临行前给爹爹做个大带。” 官宦士大夫出门,除了常用的汗巾腰带,还会在外面加一层大带,看起来整洁利索也是身份的象征。 林茈玉探头看过来,果然见劈好的丝都是青、紫等端庄大气的颜色。 “正巧,我的荷包还没做完,应该能赶得及在出发前完成。” 说着她坐下,从旁边桌上将做了一半的荷包拿出来。雪容则去帮她将针线、剪刀等物拿过来摆上。 姐妹俩边说闲话,边忙手上活计。 过了约莫一刻钟,教导刺绣的师傅过来。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见她们手上做活并不打断,绕着过来看看,不时指点两句,等她们绣了小半个时辰短暂休息后,才开始今天的课程。 林家给儿女安排的课程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上午姐弟三个都去学堂读书,下午有时候一起学琴棋书画之类,有时候分开,姐妹两个学些女红、内宅之事,林瑾则去校场演武。这么些年课程内容一直在变,上课时间却几乎是雷打不动。 吃了晚饭没有安排,有功课做功课,没有功课不拘说笑玩乐。前几天他们吃烤肉就是趁着晚饭时候,直玩到月上西楼才散。 贾琏在江南待得久了,说是内侄,倒不如说更像半个养子,再加上本来就血脉亲近,偶尔也和三姐弟一起说笑,烧烤用的鱼就是他送进去的。 今年回京与往年不同,他也更重视。 “方才我与姑丈商定,下月初三出发,还有七八天,凤素去和姑母说一声。这回人多东西也多,兴儿、旺儿都随我回去,凤素你也跟着。” 内宅的事贾琏不管,从前在荣国府不管,现在在林家也不管,但自家什么情况自己知道,荣国府那边大主子小主子一堆,远不比上林家省心。 “得空兴儿把咱家的事和凤素说说,到京城把她放在二奶奶身边,等回来姑母问起她也好回答。” 他在林家住了这么久,衣食住行都有人照顾,两个表妹即将去荣国府,若是贾敏问起内宅如何没人能回答,可不像话。 “先这么着吧,其他等我想起来再吩咐。东西记得再清点一遍,连带库房里的,别出岔子。” 七八天时间一晃而过,内外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很快到出发前一日。 入夜用过晚饭,该是一天中最清闲的时候,贾敏却派人将三姐弟叫到后院内书房。 进了门三姐弟才发现林如海也在,他和贾敏都没带着服侍的人,只有李妈妈在下首坐着。 “给姑娘、哥儿请安。” 李妈妈年纪大,又是贾敏的奶娘,没外人在的时候也能有入座的体面,见了姐弟三个才站起来问好。 三人连忙避开半礼,又请她落座。 等她们见过礼,贾敏才开口:“雪容、雪莹、雪绮,你们各自带着人出去吧,在门前守着,没有吩咐不得入内。” 他们夫妻不留人伺候,这是要把三姐弟伺候的人也赶出去。 三个大丫头不敢质疑,行了礼带着小丫头都退出去,顺手将门带上。 屋内安静下来,李妈妈忽然起身,从身旁拿了个盒子放到贾敏和林如海中间的桌子上。 林茈玉顺着她的动作,这才发现在她刚才坐的位置上,放着七八个大小不一的盒子。 没给姐弟三个疑惑发问的机会,林如海直接揭晓答案:“虽然我和你们母亲严禁下人胡说,但咱们家的奇事想来你们都心里有数。茈玉和黛玉是得了疯和尚预言的。” 三姐弟顿时了然,林茈玉更是瞪大眼睛。 难怪要将服侍的下人都赶出去,只留下李妈妈,原来是要说这事。自来封建社会没有不重视祥瑞的,更何况涉及康熙,当然要躲起来悄悄说。 所以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了?疯和尚抓住了?还是康熙说什么了? 林茈玉好奇都写在脸上,然而林如海下一句就把话题拐回来。 “且不论预言真假,你们此去京城约莫都会定下大事,儿女亲事向来是父母心头要紧,趁着你们都在,索性盘盘家业。” 下人都赶出去,他竟还是如此谨慎,连一句有可能造成隐患的话都不说,只说自家的事。满心期待顿时消散,林茈玉肉眼可见的失望。 但很快她就失望不起来,因为贾敏打开了盒子。 “不知你们还能不能回来,前几日我吩咐李妈妈将我的嫁妆,连同你们祖母、曾祖母的嫁妆重新清点,虽说不至于立刻就给你们分了,只叫你们心中有数。” 第29章 一夜暴富 将打开的盒子微微往前推,贾敏从中取出两封成卷的银票。 “我当年出阁时荣国府正值鼎盛,你外祖母给我封了一万两压箱底的银票,还有我的祖父荣国公、我的外祖母史侯夫人各给三千两,共计一万六千两,给你们姐妹平分。” 两卷银票在众人面前晃一圈,又被重新装回盒子盖上。 李妈妈上前将装银票的盒子往后推,另放上个大些的盒子。 贾敏又打开:“我是出嫁女,贾家的祖产、祭田分不到我手中,但旁的田产、铺子要多少有多少。田产已经分成三份,你们三人各占一份。至于铺子有在京城的,有在金陵的,还有我嫁过来后在祖籍姑苏购买添置的,等你们大事定了再分。” 两个盒子很快被李妈妈拿到旁边,又换上两个小盒子。 底下林茈玉已经呆了。 原以为临行前夕一家人说说私密话,竟然是要分家产,贾敏和林如海这是做好两个女儿进京后就回不来的准备了。 说实话,林茈玉穿越而来,在那个世界活了二十年,先入为主,她心中那个世界亲娘的地位一直是排在贾敏之前的。可今天看着这些大大小小的盒子,她恍惚看见当初亲娘拿着的各种平安扣、护身符,只觉五味杂陈。 上方贾敏还在说话:“你们姐妹去京城少说要住上一年,不同于在家中万事有我,总要有心腹使唤。这是雪容、雪莹还有那几个贴身丫头的身契,收好了。” 换了这么多盒子,终于有一个能到手里,可林茈玉看着盒子,半晌才伸手接过。扭头看旁边林黛玉,她也是一脸欲言又止。 这片刻功夫,李妈妈已经拿了新盒子上去。 “咱们这样的人家,银票只是压箱底的,文玩、字画、奇珍才是重头。这是从我嫁妆单子上誊抄下来的,同样分成三份,你们且看看。” 仍旧是李妈妈拿下来分发,林茈玉、林黛玉伸手接过,到了林瑾那里他却不接。 “既是母亲的嫁妆,合该给两位姐姐。林家自有祖产给我,这些就不用给我留了。” “这是什么话,既是我的孩子,岂有不给你留的道理?将来你要补贴两个姐姐是你的事,该我分下去的,我不藏私。” 即便不是亲生,这么些年养下来,和亲生也没有区别。贾敏很是欣慰,示意李妈妈仍旧将单子给他。 “这才是我的嫁妆,还有你们祖母、曾祖母的嫁妆。林家几代单传,抬进来的嫁妆不少,只是年代久远的那些都混进林家产业,等会儿叫你父亲分。” 这几个盒子下来,贾敏的嫁妆里除了少部分自己留下傍身,就都给他们姐弟分下去。然后祖母、曾祖母两代的嫁妆如法炮制。 林家本身不缺钱,几代的嫁妆只有增多没有减少的,便是极少数动用过的也都能寻到去处,比如林瑾脖子上那块曾祖母的墨玉。 又是几个盒子过完,林茈玉和林黛玉从每月只能领五两银子,瞬间暴富成坐拥数万两的小富婆,还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 看着三个孩子眼睛发直,林如海清清嗓子:“祖产,以及姑苏那边的祖宅要瑾哥儿照料,所以方才的银子都没给他。咱们林家的产业是五世列侯积攒下来,只是如今不再列侯有些不好动,除了那些不好动的,其余分成四份,一份我与你母亲养老,其余平分……” 一家人从日头西斜便走进内书房,直到明月高悬、各院掌灯才出来,姐弟三个晕晕乎乎地被各自奶娘领回去。 林黛玉和林瑾什么想法,林茈玉不知道,但她直等躺在床上还没缓过神来。吹了灯,她在黑夜中借月光盯着房顶,感受着夜半无人的寂静,忽然暴口。 “真他妈有钱!” 早知道林家有钱,但没想到这么有钱。 贾敏是贾母唯一的女儿,自小娇宠,她的嫁妆肯定不会少,从贾府的奢靡程度就可见一斑。而林家传承这么多代,每代娶妻就相当于抬进来一个贾敏,好多贾敏……不是,好多钱。 林家五世列侯,世家底蕴不是开玩笑的,哪怕是第一代用过的杯盏留到现在都过了百年,何况其他? 更别说林如海本人。俗话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林如海可不是知县,他是管盐的。天底下有人不吃茶有人不喝酒,谁能说自己一辈子不吃盐? “这都是钱呐!” 躲在被窝里喃喃自语,林茈玉翻身把被子裹得更紧,如果不是明天要离家远行,她现在就站起来大笑三声。 上辈子做的白日梦居然实现了,谁能拒绝一夜暴富呢?翻来又覆去,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起来,全家人都默契的假装昨晚无事发生。吃过早饭收拾东西,在前院正堂辞别贾敏和林如海,姐妹两个就先上了车。 她们此行名义上是探亲,倒没有临行泪千行的场面,只是跨出门时一步三回头。 大门外,林瑾穿着小袍裹着披风,端坐马上威风凛凛:“表哥,你看我这身装扮怎么样?” 贾琏正在给兴儿、旺儿吩咐,听见问话转身,就看见个半大孩子骑在比他还高的马上:“人还没马高,仔细摔了你,下来坐车去!” “从这里到码头才多远的路,摔不了,骑马吧。” “不行,早前你闹着要去京城,好不容易姑母、姑丈才答应,这个时候不许使性子,后面车上去。” 按照原本计划,是贾琏回京顺便将林茈玉、林黛玉送去,但林瑾执意闹着要去。林如海不许,贾敏却说姐弟三个以后还不知能不能团聚,林如海沉默片刻就允了。 “表哥——” “别弄些幺蛾子,快下马!”年纪最长的贾琏身负照顾弟妹的重任,他这些年跟着林如海也历练出来,利落翻身上马态度坚决,颇有几分长兄的架势。 “哦。” 挨了骂的林瑾瞬间不再威风凛凛,仿佛斗败的公鸡灰溜溜进门上车。 马车停在前院垂花门处,十分宽敞,林茈玉、林黛玉连同她们的贴身丫头都在里面,所以林瑾上来也无妨。 林黛玉早将外面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见他上来乐不可支:“往哪里学的撒娇卖痴?我听着都心疼。” “大姐姐就是这样向母亲耍赖的。”林瑾摊手,一脸无辜。 林茈玉把帕子团一团砸在他脑袋上:“我那是向父母撒娇,你没耍赖过?可别往我头上扣。” 吵吵嚷嚷把离别的悲伤冲散不少,不一时马车晃动,从林府侧门出来,驶向码头。 回廊下,贾敏站在能看见门外的位置,直等队伍最后一个人消失在视野中:“这一去,不知回来是几个。” “过完年回来应该是琏儿和瑾儿,后年就不好说了,保不齐是四个。” “你就哄我吧,怎么可能四个都回来?” 明知林如海在胡说,贾敏还是忍不住笑,立马佯装生气瞪他:“多大年纪没个正经。”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谁说齐家不是正经?夫人高兴,才能齐家。”林如海抚须摇头,半点不似玩笑。 读书人的嘴最能颠倒黑白,若有人说读书人一心圣贤不会哄人,必定是谎话。 第30章 与凤楼 林家一行人登船出发,京城那边也收到消息。 后楼空了这么些年,虽然没有人为破坏却有自然损耗,王熙凤依照贾母的意思将其重新修整后前来荣庆堂复命。 “后面楼上、楼下都已经休整过,只有二楼最里头的一间库房没动,早些年姑母带着表妹们用过的东西都收在里面。另外,按照老太太的吩咐制了块匾额,您看起个什么名儿好?” 这些事贾母早暗自盘算过,不需思索直接道:“就叫与凤楼吧。先叫她们姐妹住着,等过了年叫几个丫头都搬进来,她们是要参加大选的人,旁人也配不上这个名字。虽然挤了些,但在我眼下才能安心。” “这与凤楼上下两层,每层十几个屋子,怎么不够住?老祖宗心疼她们,不如拆了墙连通后面,再往后挨着会芳园也不怕扰了东府,只是要大动干戈。” 荣国府后面有一小块空处,挨着宁国府的会芳园,这两处以及再往后的一大片地,就是将来统统拆了用来建大观园的地方。 现在王熙凤提议打通一面墙,说是大动干戈,实际就是小打小闹。 贾母在脑子里略微想象就画出图纸来:“那处空院几十年没人住早败落,怎么叫她们去?只将与凤楼两侧开出角门,叫洒扫的婆子、下人住空院,她们姑娘仍旧住楼上。” 姑娘们加在一起才几个?数量多的还是下人,粗使下人等闲不得近身,这样安排也使得。 “那我就安排人去办,七八天也就拾掇出来。”商议完毕,又得了些细节上的嘱托,王熙凤才躬身出来。 与凤楼在荣庆堂后方,为省时省力自然从后院走最快捷,只是她才刚到后院,就见个院子里有个人晃来晃去。 王熙凤见怪不怪:“宝兄弟今儿怎么没去上课?不在前面陪老祖宗说话,不去荣禧堂给太太请安,倒在这里闲逛。” 那人影闻言停住脚步,转过身露出圆润清朗的脸庞,果然是贾宝玉:“凤姐姐,你方才可是与老祖宗说林家妹妹的事?前几日就见人休整后楼,可是她们要来了?” “你消息倒灵通,不过往后不能叫后楼,该叫与凤楼,老祖宗才赐的名儿。现下老太太正高兴,你若惹了事,趁早去说明,求求老太太还好说。”荣国府里人多,人心也杂,但王熙凤对几个弟弟妹妹却不错。 谁料贾宝玉仿佛没听出话中提醒,眉头一皱:“与凤?果然是为选秀,好端端的女孩,做什么非要去选那劳什子?” “你可知你在胡说什么?”王熙凤连忙左顾右盼,见除了平儿没有外人,才松口气。“这话传出去,仔细老爷揭你的皮!” 贾政还是有些威慑力,贾宝玉缩缩脖子,果然不再开口。 “今儿这话我就当没听见,宝兄弟不可再胡说。过几日你哥哥回来,叫他知道你说糊涂话,当心窝心脚踹你出去!” 接连吓唬他一通,王熙凤才平复心绪,看他垂着头神情萎靡又有些不忍,正要开口安慰,忽听身后有人。 “刚才在屋里说话说得好好的,宝兄弟忽然跑出来,我就说有什么要紧事,原来是凤丫头在这。哎呦,宝兄弟怎么垂头丧气的?凤丫头惯会吓唬人。” 只听“宝兄弟”以为是哪个姐妹,可听“凤丫头”又恍惚是哪个太太。 王熙凤转身,果然见薛宝钗从暖阁的方向走出来。 “我自然是会吓唬人的,可也比不得宝姑娘,在里面都能听见我吓唬宝玉。”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似乎只是姐妹间斗嘴,可细想却不尽然。薛宝钗笑容得体,仿佛没听出话中意思:“你这是干什么去?” “我这劳碌命可比不得你们小儿女,老太太才派了差事要去办,就不打扰你们说话了,宝兄弟记得去给老太太请安。” 明里暗里提点他们好几句,王熙凤一转头就收起笑容,问平儿:“昨儿我来回话她就在宝玉屋里,今儿又来?” “听说昨儿是奉太太的命来问宝玉冬衣的事,今儿不知是为了什么。” “头前还给宝玉送棒疮药,什么贵重冬衣值得劳动她来?带着手脚就罢了,还带着耳朵。”王熙凤本来就是厉害性情,刚才薛宝钗又是叫她凤丫头,又是指责她吓唬人,只嘲讽这么两句已经是嘴下留情。 平儿却不肯背后说人,忙岔开话:“后面小院挨着会芳园,四姑娘到了年纪也要参选,咱们该寻机跟珍大奶奶说一声。” “偏你会做好人,只怕也做不过人家!”王熙凤压着嗓子骂两句,不过到底和平儿亲近,没太驳了她。“赶明儿你亲自去一趟,得了准信再动工,我还不至于这点体面都不懂。” “那是自然,二爷在外面这些年,家里大事小事都是奶奶操持,何曾出过差错?” “少来奉承我。” 主仆二人说着话走远,贾宝玉回到暖阁,站在窗前看着她们的背影喃喃自语:“等与凤楼收拾好,林家妹妹们就来了,到时候又多了写诗作画的人。” “与凤楼?”正与袭人绣花的薛宝钗听见这名字心中一动,抬头却见贾宝玉神情痴痴。略微沉吟片刻,她问道:“宝兄弟,你说的与凤楼,可是后头空着的后罩房?” 贾宝玉撑着下巴回头:“方才我和凤姐姐说话,你不是都听见了吗?” “难怪那么大的地方空着,我就说凤丫头不通文墨,怎么起这么好的名字?定是老太太取的,给两个没见过的妹妹留着。”薛宝钗不接话,反倒言笑晏晏瞧着颇为大度。 袭人边缠线边接话:“要我说,两位林姑娘也不是咱们家的人,倒不必大费周章。若是宝姑娘住得近些才好,还能时时帮我们劝他。” 这个他,除了贾宝玉还能是谁?两人话毕,相视而笑。 贾宝玉却蹙眉。 林家姐妹是贾母的外孙女,来贾府做客自然跟着外祖母住,薛宝钗又不是贾母的外孙女,住这么近干什么? 看袭人还在和薛宝钗边说笑边做针线,贾宝玉有心训斥两句,但他从小的涵养让他做不出当着外人打骂下人的事,只能咽下。 “你们说话吧,我给老祖宗请安去。” 说完就急匆匆出去。 外间晴雯、麝月也在做针线,见他出来忙要帮他打帘,结果还没走近,他人都跑了。 晴雯看看贾宝玉的背影,再看看里间,冷哼一声扯着麝月仍旧坐回榻上,半点不问。 第31章 二进荣国府 虽说冬日运河不会结冰,可此时行船难免阴冷。船舱四处摆着火盆,还有各种毛皮制成的褥子、毯子、靴子等使用,倒将内外隔开仿佛两个季节。 林瑾进出两趟觉得不成,去找贾琏商量:“船舱内外温度差得太大些,昨儿二姐姐出来透气,今早还在咳嗽,不如路上停停,请个大夫上来。” 说来奇怪,小时候林瑾的身体比林黛玉弱,都是两个姐姐照顾弟弟。如今林瑾的身体好了,林黛玉的身体却还是原样,若有什么变故,咳嗽几日都是小事。 贾琏顺口就要答应,话没说出口忽然又转了主意:“二表妹历来身子弱,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先把带着的丸药找出来吃几颗,等到京城咱们请太医细看。” “什么?” 林瑾一时没反应过来,便听贾琏又重复一遍:“咱们到了京城请太医瞧,太医的医术必定是好的。” 脑中灵光闪过,林瑾恍然:“对,二姐姐身子不好,咱们走快些,到了京城请太医正经!” 船舱里,林黛玉抱着刚煮好的雪梨汁小口小口抿,旁边林茈玉正在绣手帕,等她好容易喝完,命人从炉子上再倒一碗过来。 林黛玉往榻上缩:“喝了一天,肚子里都是雪梨汁。” “谁叫你非要出去?我出去片刻就被冷回来,你倒还在外面喝茶,如今把这一壶雪梨汁喝干净才算完。” “我已经不咳了。”林黛玉还想挣扎,但奶娘已经把雪梨汁递到她手里。 “这汤汁甜丝丝的,喝了不仅治咳嗽还暖身暖心,只剩两杯,一会就喝完了。”怕她不信,奶娘还把火炉上的锅掀开盖子给她看,哄小孩似的。 屋子里众人虎视眈眈,林黛玉只能继续一小口一小口抿,心里却盘算下回出去定要穿厚些。 终于到最后一杯,林黛玉如释重负,边喝边凑过来看林茈玉绣的手帕。 门口帘子忽然掀起,凤素从外进来:“二爷听闻二姑娘身子不好,给京城去了信提前备下太医,等咱们进京就有太医调理。” “我不过贪凉受风咳几声,哪里用得着太医?快叫表哥把信追回来。”刚进京就叫太医,未免太轻狂,林黛玉立时拒绝。 凤素却不应声,只说:“咱们二姑娘身子不好,皇上也是知道的,请个太医不妨事。” 她一个丫头敢说皇上太医,必定有人在后面教。而在她身后的,是贾琏和贾敏。 林黛玉微怔,转头与林茈玉对视。 凭林家的身份地位,姐妹俩入宫做不了皇后,嫁给皇子做不了福晋,虽说嫁入皇家听起来好听,但实际都是做妾伺候人,所以贾敏和林如海一直在想办法能留下一个是一个。 这些事必定是要瞒着不敢叫人知道,但贾琏在林家这么些年,多少也知道些。 视线交错两人都回过味来,林茈玉放下手上东西,正色道:“姑娘家身子最要紧,咱们可要尽快回去,不能耽误。” “是,二爷和三爷也是这样说的。”凤素行了礼,转身退出去。 有她传话,内外达成共识。林黛玉看看手中还剩半杯的雪梨汁,再看炉子上空了的小锅,愤而将雪梨汁倒进炉火中。 “白叫我喝了半日!” “噗嗤。”林茈玉没忍住,她也没想到可以用苦肉计。 “你还笑!” “哎呦你别生气,横竖你是真病,多喝几杯总没坏处。若是不管不顾故意生病,反倒是欺君。” 林茈玉说得一本正经,如果她最后没有笑出声,会更让人信服。 可怜林黛玉吃了满肚子雪梨汁,嗓子的确舒服不少,胃却是满的,到晚饭都没胃口。她索性闹脾气不吃,直到第二天傍晚,定要姐妹俩交换饭食。 一张桌子摆着两份饭,半边是病人的清粥小菜,半边是正常菜肴,还有道清蒸鱼。哪边更丰盛、美味,一目了然。 两人对峙半晌,林茈玉先败下阵:“怕了你,给你给你,等见了太医你要吃好一阵子清粥,就当提前叫你吃过瘾。” 林黛玉这才高兴。 因为这个小插曲,原本慢悠悠进京的船开始提速。 他们虽然想要营造林黛玉病弱的景象,但也没想真拿林黛玉身体去赌。急匆匆进了京,贾母在荣庆堂急得上火。 “从前在京城时我就看出来黛玉弱些,本以为年纪大了能好,怎么在船上就病了?快别管那些虚礼,速速拜见了到后面看太医去。” 说是不管虚礼,但该有的礼半点不少,该来的人也都在。 贾母坐在荣庆堂上首,邢夫人、王夫人坐在下首,三春陪坐左侧,贾宝玉陪坐右侧,李纨、王熙凤站在各自婆母身后,以便随时照应。 就在贾母即将不耐烦的时候,外面声音传来:“琏二爷、林三爷到了。” 很快两道影子在屏风后下拜,三春赶紧起身躲开。 “好了好了,一家人不拘礼,快叫你妹妹进来。” “是,老祖宗。” 贾琏在屏风后答应,然后就带着旁边人出去,等他们帘子落下,另一边帘子才掀开,丫头、奶娘拥着两个姑娘进来。 “茈玉、黛玉,拜见外祖母,见过舅母。” “快起来吧,黛玉快过来给我瞧瞧,好端端怎么在船上病了?” 行过礼见过人,虽然仓促但不失仪,贾母等她们起身才把人拉过去,上下打量忍不住心疼:“冬日本就不该行船,我说叫你们早几个月来,你母亲不肯,生等你病了,有她后悔的!” 林黛玉忙笑着解释:“早些时候南边有事,总不能为我们误了正事。不过在船上受了寒,原也不打紧,是表哥和弟弟关心则乱。” “他们关心才是应该,不然看我捶他们!” 后面走来个小丫头:“老太太,太医到了。” “鸳鸯,你领着姑娘去。” 命鸳鸯亲自领着去贾母还不放心,又拉着手细细嘱咐半晌才放开。然后转过头,盯上林茈玉。 “船上可还顺利?等太医给黛玉诊完脉你也去叫他瞧瞧,小孩子家寒冬腊月走这么远的路,叫我怎么放心?” “让外祖母担忧,是我们不是。母亲也担忧冬日不便行船,还想等明年开了春再来,只是不好误了表哥回家过年,她也想给外祖母拜年,我们还带了母亲的亲笔信呢。” 她们曾经在贾府住过一个来月,虽然已经过去几年但并不算完全陌生,没有初进荣国府的束手束脚,胡搅蛮缠几句就找回当年的感觉。 贾母板着脸:“说好话哄我也无用,你们娘儿仨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说完她自己没忍住先笑,揽着林茈玉一通心肝肉地叫。 不大会鸳鸯回来:“老太太,黛玉姑娘只是受寒,太医已经开了方子,只是怕水土不服,叫注意饮食。” “这倒无妨,琏儿和瑾哥儿都来了,叫他们去找几个江南厨子,就在与凤楼后面开个小厨房,专管她们姐儿俩的饮食。” 这都是当年贾敏在时办过的事,再办一次很容易。贾母得了太医的准话也才放下心。 王熙凤上前:“老祖宗放心吧,改院墙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专门留出小厨房的位置。不如今晚的接风宴就叫他们做几个江南菜,如何?” “好,也省的你表妹、表弟想家。”事事妥帖周到,贾母十分满意。 又过一会林黛玉出来,身上已经换了衣裳。姐妹两个这才与同辈的李纨、王熙凤、三春见礼。 从她们进门贾宝玉的眼睛就没从林黛玉身上离开过,只是长辈们说话他不好插嘴,终于等到说话机会,忙上前表情:“这么些年没见我无时无刻不念着妹妹,反倒是妹妹,每回来信也不多写个一字半句。” “宝二哥说什么话,我们哪回写信来不是满满几页?不过要问候外祖母、舅母几位长辈,后面分给姊妹兄弟自然少些。” 他们互相写信是用长辈名义,也都有长辈过目,倒不怕人胡说,但贾宝玉这个说法很容易让人误会。林茈玉随口挡回去,转头和三春说话。 屋子里长辈们都在,贾宝玉也不敢过于放肆,只挑着兄妹惦记、风土人情、吃喝玩笑的话说。 里面热热闹闹礼毕闲话,外面贾琏早已带着林瑾从荣庆堂出去,绕到外面去拜见贾赦和贾政。 第32章 就怕货比货 林瑾不是贾敏亲生,但从礼法上讲他就是贾敏的儿子,而且是唯一的儿子。贾赦、贾政是他的舅舅,依礼都要拜见。 走到贾赦院门口,贾琏忽然停住,吩咐兴儿:“你去通传一声。” 他自己的老子什么德行他自己清楚,兴儿也清楚。不求贾赦能正经拿出将军威严来,别吓着林瑾就行。 得到暗示的兴儿眼睛滴溜溜进去,不到片刻又出来:“二爷,大老爷不在。” 得,这下不用担忧他吓着林瑾,干脆连面都见不到。 贾琏心情复杂,说不清是尴尬还是松口气:“我们来过礼数到了,既然大老爷不在便去二老爷那里吧。” 林瑾乖巧点头,老实跟在他身后。 到了荣禧堂贾政倒是在,见到二人十分欣慰:“琏儿这几年越发出息。瑾哥儿年纪小,却隐约可见如海年轻时的风采,保不齐将来又是状元之才。” 林瑾闻言,双手作揖:“舅舅谬赞,父亲还说我读书不成,叫我趁早考了童生有人管束才好。” “你年纪尚小不必着急,你珠大哥就是在你这个年纪忙着考试才熬坏身子。” 贾政好歹养出个进士,多少有些经验,对林瑾浅出几个问题考校,结果十分满意,再对比自己早逝的长子,对林如海更多羡慕。 “如海也算后继有人。可在府里安排好住处?” 贾琏接话:“还没呢。两个表妹跟着老太太住,表弟习惯住在外院,我正想请老爷给他安排个住处。” 十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他主动提出不跟着两个姐姐住,可比自家那个混账懂事,贾政对林如海的羡慕又多一层。 “正有空闲厢房,是挨着外书房的,你就跟我住吧。” “多谢舅舅。”林瑾刚来不懂贾府的人情世故,称呼全跟着贾琏。贾琏叫大老爷他就叫大舅舅,贾琏叫老爷他就叫舅舅。 从荣禧堂出来,贾琏回头看他:“好小子。” “表哥谬赞。”林瑾拱拱手,笑容灿烂。 既然决定了住处便开始安排,为方便林瑾,贾琏特意把兴儿派给他使唤。差不多收拾齐备天色也暗下来,荣庆堂派人传话,表兄弟两个又往后面去。 七年前贾敏回京,贾赦、贾政是她亲兄弟,贾琏、林瑾等统称小辈,全家一堂就见了。但这回贾敏没来,姐弟三个辈分不够,就要先等女眷说过话,再见外男。 荣庆堂里不时有说笑声传出,贾琏和林瑾进门在屏风后磕了头,等贾母叫起才进去。立时屋内众人视线都聚集在他们二人身上。 林瑾是客,贾母先看向他:“上回瑾哥儿来还是个奶小子,如今也长成模样,越发像林姑爷年轻时候。” “确有些像。”满屋里除去贾母,便仅剩王夫人见过林如海年轻时候,附和着回应两句,眼神却不往林瑾身上落,只看贾琏。“琏儿倒比年后走时瘦了些。” 贾琏忙回:“早些年刚去,姑丈只叫我跟着做事,这二年熟了,自己也办些差事,忙碌起来都是难免的。” “哦?琏儿正经办差了?”这才是正经事,贾母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头前跟着打下手,来时姑丈说等年后给我寻摸个职位,只是不高,还安慰我莫要急躁。” “有正经职位就是好的,从前你跟着忙里忙外,可功劳都是人家的,有了正经名头才好给自己打拼。你林姑爷见过世面,他给你安排什么你就听着。” 如今贾家说来光鲜,可贾赦没有实职,贾政在工部也是个闲差,贾琏若能从底下往上升,不拘职位高低反而是唯一有实权的。 贾母心下盘算,对林瑾更热情:“即来了总要过完年再走,仍旧跟着我住,有什么事尽管找你琏二哥。” “回外祖母话,才与表哥说要认识几个朋友,在内院住着恐怕不便。”拿不准要怎么说,林瑾只说半截,然后给贾琏使眼色。 贾琏了然,接过话:“方才我带着他在府上熟悉,见了二老爷。二老爷说钦佩姑丈文采,要留瑾哥儿在他书房那边住,人情往来更方便些。” “不说我倒险些忘了,你姑丈还兼任兰台使,瑾哥儿怕要跟着走动。罢了罢了,你们自去商量,我不管。” 贾母挥挥手果然不再说这话,仍旧看向贾琏:“外头的事我不管,可家里的事我要管。你在外头行走,你媳妇却在家里操劳,回了家好好疼你媳妇,否则我可不依!” “哎呦老祖宗,弟弟妹妹都在,没得这样臊人的。” 泼辣归泼辣,王熙凤还没脸皮厚到这种程度,瞬间满脸涨红,拿着手帕就往头上盖。 未成年的姊妹们羞地低头,抖着肩膀痴痴笑。 王熙凤越发没脸见人,闷头就要往外冲。 偏贾琏站在屋子中间,想出门必要从他身边过,一伸手就把王熙凤捞回来,扯在身边站好,然后正儿八经拱手。 “老祖宗说的是,孙儿必定好好谢她。” “谁要你谢?”王熙凤要强嘴硬,不肯认羞。 贾母直伸手点她:“你这破落样子还不快收起来,等琏儿在外面混出一官半职,看你还犟。平儿,给我拧她的嘴!” 平儿自然不敢动手,只帮着说好话讨饶。 笑闹好一阵子,王熙凤脸上都要涨破了:“老太太、太太我不敢恼,你们也跟着凑热闹,回头都给我仔细些!” 她和贾琏分开站在屋子两端,连头发丝也没碰着,更别说有什么暧昧失礼,可被妹妹们瞧着仍旧臊得慌。 “哎呦老祖宗,你看她们!”实在扛不住,王熙凤一头扎在贾母怀里,不肯见人。 “好了好了,时辰不早都不许闹了,该叫他们去见见大老爷、二老爷。见过了仍旧回来吃饭,咱们早吃早散也好叫你们私下说话,免得在人前不自在。” 贾母笑够了才拦下众人,还不忘再补一句,羞得王熙凤恨不能找个地缝。 “老祖宗!” “哈哈哈哈哈。” 在贾母畅快的笑声中,王熙凤落荒而逃,走之前还瞪贾琏两眼。 贾琏脸皮厚,见她走了还在后边说:“正头夫妻还怕人瞧?” 屋内又是一阵笑,王熙凤走得更快。过会子备好了车都没进来,只打发平儿将林家三姐弟请出去。 兴儿如今跟着林瑾伺候,又有平儿带路,一行人按照长幼顺序先往贾赦院去。 贾赦不知从哪厮混回来,在书房隔着一间屋见了三姐弟,说些吃好住好的话,就命邢夫人打发他们回去。 出来转道去荣禧堂,贾政已经见过林瑾,对林家子女印象不错,问了林黛玉生病的事,又嘱咐好生将养,才派人将他们送回。 绕个大圈子再回荣庆堂,晚饭已经摆上。 贾琏是孙辈,没有让贾母为他接风洗尘的道理,所以往年他回来都是和王熙凤在自家小院摆一桌便罢。 今年林家来客正经摆桌,他是成年男子不能与外姓年轻女子同席,王熙凤特意分了两桌,一桌贾母和姊妹们,一桌给他、贾宝玉、林瑾。 林瑾没意见,他在家就是跟着林如海、贾琏在外面待客,母亲带领两个姐姐接待女眷,向来如此。 但贾宝玉不乐意,可别人都在说笑,他不好打破,只能闷头跟在贾琏身后。眼看贾母即将入座,他还没找到去姊妹们席上的理由,急得东张西望。 忽听上首林茈玉道:“外祖母,怎么没见其他几位表弟?还有小侄子。” 一瞬间,邢夫人和王夫人脸上有些不自在。 贾母却稳得住:“你们远来,的确该叫他们出来待客。只是头前你两个表弟叫夫子罚了,你小侄子又染了风寒,等用过饭再叫他们出来说话吧。” 贾琮、贾环、贾兰,在贾家和透明人差不多。若说内宅的事与他们无关所以不常见,偏偏还有个贾宝玉对比。若说嫡庶有别,贾兰也是嫡出却同样不受待见。贾家对子嗣的偏心程度,着实到了难以理解的地步。 “原来是这样,难怪觉得人少了些。”贾母给的理由能说过去,林茈玉便不再追问。 众人仍旧说笑入席。 入了席在饭桌上就不可高声说笑,偶然低声交谈几句一顿饭便过去。撤了桌,贾母吩咐人去将贾琮等人带来。 在等候期间,贾母一手牵着林茈玉,一手牵着林黛玉,眼睛看着林瑾:“既然家里人都要见,我便多说几句。如今府上除了咱们自家人,还有外客在梨香园住着,你们都是我外孙、外孙女,不能在外客面前失了体面,否则人家要笑话我教不好儿孙。” 所以薛家已经来了? 林茈玉眼神微动,面上却和林黛玉、林瑾一样老实答应:“是,遵外祖母教诲。” 好不容易凑过来的贾宝玉终于有了擅长话题,弯腰笑道:“两位妹妹不必紧张,宝姐姐最温柔不过,往后你们都住在这里,咱们一起说笑你们就知道了。” 说完又教林瑾:“薛家大哥最豪爽,回头我带你吃酒去。” “宝玉别胡说,瑾哥儿才十岁,吃什么酒?你也没个做兄长的样子。”贾琏不轻不重驳回去。 他去年回来时薛家就在,今年居然还没走,他可还记得薛蟠的人命官司,若出来一趟导致林瑾被带坏,回去林如海和贾敏非扒了他的皮。 第33章 小别胜新婚 贾宝玉常与薛蟠、蒋玉菡等厮混,吃酒取乐都是常态,丝毫不觉有什么:“琏二哥在外头久了,越发谨慎起来,不过吃几盏酒,哪里就值得说?” 虽说贾琏十几岁的时候已经在外面跟朋友往来,但他自认为心里有数,比宝玉这被惯坏的孩子强上几分,便要拿出兄长身份教导几句。谁料还没张口后面就有婆子过来,只好作罢。 那婆子躬身行礼:“琮哥儿、环哥儿、兰哥儿到了。” “带他们过来吧。”贾母发话,其余说话的众人都安静下来。 很快三人被带到跟前。贾琮、贾环与林茈玉姐弟是同辈,互相见礼认人便算完了,贾兰却是小辈,正经给几个表姑、表叔磕头问候。 林茈玉是林家长女,该她开口叫起,她却不叫,反而伏在贾母肩头嘀嘀咕咕。 嘀咕一会子,贾母拍着手笑:“你这丫头怪淘气。兰哥儿起来吧,你表姑给你备了礼呢,只是你辈分虽小年纪却和你几个叔叔差不多,你表姑不好单给你,回头去我房里拿吧。” “多谢老祖宗,多谢表姑。”贾兰一本正经叩头道谢,才从地上起来,仍旧低着头。 相比之下,贾琮和贾环虽然也老实站着,但眼珠子早不知转了多少圈。 贾母不喜这两个孙子,拍着林茈玉的手:“好了,见也见了,该有的礼都有,回头你们兄弟姊妹再说笑吧。” 底下邢夫人、王夫人很有眼色地站出来:“老太太,时候不早我们先带孩子回去,您和两个姑娘说说话,也叫瑾哥儿去安置。” “去吧。” 两人点头应是,转身各自将大房、二房的人带走。 王熙凤也站出来:“老祖宗,瑾哥儿那边我去瞧瞧。” “男人们粗心难免有不周到的,你去看看也好。” “哎。”辞别出来,王熙凤领着两个婆子去前面,吩咐平儿料理这边剩下的琐事。 可还没到贾政院,林瑾直接把人拦住:“表哥把兴儿给我使,前面早料理好了,明儿表嫂再去看吧。” 边说,他眼神边往贾琏身上瞟。 贾琏忍着笑:“瑾哥儿说的是,大晚上你跑前院去干什么?咱们早些回去,明儿再看也不急。” “我带着这么些婆子下人,还有你,又不是自己去。”王熙凤白他一眼,心里明白林瑾这是不想耽误他们夫妻相处。“不过表弟既然这样说了,我就明儿再去,有什么事只管叫兴儿来回我。” “谢表嫂。” “二奶奶放心,有我呢。”兴儿出来行礼,提着灯领林瑾走远。 王熙凤目送他走远,转身就走。 贾琏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想搭个肩膀都没搭上,口中啧一声,背着手跟上去。 那些婆子们都是人老成精的,走着走着就开始互相挤眉弄眼,再走着走着人数开始减少,等走到院门口,竟只剩下两个打灯的。 她们也不进门,把灯笼往前一举,里面自有小丫头出来迎。 进屋换衣、洗漱一番,小丫头们也陆续出去,终于只剩夫妻两个。 “哎呦你要死,快放我下来!”王熙凤猝不及防被抱住,唬得两只手捶他。 贾琏却手上用劲把她往怀里带:“我出去大半年,奶奶不想我?方才弟弟妹妹都在,只能看不能摸,可想死我了。” 私下好色是私下的事,京城贵公子们面上功夫做得极好,哪怕两人是正头夫妻,在旁人面前也是规规矩矩各自站着,若要亲近,必定是丫头下人都打发出去。 “想你做什么?每年回来两三个月,去了两三月才写一封信回来,家里多少糟心龌龊都是我扛着,想你有什么用?” 任凭王熙凤再要强,也是封建礼教下长大的女人,诉说着委屈,忍不住伸手拧他。 “你可倒好,什么春兰、凤素左拥右抱,果真有半点想起我?” 别的事不好说,这事贾琏是真冤枉:“我什么时候左拥右抱?出去六、七年,那边只有一个通房伺候,姑母不是都跟你说了?还说除非给你磕头敬茶,否则不给她开脸,你没瞧见?” “呸!姑母不许你纳妾是姑母疼我,莫非你这次专门把她带来,要抬成姨娘?好啊,那死丫头在哪,叫出来我瞧瞧是什么天香国色?” 王熙凤挣扎开,撸起袖子就要出去找人。 贾琏不拦她,直接把门挡住:“要见可以,先说好不能发脾气。” 竟然真的有?王熙凤傻在原地,忽觉浑身发冷。 偏贾琏仿佛没看出来,自顾自说:“我在外面总要人伺候,穿衣、饮食都要人惦记,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等会我叫她进来,你可别吓着她。” “你还怕我吓着她?”王熙凤呼吸急促怒火中烧,却又硬生生忍住,咬牙切齿。“自然,我是当家奶奶,没得自降身份跟她计较。” “那我就叫她进来。”贾琏掀起帘子出去,对着院中高声喊。“凤素,你进来。” 这声呼唤,不知在林家唤了多少次。 王熙凤只觉心口发紧,攥着拳头在榻上坐好,连指甲掐到掌心里都没发觉。 不多时贾琏掀帘子回来,后面跟着个梳双环髻的小女孩。小女孩一进来就行礼:“见过二奶奶。” 小女孩? 怀疑看错,王熙凤揉了揉眼睛,再仔细打量,眼前竟真的是个毛丫头。连忙转头看贾琏,却见他一脸看好戏。 好啊,原来他是憋着坏故意的! 王熙凤又羞又气,但凤素还在这里不好发作,只狠狠剜他两眼,口中却说:“起来吧,听闻二爷在林家都是你服侍的,辛苦了。” “奴婢不敢,都是遵照太太吩咐。” 未经人事的小丫头身上透着干干净净,何况她这个年纪只要不是禽兽都下不去手。王熙凤的怒火下去半截,又问起贾琏在林家的日常。 凤素照实回答:“奴婢管着秋兰园的大小事,还有往内院传话,只二爷的起居更衣不是奴婢管。” 细细问过话,王熙凤才彻底放下心:“难为你了,快去歇着吧。” “等等。”看够了好戏的贾琏终于开口,在王熙凤的怒视中坐到她旁边。“从明儿起你就跟在二奶奶身边,日往两位姑娘那边去看看,回江南姑母问起你也好回话。” “是。”没旁的事,凤素行礼退出去。 她刚走,王熙凤就把贾琏往外退:“好啊你,故意憋着坏气我,想看我笑话!” “我怎么敢,这不是想叫奶奶安心吗?林家规矩大,凡是伺候了人的丫头都不许管事,姑母才替我买了个通房,叫她在屋里服侍,做做鞋袜针线,这些事不叫她做,难道叫凤素做?” 鞋袜是委婉的说法,直白点就是亵衣、底裤之类。贾琏敢叫凤素给他做底裤,凤素就敢去找贾敏哭。 王熙凤也想到这里,噗得笑出声,又想起自己在生气,忙重新板着脸:“只一个通房?” “只一个,多了姑母也不许啊。” “你正经些,我还有事跟你说。”贾琏没在外面乱搞,王熙凤怒火消去又想起件正事。“我有个贴身小厮叫彩明的,过了年他就十一岁,不好继续留在屋里使唤,放在外面我又舍不得他聪明、衷心,过了年二爷去江南,把他带上。” “彩明不是替你看账的吗?才十一岁,多留几年也使得。”方才使坏得逞贾琏正高兴,不想说正事,揽着王熙凤往床榻方向走。 王熙凤半推半就,口中仍旧说:“前两年家里出了事,可不敢留。今儿宝玉身边那个大丫头你可瞧见了?两人不知好了几年。” 贾琏解衣裳的手一顿:“宝玉才十三岁。” “谁说不是。原本我也不知道,是底下的婆子说闲话被我抓住,念叨什么袭人姑娘,还说袭人随手打赏人就给六、七钱银子,比咱们平儿还威风。你若在家还罢了,你不在家我可不敢被人念叨,只能早早把彩明打发出去。” “哼,难怪姑母不许伺候了主子的丫头管事,这等人手里有权,早晚出事。”止不住冷笑,贾琏嬉闹的心思都少了几分,暗自庆幸把林瑾安排在外院。 王熙凤又说:“先前宝玉甩开丫头、奶娘跑到梨香园去探病,留在那里吃酒用饭,要不是老太太忽然想起找他都没人发现,我带人过去的时候已经喝醉了。若不把他带回来,‘金玉良缘’就是‘生米煮成熟饭’,贾家就要跟薛家论兄弟了。” “什么‘金玉良缘’‘生米煮成熟饭’,哪来乱糟糟的话,新戏文?” “可比戏文热闹。东府里蓉儿媳妇去世的事你可记得?蓉儿媳妇的弟弟,叫秦钟的也没了。还有蓉儿新娶了续弦许氏……” 虽然贾家林家时常有信件往来,但不可能大事小事事无巨细,贾琏离家大半年许多事不知道内情,幸而王熙凤精明强干,大多知晓。 小别胜新婚的好日子,夫妻两个竟说话说了半夜。 第34章 以诗会友 第二天起来,贾琏满脸疲倦明显没休息好。 在林家的时候没感觉,回到贾家听见许多糟心事,再回想林家简直就是乐土。除了贾敏不许他纳妾,旁的坏处真是半点找不出来。 不一时平儿端着水盆进来:“二爷怎么在外间发愣?快进来洗脸吧。昨儿你和奶奶回来后,老太太带着两位林姑娘说话,宝玉又回去说要将云姑娘接来,等吃过早饭还要二爷跑一趟呢。” “云姑娘?” 王熙凤在里屋接话:“就是老太太娘家,故去史侯留下的大姑娘。昨儿没说到,你连这个都忘了。” “原来是她,正巧我去史家拜访。”贾琏揉揉额头站起来进去洗脸收拾,与王熙凤对坐吃过早饭,出门前又叫上林瑾。 “史家是老太太的娘家,姑母的外祖家,早些年姑母回来去拜访过。如今姑母没来,你就当代替姑母、姑丈去走一遭。” “我知道史家,早前母亲出嫁时,老侯夫人添过妆。” 临行前贾敏和林如海盘点家产的好处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京城这些人家林瑾都没见过,但他知道名儿,也能辨出亲疏远近。 过年前后本来就是各处亲戚走动的时候,贾琏难得回京要走动,林瑾正好跟着。 荣庆堂里也用过早饭,贾宝玉被奶娘三催四请,不情不愿起身告辞:“老祖宗,我上学去了。” “去吧,好好读书。”每日都要嘱咐,贾母算得上不厌其烦。“等散学回来你云妹妹就到了,到时候你们说闹玩笑。” “哎,那我去了。”贾宝玉终于出去,走前还回头看了好几眼。 “宝玉早就惦记着你们,可算盼来,巴不得盯着不错眼的瞧呢。倒难为你们乖巧,早早过来请安。”贾母笑呵呵地一手拉着一个,眼睛却看向旁边的鸳鸯。 鸳鸯微微点头,转身掀开后面的帘子:“你们两个过来。” 即刻便有两个小丫头从帘子后出来,走在鸳鸯身后,到屋子中央停住。 贾母指着她们:“这是画眉,这是鹦哥。从前你母亲来我指了玻璃,这两个你们留着使,粗使丫头过两天叫凤丫头给你们补上。” “多谢外祖母。” “昨儿仓促,又要请太医又要拜见长辈,还摆了接风宴,更有宝玉这个魔星赖着不肯走,许多事没顾上,趁着眼下没有旁人,我且交代几句。” 见贾母言辞正经,林茈玉、林黛玉连忙起身,到下方垂手站好,做出听从训导的姿态。 贾母对她们的规矩很满意,点点头说道:“虽说内外上下都知道你们是为选秀来的,但这事轻狂不得。皇上如今也不大留用,主要是给皇子们指亲,你们将来跟了谁都是造化,且要珍惜。” 听这话中意思,倒像是希望她们姐妹两个都被指给皇子。 “是。”林茈玉心里嘀咕,面上却和林黛玉一起行礼。 不大会三春过来请安,随她们一起过来的还有个面若银盘的丰腴女子。 贾母早收敛起正经,指着她介绍:“这是你二舅母娘家妹妹的孩子,你们只随着宝玉叫宝姐姐吧。” “宝姐姐好。”林茈玉、林黛玉颔首问好,便算认识。 薛宝钗对着二人细细打量,面上含笑:“昨儿就听闻林家姑娘来了,可惜不得见,今儿见了,才知竟是两个美人儿。” “什么美人不美人,还没长成的小丫头罢了。你们今日又要玩什么?” 薛家与贾家原本没有关系,不过因为中间有个王家的姻亲才勉强搭上,贾母等着林氏姐妹入宫出人头地,可不愿她们和薛家太亲近。随口岔开话。 探春凑过来坐在脚踏上:“老太太,今儿一早二哥哥就使人跟我说云妹妹要来,可是真的?” “人还没接来,他就这样忙着告诉你们,果真最惦记你们。” “云妹妹既要来,赶巧院子里腊梅快开了,我们正好去赏花作诗呢。” “好,是女孩家的玩法。” 这几个孙女里,探春最合心意。贾母拉着她的手说笑,直等史湘云被接来与她们姐妹见过,才放她们出去赏花。 众人带着各自的丫头往后面花园去,史湘云走在最后:“你们慢些,等等我。” 倒不是她走得慢,而是她头上带着两只长流苏凤钗,下面裹身长裙外还有三四个锦囊、禁步吊着,一身锦衣华服珠光璀璨,将她侯府大姑娘身份展露无疑的同时,也让她不得不守着大家闺秀的仪态。 薛宝钗往回走两步接她:“方才就想说,你怎么穿得这样累赘?” “不是我要穿,是婶子叫我穿,说有客要见。你们且等等,翠缕跟我回去换衣裳。” 说完,史湘云直接用手捂住头上凤钗的流苏,转身几乎是一溜小跑回去,逗得余下众人捧腹。 林黛玉惊讶又好笑:“她自来这样?” “她就是这个性子。上回她去拜见太太,身上也是裹得厚厚的,在太太屋里就把外衣脱了。”探春是贾家姑娘,是主人,一面解答林黛玉的疑惑,一面命下人搬桌子、倒茶。 众人依次落座,薛宝钗端着茶:“云妹妹父母都去了,被叔叔婶婶管教,难免会有不自在。幸而她是个洒脱性子,也不在意就罢了。” 三春没接话,林茈玉似笑非笑:“我倒觉得她这样大大咧咧,更像是被娇惯出来的样子。” 是不是被娇惯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至少迎春、探春、惜春就绝不是被娇惯长大。 很快史湘云回来,头上长流苏凤钗已经换成短流苏的小簪,身上也去了许多衣饰,不用人请自己过来坐下。 “可累坏我了,要不是为了见你们两个,我还不用穿这么些。你们是从江南来的?方才我来时,见琏二哥身边有个年轻哥儿,就是你弟弟吧?叔叔还夸奖他。” 没等众人说话她先说一大通,当真是自由随意,天真烂漫。 薛宝钗问:“什么年轻哥儿?” “就是林表弟。叔叔说数年前表姑母进京我还拜见过,只是我年纪小不记得。跟林表弟说了会子话我才出来,是琏二哥和林表弟把我接过来的。” 史湘云的祖父是贾敏的亲舅舅,往上数两代还最亲近不过,只是到如今离得远了,再见面只能算见客,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被婶婶着重装扮,不能失礼人前。 “原来是这样,我还没见过林表弟呢。” “见他们干什么?男人自有男人该干的事,咱们写诗说笑管他们干什么?” 不假思索回了薛宝钗,史湘云转头看向林茈玉、林黛玉:“你们可会写诗?” “我不会。”对比没读过多少书的普通人,林茈玉或许算得上有些文采,但面对这么些才女,她当机立断把丑话说在前头。 如此干脆把史湘云都噎了一下:“婶婶说林姑父是探花郎,你怎么不会写诗?” “父亲是探花郎便要会写诗,若父亲是将军,我还要会杀人了?” 迎春的父亲贾赦正是世袭将军爵,听见这话噗嗤笑出声,等众人看来连连摆手:“我可不会杀人,别看我。” “虽是歪理,你倒是个有趣儿的人。那你呢?”史湘云又看向林黛玉。 “我也不会。” 林黛玉双手摊开,挪着凳子往林茈玉旁边凑。孪生姐妹并肩坐在一处,又共同摆出天真无辜的神情,原本的三分相像立马提到七分。 史湘云恍然大悟:“好啊,你们骗我呢!” 小姑娘之间友情来得快,笑闹一场立刻相熟。不过确实是刚见面,作诗多有束缚,索性只玩飞花令,取古人的名诗绝句来赏析,倒也玩得畅快。 林黛玉自不用多说,她六岁进贾府都能才冠群芳,如今在林如海身边多养了六七年,文采更上一层楼,各样诗词信手拈来,到兴起自吟两句搏得满堂喝彩。 史湘云略差些却不肯认输,急头白脸袖子都挽起来一截。 若说她们两个是真性情爱作诗,那薛宝钗看起来更加游刃有余,坐在她们旁边仿佛是照顾闹腾孩子的大姐姐。 再往旁边,林茈玉与三春早就歇下阵来,喝茶吃点心。 探春道:“方才茈玉姐姐接得又快又好,不像我们几个笨些,怎么不跟她们玩了?” “你只看我接得好,不知我是绞尽脑汁。让她们去争首名,莫要难为我。” 林茈玉穿来这么多年,作为林如海之女读书多是肯定的,但要论诗词功夫,全靠高考打底,面上看着轻松自在,实际仿佛在高考考场,谁爱要第一谁要,她自知没那个本事。 还是在这边吃着喝着,还能听她们吟诗舒坦。 原以为再接上一时半刻也就完了,谁料过了小半个时辰,她们三个竟然还在接,甚至变成联诗,颇有相见恨晚的架势。 林茈玉从兴致勃勃到精神疲倦,悄悄伸手推探春:“咱们换个别的玩,让她们在这里玩吧。” “你想玩什么?” “方才过来时见几棵树上都有了花苞,约莫在年前就能开,咱们去折些插在屋子里,看谁能养到过年。” 如果说飞花令是文雅的玩法,那折枝比赛就是淘气的玩法。一经林茈玉提议,三春都答应,撇下还在联诗的三人,一头扎进梅花园里。 片刻后王熙凤寻过来,就看见兴致高昂的三人和空着的半张桌子:“这怎么还少了几个人?” 鹦哥随着林黛玉服侍,见王熙凤忙行礼,解释道:“方才几个姑娘都在这边,黛玉姑娘、云姑娘、宝姑娘联诗到兴头上,其他几个姑娘觉得无趣,跑去里边摘梅花了。” “我说呢,她们姐妹形影不离的,如今有了说话的人,连亲姐姐都不要了。” 王熙凤一打趣,林黛玉就回过头来:“分明是她舍了我跑去,嫂子倒派我的不是。” “风姐姐你可算来了,快给我评评理。她们两个一句接一句,都不说让让我。”史湘云并未败下阵来,但该告状的时候半点不含糊。 两个人都住了口,联诗自动停止,薛宝钗喝口茶:“你找旁人评理就算了,偏找凤丫头,可不是找错了人?” “你既说不能找我,我还偏要评个理。你们都是姐姐,端着姐姐的身份却不拿出姐姐的气度,和云妹妹争强好胜,说破天去也没理。” “二嫂子此言差矣,我们以诗酒论英雄,同年纪什么关系?虽不是家里的理,却是诗词上的理。” 王熙凤说没理,林黛玉说有理,两人辩起来史湘云只管拍手起哄。 不一时林茈玉等人回来,每人抱着捧梅花枝。 “你们来得正好,快来瞧瞧,云丫头倒撺掇起我们来,真真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相比王熙凤与林黛玉之间的关系,史湘云确实是远了些,听见这话并不生气,只用鼻子哼她。 又闹了几句才说到正事。 “我不是来打扰你们玩闹的,是为过年的事。方才我从老太太屋里过来,说你们姐妹虽是外姓却流着贾家骨血,年下诸事只跟着老太太走。” 众人进京已经是冬月,过了腊八就是年,没多少空闲日子,贾家算是大族人家,年下诸事繁忙都要提前预备。而这些所有的事都由王熙凤负责,每到年前她都忙的脚不沾地。 “还有年节下姑娘们的金银衣饰,你们找出两三天的空闲,我派人给你们挑选样子,必能在年前赶出来。” 林茈玉回她:“礼服等物我们都是带着的,不用特别预备。年下事忙,二嫂子若有什么事打发个人过来传话就行,不必亲自跑一趟。” “你们刚来自然要重视些,等你们多住上几年就不金贵了,派人请我都不来。年下姑娘们的月例银子也是要翻一番的,这几天你们若出来玩,不拘画眉还是鹦哥留下一个看屋子。” 有懂贾府规矩的人做事方便,王熙凤这话算是明示提点。 林黛玉转着面前茶碗盖:“月例也不必了,已经准备了住处又建了小厨房,大费周章的。倒是母亲送来的年礼,还要嫂子费心。” 贾琏每次回京都带回来不少东西,这次也不例外。今年林家两个姑娘进京,贾敏自然将礼物准备厚厚的,不仅有贾母一份,还有王熙凤一份。不过给王熙凤的就不能叫年礼,叫长辈给晚辈的红包。 提到这个王熙凤就藏不住笑:“正是因为姑母费心,我哪敢不重视?你们也忒谨慎,在自己的亲娘舅家,还能少你们那几两银子?你们玩吧,记着留个看屋子的。” 谁小时候没跟着外祖母住过?谁小时候没花过舅舅的钱?放到寻常人家再正常不过的事,却因为是仕宦大家更复杂几分。 王熙凤传完话就走了,史湘云却撑着桌子唉声叹气。 “你们跟着老祖宗在家,我却要跟婶婶四处见客。今日来你们这边玩,玩不了几天就要回去,真是半点自在没有。” “你这还叫没有自在?我们在家时早饭后便要上课,晌午用过点心休息,下午仍旧有课,到晚饭后无事,却还要应先生的功课。” 经过方才联诗,林黛玉与史湘云的关系突飞猛进,这都说起贴心话来。 “我虽没有那么多课,婶婶却是管教极严的。早前不过帮袭人做几个蝴蝶结,被婶婶知道罚我做活到三更天。” 本来是两个小姑娘互相说闲话,忽听袭人的名字,探春抬头:“你怎么帮袭人做活?” “她说忙不过来,叫我打几个蝴蝶结,怎么了?” “果然诗词见人品,就知你是个憨的。”林黛玉不知怎么想到贾敏戳林茈玉的场面,抬手一指头戳过去。“横竖我这辈子打过的蝴蝶结不是在我们姐妹身上,就是在母亲、弟弟身上,连父亲和琏二哥都没有,你自去想吧。” 探春即刻接话:“这是其一。其二,只有你指派她没有她指使你的。两月前我做了鞋给二哥哥,环哥儿不依都不成,她是什么东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史湘云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转动。 她是憨不是傻,自小在贾府常来常往,与贾宝玉同吃同住,对袭人等也十分熟悉,当日答应时并未细想,过后被婶婶罚了只管埋怨,今儿被两人联手指摘,忽地明白过来。 赶巧到晌午,贾宝玉匆匆跑来。 “听丫头说你们在这,叫我好找。先生下课晚,我好容易才溜出来,从外面带了点心回来,给你们尝尝。” 逃学厮混是常态,贾宝玉丝毫不遮掩,一路连蹦带跳过来,兴冲冲献宝似的端来点心,却见众人脸色不好。 “怎么,可是吵架了?” “哼,我且问你,你身上这衣裳谁做的?”史湘云想到那几个蝴蝶结,再想到自己被罚做活到三更,怎么都不得劲,张口就质问。 贾宝玉面对姑娘最是好脾气,指着上衣:“这个?这是现成的料子,麝月缝的。” “裤子呢?” “裤子是晴雯做的,老太太说她针线好特意指给我。问这个干什么?” 不信找不到痕迹。史湘云围着贾宝玉转两圈,伸手指着从他领口处露出来的一截汗衣:“那这个呢?” “这是袭人做的。好端端你问这个干什么?” 史湘云不答反问:“这就奇怪了,既是晴雯针线好,为何贴身舒适的衣物不叫她做,体面外穿的长袍不叫她做,反叫她做半遮半掩的裤子,难道见不得人?” “云妹妹,你今儿怎么了?这些衣裳都是她们商量着做,你既好奇,等我回去问问。” “不用问,问不得,婶婶骂我都不好直说的话,怎么好叫你直白去问?” 冷哼一声,史湘云转身拉着林黛玉跑了。:,, 第35章 群芳聚会 “你们去做什么,不吃点心吗?”一头雾水的贾宝玉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只知道他刚来就莫名挨骂。 迎春、惜春都是未嫁女,虽关系亲近却不好过问堂兄弟房中的事,伙同林茈玉在旁装聋装瞎。 探春是亲妹妹躲不开,上前道:“她出门前得了叔叔婶婶嘱托吩咐,正在闹脾气,不碍事。” “正是,她耍小孩子脾气,你与她计较什么?快吃了点心回去读书要紧,这等浑话不必放在心上。”薛宝钗忙将这事揭过去,又问。“袭人怎么没跟着你?” “我从外面进来,自然是茗烟跟着。她们都跑了,我也没心情吃点心,罢了,你们吃吧。” 最想见的两个人都跑了,还留下干什么?贾宝玉对着她们跑走的方向看半天,见她们确实不肯回来,依依不舍离去。 留下探春替他说好话找补:“茈玉姐姐别见怪,他历来是想到什么做什么,对姐姐妹妹们却最好不过,这点心定是特意寻来的。” “母亲早跟我们说过家里有个表兄最随性乖觉,咱们都是兄弟姐妹,这点子小事值当什么?” 林茈玉也不介意那就无妨,探春忙招呼众人吃点心,又派侍书去将林黛玉和史湘云找回来,吃了点心用了茶才把这件事掀过去,众人仍旧说说笑笑。 到晚上,贾母安排史湘云住在后面碧纱橱里。 过去几年史湘云都住在那里,这回她却不依:“老祖宗,我想跟着黛玉姐姐住。白天我们联诗,还没分出胜负呢,明日继续。” “你们倒是对了脾性,都是爱读书的。与凤楼正是给你们这些娇客预备,那就去当几天邻居吧。” “多谢老祖宗。” 史湘云欢欢喜喜住进与凤楼,就挑林黛玉隔壁。晚上过来蹭了饭也不肯走,还把没收拾好的小书房翻得乱七八糟。 “怪不得婶婶说探花郎家的儿女必定有见识,不许我这个又不许我那个,你们竟连这书都看。” 林黛玉闻言转过头,却见她手中拿着册《孙子兵法》,顿时嗤地笑出声:“谁要看这种东西?原是姐姐好奇找来,后来看不懂就搁置起来,也不知是哪个丫头翻出来,还摆在这里叫你瞧见。” “大丈夫出将入相,纵横沙场酣畅淋漓,这种东西怎么了?咱们能有今日富贵,难道不是祖上出将入相得来的?既然你们不看,不如给了我。” 史湘云饱读诗书,在家也是无书不看,只是这样的书注定不会出现在她婶婶挑选的书单上,她乍然看见难免新奇,翻看几页觉得甚有意思,扭头又道:“横竖我喜欢。” “瞧你那憨相。” “你不是在享受祖上富贵?假清高。” “憨相!” “假清高!” 门口处林茈玉已经迈进来一只脚,听见她们拌嘴又退出去:“看着时辰,再过一时半刻催她们休息。” “是。”守在门口的奶娘躬身应下。 在古代最大的好处就是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因为夜晚除了睡觉没有其他消遣。林茈玉看一眼两人没闹出什么事就不管,自己回去洗漱休息去了。 第二天早上,扯上想睡懒觉的史湘云一起去给贾母请安,回来三个人一起打哈欠。 史湘云眼角还带着泪,也不耽误她歪在榻上笑:“我还当你们不困,原来和我一样,哈哈哈。” “说到底是来做客的,该请安还是要去,等外祖母发话就不用去了。”林茈玉打着哈欠说完这句,乐得史湘云趴在榻上起不来。 孙辈来借住,还是和长辈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怎么也要早起请安几次将礼数做到位,等长辈发了话,才能大家一起睡懒觉。 三人歪在榻上犯了半天困才缓过神。幸而不过半个时辰贾母派人赏早饭过来,顺便告诉她们不用每日早起请安,只要每月初一跟着三春一起请安便可。 封建礼教就是这么回事,请安的人睡不好,被请安的人也要被吵醒,可偏偏谁也不能提早说不,只能折腾两、三天将礼数做足,才能传话说不必早起。 幸而贾母最疼儿孙,折腾两天就算完了。 休息过来攒足精神,三人吃过饭往东小院去寻探春。才进院子,却遇上李纨出来。 三人上前问安:“大嫂子好。” “你们是来找三姑娘玩的?快去吧,她正在里边呢。”含笑给三人指了路,李纨头也不回离去。 史湘云撇嘴:“回回来大嫂子都不大理人,还当她不喜欢我,原来也不理你们。” “就你话多!”林黛玉啐她一口,拉着她赶紧进去。 探春果然在屋子里,对窗而坐不知绣什么,见三人进来忙起身相迎:“正想着你们呢就来了,快坐吧。” 史湘云坐在榻上,顺手把她做的活拿起来看:“你在做什么呢?” “不过是打发时间做几双袜子,我有宝玉、环哥儿两兄弟,总不怕没人穿。” 若是给贾宝玉做的不用特意拿来说,既然说了八成是给贾环的。 史湘云听明白连忙放下,抓起桌上的瓜子嗑:“方才进来遇见大嫂子,她做什么来的?” “大嫂子给母亲请安,顺路来看看我。” “怎么这个时候请安……” 话说半截胳膊肘忽然被撞一下,手中瓜子都撞散大半。史湘云转头,就见林黛玉瞪她。 两人小动作并不隐蔽,探春看得分明:“大嫂子日日请安,今儿恍惚是有什么事,母亲多说了几句。” 才说贾母心疼儿孙,折腾两日做做样子就免了晨起请安,这不是就有个没免的? 难怪总觉大嫂嫂形如槁木,天天这么折腾谁不会形如槁木? 醒过神手中瓜子没了滋味,史湘云想起自己在家做错什么事虽然不会挨骂,但也会在婶婶旁边站着,只是很少会超过半个时辰。 “马上到年下没工夫玩笑,趁着今日天气好,咱们在花园摆宴吧。把环哥儿、兰哥儿他们都叫来,再过几年他们年岁大了,咱们想在一处说笑都不行。” 长辈之间的事插不上嘴,史湘云换个法子。 林黛玉附和:“这个好,我们赶在年前来不是时候,正借这个机会宴请众姊妹。等我们来做东,姐姐,你看如何?” “自该如此,虽有些仓促,幸好我们有小厨房,晚饭来得及。” 听林茈玉也答应,史湘云不乐意了:“是我提出来的,怎么你们做东?那我怎么办?” 林茈玉道:“这还不容易?你去下帖子,我们请客。横竖我们还要住上一年,早晚有你请回来的时候,到时候我们替你下帖子。” “那就说定了。” 史湘云欢欢喜喜拉着探春去姊妹、弟弟处下帖子。 李纨和王熙凤是嫂子,林茈玉亲自去请。 林黛玉则回与凤楼去,传令小厨房,打点前后。 众人分工明确,到晚饭时兄弟姐妹都请来。李纨和王熙凤被起哄拱在上首,拉着就要灌酒。 王熙凤饮了两杯再不肯喝:“你们来做客,我没能先宴请你们,这两杯酒算赔罪,再要喝我却不依了。” 旁边李纨也被灌了两杯,连声附和:“正是,你们做东该在这里坐,倒把我们拱上来,罚酒!” 众人又起着哄灌了林茈玉和林黛玉两杯。 闹一阵子众人才正式入座。林茈玉、林黛玉、史湘云是客,又做东,理应坐在主位,余下姐妹按照齿序以李纨为首从左侧入座,右侧以贾宝玉为首也是按照齿序辈分排列。 满满当当围了一桌子人,后面贴身服侍的丫头都挤不开。 林茈玉左右瞧瞧,忽然起身:“我们在这里说笑,她们干站着无趣。堂下还有一桌子,叫奶娘和平姐姐她们去坐,有什么动静她们也能听见。外面廊下还有一桌,叫小丫头们也去,若谁吃醉了闹事,叫奶娘们去打她。” 此话一出,满堂哄笑。 平儿是默认的众丫头之首,站出来推辞:“姑娘只管和奶奶们说笑,若嫌我们烦我们就出去站着,入座就不必了。” 史湘云与她相熟,直接站起来推她走:“平姐姐去吧,席面就在门口,站起来就能瞧见我们。” 两人走几步,果然看见席面就在刚进门那里,与里面主桌隔着屏风分出堂上堂下。 “小丫头们的席面在外头廊下,你若不在这里吃,就出去跟她们吹风吧。” 众人又被史湘云发言惹得笑,王熙凤撑着桌子:“既是姑娘们好意,你就坐了吧。” 王熙凤开口,平儿方才道谢出去入座。平儿入了座,别的大丫头才跟出去,小丫头们也才敢转身。 等服侍的下人都出去,屋内顿时空了大半。贾宝玉终于得偿所愿与姊妹们同乐,虽有贾环等人也不能影响他的兴致,飞花令、联诗、对对子、抽花签等等各种花样层出不穷。 以前在林家时,内宅只有林茈玉和林黛玉姐妹俩,这些花样她们虽然知道,但两个人玩怎么比得上一群人玩热闹?行酒令行得口干舌燥,酒都上了两次。 王家不叫女孩读书,王熙凤不到两轮就认输讨饶:“好妹妹们饶了我吧,老太太吃过饭我还要去伺候,若吃醉了怎么好?” 林黛玉不放人:“两位嫂嫂且放心,我准备晚宴的时候就禀告了外祖母,今晚你们赴宴是得了外祖母允许的,不会有人找你们。吃醉了就在这里睡,这么些屋子还装不下你们?” 她专门回来准备,可不只是吩咐小厨房做菜这么简单。料到两位嫂嫂有儿媳、孙媳的身份,要服侍婆母、祖母,早替她们禀告过,说她们来陪客赴宴,礼节上半点错处没有。 李纨伸手:“你们姐妹俩鬼精,前两日你们给兰哥儿备的礼我还没谢过呢,兰哥儿过来给姑姑敬酒。” “哎。”贾兰颠颠地过来,端着果酒正经八百道谢。“多谢两位姑姑赐礼。” 林茈玉和林黛玉在荣国府辈分不高,贾兰辈分更低,她们送礼一旦被任何一位长辈婉拒都不好收场,借贾母开口才是最好选择。如今东西都到了李纨和贾兰手中,他们母子自然高兴。 王熙凤走不了,可实在对不上诗,索性把手上杯盏一放,破罐子破摔:“今儿竟被你们算计了,我实在对不上,你们要罚就罚吧。” 薛宝钗嗤地笑出声:“怪不得老太太说你是泼皮。” “错了,老太太原话说我是泼皮破落户。”王熙凤毫不在意,耍赖就耍个彻底。 薛宝钗脸上笑容微顿。 气氛并未因此冷落,贾宝玉使人拿签筒来:“既然凤姐姐不喜欢联诗,咱们抽签吧。这花签最适合吃酒。” 笑呵呵说完,他拿着签筒却犯了难。 论齿序李纨最大,论身份王熙凤最高,这要先给谁? 为难时,史湘云忽地夺过:“爱哥哥好生呆傻,竟要自己摇,自然是我们先来。远来是客,我让你们。” 说着,她就把签筒塞给林茈玉。 贾宝玉知道史湘云是在给他解围,也不辩解:“正是正是,是我糊涂,两位妹妹先请。” 说完他又要讨好史湘云,结果刚拱手还未说话,史湘云已经回位置坐好,留个后脑勺给他。他只好暂时作罢,另寻机会再哄。 统共三位客人,史湘云自退一步,余下两位林茈玉居长,签筒无可推脱。 “那我就先开了这个头,若是摇出什么不好的签子来,都不许笑。” 林茈玉知道这是个有真神仙的世界,什么签文谶语都有所依凭,所以摇签筒时闭上眼,在心里默念:别出不好的,别出不好的! “咣当!” 签子掉下来,林黛玉、史湘云同时来抢。最终史湘云更快一步,张口念出:“逍遥幸事。扶摇而上九万里。” 林黛玉立时拿过细看,越看越好笑:“这签文出自庄子的《逍遥游》,题字也是‘逍遥幸事’,却偏偏选中这句诗文,你说你是逍遥还是不逍遥?” “这你就有所不知,九万里上冯虚御风,才是真逍遥。”史湘云嘻嘻哈哈又把签子拿过来,翻看下面注文。“众人共饮一杯以迎远客。瞧瞧,这签子都知道你是远客。” 众人纷纷说笑敬酒,林茈玉却明白此远客并非彼远客,“幸事”更是表明她车祸后幸存,立时对这个有真神仙的世界更多几分敬畏。 “那我就谢各位迎我这远客。”一语双关,林茈玉饮尽杯中酒,又看了签子一眼将它放在身前。 薛宝钗忽然开口:“咱们这么些人,若谁抽了签子就拿出去,到后面岂不是没签?仍旧放回来吧。” “就是,万一我也扶摇九万里呢?”史湘云心直口快抢了签子放回去,迫不及待塞到林黛玉怀中,催促她快些。 “急什么?下一个就是你。” 话虽这么说,林黛玉手上动作却没停,摇晃两下将签筒打乱,随意抽出一个,信口念到:“逍遥幸事?这不是姐姐的签子吗?” 姐妹俩竟然抽到同一签,桌上众人都凑过来,吵吵嚷嚷险些炸开锅。:,, 第36章 过了腊八就是年 里间忽然吵闹起来,平儿与奶娘们立马放下手上吃食要进来,才刚绕过屏风被李纨拦住。 “没事,你们仍旧吃喝吧,姑娘们耍赖闹呢。” 众人往里看,果然只有吵闹没有别的动静,这才回去仍旧坐下。平儿不放心,站起来看了两回。 屋里还在吵,一个说:“这里面莫非只有这一支签?快拿出来看看。” 一个又说:“怪不得是孪生姐妹,可见这签子的确有些神奇。” 众人吵吵闹闹,林茈玉和林黛玉对视一眼,同时想起幼年的那个梦来。 林黛玉当时年幼,梦里场景早已经忘干净,如今在脑海中浮现的都是这些年她与林茈玉复盘出来的景象,但也相差无几。 而从出生就拥有记忆的林茈玉却记得清清楚楚,精准想起老神仙曾经说过的“互相扶助”。看来这些年不仅是她们两人的气运碰撞,连命运都发生纠缠。 “姐姐。”心中忐忑,林黛玉叫了一声。 林茈玉回过神,满脸不在意:“许是签筒没摇匀,重来一次吧。” 姐妹俩交换视线,林黛玉立时就要将签子放回去重抽。 “这说的什么话,哪有重抽的道理?”王熙凤排开众人拿过签筒,将里面签子统统倒出来检查。“没有一样的。” “给我瞧瞧。”史湘云不信,将所有签子装回去摇晃,抽出来一签。“香梦沉酣。果真是巧合。” 接下来李纨、王熙凤都没抽到重复签子,众人才说她们姐妹吓唬人。本来就是吃酒取乐,小插曲闹过笑过只当是巧合,喝过几盏酒就忘了。 林茈玉和林黛玉趁没人注意,双双松口气。 之后便是薛宝钗,她摇晃着签筒嘴角含笑:“不知我抽出个什么来,只别是一样的才好。” 摇晃两下从中抽取,口中念道:“艳冠群芳。” “这个好这个好,她们姐妹两个上什么九万里,两位嫂嫂又是霜寒、机巧的,都是糊涂话。艳冠群芳才是女孩家该有的签文,快念念下面是什么诗?” 终于合了贾宝玉的喜爱,他迫不及待凑过去,却见下面写着“任是无情也动人”,满脸笑容登时消失。 “不好不好,女孩家说什么无情。” “你管我们什么签文?快看下面的注文。”史湘云参加宴席是为了玩笑,又不是听他说教,凑过去看见注文说要词曲来贺,当即自告奋勇吟诗一首。 其后三春依次抽签,贾宝玉等人也都抽了,果然再没有重复签子,这事便被彻底揭过去。轮过一圈换上新签筒,又拿骰子来,不按齿序只看点数,直热闹了一个多时辰才罢。 王熙凤酒足饭饱脸色微红,被平儿从榻上扶下来:“和你们胡闹一通倒畅快,几年不曾有过。今儿这一顿饭花销多少银子,我来报账。” 林茈玉连忙拒绝:“我们是客,前来叨扰已经添了麻烦,亲娘舅家不缺我们几两银子,难道我们就缺?二嫂嫂若心里过不去,往后常来说笑。” “就是,二嫂嫂这话说的,倒像我们吃不起饭。”林黛玉随声附和。 “好好,我一个人争不过你们,不要就不要,等我什么时候得了空还你们席。吃饱喝足,我得走了。” 为了玩得开心,众人特意早吃晚饭,如今盘盏皆空,外面却还能看见落日余晖。知晓王熙凤还要回去理事,并不留她,其余人却不急着走,撤下席面换上茶水、瓜果,继续说话。 等到院子开始点灯,凤素忽然端着托盘过来。 “三爷和琏二爷在别人家做客,没能回来陪各位哥儿、姐儿,特命我来给众位赔个不是。这是命人打的金银豆子,原是预备给我们姑娘过年赏人使,今儿既有了错,就拿给姑娘们赔礼。” 金银豆子顾名思义,就是金子银子打成豆子大小,没有特殊标记,和金银裸子一样适合拿来赏人。不过豆子小巧除了赏人还能自己拿着玩,通常比金银裸子更受内宅姑娘欢迎。 凤素端着托盘过来,雪容、雪莹上去帮着分发,每人一袋金豆子一袋银豆子,到最后还剩下两个。 薛宝钗就笑:“这必定是给凤丫头预备的,从她那里送来她竟不知道先拿走,果然是吃醉了酒,糊涂起来。” “必定是二嫂嫂知道大嫂嫂在这里,她是弟妹不能先拿,所以一并送来。只是送来的东西不能拿回去,金豆子给了兰哥儿,银豆子打开分给丫头,算二嫂嫂赏她们的。” 东西是林瑾送的,林茈玉作为长姐替他做决定半点不虚。 李纨被拉出来做了挡箭牌,但一来事小,二来多得一袋金豆子,她并无不悦,反倒撇头看了薛宝钗一眼:“宝姑娘果然和凤丫头是表姐妹,关系亲厚。” 薛宝钗笑笑不说话,端起茶来喝。 只有史湘云接话:“宝姐姐待谁都是一样亲厚,最端庄大方不过。” “你个傻丫头!”李纨笑骂一声不好说什么,转头和迎春说话。 画眉、鹦哥人头熟,拿着银豆子下去。百十来颗银豆子分给二十几个丫头、婆子,她们二人只给小丫头们每人分两颗,余下叫大丫头和婆子自己分,然后将空袋子拿回来。 林黛玉忽然起身,捏起空袋子还给凤素:“你拿回去,告诉二嫂嫂,我们替她施恩了。” “果然就你坏心眼,仔细凤姐姐叫你赔给她。” “这话说的,本就是我家的东西,替她做了好名儿,还怪我不成?” 史湘云这两日和林黛玉是彻底熟悉起来,谁都不是老实性子,没说两句就拌起来。 贾宝玉最讨厌故作姿态的市侩精明,最喜欢这样真性情的女儿,忙凑上去接话。 原本史湘云还记仇昨天的事,故意哼他两回,见他仍旧赔笑才放下,拉着他一起。众人说说笑笑,直到查夜的婆子来催才散。 却说王熙凤吃了酒从与凤楼出去,刚见风还是清醒的,去给贾母请安回话,回到自己院子料理了几件事,洗完脸反倒开始迷糊。 贾琏从外边回来就看见她倚在榻上发痴:“怎么了这是?” 平儿手上端着醒酒汤:“今儿林家两位姑娘做东,奶奶玩得高兴多吃了几杯酒。” 夫妻二人这些年聚少离多,远香近臭这话也不是说假的,贾琏看着醉眼迷离的王熙凤怎么看怎么觉得漂亮,干脆伸手接过醒酒汤。 “你去吧。” “哎,这汤是防着明儿起来头疼的,二爷别忘了。”怕他贪玩不给喂醒酒汤,平儿特意嘱咐两句才出去。 贾琏果然准备将汤放下,被她说了才重新端起来,哄王熙凤:“你瞧我是谁?快起来醒酒。” “嗯~” 醉酒的人一个音拐着八个弯,贾琏当时就酥了,管他什么醒酒汤,拥着人往榻上倒去。 等第二日王熙凤捂着头起来,看见桌上早凉了八遍的醒酒汤,在床上就给他一顿捶:“你个死鬼当心误我的事!” “什么事比我还要紧?奶奶顾着我才是正经事。” “大早上胡说八道,快松手让我起来!” 贾琏环着腰身不让起,王熙凤不痛不痒地拧他,直到外面有婆子说话声音传来,两人才各自松开。 起身穿上衣裳又撩起帘子,平儿才端着水盆进来,边服侍二人梳洗,边从袖子里掏出空荷包,说起昨天金银豆子的事。 王熙凤挑拣着梳妆台上首饰,笑骂:“看着鬼精的丫头,内里蔫坏,还送个空荷包回来,指不定背里怎么笑话我呢。” “这算什么?有一回俩人要吃腌笃鲜,悄悄命人把我院里竹子给砍了,等我晚上回去只剩光秃秃一片,婆子们都不敢说话。” “还有这等事?” “也亏黛玉底子弱,不然连同茈玉两人能把天给翻个个儿。可惜咱们的亲妹子倒没这样亲近。” 说到亲妹子,王熙凤动作一顿,转过身:“二姑娘是个木头性子,你在外头时候多不知道,也怪不得她。大姑娘进宫前家里两个嬷嬷你可还记得?一个是甄太妃派出来的,过后仍旧回宫里去,还有个是老太太请来的,按照姑母的意思留下教导妹妹们,结果还没教导一年,就被太太送走了。” “被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能提高姑娘们身份,送走干什么?” “我个不经事的晚辈怎么敢问?嬷嬷送走以后,姑娘们倒是念了几年书,可如今说是年纪大了不好见外人,书也不叫读了,还是老太太做主将当年大姑娘用过的书房许她们随意进出。” 王熙凤是管家奶奶不假,但这是好听的说法,换个不好听的说法就是管家婆,因为她辈分小,上面的长辈一个都得罪不起。 贾琏已经穿好衣裳,伸着胳膊任由平儿给他系腰带:“那你就别管了。有句话叫茈玉说着了,如今且轮不到咱们当家,你只把二姑娘好好教导教导,在江南有几个人打听咱们家的姑娘呢。” “怎么,想结亲?” “林姑父只有两个女儿,他们巴结不上可不就来问我?又听闻咱们家有个爵位,更热情。” “热情?咱们姑娘香的臭的都是自家妹妹,你可别胡乱应承。” “瞧你说的,我能不知道?” 外地官员若是没有足够人脉,看不明白京城暗涌,只听闻爵位便趋之若鹜,贾琏心里有数,若能借机给几个妹妹寻到好人家,将来对他自己也是助力。 王熙凤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在家中对弟弟妹妹都好,一来是因为她身为嫂子,二来就是将来弟弟妹妹们出息了,她只有跟着沾光的。 “我知道了,往后多照应些。不过如今到底妹妹们还未选秀,这事急不得。” “当然急不得,二妹妹是几个妹妹中年纪最大的,也还没十五,再等两年过了选秀正好。” 夫妻两个嘀咕几句,各自出去。只是出门前王熙凤看见桌上醒酒汤,又拧了贾琏几下才解气。 年前各样事务杂多,王熙凤偷了半日清闲,之后自要补回来,没空去找姑娘们说笑玩闹,只里里外外忙碌,直到腊八前夕才来寻姐妹们,却是要送史湘云回去。 “东西可都收拾齐整了?叫你琏二哥在外头等等无妨,别丢了什么贴身东西最要紧。你家里也是,这才刚进腊月就催着你回去。” “头两天婶婶就派人来问过,如今要过年,自然该回去。” 史湘云边收拾自己的针线边回话,旁边翠缕带着两个小丫头屋内屋外将史湘云的帕子、衣饰等物都收起带走,其余用过的被褥等都收起封箱。 忽然翠缕过来:“姑娘,这两个荷包呢?” “荷包里装的是戒指、吊坠之类的小玩意,给探春三姐姐送去。” 翠缕是贾母指派给史湘云的丫头,也是为了在贾家行走方便,凡有与贾家相关的事,多派她去。 史湘云又从针线中拿出双做了一半的鞋来:“这是袭人托我做的,你给她还回去,以后再别来找我。” 该送人的送人,该带走的带走,很快收拾完毕。 略看一眼没有什么不该漏下的,王熙凤点点头:“我先去老太太那边,你给你林姐姐辞个行,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她转身要出去,刚到门前贾宝玉撞进来。 “云妹妹,你要回去了?” 王熙凤吓一跳:“瞧你毛毛躁躁的,逢年过节谁不家去?” 屋里史湘云听见动静过来,立刻笑话他:“就是,谁逢年过节不回家?昨儿茈玉姐姐还说她们也想家去,不过是不想辛苦琏二哥千里迢迢地跑。赶巧你来了,快把你的鞋拿回去。” 贾宝玉急忙过来挽留,才说一句话就被塞个满怀,但此时他也顾不上许多,都没看清怀里是什么,只拉着史湘云:“以前家里只有这么几个人,现在家里人多了你还要回去,若是咱们一起过年多好?” “只是回去过年,你若是想要姐妹们一起玩,等过完年再接过来就是。我先出去了。”王熙凤顺口安慰,回身招呼史湘云。 “就来。”史湘云应声,从贾宝玉身边路过时嘻嘻笑。“我年年回家,两个林姐姐也不过这二年暂住这里,你若不舍得姐妹,不如去看宝姐姐。” 她自小和贾宝玉同吃同住,比亲兄妹不差什么,带着几分促狭调笑完,抬脚就跑。 先到隔壁给林茈玉、林黛玉姐妹俩告辞,然后命人给三春辞行,最后又去老太太跟前说话辞别,史湘云才回家去。 过了腊八就是年,史家赶在腊八前将史湘云接回去,贾家也开始准备过年。府内上下张灯结彩,学堂也暂时放假。 腊八这天一大早,贾母便派人送腊八粥给府上各位姑娘,林茈玉、林黛玉也得了两碗。吃饱喝足去请安道谢,三春并贾宝玉都在,薛姨妈和薛宝钗也在。 “刚才还在念叨,可巧你们就来了,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到。你们头一回在京中过年,有什么不顺心的只管告诉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就问探丫头。” 贾母说着话,已经有机灵的小丫头在她旁边添了两个凳子,紧挨着三春。 两人道谢坐了。 林茈玉道:“我们来谢外祖母的腊八粥,正要顺路说这事。往常在江南,我们只在家里祭拜,不知这边是如何安排。” “能有什么安排?祭祖拜宗祠,年年办来办去就那几样,便是有些与寻常人家不一样那也是外头男人们的事,你们和她们姐妹一样。” 说完这些,贾母又看向贾宝玉:“今年你林表弟在,你多照应些。” “放心吧老祖宗,琏二哥已经同我说了,我们仍旧去祭拜,林表弟不是贾家人不跟着咱们祭祖,旁的时候只跟着老爷。” 虽说如今贾母已经退居不再掌权,但实际家中大事小事仍旧她说了算,两厢问过对着薛姨妈笑:“这些猴儿们总不让人省心,叫姨太太见笑了。” “老太太说哪里话,您儿孙满堂,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只是看着热闹罢了,且有操不完的心呢。” 两人说笑,薛宝钗从旁道:“妹妹们虽不经事,跟着老太太几年,什么事也经了。” 贾母笑呵呵没接话,仍旧与薛姨妈交谈。 旁边林黛玉抬眼来瞧,低头哼一声。 贾宝玉正盯着她看,忙凑过来:“黛玉妹妹,你怎么了?” “没什么,毕竟我是没经过事的小丫头,难免失礼,还请二哥哥勿怪。” 这阴阳怪气地怼人,若是史湘云在必定怼回去,偏在场众人没一个是史湘云的性子。贾宝玉一片好心,连忙哄:“咱们一家子骨肉什么失礼不失礼?这几日我不用上课,咱们开诗社可好?” “云妹妹不在,难道跟你开?年下只怕你没空。” “怎么没空?年下正是空闲。头前我就想想开,只是人手不够,前几日你和云妹妹对诗,可把我眼馋坏了。” “哦?你不怕我从江南小地方来,没见过世面胡言乱语?” 林怼怼不是白叫的,在家里林茈玉虽然是姐姐也没故意让着她,来贾府第二天她又遇上史湘云这么个心直口快的,也只有贾宝玉一门心思都是漂亮女孩,丝毫不生气。 “江南若是小地方,京城岂不成了弹丸?我虽没去过江南,却也知道江南包括江浙、江西许多地方,连我们祖上金陵也属江南,说来我还算半个江南人呢。” 果然是最能哄女孩开心的贾宝玉,不一会林黛玉就被哄高兴,与他说起话来。 “说你是猴儿,竟真做起猢狲来!”贾母看他们如此,用手点着笑骂,又转向薛姨妈。“不是我说偏话,我们家这五、六个丫头,大小都算上,没一个比得上你们家宝姑娘的。” “孩子们在老太太这里自在,可见是老太太平时疼他们的缘故。这么多姑娘陪着说笑,是老太太的福气,我羡慕还没有呢。”薛姨妈忙把话扯回来,继续轻松愉快的话题。 说笑间到晌午,谁都没有告辞离开的意思,直到王熙凤过来要说些府上内务,众人才起身告辞。 薛姨妈回梨香园去,其余人都跟着回与凤楼,路过后院,忽听廊下有人说笑。 “这把必定是我赢,你们瞧好了!” 林茈玉脚步一顿,回头:“这声音有点耳熟,画眉你去看看。” “好像是后院的小丫头。”画眉也觉得这个声音熟悉,皱着眉过去。片刻后直接带出七八个丫头、婆子,齐刷刷跪一地。 “文儿,你不在院子里当值,在这里干什么?”画眉手上拿着骰子,明知故问。 她们虽不是与凤楼的下人,但后院和与凤楼挨着,前几日贾母还想将这里一并划归与凤楼,连同后面新打通的院子隔出个新院来,就闹出这事。 文儿抬起头:“今儿腊八天冷,当值的人都领了赏钱,我们枯坐着手脚不听使唤,就想着打发打发时间。” “打发时间是这么打发的?这还是白天,到晚上你们也如此?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们能担待得起?”画眉斥一声,脸上有失望有嫌弃,站回林茈玉身后。 她们躲在廊下赌钱吃酒,大概是想着林茈玉等人必定会在贾母屋里用过饭才回去,却没想到王熙凤忽然去回话,众姑娘提前出来抓个正着。 林茈玉早知道贾家下人聚赌成性,也不生气,只问:“你们在这里赌钱吃酒,谁在当值?” 略有些体面的丫头、婆子都恨不得将这点体面挂在脑门上,听见问话连忙回应,语气中都是不以为然:“回姑娘话,还有两个下等粗使丫头看着,出不了事。” “什么叫出不了事?难道要等才出了事,再来追究你们?”林黛玉冷哼,正眼都不愿给她们。 跪着的丫头、婆子忙求饶:“姑娘恕罪,实在是今儿天冷我们才吃几杯,往后再不敢了。宝姑娘,宝姑娘帮我们说几句好话,叫两位姑娘饶了我们吧。” 贾府众多姑娘,历来只有薛宝钗和她们说闹玩笑,十分温和大度。 果然,薛宝钗闻言笑道:“腊八是好日子,何苦生气?何况她们一来没有吃醉,二来没有误事,两位林妹妹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吧,料她们必定悔改,倒不必又打又骂的。” 林茈玉笑得比她还要端庄:“薛姑娘说笑,我几时说过要打骂她们?外祖母虽说要将后院划一半给我们,但最早也要年后,如今她们只名义上是我的下人,要打骂且轮不到我。” 林家姐妹不罚,难道要捅到老太太跟前去?那可就真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了。 底下丫头、婆子们脸色惨白,终于真心求饶。 “姑娘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不敢了。” “是啊姑娘,我们一时糊涂,以后再不会了。”:,, 第37章 来去匆匆 在贾母身边伺候的下人,对谁都有体面,唯独在贾母面前这点体面还不如地上的泥土有用。 在她们的求饶声中,两个粗使丫头被带过来,只看衣裳首饰就比吃酒赌钱的几位低上好几等。 林茈玉看两人一眼,又将视线投在赌钱的婆子们身上,对她们的求饶置若罔闻:“你们方才赌钱,谁输谁赢?” 这是什么问题? 几人面面相觑,但都如实回答。 “奴婢赢了一百二十钱。” “奴婢赢了七十钱。” “奴婢输了五十钱。” …… 一一听过,林茈玉点头:“你们吃酒取乐,却叫她们当值,那你们给些银钱谢她不为过吧?你赢了一百二十钱,就给她们每人一百二十钱。你赢了七十钱,就给她们每人七十钱。你输了五十钱,再给她们每人五十钱……” 林茈玉没有打人的爱好,轻描淡写让两个粗使丫头赚了两、个月的例钱。 “可有异议?” 谁敢说有异议?几人连忙磕头,实际内心都在滴血,甚至都有人在想用什么法子将钱拿回来。 两个粗使丫头颤颤巍巍眼神乱飘,这笔钱就算送到她们面前,只怕她们也不敢拿。 林黛玉瞥一眼:“姐姐,外祖母不是说划了院子还要派人来?我看她们就不错。” “那就叫鹦哥去跟琏二嫂子说一声,把她们两个调过去给你看门。” 都说做主子有特权,那特权当然是要拿来用,不然放起来供着吗?众姑娘说着话走远,全然没把这当成大事。 伺候姑娘可是美差,尤其是受宠有话语权的姑娘,两个粗使丫头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鹦哥看着两人:“你们随我来吧,二奶奶正在前面,遇见两位姑娘是你们造化。” 按照目前贾母对林氏姐妹的重视程度来看,她们的下人就是比别处要紧些。便是将来姐妹两个走了,她们用过的下人八成也会被贾母留在身边,这对两个粗使丫头来说无异于一步登天。 她们晕晕乎乎跟着鹦哥,见到王熙凤都不敢抬头。 “哪捡来的两个笨丫头,怎么带到这来?”王熙凤性情要强,喜欢的也是伶俐丫头,看见她们这瑟缩样子就皱眉。 鹦哥赔笑:“是我们姑娘在后院捡的。”说着就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细细讲来。 下人们吃酒赌钱王熙凤必定知道,只是苦于她是孙辈,许多老人动不得。乍然听闻林茈玉说罚就罚,又惊又喜:“竟有此事?撞在两位姑娘头上算她运气不好。你带着这两个丫头去吧,虽然瞧着不大灵光,扫扫院子、浇浇水还是能使得。” 打发走鹦哥,王熙凤喜形于色。 平儿不解:“奶奶,赌钱的事情闹起来不好听,您怎么还高兴?” “两位表妹又不是外人,怕什么?我早知道她们赌钱,只大多是多年的老人,还有两位太太身边的人不好下手,就算闹到老太太跟前也不过训斥几句,到头来受苦的还是我。如今这才第一桩,往后渐渐闹起来,闹大了才好。” “闹大了惹怒老太太,的确好根治。说来奇怪的很,往前那么些年没见咱们府上有这事,只有过年陪着老太太玩几把,如今底下人倒疯起来。” “谁知道从哪传进来这些不入流下滥的东西。” 王熙凤骂两声,又冷哼,开口却换了别的话:“姑母是会教导人的,两个妹妹不打不骂处置了人,又叫我知道。年下各种事,你叫凤素多往那边去。” “哎,知道了奶奶。” 那些赌钱的丫头、婆子表面上只是被罚了钱,实际在后院发生的事必定会传到贾母耳中,等后院重新规划的时候,她们必定会被挪出去。而从内院被赶出去的人,外面想收也得掂量着。 一个小插曲不仅没让王熙凤生气,反而让她心情不错。有些事不怕人闹起来,就怕没人闹起来,早些闹起来才好早些处置。 主仆二人按部就班安排着荣国府过年事宜,各处撒洒扫整理忙着忙着就临近年时,开祠堂、祭灶、祭祀等等诸事。 贾家的男人们祭祖、叩谢皇恩、宴饮总不得空,林瑾挑拣着跟贾政去了几次,又跟贾琏赴了几场宴会,然后就报病,溜进来跟林茈玉他们吃喝。 贾宝玉仿佛抓到他的短处:“好弟弟,前儿老爷才夸你识大体,知进退,今儿怎么又不知了?” “二表哥说笑,外头都是贾家亲戚,与林家有牵扯的我去见见,没牵扯的我见什么?倒是二表哥,方才恍惚还听舅舅寻你呢。” 俩人打小就不对付,这么些年过去,还是不对付。 薛宝钗见他们争执斗嘴,便教训:“都是正经人家的公子,怎么倒说闹起来?所谓兄友弟恭,你们也该尊重些。” 林黛玉正乐着:“宝姐姐不必管他们,他们自小就这样,不过也就这几年,再长大些想见还见不着呢。” 众姐妹推推搡搡拥在一起笑,只有薛宝钗不明所以:“自小?” “宝姐姐不知道,早些年姑母回京带着他们个一起来的,那时表弟只有两岁,见了谁都是福娃娃一样笑,只有我,每回见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贾宝玉趁机告状,并损道:“可惜表弟如今大了,再不像福娃娃了。” 惜春忽然想起什么:“别忙,我屋里还有一张《福娃献果》呢。”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既是早年玩笑之作,就该早早料理,传出去没得叫人笑话。”一片欢笑中,这话总有些使人败兴。 林黛玉撇嘴:“宝姐姐也忒爱教导人了些。” “她是姐姐嘛。”贾宝玉顺口回应,不再理会林瑾过来哄林黛玉。“过几天去祭祖,等我给你带好东西回来。” “我可不要。” “怎么不要?祭祖时一年的好东西都在,等祭拜完毕分给我等,我给你带些回来……” 林黛玉有爹有娘,眼前有姐姐,近处还有外祖母有舅舅,长辈没教训她几回,倒让个宝姐姐几次番教训,心里不高兴转头就走。后面贾宝玉跟着她喋喋不休,两人凑在一处旁若无人。 贾环探着头看好戏,向林瑾举杯:“别管他,咱们吃喝说笑。” 贾琮、贾环历来对贾宝玉只有羡慕嫉妒的份,从林家姐妹来了他们才能参加各种姊妹聚会,自然站在林家这边,又见贾宝玉低伏做小,乐得高兴。 探春瞧着不像话,指使侍书过去给他们奉茶,借机叫他们老实些。 兄弟姊妹们的欢笑直持续到除夕,到除夕祭祖,贾家子孙无论嫡庶、男女都各有安排,独留林家姐弟在与凤楼说话。 “这些日子我和表哥拜访了不少人,有些人家问起你们来。” 自家姐弟无话不能说,周边服侍的都是奶娘和大丫头,也不怕传出去。 林茈玉手上还在打着珠串:“是父亲在京时的那些同僚?恐怕他们要失望了。” “咱家的事整个京城除了咱们,就只有外祖母和琏二哥知道,他们问了就问了。”林黛玉把玩着九连环,心二意。 林瑾这边看看那边凑凑,见没人搭理他自己坐回去喝茶:“不止外祖母和琏二哥,张家也知道。不过张家是纯臣也是清流,没那个心思,知道了只当不知道。” 喝完了茶不叫丫头续,他百无聊赖拨弄着碗盖,忽然开口:“二姐姐,你最近有没有不舒服?” 林黛玉动作一顿:“呸!你就盼着我不好。” “我哪有?这不是关心你嘛。” 姐弟聚在一处斗嘴,被荣国府灯火蜡烛衬着,确有过年氛围,却偏少了人。 林黛玉出神望着天上:“不知爹爹和母亲在做什么?” “这个时辰应该祭拜完了,若有其他长辈,该是和他们说话。”林瑾半趴在桌上,顺着她的视线看天。 “以往每回过年总觉吵闹,如今不在家,倒想念起来。往后过年也不知能不能回去。”叹一声没了解九连环的心思,林黛玉随手将它放在桌上,起身走到窗前,有感而发。“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独?我们都不是人了?” 刚酝酿起来的悲伤氛围,被林茈玉一句话打破,林黛玉回头直瞪她。 “从小念了那么些书,读了那么些诗,怎么没在你身上留下半点文人雅致?若非同你一起长大,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野子!” “正是正是,你我一母同胞,我是野子,你是小野子,这还有个小小野子。”林茈玉毫不犹豫把林瑾一起拖下水。 眼看就要一家子内讧起来,外面来人传话:“老太太祭宗祠回来,前边传饭呢。” 林瑾站起身整理衣裳:“小小野子先走了,大野子小野子留步。” “呸!” “呸!” 两人异口同声将他呸出去。 寻常人家初一是拜年的时候,但如同贾家这样的勋爵人家,凡有品级人员须在初一进宫朝拜,也就是给皇帝拜年。如此,自家拜年就只能提前或者延后。 林茈玉和林黛玉穿戴整齐到荣庆堂,王熙凤、李纨、薛宝钗、贾宝玉、迎春、探春俱在,只惜春是宁国府的人,要在那边过年。 众人按照齿序以及亲疏站好,依次上前拜年。 贾母满面红光,命鸳鸯取各样首饰、布料出来,给众人打赏。 又听贾琏带着林瑾、贾琮、贾环、贾兰在外拜年,立时命鸳鸯抓金银裸子去赏他们。 儿孙满堂足足拜了一刻多钟众人才入席,没吃一会,尤氏命人过来送菜,说了许多吉祥话。贾母又赏她。 前后一个多时辰才吃完这顿除夕宴,可见富贵人家规矩繁杂。 饭后王熙凤边指挥人收拾,边道:“今儿祭拜一天,早些歇息,明儿还有要紧事呢。” 众姐妹立马起身告辞。 “今日的确辛苦,明日还要进宫,等得了空再和你们说笑。”贾母不留她们,叫鸳鸯将尤氏送来的瓜果等物给她们分了。 刚出门,李纨、迎春、探春又告辞。 “明儿母亲要进宫,我们虽不能跟着去,却要在门前侍奉以尽孝道,就不和你们说笑了。” 诰命夫人进宫天不亮就要起,她们作为子女在门前侍奉,要比太太起得还早。 众人各自告辞,唯独贾宝玉不肯走:“我不困,跟你们去说笑一会吧。” “你去做什么?明儿太太见不到你,回来必定是要问的。快回去吧。”探春拉着他胳膊,可不敢放他胡来。 薛宝钗也道:“宝兄弟平常任性些无妨,这等要紧大事可不能凭心。况且天色已晚,你怎么好跟着去?” 贾宝玉还是不想动,林黛玉推他:“明儿老太太、太太出门上轿,你不去送?快回去睡吧,别叫外祖母等你。” “那好吧。明儿等我回来玩。”不情不愿的贾宝玉这才回去睡觉。 接下来从初一到初五,贾家朝拜过后便开始宴客,上至王侯,下至自家亲友,宁国府、荣国府互相通气又各自忙碌,就连贾母也忙着见各家太妃、夫人、还有自家那些老妯娌们不得空。 姑娘们尚未成婚,若没有长辈领着哪都不好去,只能在家里彼此说笑。而今年除了众位姑娘,还多出个林瑾。京城没有那么多林家亲友需要他去交际,他闲得发慌就开始往后宅搬东西,什么木版年画、糖画、木偶,还弄了个皮影小戏班进来。 戏班的男子肯定进不来,林瑾专门挑了七八岁的孩子,拿着精致的皮影在与凤楼就演起来。 王熙凤不得空,特意禀了贾母,把李纨指派过来看管众妹妹。 各样戏曲、说书姑娘们都听过看过,皮影却少见,都来看个稀罕。 李纨拿曲目单子看一遭:“点《闹天宫》吧,正适合你们这群猴子。” 都是十四岁的小姑娘,又不是小时候,有几个爱看《闹天宫》?这个说要看《牛郎织女》,那个说要看《沉香救母》,十分热闹。 她们闹得李纨蹙眉:“姑娘家哪有看那个的?何况几个哥儿都在,就看《闹天宫》吧。” 倒不是说《闹天宫》多好看,不过是因为这场戏又热闹又不会出错。 林茈玉把单子一合:“这有什么难处?把他们几个小子都赶出去,我们爱看什么看什么。” 每个姑娘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毫无顾忌把想法说出来,别说春,就是李纨都做不到。 “正是,把他们都赶出去。”林黛玉起哄,当即点了一场《白蛇传》。 李纨摇头又叹气,拗不过她们姐妹两个,只得将林瑾并贾琮、贾环赶出去,连贾兰也没留下。 屋外林瑾背着手:“我找来的皮影,自己反倒看不成。罢了罢了,我带你们玩去。” 一行人又去别处找乐子。 到初七,外面的宴饮渐渐减少,贾宝玉也得空,见到家里多了皮影小戏班,难得说林瑾好话。 “你们在家里无趣,他竟做件好事。头前我才看了几个好故事,看他们能不能演出来。” 小孩子们一起看戏很有限制,有李纨这个已婚长辈看着,限制才能稍微放宽。贾宝玉将《牡丹亭》《西厢记》点出来,还没问戏班能不能演,就被李纨赶出去。 “什么混搅蛮缠的东西来叫你姐妹看?快快出去。方才太太从王家回来,你快去请安吧。” 赶走他,回来又教训众人:“这等东西你们要看,只等老太太领着,别祸害我。” 守寡多年,李纨可谓无依无靠,唯一能仪仗的贾兰还是个孩子,她只能谨小慎微,但凡有可能被人诟病的事,都避之不及。 众人知晓她难处,并不坚持,仍旧点些能看的戏码,热热闹闹过一日。 及至十五,虽然仍旧是宴饮,但不必应酬外面来客,贾母终于得空领着自家儿孙,宁国府那边尤氏、许氏、惜春也过来,两府一家热热闹闹,不仅有戏班,还请了两个说书女先生。 有贾母坐镇,什么故事也能说得。那说书先生提及“王熙凤”,众人哄笑满堂,之后贾母批谎不必赘述。 只最后贾母又说:“这等事在我们这样人家必定是没有的,姑娘们听个乐子也就完了。听过看过,遇到了才能分辨忠奸,别叫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哄骗了去。” 众人一笑而过,之后再听小戏子唱戏或是看皮影,点起这样的戏文来李纨便不再阻拦。 不过她们也没热闹几日,因为贾琏和林瑾要走了。冬月里入京,到如今度过上元节,他们是时候回江南去。 王熙凤肉眼可见不舍:“年下事忙,回来也没相处几日,又到离开的时候。” “有什么法子?那边等我回去上任,或者我不去了吧。” “呸,别胡说!” 使性子归使性子,王熙凤还不至于断自己相公前途,瞪他两眼,仍旧和平儿将行李收拾好。 “明儿我叫凤素往与凤楼去服侍两天,回去姑母问起她也好回答。二月里二妹妹及笄,你可备了礼物?” 贾琏随意翻看被收拾好的衣裳:“备了,及笄也算大事,怎么不备?你再给我写信送东西,叫二妹妹给我做些鞋袜荷包捎过去,我也好在外面给她做做贤惠名声。” “知道了。再过几个月该给她们请嬷嬷教规矩,届时大太太不好插话。” 二人说着琐碎闲话,贾琏忽然想起:“薛家姑娘什么时候及笄?” “去年。” “去年?” “去年你刚走,老太太就说起她及笄的事,还撺掇全家凑钱给她摆席。哪个姑娘在亲戚家办及笄礼?你问她干什么?” 王熙凤正收拾好一包衣服,边说话边用力系两下。 贾琏解释:“姑丈管着盐道,手底下都是盐商,我想着薛家没了姨夫,薛大傻子撑不起门面,我给她寻摸个婚事也不枉你们表姐妹一场。如今看来,是我白操闲心。” 自来娶妇低娶嫁女高嫁,薛家即便是皇商也只是普通皇商,说直白点就是采办,而这样的采办,在内务府挂名的有几百个。 盐商却不同。盐、粮、油、铁等等哪样拎出去不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若能给薛宝钗寻摸个厉害盐商,也算高嫁,还能在盐商中插进贾琏自己的人脉关系,一举两得。 “这就不劳你操心,前儿薛家兄弟还拿金项圈出去炸呢。”哼两声,王熙凤不想提她。“平儿,你那边收拾好了吗?另有给姑母准备的东西,都仔细装好。” “奶奶放心,没叫小丫头沾手,都是我亲自装的。” 不是头一年手忙脚乱的时候,这么些年早成习惯,片刻功夫就收拾妥当。况且江南那边什么都有,再四个包裹尽够了。 “后日行船,这两日我哪也不去。”贾琏站在王熙凤身后,边说话边伸手往她脖子上点。 王熙凤被他弄得发痒,回头半羞半恼瞪他:“你还是快些走吧,再不走宝姑娘生日,薛蟠大哥该请你吃酒了。” “谁要跟他吃酒。” 如今贾琏不仅是荣国府的继承人,还跟着林如海在江南,虽说盐道要紧,即便是林如海也不敢随意将他安插进去,但借助便利谋求点好处还是很容易。 京城有眼光的人一大把,跟他吃酒说笑的不是王侯便是权贵,几时轮到薛蟠? 不客气地说,如今薛蟠在律法上已经是个死人,他还能在京城大摇大摆的活动,不过是因为薛姨妈姓王。说到底,都是看王子腾的面子。 以前王熙凤不懂外面那些门道,只从内宅看人都能看出分。这些年贾琏在外面涨了见识回来不同以往,她要强不肯服弱,趁着过年观察贾琏来往,硬是从中学到不少,更能看透。 “宝玉倒是和薛蟠大哥走得近,拦也拦不住。” “随他去吧。对了,前儿你哥哥王仁请我去吃酒,恰好王子腾叔父回京,我就去拜见叔父了,没去你哥哥那,回头你替我送礼赔罪过去。” “叔父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王熙凤有些诧异,王子腾是如今王家的顶梁柱,他回来这么大的事怎么没说? “奉旨回京述职,正月底就走,他老人家现在可低调着呢,你也该学学。听他说话意思,过几年就要调回京城。林姑父也不知什么时候调回来,这一去我又许久见不到你。”贾琏边说边伸手。 王熙凤半推半就:“你不是还嫌我不够低调?远了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俗话说得好,不以离婚为目的的吵架都是耍流氓。两人说着说着抱到一起,再说几句就到床上去了。 平儿早瞧着情况不对出去,在外头等了半个多时辰才重新进来。:,, 第38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两日后,贾琏和林瑾踏上回江南的船,荣国府的新年算是过完,大事小情不再紧急慌张,自从众人进京后赶场一样的日子终于慢下来。 “啪嗒。” 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清脆悦耳,迎春和探春慢悠悠对棋,边上几个大丫头时不时耳语几句。 惜春过完上元节就从宁国府回来,拿着几幅年节下无聊作的画修修改改,旁边薛宝钗不时提些建议。 林茈玉在忙着调琴,面前桌上还摆着两本琴谱。 满屋子人聚在一处,连同各自的丫头足有十几二十个,各自做着各自的事。 “好一副《百美图》啊。” 门口忽然传来调侃,众人不必回头都知道是贾宝玉来了。 薛宝钗迎上去:“你今儿怎么得空?” “夫子说出了正月再开课,我还有几日空闲。你们在做什么呢?”说完,他就挨个往上凑。 下棋是两个人的事,余者观棋不语,他看了几眼转到惜春那里,见她画的都是府上美景,兴致勃勃看了一会又去林茈玉身旁。 “你这是在干什么?” “琴压在箱子里音都不准了,我调一调。”上辈子林茈玉就是个手工爱好者,这辈子这手艺只能用在琴棋书画和刺绣上。 她鼓捣一阵子将琴弦挨个试过:“差不多了,把琴送去二姑娘房里,让她再调试一下。” 就算林茈玉是个手工爱好者,但比林黛玉就是差点,这大概就是天赋差异吧。 贾宝玉一来就注意到林黛玉不在,忙问:“黛玉妹妹怎么不在?” “瑾哥儿和琏二哥回江南她悄悄哭了半宿,昨儿早起就病了。外祖母命人请太医,你在暖阁里没听见动静?” “昨儿早起宝姐姐找我,我们给太太请安去了,难怪我不知道。黛玉妹妹如何,严重吗?我该去探病才是。” 说着话,贾宝玉转身就去追送琴的雪容。 两人一前一后到林黛玉门前,雪容说明来意径直进去,等贾宝玉赶到却死活进不去。 “我是来给妹妹探病的,你们拦我做什么?” “太医说姑娘思念父母心神不稳,不叫旁人探病。二爷若实在想进去,等我们通传一声。” 往常守在门口的都是婆子,自从林黛玉把后院两个粗使丫头捡回来就换成她们看门。两个丫头的确比不上那些屋里伺候的丫头伶俐,但够憨厚,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太医说什么就是什么,死活拦着贾宝玉不让进。 贾宝玉都急了:“蠢材,蠢材!” 雪容从里面出来:“二爷怎么来了?好端端在门口吵起来,二姑娘都听见了,派我来瞧瞧。” “你出来的正好,我要进去探望妹妹,她们两人却不叫我进去。” 两个丫头被贾宝玉指着,低下头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询问事情经过,雪容捂着嘴笑:“她们倒没说错,太医说叫二姑娘静养,所以大姑娘才把琴找出来给她解闷。二爷还是回去和其他姑娘说笑,过个七日我们二姑娘好了再来,免得过病气。” 贾宝玉还要再说,雪容悄悄拉住他:“二爷小声些,二姑娘方才吃了药,吵不得。” 贾宝玉立马闭嘴,小心往里面探头:“睡下了?” “还没呢,吃了药歇息一会,等晚些再找大夫来看看。二爷回去说笑吧,否则二姑娘心里过不去,病好得更慢。” “那我就不打扰妹妹了,叫她快些好起来最要紧。”贾宝玉点点头,不放心地又看两眼,蹑手蹑脚跟在雪容身后离去。 林黛玉确实病了。 她不是林茈玉,她没有经历过中学寄宿,也没有经历过大学长住异地,这是她十几年人生中第一次远离父母,却有可能再也回不去。 初到京城姐姐、弟弟都在,说说笑笑还没什么感觉,等林瑾一走,她才真真切切感觉到她是离开家了,弟弟能回去她却不能。 不过她的病也没有表现出来这么严重,躺在榻上昏昏沉沉伤心了两天,吃过药睡一觉再醒过来就恢复不少精神。毕竟她与父母只是生离并非死别,而且身边还有亲姐姐和亲外祖母,不算孤身在外。 精神略微好些她便在屋里弹弹琴做做针线,旁人听着她思乡愁音只当她还沉浸在伤心中,丝毫不怀疑她的病情。 刚过完十五,新年的热闹还没有完全散去,贾宝玉每日都要过来问问:“黛玉妹妹还没好吗?明天宝姐姐生日,她可能出来?” “昨儿太医说没有大碍,想必能出来。不过天气寒冷不敢叫她在外面多待,宝姑娘的生日怕是去不成。”林茈玉坐在桌前缝手帕,指使小丫头给他倒茶。 贾宝玉谢了茶叹一声,在林茈玉对面坐下:“去不去倒不要紧,身体好了才要紧。这几日唯独不见她,我心里怪想念的。” 才说两句话,袭人从外进来:“二爷怎么跑这来,叫我好找。有人从外面送东西,二爷快回去看看。” “我才不去,必定又是哪个禄蠹巴结老爷。” “哎呦我的好二爷。林大姑娘你快帮我劝劝,人家前边来客人送东西,他这样我怎么回话?” 林茈玉抬头,满脸事不关己:“我才不劝,他是哥哥我是妹妹,只有他管我没有我劝他,今儿他失礼,明儿我只管跟着学,不管谁来都闭门打出去才清静。” “你们姐妹俩这张嘴,真是一应地不饶人!”贾宝玉点她两下,面上咬牙切齿,转身高高兴兴就出去。 袭人无奈:“这个人,软硬不吃,非要呛他两句才高兴。” 说罢匆匆行个礼追出去。 两人一走,屋里的丫头们立刻收拾茶盏、摆放桌凳、关门等等。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外头又来人。 “茈玉姑娘,二奶奶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 林茈玉回应一句,将绣了半截的手帕随手放在旁边,另拿一个没绣花的常用帕子出来。 “你们二奶奶可说是什么事?” 等在门口的人是平儿,她笑道:“倒不是什么大事,二、三月里咱们家过生日的姑娘多,刚过完年姑娘们怕打赏了不少,二奶奶特意备些料子给姑娘们选。黛玉姑娘不舒坦便劳烦茈玉姑娘替她一并选了,我还要请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去。” “原来是这个,我正巧没什么事,跟你一起去吧。” 平儿是个好姑娘,林茈玉很乐意给她几分面子。两人说着话,带着几个小丫头,按照齿序将三春寻来,一起往王熙凤那边去。 走到半路,忽然听见骂人。 “……家里这么多兄弟姊妹哪个玩不得,我平日怎么跟你说的?你哥哥才刚走没几天,早知道你这么不成器,就该把你也带去,叫你在外头风吹日晒,治治你这没刚性的毛病!” 这泼辣的声音是王熙凤无疑。众人刚认出来是她,就听见又骂:“好歹是个正经爷们儿,站好了!去拿五百钱来给他。再叫我知道你做出这等没脸的事,嘴撕了你的!” 里面骂得一套一套,众人愣在原地,然后就看见王熙凤撵着贾环出来。 探春连忙上前:“二嫂嫂,可是环儿又闯祸了?” “他倒是没闯祸,叫人骂了个没脸!”王熙凤边说边在他身上拧了两把,恨铁不成钢。 贾环一抹脸:“三姐姐,莺儿骂我。” “你说谁骂你?”探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在宝姐姐屋里跟莺儿投骰子,后来我说不玩了,她就骂我不是爷们儿,宝姐姐还向着她,宝玉也骂我。”贾环说不清真哭假哭,但抹着脸实在不像样。 屋里赵姨娘躲了半天,见到探春来仿佛有了主心骨,掀起帘子出来:“我们娘儿仨低贱,比不上人家大小姐,人家的下人都能骂我们,这荣国府里真是反了天了!” “姨娘你快消停些!”有这样的生母和兄弟,探春只觉头疼,却又不能不管,便训贾环。“你哭什么?既说你不是爷们儿,就该拿出爷们儿的样子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赵姨娘叉着腰:“我还说不得了?姑娘也该睁开眼瞧瞧,人家可没拿咱们娘儿几个当正经人。今儿骂环儿,明儿就骑到你头上,家里还有咱们娘儿几个的位置?” “姑娘、哥儿怎么样自有老爷、太太教导,方才我说的话你当是放屁不成?环儿就是被你教的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你若不想安生,我早晚叫你如意!” 王熙凤一发威,赵姨娘立马偃旗息鼓,看探春不想帮她说话,嘴里念念叨叨又退回屋里去。 “你也就仗着三姑娘心软,否则凭你是谁?”看在探春的面子上,王熙凤到底没说出下流话,但仍在窗口骂了两句才解气,转头看见贾环低头抹脸,手指恨不得点到他脸上。 “凡你争气些,我和你三姐姐天天烧香!还不快走!” 贾环挨了两顿骂得了五百钱,擦擦脸找贾琮、贾兰玩去了。 挨骂的人都走了,王熙凤立时温柔下来:“之前都是林家哥儿带着他们几个玩,如今林家哥儿回去,他们越发无法无天。不说这个,我带你们挑料子去。” 说着,她特意挽住探春:“我知晓你是个好的,不跟他们白生气。除了布料还有些花样子,你琏二哥不在家我用不上,正好给你们小姑娘使。” 赵姨娘上不得台面是整个荣国府人尽皆知的事,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多都是看在贾政和探春面子上。 王熙凤给了台阶,探春顺着下:“既是给我们使,怎么不叫宝姐姐来?” “她素来只说不爱花啊粉的,我叫她做什么?你们只管挑你们的。” 一行人前前后后往王熙凤院里去,林茈玉拉住平儿落后两步:“梨香院招惹你们了?” 平儿左右瞧瞧:“两位姑娘住在与凤楼,楼里物件都是奶奶添的,姑娘可知道?” “自然知道,她是管家奶奶,她不添谁添?” “梨香院的摆设也是我们奶奶添的,不过宝姑娘住进去却说不爱这些富贵之物,许多东西都收了。” 林茈玉恍然大悟。 她只知道进大观园的时候有这事,没想到梨香院也有。这样明着打脸,王熙凤高兴才怪。 进到院里,里面各样料子早准备好,王熙凤引着众人去挑。 “逢年过节、过生日,姑娘们的东西都是有定例的,今年多了两个妹妹,老祖宗特意吩咐加厚两成,你们只管选自己喜欢的。” 挑选自家的东西,三春都不客气,很快就按照自己的喜好选好。 林茈玉也挑了两匹自己喜欢的,又给林黛玉选了两个鲜艳颜色:“这些就够了,我们来时带着料子还没用完呢。说起来还有些预备在船上做帕子的绢布纱巾,回头你们也去我那里挑。” 千金小姐的手帕都是消耗品,除了少数贵重、特殊的,其他都很随意。 探春晃着手上帕子:“正好,我这帕子早旧了都没舍得扔,回头去你那挑挑。” 看她手上的帕子虽然半新不旧,但材质花样都算珍贵,大约是过年期间为符合身份拿出来的。 “你是姑娘小姐,我可没短你的,别是都叫人收拢走了。”王熙凤似是而非地哼一声,格外每人多给一匹,又指着剩下的。“平儿,挑两匹给宝姑娘送过去。” 平儿依言挑了两个偏稳重的颜色,调笑道:“咱们家姑娘的没短,人家也不短。” “你也跟着她耍嘴皮!”探春斥她两句,却没真生气,和众人说说笑笑商量做什么衣裳,而后又一起去与凤楼挑纱巾。 说来贾家三个姑娘都是贵族千金,却都不富裕,别人随手就能舍弃的手帕、珠花等物,在她们手里都要盘算着。 不是王熙凤不给,而是她们各有难处。 迎春管不住屋里奶娘、婆子,她们连累金凤都敢偷何况别的?探春性子虽然强,却还有拎不清的生母、兄弟时不时要补贴一二,几个月才能攒下来几吊钱。惜春领着荣国府的月例,又是贾珍的妹子,却看不上宁国府肮脏龌龊不肯伸手,以至于自己作画的颜料都不全。 相比之下,贾敏和林如海简直算得上溺爱。 林茈玉知道她们难处,干脆叫人把箱子直接搬进来。里头小块料子可以裁成手帕,大块不拘拿去做什么,剩下针头线脑赏了几个随行来的丫头,总不叫她们空手回去。 正热热闹闹的,林黛玉扶门进来:“我在门外就听见你们说话,什么事这么高兴?” “正说要攒纽扣,你怎得出来,可是病好了?”三春忙放下手上的东西围过来。 林黛玉咳两声:“原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心里堵得慌,昏昏沉沉几日闷得难受,出来走走。” “正是,病了也该走动走动,不能总在屋里闷着。” 三春扶着林黛玉过来坐下,桌上是几人正在挑选的针线。 “这不是船上的东西,拿出来做什么?” “这么些东西咱们两个用不完,索性拿出来大家分分,正赶上都在这几个月过生日,也算应个景。”林茈玉说话就捡起两块手帕对着林黛玉比划,然后摇摇头扔下。“这颜色不好。” “不过是个帕子,什么好不好的?我恍惚记得有个湖水蓝的。”林黛玉笑两声,伸手和众人一起翻找。 不多时外面有人报,说宝姑娘来了。 薛宝钗进来瞧见众人,便笑:“凤丫头使人给我送料子,就知道你们定在这里。” 说罢走进来,边与众人说笑,边一起挑选。 挑选完毕,众人聚着做了会子针线,说了会子话。到晚饭时,林黛玉病情初愈要去给贾母请安,林茈玉陪同,其余人等各自回去。 贾母看着明显消瘦的林黛玉眼眶微红:“当初你母亲走时我也哭了好几日,不高兴只管跟我说,别在心里憋着。” 她本就宠溺儿孙,何况是面对独女的女儿?心肝肉叫了一通,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又给了许多药材银钱,才叫她们回去早早歇息。 林黛玉同样红着眼眶道谢,第二日起来又陪贾母请安说话,然后才去赴薛宝钗的邀约。 等她们姐妹赶到梨香院时,李纨、三春、贾宝玉都已经到了。 “大家都在等着,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薛宝钗热情来迎,命莺儿看茶。 梨香院不算大,十来间屋舍小小巧巧,若只有薛宝钗母女居住自然是够的,奈何还有个薛蟠。薛蟠是男子,又不像贾环、贾兰那样年纪小可以跟着母亲住,本就不大的梨香院要分出一大半给他。 众人虽来赴约,却只能挤在薛宝钗的屋子里,主子、丫头、婆子十来个,满满当当。 薛姨妈瞧着不像样,将众人引到外间厅上。 “你们坐着说笑吧,我去太太那里。” 她们在厅上坐,薛姨妈就不好留下,陪她们说笑几句寻个借口往王夫人那去。 在场唯一的长辈离开,贾宝玉立刻来精神:“今儿宝姐姐生辰,我备了礼物,不过来时忘了拿,晚些时候我叫麝月送来。” “连礼物都忘了,还说给我过生辰,等会先罚你一杯!”薛宝钗含笑训斥。 贾宝玉也不在意,转头凑近林黛玉:“昨儿听说妹妹好了,我原想去看看,但天色太晚老祖宗不许我去。妹妹果然大好了?” “哪有那么快?不过有了些许精神出来走动走动,好过在床上挺着。”说话间,林黛玉又轻咳两声,弱弱地带着三分气音。 “妹妹也咳?宝姐姐不是有冷香丸最神奇,不如拿出两丸给黛玉妹妹试试。” “你又说混账话,药是能混吃的?” 冷香丸和金玉良缘的故事,就是从这间屋子里传出去的,林黛玉与贾宝玉相处时间尚短,感情远没有原著中那样深厚,并未吃醋,睨他一眼就收回视线。 贾宝玉只看着她笑:“不吃冷香丸就罢了,我还知道个神奇方子,赶明儿我想法子给你弄来试试。” “宝兄弟知道的尽是些稀奇古怪东西。”一句话定性,薛宝钗命莺儿拿来棋盘、笔墨等,招呼众人玩乐。 一局棋没下完,王夫人派人来贺薛宝钗生日,送了两件半旧衣裳,两件半旧首饰。 第二局棋刚摆上,薛蟠回来,大大咧咧往里进:“妹妹,妹妹!” 满屋子女眷吓得往屋里钻,贾宝玉赶紧出去拦:“薛大哥回来了。今儿宝姐姐生日,我和几个姐妹过来庆贺。” “我也是为妹妹生日特意回来的。”薛蟠大手一挥,两个小厮抬进来口大箱子。 薛宝钗跟着出来,打开箱子看见里面木偶、泥人,嗤地笑出声:“这点子东西也值当你跑回来?” “今儿你生日,我特意买回来给你做礼物的。”薛蟠虽占了大半梨香院,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厮混,倒难为他还记得自家妹妹生日。 三人翻看箱子说了好一会子话,贾宝玉惦记屋里的姐妹,便道:“今儿姐妹们都在不方便,改日我请薛大哥吃酒。” “哈哈哈,好,那咱们就说好了。”呆霸王大大咧咧地来,风风火火地走,半点不拖泥带水。 贾宝玉看看箱子,招呼小厮:“你们去吧,另叫两个婆子来抬。” 等两个粗使婆子来将箱子抬进屋里,贾宝玉将人打发走,才进屋将李纨等人请进来。 薛宝钗领着众人到箱子旁:“我这哥哥虽不成器,倒还惦记我,你们若有瞧上眼的只管拿去玩。” 李纨扫一眼:“这是你哥哥给你的礼物,我们怎么拿?何况今儿是你生日,该我们送你东西,怎么能从你这里往外拿?” “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拿来玩罢了。你们既不肯要,我这里还有掌柜送来的璎珞。” 众人这才各挑了两个收下,又送上准备好的礼物,不外乎是些笔墨纸砚、荷包吊坠之类。 林茈玉送了两支笔,与林黛玉送的砚台正好合成一套。 “我又不缺什么,原不该收你们的东西,可今日过寿不好不收,我就先收下,等你们好日子,必少不了你们的。”薛宝钗客套两句,一一收下。 腊月、正月里梅花盛开,现今正月底梅花尚未完全凋谢,众人在屋里说笑片刻就涌到花园里去,铺开画卷,预备做一副雪中红梅图作为给薛宝钗的贺礼。 一副画数尺长,几人合力到晌午才画完。因为薛蟠这个外男在梨香院,便在后院摆宴,席间以“梅”为令,吃酒吟诗,热闹半日。 正月底气温尚未完全回暖,未到天黑众人便散了。 贾宝玉还有几日要开课,但功课还没做完,散席后提前告辞。林家姐妹并三春以薛宝钗是寿星为由,将她送回梨香院门口,然后互相告辞。 辞别薛宝钗又辞别三春,林家姐妹俩回去时,院内已经有人来点灯。 “白天进屋的就是薛家大哥吧?瞧着是个憨的,倒不像弟弟说的呆霸王。”林黛玉对薛蟠的所有了解都是从林瑾口中听来,而林瑾对薛蟠的了解则是人命官司。 “你连个正脸都没瞧见,就知道他好了?” “倒不是知道他好,只是宝姐姐年幼丧父,唯有这个兄长依靠,我是盼着他好呢。” 小姑娘今天好明天恼,那些没有牵扯到根本利益的小嫌隙并不放在心上,林黛玉边说边叹,真心为薛宝钗担忧。 林茈玉偏头看她。 若是她知道在她原本的轨迹中,父母早已病逝,幼弟更是三岁夭折,双生姐姐从未存在过,不知她该是何等心情。 “他们举家进京不住在自家住处,也不住到王家,却跑来住到贾家,就说明他们心中都有成算。放心吧,宝姐姐可比你聪明,你也就是沾了父母的光。” “我担心宝姐姐,你却要贬我几句,当真是亲姐姐!” “自然是亲姐姐。我就是沾了父母的光,你当然跑不了。”若没有贾敏、林如海这样的父母,林茈玉几辈子也过不上呼奴使婢、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她很坦然承认,把手一摊。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林黛玉想啐她两口又怕不小心将父母带进去,不啐她又觉得不能出气,干脆抬手追着她打。 两人在前边闹,丫头、婆子在后面,一群人涌回与凤楼去。 却没人看见,她们刚拐进后院门,围廊下王夫人和薛姨妈就走出来,身后还有贾宝玉。 王夫人看着姐妹俩走远,眉头紧锁:“跑跳打闹不像样,哪有大家千金的风范?果然半点不如宝丫头。”:,, 第39章 借题发挥 “咱们小时候不也是这样?姑娘家只有出嫁前最无忧无虑,也就我们宝丫头是个奇怪的。”薛姨妈笑着劝说,似乎除了薛蟠闯祸出事,她永远都是一副笑呵呵慈爱神情。 “宝丫头稳重才是好的。”哼一声,王夫人扶着金钏儿的手踏上围廊,薛姨妈、贾宝玉跟上。 “宝玉,送你姨妈回去。” “是,太太。等送了姨妈我回去给老祖宗请安,就歇下了。” “嗯。” 王夫人点头,贾宝玉这才引薛姨妈离开,金钏儿并贾宝玉的奶娘陪同服侍。 路上,贾宝玉替林家姐妹两个解释:“我们方才高兴吃了几杯酒,还请姨妈勿怪。” “这有什么的,你们小孩子爱玩爱闹,有你们带着宝丫头我也高兴。” 贾宝玉是散席之后给王夫人请安去的,薛姨妈见到他就知道众人散了,于是起身告辞,王夫人又出来相送,才有刚才那一幕。 两人说话间就到梨香院。 “我的儿,再进来坐坐吧,吃盏茶。” “多谢姨妈,我还要去给老祖宗请安,晚了耽误老祖宗休息。” 散席时已经是傍晚,这会子天色擦黑,贾宝玉又说给贾母请安,薛姨妈不好再留,仍旧拉着他的手。 “那你得空多来坐坐,否则宝丫头一个人也无趣儿。” “哎,定常来。” 客套几句,贾宝玉才得以告辞转身,走出去几步没忍住打个酒嗝。 “瞧你,必定是刚散了席就跑去给太太请安,不仔细呛了风。回去多喝两盏热茶压一压,再喝了醒酒汤,否则明儿要头疼的。” 金钏儿捂着嘴痴痴笑,昏暗光线下,她原本五分的容貌因为夜色笼罩增添几分模糊的神秘,让酒意上头的贾宝玉一时看呆。 众人行至暖阁,金钏儿打发嬷嬷去给贾宝玉找干净衣裳,自己则伸手给他解身前扣子:“别动,身上都是酒臭,换了衣裳给老太太请安去。” 屋内已经点上灯,与外面昏暗不清相比,又是另一种朦胧之美。 贾宝玉痴痴地伸手将她揽住:“你今儿用的什么胭脂?闻起来好香,给我尝尝。” “还不是平时的胭脂?是你臭才闻着香,别闹。”话虽这样说,金钏儿却又往前凑了凑,两人脑袋离得更近,胭脂香气更加明显。 “好香啊。”贾宝玉叹一声,眼看就要尝上去。 “宝玉回来了?热水都准备好了,快来洗脸吧。” 里间忽然传来袭人的声音,金钏儿连忙后退半步。 即刻帘子被掀起,果然是袭人走出来,手上拿着热毛巾:“方才老太太还说今儿你必定和姑娘们玩得高兴,若是回来晚不必去请安。可你既然回来了,就该过去,快擦擦脸换衣裳,老太太正准备歇下呢。” “这就歇下了?”贾宝玉被惊醒回神,连忙拿过热毛巾在脸上用力擦几下,然后自己进去换衣裳,丝毫没注意到两个大丫头之间视线交错。 擦脸、换衣裳、漱口,确认身上没有酒臭味,贾宝玉才绕到前面,还没进去就看见鸳鸯在指挥几个小丫头将热水提进去。 “鸳鸯姐姐这是要伺候老祖宗睡下?且等等,我进去说两句话就走。” 鸳鸯转过头,笑着调侃:“都这个时辰,我还当你今儿不过来,果然还是上学的时候时辰准,就该早早把你关起来读书。” “好姐姐,饶了我吧。”贾宝玉连连拱手,不经意抬头,自下而上的角度正看见鸳鸯白嫩脖颈,再往上便是粉红的胭脂。 他方才没吃到胭脂,眼下又看见,顿时心痒痒:“好姐姐,你这是什么胭脂,赏给我尝尝吧?” 鸳鸯是什么人?当下就推他,伸着脖子往暖阁方向喊:“袭人,你也不管管他?” 袭人闻声而来,直扯他:“黑天白日没个正经,还不快给老太太请安去?若晚了,又是我们的罪过。” 两人一个推一个劝,贾宝玉这才去请安。 片刻后回来,约莫是被屋里热气熏得酒劲重新上来,他晕晕乎乎被扶上床,没看清是袭人还是秋纹只管拉住不撒手,一夜旖旎。 薛宝钗生日后便临近正月底,出了正月这个年就算彻底过完。 贾宝玉开始上学,即便并不认真读书,在贾政的威严之下也要每日去点卯,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后宅,改去外面厮混。 进了二月是迎春生日,内宅中消遣有限,众人也就指着过生日能光明正大胡闹。 在初二这天,王熙凤早早安排了酒、戏,等迎春拜见了贾母和邢夫人,众人便聚在花园。 “趁着现在没人管你们,快得乐且乐吧。老太太早吩咐我,等四姑娘过完生日,就请嬷嬷来教导你们,到时候别说吃酒看戏,怕是出门都难。”王熙凤被众人围在中央,伸手挨个在三春脸上点过。 林黛玉一撇嘴:“这不是还没请来,你就忙着吓唬我们。” “正该好好吓唬吓唬你们,免得你们无法无天。”李纨跟着笑,招呼众人落座。 姑娘们看戏不似外面看戏热闹,不过几个小戏儿在台上摆摆,幸而花样多,不仅有寻常小戏子唱曲,还有皮影戏,又有贾琏走前吩咐人提前预备下的杂耍。 王熙凤走到迎春身边,两只手扶着她肩膀:“过了今日,二姑娘也是及笄的大姑娘,你哥哥特命人寻来的戏法班子贺你,往后切不可再像从前一样。” “是,多谢哥哥、嫂嫂。”迎春忙起身道谢,规矩不错,却总缺少几分鲜活的人气儿。 “快坐下吧,今儿你是寿星,你哥哥还给你备了礼物,已经命人送到你屋里去了。” “瞧你这小家子气,什么礼物神神秘秘,还怕我们看见不成?” 王熙凤刚说完就被李纨调笑,立时回她:“那是自然,我们二爷统共这一个亲妹子,走前特特嘱咐我照看,好东西自然要藏着掖着,不然被你们看上分了去,二爷回来可要怪我。” “你这刻薄性子,也亏了琏二爷不在家不知道。”李纨啐她两口,姑嫂妯娌两个斗几句嘴才坐下看戏。 然而才看没一会就有人来找王熙凤回话,一个走了又来一个,不胜其烦。 王熙凤开始还坐着,后来干脆起身:“罢了,我想偷闲都偷不成,你们玩吧。” “这个凤丫头,真真是不得闲。”李纨叹口气,看向众人。“你们不是说要起诗社,可起了不曾?这样风雅的事,竟不告诉我一声。” 探春忙回:“还没起呢。从前家里只我们三个,后来宝姐姐虽来了却不大和我们说笑,就是年前黛玉姐姐和云妹妹联诗叫宝玉看见,才说要起诗社,大嫂子若要来自然最好不过。”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年纪最长,托大自荐社长如何?”李纨的确年纪最长,又是大嫂,她说出话来众人自然不会反驳。 迎春、惜春却不大情愿。迎春低着头不说话,惜春说道:“你们若要起诗社尽管起,黛玉姐姐、宝姐姐珠玉在前,他日云姑娘来了又是一个,我们何必献丑?” 她二人不善诗词,否则三春早就组建诗社,何必等到薛宝钗、林黛玉来? 林茈玉抓住机会附和:“我也不善此道,不如你们起社,我们三个只在旁边或下棋或说笑,亦可以给你们评判。” “咱们聚在一处说笑,你们何必扰人兴致?不过是和姐妹们寻个玩乐法子,免得终日呆坐。”李纨不许她们退出,略微思索后提出折中办法。“既如此说了,我也不好做恶人。不如这样,往后每回聚会作诗,若是题目简单便都一起做了,否则只看她们三个。” 林黛玉噗嗤一笑:“大嫂嫂才说要做社长,竟连自己都摘出去,我可不依。” “正是正是,大嫂嫂出身书香世家,莫非是觉得我们配不上你的水准?”探春连声附和。 “你们这些丫头,怪道老祖宗说你们是猴儿!”李纨点她们两下,只好又把自己包括进去。她与探春、林黛玉、薛宝钗四人每回作诗,林茈玉、迎春、惜春可做可不做,每回誊抄、评判、限韵等等。 说话间台上唱完一出戏,换了下一出。 “咱们既要起诗社,用本名不好,不如起个雅号,每月聚上两、三次,岂不真真成了雅事?”探春早想起诗社,今日得愿十分殷勤。 薛宝钗开口:“每月聚上两回就够了。” 李纨抚掌:“正该有雅号,只是不知道起什么好。” 原著中起诗社时众人已经入住大观园,各自的雅号都是根据住处而来,如今尚未搬进大观园,林茈玉还真好奇她们起什么雅号。 看着众人苦恼的样子,她眼珠一转,说道:“年前抽签,我正得‘逍遥幸事’,就叫逍遥子吧。” “自古只有孔子、孟子、庄子等等,都是大贤大能,你这算什么子?”林黛玉贼兮兮凑过来,被林茈玉在腰上掐两把。 探春也想到一个:“我最喜欢芭蕉,就叫‘蕉下客’。” 正忙着求饶的林黛玉嘴上不闲:“蕉下客?快炖了她吃酒,咱们诗社今儿的题目有了。” 看众人不解,林茈玉没好气:“是《庄子》,这丫头就显摆她看过的书多,说你是鹿呢。” 探春恍然大悟,过来帮林茈玉一起挠她:“该叫你‘促狭鬼儿’。” “哎呦,我错了我错了。”林黛玉笑得眼泪都出来,连连求饶,最后顶不住咳了几声,两人才放过她。 几人重新坐好,薛宝钗道:“不拘什么,总要起一个。‘蕉下客’就很好,‘逍遥子’不好,你们姐妹喜欢庄子,倒不如叫‘梦蝶’。至于二妹妹、四妹妹,就叫……” 话没说完,身后匆匆跑来个小丫头:“姑娘们快别说笑,二奶奶在前面晕倒了。” “什么?”李纨当即站起身。“快叫小戏子们散了,留下人收拾酒席,你们跟我来。” 满堂欢笑瞬间散去,众人匆忙跟着丫头往荣庆堂去,路上从小丫头口中得知,王熙凤是在给老太太汇报府上事务时忽然晕倒,大夫已经在来的路上。 “早说凤丫头要强,大事小事俱要管上一管,若是累出病来怎么好?”薛宝钗叹一声,跟随众人进屋。 贾母面色不善,正盯着面前几个婆子:“平日你们仗着年纪大我没说过什么,若是给凤丫头气出个好歹来,扒了你们的皮!” 忽然见几个姑娘进来,她立时收敛凶相:“滚出去!” 等婆子们都出去,堆起笑安抚众人:“你们也过来了?不用担心,想必是年前年后事多累着了,等大夫看看,休息几日就好。” “二嫂嫂历来身体强健,想必不会有事,老祖宗也不必担心。”探春行了礼过去,不愧是三个孙女中最贴心的。 “好孩子。”贾母拍拍她的手,长叹一声。 片刻鸳鸯从后面绕出来,满脸喜色:“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大夫说二奶奶有喜,已经两个月了。” “果真?哈哈哈,赏!” 紧张的气氛没持续两刻钟,又重新喜庆起来,比方才给迎春过生日更胜。 林氏姐妹、三春、薛宝钗忙给贾母道喜。 贾母哈哈大笑,身心舒畅:“我就说凤丫头是个好的,叫平儿好生伺候,醒了也不必过来。可惜琏儿才走,竟没赶上这样大的好事。” 贾琏和王熙凤成亲七、八年,聚少离多,即便相聚也是在年节正忙的时候,都是抓紧时间亲近。但好事者可不会管那些,只会挑着难听的说,如今终于有孕,终于堵住那些人的碎嘴。 大喜之下,贾母赏赐荣国府上下,听闻迎春的生日被打断,更是赏脸亲自赴宴。被二房压制多年的大房,竟有一朝扬眉吐气之势。 众人热热闹闹回去继续过生日,王熙凤半晌才悠悠转醒,听闻有孕,险些喜极而泣。 “当真?这么些年,可终于把这小祖宗盼来了。” 平儿拿着安胎药:“奶奶先把药喝了。方才您忽然晕倒,把我都吓坏了,日后万不可再劳累,一个人事小,两个人事大。” “我心里有数。”接过安胎药,王熙凤抬头喝干净,一滴都没剩,而后下意识摸着肚子,控制不住嘴角上扬。“若是个男孩就好了。” “男孩怎么了,女孩怎么了?难道女孩就是奶奶的孩子?”平儿接过空碗嗔怪两声,将空碗递给小丫头。 “瞧你说的,我是那样的人?不过是因为咱们二爷常年在外,有个男孩我心里踏实。” “我倒觉得女孩好。若是奶奶生了长子,咱们二爷的性子,还不知道在外面弄出几个来呢。” 平儿本意是想劝王熙凤放宽心,不要因为男女为难自己,谁料说完一回头,就见她脸色难看。 “奶奶?想什么呢?” “怕还真叫你说中了。姑母不许二爷在外面纳妾,生下庶长子更是不体面,都等着我先生呢。从前我没生养就罢了,毕竟我和二爷都年轻,等我生了,就算姑母想拦也拦不住。” 生下哥儿自然好,往后她在荣国府的地位就稳了。可若生下嫡长子,贾敏就没有理由拦着贾琏纳妾生子,那些狐媚子近水楼台,把贾琏笼络去怎么办? 孕期本就心思敏感,王熙凤越想越不平衡:“林姑父年近四十无子才纳了两个妾室,你说咱们二爷怎么就……” “奶奶!” 背后议论丈夫不是贤妻所为,平儿连忙劝阻:“奶奶刚诊断出有喜,在屋里歇几天吧。” “我替他在家里里外外操持,还说不得了?这胎生个姐儿还罢了,若生个哥儿,他敢乱来我就跟他拼了!十月怀胎,我连句话都不能说?” 王熙凤才不管什么贤不贤,她本就要强,现在肚子里又有货,往前一挺横起来。唬得平儿忙去窗户那里看外面有没有外人,又回来安抚劝阻她。 “我的奶奶,快别嚷嚷,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正经,跟她们置气太早了些。” 正哄着外面就有人喊话:“二奶奶可在里头?大太太打发我来看看。” “在呢,妈妈请进来吧。”平儿给王熙凤使个眼色,抬脚出去迎接。 邢夫人是正头婆婆,派人过来看看理所应当,不一会王夫人也派人过来,就连薛姨妈都没落下,热闹了半日王熙凤才回自己的院子去。 到晚上,又有贾母赏赐过来的饭菜,王熙凤可谓面上有光:“有劳鸳鸯姐姐送来,替我谢老祖宗。” “老太太本就疼二奶奶,如今有孕更金贵,我这就回去,您不用下来。方才已经派人往江南送信去,这样大的好消息要赶紧告诉琏二爷。” 前三个月正是要小心的时候,王熙凤又是晕倒发现有孕,众人恨不能把她供起来。 鸳鸯传了贾母的话,又说了好些大夫的嘱托才被平儿送出去。接下来数日,王熙凤都在床上喝着安胎药,外边要紧的事有婆子进来回,不要紧的事平儿顺手就办了。 只是平儿一边要管着事,一边要照顾王熙凤,总有顾不上的,才诊断出有孕的第三天,迎春那边就闹起来。 “吵什么?若是闹着二奶奶,满府上下谁饶得了你们?” 平儿进门将正在争吵的几个婆子呵斥住,看看里面迎春不在,自己坐下:“说吧,怎么回事?” 婆子们互相对视几眼,开始糊弄:“没什么事,就是误会,说开就好了。” “对,都是小误会,姑娘怎么过来了?” “误会?”平儿忍不住哼笑。“若真是误会那自然最好不过,只怕不是误会。奶奶这几日精神好些,你们既然不肯跟我只说,那就等着跟奶奶回话吧。” 说完便起身要走。 那些婆子本来就是仗着王熙凤精神不足才越发有恃无恐,听见这话连忙谄媚笑着将她拦住。 “姑娘且等等,的确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劳烦二奶奶。二奶奶身子金贵,怎么好为了我们这点小事劳心费力的?” “正是,不过就是几文钱的小事。” 她们想要糊弄,平儿也不是吃素的,几句话就问出原委。 原来,姑娘们过生日除了吃酒看戏,还有给贴身伺候的下人派赏钱,虽然只是些散钱不多,但目的也不过是讨个吉利喜庆。迎春向来管不住下人,王熙凤又没精神,几个奶娘、婆子散钱分得不均,吵起来了。 听她们说得有模有样,平儿冷笑:“姑娘生日在咱们家不算大事,赏钱不过一二百,值当你们吵闹到今日?是你们自己说,还是等我细细问出来?” 几人面面相觑。 平儿脾气好不假,但她跟着王熙凤这么多年,荣国府多少事都是从她手上经过的?若说王熙凤是管家婆,那她就是半个管家婆,等闲还想将她懵过去? “说!” 几个婆子见瞒不过,又不敢真的惹恼平儿得罪王熙凤,只能支支吾吾实话实说。 她们确实是因为钱分配不均吵起来,却不是因为过生日的赏钱,而是私自挪用了迎春的东西。 过年长辈给的赏赐、姐妹们互送的东西、生日的礼物,此时正是迎春屋里最富有的时候,婆子们如何忍得住不下手?你多拿了几块料子我少拿了二百钱,就争起来。 平儿果然大怒,当场叫人将她们扣住,然后回给王熙凤。 王熙凤一口气将安胎药喝完,苦得伸舌头:“我说呢,平时伺候姑娘不见她们这么精细,只会推卸责任,如今分赃不均却吵起来。这是琢磨着我没精神管她们,要拿捏姑娘呢。” “可到底是二姑娘的奶娘。我去的时候二姑娘不在,保不齐就是不想听她们吵躲出去。” “若非仗着是姑娘的奶娘,给她几个胆子敢这么放肆?往常这些婆子们欺上瞒下的事还少吗,只说你我二人,有多少次险些被她们瞒住?正好,趁着我如今金贵,立立威。” 王熙凤要强,但不是死要面子的人,吃饱喝足换上舒适衣裳,就晕了。 平儿掀帘子出去:“快叫大夫,二奶奶被气晕了!” 大夫匆匆赶来,贾母都被惊动,急忙把平儿传唤过去。听闻事情经过,指着邢夫人骂:“我素知你是个怕老爷的,怎么不知你还是个怕婆子的?迎丫头不是你女儿,你病了她不给你侍奉汤药?凤哥儿不是你儿媳妇,她肚子里不是你孙子?她二人凡有差池,我只跟你算账!” 骂完邢夫人又指着王夫人:“府里上下多少事,平日我白问几句你们都要搪塞,今儿不闹起来,都当我不知道,还是当我死了?亦或是气死了凤丫头,明儿连我一起摆弄?” 越骂越严重,邢夫人、王夫人低着头不敢应声。 陪坐的薛姨妈插不上嘴,紧张地拧着手中帕子。 屋内气氛压抑,一时间无人敢说话。:,, 第40章 不要脸也挺好 不多时大夫过来,打破一屋子凝重:“启禀老太君,二奶奶是怒火攻心,歇息两日就好。不过妇人有孕前三个月最要小心,切不可再动怒。” “有劳大夫。” 点头示意鸳鸯送大夫出去,贾母看向平儿:“回去告诉你奶奶,有什么不如意的只管打骂,做什么气坏自己的身子?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没得叫她委屈自己。” 要的就是这句话。 平儿连忙道谢,回去将话传达给王熙凤。 王熙凤当即下令将迎春的婆子打的打、罚的罚,责令她们三日之内定要将从前偷盗二姑娘的东西都还回来,否则就罚没到庄子上去做苦力。 又把迎春叫过去,没说训斥教导,只说嫂子有孕身体不适,请她过去陪坐。 大房虽有邢夫人却是继室,贾琏、迎春的生母都已经不在,说王熙凤是长嫂如母也不为过。 况且贾琏走前特意说过想给迎春在外面寻一门有利亲事,事关利益,王熙凤自然更加上心。又有贾母的话在上头顶着,借机处理一批阳奉阴违的婆子、媳妇,着实顺心如意。 到花朝节时,荣国府不敢说焕然一新,王熙凤的威权却更上一层楼。她扶着平儿招摇过市,径直往与凤楼来。 “呦,姑娘们又说笑起来,怎么没人去请我?” 因为林茈玉、林黛玉二人过生日,请了众姊妹来与凤楼说笑,贾宝玉闹着不去上学要来参加,便将贾琮、贾环、贾兰都请来,热热闹闹一堂。 众人看到王熙凤都是一惊,李纨亲自过来扶:“你挺着身子跑什么?二丫头生日你才闹了一遭,两个林丫头生日你还要闹一回不成?” “瞧你说的,我这不是在屋里闷得慌吗?大夫说了没什么大事,再过几天足了三个月,不碍事。” “那就等满了三个月再说,这等事差一天都不行,可不能马虎。”李纨是过来人,又是大嫂子,难免指点她几句。 边说话,她还边掐手算日子:“琏兄弟冬月中旬回来,你这是冬月底就有了,到二月底才满三月。还差着日子,快回去歇息吧。” 刚诊断出怀孕的女子谁也怕她出现意外,众人都跟着劝。唯有林茈玉知道,这胎应该是巧姐儿。不过因为他们夫妻两个聚少离多,几年前就应该诞生的巧姐儿竟延误到现在。 “就算是身怀六甲也不能总在屋里闷着,二嫂子出来走动走动也好。不过这上楼下楼不大安全,咱们往楼下去吧,也叫二嫂子放放风,跟咱们说说笑笑。只一样,万万不许喝酒的。” 林茈玉是寿星,又是与凤楼里的大小姐,她开口正合适。 王熙凤抚掌:“正是,知我者茈玉也。成日里这个劝那个劝,理事的时候那些婆子们都不敢跟我大声说话,我就是没病都快要被闷出病来了。你们收拾东西,我在楼下等你们。” 说完她扶着平儿的手到院中去等着。 林茈玉招呼林黛玉:“我看着人收拾,你去给老太太说一声。” 她知道肚子里怀着的是巧姐儿,别人却不知道,估计不少人以为这里面就是荣国府未来的继承人,提前给贾母回禀一声,双保险。 “我知道怎么说,放心吧。”林黛玉答应一声就往前面荣庆堂去。 其余众人帮着丫头收拾东西搬到楼下院子,幸而立了春不算太冷,众人坐在院中说笑也还使得。 王熙凤正害口,入了座看见什么顺眼的就指挥平儿夹过来吃,还不忘问:“黛玉丫头干什么去?” “能干什么去,还不是你害的?”李纨点着她,半真半假训斥。“亏得她们两个办事妥帖又机灵,否则可不敢留你。” 她们说话的功夫,林茈玉已经命人将酒都撤下去,王熙凤面前连茶水都没留,只拿红枣、山楂、桂圆等泡了水给她。 王熙凤一口喝干半盏:“这个好,酸酸甜甜的,回头包些给我。” “这是给黛玉消食开胃的,你也要?都是寻常东西,顺便一找就有了。”林茈玉哭笑不得,知道孕妇刁钻,没想到她连这个也要。 “怎么,舍不得?”王熙凤边说话,边盯上面前的金丝糕,话音落下就把一整块塞进嘴里。 平儿连忙指挥丫头来续水,跟各位姑娘诉苦:“姑娘们有所不知,我家奶奶嘴馋起来什么都吃,她一张嘴两个人我又不敢拦,只能叫她出来走动消化,幸好你们把她留下,否则我都没法子。” “难怪巴巴跑来,平儿这么个好人服侍你,真是受累。你慢点吃。真是怪了,我当初怀着兰哥儿也没这样能吃。” 即便有李纨和平儿在旁劝说,王熙凤仍旧又吃了三四块才停下,拿着山楂水慢慢喝,舒服得叹气:“你们仍旧说笑不必管我,方才来时你们说什么,诗社?” “真是泼皮破落户,什么不好非要听墙角?”李纨笑骂,却依旧给她解释。“上回二姑娘生日说要起诗社,结果你闹了一场打断,今儿宝兄弟他们都在,重新提起来,又被你打断。若没有这个肚子护着,定要好生罚你几杯!” “原来是这么个事,亏我还想凑热闹,既然是诗社我就不凑了。” “且慢。你打断我们两次,说不凑就不凑了?酒吃不成,别的定要罚。正巧我们商量过几日开第一社,这银子你出了吧。” 既要开社作诗,笔墨、点心等都要钱,有人出钱何乐而不为? 众人立刻顺着李纨的话,贾宝玉更上前:“我们这些人里,也就二嫂嫂最有钱,不拘五两十两,舍了我们吧。” “好啊,原来我竟是上赶着送钱。这可不成,平儿,快扶我起来回去,不然等你二爷回来,咱们家私都让人掏走了。” 王熙凤说话就要起身,众人谁肯依?把她又按下。 “点心也吃了,果茶也喝了,现在想走晚了。” 林黛玉正好回来,林茈玉立刻指挥人将与凤楼大门关上,谁都不许走。 王熙凤两手拍腿:“坏咯,今儿是入了贼窝咯——” 玩闹归玩闹,王熙凤管家嫂子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她也是个疼弟妹的,笑够了,到底拿出五十两来。 “你们在家里能花几个钱?需要什么只管买。头一回的银子我出,花完了找你大嫂子要,她才是有钱的呢。” “我可比不上你们家,我全指着老太太、太太可怜。等这五十两花完了,我再添些。” 姑嫂妯娌两个互啐两句,就把诗社前几期的花销定下来,五十两银子,足够她们开上七八次诗会。 林茈玉主动说道:“我们后面的小厨房十二时辰开着,若大厨房不方便只管找小厨房,这点便利我还能做主。” 两个嫂子包揽前几期的费用,林家姐妹让出小厨房,贾宝玉不甘示弱,拉着贾琮三人。 “还有我们,若需要什么外面的东西尽管吩咐,能带来的我们都带来。” 探春大喜:“如此再好不过。各样备齐,咱们什么时候开第一社?”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如何?”林黛玉迫不及待。 “不好,今儿茈玉生日,若办诗社岂不是喧宾夺主?”李纨到底是嫂子,还有所顾忌。 正在商议时,薛宝钗开口:“那就定在十日之后,既不会影响茈玉生日,又能与探春生日隔开。” “好。等过几日,我去求老太太把云妹妹接来,到时候必定热闹!”贾宝玉果然是一个姐姐妹妹都不肯落下。 众人都没有意见,这才继续过生日,看戏、说笑等等。 两曲戏后,王熙凤先行离去,不多时就派平儿亲自将五十两送来,交给诗社社长李纨。 和钱有关的事,还是谨慎为好,林茈玉提议:“正巧我不作诗,便做个账房先生,谁花销什么我来记清楚,等结社时发现谁只花钱不作诗,就罚她请大家吃酒。” “才不过几两银子,都是自家姐妹哪里值当?凤丫头着实小气了些。”薛宝钗扭头,视线轻飘飘从五十两银子上扫过。 “我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五十两银子抵我一年的月钱,当然比不上宝姐姐家。”林茈玉笑容灿烂。 探春伸出两根手指:“茈玉姐姐算错了,我一个月二两,五十两抵我两年还多呢。” 且不管贾家、林家是否有钱,她们这样的未出嫁小姐,手上银子的确是有数的。 两人嘻嘻说笑,薛宝钗嗤一声:“不怪我说你们不经事,几两银子也大惊小怪。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儿,金银都是次要,将来从手上过的何止千两万两……” 她长篇大论起来,林茈玉悄悄翻个白眼。 林黛玉看看面前的五十两,想到自己前些日子还替薛宝钗担心,就差把脑袋埋进茶碗里。 三春凑着李纨,一句话不说。 薛家是王夫人的客人,三春作为晚辈,对长辈的客人只能客客气气。而林氏姐妹不仅是晚辈,还是贾府的客人,对主人家另外的客人,更要以礼相待。 说明白点,就是她们要面子,而且必须要面子。但也有不要脸的,比如贾环。 “宝姐姐说的有理,那你拿出多少钱来?既嫌二嫂子五十两少,你是不是拿出来百两?” 此言一出,瞬间安静。 贾宝玉被呛得咳嗽,气息都来不及平复连忙训斥:“你浑说什么,这不是已经有银子了?一身铜臭只知道钱,就不该叫你来。还不快闭嘴!” “噗嗤!”前面忍住没怼回去,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林茈玉笑出声。 紧跟着林黛玉和李纨都没忍住,偏头借喝茶掩饰。 贾宝玉板着脸:“瞧瞧,姐妹们都笑你!” “且慢,我不是在笑环兄弟,是在笑你。”林茈玉连忙解释,可不胡乱背锅。 “笑我?”贾宝玉立时懵了。 林黛玉喝茶都掩饰不住,干脆放下茶背过身,肩膀一抖一抖。半晌才平复下来,回过身故作正经:“宝姐姐有一句话说对了,你真是个无事忙。” 贾环在贾家众多主子中最不要脸面,这是所有人的共识,就算他说几句不好听的薛宝钗也不能怎么样,回头探春说两句好话就完了。奈何贾宝玉却偏要跳出来训他。 被众人看得不自在,贾宝玉更迷茫,转头瞧见薛宝钗脸色不大好,忽地脑中灵光一闪。 薛家是商户,铜臭这不是在骂她吗? 反应过来,连连拱手:“是我不是,一时嘴快说错话,宝姐姐勿怪。” “无妨,你也不是存心的。”薛宝钗点头,受了他的礼。 贾环还嫌事情不够:“说啊宝姐姐,你准备出多少钱?” “方才二哥哥骂你还不知道收敛?像什么样子。”探春立时呵斥,不给他再继续胡说的机会。 大嫂子李纨这才出面:“咱们是来给茈玉、黛玉过生日,又不是来拌嘴吵架,都快坐好吧,台上的戏都快唱完了。” 众人看向台上,果然一曲接近尾声。 贾环悻悻缩在椅子上,小声抱怨:“每次宝玉都向着宝姐姐,帮她骂我。” 世人都讲兄友弟恭,这等兄不友弟不恭的话,在座众人都装没听见,探春瞪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林茈玉趁人不注意,悄悄抓了两把赏人用的散钱塞给贾环。 有时候身边有个不要脸的人,还是有点用的。 听完戏吃完酒,众人又喝茶说笑一会才不舍散去。 荣国府内三日一会五日一宴,奢靡自然是其中原因,但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无趣。林茈玉、林黛玉的生日过完,接下来大半个月都没有理由玩闹,便是等诗社也要等上十日。 姑娘们没有长辈领着不能出门,读书学习还能打发时间,可如今贾家不重视后辈教育,姑娘们读书都只是自己读,若不宴饮说笑自己找些乐子,早晚都闷成石头。 幸好林家姐妹两个同来京城,居住在一处互相作伴,还不至于太过孤寂,便是不出门,也能打发时间。 花朝节后气温逐渐升高,冬日紧闭的窗户都打开透气,温暖的阳光洒进来,正盖在低头裁剪布料的林茈玉身上。 另一扇窗户紧挨桌台,阳光扑在桌上,顺着林黛玉手中羊毫与她一同描摹花样。 旁边雪容、雪莹、画眉、鹦哥等五六个小丫头手中或拿着针线笔墨,或忙着拾掇料子、布头,在金光中穿梭。 忽而林黛玉抬起头,用捏着帕子的手遮住头上阳光:“天气暖了,日头也晒眼睛,赶明儿把这桌子往里挪一挪。” 鹦哥放下手上的东西,招呼门口小丫头进来:“何必等明日,今儿就挪了吧。姑娘可画好了?” “画好了。”林黛玉放下笔,拿着花样走到林茈玉旁边,一边将花样在刚裁好的料子上比划,一边看着她们将桌子往太阳晒不到的地方搬。 雪容把刚缠好的丝线递过来:“早起姑娘们屋里太阳也扎眼了,不如搬个衣架出来,遮阳光还能晒晒衣裳。” 林黛玉比着花样挑选丝线:“我屋里有屏风,你问姐姐去。” “我也不要。又晒不到里间,外间多晒晒太阳不碍事。”现代上学上班都是早出晚归,恨不得一年到头看不见太阳,好不容易有晒太阳促进钙吸收的机会,林茈玉才不把它挡住。 两人都不要,雪容只好作罢,看林黛玉半天挑出两捆,忙把另外一筐丝线拿过来给她继续挑。 雪莹拿着毛巾过来:“姑娘描了半天样子,先擦擦手吧。” 画眉在柜里翻找:“那个小的绣棚子谁用了?” 林黛玉只管和林茈玉说悄悄话;“这个做荷包如何?” “做荷包花样太大了,做腰带吧,这几片叶子都留着,我喜欢。” “做腰带这个颜色不好,我再挑挑。” 屋子里热闹又宁静,满是生活气息,这些日常又细小的琐事组成了无数大家闺秀的前半生。 如此安宁地过了日,忽而有一天雪雁板着脸从外面进来:“两位姑娘这几日可别出去,外面晦气的很。” 雪雁是当初跟着进京的四个二等小丫头其中的一个,不常在屋里服侍,虽说比不上雪容、雪莹几个,但也是林家心腹。 林黛玉抬头瞧了她一眼没说话,雪莹过去问:“好好的你胡说什么?” “我才没胡说。二太太使人来问,竟要将咱们姑娘的衣裳借给死人穿。” “什么死人不死人,你想好了说!”这话大不吉利,雪莹发起威来。 雪雁撇嘴:“荣禧堂那边金钏儿姑娘不知怎得投井死了,也不知怎么想,竟要拿琏二奶奶刚给咱们家姑娘做的新衣裳去做妆裹。我回绝了她,又说要借我的衣裳去办丧仪用。” 拿活人的衣裳给死人穿,还是客居表小姐的衣裳,哪个正经人能想出这好主意? 不说林黛玉,雪莹的眉毛都拧得能夹死苍蝇:“你拒绝得对,快去告诉大姑娘一声,她在屋里写大字呢。” “哎。”雪雁脆脆答应,转身小跑出去。 林氏姐妹进京,林如海怕她们没人管束野了性子,特意布置每五日写一篇字,不拘大字小楷,也不拘是读书有感还是随性作诗。林黛玉本就好学早早完成,林茈玉动作慢,还在写前几日的。 雪雁进来见她全神贯注,便先悄悄跟雪容说了。 “此话当真?”雪容反应与雪莹如出一辙。 “这还能有假?她们还没进来就被我赶出去,这会子不知道又在哪寻摸衣裳呢。”雪雁嘀嘀咕咕,偷眼去看林茈玉。 书桌前,林茈玉眼睛盯着笔,把最后一个字写完才抬头:“她要哪件新衣裳?” 雪雁上前回话:“就是前些日子琏二奶奶送的料子,我们趁姑娘生日赶出来了几套,等着姑娘们诗社的时候穿新衣裳呢。” “又是谁要你的衣裳?” “说是借给金钏儿的家人。” “那你就把我和黛玉的新衣裳拿去赏给金钏儿家人,再拿十两银子去。” “什么?”雪雁一下子愣了,不懂为何要掺和这么晦气的事。 雪容却明白,转身从柜中取出衣裳,又拿银子:“只管去。就说我们姑娘在屋里读书不知道外面的事,听闻二太太吩咐立时打发你过去。” 长辈的吩咐无论对错,晚辈只管听从。不过林茈玉虽然要面子,但也不是泥人,绕过王夫人直接将衣裳和银子赏过去,听了,又没完全听。 雪雁回神,接过衣裳和银子:“那我去把二姑娘的衣裳也拿了,咱们不留。” 与凤楼本来就紧挨荣庆堂,金钏儿死了不想着往外送却往与凤楼派人,紧跟着雪雁又匆匆出去,贾母很快就听说。又听闻雪雁拿着过生日新作的衣裳和银子赏给金钏儿家人,气得将茶盏惯在桌上。 “我的嫡亲外孙女,两匹布都用不得了?鸳鸯开我的私库,把底下好料子挑几匹,统统送过去,叫她们姐妹可劲做衣裳!” 贾母胸口一起一伏。她如今还没死呢! 鸳鸯连忙过来帮她顺气:“老太太别忙,茈玉姑娘这不是给她送去了?” “叫个小辈打她的脸,真是越活越回去,只怕她不知道脸疼!” “往常看茈玉姑娘也是脾气好的。想来是二奶奶精神不济,底下人传错了话,老太太不必生气。” 鸳鸯这看似有些混乱的两句话,成功将贾母安抚住。 “茈玉、黛玉自然是好的,凤哥儿也是好的,否则这一巴掌就该带出响来!” “老太太说笑,姑娘是晚辈,扇扇风就算了。” 林茈玉、林黛玉是外孙女,疼爱不必多说,王熙凤最聪明伶俐,如今又身怀六甲,便是看在她们三人的名声面子上,贾母也不能把事情闹大,否则家宅不宁传出去谁能得了好? 所幸老太君涵养足够,生一阵子闷气就把这事暂且按下,只派人将布料、银子数倍给与凤楼补上,又叫王熙凤好生养胎。 两边传出话去,明眼人都能看明白,她这是把林茈玉原本没扇响的那巴掌给扇响了。 王熙凤虽不信阴司报应,但涉及儿女,她宁可信其有,听到传话立刻奉老太太的命报病,把所有晦气事推得远远的,连平儿都不许去。 这边刚报病不到一个时辰,那边贾兰也病了。李纨请医问药折腾一通,禀了老太太、太太,关上门专心照顾儿子。 简而言之,王熙凤和李纨都躲了。她们或许不知道事情真相具体如何,但既有风声,保准不是好事,躲了总没错。 找不到亲近人脱手,王夫人暗自将李纨和王熙凤骂得狗血淋头。 金钏儿是如何死的,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这事怎么都不能传出去,说小了是丫头教坏少爷,说大了就是贾宝玉母婢。别人如何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祸害了宝玉。 她心中一会骂王熙凤、李纨不能分忧,一会骂金钏儿不知道死外面去,一会又骂林茈玉小小年纪鬼心眼,骂来骂去,最终只能捏着鼻子自己去处置。:,, 第41章 偶遇 世事无绝对,有人往后躲就有人往前凑。就在王夫人心里、面上都过不去的时候,薛宝钗送上门来。 也不知二人在屋里说了什么,薛宝钗出来就命人将她自己的衣裳送去做妆裹,又替王夫人出面慰问过金钏儿的家人,连带着打捞尸首、内外处置等,没两天府上的聋婆子都知道这事了了。 贾母听闻后哼了两声不予评论,却派人将邢夫人叫来。 “凤哥儿有孕不宜动土,姑娘们的事却耽误不得。你好歹是大太太,便去监工趁早把与凤楼扩建,叫姑娘们住进去,也好显示咱们家忠心敬畏。” 预备选秀的姑娘,不管能不能选上,态度必须有,因为这个态度是给皇家看的,她们越重视,才越能显示对皇室的尊崇。 邢夫人虽是贾赦之妻,在祭祖时也排在王夫人之上,却很少管过家中正事,闻言忙起身应下:“老太太放心,我这就去使人踏看。” 寻常人家待嫁女儿居住在绣楼,贾家待嫁女儿居住在与凤楼,二者本质上一样,不能与接驾省亲用的大观园相提并论,改建起来自然容易许多。 不过一两日的功夫,邢夫人就拿出图纸并安排好相关人手,只等贾母点头就可以开始动工。 如此迅速,贾母很满意:“姑娘们暂住一年,虽然拥挤些也足够了,就这样办吧。” “是。”邢夫人难得体面,恭恭敬敬应下来,出门立马派人安排。 王善保家的亲去给林茈玉、林黛玉传话:“老太太已经点了头,过两日派匠人进来,约莫要动工个七、八日。告诉姑娘们别出去,否则冲撞了怎么好?” “有劳妈妈传话。”雪容替两位主子道谢,随手抓一把散钱给她。 “哎呦,这怎么使得。”王善保家的笑得眼睛眯成条缝,忙把钱塞进衣袖里,躬身告辞。 出了门,又把钱拿出来细数,口中念念有词:“怪不得都喜欢往这边来,传个话这样的小事都有赏钱。那些小蹄子,不知背着捞了多少好处。” 数清楚钱,小心在怀里收好,转身往迎春那边去。 楼上林黛玉把手帕在手指上绕了四五圈:“这么些房间,姐妹们都过来也够住,怎么还要动工?” 鹦哥笑着倒茶过来:“修个院子而已,前两天宝二爷那边才花二百两修了书房。咱们这样的人家,亭台楼阁哪样是缺的?瞧着哪里不顺心,改了就是。” 画眉也说:“咱们几位姑娘都勤俭,外面那些人家只有更热闹的。” “京城就是京城。”果然无论古代现代,京城就是不一样。林茈玉啧一声:“既然传过话来,那就把日常要用的东西备下,等匠人们进来,都别乱跑。” “哎。正有两捆丝线用完了,我这两日多准备些。” “姑娘们在屋里写写画画,我再要些纸来。” 正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前头一个二等丫头跑过来:“宝玉不知怎么挨打,老太太气得要回金陵,两位姑娘快去劝劝。” 林茈玉立马抬头:“刚才还想着关在屋里闷得慌,这就闹出事来。老太太呢?” “老太太闹着要收拾行礼,已经派人去请二奶奶了。两位姑娘先去看看吧。” 贾宝玉挨打,贾母必定骂贾政,王夫人忙着担心儿子,贾赦和邢夫人不凑二房这个热闹,只有得宠的小辈能上去劝。她们去请王熙凤是对的,偏王熙凤有孕,她们只好又来请林家姐妹。 两人匆匆起身,从后院出来绕到荣禧堂,在门前遇到正戳拐杖的贾母。 “我们娘儿几个趁早走了,不碍你政大老爷的眼,多早晚我们都死了,你落得干净!”她满口叫嚣,在她面前贾政正跪在地上认错求饶,只是声音听不大清晰。 这可不好上前去看长辈的窘态。林茈玉停在原地:“谁去把外祖母哄过来?” “鸳鸯在那边呢。”那二等小丫头眼尖,连忙跑过去凑在鸳鸯身边。 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鸳鸯转头看这边一眼,然后柔声哄着贾母往这边走,又给贾政使眼色。 等拐了角,避开贾政磕头的方向,林茈玉和林黛玉才现身,一左一右搀着贾母。 “父子哪有隔夜仇?二舅舅教导宝二哥,老太太又教导二舅舅,说几句就完了,明儿谁还放在心上?” “怕是宝二哥又没完成课业,二舅舅罚两下,快请大夫来看看是正经。” 贾母怒火稍退,理智重新占领上风,顺着姐儿俩的话往下接:“你二舅舅就是个望子成龙的,总逼着宝玉读书,生生给他吓成这样!” 贾政的确是想逼贾宝玉读书,但今日之事究竟为何,众人表面不说,心里都有猜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金钏儿是死了,贾宝玉□□母婢的事实却跑不了,倘若没有贾母拦着,贾政真能打死他。 保下贾宝玉的当务之急,除了不能让贾政将他立时打死,更重要的是万万不能让□□母婢的罪名坐实。 想到这里,贾母又恨王夫人愚蠢,连个应对下人的手段都没有,一桩小事险些酿成大祸。 回到荣庆堂,贾宝玉已经被抬回暖阁,贾母的理智也完全回笼,左右揽着两个外孙女。 “亏得你们来劝,否则我必要将宝玉和珠儿的账一起跟他算!” 后头忽然有动静,贾母忙问鸳鸯:“可是大夫来了?” 鸳鸯立刻亲自去看,不一时回来:“是宝姑娘捧着丸药来探病。” 贾母刚刚略有缓和的脸色立马阴沉下来。 林黛玉暗自咂舌,悄悄给林茈玉使眼色。林茈玉只当没看见。 又过半个时辰,大夫来看过开了药,嘱咐百日内不得妄动,三春才来探病。 王熙凤抚着尚未显怀的肚子姗姗来迟:“老太太莫恼,我已经问过,是外头小厮胡说,宝兄弟又和薛家大哥吃了酒,老爷才生气。现下老爷已经后悔了,还派人进来问呢。” 即便来得迟,王熙凤也还是王熙凤,不仅没有被责怪,还哄得贾母缓和神色。 “果然还是你最乖巧。” 无论事情起因是为何,经过一番上下操作,最终被定性成贾宝玉不肯用心读书才挨打,真相反而遮掩过去。 贾母心疼孙子,将他留在暖阁养伤,连学堂都不叫去。 王夫人刚因为金钏儿的事在贾母面前吃暗亏,几番打听知道宝玉挨打根源也在金钏儿,忙着给贾宝玉请完大夫,她立刻给自己也报了病。 同样打听清楚事情经过的还有王熙凤:“太太不是我婆母,按理说这事儿和我没关系,偏她又是我姑母,打了她的脸我也不好看。当初金钏儿死了我就觉得奇怪,使人来问我要衣裳,难道她连件旧衣裳都找不出来?” 说起来复杂,王夫人从前管家,她在荣国府的威严被打压了,琏二奶奶这个晚辈才能起来。却偏偏她们都是姓王的,一个王家女名声不好,所有王家女都要被连累。 理清楚前因后果,一向精明的王熙凤都糊涂起来,不知道她是该哭还是该笑。 “凭金钏儿天大的错处,过后自有数不清的机会发落,怎么偏要当场发难?这下可好,金钏儿死了,给宝玉留下个罪名,老爷又知道了。”胸口发闷,头也疼,王熙凤只觉浑身不爽利。 平儿忙用热水洗手,过来给她按摩:“想必太太气狠了,一时没想到,倒是让奶奶跟着为难。” “在咱们这个家里,让我为难的何止这一遭?我现在只盼着咱们二爷在外面好好的,我再把孩子生下来。”摸着肚子长叹两声,王熙凤挪开枕头躺下,闭着眼翻来覆去。 “奶奶歇一会,我就在外面做针线,有事叫我。”给她盖好被子,平儿轻手轻脚出去。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勾心斗角,何况是这么个大家族? 半个时辰后,王熙凤睁开眼盯着床顶,到底没睡着。 老的少的大的小的,都要她来调停,豪门大家的管家少奶奶哪有那么容易做?婆母不亲,姑母不帮,贾琏又长期不在家,她能有多少底气? 孕期敏感多思,一向要强的王熙凤竟也气得掉下两滴泪来。只是她不肯叫人知道,第二天擦了眼泪,照样是精明强干的凤辣子。 两档子事折腾下来,虽然最终平静收场,但府中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风向不好,下人们不敢触霉头,姑娘们的诗社也往后推。 战战兢兢过了两日,贾母先回过味来,将众人连同王熙凤都叫过去。 “都是你二老爷不是,吓坏了宝玉,将你们也唬住。女孩只有在家做姑娘时能自在轻松几分,眼瞅进了春日花浓草香,你们可想去哪玩?” 最乖觉者当属王熙凤,立即明白贾母意思:“老祖宗这是怪我没照看好姑娘们了?哎呦,这我可冤枉。头前我不满三月,连门都不许我出,想必是姑娘们怕热闹起来叫我眼馋,才都在屋里陪我。” “哈哈哈,你可是要满三月了?满了也不能胡来!”贾母笑着呵斥,果然有聪明人在旁接话舒坦。 王熙凤凑过来牵着贾母的手往肚子上比划:“满了。昨儿刚请大夫看过,说渐渐稳了,叫我多走动走动。老祖宗摸摸,我这腰都粗了一圈。” “这才几天?等七、八个月的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粗。” 两人一唱一和说了会子,王熙凤在旁边脚凳坐下:“眼下进了春日总少不得踏青,大夫又嘱咐我多走动少生气,再者到底是头胎,我心里不踏实,便想去清虚观里拜拜,正愁不知道怎么跟老祖宗说,赶巧老祖宗就提起来了。” 话题成功绕回来,贾母略一沉思:“也好,你带着姑娘们去吧。我许久不曾出去说笑倒该去走走,偏宝玉在养伤我不放心,便只你们去吧。” “哎,多谢老祖宗。”王熙凤起身应是,林家姐妹、三春更大喜过望。 以前在林家的时候,林茈玉和林黛玉每年总要出去几趟,或是去走动做客,或是一家人出行,偶尔贾敏不得空还有林瑾充数,姐弟三个登山、游湖都去过。如今到了京城,反倒没有出门机会。 三春更不用说。贾母年纪、辈分在那里摆着,总不好厚脸皮带孙女出去,邢夫人、王夫人几乎不在外走动,更别说带着晚辈交际。李纨身为长嫂倒是能带着妹妹出门,偏她是个寡妇。唯有个王熙凤,却又日日忙得脚打后脑勺。 终于有了走亲戚之外的出门机会,姊妹众人兴高采烈,一时间荣国府仿佛回到金钏儿出事前的热闹。 贾宝玉在暖阁里隐约仿佛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挣扎着抬头:“外头怎么了?” 在外间榻上缝衣裳的晴雯闻言出去打听,片刻回来:“二奶奶要出去祈福,姑娘们同去,正在收拾东西呢。” “祈福?我也哎呦哎呦……”差点忘了屁股上的伤,贾宝玉想要坐起来痛得龇牙咧嘴。 晴雯连忙过来看,见伤口没流血,扶着他换个姿势:“你快被折腾,自己不消停,也不叫我们消停。” 贾宝玉被扶着转身趴下,声音闷闷的:“都是我惹事才害的她们也不敢说笑,出去也好,等回来家里又一样热闹了。” “你也知道是你惹事?既然知道就该老实些。”晴雯检查过伤口,拿了药来给他换,再将茶水端过来放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回去仍旧缝衣裳。 缝了几下听不见贾宝玉说话,又抬头:“想什么?老太太特意吩咐我们看着你,别想有的没的。” “没想,就是在床上躺着无趣。”对着茶碗吹几下,贾宝玉忽然眉飞色舞。“你去把我的书拿来吧。” “又是那些书,早晚给你扔出去。”嘴上说得凶狠,晴雯仍旧起身从柜里找出来给他,直接拍在床上。 袭人从外进来:“在外面就听见你们说话,一时看不见就拌起嘴来。” “没拌嘴,我叫她给我拿书呢。我这伤快好了,过几天就能下床。”贾宝玉从小到大不知道挨过多少打,只要不疼了就全不当回事,翻着书还有几分欢快。 晴雯看他两眼,皱着鼻子哼他一声,转身出去。 “你也太惯着她了。”袭人叹一声,坐在床上掀起被子。 贾宝玉不以为然:“姑娘家惯着就惯着,木头似的守规矩才没趣儿。别看了,刚换过药。” “不是说等我回来换药?” “谁换都一样。”翻着书页,贾宝玉早沉浸到书中,顺口回应。 “你真是不知道我的心思。”袭人有心再说两句,又怕惹了他厌烦,只能叹一声,从柜子里取出绣了一半的肚兜来,坐在床边继续绣。 贾宝玉都不能跟着去,贾环等人更不用想。两日后,李纨、王熙凤为首带着众姊妹往清虚观去踏青、祈福。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未来,清虚观老道只在迎接时露了个面。进二门,王熙凤引路走在最前:“那老道是国公爷的替身,你们不必理他。这观里每年都派人来散银子,等往后轮到你们管家,再跟他打交道不迟。” 她既然这样说了,那就说明这老道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走进二门,除了荣国府自家下人,就是十岁以下的小童。众人去焚香祭拜出来,就不必再限制行动,王熙凤更直接往后面戏楼去。 “我可是出来享受的,你们爱看戏就跟我来,不爱看就算了。” “难得老太太、太太都不在,真是山中无老虎,你个猴子称霸王。”李纨调侃她两句,两人携手看戏去了。 探春笑道:“她们难得清闲。咱们是去看戏还是看花?这山中道观虽比不得家中,却别有一番野趣。” “既是野趣,自然要探寻一番。”林黛玉即刻响应,又拉林茈玉。“姐姐,咱们同去。” “难得出来,当然要去。” 她们三个都去,剩下三个自然也跟着,于是一行人不去看戏不去焚香祝祷,都往后院跑。 道观总有清修者,清虚观后院不仅有花圃,还有菜园。花朝节刚过花圃里热热闹闹,菜园却是稀稀落落,几人研究了一通也没研究明白种的是什么作物,最后找了个小道童来。 小道童拱手:“这是我们种的小白菜,姑娘们若是好奇,等晚上可以先摘些,烫锅子吃。” “才长这么几颗,我们摘了,你们吃什么?”林黛玉歪着头不懂,毕竟不是什么东西都会写在书上。 “小白菜和其他庄稼不同,它只要一个月左右就能长成,我们种在这里就是为了吃着方便。” 众人恍然大悟。 林茈玉嘴角抽搐。 当富贵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是见不到凡间黎民百姓的。她们不认识庄稼,也见不到街上的普通人,甚至都听不到普通人的声音,对普通人来说最常见的蔬菜,她们看见了却不认识。刘姥姥进大观园没见过世面,她们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没见过世面? 陪她们装了一会天真大小姐,林茈玉心累,开始四处乱瞟:“你们看着,我坐一会。” 她们见了新鲜玩意正高兴,点头答应后继续兴冲冲讨论:“咱们回去后就以今日出行为题,作诗如何?” “妙极。第一回诗社错过正觉可惜,等三妹妹生日后咱们再开诗社,就以今日为题。回去后都好好想想,拿不出诗来是要罚的。” “罚?是你想夺魁吧。林姑父探花之才,生出的女儿恨不能得个女探花。” “难道宝姐姐不想?” 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你讽刺我两句我讽刺你两句,只当是姑娘家凑趣儿,林茈玉听见了也没说什么。 正热闹,忽听院墙另一边传来男子声音:“谁在那边?” 说笑声戛然而止,院中瞬间死寂。 那边又响起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大哥怎么忽然出声?想必是谁家的女眷,咱们过来歇息别吓着人家。” 倒没有哪条律法说男女绝对不能碰面,但这种时候有陌生男子在很尴尬。众人顾不上说笑,匆匆回去找王熙凤和李纨。 将事情告诉王熙凤,她直接站起来:“混账,咱们过来小住他还敢放人进来?把那老道士给我叫来!” 老道士闻讯而来,不仅不心虚反而还乐呵呵:“琏二奶奶稍安勿躁,老道自然不会随意放人进来。道观往南行是马场,几位爷路过这里歇脚,二奶奶可要去拜见?” “什么爷,谁敢在我面前称爷?” 王熙凤下意识就要开骂,见老道士笑得一脸神秘,忽而脑中一闪:“莫非是?” 李纨也反应过来:“莫非是那几位爷?” 能在京城里称爷的一大把,但真正的爷只有紫禁城里那几位。王熙凤和李纨回过神,火速带着姑娘们整理形容仪表。 孤男寡女私下相见是不守礼仪,下位者明知上位者在而不去拜见,也是失礼。方才姑娘们跑了是姑娘家自重,再去拜见则是荣国府的体面。 王熙凤、李纨虽为人妇,但她们的夫君没有官职,她们只能统称为荣国府家眷。林家姐妹并三春明确些,都是臣女。薛宝钗是民女。她们的共同点就是没有品级在身,还不够资格被这些爷亲自接见。 老道士帮忙传话,婆子、小道童前面开路,一行人领着丫头,浩浩荡荡到几位爷门前福身问安。 荣国公死了,但荣国公夫人还活着。报上荣国府名号,很快里头出来个小厮。 “原来是荣国府女眷,快请免礼。我们几位爷路过这里歇息片刻说说话,不知道诸位在,不必多礼。” 王熙凤忙回:“是我们来得匆忙,扰了几位爷。” 她们这边没有男人,几位爷那边没有女眷,隔着门互相客套几句就算见过面。王熙凤和李纨瞧着差不多,又领众人行礼告退。 前后匆匆不过一刻钟,礼节到了就罢。再回到戏楼,薛宝钗有些心不在焉,故作轻快引起话题:“方才里面也不知是哪几位爷,我只听过,还没见过呢。” 前头王熙凤瞥她一眼,转身凑向李纨:“你听着里头有谁?” 李纨想一想:“左不过是排在前面那几个。听闻皇上预备要出京,就在这几天。” “怪不得。” 两人神神秘秘说两句,很快就把话题转到戏台上,继续讨论戏目。毕竟不能随意讨论皇家,否则不小心说错两句,吃不了兜着走。 后面姑娘们叽叽喳喳早讨论起别的来,方才的事情仿佛没发生过。 京城天子脚下,随便伸手就能抓出个皇亲贵戚,出门互相遇到是常有的事。何况在家时三春也见过南安太妃等大人物,再加上刚才又没和各位爷照面,隔着墙、隔着门,实在算不上大场面,不值一提。 唯有薛宝钗,表面看起来平静如常,实际内心狂跳。 几十年前薛姨妈低嫁薛家,王夫人高嫁贾家,薛家和贾家的差距可以想见。从商贾之家来到荣国府,薛宝钗已经见识到她这辈子的富贵顶端,却没想到原来在那些真正的爷面前,荣国府也不过如此。 当真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宝姐姐,宝姐姐?” “什么?”薛宝钗乍然回神,发现林黛玉在旁边叫她。 “宝姐姐真是疯了,叫她半晌不回话,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台戏唱罢,大嫂嫂问晚饭想吃什么。” “哦,都好。”尽可能端庄得体地回应一句,薛宝钗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些爷来。 却不知被她惦记的那些爷早已经休息好,骑马离开清虚观。:,, 第42章 命中带福 七、八个皇子晃晃悠悠,带着身后护卫几十人,不算声势浩大也不算低调,在宽敞的官道上一眼就可以看到。 胤禩几乎是走在皇子最后:“后日大哥就要随皇阿玛出行,还出来跟我们赛马,早些回去收拾吧。” “无妨,你嫂子早收拾好了。”胤褆走在前面,闻言顺口回应。 “果然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胤大大咧咧,引得众兄弟一阵笑。 康熙尚在壮年,皇子们大部分年幼,只有排在前面的几个年长皇子娶了嫡福晋,皇子间的明争暗斗也都还是小打小闹,明面上关系都不错。 比如胤禩、胤,都是十来岁的少年,比当年陪同康熙下江南时的胤褆还小。 也有年纪大些的,便是胤礽。他长叹一口气:“每回都是大哥跟着皇阿玛去,咱们兄弟只能留在京城,我还想出去看看呢。” “皇阿玛叫你监国理政,你还想出去?在京城好好待着吧。” 胤礽哈哈笑两声,忽然问:“方才在清虚观里隔着墙说话的,就是江南林大人的女儿吧?” “哦?太子也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看见彼此脸上似真似假的笑容,都没说话。 胤禩有些莫名其妙,但看大哥二哥之间气氛微妙,便转头看向身边的胤:“这位林大人,有什么特殊吗?” “林大人?”胤想了想,把头摇成拨浪鼓。“不知道,听这姓氏就不是几个大家族的人。” 胤禟拉扯缰绳降低速度和他们二人并肩:“我知道,是盐道的。听说在盐道上呆了好多年,是个人物。” 老八、老九、老十历来比其他兄弟亲近,三人围绕这位盐道林大人嘀嘀咕咕讨论起来。 前面胤褆、胤礽听见他们讨论,嗤地笑一声。 老五胤祺看看前面老大老二,再看看后面同胞弟弟老九,叹一声摇摇头,没说什么。 一行兄弟众人到宫墙外才分开,各自回去。 老九辞别老八老十,和老五一起去给宜妃娘娘请安:“五哥,我怎么觉得你在路上看我的眼神不对?” 两人虽是一母同胞,但因为老五养在太后膝下,实际并不大亲近。 胤祺偏头,看着周围路过的太监宫女,含糊其辞:“你手下有挣钱的能人,但江南那边别插手,尤其这几年别插手。” “凭什么,谁不知道江南富得流油?” 兄弟两个就这样踏进宜妃宫里。宜妃正高兴两个儿子一起过来,听见胤禟说要往江南伸手也不在意:“你们这是上哪玩回来?过两天你皇阿玛要出门,你们可别淘气。” “皇阿玛这回仍旧带着大哥出去,我们跟大哥赛马去了。”胤祺老实回话,旁边胤禟早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灌茶。 宜妃见怪不怪:“大阿哥天生带兵的材料,皇上带着他出去也不奇怪。你慢点喝,外面没你的水喝?” “别提了,马场的茶真难喝,路过个道观倒是喝了两口,也不是什么新鲜茶。还是您这里的茶好喝。”说着胤禟又喝干一碗。 “这是年下你皇阿玛新赏赐的茶叶,你喜欢就带一罐走。老五你也尝尝。” 母慈子孝看起来着实温馨,但胤祺总觉得不踏实,看宜妃一眼,暗示:“我们路过道观的时候,遇上荣国府女眷在那里祈福,还有荣国公的外孙女、江南林大人家的女儿。” “遇上就遇上,我当什么大事,荣国……你说谁家的?”宜妃满不在乎刚说两句,慢半拍缓过神立马反应过来。“你们刚才说江南,就是遇到林家的女儿?” “啊。林家不得了吗?”胤禟更加莫名其妙,他五哥向来谨小慎微就算了,怎么亲娘也这么大反应? “你别给我招惹林家去!”宜妃的护甲差点戳过来。 “为什么,我还怕他不成?” “反正不行,这两年不行。” 宜妃竟然和胤祺说出一样的话,胤禟不信邪,起身甩手告辞。 “你跑哪去?给我回来!” 叫当然叫不回来,胤禟跑得更快。 胤祺扶着宜妃坐下:“额娘别急,九弟就是说说,不会那么任性。” 宜妃不接话,反问:“你也知道林家的事?” “在太后那边听说过。” “十几年前皇上初次南巡,回来又是问钦天监又是请萨满法师,一转眼那两个丫头竟然到了选秀的年纪。你看着点老九,别让他去凑热闹。” “额娘放心吧。” 满洲入关,萨满法师的威信比钦天监还要高一筹,虽然当年不算大张旗鼓,但宜妃等早年受宠的妃子多多少少都知道这事。只是那时皇子们大多年幼,过后没人提起早就不记得。 胤祺养在太后身边,比别的皇子多见过几次萨满,才知道这事。 “额娘先歇着,我去看看他。” “去吧。” 送走两个儿子,宜妃越想越不踏实。 她倒不是担心两个刚长成的小丫头片子能掀起什么风浪,只是皇子们大了心思多。老五不用担心,但老九这脾气可太容易被人牵着走。 思来想去,一抬手:“走,找惠妃打牌去。” 宫里的事外面不知道,李纨、王熙凤领着姊妹们在清虚观玩了两天,与凤楼扩建好,她们也就回来了。 这一趟出去仿佛将荣国府里不高兴的事全带走,回来众人脸上都是喜悦。 “众位姑娘可算回来了,老太太还念呢,说早知道就该跟你们一起去。” “二太太病也好了,过两天二太太生日,姑娘们还要拜寿呢。” “对了,三位姑娘将自己屋里的东西收拾收拾,过几天请人选个好日子,就搬进与凤楼去。老太太托人请的嬷嬷快到了。” 王熙凤刚回来就被扔一脑门子事:“我这才进来,连口茶都没顾上喝。罢了罢了,也就我不得闲,等我们先给老太太请安去。” 一行人忙去荣庆堂,贾母正在和鸳鸯等人说话,见到众人回来,笑骂:“还当你们舍不得回来,各个的不着家。” “看您说的,不回来我们能去哪,难道睡在大街上不成?原本我们是想着多玩几天再回来的,不过如今正是踏青的好时候,保不齐撞上谁家,我们就先回来了。” “听你这意思,是撞上谁家了?” “倒也没撞上,隔着门请了个安。”王熙凤说了,又没直说。 贾母点点头:“你们刚回来,快回去休息吧,晚些再过来用饭。凤丫头且等一等。” 这就是要私下说话。 林氏姐妹并三春行礼退下,薛宝钗跟着她们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两眼。 鸳鸯端着茶路过:“宝姑娘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我忽地想起有件事忘了说,不过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我先回去了。”略微颔首,薛宝钗在鸳鸯的注视下走出门去。 等她走出去看不见人影,鸳鸯才端着茶进去,先给贾母奉上,又给王熙凤奉上,而后坐在脚踏上轻轻给贾母捶腿。 王熙凤正将清虚观遇见众皇子的事情说出来:“遇见了请安,原是规矩,可几位爷隔着院墙就喊话,把几个妹妹吓一跳。” 相比王熙凤满脸诧异,这一切却似乎在贾母预料之中:“想必是听见你林家两个妹妹说话了,无妨。” “莫非是林姑父……” “跟林姑爷无关。” 王熙凤更摸不着头脑:“跟林姑爷无关,难道是和咱们家有关?” “也和咱们家无关。这些事我原不打算告诉你们的,不过既然遇上几位皇子,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开,告诉你也好早做打算。” 贾母声音忽然低沉下来,伸手在鸳鸯肩膀上点一下。 鸳鸯立时起身,将屋里几个丫头都轰出去,只留下她自己和平儿,却也不在屋内侍奉,而在门口守着。 如此阵仗,王熙凤如临大敌:“老祖宗?” “你可知道纯禧公主?” 怎么又扯到公主身上?王熙凤不明白,但点头:“皇上的大公主,听闻是恭亲王家的大格格,幼年被抱到宫里,比我晚两年成亲,下嫁到科尔沁去了。我虽没见过但也听过,略微知道这么些。” 贾母叹一声,眼睛微眯:“不错,确是被抱到宫里的。你既知道这些,也该知道大皇子并不是皇上第一个儿子,前面好几个皇子、公主都没留住。” “是,略听过一耳朵。”王熙凤心里更慌,这些事情虽然不算皇家辛密,但也算皇族私事,这样讨论起来,总感觉肩膀上的脑袋不太稳当。 相比之下,贾母神态自若,果然不愧是荣国公夫人。 “这些都是纯禧公主进宫之前的事,那年因为宫里好几个阿哥、公主都没了,皇上特派人请了萨满法师进京。满朝宗亲,独独选中了纯禧公主。后来纯禧公主进宫,按齿序排为大公主,宫里夭折的孩子就少了。萨满法师曾说过,纯禧公主命中带福。” “难怪抱养的格格竟能占了大公主的名分。可纯禧公主跟咱们家……莫非两个林家妹妹……”被这个想法吓一跳,王熙凤紧紧抓住椅子扶手。“老祖宗,难道?” “你二太太常说元春丫头福大,这话在家里说说就算了。” 贾母倚在卧榻上,透着慵懒的随意,还有对王夫人上不得台面手段的不屑。 “纯禧公主入宫多年,皇子公主大多得以保全,这事少有人再提起,所以你们这些晚辈大多不知道。你姑母把两个林丫头瞒得好,但保不齐有人有心,而今你管着家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尽管来回我。” “是。”王熙凤心脏狂跳,起身小心答应。 平常在家里耍威风都是小事,牵扯到皇家,哪怕强悍如她也不敢大意。素来只知道老太太疼爱外孙女,竟不知道背后还有这样的缘故。老太太无比重视宝玉的那块玉,莫非也有纯禧公主的缘故在里头? 接下来贾母说的每一个字王熙凤都谨记心中,从荣庆堂出来,她手心已经攒了一层汗。 平儿跟在后面:“奶奶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平儿,你去……”下意识张嘴,但紧跟着王熙凤就发现,这样的事她没有人可以商量。 贾母没有告诉邢夫人和王夫人,她肯定也不能说。贾琏不在家,她又不能去找贾赦、贾政商量。林家姐妹俩或许知道,但这不是能商量的事。 “……你去将各处管事婆子找来,我不在这几天谁出了什么事,等我细细算账!” “哎。”平儿了解王熙凤,察觉异常虽有疑惑但没追问,嘱咐随行的两个小丫头照顾好王熙凤,便去各处传唤婆子。 另一边,林茈玉和林黛玉回到与凤楼,就发现院子大了一圈,多了一排倒座房,多了一座假山,还多了些婆子,原本楼下空着的四间大屋也都收拾出来。 “咱们才出去两日就休整出这些,他们动作倒是快。”林茈玉走一圈,将院中新布置记在心里。 林黛玉瞥两眼:“当然快,就这么一排倒座房,花了三百两呢。” 荣国府最大的特点就是花钱如流水,这样一排房子若放在普通人家,百两之内花用不尽。也难怪贾宝玉的书房只是漏水,底下人就敢报二百两银子修缮。 “凭他花多少银子,咱们说了又不算,只管好咱们身边的人吧。” 看过修缮过后的院子,姐妹两个就回屋去,并不多管闲事,也轮不到她们多管闲事。 两日后三月初一是王夫人生日,因为前些日子她才报病,所以生日十分简单。众晚辈去荣禧堂拜寿,连盏茶都没吃就出来,只同样在病中的贾宝玉以及薛宝钗被留下用饭,还有李纨在旁侍奉。 林茈玉是贾政的亲外甥女,按理也是王夫人的亲外甥女,必须要来拜寿,但她又不大喜欢王夫人,更不喜欢守着长辈吃饭,所以从荣禧堂出来的时候喜笑颜开。 旁边探春神色却不太好,不时看向低头踢脚的贾环,隐隐似有担忧。 不能让林茈玉表现的太明显,林黛玉悄悄用胳膊捅了她两下。 几人一路走出来,小动作不断。 回到荣庆堂,贾母便问:“今儿你太太过寿,怎么不留在那边用饭?” 探春上前两步出列:“回老祖宗,前几日太太生病,今儿仿佛精神不大好,我们留下难免打扰。不过二哥哥还在呢,有他陪着,太太必定高兴。” 这话说得懂事又漂亮,但贾母岂会看不出真相如何?扫视一圈发现不仅少了贾宝玉还少了薛宝钗,笑容未变,眼神已经冷了几分, “她既还未痊愈,自然该好好将养。宝玉的伤也没好全,今儿要拜寿我才许他出门,鸳鸯一会使人叫他回来,别饮酒,对伤口不好。” “哎,知道了。晚些时候琏二奶奶要去拜寿,她瞧见宝二爷,必定催他回来。”鸳鸯边应声,边带着丫头给姑娘们看座。 “环哥儿带他们给老爷请安去,你们就陪我用饭吧。” 贾母挥手从榻上起身,众姊妹凳子还没坐热乎赶紧跟着起来,吃上一顿晚来的早饭。 饭后端上茶,借着说闲话的功夫贾母说起正事:“正好今日你们姐妹都在,我说几句选秀的话,你们别嫌我啰嗦。” 众人连道不敢,放下茶盏认真听。 “咱们家没出过娘娘,你们三个丫头约莫也是要回来的,只一样,宫里和家里不同。你们进了宫门咱们家就伸不上手,谁也伸不上手,切记谨慎些。” “是。”三春起身应是,等贾母抬手示意才坐下。 “我已经托人请了嬷嬷,这两三个月就来了,你们都好学着些。尤其是你们两个。” “是。”林茈玉和林黛玉也起身答应,但这样的话她们在家已经听贾敏说过无数遍,内心不仅毫无惶恐,甚至还觉得没说到点子上。 屏风后走来个小丫头:“大奶奶、二奶奶、宝二爷、宝姑娘来了。” 鸳鸯忙指挥人再倒四盏茶,并说道:“我说什么来着?二奶奶看见就把宝二爷叫回来了。” “里面在说我什么呢,我可听见了!”未见人影先闻人声,王熙凤当先进来,小腹已经隐隐约约能看出隆起。 鸳鸯亲自给她奉茶:“说你不知从哪吃得滚瓜溜圆回来,当心吃个大象走不动路,倒要宝二爷扶你。” “鸳鸯姑娘这嘴被老太太□□得越发伶俐,连我也不是对手,老祖宗给我做主啊。” 果然王熙凤一来便使人心情愉快,贾母哈哈大笑:“人还没进门嘴先进来,亏得仗着肚子,不然打你出去。” “老太太尽会说,您才舍不得打她呢。”李纨适时凑上一句,满屋欢笑。 薛宝钗跟着凑趣:“老太太眼下瞧着是喜欢凤丫头,等她生下重孙子,只怕您更喜欢呢。” “重孙我已有了一个,母子平安就好。”贾母乐呵呵接话,拉过王熙凤的手轻拍。 李纨往后挪挪,站到贾母身后去侍奉。 鸳鸯端茶过来:“宝姑娘喝茶吧。” 贾母拉着王熙凤在她身边坐下:“江南送来的信我已经看过,琏儿真是越发出息,只可惜你有孕在身他不能陪着。等我写信给你姑母,叫他年下早些回来,多陪陪你们娘俩。” “老祖宗您说哪里话,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我还等着他给我挣个诰命回来当当呢,天知道我日日看着老太太、太太,眼睛里羡慕得都能冒出光了。” “才要说你快当娘的人终于正经起来,没想还是一样不正经。” 满屋子说说笑笑,不一时薛姨妈也赶过来:“老太太这么高兴,莫非是有什么好事?” “一家子说闲话罢了,哪有什么好事。姨太太这是从哪来?” “从二太太那来,她今儿生日我过去说了会子话。老太太正和姑娘们说话,我没扰了兴致才好。” 听她们你来我往地客套,林茈玉不耐烦,扯扯林黛玉:“走不走?” “你走我就走。” 两人同时起身,林茈玉道:“老太太,早起出来到现在不早了,我们回去歇歇。” 林黛玉适时地咳嗽两声,声音不大,但屋里都能听见。 贾宝玉连忙凑过来:“好端端妹妹怎么又咳嗽,可吃药了不曾?头前还说有好方子给你,竟没顾上,该死该死。” “说什么死不死?不过是这两日倒春寒咳两声,歇一歇就好了。” “正是,歇一歇就好了,是我嘴快胡说,妹妹快回去歇着吧。”贾母还没说话,贾宝玉已经迫不及待要送林黛玉回去歇着。 贾母并未生气,满脸关切:“快回去歇着吧,叫大夫看看。宝玉你也回去躺着,今儿你太太生日才许你下床,老话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不能大意。” “老祖宗,我已经大好了。” “你个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若留下什么病症,往后可不好受。” 在贾母坚持下,林家姐妹俩刚出门,贾宝玉就被赶回暖阁歇着。王熙凤还要理事,屋内顿时空旷不少。 随即李纨也要告辞回去。今儿王夫人生日,她作为儿媳该跟着侍奉。 探春稍加思索,起身跟李纨一起出去。 屋内更加冷清,迎春、惜春坐了一会也找借口离去,只剩薛姨妈母女陪贾母说话。 与凤楼很快请来大夫,给林黛玉开了些不痛不痒的药。 她底子弱,原本也容易咳嗽,豪门大家里养的大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种不痛不痒的药方是他们最擅长的。 林茈玉看了两眼就把药方收起来,转头让小厨房多在食物上花心思。毕竟这种药吃多了,还不如多吃些饭有用。 晚上鸳鸯奉命过来探望:“黛玉姑娘如何,大夫怎么说的?老太太叫我送些人参、燕窝过来,都是往年老太太过寿人家送的,外面买不到。” 贾母的尊贵可不是靠着如今的荣国府,甚至可以反过来说,荣国府如今还能挂着这块牌子全靠贾母,她的东西自然好。 林茈玉忙命人收下:“多谢外祖母,有劳鸳鸯姐姐跑一趟,坐下吃杯茶吧。大夫说不是什么大事,黛玉刚躺下,我去叫她起来。” “叫她做什么?从前面过来几步路不值当歇,姨太太还在,我还要回去服侍呢。” “薛姨妈还在荣庆堂?”林茈玉抬头看看天色,不太确定。“这都快到晚饭时辰了。” “不急,再坐一时半刻姨太太就回去了。我先走了,姑娘快回去照看黛玉姑娘吧。”鸳鸯笑吟吟地转身,似乎习以为常。 林茈玉忍不住咂舌,当成稀罕事回屋说给林黛玉听。 果然是稀罕事,林黛玉抱着茶碗忘了放下:“难怪听前面几个小丫头说闲话抱怨不能躲懒。回回请安遇上薛姨妈,我还当她早上去,原来晚上也在,竟比我们都勤快。” 薛家想凑贾家的热闹不是一天两天,这点林茈玉丝毫不感觉奇怪,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薛姨妈和宝姐姐没事就过去请安说话,咱们只有初一的定例,会不会被人念叨,说咱们不孝顺?” “噗嗤。”林黛玉一口茶险些呛住,赶紧用手帕来捂。 雪莹、鹦哥匆匆过来,又是递新手帕又是换茶,还要检查床上有没有撒上茶水。 半晌林黛玉缓过来,没好气:“在家时你孝顺,可再孝顺也没有天天缠着爹娘不放的。初一、十五请安你还抱怨过,莫非你忘了?” “自然没忘,但我也没说错,咱们在家和爹娘日日相见,还要刻意请安,难道不是画蛇添足?” “在这里不也一样?咱们日总要陪外祖母说话用饭,请安不过是规矩上不出错。旁人想要如何说咱们拦不住,只问心无愧就是。” “那倒也是。啧。” 所以说宗族礼法真麻烦,还是现代好,一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没有那么多刻意的形式。 当然也不是完全好,比如亲娘会在你紧闭房门的时候突然进来骂你一顿,然后不关门出去,你却没有一点办法。:,, 第43章 贾宝玉也有吃瘪的时候 想起不太美妙的童年,林茈玉摇摇头:“算了,亲外祖母,不高兴了最多骂我两句,还能怎么样?” “定是母亲骂你骂少了!”林黛玉学着贾敏的样子点她两下,然后自己没忍住,转过头嗤嗤笑。 林黛玉的病原本就是一半真一半假装,丝毫不影响初三那日参加探春生日。 贾宝玉仍旧不被允许出来,尽管他强调自己已经好了,但贾母打定主意不放人,又用贾政协吓唬他,他便不敢乱来。 贾环却是探春的同胞亲兄弟,再加上这半年来他经常参加姊妹们的聚会,便带着贾琮、贾兰一起来。兄弟姊妹凑成一桌吃酒看戏,也热热闹闹过一日。 又过天,众人终于成功召开诗社。探春是贾家本家小姐,又比迎春、惜春性子强,这第一社便由她来做东。 “前几日才当寿星,这又做东,果然热闹都被你占了。”薛宝钗笑着打趣。 “咱们在家里无所事事,不就等着这些热闹?说好的,谁要拿不出诗来,可要罚她吃酒。” 作为荣国府的本家小姐,探春各方面素养是极够的,她心里早想着组建诗社,今日终于能成,说笑过后落笔便将这几日深思熟虑过的诗写下。 当日在清虚观中便商定了题目,众人也都有想法,略微思索过后纷纷写下诗篇。 林茈玉一边写一边感谢这辈子的亲爹林如海,不然只靠九年义务教育那仨瓜俩枣真不够用。等她吭哧吭哧写完,别人早写好了。 确认众人都完成,李纨将诗作收集起来。 姊妹们开诗社写诗是为了高兴,并非真为了分出个胜负高低,若有写得不好的李纨浅浅两句带过,最终剩下林黛玉和薛宝钗两篇。 “果然剩下她们二人,你们也来评判。” “好啊,你们开诗社不叫我!”贾宝玉忽然从墙后出来,把众人吓一跳。 探春迎上去:“你怎么出来,老太太没说你?” “不知谁送帖子来,老太太出去了。前几日你生日我就没来,诗社我若再不来,岂不是亏了?写的什么,给我瞧瞧。” 贾宝玉自顾自拿起诗来看,见句中有芽菜、有蝴蝶、有旧墙、有戏台,还有垂柳、飞絮等等,便知这是在写踏青,当下把诗一撂:“怪不得不叫我来,原来是我来了也不会写。” “就你会作怪,环兄弟他们也没去,不还是写出来?自你生来十数载,难道连春景都没见过?”林黛玉瞥他一眼,将众人的诗作小心收起来,重新交到李纨手中。 “说的是,那我也来写一首。”贾宝玉丝毫不生气,提笔便要思索。 薛宝钗却将他拦住:“我们都已经写完了,若要等你岂不是误了时辰?不若你来评判,等下一场你再同写。” “这样也好。” 贾宝玉是个不讲究的,觉得谁有道理就听谁的,放下笔重新拿过诗篇,一一细看。 “山谷幽冥草木稀,旧墙青苔只影怜。这个好。”夸奖一声再看落款。“逍遥子,名字也好。” 李纨拿过诗:“好什么好,小姑娘家家也不活泼些。” 林茈玉写出这两句,是因为她只能算半个土著,看着这些千金小姐们不认识庄稼难免感觉格格不入。而李纨看见怕是联想到自己丧夫,夜半无人只能顾影自怜,自然不喜欢。 至于贾宝玉,谁知他想到什么,口中喃喃两遍才看下一首:“好风凭借力,送我步青云。步青云值当什么,倒不如化成一抹青烟,随风散了才好。” “你又说糊涂话,再这样乱说不给你看。”这话是真正不吉利,李纨将诗词都拿过来。 贾宝玉忙说好话:“好嫂子让我再看看,我不乱说就是。” 他连连保证,李纨才又给他。 挑挑拣拣,最后剩下林黛玉那首,贾宝玉连念好几遍才说话:“方才那两句虽然好,但这个整首都好,该得魁首。” 只要不说不吉利的话就好,李纨不与他争论,将魁首给了林黛玉。 败者给魁首敬茶,探春笑道:“头一回就叫你拿了魁首,这第二回诗社便由你做东吧,大嫂子觉得如何?” “好,那咱们就定下规矩,谁拿了魁首谁就办下一回的诗社,也不至于断了热闹。”李纨社长做得称职,该定规矩的时候都没落。 薛宝钗浅抿一口放下茶碗:“如此,那便谁做东谁定日子。” 林黛玉拿了魁首正自得意,闻言陷入思索:“三月没什么事,那便照旧定在十日之后吧,届时再过十来日就是惜春小妹妹生日。让我想想定个什么题目才好。” “果然数你刁钻,才拿了魁首,就为难起我们来。”薛宝钗调笑。 贾宝玉连忙挤过来:“到时可千万别忘了我,我早好了,不过老祖宗不放心。你们使人告诉我,我想办法出来。” “忘不了你。” 李纨发话,贾宝玉才高兴。同众人吃茶说笑,将所有诗重新誊抄整理,或改字或精修,最终得到干干净净一叠诗作,又将姑娘们手书的诗稿烧掉防止外流等等。 前后玩笑将近一个时辰,赶在老太太回来之前贾宝玉回去躺好,其余众姊妹也都散了。 有了诗社,姑娘们心里惦记着事,不至于太过无趣。贾宝玉又在称病,没他出来惹事,荣国府的日子真是平静又安逸。 林茈玉和林黛玉在与凤楼住着,姐妹互相作伴没事很少出来,即便出来也是与三春、薛宝钗众人一起,除了偶尔言语上的小摩擦,真是半点不痛快没有。 但她们痛快了,有人就不痛快。 贾母对与凤楼很重视,这是荣国府上下都知道的事实。可不知从哪一日开始,王熙凤也对与凤楼很重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送完贾母那边紧跟着就往与凤楼送,连宝贝疙瘩贾宝玉都要往后排。 贾宝玉本人并不在乎,甚至他自己都上赶着把好东西给与凤楼送,好不容易养伤满一个月缠着贾母解了禁,头一件事就是去求王夫人。 “不过二三百两银子,太太给了我吧。” “你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可是缺了什么?”王夫人身为生母,首先怀疑的就是生活上的事。 谁料贾宝玉笑容谄媚:“我不缺什么,是我这有个神奇偏方,我拿银子寻药来,保管能将黛玉妹妹的病治好。昨儿她给老太太请安又咳嗽,路过后院被我听着了。” “放屁!什么药能要二三百两银子?”王夫人下意识就认定贾宝玉在胡闹。 贾宝玉早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指着旁边陪坐的薛宝钗:“确是买药使。太太若不信可以问宝姐姐,薛大哥也知道这个方子。” “我哪知道什么方子,可别来问我。” “宝姐姐怎么能这样说,头前薛大哥找我要这方子时,还说是给你配药呢。” 薛宝钗不假思索的回答让贾宝玉不高兴,王夫人却站在薛宝钗这边。 “你要淘气只管去糊弄旁人,怎么还拉着你宝姐姐来糊弄我?幸好你宝姐姐是个好孩子。” “我说的都是真的,不然我们找薛家大哥来。” 贾宝玉虽然不正经,也经常说胡话,但本心并不坏,说谎必定是为了帮人,从来不会故意说谎骗人,眼下被母亲误会又见薛宝钗故意不接话,真急了,起身就要命人去找薛蟠。 薛宝钗忙开口:“哥哥不在京城,往南下做生意去了。宝兄弟,你年岁渐渐大了,也该做些正经事。” “听见了吗,你薛家大哥不在京城,你还用他来哄我呢。”王夫人更加相信薛宝钗的话。 这些日子贾宝玉虽然经常趁贾母不注意偷跑出来,但活动范围仅限于内宅,薛蟠进来看过他两回,他却真不知道薛蟠此时在不在京城。一片好心被人误会,还说不出反驳的话,气得坐在榻上不言语。 王夫人满脸宠溺:“这孩子都被我和老太太惯坏了,保不齐被谁糊弄了几句就来胡说。宝丫头你最识大体,正该劝劝他。” 边说她边摸着贾宝玉的头顶:“你薛家大哥都知道出门做生意,你而今病养好了,正该读几本书,否则老爷生气起来,我也是劝不住的。” 贾宝玉难得又生气又憋屈,偏偏面前的人是自己生母,有脾气不能发,只能闷闷地站起来:“是太太,我这就回去读书。” 转过身心情越发低落,没走到门口周瑞家的进来:“太太,二奶奶来了。” “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叫她进来吧。” 二嫂子上门,贾宝玉该问了好再走,他便在门口处站着等。 很快王熙凤扶着平儿进来:“宝兄弟也在这里,正好,后日王家叔母过寿,方才送请帖来给老太太,老太太命我将太太的份送来。” “既是过寿该上门去,老太太怎么说?” 王家叔母没有特意指明是谁,那便说的是王子腾夫人。从前王家比贾家差着不少,后来王子腾步步高升,王夫人在贾家的腰杆才能越来越硬,因此即便她是大姑子,对这个弟妹也要捧着敬着。 王熙凤面色略有为难:“老太太早起受了凉,怕是不大好去。” “哦?”王夫人眼睛一转,指着贾宝玉和薛宝钗。“老太太不去那我也不去了,你带着宝玉和宝丫头他们去吧。” 贾家、王家是亲家,但王子腾夫人比贾母小一辈,她可以送请帖来,贾母不能真的去。 意料之中的回答,王熙凤低头应下,告辞转身,路过贾宝玉又停住:“宝兄弟,后日我使人来接你去王家。对了,还有件事要烦你。” 王熙凤对弟弟妹妹们都不错,贾宝玉亦笑脸相对十分热情:“嫂子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是我能做的肯定做到。” “瞧你说的,不是什么大事。前两日薛家大哥找我要珍珠,不知什么由头非要身上带过的,虽说都是表兄妹,可你琏二哥不在家我怎么敢给他?只好叫平儿寻了些丫头们用过的珍珠来,你既大好了,帮我送过去吧。” 刚才还憋屈得不想说话,谁料竟有意外之喜?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贾宝玉大喜过望:“他可是说要配药,须得是用过的珍珠磨成粉?” “怪了,你怎么知道?” 顾不上回答她,贾宝玉两步蹿到王夫人跟前:“太太你听,这正是我跟薛家大哥提过的方子。” 王夫人欲言又止。 王熙凤左看看右看看,事不关己:“不管他什么方子,回头我命人把珍珠送来,宝兄弟替我跑一趟吧,回来我谢你。” 留下他们三人气氛诡异,王熙凤再次告辞。 出了门叫周瑞家的留步,只剩下心腹服侍,平儿忍不住:“若不是叫奶奶听见,宝玉竟也要吃亏。” “人人都说他脾气好,却不知这脾气好最容易被人当冤大头。不仅说他,也说你!” 平儿躲开王熙凤戳过来的手指,笑着调侃:“奶奶性子强些,我脾气好些,不是正好?” “哼,那也亏你是跟着我,若换了人家,好名儿都要留着自己做,你敢抢?” “那是自然,我家奶奶是最好的奶奶。” 王熙凤是公认的强悍,平儿是公认的脾气好,两人又是从小长大的情义,在一起当真是完美互补。 二人说着话,回去准备要送给王子腾夫人的寿礼。 等到王子腾夫人寿辰当天,贾母果然称病,只叫王熙凤将寿礼送去。 王夫人同样没去,照顾贾宝玉、探春、贾环的责任就落在王熙凤头上。迎春、惜春属于姻亲家的姑娘,贾、王两家亲密,她们也同去。 薛姨妈和薛宝钗也都去了。 而林茈玉和林黛玉则在荣庆堂侍奉汤药。 不过贾母不是真病,她们自然也不是真的侍奉汤药。请过安说了会子话,命人将针线拿来,贾母歪在榻上带着眼镜看书,她们姐妹就和鸳鸯等人在旁做针线,不需要说什么,安安静静就像寻常人家的祖孙相处。 忽听鸳鸯噗嗤一笑:“茈玉姑娘这是做了个什么?” “小猫,不像吗?” 贾母闻声抬头,就见林黛玉、鸳鸯正围着林茈玉嘻嘻笑:“你这猴儿又在做什么?” 鸳鸯双手捧着个什么过来:“老太太您瞧,茈玉姑娘说这是猫呢。” 只见鸳鸯手中趴着用布料做成的一坨,正看有鼻子有眼确实是猫的模样,形状却七扭八歪。将这一坨提起来看,原来是用布料缝了个皮层出来,里面塞着些碎布,但因为塞得不均匀,站不起来。 这小猫只有拳头大小,若真能站起来,可以想见有多精致。 贾母就着眼镜细看:“连胡须都绣上,绣工是不错,只这身子不成,一看就知道你这丫头没做过虎头鞋。” “等琏二嫂的孩子生了,马上就给她做一双!”林茈玉撇着嘴,把做失败的玩具猫塞进针线筐里。 贾母取下眼镜:“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做做荷包、手帕就够了,这样的玩意确实难些,自有专门负责针线的下人。宝玉身边就有我特意给的晴雯,你们若想要我也给你们寻摸两个。” 千金小姐做绣活是为了显示自己贤惠,有几件能拿得出手的作品就足够,又不用靠刺绣谋生,因此林茈玉做不成就做不成,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拳头大的小猫确实可爱,贾母命人叫两个养在府上的绣娘来,三下五除二便将小猫重做完成。 修改完成后的小猫蹲坐舔着爪子,憨态可掬,最重要的是一只手就可以捧着观赏。 贾母赏玩一会:“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倒也巧思,给了我吧,用这两个绣娘和你们换。” 姑娘们的衣物都是府上做,夏季或贴身衣物更是服侍的丫头们做,就连贾母都从不穿外面人送的衣裳,大户人家养着几十个绣娘是最常见的事。 说笑几句,林茈玉白得两个绣娘,打发绣娘先去收拾东西搬到与凤楼,她们姐妹仍旧守着贾母。 做一会针线,看一会书,探讨一会书中故事,再有丫头们说笑逗乐,时间倒也过得快。用过晚饭姐妹俩才回与凤楼,没过一会王熙凤等人就回来,迎春几人给贾母请安后也都回去。 没了人,王熙凤悄悄回话:“今儿叔母过寿几家世子妃、夫人都去了,明里暗里向我打听林家两个妹妹呢。亏得老祖宗前几日告诉我,我不敢应,胡乱糊弄过去。” “你姑母不想裹乱只管瞒着,却不知这对皇家来说是好事,那些人家八成是奉了哪位皇子阿哥的命。纯禧公主的事尚在眼前,就算皇子们不惦记,宫里的娘娘们也要惦记。” 这事很好理解,就好比有一块“泰山石敢当”在面前戳着,人人都说能辟邪,你不想拿回家去摆着?若只是传说就算了,偏偏几年前你家真用它辟过邪,见识过它的威力。是不是更想要了? 虚叹一声,贾母面上露出几分忧虑:“可惜大阿哥、太子几个都已经迎娶了嫡福晋。” 年长的皇子已经开始办差管事,底下皇子连个贝勒都不是,相比较之下,贾母当然愿意让自家外孙女嫁得高高的。不过不能嫁给太子或大阿哥也无妨,她有两个外孙女,至少能选择两个皇子。 内心算计一番,那点忧虑渐渐散了:“若再有人来问你,仍旧含糊就是,含糊不过去就找你老爷商量。” “是,我这就去给老爷请安。” 这事邢夫人、王夫人不知道,贾赦或许知道,但贾政一定知道。 王熙凤按下内心的忐忑和激动,带着婆子、小厮去给贾政请安,刚把王子腾夫人寿宴上的事情简单叙述,就见贾政板起脸。 “我贾家无意攀龙附凤,女儿选秀得中与否,全凭圣心独断,此事不必再提。” 莫名其妙碰个软钉子,王熙凤灰头土脸出来:“怪了,这不是好事吗,老爷怎么这个反应?” 平儿与王熙凤日夜相处,早看出异常:“咱们老爷最刚正不阿,太太悄悄给大姑娘送信还被老爷训斥过,只说不能辜负皇恩。前些日子还听说,咱们大姑娘快到年纪,老爷寻摸着接大姑娘出来呢。” “多少人想进宫都进不去,咱们老爷倒正直。” 正直归正直,但王熙凤理解不了这种正直,她只知道如果元春、林茈玉、林黛玉都嫁进皇室,贾家就可以在京城横着走。元春即将年满二十五放出宫,指望不大,但林茈玉、林黛玉都是鲜嫩小姑娘,没有平白放弃的理由。 “咱们只管听老太太的,再有这事瞒着老爷点。” “哎,知道了奶奶。” 这边两人问过贾政,却不知那边薛宝钗回来后同样察觉王子腾夫人的寿宴热闹异常,几番思量想不通,便到王夫人屋里打探。 进门说些王子腾夫人惦记王夫人之类的话,将气氛推上去,才道:“今年瞧着比去年还热闹些,莫非是舅舅又高升了?” “这倒没听说,不过也并非没有可能,近几年咱们王家越发得圣心。”没听出更深层含义,王夫人面露得意。 薛宝钗只好明示:“虽然人多,可我冷眼瞧着,有几户人家并非是专程为拜寿,她们和舅母说几句话就找凤丫头去了。” “这也寻常,凤丫头是代表我和老太太去的,那些见不到我和老太太的人自然找她说话。” 王熙凤对外是荣国府代表人,那些要找荣国府的人自然找她,王夫人的话很合理,却不是薛宝钗想听的。 “原来是这样,难怪隐约听见她们问两个林妹妹好。” 终于说到点子上,王夫人笑容瞬间消失:“问她们干什么,她们又不是贾家人,不算王家的姻亲。” 薛宝钗连忙安抚:“太太莫生气,许是我听错了也不一定。再说姑太太贾敏长在京城,总有几个手帕交,她们听闻姑太太的女儿住在京城,关心两句也是有的。” “贾敏的手帕交?”王夫人脸色更黑。 贾敏是谁?国公嫡女,是宗室女之下的第一梯队贵女。她的手帕交们要么嫁入宗室,要么嫁给权贵清流,要么像她一样随着夫君实权外任。 这三者无论哪一种,王夫人想要与之攀谈都不容易。一半要靠荣国府的脸面,这是王夫人嫁给贾政给他生了两子一女,外加操持家业多年才换来。另一半看王子腾的脸面,王子腾逐渐高升,可她一个出嫁多年的姐姐能沾到多少好处? 而这所有的一切贾敏生来就有,更甚者,贾敏嫁给权贵出身又跻身清流的林如海,还随着他实权外任,好处都被她占了。 嫉妒疯狂上涌,王夫人好不容易才压住,端着茶盏掩饰内心:“她们说你林家两个妹妹什么了?”:,, 第44章 贾母的慈爱 “若只是问身体康健之类的话就罢了,我听着仿佛还有人问她们两个来了之后家里有没有什么喜事,把我听糊涂了。”薛宝钗面色如常,仿佛只是在说八卦闲话。 “能有什么喜事。” 七、八年前她们来的时候,李纨倒是生了个儿子,今年王熙凤也怀上了,可这与她们有什么关系? 王夫人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她们到底是荣国府的表小姐,又是林姑爷的女儿,想必是有打听的。” 未曾经过选秀的女孩不能光明正大议亲,但打听打听还是可以的。有些人家知道自家女孩选不上,提前悄悄相看好人家,等从宫里出来就定亲,这都是常事。 薛宝钗还想再问,但王夫人不想提她们。她的女儿元春还在宫里伺候人,而且马上就要到放出宫的年纪,她心里正烦躁,哪有心思管别人的女儿?等元春的事了了,再料理她们。 “你舅母可还说了别的话?” “各家夫人拜寿,舅母忙着应酬说话,倒没其他吩咐。” 王夫人点点头,和薛宝钗说起别的闲话来。 临近掌灯时分,忙活完的王熙凤过来,看见薛宝钗便笑:“宝姑娘在呢?早知道我就明儿再过来。” 王夫人接话:“有什么事吗?” “太太的寿礼叔母已经收到了,托我给太太道谢。年后叔父送东西回来,叔母给太太备了一份,同样叫我带回来。还有给宝兄弟的一份,不过宝兄弟在前头跟男人们说话,叔母便叫我给太太,请太太转交给宝兄弟。还有……” 王熙凤不仅是荣国府的管家奶奶,还是正儿八经的王家姑娘,王子腾夫人有什么事自然托她转达。而她特意挑这么晚的时辰过来,也是为了可以跟王夫人说几句悄悄话,毕竟她们还是利益共同体。 林林总总说了七、八件大事小事,王熙凤才住嘴:“都是些小事,太太忙着,我明儿再来也是一样的。” “我生日时身上不爽利,没请她过来,倒难为你两边传话。东西搁下吧,你替我传话,说等我身子好些,请她赏花吃茶。” “哎,那我先出去,太太早些歇着。” 王熙凤给王夫人行礼,转身扶腰出去。 薛宝钗等她走远,笑着称赞:“真是难为凤丫头,这么重的身子还要忙里忙外,幸而月份不大。太太早些休息,我也告辞了。” 王夫人没动,眉头轻皱,似乎在想什么。 不一时嬷嬷进来掌灯,凑过来关心:“太太怎么了?” “宝丫头这话给我提了个醒,凤丫头虽办事周到可到底不大便利,等她月份大了更是要休养。该寻个日子和老太太商量商量,家里的大事不能误了。” 沉吟着,王夫人眼中闪过精光。 这个家到底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凤丫头仗着琏儿出息,自己又有货,越发心大,若不能将管家权力收回来,往后更不好说。 众所周知,贾赦继承爵位,贾政继承家产家业,大房二房原本是分好了的,奈何王熙凤、贾琏夫妇二人能干,不仅是爵位继承人,如今还管着家,若不能将管家权夺来,迟早都要还回去。 挥手命嬷嬷退下,王夫人细细琢磨几日,等惜春生日那天果然提起。 “凤丫头的肚子又大了些,这里里外外操持看着都悬心,也该注意休息才是。” 姑娘们生日要拜见父母长辈,尤氏作为大嫂带礼物过来给惜春贺喜,此时正陪贾母说笑,听见这话转头看王熙凤,果然见她的肚子十分显眼,便上来搀她。 “习惯凤丫头精明干练,差点忘了她是两个人,快来坐下快来坐下。” “什么一个人两个人,莫要拿我玩笑。”王熙凤半推半就坐下,摸着肚子她自己也高兴。 贾琏远在江南,自然没有尤二姐那回事,王熙凤和尤氏关系不错,时不时也打打闹闹。 贾母看着她们:“这都快五个月了吧?再过些日子你就能感受到他在你肚子里拳打脚踢,的确该好好歇歇。” “哎呦老祖宗,我没事。” “现在嘴硬,到时候可别找我来哭。” 作为生育了好几个孩子的过来人,贾母很懂怀孕不易,她又是个宠溺子孙的,视线环绕一周,落在王夫人身上:“二太太可有话说?” 王夫人笑着解释:“我不过是看凤丫头劳累提起一句,哪有什么话说?老太太既问起,不如选个人帮着凤丫头,好叫她能安心养胎。” 若是王熙凤不得宠了,她凭借长辈太太的身份轻易就能将管家权夺走,但如今王熙凤正得宠,又有身孕,想要分她的管家权必须仔细思量。 而顶着关心的名义当众提起,好处就是即便王熙凤脸色立时变了,也不能发作,反而要咬牙切齿地道谢:“多谢太太关心,这孩子懂事,倒没觉得劳累。” 亏她想着都是王家女,还把王夫人当成一根绳上的蚂蚱,这么些年即便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也没表现出来,却没想到人家早想着把她踹出去。 贾母喝口茶,仿佛没察觉她们姑侄之间暗潮涌动:“凤丫头才刚四个月,不急,虽说探春她们几个也能管家,到底没经过事。对了,恍惚听迎春丫头跟着凤哥儿进出,可有这事?” “有。”王熙凤拉着迎春过来。“咱们家姑娘没有不贴心孝顺的,知道我害口,二姑娘亲自命厨房做点心来,还嘱咐我山楂活血不能多吃,茶也不许吃。上个月给琏二爷送家信,还捎去二姑娘做的针线荷包呢。” “果然是及笄的大姑娘,越发懂事起来。大老爷这边有迎春丫头,二老爷这边有探春丫头,不如叫她们两个跟着凤丫头,多看看多学学,等凤丫头生产的时候好帮忙。惜春丫头还小,你个做亲嫂子的可别说我偏心。” 说说笑笑间贾母就把自家两个孙女拉扯起来,还不忘带上惜春。 尤氏满口答应:“谁不知道老祖宗最疼儿孙?昨儿我家老爷还说,等四姑娘再大几岁要接回去呢,否则我这个亲嫂子都成摆设了。” “哈哈哈,祖宗都在你们那边顾着,谁敢说你是摆设?就叫四丫头在这边吧,她和姐妹们一处说说笑笑,我看着高兴,将来她姐姐们管家,她也跟着学。” 宁国府尤氏当家,她不照看惜春旁人会议论她不贤惠,但贾母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算是全了尤氏的名声。 而未出嫁的姑奶奶管家,等她们出嫁之后管家权还要还回来,完全构不成威胁,王熙凤笑得真诚:“还是老太太有见识,我正想着从哪找两个伶俐人出来呢。” “你个鬼精的,有我疼你呢,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 她们说话间把事情商定,反倒把王夫人排除在外,王夫人如何能容忍?瞅见个空隙,连忙插话。 “二姑娘、三姑娘管家自然是正理,可她们二人年轻,若凤丫头力有不济她们又发生争执如何是好?不如再添上一个吧,三个人有商有量才好。” 说着话,王夫人就给旁边薛宝钗使眼色。 薛宝钗便要上前,忽然王熙凤一把将林茈玉推出来。 “诚如老太太所说,大老爷这边有二姑娘,二老爷这边有三姑娘,老太太这边也要有人管,正巧与凤楼就在后面,不如让茈玉妹妹管吧。” 看热闹正开心的林茈玉忽然被扯进战局,脑子宕机了一瞬间,但很快反应过来,往贾母身后一站,口中哼道:“谁要去听你教训。” “我教你管家,你还不乐意不成?必定是嫌弃我不如姑母教得好。” “外祖母你快瞧瞧,二嫂子来使唤人了。” 管家权争夺战被林茈玉不正经的两句话拐成王熙凤要使唤妹妹,贾母高兴得揽着她:“我还在这里呢,谁敢使唤你?” 嫂子使唤妹妹在这个时代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尤其是有管家权的嫂子,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被大事化小,王熙凤也赖起来。 “老祖宗有了嫡亲血脉的外孙女,不要我这个孙媳妇。罢了罢了,使唤不动大的,我来使唤小的。”说完就改拉扯林黛玉。 但林黛玉是那么好拉扯的?她顺着王熙凤的力道站出来,满脸促狭:“要使唤我也使得,只看你是要账房先生还是要管事丫头。账房先生每月一两半,管事丫头少些,你要几个月?怕是还要四、五个月吧?” “每月给你一文钱!”王熙凤咬着牙点她。 她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说笑打闹都无妨,逗得恼了笑骂几句也无碍,总归明儿又好了。真正有利益冲突的人是不敢逗的,因为一旦逗恼了,就是真恼了。 王夫人好不容易找了个自以为的好机会提起分权,眼看就要被插科打诨过去,心中不甘,恨恨瞪王熙凤几眼,然后看向薛宝钗。 错过了最佳机会站出去,薛宝钗已经回到薛姨妈身边站好,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在薛姨妈身边站着的是邢夫人,她在家里存在感比迎春还低,前些日子监工修了与凤楼好容易说上两句话,正是扬眉吐气的时候。但人得意就很容易犯糊涂,尤其她本来就不是一个聪明人。 “二太太有句话说的是,两个姑娘发生争执总不好决断,不如叫她大嫂子跟着吧。这样大房这边有凤哥儿和二姑娘,那边有她大嫂子和三姑娘,倒也对应相宜。” 她想卖弄一下,却不料让在场所有人都一顿。 李纨本人更是表情差点开裂,连忙推辞:“兰哥儿刚上学,我正忙着,怕是顾不过来。” 若说王夫人和王熙凤姑侄之间关系复杂,那李纨只有更复杂。 她是二房长媳,若贾珠没死,她就是二房管家人,但贾珠死了,她底气不足。可从另一方面来讲,她生下了二房的嫡长孙,贾珠死后贾兰就是二房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她作为生母自然尊贵。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二房还有个宝贝“活龙”贾宝玉。按照礼法来说贾宝玉是次子,地位低于长子嫡孙,但无论贾母还是王夫人都明显更宠贾宝玉,贾兰反倒要避其锋芒。 从前李纨万事不管闷头守寡,是没有办法,因为一旦她开始管家就会和王熙凤形成竞争关系,谁叫她们分别是大房、二房最名正言顺的管家人?更要命的是,王夫人满心等着贾宝玉继承家业,她和李纨同样是竞争对手。 大事化小的场面又被重新小事变大,贾母看向邢夫人的眼神恨不能挖个坑把她填进去。 王熙凤白眼差点翻出来,但幸好她还记得邢夫人是她正头婆婆:“母亲说笑,两个妹妹我打得骂得,嫂嫂跟着我,怕是只有她骂我的份。” 用玩笑的语气将话说出来,邢夫人后知后觉,立马闭上嘴。 贾母依次瞥了邢夫人、王夫人两眼,再回过头还是王熙凤顺眼:“不怪我疼凤丫头。” 一番唇枪舌剑,惜春这场生日叩拜真是多灾多难,磨蹭了一个多时辰众姊妹才出来去吃酒。但刚经历了暗涌,谁还有多少心思说笑?不过玩闹会子便草草收场。 提早回到与凤楼,林黛玉唉声叹气:“都说豪门富贵之家享尽荣华富贵,拥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却不知其中处处机锋陷阱,倒不如平民百姓之家粗茶淡饭。” 林茈玉将身上装饰的璎珞、禁步等累赘物去掉,坐在桌边灌茶:“非也。富贵人家有烦恼,平民百姓之家亦有,你今儿见了自家的烦恼想着别家好,怎么不见别人向往公门富贵削尖脑袋往里头挤?” “你这是在说我,还是在说别人?” “谁做了,就说谁。” 林黛玉噗嗤一笑,也将身上累赘首饰去掉,小口品茶:“你说的也有理,你我若生在寻常人家,或许连书都不能读,大字不识浑浑噩噩长到及笄,胡乱定下人家,一辈子相夫教子……不,连相夫教子都算不上,一辈子为生存奔波,草草就过去了。” “长大、成亲、生子,说来是最普通的一生,但多少人拼尽全力也不过是为了活成普通人的模样?你如今读书作诗,一套衣裳拿出去就够普通人家几年开销,知足吧。” 林黛玉没见过普通人的模样,但林茈玉见过啊,曾经她也是兢兢业业为活着而活着的普通人中一员,所以来到这里成为上层社会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她很知足,体会一把人间富贵,怎么都是她赚了。 无论将来怎么样,是进宫还是嫁给哪个皇子,至少眼前用不着伤春悲秋,她现在的生活已经胜过大多数人。总不能既享受荣华富贵,还事事顺心,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 “别想了,从小到大我最讨厌你唉声叹气,这么多年也没给你掰过来。” “从小到大我也没想明白,怎么你遇见事总不在乎?大约这就是没心没肺吧。” “你还是回屋唉声叹气去吧,瞧见你就烦。” 彼此嫌弃地互啐两声,姐妹俩各回各屋。 白天的事闹得不大,但不体面,尤其宁国府的人也在,叫人白看热闹。第二天贾母寻个由头叫邢夫人、王夫人过去说话,到晚上留她们吃晚饭,实则叫她们服侍立规矩。 林茈玉和林黛玉前去请安,都已经走到荣庆堂门口了,又被鸳鸯挡回去。 两人假装呆头呆脑,老老实实回去自己吃饭,直到三天后才再次踏足荣庆堂。 贾母出了气心里舒坦,再看自家孙女、外孙女,怎么看怎么顺眼:“凤丫头可说什么时辰叫你们过去理事?她若欺负你们,只管来告诉我。” 这是对着迎春、探春说的。探春笑道:“二嫂子虽不如老太太,可也是疼我们的。昨儿我们就过去了,晚饭前二嫂子在院中料理杂事,叫我们在旁看着。” 贾母对王熙凤还算了解,知道她没必要也不屑于对几个妹子动歪心思,因此很放心,略微嘱咐几句后便跳过这个话题:“已经命人选好了日子,你们四月底搬进与凤楼,且在外面再逍遥几日吧。” “这感情好,我还怕错过了二哥哥生日,他闹呢。” “你们都是骨肉兄妹,就算搬进去难道就不能给他过生日?咱们一家子不必讲究那么多,趁我还在,你们多玩一日算一日。” 看着满脸慈爱的老太太,林茈玉心中微动。 如今的荣国府贾母地位最高,可谓是封建大家族的得益者,但或许因为她也是从被压迫者走过来,所以她并不十分维护封建礼教,只在必要的时候才拿身份说话。 从自家看她宠溺儿孙,允许女孩在大观园读书玩耍开诗社,就连去清虚观打醮都故意与王熙凤分开不叫她侍奉。对外她不爱用身份地位打压人,面对刘姥姥、小道士都能下意识和善相对。 若换个人处在她的位置上,不一定能有她这样的善意。 想起邢夫人骂迎春、贾琮,王夫人不辨忠奸赶走晴雯,林茈玉赶紧把这个可怕想法从脑海中赶出去。 贾母很好,非常好,千万别换人。 她胡思乱想不自觉带到表情上,林黛玉悄悄推她:“你又想什么?” 林茈玉歪头:“我在想外祖母对我们真好。” 她声音不大,但屋里就这么几个人,一时众人都看过来。 贾母哈哈大笑:“说悄悄话叫我听见了,快拉她出去,不害臊。” 三春涌上来,同姐妹俩闹成一团。 正热闹,薛姨妈带着薛宝钗进来。行礼问候过,薛姨妈坐在贾母边上:“今儿过来是有件事要禀告老太太,我侄儿薛蝌一家进京,想要来给老太太请安呢。” “你侄儿一家?”贾母属实没料到,有些惊讶。 林氏姐妹和三春也安静下来,在旁老实坐着。 薛姨妈敛起笑容,面露愁苦:“我这侄儿是个命苦的,他父亲前二年去了,如今他母亲又病重,只有他们兄妹两个相依为命。听闻我在京城便写信来,又听闻老太太对我们多有照料,便说要给老太太请安呢。” 贾母神色不变:“果然是好孩子,你如此说了,我再拒绝岂非不近人情?幸而家中还有几间空屋子,便叫他们来吧。几时进京?” “快到了,明日就下船。”薛姨妈目的达成,重新堆满笑容。 薛宝钗忙说:“我这堂弟家中原也是皇商,替圣上搜罗些珍奇物件,听闻老太太对我们母女多有照拂,特备了厚礼。” “都是亲戚,哪里就要这么客气?”贾母笑起来,看着亲切又和蔼。 林茈玉下意识看向贾母身后。 在她正后方是两架红木屏风,别的且不说,底座是用玉镶的。屏风右边的自鸣钟是贾琏带回来,自鸣钟旁是古董花瓶,花瓶旁还有寿山石盆景。往后看是被屏风挡住大半边的西洋镜,镜中反射正好能看见一对琉璃净瓶…… 匆匆一眼扫过去就能看见这么多东西,不知道值多少钱…… “你又发愣。”林黛玉气鼓鼓地把林茈玉拉回神。 “这不是没人发现?”林茈玉挺起背坐直,假装无事发生。 姐妹俩一母同胞,相伴长到这么大,私底下相互打闹嫌弃才是正常,但在外人面前彼此的形象却很重要。 等薛姨妈和薛宝钗告辞,两人立刻凑起来嘀咕。 贾母瞅一眼,当没看见:“家里又有亲戚来,凤丫头有得忙,你们多帮趁着些,别失了待客的礼数。” “是。” 这边禀告过贾母,那边王熙凤也得到消息。 “薛姨妈是太太的亲妹妹,还算正经亲戚,这薛蝌是什么人?” 平儿边替她按摩小腿边回答:“听说家里也是皇商,家里都是奇珍异宝。” “胆子不小,敢在老太太面前说奇珍异宝。”王熙凤笑起来,心情忽然就好了,推开平儿。“别按了,也没那么酸胀。虽说来者是客,但咱们家客人不少,别处都是女眷,叫他跟着薛蟠住吧。” 随意指个地方,王熙凤闭上眼休息。 平儿轻手轻脚收拾了东西,掀帘子出去。 第二日,王熙凤准备好迎接客人,薛蝌却没来。 到第三日也没来,直到第四日王仁上门,却听说他是和薛蝌结伴而来。 王熙凤派婆子将人引进去,却把王仁拉到廊下:“你怎么跟他一起来?” “你认识他?我是在进京路上遇见他的,偶然说上话,竟也是咱家亲戚呢。”王仁虽说是王熙凤的亲哥哥,但实在比不上王熙凤精明,却又透着几分自作聪明的市侩。 “薛家成百上千人,难道都是咱家亲戚?是你见过他,还是叔父见过他?”王熙凤瞪他两眼。“回去把路上的事都告诉嫂子,叫嫂子来跟我说!”:,, 第45章 人性多面 时间仓促来不及细说,王熙凤私下念叨王仁两句就忙把他引进屋。 进到屋里,只见贾母和薛姨妈坐在前头,邢夫人、王夫人站在贾母身边,薛宝钗正引着一男一女拜见。 这一人正是薛蝌、薛宝琴兄妹。 他们拜见过,王仁上前,不需要介绍轻车熟路:“老太君安好,大太太好,姑母好。我从外回京来看看妹妹,叨扰几位长辈。” “你是兄长,来看妹妹不是应当?她又有孕,你们自去说话吧。”贾母十分体贴地给他们兄妹留出说话空间。 王熙凤和王仁又拜过邢夫人、王夫人,才告辞出去。 兄妹两个站在院中说了会子话,王仁拿出给众人准备的各样礼物,关心一下王熙凤的怀胎情况,然后就回王家去了。全程轻松又随意,足见贾、王两家亲密,时常往来。 送走王仁,又打理好各样礼物,王熙凤再回荣庆堂,薛蝌兄妹还在里面,不知说了什么哄得贾母开怀。 “凤哥儿回来了,可给他们兄妹安排住处?” 薛姨妈接话:“不用麻烦,我们一处住着就好。” “这怎么使得?小子随意些就罢了,宝琴我却喜欢,叫她跟我那大孙媳妇住吧,来我这里也方便些。”贾母摩挲着薛宝琴的手,上下细细打量,透露出掩饰不住的喜爱。 王熙凤也顺着贾母的视线看过来。刚才进出匆忙,此时细看竟见薛宝琴姿容绝色别有风韵,比自家这些姑娘都美上三分。 忍不住咂舌:“好一个美人儿,怨不得老祖宗喜欢,这谁见了撂得开手?” 薛宝琴半低下头羞涩一笑,更加美艳。 薛宝钗在旁看着,等她们说完话上前:“老太太,我去把姐妹们叫来互相见过。” “叫她们做什么?你们去后面玩吧,小姑娘家家自在些,不用跟我们说话。”贾母笑得慈爱,将两人往后赶。 薛蝌这个非亲非故的外男还在这里,哪有把姑娘们都叫出来给他看的道理?王熙凤撇撇嘴,走到薛姨妈身边:“薛蟠大兄弟做什么去了?” “他说今儿有事,晚些回来。” “那我先带薛蝌兄弟认认门,稍后薛姨妈再安置他。” “我跟你同去吧。”薛姨妈站起身。“老太太,那我就先带着他们出去了。” 贾母点头,薛姨妈和王熙凤将薛蝌带出去,薛宝钗则带着薛宝琴去后头。 花园里姑娘们正在筹备新一回诗社,原本魁首是薛宝钗,奈何薛蝌兄妹忽然到来,她往前面接客人去,其余姐妹边喝茶说闲话边等她。 李纨眼尖,远远瞧见三个人影过来:“你们看,来了。”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见薛宝钗和一个陌生女子过来,身后跟着莺儿。 等到走进了,才发现这陌生女子是个罕见的美人,和薛宝钗并排站着显得身量小些,容貌却明显更胜一筹。 谁能不喜欢美人?林茈玉对薛宝琴印象不深,但记得她走南闯北,与这个时代流行的闺中淑女完全不同,当下笑着道:“我说宝姐姐怎么迟迟不来,原来是被美人绊住了。” “你当我是宝玉那眼睛刁的不成?这是我堂妹,薛宝琴。”薛宝钗拉着薛宝琴过来,先介绍她,然后将林氏姐妹、三春、李纨一一介绍。“宝琴今年该十五岁生日,除了比迎春妹妹小几个月,你们都该叫姐姐。” 说着,她忽然想到什么:“才说到宝兄弟,我竟险些忘了,她和宝兄弟是同一天生日呢。” “那可真是巧,我们刚才正说宝玉生日快到了。”李纨含笑接话,眼睛却往薛宝琴身上瞟了瞟。 薛宝琴没说什么,只站在薛宝钗身旁,一笑灿烂明媚。 薛宝钗是上回诗社的魁首,这回诗社该她做东,有她在中周旋,薛宝琴与众人一同作诗填词。有诗词的媒介,众人很快熟悉起来。 对于曾经走南闯北的经历薛宝琴并未掩饰,说笑作诗之余讲起各处风土人情信手拈来,因问林茈玉姐妹俩:“你们是从扬州来的?太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可巧三月我正过扬州,还买了些把玩物件,回头我收拾了来送你们吧。” 这句正出自送别诗,林黛玉微怔,眼中划过落寞。 林茈玉十分自然将她手拉过来握在一处:“你走过的地方虽多,这些东西也算个纪念。何况我们年前才来,离家未满半年,睹物思人还早了些。” 细算下来应该差不多正好半年,但她随口一说也没人会特意纠正。 薛宝琴点点头,说起别的话。 林茈玉牵着林黛玉的手放到桌下,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两只手晃啊晃。就像小时候两人坐在桌边,因为腿短够不到地面,四只小脚晃啊晃。 盯着恍惚有些熟悉的景象,林黛玉忽然抿唇轻笑:“说什么睹物思人,这不是人就在眼前?” 无论何时,身边有最熟悉的人陪着就是最好的安慰。 晚上贾宝玉放学回来,见家中又多了姊妹,笑得嘴都合不上:“老天老天,世上竟有这样漂亮的人物,真真是让我见着了。” 似乎每次见到漂亮姑娘他都会这样夸奖,林茈玉啧一声,专心抠自己的指甲。 林黛玉也瞧着没意思,还不如看自家姐姐抠指甲:“早说别用这个颜色,我瞧园里又开了几样花,明儿咱们试试。” “花不少,明矾却用完了,该托一嫂子带些进来。” “还有蔷薇硝,昨儿是最后一包。” 两人掩着手帕说悄悄话,贾宝玉已经凑到贾母跟前:“老祖宗,把云妹妹接过来吧。” “好,清明祭祖都收拾停当,她也得空,正好过来陪你们说笑玩闹几天。”能看子孙们热闹高兴,贾母自然是没有不答应。 贾宝玉道了谢,又凑到林黛玉身边:“你们今儿又开诗社了?等云妹妹过来,我求了老太太不去上学,跟你们玩可好?” 林黛玉还没说话,旁边薛宝钗听见:“宝兄弟莫要胡说,你如今大了,正该读书明理,才好孝顺老太太,替老爷分忧。” 上一秒还高高兴兴的贾宝玉立刻沉下脸。 “你爱上学不上学,干我什么事?”嗤一声,林黛玉继续跟林茈玉研究指甲。 贾母揽过薛宝琴,眼睛却看着贾宝玉:“家中难得热闹,少去两天不碍事。明儿就打发人把云丫头接过来,正巧你过生日,叫她们好好陪你。” “哎,多谢老祖宗。”贾宝玉这才高兴,招呼三春过来一起研究指甲、胭脂,还把薛宝琴也叫上。 薛宝钗没再说什么,只陪坐在贾母身边看着众人欢声笑语。 直到晚饭时众人各自回去用饭,王熙凤也得空,一边享受平儿的按摩,一边听王仁妻子派来的人回报。 “爷说那薛蝌是送妹妹来成亲,对方是翰林公子,姓梅的。据闻双方是早年定下的婚约,不过不知什么缘由,这么些年都没再提过成亲的事,他们兄妹才进京催婚。” “不知什么缘由?这还用什么缘由?必定是梅家相中了薛家有钱,如今见管事的当家人死了,就想撇下薛家另攀高枝。” 商人有钱但地位低下,耕读之家出身的翰林则是空有清贵之名内里穷困,两相结亲互相帮衬,这样的事自古就有,王熙凤见怪不怪。虽然她不大喜欢薛家,但从这件事上来讲,薛蝌兄妹还真没错。 “还有什么?” “别的倒没什么。不过奶奶说爷预备着买个官当当。” “知道了,你回去替我向嫂子问好,我现今大着肚子不好出门,等轻松下来再去找嫂子说话。” 打发走传话的人,王熙凤倚在床上:“哥哥也买起官来,咱们王家也没几个得用的。” 平儿笑话她:“从前咱们一爷也是差点买了官的,奶奶怎么不说?如今一爷出息了,奶奶倒看不上买来的官。” “你个小蹄子,调侃起我来!” 王熙凤作势要拧她的嘴,平儿笑着往后躲。 “薛家兄妹大约是来借咱们家的势,不过梅家这样反悔,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不管如何碍不着咱们,她老老实实做客我就好好招待,若要惹事我也不怕。谁叫她没有姓王的亲娘。” 说几句话,平儿服侍王熙凤褪去衣裳首饰,擦脸净手,忽而又想起件事:“对了,今儿那位薛宝琴姑娘和咱家几个姑娘说笑,提起她和宝玉同一天生日。咱们可要给她做生日?” “怪不得这个时候进京。明年选秀,凡是勋贵人家的女孩都要参加,不仅咱们家,即便那些没落人家的女孩也要参加,他们这是怕梅家从落选秀女中选妻子,在咱们家过生日,宣告她年纪到了可以成亲,赶在年前逼婚呢。” 几件事串起来,王熙凤深觉自己摸到真相,对梅家更看不上,对薛宝琴反倒佩服起来。 “一个年轻姑娘,父亲刚死不足三年,母亲仍在病中,她就敢来逼婚,有野心,敢作为,也不要面皮。你们素日说我强悍,却不知这世上比我强悍的大有人在。” “可她尚在孝期,终归名声不好。” “是名声重要还是命重要?梅家果真不声不响另娶,再用婚约逼她做小,难道白送上门?薛家几个能干的长辈没了,晚辈都是废物,连皇商的名头都险些保不住,哪怕她不做小,使银子进宫参加小选,没根没基能有什么出路?还不如鱼死网破拼上一把,拼成了就是翰林家的少奶奶。” 这话虽然不好听,却是实话。出身商户的女孩如果没人撑腰,想要嫁进官宦之家几乎都是做小,可薛宝琴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从来不是乖巧的闺中女儿,如何能忍? 平儿沉吟良久,最终长叹:“可怜一个好好的姑娘,只庆幸她有婚约在身,占着理。” 闲话完毕,平儿扶王熙凤上床躺好,扯过被子盖上,又放下半边帷帐,吹了灯,然后自己也躺上去。 因怕王熙凤孕期睡不好,也怕她晚上起夜不方便,自满了三个月,平儿一直是与她同吃同睡贴身照料。放下另外半边帷帐,主仆一人相继入睡。 第一天早起,贾母果然派人把史湘云接来。 相比上一回的隆重着装,她这回明显轻便不少,但该有的装束都有,依旧是进了门才卸下,只剩个金麒麟系在腰间半遮半掩,不细看看不出来。 “我说怎么把我接来,原是多了个妙人。”史湘云先是将薛宝琴夸了一通,然后转向林黛玉和薛宝钗。“哼,早听她们说了,你们悄悄开诗社不带我,定是把我忘了!” “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你,因为,怕你咬我。”林黛玉故意将最后两个字说慢些,果然引得史湘云追着她打。 “你还说,必定是怕比不过,被我夺了魁首。小气鬼,数你最坏!” 热热闹闹一屋子年轻女孩,贾母看着就高兴:“你们到后边玩去吧,宝玉给他老爷请安去了,过会就去找你们。” “是,老祖宗。”史湘云清脆答应,一手拉着林黛玉,一手拉着薛宝钗跑出去。 探春走到薛宝琴身边:“云丫头自来跟我们一块玩,也是自家姐妹,走吧。” 林茈玉和迎春、惜春跟在后面,她们三个是对诗社兴趣最小的。 在最后,李纨也被贾母派出来。毕竟都是一群未婚年轻姑娘,总要有人看着。 于是等贾宝玉挨骂完回来,就看见满园鲜花中站着比花还漂亮的姑娘们,顿时把挨骂的事抛到脑后去。 “今儿可要作诗?可想好了题?这回你们可不能把我抛下了。” “谁要抛下你?不过是你没赶上罢了,这不是就赶上了?”薛宝钗笑吟吟拉着薛宝琴过来站在自己身边,两人挨着贾宝玉。 贾宝玉另一侧是林黛玉,她瞧见这一幕推着史湘云换了位置。 大大咧咧的史湘云还在跟李纨说话,忽然被拉扯:“你扯我做什么?” “谁要扯你?我挨着姐姐去。” 史湘云从小和贾宝玉青梅竹马,见林黛玉果然凑到林茈玉身边不疑有他,反手去扯贾宝玉:“今儿我来,你就没备什么礼?咱们作诗难道空口白牙地作?” “哎呦,瞧我这记性。前两日廊下的芸儿送了两株花来,我这就命人搬来,你们等着。” 跑两步又回头:“你们千万等我,这回我做东!” “瞧他这傻样子,哈哈哈。”史湘云畅快大笑,在场众人只有她最心宽。 不一时贾宝玉带着两个婆子搬来盆海棠花。 眼下正是海棠花的花期,花园里也有海棠,却比不上这株,盖因为这是一株白海棠,而且品相罕见。 史湘云一见就爱得不得了:“快拿纸笔来!” 早有等候的丫头将笔墨纸砚拿上来,替她们铺开。 林黛玉、史湘云、薛宝钗、探春、贾宝玉,再加上新来的薛宝琴,一张桌子被占满大半,李纨只分到一角。 林茈玉、迎春、惜春正好有借口不参与。她们在旁边另支小桌,看惜春将白海棠画下来。 因为人多,这回诗社比前几回都要热闹。薛宝琴更是文采斐然,与林黛玉、史湘云不遑多让,后面改诗誊抄时不仅引经据典,更见解独到。 “果然是在外行走见过的世面多,我也想出去看看。”史湘云拄着下巴,毫不掩饰羡慕。 薛宝琴作为客人又确实有文采,毫不意外得了魁首,再听史湘云的话大方笑道:“从前我跟父亲在外,还见过外国人作诗呢。” 她们说说笑笑,林茈玉却拉着李纨去一旁:“说是宝一哥做东,他却搬盆花来就万事不管,大嫂子你说说他。” “这有什么说的?他又不是每回跟着咱们,偶尔一回罢了,就当你替他做东,省得总是你妹妹夺魁。” 做东的人要安排地点、茶水、吃食等等,贾宝玉搬着花来就撒手不管,连累林茈玉这个管账的。 李纨掐着手指算算:“匆忙往厨房要吃食,多花几两银子而已。热水不是你们小厨房备着的?尽够了。” “既然大嫂子这样说,我就帮他一次,再没下次了。” “好,再有下次,我说他。” 两人一个诗社社长一个负责记账管账,嘀咕两句再回去,众人已经说到下回诗社怎么办。 史湘云不依:“早知得了魁首才能做东,我就不让着你。你们日日在一处,总有做东的时候,下回让我来做东吧,不然等我回家去就不能跟你们玩了。” 薛宝钗一家在贾府住了几年都没走,她下意识以为薛宝琴也不走,这样算下来在场众人只有她是要回家的。于是她缠完了这个缠那个,非要做东。 一来她年纪小,只比惜春大些,一来她说得确实有理,李纨拗不过:“只此一回下不为例,那便你来定下一场的时间和地点吧。宝玉的生日要到了,你可盘算开。”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拍拍胸脯,史湘云颇有大事独揽的豪气。 作完诗又说笑过,众人才散。 史湘云原要住在与凤楼,但她正与薛宝琴聊得投机,便一起跟到李纨住处去了。 其余人各回自己住处,林茈玉和林黛玉也回与凤楼,路过荣庆堂顺路请安,到门前却见平儿在。 “平姐姐在这,可是一嫂子在里面?” “一奶奶不在,请太太去了。”平儿给两人问好,笑容有些奇怪。“薛姨妈在里头陪老太太说话,老太太说要让太太认宝琴姑娘做干女儿,一奶奶便去请太太,我才命人去请宝琴姑娘,两位姑娘没看见?” 还真没看见。但怎么好端端要认干女儿? 林茈玉和林黛玉对视一眼,同时咂舌。 这个时候显然不适合往前凑,林茈玉皮笑肉不笑:“既如此我们就先回去,晚上再来给外祖母请安。” “哎,两位姑娘去吧,一会我告诉老太太你们来过。” 话音落下就见薛宝琴远远走来,想必是派过去的丫头追上她们了。林茈玉和林黛玉连忙告辞。 回到与凤楼史湘云还没回来,两人把门一关,画眉立时绘声绘色地学起来。 贾母给她们姐妹一人一个丫头可不是摆着好看的,凡是发生在荣庆堂的事情,只要能打听,画眉和鹦哥都能打听到,然后回来告诉她们。 比如这次,薛宝琴是上京城来逼亲的,这种事自然不会当着众人大张旗鼓地说,但私下肯定都需要知道,否则糊里糊涂做点什么难免尴尬。 画眉将薛宝琴与翰林公子的恩怨说清楚,又说:“方才薛姨妈将宝琴姑娘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问起八字才说有婚约,老太太直道可惜呢。” 可惜什么?可惜不能把薛家的钱拿来花吗? 林茈玉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贾家虽还没到日薄西山,但到底不如当年,如果能娶薛家人进门,就能光明正大用薛家的钱,而贾家甚至都不用推出个爷们儿。薛宝琴不是薛宝钗,没有王子腾这样的舅舅,她若配贾琏、贾宝玉,只要一个姨娘的位置就足够,若舍不得姨娘的位置,贾蔷这种旁支都使得。 该善的时候贾母从不吝啬善意,无论是对自家人还是陌生人,但该狠的时候她也不会心慈手软。如果薛宝琴老老实实盯着梅家,贾母还能帮她一把,但凡她敢盯上贾家,贾母身为超品国公夫人,还奈何不了她? 父孝期间逼婚、生母病重不管,贾母喜欢她的时候可以视而不见,不喜欢的时候也可以利用这些轻易将她按死。 原著中的薛宝琴不知有没有动过贾家的心思,但她最终及时抽身离开贾家,倒免了金陵十一钗的下场。 “你又想什么呢?”林黛玉早已习惯,喝完手中的茶才把林茈玉叫回神。 “我在想,外祖母若是真喜欢这位宝琴姑娘,想要抬她的身份,怎么不叫大太太认她做女儿,反叫一太太认呢?说到底,大舅母才是一品将军夫人。” “这有什么法子,谁叫琏一哥常年不在家,琏一嫂又是个凤辣子呢?”原来林黛玉也看出来了。 林茈玉鬼鬼祟祟压低声音:“你觉得这位薛宝琴姑娘怎么样?” “不怎么样。” “为何?你不觉得她比云姑娘还有文采?” “文采是有,却不如湘云实诚。她既然是来待嫁必定带着嫁妆,却又说那外国美人的诗在南京不曾带来,实在搪塞。” 林黛玉敏感多思,这样程度的谎话别人或许并不在意,但她一定能听出来。:,, 第46章 正式待选 “啧啧啧,果然你们这些聪明人一百八十个心眼子,我还是离你们远些,免得被算计都不知道。”林茈玉摇头咂舌,默默往后退。 林黛玉啐她:“你有的我都有,算计你什么?” “也有道理。”林茈玉又挪回来。 “呸!” 两人闹一会,史湘云兴高采烈回来:“我在外面费心费力,你们倒在这里说说笑笑,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想好怎么开诗社,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吃好吃的吧。” 林黛玉抬头:“这个月份能有什么好吃的?不过是些时令的瓜果点心,开诗社又不是为了吃,你就知道吃。” “有吃有喝才能做出好诗来,你懂什么?有空说闲话,不如帮我想想用什么题目好。”史湘云拉着林黛玉就商量起来。 她们两人叽叽喳喳,林茈玉却想起螃蟹宴来,沉吟片刻问道:“方才老太太那边请薛宝琴姑娘过去,你却耽误到现在,跟大嫂子说什么了?” “大嫂子正在给兰哥儿做鞋,我就出来,遇上宝姐姐,跟她说了些话。要么说宝姐姐最贴心,不像你,就知道挖苦我,都不知道帮我出主意!”史湘云每夸薛宝钗,必定要拉踩林黛玉两句。 林黛玉当即驳回去:“要做东的是你,要别人帮你出主意的还是你,我看这东不做也罢。” “果然你最坏,帮不帮我,帮不帮我?”史湘云两只手搓几下,就往林黛玉腰间伸。 “说不过就动手,哎呦!” 不理她们两人打闹,林茈玉只问:“宝姐姐跟你说什么了?” “怎么,你没做过东?”史湘云闹得开心,顺口回应。 林茈玉正在犹豫要不要阴谋论,被她这神经大条的话逗笑:“我做东如何,不做东又如何?该叫你吃一堑长一智。” “什么吃一堑长一智?”史湘云莫名其妙。 林黛玉刚躲开她的魔掌,气都没喘匀:“姐姐在说你憨呢,憨相。” “你还说,小气鬼假清高,你别跑!” 现在都是姑娘家,吃个小亏没什么,总好过将来再吃大亏。林茈玉干脆不说了,拍拍手回房间去,任由她们两个玩闹。 自从惜春生日过后,已经举办了三、四回诗社,荣国府众人习以为常,只当姑娘们每日说笑,不当大事。 但这回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史湘云正经八百给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都送了请,连有头有脸的赖妈妈、周瑞家的、王善保家的等等都没落下,还有跟在太太、奶奶身边体面的媳妇、大丫头,竟都请了。 史湘云是史家的姑娘,是老太太娘家人,也是因为老太太发话才经常接她过来玩,所以对于她的邀请,贾母欣然赴会。贾母来了,邢夫人、王夫人自然不会缺席,底下有头有脸的婆子、丫头更上赶着。 一场姑娘们举办的小小诗社,竟比年节下除夕家宴不遑多让。 从两天前就开始忙前忙后的史湘云见到这么多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哪不对。 薛宝钗带着人安排好席面,路过史湘云身边:“你在发什么愣呢?酒菜都已经准备好了,快请老太太入席吧。” “哎,就去。”反正人已经请来,想不明白就不想,史湘云转身去请贾母等人。 诗社摆在后院,贾母领着邢夫人、王夫人过来,看见满满当当笑得合不拢嘴:“云丫头大了,也会办事了。” 史湘云如实回禀:“这都是宝姐姐的主意,多亏了她。” “哦?”贾母的笑容微顿,但很快又继续说笑,快到几乎没人看出来。“那就走吧。” “是。”嘴上依旧答应,但史湘云越发觉得不大对劲。 贾宝玉兴冲冲跑过来:“老太太、太太好。今儿这么热闹,云妹妹竟把老太太都请来了。” “宝玉哥哥你不是也来了?” 史湘云下意识说笑,但贾母拍拍她的手:“才说你们大了,这样的小名儿就别叫了。” “那就叫二哥哥。”史湘云脆生生答应,与贾宝玉一起扶着贾母到主位上坐下。 老太太坐镇,姑娘们便不能像往常诗社那样随意乱坐,虽不至于像正经宴席那样讲究,也不能乱了次序。 史湘云嬉嬉笑笑依次请老太太、太太坐了,又请薛宝钗上来谢她,等忙活完,她这个做东的人反倒排到次席。 同样坐在次席的是林茈玉和林黛玉,林茈玉探头瞧她:“我说什么来着,吃一堑长一智。” 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的史湘云有些愣,但不肯相信素日相处的姐妹会算计:“这席上菜肴都是宝姐姐弄来,她坐在主位也应当。” “那你就继续嘴硬吧。”林茈玉坐直,等宴席结束后再跟她细细掰扯。 贾母扫视全场,忽然抬手:“宝琴丫头,来我身边坐。” 贾母是长者,薛宝钗坐主位,薛宝琴坐客位,最上面一张桌子便满了。 史湘云撑着下巴,做东办诗社的喜悦荡然无存,看着满桌美味佳肴却没有任何胃口。 当下是农历四月中,螃蟹只有童子蟹,自然办不成螃蟹宴,但不影响薛宝钗弄来别的新鲜吃食。院中摆了七八桌,主子、丫头、婆子都坐了,只有李纨和王熙凤来回穿梭服侍。 足足热闹了近两个时辰,宴会才结束。 史湘云闷着头跟在林黛玉身后回与凤楼,罕见地没有说笑打闹。 进屋关上门,林茈玉直接把账本甩在桌上:“你自己看吧。” “看什么?”兴致不高的史湘云拿起来随手翻看,才看两页就瞪大眼。“这是之前办诗社的账本?三姑娘花费一两三钱,林二姑娘花费一两七钱……海棠诗社花费八钱,连一两银子都没有?” 不敢相信看到的内容,史湘云把账本来来回回翻得哗哗作响。 林茈玉慢悠悠喝茶:“白海棠那回太过匆忙,宝二哥只搬了花来,点心是临时找厨房要的,茶是与凤楼小厨房备着的,所以花销少。今日这七八桌席面,少说三十两了吧?琏二嫂给的五十两减去每回诗社的花销,还有买笔墨纸砚等的钱,只剩下二十多两,你们谁给钱?” 由此可见,记账是相当有必要的,平时或许用不上,可一旦用上,就能帮大忙。 史湘云呆愣愣的,账本从手中滑落都没发觉,口中喃喃:“二嫂子,给了钱办诗社?” “我在问你话,这回诗社我怎么记账?”林茈玉敲敲桌子叫她回神,提着账本说事。 “可是,那些东西都是宝姐姐从她们铺子里拿来,我也不知道多少钱。”被她们姐妹俩看得脸色涨红,史湘云又气又羞又悔,撸袖子转身。“我找她算账去!” 林黛玉把她拉住:“说你憨你真憨。你去了难道说,这些酒菜都是你家拿来的我不要?还是说她不该用自家的东西请客?” “我……”史湘云哑然。 不管起因是什么,经过是什么,最终的结果就是薛宝钗请荣国府上上下下吃了顿饭。要论作诗史湘云不输谁,可单论口才,她甚至吵不赢林茈玉,更别说对上薛宝钗。 越想越生气,史湘云也不跟林黛玉斗嘴了,气冲冲打开房门出去。 “姐姐,她不会做傻事吧?”林黛玉有些担心,想跟着去安慰。 林茈玉一把拉住:“她又不是傻的,不过一时没想明白,想明白了就好。” 说着故意提高声音:“我要是她就回去跟婶婶哭,就算婶婶没有血缘之亲,叔叔总是亲的,还能不管我?” “嘭!”外面传来用力的关门声。 “行了,她听见了。”林茈玉松手,将账本收起来。 “你不记账?回头大嫂子问起来怎么说?” “关我什么事?我只负责记账,又不是真的账房先生,总要有人找我拿钱才好记账吧?” 将账本卷起来和剩下的二十几两银子收在一起,林茈玉毫无心理压力。 “再说了,老太太、太太又没有参加诗社,还有那些婆子、丫头,她们吃吃喝喝凭什么用诗社的钱?” “也是道理。”林黛玉点点头,头一回发现林茈玉的诡辩还是有些用处。 当晚一切如常,第二天吃过早饭史湘云便找贾母辞行。 以往史湘云来住一两个月也是有的,这次急着回去贾母非但不生气,反而有些欣慰:“才来了几日就要回去?等宝玉过完生日再回去吧。” 细算下来贾宝玉的生日还有五六天,史湘云只好答应。不过这日之后她沉寂了两天,大概是在调整心情。 林黛玉还是那个敏感的林黛玉,但她有姐姐陪着,大部分心思都在姐姐身上,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分给别人。 四大才女其中的两个缩在与凤楼不出去,剩薛家姐妹俩一枝独秀。 很快到贾宝玉生日。姑娘们生日要拜老太太、太太,贾宝玉生日却要内外都拜,还要上奉祖宗,又在外面宴请宾客,忙完回到内宅已经快到晚饭时辰。 来不及休息又继续去给老太太、太太请安,一起用饭。说是过生日,其实是忙活一整天。 吃过晚饭,贾宝玉直接摊在床上不想动。 晴雯拿着他换下来的大红新衣裳小心收起:“浑身都是酒气,快起来散散,晚上还要去给老爷请安呢。” 贾宝玉最怕贾政,闻言翻个身,用屁股对着她。 晴雯做个鬼脸哼他,将衣裳抱出去。 不一时袭人进来:“又躺下了?姑娘们来了。” “哪呢?”贾宝玉直接坐起来,眼中放光,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疲态? 袭人正要说话,帘子外已经热闹起来,丫头、婆子们簇拥着以探春为首的一众姑娘进来。 探春上前:“二哥哥可是睡下了?方才有老太太、太太在,吃得不尽兴,正要请寿星过去,若睡下就罢了。” “没呢,才刚坐下。”贾宝玉大喜过望哪里还睡得着,从床上起来就要往外冲。 “衣裳,衣裳!”袭人、晴雯追出来给他套衣裳,才套一半他就不要人服侍,蹿出去。 早起第一顿饭陪着贾政、王夫人吃,第二顿饭是在外面宴请宾客,第三顿陪着老太太、太太,这第四顿饭贾宝玉才终于能随意。三春、林家姐妹、薛家姐妹、史湘云,这么些姊妹陪着,光看他就能笑出声,更别提一起吃酒说笑。 到掌灯前,若不是要去给贾政请安,他还能继续喝。 请安回来各处熄灯落锁,贾宝玉拥着袭人躺在床上,意犹未尽:“若是能把姐妹们请过来说笑就好了。” 在他怀中袭人裹着被子,只露出一截肩膀:“前头就是老太太,你怕是不想好了。” 在大观园里他独居怡红院,想干什么干什么,但住在暖阁挨着贾母,他可不敢把人折腾来,只能在脑子里想一想。 “晚上联诗的时候姊妹们做的诗真好,我只知道宝姐姐、黛玉妹妹、云妹妹作诗好,竟没想到宝琴姐姐也这样好,轻松就拿了魁首。” 想到酒桌上的热闹,贾宝玉恨不得现在就再来一场。袭人却哼笑:“她也过生日,姑娘们自然让着她,你没见云姑娘和两位林姑娘都到一旁嗑瓜子去了?你只说宝琴姑娘好,能有多好?” “自然是极好,人长得好,诗写得好,又有见识……” 袭人本想发个酸,谁料他竟然真的夸起来,脸子一摆:“既然她好,你只管跟她玩去,再别理我们,把我们都打发出去,赶了、卖了、死了才好。” 贾宝玉最听不得死字,忙哄:“她好归她好,和我什么干系?不过白夸几句。你们若都走了,我独自活着还有什么趣儿?总要你们陪着、看着我,才能叫我安心。” “什么死不死,我不过随口一说。”袭人捂着被子偷笑两声,这才服侍贾宝玉睡觉。 过完生日,贾宝玉再没有其他理由不去上学,早起不情不愿去了学堂,却不知让他不情愿的事情还在后头。 四月二十八,宜乔迁。 这是月初就定好的日子,与凤楼早已改建好,前后院都扩建过,俨然成为新的三进院落,而不再是贾母院的后罩房。 王熙凤有孕不宜主持乔迁事宜,便由李纨协助,将早已打扫干净的院子重新再洒扫一遍,搬进新家具、摆件等,派进丫头、婆子们,只等四月二十八这天姑娘们搬进去。 “与凤楼是给姑娘们备选用的,云丫头虽不是咱家的人,却是待选之人,她的房间仍旧留着。” 有贾母示下,史湘云的房间不动,只格外收拾出三间大房给三春。每间大房又分为三个小隔间,日常起居绰绰有余。 等姑娘们搬进去,贾母又下令不许称呼姑娘们名讳,只称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林大姑娘、林二姑娘、史大姑娘,在与凤楼也不许称呼宝玉,只叫宝二爷。 又命李纨每日进去走一遭,不拘什么时辰也不拘时间长短,只防着下人生事。 大门处新添两个婆子,负责每日开门、落锁,开门前、落锁后都要去向王熙凤禀报,不得有误。 …… 命令条条下来,足见老太太对与凤楼重视,府上众姑娘也正正经经开始待选。 这些姑娘们他日进宫,保不齐哪个就成了皇家主子,因此下人不敢有任何怨言,兢兢业业办差。若说谁不满意,怕是只有王夫人和薛家。 王夫人看着被众星捧月的与凤楼,看着即将被珍而重之送去参加大选的众位姑娘,很难不想起当年花银子才能参加小选的元春。 八年了,元春进宫八年,家里填进去无数银子,元春却依旧只是侍奉人的女官。明年元春便满二十五,若是再不能求变,她就是被放出宫的老宫女。 自己亲生的女儿前途未卜,这些人却被捧起来,她怎么能不恨?奈何老太太重视,她也不敢挑战皇权,只能在这里恨恨地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荣禧堂侍奉的婆子们察觉到主子心情不好,各个战战兢兢,尽可能缩小存在感。 “去,把宝玉叫来。”如果元春也不能指望,那就只有宝玉了,为什么宝玉不能像珠哥儿?想起早逝的贾珠,王夫人又是一声怨念长叹。 听到吩咐的婆子早迫不及待出去,离开这个压抑的房间。 梨香院这几天也很安静。 三春搬进与凤楼,贾母说宝琴来了没几天,姐妹们不能陪她说笑是主人家失礼,所以给了她很多赏赐,衣裳、摆件样样都有,竟比宝玉生日时候的赏赐差不离。 而且因为别的姑娘不得空,薛宝琴日日去贾母跟前陪坐说笑,身份水涨船高,听闻就连赖大家的都送礼给她。人人都说老太太对宝琴姑娘比对两个林姑娘还好,更别说薛宝钗住进贾府数年,从没得过贾母多少东西。 于是等贾宝玉从上学的打击中缓过神来,就发现家中仿佛换了个天地。 “待选就待选,怎么非要搬进去?搬进去也就罢了,还要晚开门、早落锁,这叫我怎么进去跟姐妹们说笑?”早起他去上学与凤楼还没开门,晚上他回来与凤楼已经落锁,贾宝玉急得抓耳挠腮。 袭人左右劝:“老爷叫你读书,姑娘们也有姑娘们要做的事,怎么能日日与你玩笑,你有我们还不够?已经落了锁你就别在这里转,仔细叫太太知道。” “可我见不到姐妹们,这可怎么好?” 两人在这里纠缠,薛宝钗从后头走来:“你们这是在说什么?” “宝姐姐。”贾宝玉仿佛看到救星,小跑过来。“宝姐姐,太太最疼你,你去跟太太说说,请太太跟老太太求求情,叫与凤楼不要这么早落锁,好歹等我回来跟姊妹们说说话。” “这是老太太下的令,我找太太求情有什么用?”薛宝钗垂下眼,片刻又抬起来。“宝兄弟莫急,姊妹们只是眼下搬进去,等选秀完就又出来了。” “我已经好几天没看见姊妹们,怎么不急?”贾宝玉看着落锁的门,唉声叹气。 薛宝钗一笑:“满心惦记姐妹们,难道你就没有别的事?明日是我哥哥生日,我正要请你去吃酒呢。” “该死,前几日薛大哥还说起,我差点忘了。请你转告薛大哥,明儿我一定去。” “哪里这么严重?不过说一句,你若没空就算了。” “自然有空。薛蟠大哥可说什么时候设宴?等我……” 世家贵公子的教养让贾宝玉做不出失信于人的事,他和薛宝钗边说着话,边无意识往暖阁方向走。 袭人回头看看门上铁锁,连忙追上去。 暖阁里晴雯刚铺好床,听见动静转身:“你还知道回来?我们……宝姑娘来了。” 看见客人,她及时收住后面的话,露出个假笑。 薛宝钗点点头,仍旧和贾宝玉说话。 晴雯没趣儿,转身去外头坐着,没坐一会打个哈欠,睡意朦胧。 过会子秋纹路过:“什么时辰了,你还不去睡?” “我倒是想睡,有人早上来晚上来,自己不睡也不许别人睡。”冷哼两句,晴雯又打个哈欠,然后往屋里努努嘴。 秋纹凑过去把耳朵贴在屏风上,片刻过来跟晴雯一起坐着,也打个哈欠。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等到薛宝钗离开,晴雯、秋纹几乎是半闭着眼睛进去服侍贾宝玉上床。服侍好他再回外间榻上躺下,沾枕头就睡着。 而接下来无论是薛蟠生日,还是其他的事,都与与凤楼众人无关。她们只管每日开门后给贾母请安,晚上落锁前再给贾母请个安,一天的任务就算完成,然后安心等着教导规矩的嬷嬷,以及选秀之日到来。 没人管束的轻松日子过了五、六天,就到五月初五。作为最久负盛名的传统节日之一,端午节热闹非常,众人从与凤楼出来陪贾母过节,贾宝玉从外头交际完回来发现姊妹们都在,更乐得找不着北。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各家送给贾母的端午节礼也到了。 鸳鸯作为贴身心腹替贾母整理礼单,忽然她似乎看见什么异常,略微停顿便将那份礼单放在一旁,再拿起另外一份礼单,却又是一顿。沉吟片刻,她将礼单全部打开,然后挑出来几份捧到贾母跟前。 “老太太,今年的礼单和往年不大一样,这几家除了给老太太的礼,还有给两位林姑娘的。” “哦,是哪家的?”贾母似乎并不意外,从琥珀那里接过眼镜,就着鸳鸯的手看向礼单。“佟家,那拉家,郭络罗家……呦,比我想的还多。” 屋内众人停下说笑,纷纷看过来。:,, 第47章 繁花似锦,富贵已极 都说贾家是大家族,可顶了天的也就宁、荣一府,但刚才从贾母口中念出来的这些家族,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寒门子弟都有。所以给贾母送节礼来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 众人心思各异,只贾宝玉眉头紧锁:“送礼就送礼,还值得说?” “宝玉说的是,不是什么大事。鸳鸯,将这些礼单誊抄出来,该给谁就给谁。” “是。”鸳鸯答应一声,带着礼单退下。 贾母笑呵呵:“方才说到哪了?” “姑娘们要听书,宝玉要看戏,正商量呢。”王熙凤作为知情者,很快反应过来接上话。 “戏听来听去就那么些,说书可有新故事?”贾母自然接话,仿佛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但眼角的细纹透露出她现在的心情非常好。 这些人家送了礼,就说明他们对两个林丫头有想法,被人抢着要总比自己送上门去更尊贵体面。虽然选秀皇上说了算,但若真定了哪家,请个旨也不是不行,就看他们谁能说动皇上赐婚。 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贾家也成了香饽饽。 接下来的时间贾母明显兴致高昂,即便有鸳鸯、王夫人等在旁劝着,也多吃了几盏酒。宴席散时,将给姑娘们的端午节赏赐又多添了一倍不止。 众人心思各异神情各异,林茈玉、林黛玉姐妹俩只管在装傻。她们确实不认识那些人家,这傻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 晚上,两人罕见地睡在同一个屋里。 “姐姐,你说我们将来会嫁给谁?听闻五阿哥刚刚大婚,剩下的诸位皇子阿哥都没成亲。” 林茈玉反问:“你想嫁给谁?” “嫁?也不一定是嫁,别人家不知道,那些礼单里可有太子、大阿哥母家送来的东西。往常她们和外祖母往来,只能叫年节例礼,如今倒单点出咱们来。” 眼睛盯着屋顶,林黛玉两根手指都快把头发盘成麻花,越说越不高兴:“太子府上连侧福晋都有了。” 官宦人家的小姐除了进皇室,否则都是要做正妻的。像林茈玉、林黛玉这样的身份,若不进宫必定是嫁给谁家的嫡子为妻,将来管家持业,教养儿孙。 可进了宫就身不由己,做福晋、侧福晋都是运气好的,运气不好做格格都有可能。无论在外是几品大员的女儿,多么金尊玉贵,在皇家面前都是奴才。 林茈玉枕着胳膊:“那我不管,若是让我给太子、大阿哥当格格侍妾,我还不如直接进后宫,好歹皇上还算明君,也不用拼死拼活生孩子。” “你真是……皇上都多大了?”林黛玉没忍住,躲在被子里嗤嗤笑两声才钻出来。“你说有没有安分守己的皇子?” “有啊,五阿哥由太后抚养,只管孝顺太后、皇上,别的事都不管。可惜已经成亲了。” “没有别的了?” “那应该也有,但我怎么知道?” 知道是知道,但肯定不能说,姐妹私下悄悄话也不能说,林茈玉含糊两句:“横竖我对权倾朝野的夫君没兴趣,母亲爹爹对权倾朝野的女婿估计也没多大兴趣。” “那倒是,爹娘还盼着我们好歹能回去一个呢。” 两人嘀嘀咕咕,许久才睡下。 原本与凤楼就是开门晚关门早,端午出了一场这个事,两人更不出去,给贾母请安都是匆匆来匆匆去,遇到需要传话的事便拜托三春。 两个吉祥物本物每天屋里蹲,外面却热闹得很。 贾赦原本就每天不知道去哪里胡混,如今更赤手可热。那些知道点内情的奉承巴结他,想着多个朋友多条路,那些不知道内情的更巴结得厉害,想要从他口中问出真相。 相比之下贾政那边虽然正经不少,但应酬也是一天比一天多,贾宝玉都被迫每日陪着。 这日又听闻有请,贾宝玉直接把鞋蹬到地上:“又是他们几个,前日这个请,今日那个请,明日是不是要换个人继续做东?” “你小点声,老爷派来的人还在外头呢。听说今儿有王爷、贝勒,你好歹去一去。”袭人劝说着,将鞋捡起来重新给他穿上。 晴雯在旁边把玩着纱幔上的流苏,随意调侃:“别说王爷、贝勒,就是让他当皇上只怕他也没心思。” 屋内一众丫头嘻嘻哈哈,贾宝玉不情不愿穿上鞋:“什么王爷、贝勒,我又不去做王爷、贝勒,跟我什么关系?” 说归说,他惧怕贾政,到底乖乖去了。 出门前自然少不了一顿训斥嘱托,这是惯例。但今日宴饮似乎尤为重要,到了客人门前,贾政还在训斥。 “到了里面若有人问你什么,只管推脱不知,可明白?不要像平时一样,跟你那些狐朋狗友胡说八道。” 他们才不是狐朋狗友!在心里念叨一句,贾宝玉面上老老实实:“是。” 贾政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已经到了门前,后悔已晚,便叹:“罢了,进去吧。” 小童在前引路,一进去贾宝玉便开始寻找相熟的朋友们,但找了一圈,总共只找到两三个。趁贾政不注意,他立马溜到卫若兰身边。 “怎么只有你们一人?” “你想要找谁?”卫若兰正在和冯紫英说话,听到贾宝玉的声音,两人转过头来。 “当然是找咱们相熟的那几个,前两日的宴会上我还看见他们在,怎么今日反倒不在了?” “那你还是别找了,别说他们,就连我们两个都差点没进来。” 冯紫英叹一声,向着人多的地方努努嘴:“我父亲也来了,他正在那边跟人说话呢,你们看他笑的,哪有平时凶悍的模样?” 顺着冯紫英指的方向看过去,贾宝玉还没看到他父亲,先看到了自己父亲。贾政也在那边和人拱手谈笑,态度十分亲切,和刚才在门口骂人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略微思索片刻,他揽着两人凑近,压低声音:“我听说今日有王爷和贝勒都来呢,咱们京城里这些皇亲国戚,满打满算我也只见过一个北静王,怎么没看到王爷来?” “听说王爷被派出去了,刚过完年没多久就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恐怕今年是回不来了。” 他们这些公子哥全部都是将军、公候之后,平时狎妓、饮酒、作乐,到了关键的时候,也并非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就在他们交谈之时,另一边贾政那些大人也没闲着:“今日可说了有几位爷要来?” “听闻把太子、大阿哥几个都请来了。皇上此次宁夏之行十分顺利,噶尔丹已死,龙心大悦,预备着要给阿哥们封赏呢。” 平日里口口声声都说不能窥探圣意,但如果真的一点都不明白皇上的心意,那在京城里就没有必要再混下去了。 贾政点点头,多谢同僚解惑,客套几句又说:“皇上大胜归来,咱们也应该写折子去道贺,只是不知道这折子是往宫里递,还是往畅春园递。” “圣心难测,我们且等等皇上的旨意吧。” 那就是康熙还没有明确表示的意思。贾政明白,再次道谢。 这样的宴饮集会,本来就是为大家互相交换情报以及建立人际关系而举办的,只要别办的太过了,一般情况下康熙也不会特意说什么。 但贾政心知自家有事,与人交谈都是小心谨慎,无论是问别人还是别人问自己的时候都要谨慎思索再三才开口,时不时还要看一眼旁边的贾宝玉,防止他忽然发起颠来。 不过一时半刻,贾政就发现今日这些同僚们面对自己的态度十分热情,虽然没有人明说,但他心里清楚原因是什么,索性让贾宝玉跟在自己身边,不许与人胡说。 贾宝玉不敢反抗,只能老老实实的跟在自家老父亲身边,碰到有人打招呼就要堆起假笑热情回应,比在家里做上十篇功课还要累。 就在贾宝玉全身僵硬魂不守舍的时候,终于听见不远处有人说各位爷来了。 贾政立刻拉着贾宝玉随众人到前面请安。 今日这场宴会着实是人不少,上到阿哥王爷,下到贾政这样的五品官,凡能算上名号的基本都来了。至于名义,他们当然不敢说是私下聚会,只说是为了庆祝康熙凯旋。 “咱们同贺皇阿玛归来,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听声音这话似乎是太子说的,贾政恭恭敬敬磕头道谢,起身之后低头站在人群中,尽量避免和几位爷对上视线。 眼角余光发现贾宝玉正在探头探脑,立时压低声音呵斥:“把头低下!” 幸好几位阿哥正在前面跟别人说话,并没有发现这边的小动静。 不过该来的事情早晚会来,就在贾政以为躲过一劫的时候,面前突然走过来个人,阴影正好投到他身上。 “你就是工部的贾大人吧?早听过荣国公的威名,可惜咱们还没见过。” 这个身影并不算高,声音也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嫩。贾政悄悄抬眼,看清楚是谁立刻把头重新低下去:“有劳八爷惦记,小辈们不成器,让先祖蒙羞。” 说话的人正是八阿哥胤禩。 他处在一个正恰当的年纪,上面几位哥哥几乎都已经成亲,下面老九、老十虽然与他年龄差不多,但也小些,底下的更小。如果不出意外,明年选秀的时候,康熙应该会为他们几个赐婚。 而八阿哥虽然年纪正好,运气却实在不太好。他的生母论娘家比不上宜妃等人,论盛宠比不过德妃等人,虽然有个嫔位,但在康熙面前到底没有其他几位娘娘说得上话。 生母如此,奈何他自己本人却是个要强的,自从那日从清虚观回来时察觉到异常,他立刻就派人四处打听,果然知道了林氏姐妹的异常之处。 与其说他现在是看着贾政,不如说他是在透过贾正看着林氏姐妹。 “贾大人近来家里可好?”到底还是年轻不懂得收敛,第一句话他就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贾政手一抖,只当没听懂:“回八阿哥的话,家中一切都好,前几日端午宫中送赏赐出来,家母还想去给几位娘娘请安呢。” “是吗?这我倒没听说,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太太乃是超品国公夫人,想进宫也不过是一道折子的事。” 胤禩年幼又自以为聪明,贾政正经却又有几分愚昧,两人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谁也没从对方的口中得出什么有用信息,反叫周围的人看了个热闹。 胤礽哼一声:“八弟在那边说什么呢?咱们快入席吧,一会儿还要给皇阿玛请安去。贾大人不必拘束,请自便。” 与尚且年轻的八阿哥比起来,早已经监国理政多年的太子明显成熟许多,不去故意示好,只顺水推舟替他解个围。 贾政果然心存感激,口称太子圣明。 胤禔也走过来:“爷随皇阿玛几次出征,原该与你们这些武将世家亲近些,只是一直没机会登门拜访,他日若上门还请贾大人不要拒之门外才好。” 贾政连连说不敢,额头上都滴下汗来。 虽然他的官位很低只有五品,但是他在外与人交际一般都是用荣国府嫡子的身份,并不太用自己的官职本身。可即便如此,荣国公嫡子的身份在这几位爷面前实在不值一提,哪怕听习惯别人的奉承他也忍不住心中发虚。 大概是他表现的太过明显,几位爷终于放过他去和别人说话。 全程虽然自始至终谁也没有提起一个“林”字,但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宴席还在继续,贾政却吃不下喝不下,如坐针毡。一边按着贾宝玉不让他去别处走动,一边僵硬地回应周围人的奉承吹捧,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回去之后立刻写加急信寄给林如海。 闭门谢客躲开众人的吹捧试探,信也送出去,贾政忍不住瘫在椅子上,神色复杂。 自家的事情自家清楚,凭家里这几个儿孙想要维持荣国府的尊贵几乎是没有可能,此时贾家仍旧能够处在富贵顶端,不过是因为皇上圣宠犹在,逢年过节还能得到从宫里特意送出来的赏赐。 一旦贾母故去,宁、荣两府的牌子怕是保不住。不看别的,只看今日他带贾宝玉出去应酬,除了他们平时饮酒作乐的那几个人,根本没有人认得贾宝玉,反倒是户部尚书大人提到了贾琏几句。 当初让贾敏将贾琏带走,果然是最正确的决定。 思绪万千,贾政有些头疼,没等他自己抬起手,便感觉一双细嫩光滑的手轻轻落在太阳穴上,力道正好的揉捏。 “老爷,这个力道可好?” 赵姨娘刻意压低过的声音传到贾政的耳朵里,让他肩膀一松:“你怎么过来?” “我刚才见老爷的小厮出去,就知道老爷处理完要事得了空,便过来看看。老爷还觉得头疼吗?” 赵姨娘轻声细语,让贾政舒服得闭上眼睛。 看着贾政的脸色越来越好,赵姨娘眼珠子一转,说到正题:“听说老爷今天带着宝玉出去了?” “不错,有几个同僚相约宴饮,我便带着他同去。” 贾政仍旧闭着眼,赵姨娘不大乐意:“宝玉是太太生的,老爷带着他出去理所应当,只是咱们环哥儿也大了,老爷什么时候带着出去交际交际?” 虽说赵姨娘肤浅粗鄙,但爱子之心还是有的,贾政毫不意外。 “他如今年纪还小,每日去学堂认识那些人就足够。早前我考察他们兄弟俩的功课,虽说在文采上宝玉略胜一筹,但若要论起科举应试,还是环哥儿强些。” 说白了就是贾宝玉有文采,贾环擅长死记硬背。从贾政自身的经历来看,他当然是更喜欢贾宝玉的那股灵巧劲儿。 但赵姨娘听不出来,只当贾政是在夸贾环,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朵根下面:“难怪他说昨日先生夸他。” “哦?还有这事?”贾政终于睁开眼睛。 赵姨娘笑着凑上去:“可不是?我还以为他在骗我,命他把功课拿出来给我瞧,结果那字是写的真好看,我虽然不大认得,也能看出来是下了功夫的。” 自己得了好处又成功给贾环刷了存在感,赵姨娘往贾政身上蹭:“老爷今日想必累坏了,不如去喝杯茶休息休息吧。” 两人本来就是合理合法的关系,贾政又确实有些烦躁,于是点点头,随着赵姨娘往她屋里去,当晚自然也是歇在这里。 这场宴会十分热闹,但也足够惊心动魄,贾政在书房里呆两天才缓过神来。没等他想到应对之法,也没等到林如海回信,贾母进宫谢恩又带回来许多赏赐。 这一回倒没有明确说是给谁的,只说是给家里的姑娘们拿着玩儿。 一次还能说是偶然,两次三次呢?王夫人彻底警惕起来。 “真是奇怪了,虽说你林姑父在江南管盐政是十分要紧的职位,但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五品,怎么宫里的那些贵人这么重视你两个林妹妹?” 如果贾政在这里,那么贾政就会告诉她京城的五品和外任的实职五品完全不同,更何况林如海还是兼任,等他调职或者回京,最低三品。 但贾政不在,在这里的只有贾宝玉和薛宝钗。 两人低头接不上话,王夫人兀自生闷气。 选秀的时间越来越近,说明户部统计秀女年龄的时间越来越近,贾元春前途未卜,她却要在这里看着贾敏的女儿被众人捧到天上。 忽然她开口问道:“这几日你可往与凤楼去过?” 薛宝钗忙道:“去过一次,找三妹妹说话。听说宫里赏赐出来的那些东西两位林妹妹都没有使用,而是命人封存起来。” “还算他们懂事,知道这些东西不是她们能用的。” 宫里赏赐的东西难免沾染些龙啊凤的,身份级别不够是不能使用的,可她们现在的身份不够,等入选之后呢?难道要让元春给他们行礼吗? 王夫人想要说两句,却堵住了自己的心,一口气上不来只觉得胸口发闷。 若是她们两个不知道能不能中选,王夫人还能安慰自己至少元春已经在宫里,她们却在这里白白等待。可从眼前这个形式来看,她们一人是必定要中选的,当年处处比不上贾敏的那种自卑嫉妒重新涌上心头,让她浑身不舒服。 贾宝玉小心凑过来:“太太可是不舒服?我去命人传太医。” “我没事,只是有些头疼,吃两颗丸药就好了。”王夫人赶紧把他拦住。 贾母前脚才从宫里带出来许多赏赐,她后脚就生病传太医,这不是在和宫里的贵人们作对吗?她还没糊涂到这种地步。 薛宝钗安抚贾宝玉:“老太太刚从宫里出来,那边必定忙着,你火急火燎传太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老太太不舒服,快别说话。” 又替王夫人抚摸后背:“太太可舒坦了些?” “还是宝丫头贴心。” 贾宝玉看着他们一人亲密如母女,刚要开口,外面周瑞家的进来:“太太,江南那边送信过来说琏一爷补了六品的实缺,皇上下旨称赞,预备年下返京再行赏赐。老太太大喜,命太太带着宝一爷过去呢。” “补了实缺?这么些年才得个六品,也是应该的。”王夫人神情漠然,等了一会才带贾宝玉和薛宝钗去荣庆堂。 而荣庆堂那边已经是喜气洋洋,鸳鸯几个得脸的大丫头正围着王熙凤叫她安人,将素来要强的王熙凤也叫得害臊起来。 “什么安人不安人,皇上还没赏呢,等赏赐了再叫不迟。” 贾母畅快笑两声:“咱们家最不缺官职,不拘几品总能弄来,不过几两银子罢了,只是到底不如正经得来。往后你也别说羡慕我,你也是正经有品级的安人了。” “我再有品级,也不如老太太的超品国公夫人。放眼整个朝廷,有几个能比上咱们家老太太的?” 王熙凤得意也没忘了吹捧贾母,一屋子欢声笑语不断。 贾母揽着她更喜欢:“咱们家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叫你妹妹们出来松快一日吧。” “是。”王熙凤自己的好日子,操办起来自然更加迅速,不一会就将邢夫人、王夫人、众姑娘都请来,薛宝琴也没落下。 宴席摆在荣庆堂后面,她有孕不能吃酒,便以茶代酒,凡有人恭喜来者不拘。 正热闹非凡,但今日似乎是个花团锦簇的好日子。宴席过半,赖大家的匆匆而来,顾不得避开姑娘们。 “老太太,皇上巡幸畅春园,临幸咱们大姑娘,已经封为庶妃了。”:,, 第48章 圣心难猜 清朝前期妃嫔的等级地位并不十分明确,虽然分了妃、嫔等,但毕竟入关时间尚短,各样礼仪并不严格。 虽有四妃六嫔之说,但现在宫中远不止四妃。而且有些虽然封了妃、嫔,却并没有行册封礼,胡乱叫着人们也认。庶妃只是个封位分前的统称,今日是庶妃,可能明日封贵人,也可能一跃封妃,只看皇上心情。 沉默了半场宴席,王夫人终于真心实意露出笑脸:“可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贾母蹙了蹙眉,问赖大家的。“老爷可知道了?” “小的正是从前面过来。老爷要拟谢恩表,已经回书房去了,派我来告诉老太太、太太。” “好,是该谢恩。你去,家里上上下下放赏。” “是。” 先有贾琏之喜,又有元春之喜,荣国府上下欢腾,宁国府那边得到消息也来道贺。 王夫人容光焕发,收下众人道贺,似乎刚想起今日还有贾琏的喜事:“对了凤丫头,琏儿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些年才得个六品,林姑父该多提携提携他。” 王熙凤笑得有些假:“回太太的话,琏二爷早两年就当值了,不过没有正经补缺。这回破了个毒盐案,林姑父上折子给他表功,户部那边派人去抄盐贩子的家,回来也给他表了功,皇上亲自给的职位。” “原来是这样。”王夫人点点头,端起茶盏。 竟然是皇上亲自给的,虽说职位低些,但圣宠更为要紧。不过没关系,再得圣宠还能比过元春去? 这样想着,王夫人嘴角又露出笑意来。 薛宝钗左右瞧瞧,提着酒壶过来:“恭喜姨妈。大姐姐有了名分,来日封嫔、封妃指日可待,咱们也是皇亲国戚了。” “这话还早呢。”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她喝酒时的高兴却掩饰不住。本就高兴,又有酒劲加持,王夫人旧事重提:“咱们家几件大事,怕是更加忙碌,二姑娘、三姑娘都在楼里,没人帮着凤丫头理事可不成。不若让宝丫头帮忙,不拘大事小事,能帮上一二就是好的。” 边说话她还边拉着薛宝钗的手拍。 贾母正和王熙凤说笑,闻言两人脸上的笑容都是一顿。 坐在后面的林茈玉用胳膊碰碰林黛玉,使眼色。林黛玉收到,拍拍探春,努嘴。 探春不大想动,但这提议实在不大聪明,半晌伸手在贾宝玉背上一推:“二哥哥,大姐姐大喜,咱们该准备贺礼才对。” “什么?”贾宝玉正忙着给各位姐妹倒酒,乐此不疲,根本没听那边的算计打机锋。被探春推一把看向那边,听她们说管家的话,立刻不耐烦:“凤姐姐管得好好的,哪里就要换人?好好的清白女儿家,还没成亲先成了个鱼眼珠。” 生在豪门大家,贾宝玉不耐烦这些心计,但不代表他不懂。他知道女儿悲女儿喜,也担心香菱被夏金桂欺负,说明他对这些门清,只是不在乎不管罢了。 看老太太和王熙凤脸色都不大好,贾宝玉端着酒杯过去:“老太太,我给您倒上酒。” 然后又到王夫人身边:“太太请。” 哄着她们二人喝了酒,往王夫人怀里一钻:“太太,您才说数年不能得见大姐姐,现下大姐姐成了庶妃,您就能去见了吧?” “当然能。逢年过节都能见到,平时想见面递折子也行。”这样荣耀的事,王夫人说起来脸上都在发光,抚摸着贾宝玉的头发满是慈爱。“我的儿,有你大姐姐在宫里,你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我的好日子算什么?老太太、太太好了,我才好呢。”两句话哄得王夫人眉开眼笑,管家的事暂且被跳过去。 不等王夫人找机会再提起来,贾母便宣布宴席结束,说她也该递折子进去见见元春。 高高兴兴举办的宴席仓促结束,林茈玉等人回与凤楼时,探春脸色难看。 “平时在家里就罢了,过些日子管教嬷嬷来,叫人看见咱们家里不成样子,必定笑话。” “什么成样子不成样子,也就这样了。”惜春哼了一声,有些漠然,想必是宁国府那边的荒唐事都传到她耳中了。 迎春绕着手帕:“老太太让我们每日拿出两个时辰帮着二嫂子理事,可要去?” “为什么不去?这是咱们家,咱们若不去,岂不是给了别人?二姐姐也该拿起来,否则人家还以为咱家没人了。” 越说越气,探春冷笑:“凡我是个男人,何必在这里受气!” 说罢,她大步流星回与凤楼去。 迎春半歪着头,小声嘀咕:“宝玉也是男人,还不是要奉承太太?” 林茈玉刚想劝他两句,话没出口差点噎住。 你说迎春是木头吧,她还能举一反三,说她机灵她又是真认命,只要能忍的绝不反抗。 思量半天,只能走到迎春身边:“二姐姐,道家讲‘清静无为’是指要顺其自然,不是一退再退。道家还讲‘正言若反’呢。你那个《太上感应篇》还是别看了,不如看看《冲虚真经》?” “我竟不知你还对道家典籍有研究?” “也不算有研究,看过几篇而已。” 林茈玉拉着迎春,露出一个不怎么真诚的笑容。 上辈子她对这些真的是敬谢不敏,但穿越重生这么大的事发生在她身上,那是不信也得信,所以就找了几篇来看。别的还好,那个《太上感应篇》说别人骂你不能生气,别人偷了你的东西不能生气,她当时看到这里差点把书扔出去。 后来还是林黛玉看过书来劝她,说一本书不可能适合所有人,性格懦弱的人自然不适合再受影响,但那些强悍、暴躁之人看了这书改好,才是功德。 如今果然验证,书籍会对人产生影响,主观意志不够坚定的人看书还是要谨慎一些。 她们说着话回与凤楼去,另一边荣庆堂却气氛有些压抑。 半晌,贾母长叹:“果然是圣心难测,在这个时候将元春收入后宫,这是给咱们的警告,还是给诸位阿哥的警告?” 在旁陪坐的王熙凤心中一个咯噔,挤出个笑容:“老太太说笑,好端端皇上警告咱们干什么?就算是皇子,和咱们大姑娘也没关系吧?” “我朝虽然不大讲究,姐妹嫁给父子的事也不是没有,但到底说出去不大好听。前几天几位阿哥才跟你老爷示好,皇上马上就收了咱家大姐儿,我这心里不踏实。” “老太太的意思是,皇上想把咱们家三个姑娘都留在后宫?这,这不能吧?” 话说出口,王熙凤自己心里都没底。有什么事是皇上干不出来的?有什么事是皇上不能干的?远的不说,就说如今宫里的宜妃和郭贵人,那可是亲姐妹,传出去人们也只会说娥皇女英一段佳话,可不会说皇上半点不好。 这样一想,王熙凤更没底了。 如今大阿哥、太子等几个阿哥都已经成年,他们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就算元春进了宫,且不说她能不能生下皇子,就算真的生下了,又怎么能争得过太子等人? 林茈玉和林黛玉姐妹俩就更别想,她们还小,进了宫少说三年不会生育,等她们的孩子长大成人,太子的孙子都出生了。 “老太太,那这……” “究竟如何,还要看皇上的意思。”贾母叹一声,愁容更明显。 因为问题就在这里,贾家御前无人,根本没办法知道皇上的想法,这种事也不可能让刚得宠的元春去问,除非她想马上失宠。 思虑许久,贾母道:“你给琏儿写信去,让他跟林姑爷商量。” “哎。”王熙凤连忙答应,匆匆转身出去。 如果林氏姐妹没有那段神奇经历,元春封庶妃对贾家来说还算好事,但有了那段经历,一桩喜事也平白生出许多枝节来。 按照贾母的意思,她们姐妹能嫁给未来的皇帝自然是最好不过,等新帝登基她们少说也能得个妃位,贾家也能等得起。可眼下看着,难道皇上不是这么想的? 贾母越发愁闷,捏着茶盏的手无意识搓捻几下。 鸳鸯见状,拿着手帕过来铺在桌上防止茶水溅出,然后安安静静站在一旁侍候。 康熙是个不喜欢住在皇宫的皇帝,总喜欢到处跑,即便在京城的日子也不爱在皇宫,而是在畅春园。畅春园里每年都会增加很多庶妃,所以封元春封庶妃的消息传进后宫,已经在几天之后。 惠妃、荣妃、宜妃、德妃凑了个牌局,边上几个庶妃、贵人陪着说笑,倒也热闹。 四妃都有儿子傍身,早过了争宠的时候,有心思争宠还不如多关心关心儿子,所以听闻元春封妃,她们的反应和贾母差不多。 “皇上这是看上那两个小姐妹了?” “这谁说得准,年轻鲜亮的小姑娘谁不喜欢?我看见了我也高兴。若是皇上不要,我倒想给我们老九弄一个。” 宜妃性子爽快,说话毫不含糊。反正在座各位都是差不多的心思,含糊也没用。 德妃摸张牌攥在手里:“老七、老八、老九、老十都快到赐婚年纪,若这回不赐婚就是下回。我倒觉得,皇上没想让那两个小姐妹进宫。” “那你说皇上要把她们指给谁,老八?还是太子?” “太子咱们可不敢说,不过老八听说皇上给他相看了安亲王的外孙女,林家丫头要是过去,只能当侧福晋了。” “也符合咱们皇上的风格,老八出身不高,给他娶个出身高的嫡福晋、侧福晋。那老十应该不大可能了。你说大阿哥有没有可能?” “他?他跟他媳妇好着呢,别看我。”惠妃只管摸牌。 她们几个可算是后宫中的霸者,敢说比她们更了解康熙的人没几个。对于她们不感兴趣的事情会迟个天传到她们耳中,但她们感兴趣的事,想知道就能知道。 打着牌她们就把几位阿哥八卦了一个遍。 摸个几圈,忽然惠妃宫里来人:“娘娘,大阿哥进宫了。” “不跟你们玩了,明儿再继续。”惠妃一推面前的牌站起来。 德妃也跟着推了牌:“明儿不玩,我答应了十四明儿陪他。” “这有什么的,叫他们兄弟几个玩呗,过几年都搬出宫去还能缠着你?横竖皇上在畅春园,你陪儿子的时间多着呢。” “行,那我明儿还来。” 没有皇帝在中间绊着,姐妹们格外和谐,约了明日的牌局才各回各宫去。 惠妃回到延禧宫,一进门便见胤褆脸色不大好:“这是从哪来?” “刚从府上来。” “你媳妇又病了?” “嗯。” 母子二人一时无话。 胤褆与嫡福晋的关系很好,但嫡福晋接连生女让惠妃很不满,几番催促逼迫终于生下儿子,但嫡福晋的身子也毁了。 沉默半晌,惠妃先开口:“听闻皇上有意加封于你,这回宁夏之行可顺利?” “还好,回程是皇阿玛龙心大悦,一路还算顺利。” “那就好。” 场面又冷下来。 嫡福晋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甚至太医说很难熬过这两年。而胤褆很喜欢嫡福晋,前面几个子女都是嫡福晋生的,甚至可以直说,嫡福晋活着的时候胤褆就没让别的女人生过孩子。 对普通人家来说这或许不算什么,但对皇家来说,最难能可贵。 惠妃如愿以偿地拥有了孙子,却不知她可有后悔? 在延禧宫坐了一会,吃了盏茶,胤褆就出来了。惠妃是他的生母,他不可能不来,但来了又跨不过心里那道坎,也就这样僵着了。 倒背着手慢悠悠走在道上,忽听背后有人叫大哥,转头却见是四阿哥胤禛。 “老四,你来给德妃娘娘请安?” “是,刚从永和宫出来,大哥从延禧宫出来?” “嗯。正要出宫,一块走吧。” “好。对了,大嫂可还好?前些日子底下人刚送了些人参、灵芝,是外面野生的,比太医院的好。大哥若是用的上,随意派人过去取。” “你有心了。” 心情不大好的胤褆不是很想说话,胤禛也不是个话多的,两人说了几句就沉默地走向宫门。 路过御花园时,却遇上几个话多的。 “那不是大哥和四哥吗,他们两个怎么一起出来?”胤俄从花坛里跳出来,举起一只手放在额头上眺望前方走远的两个背影。 在他旁边胤禟也看过来:“应该是正巧遇上了,大概是来请安的。” 胤禩低垂着眼眸略微思索:“想必大哥是从惠妃娘娘那里出来,你们先回阿哥所,我去惠妃娘娘那里看看。” “行,八哥你去,我和十弟再转一会。” 幼年胤禩曾被惠妃教养过一段时间。也不知道康熙是什么爱好,总喜欢把孩子给生母以外的人抚养。 延禧宫惠妃正黯然神伤,胤禩赶来安抚自然让惠妃高兴,言谈间难免透露些消息给他,比如刚才摸牌时娘娘们推测的话。 胤禩听在耳中记在心中,又陪惠妃用了晚饭才回阿哥所。 晚上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想着惠妃说的那些话,第二天起来便迫不及待想要与安亲王府和贾家联系。 老九、老十莫名其妙:“八哥,你这是干什么呢?安亲王那老头最不好搞,你找他干什么?” “什么老头,要叫王爷。”教训着他们,胤禩努力按住嘴角的笑意,生怕他表现的太明显会让康熙改变主意。 老十莫名其妙,将胤禩写的帖子翻来覆去:“不懂。九哥,咱俩玩去。” “走。” 两人勾肩搭背哥俩好就出去,他们二人的生母地位尊贵,母家更是大族,虽然和胤禩关系好,但是对于胤禩的一些行为并不是完全能理解,不过这也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是了,谁叫他们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胤禩又对他们刻意拉拢。 看着他们二人无忧无虑出去,胤禩将帖子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最终涂涂改改好不容易写好又誊抄,却不着急送出去。 皇上要给胤褆加封,底下的阿哥们八成也要沾光,说不定到时候能混个贝勒,总比现在这样送信过去好。不急。 在心中劝慰自己几句,胤禩将信压在书下,然后若无其事出去找老九、老十。 到年纪成亲的皇子都出宫建府,康熙本人也在畅春园,他们几个仍旧住在宫里的阿哥可谓是无法无天,只要保证把功课交上就没人能管,也更方便他们动些小动作。 宫里已经将几个阿哥的婚嫁情况推测一个遍,贾家却什么都不知道,胡乱猜测几句也不敢往外说,只能干着急。 到五月下旬,给姑娘们请的教导嬷嬷终于到了。 贾母命人将嬷嬷请到荣庆堂,亲自迎接。 “嬷嬷已然修养,按理是不该打扰的。只是我家这几个孙女、外孙女不成器,只好劳烦嬷嬷大老远来教导一二。” 超品国公夫人的身份还是很好用,嬷嬷很客气:“老太君客气,能教导公府小姐,是我的荣幸。” 互相客套几句,贾母才派人将林家姐妹、三春叫来,等待过程中笑道:“姑娘们就住在后面与凤楼,挨着我呢,倒是嬷嬷住进去也便宜。” 到别人家教导最忌讳的就是教导的时候有人插手,听闻贾母直接划出一栋楼,嬷嬷满意点头:“老太君有心,老奴自当尽心。” 不一时众姊妹出来,按照贾母吩咐给嬷嬷行礼。 老嬷嬷侧身躲过:“姑娘们礼仪都是不差的,不过进宫与外面不同。” “正因为如此才请嬷嬷来,还望嬷嬷不吝教导她们几个,莫要嫌弃愚笨才好。” 又是好一番客套,嬷嬷才带着众人回与凤楼。 嬷嬷自我介绍:“姑娘们叫我严嬷嬷就好,打从今日起就由我来教导各位姑娘。听闻二姑娘、三姑娘每日要空出两个时辰帮助有孕的嫂子理事?” “是。”迎春、探春点头福身。 严嬷嬷点头:“不错,姑奶奶管家也是正理。那便每日早起学习规矩,下午姑娘们去帮着奶奶理事,晚上得空讲讲宫中琐事。” “有劳嬷嬷。” 几人行礼答应,紧跟着有婆子来领着严嬷嬷去她的住处收拾,明日才开始正式上课。 等她走了,林黛玉用帕子捂着嘴:“严嬷嬷,看起来确实严厉。” “她要教导咱们进宫的规矩,当然要严厉,不然出了岔子她的名声也就毁了。”探春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偷看两眼。“从小到大,便是老太太也没有这样严厉过。” “那是自然,老太太最慈爱。” “非也非也,慈母多败儿。”林茈玉一本正经,众人一起啐过来。 “你还敢编排老太太?有本事你当着老太太说去。” “别说老太太,叫严嬷嬷听见怕是都要罚你。” 明天开始上课,今天就是最后的清闲日子,几人捉紧时间说笑打闹,晚上吃饭都比平时晚散一刻钟。 第二日五人早早起来,坐在新收拾好的“课堂”中等待严嬷嬷到来。 一刻钟,没有动静。 两刻钟,没有动静。 半个时辰,还是没有动静。 林茈玉动动胳膊:“我想更衣。” “噗。”不知谁先笑起来,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憋笑的抽气声。 “我也想去。” “我也去。” 等了半个时辰,就是一个小时,别说上课前喝的茶,便是早上吃的粥、汤都化成水了。几人起身要出去,却发现严嬷嬷竟在门口站着。 “这才等了半个时辰,姑娘们就忍不住,若是进宫等着贵人们,难道也随意离开?莫说半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姑娘们也要等着。” 林茈玉恍然大悟,这是第一天上课就给个下马威啊。 迎春抿抿嘴,福身回到位置上去站着。 林茈玉和严嬷嬷对上视线,笑着福身:“多谢嬷嬷教导,我记住了。所以现在我能先去更衣吗?” 不就是认错吗,谁不会?作为一个现代人,她曾经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在融入这个世界的时候没少和贾敏发生争执,而处理争执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认错,遇事不决先认错。 严嬷嬷也算教导过很多人家的千金小姐,做好她们不服管教的准备才来个下马威,没想到她认错这么快。准备好训斥的话被堵了一下,等她重新整理好语言,林茈玉已经出去了,甚至还回头把不敢动的迎春也拉上。 林黛玉在屋里没出去,替她赔不是:“嬷嬷切莫生气,姐姐不是有意的,等她回来,必定让她给嬷嬷赔礼。” 探春也道:“林大姐姐并非故意挑衅嬷嬷,只是以为嬷嬷有事耽搁,往后再不会了。”:,, 第49章 薛蟠议亲 严嬷嬷端坐在上首,板着脸看不出情绪。 底下林黛玉几个站着,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过一会林茈玉和迎春回来,第一句话就是认错:“方才着急,不得已才匆匆出去,并无不敬嬷嬷之意,还请嬷嬷勿怪。” 像严嬷嬷这样年老离宫的嬷嬷经常会被请到勋贵人家去教养姑娘,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有些人家是定好了要进宫,有些人家是憋着劲要进宫,这两者无论哪一种都有各自的傲气,所以在教规矩时偶尔会有些困扰。 当然不服管教不至于,只是那些姑娘小姐娇生惯养,难免有性子冲的,教几遍不耐烦了顶顶嘴耍耍脾气。所以严嬷嬷才会在第一天来这一遭,试探一下这家小姐的性情,再看看家里长辈的态度,也好判断日后如何相处。 但她们认错这么快,似乎有些顺利过头了,若揪着不放,反倒显得她故意找麻烦。 这个林大姑娘有点意思,不过那个一直低着头的二姑娘,说不让去就低头回去了,竟不像个国公府的小姐。 第一次正式面对面,严嬷嬷对她们的性格有了个大概了解,示意她们回到座位上,却并不叫坐,林黛玉和探春也还站着。 “今日是我来得迟了,给各位姑娘赔个不是。”说着,她两只手放在身前略一点头。“几位姑娘的耐性还算不错,好歹等了半个时辰。” 这一说,是要把她们去更衣的事掀过去了? 林茈玉看着严嬷嬷,还不等露出笑容,就听她话锋一转:“不过若在宫里,主子娘娘们叫等上一两个时辰也是有的,姑娘们还要磨炼。” 行吧,笑容收回来。 严嬷嬷似乎没看见她的小动作,从上面走下来,又命丫头进来将桌椅搬出去。 “昨日初见我已经见过姑娘们行礼,在家里自然是无妨,但在宫里却不一样,姑娘们看着我的动作。” 只见严嬷嬷站在中间,微微抬起右手在耳边顿了一下。大约是怕众人看不清楚细节,她转着方向多做了几次。 “按照辈分、男女,见面礼分为跪叩礼、抱腰礼、擦肩礼、抚鬓礼等等,这是平辈间最常见的抚鬓礼。姑娘们除了要学会各种行礼,还要会穿花盆底。虽说不一定能穿上,但真有穿上那一天,可不能因不会而丢了丑。” “是。”众人福身应下。 上午见识了各样礼仪,下午迎春、探春要出去,其他人算是偷闲可以做点别的事,到晚上用过饭,严嬷嬷说起宫中琐事。 “现如今宫□□有六个妃位娘娘,分别是承乾宫佟妃娘娘,延禧宫惠妃娘娘,钟粹宫荣妃娘娘,翊坤宫宜妃娘娘,永和宫德妃娘娘,还有咸福宫娘娘,咸福宫娘娘未定封号尚未册封,但也是妃位。姑娘们若是过了初选暂住宫里,保不齐遇见那个,必定不能冲撞。” 林茈玉悄悄咂舌。知道康熙妃子多,没想到光是妃位就有这么多。 接下来严嬷嬷又介绍了几个嫔位,还有几个有皇子的妃嫔,总之就是把不能冲撞得罪的都提到了。 至于娘娘们背后的故事肯定是不能说的,她只负责提醒哪个不能得罪,细细分析娘娘们之间的恩怨不在她职责范围之内。 第一天的课程还算顺利,严嬷嬷已经知道荣国府出了一个庶妃,谁也说不准还会不会再出一个,所以第一天试探过后,后面倒没再试探过。 林茈玉几个都不是爱找麻烦的人,严嬷嬷教她们就学,相处起来倒还算愉快。 与凤楼里一教一学没出什么岔子,外面却又发生一件事,那就是薛蟠要议亲了。 “早不议亲晚不议亲,偏在这个时候议亲。”薛家议亲,最不耐烦的就是王熙凤。 先是薛姨妈带着子女来一住好几年,嘴上说的好听自己开厨房不用贾家的钱,实际这么些年,该给姑娘的花样、布料、针线等等份例她哪样少了?梨香院门口的婆子都是贾家下人。 一家子来了还不够,又把薛蝌兄妹弄来,薛宝琴还要在贾家待嫁。如今就连薛蟠也要在贾家成亲。别说现如今贾家自身就有不少事,即便贾家什么事情没有,难道就活该替他们薛家办事? 越想越不耐烦,若不是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还有个姓王的薛姨妈是长辈,王熙凤都能冲出去跟他理论一番。 她在床上半躺着呼哧呼哧生气,平儿小心侍奉万不敢让她更动怒:“奶奶如今六个月,胎动都有了,便是为着肚子也不该生气。左不过是在梨香院那边,又不用咱们出聘礼。” “梨香院不是咱们家的地方?不用出聘礼,份子钱也不用多出?不是我要生气,是他们家这事办的膈应人!” 她喘气都急起来,平儿连忙过来给她顺气。 “不过多出几两银子而已,值当什么?想必是前几日傅家来给宝玉提亲,薛姨妈看见想起薛大爷来……” “心情好我叫他一声薛家大哥,惹了我还真当自己是个大爷?如今连宝玉都有人来提亲却没人找他家,就不想想为什么?反倒今儿挑拣李家,明儿挑拣张家,什么东西!” 气头上的人讲不通道理,平儿不与她争辩,只顺着她:“正是因为年纪大了,薛姨妈才着急。早日成亲也好,省得在外惹祸,还要累咱们老爷和二爷的名声。” 提到贾琏,王熙凤才平稳些。 以前王熙凤不是没用贾琏的名义干过什么事,但自从贾琏在江南开始露头,她就收敛了。倒不是说怕事,而是贾琏远在江南,她用了贾琏的名义贾琏回不来,人家知道她是唬人,往后贾琏的名头反而不好用。 反倒是薛蟠在京城用贾政的名义横着走,次数多了王熙凤也跟着擦过两次屁股,虽然不是大事,但到底膈应人,忙活半天得不到好处,还要被人家念叨,是个人都会烦。 “薛蟠最近做什么呢?” “这倒不知道,不过昨儿他不知弄了什么来找宝二爷,说思来想去只有他们二人配享受,然后就出去了。” “他也配和宝玉比?” 果然不能打听薛家的事,越打听越心塞。 抚摸着胸口,王熙凤好半天才平复:“薛家都是一样的,薛蝌等着薛宝琴嫁了巴结上梅家他再娶妻,薛蟠想等着金玉良缘彻底攀上咱们家,被老太太借傅家的事打发,这是等不下去了。也好,成了亲少来算计咱们家,还说林家妹妹好看,我呸!你去那边问问有什么要准备的,咱们可别失了礼数。” “哎,奶奶放心,我知道。” 平儿嘴上答应却没有忙着出去,又给王熙凤按了一会,等她闭上眼才悄悄出去。 迎春、探春每天出来帮王熙凤理事,在外头听说了事情回去和姊妹们一说,挑个严嬷嬷不在的时候八卦起来。 “你们说薛大哥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孩?” “那谁知道。不过,薛家来了这么些年,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来说亲?” “听闻是有个傅家来给宝玉提亲,许是薛姨妈听闻,想起薛大哥的事来。” 她们嘀嘀咕咕说着话,林茈玉却想起来的确有这么回事。 隐约记得是贾政门下有个叫傅试的,他有个妹妹叫傅秋芳。傅试出身不高,暴发起来得了一官半职,正经人家看不上他,他看不上一般人家,就把傅秋芳耽误到二十多岁还没有成亲。 不过傅秋芳长得好看,他大概也是存了用妹妹巴结权贵的心思,自以为奇货可居耽误了几年,竟然想要说给贾宝玉。 然后是怎么来着?好像是来说亲的婆子看了贾宝玉觉得不行,就回去了。 想到这里,正巧听探春说:“傅家来说亲的事情不算大张旗鼓但也不算隐蔽,不过不知道在太太那边发生什么事,来说亲的两个婆子待了一会就回去,没再说结亲的事。反倒是老太太听闻后说宝玉年纪小,又说早年有人算命不宜早婚,等过个七年再说。” “宝玉明年才十五,再等七年才二十二,也不算晚。”迎春掐手指算算,她再木头,家中几个兄弟姐妹的年纪还是能算清。 不错,贾宝玉如今还不到十五,就算再等七、八年也才二十出头,但薛家可等不起了。 原著里要到清虚观打醮贾母才说贾宝玉不能早婚,没想到居然这时候借傅秋芳的事情就说了,看来她们几个躲在与凤楼的日子里,外面又发生了什么事。 林茈玉咂舌:“薛家要挑亲也不容易,宝琴姑娘的婚事倒是不错,她哥哥薛蟠约莫是等着她成亲,再议娶的。薛蟠大哥还好些,趁着大姐姐的东风,他还能挑一挑。” 只要胆子大,薛蟠都敢称国舅,可不就是借东风? 探春哼一声,说起别的事:“二嫂子的肚子又大了些,过不了几个月就要生,咱们准备什么礼物好?” 当初李纨生贾兰的时候她们都是小姑娘,凑一凑零花钱打个金锁就过去了,如今她们大了,可不能再那样糊弄。 “做几身小衣裳吧,咱们都是姑姑,贴身的小东西准备些。” “还不知道男女呢,怎么准备?” 这也是个事,几人又发起愁来。 沉默一会,林茈玉又不能告诉她们这胎生的是个姑娘,便说道:“这还不容易?咱们只管做小肚兜、小褥子,男女一样用。等生下来再做衣裳,百日的时候总能赶上。” 这也是个法子。 林黛玉又说:“对了,再过两个月是外祖母生日。” 按照十月怀胎算,王熙凤生孩子该是在贾母生日之后,所以准备寿辰贺礼还要紧急些。 “我早备着,寿字图已经写了大半,马上就可以开始绣。”探春并不着急,胸有成竹。 “我还没有主意呢,去年送了寿山图,今年总不能再送一个。”惜春有些苦恼,她手上东西不多。 “无妨,老太太又不是要咱们这些东西,不过是个孝顺心意。老太太寿辰之后又是中秋,我倒想起中秋宴的事。” 没事的时候一件事都没有,一旦有事就是事赶事,几人说着说着就不知道扯到哪去。 晚上严嬷嬷来上课,见到众位姑娘安安静静在位置上坐着,还没进门先暗自点了个头。 来荣国府这几天,她多少也看清荣国府的情况,外面如何混杂且不说,这几个姑娘是真不错。只说薛蟠成亲的事,连她都听说,几个姑娘竟还能安稳坐着,连交头接耳都没有。 她们也是不容易,摊上这样的亲戚,若换个教养不够或性子急躁的,早闹起来。 看到严嬷嬷进来,众人起身问好。 严嬷嬷在上头坐了,点头:“姑娘们坐吧。宫里该注意的事都说的差不多,只要姑娘们铭记于心便没什么问题,接下来便是勤加练习礼仪,万不可出差错。” “是。” “那今天我们就来说一说几位皇子阿哥,姑娘们若是偶然见了,莫要慌乱……” 薛蟠要娶亲,与内宅的姑娘们关系不大,她们既不能帮着操持又不能出来喝喜酒,听一耳朵议论议论就算完了。 但外面可就热闹起来。 贾政知道自己不够人情练达,也知道自己做官本事有限,所以在确定几个皇子盯上他的嫡亲外甥女后,是能躲就躲,不当值的日子不是报病就是提前出去让他们找不到人。 后来他亲闺女封庶妃,几个阿哥安静了几天,他不仅没松口气反而更加紧张。果然几天过去,阿哥们又重新热闹起来。 他绞尽脑汁好不容易躲得还算好,谁料薛蟠在这个时候成亲,还是在贾家成亲。他如今算是贾家的管家人,能不露面?他是薛蟠的姨夫,能不露面? 他一露面,阿哥们就凑过来。真要说阿哥们也不是对他多热情,毕竟荣国府如今的情况别人不知道,皇子们肯定知道,凭他们的身份也看不上小小国公府。他们凑上来,更多的是为了给康熙看,委婉地告诉康熙:爹,我挺喜欢林家丫头,你看看给了我呗? 虽说赐婚这种事是康熙说了算,但真要有哪个皇子说“我不要,除非你杀了我”,或者“我非要,你不给我我就去死”,康熙也不可能真不要儿子,所以这事还是有那么一点为数不多的余地。 贾政愁得一个头两个大,薛蟠却还在傻乐:“娘,你怎么又在这几家里挑?昨日我和几个阿哥府上的门生出去吃酒,咱们家也该挑个正经官宦女子做媳妇。” 薛宝钗当即从满桌画卷中抬头:“你和阿哥府上的门生出去吃酒,什么时候的事?” “这还用什么时候?咱大姐姐如今是皇上的女人,谁不给咱们几分面子?别说阿哥门生,就是阿哥我也不是没见过。妹妹,不是哥哥说,你这模样倒和那些阿哥相配。” “哥哥别胡说。”薛宝钗忙转过身用手帕半捂着脸。 “我说真的。”薛蟠追过来。“那些皇子阿哥虽说不如宝玉会疼人,但也不差,我远远瞧了,嘿,是真威风!” 竖起大拇指夸赞,薛蟠忍不住学起阿哥们背着手说话的样子,昂首阔步,还真有几分模样。 “哥哥。”薛宝钗看着他嗔怪,又见这模样,忍俊不禁。 薛姨妈也凑过来:“你真瞧见阿哥了?天潢贵胄的,你可不要胡说。” “这怎么胡说?妹妹原本就是为了待选进京,若是选中了,服侍阿哥也不是没有可能。” 忽然说到待选,薛宝钗脸色一白。 薛姨妈赶紧训斥:“这事不要再说了。我选中了几家,你来看看。” “我看看。”薛蟠撸起袖子开始挑挑拣拣,丝毫没注意到薛宝钗的脸色因为他一句话变得十分难看。 好不容易将薛蟠打发出去,薛姨妈拥着薛宝钗:“我的儿,难为你。” “娘,哥哥也没说错,我本就是为待选进京的。” “可是……” 早些年薛父在时,是户部正经挂名的皇商,若要参加小选,花几百两银子就去了。可如今薛父不在,薛蟠又做了混事,再想参选几千两银子不一定能办成。 薛姨妈欲言又止,几番犹豫才小心问:“你不要宝玉了?” 薛宝钗微僵,半晌摇摇头:“从前我谁也看不见摸不着,只有个宝玉会体贴人,可老太太说叫宝玉再等几年,娘,我十六了。” 原来她还记得自己的年纪。十六岁已经是普通人家进宫的最高年龄限制,除非是蒙古郡主或什么特殊身份,否则鲜少有超过十六岁进宫的人。 “若能进宫,我总不比元春大姐姐差。便是进不去,也不过耽误两个月。” 说到底,还是薛家的出身太低了。不说各家的夫人太太,只说贾宝玉的陪读秦钟,哪怕秦钟千不好万不好,他也是小官之子,连贾宝玉的陪读都是官家子弟,薛宝钗想要做公主伴读简直是痴人说梦。 原本薛家已经不敢对这条路有所奢望了,只想抓住贾宝玉,好歹能攀上贾家。但薛蟠今日所言,让她们母女两个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薛蟠在外面都能见到阿哥,薛宝钗为何不行?薛宝钗是比薛蟠强的,只要她能见到阿哥,总比薛蟠有办法。 “我的儿,你可想好了?你若是想好了,我豁出这张脸去,也请你姨妈帮你!” “娘!”薛宝钗扑在薛姨妈怀里,罕见落下眼泪,半晌没说话。 曾几何时,薛父尚在,薛宝钗也是家中娇养的姑娘,抛去出身不谈,总没有其他烦恼。可一朝薛父离世,那些无忧无虑的生活再与她无关,想要往上爬,都要她自己苦心钻营。 说实话,她是看不上贾宝玉的,他好色懦弱没有上进之心,完全不符合她的审美,但奈何贾宝玉是她能接触到地位最高的男子,若不能将他收拢住,难道要嫁给类似薛蟠、薛蝌这样的商户子弟吗? “娘,我想好了。” “好,等过几天把你哥哥的事定下,我就去找你姨妈说。由贾家出面,总会更顺利些。” 果然,薛家所有的一切都是靠着贾家,就连参加小选也要贾家出面。 薛宝钗紧紧抿着嘴唇,不愿承认自己低人一等,更坚定要往上爬的决心。 此时已经进入六月,八月小选,户部统计小选名单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甚至有些离京城远的小选秀女都已经在赶来京城的路上,薛家想要加人进去没有贾家发话还真办不成。 薛姨妈到底没等到薛蟠的事情定下就往王夫人那里去,委婉地表明来意,王夫人脸色不好。 “宝丫头想进宫?” 早不进宫晚不进宫,元春刚得宠她就想进宫,要说她没有想法,王夫人都不信。 薛姨妈赔笑:“宝丫头原本就是为待选来的,不过因为他哥哥混账才耽误几年。幸而有你和姐夫帮忙,好歹给蟠儿在户部挂了个名儿,如此也不好叫宝丫头耽误,总要走一遭。” 说起来似乎是要将事情扳回到原来的轨迹,那薛宝钗从前三天两头往贾宝玉屋里跑算怎么回事?王夫人是只关注自身的利益不假,但她又不是真瞎子。 “这事你们可想好了,名字加进去就不能更改了。” “自然是没有更改的。我顾着蟠儿险些把这事给忘了,忽地想起来才惊觉到日子,否则不会来麻烦姐姐。内外上下打点我总顾不上,也要麻烦姐姐。” 说着,薛姨妈将一个小匣子从桌上推到王夫人面前。 打开匣子,露出最上面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看匣子的深浅和银票厚度,至少两、三千两。 “这是给宝丫头打点的花销,若不够我再送来。” “小选也不是什么大事,千数两就够了,不用这么多。”王夫人的神色缓和几分。 贾家越发不济,她能捞到手的银子也越来越少,有银子送上门总是好的。 薛姨妈听这话便知此事可行:“姐姐先收着吧,宁可多了不能少了,否则临时筹备难免误事。” “那就先放着吧。” 两人又说几句,薛姨妈才告辞出来。走出荣禧堂,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 若早知道还能有搭上皇子的一天,当初就不该让金玉良缘早早传出去。要不,让宝丫头把金锁摘了吧? 这样想着,过去她就和薛宝钗说了。 谁料薛宝钗不肯,只说留着,她也没再催促,仍旧专注为薛蟠娶亲的事。 不过若真如薛蟠所说,他都搭上诸位阿哥,继续在这些商贾之家里挑儿媳妇确实有些够不上。 略想一想,薛姨妈唤婆子:“再请几个媒人来。”:,, 第50章 君权与神权 原本是想趁着元春的东风给薛蟠将亲事定了,可若薛宝钗想要进宫去拼一拼,似乎又不用那么着急了。 薛姨妈请媒人来,托她们多寻些女孩,不拘是商贾亦或是官宦人家,只要好的便有赏银。 媒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上答应得一个比一个好听,出来了直撇嘴:“这薛大公子二十好几了,再拖几年快三十了,还要官宦人家的女孩?便是最不受宠姬妾生的丫头人家都不见得给他。” “也不尽然,薛家不是还有点钱?总有吃不上饭的没落勋贵。” “算了吧,能在京城站住脚的,就算没落能有多没落?你还大老远跑到别出去找?” “说的也是。反正有银子拿,慢慢看着吧。” 几个媒人嘀嘀咕咕拿着银子走了,办不办事还待两说。 薛姨妈却忍不住在屋里做起梦来。论年纪,宝钗比元春年轻了许多岁,论样貌也差不了多少,若是宝钗也能当上庶妃,薛家就再起有望了。 那边王夫人拿了钱,从中取出一千两来悄悄收好,然后带着剩下的钱去找贾政,将薛姨妈的想法说了。 “宝丫头是个命苦的,小小年纪没了父亲,她想要进宫,我这个做姨妈的不好不管。” 贾政现在听不得“进宫”这两个字,一听就浑身不舒服:“好端端在家里非要进宫做什么?” 王夫人擦着眼角:“我也问了。她们原本就是为进宫才进京,耽误了这几年,总要走一遭。大约是想着进宫长长见识,出来好安排。可怜宝丫头他们孤儿寡母,也就你我还能帮衬些。” 进宫还想安排?贾政又不傻,略有烦躁地将手中书卷丢在桌上。 “罢了,我已经知晓,你将银子放下吧。” 等王夫人出去,贾政长叹一声将书卷重新捡起来,却怎么都看不进去。 他不是个会营钻的,要是会营钻,当初皇上赏给他五品官的时候他早开始营钻,还会在这个职位上待几十年? 也不是说他不会营钻就不许别人营钻,若是遇见有本事会办事的,他也很乐意举荐一把。但是依靠进宫来改变命运,实在是与他那带着点大男子主义的愚昧相悖,当初元春进宫他就不大乐意,如今…… 罢了,反正不是自家女儿。 这样劝慰自己,贾政终究还是将银子揣进怀里,换了衣裳往户部去。 现如今京城谁不知道贾家正被几个皇子阿哥盯着?虽然不大清楚其中具体原因,但阿哥们盯着,别人肯定不敢得罪,所以贾政一进门,户部侍郎亲自来迎。 “贾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快请进。” “大人客气。” 贾政实在不好意思在外开口,敷衍两句随着他进去。进了门看着有旁人在也不好意思开口,便胡乱说起政务上的话。 这里是户部,贾政是在工部任职,就算两部时常有往来,也没有这么说事的。很快户部侍郎就察觉出问题不对,将贾政请到后面无人处,这才终于说起正题。 “说来惭愧,贾某此来是有事要麻烦大人。我那外甥女预备要参加小选,还请大人想个法子,通融一二。” “我当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个。”看着桌上匣子里的银票,户部侍郎眼睛眯成条缝,伸出两根手指夹出几张来。“这就够了,余下的贾大人还拿回去吧。” “岂敢岂敢,叨扰大人,就当是请大人和相关负责的兄弟们吃茶。” 两人互相推辞客套,等将流程都走完了,户部侍郎才半推半就收下。将小选册子拿出来,忽然反应过来哪不对。 “贾大人,你家外甥女不正是林大人的爱女?她们不是早前报了大选?” “不是她们,是内甥女。” “原来如此。” 贾政外甥女说顺嘴了,户部侍郎也不疑有他,拿着笔欲要记下,在脑子里搜寻一遭,竟没想起京城的联姻关系中还有这一层。 “敢问贾大人,你这内甥女,是哪家的?” “薛家。” “薛家?”在脑子里搜寻一圈,还是没找到这层关系,户部侍郎有些为难。 贾政老脸尴尬,只好详细说明:“早年岳丈尚在时,曾将一女嫁入金陵薛家。” “原来是金陵薛家!”这么说就明白了。户部侍郎大人将自己脑海中的京城姻亲册合上,开始搜寻金陵,很快就想起数年前在户部登记造册的皇商中有几个姓薛的。 找出来一看:“贾大人,可是这几家?” “正是。” 有造册就好找人,寻到出处,再添一笔等着加进小选名册中就好。 终于完成,贾政连连道谢,正欲告辞,又被户部侍郎拦住。 “贾大人,请恕我多嘴。这几家……管事人都不在了,等有人顶上这册子也就销了,虽说这位薛姑娘是您的内甥女,可进了宫咱们外臣总不好插手,送进去耽误十来年可不值当。” 虽说进了宫就有机会一步登天,可每年小选进宫的那么多人,能做到一步登天的又有几个? 这个道理户部侍郎明白,贾政何尝不明白?若非贾家真的无人,当初也不会送元春进宫。甚至贾琏早几年出息,也不至于让元春进宫。 “多谢大人好意提醒,只是受人之托,唯有忠人之事。” 户部侍郎明白了,拱拱手:“难为贾大人。时辰尚早,不如一起喝杯茶?” “多谢,请。” “请。” 贾家如今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贾政前脚离开户部,后脚他在小选册子上加人的消息就传出去。 大部分人看到“薛家”的反应和户部侍郎一样,都在想这谁? 少部分人对皇商略微知道些,或者说对赚钱的事略微知道些,比如九爷胤禟,很快就知道这个薛家是谁。 “八哥别看了,这个薛家没意思。” 胤禩坐在桌前埋头卷宗,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信息:“怎么没意思?” “早几年还有意思,现在真没意思。”胤禟一个打挺从椅子上起来。“王家你知道吧?官商勾结才能赚大钱。王家选中了薛家,为了让薛家踏踏实实帮他赚钱,嫁了个女儿过去,把整个薛家都拉扯起来。后来王家起来了,不缺钱了,王家老爷子也没了,薛家几个能干的人也没了。” 胤禩翻页的手一顿:“可王家还在。” “对,那个叫叫……叫王子腾的。这王子腾是个真心当官的,不喜欢搞官商勾结那一套,只认姐妹不认薛家,几年前薛家进京,连王家的门都没让他们进,薛家一大家子现在还赖在贾家呢。你说他们有什么意思?”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没什么意思。” “就是啊,有这个时间门研究他们,还不如去跑马。”胤禟瘫回椅子上,顺手把花生扔嘴里。 寻常百姓看荣国府、王家是庞然大物,但在皇家阿哥眼中,他们不过是自家使唤的奴才,更何况是赖在奴才家打秋风的亲戚?他们连看都懒得看。 胤禩摩挲着手指:“九弟,你可打听到江南那边什么消息?” “没有,林如海那老东西精得很,之前我底下有人去那边做生意都差点撞他手上。”胤禟又坐直,愤愤不平。“你说他那两个闺女有什么好的,说得那么神奇,难道谁娶了就能当皇帝?小爷我不娶她就不是皇子了?” “九哥你可别乱说话啊,我们都听着呢!”胤俄抱着一大把不知道什么东西从外面进来,边说边扔在桌子上。“看我找到什么了,纯禧长姐的画像!” “你把大姐的画像找出来干嘛?”嘴上这么说,胤禟还是上手扒拉,随意打开一幅,当先露出的竟不是身着旗装的女子,而是一个打扮怪异的男子。 “这是什么东西?” “萨满。”胤禩眼睛一暗,将画拿过来细看。 胤俄得意洋洋:“不错,萨满!当年太宗皇帝得萨满预言,谁能迎娶孝庄文皇后谁就是天命所归。孝庄文皇后嫁给太宗时虽然不是大福晋,但后来咱们都知道,我想找那时候的画没找到,只找到大姐的。这是大姐出生后不久,萨满赐福时的画。” 胤禟不明所以:“所以呢?你把这个找出来想说明什么?想说林家那两个丫头像孝庄文皇后?” “不是,我想说,萨满有没有见过她们两个?” “这……”胤禟一顿,扭头看向胤禩。 胤禩也从画中抬头,三人视线交错。 君权大于神权,这是不需要怀疑的,再大的祥瑞皇家不认也不能称之为祥瑞,否则哪来那么多次灭佛?统治者高兴了你才是祥瑞,不高兴你就是异端,而祥瑞只能为统治者服务。 但皇阿哥本身就是统治者,当统治者内部发生争端的时候,祥瑞就成了统治者之间门竞争的手段。 胤禟努力回想从宜妃和老五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当年皇阿玛回京召见了钦天监和萨满,但那两个丫头刚出生,不可能弄到京城来。钦天监说天象无异常,萨满说什么没人知道。” “也就是说,其实钦天监和萨满根本就没见过她们本人,但大姐是萨满见过的。那要是咱们想办法,让萨满见见她们呢?” 胤俄两只手来回搓,十分兴奋。胤禟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敢!皇阿玛说各地不许进献祥瑞,谁敢搞这些怪力乱神?再说了,萨满是你说请就能请动的?” “哎呦九哥,我这不是说想办法吗?” “说得容易,被皇阿玛知道你敢搞这些,想死别拉着我!” 两人从屋里打到屋外,没注意胤禩的视线落在画中萨满上。 表面上说不许迷信,实际不过是为了防止民间门有人利用迷信造势,康熙真的不信这些吗?不见得。 若是萨满见到她们两个,不知会说出什么话来。又或者,萨满见到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胤禩心中一动,有些期待又有些畏惧。 “八哥干什么呢?快点。” “来了。”回过神胤禩连忙答应一声,将画像小心收藏起来,然后才走出去。 他们这些未成年阿哥尚未出宫,在宫里做点什么都要小心翼翼,否则很容易被人发现。 薛家送女小选的事并未掀起什么涟漪,宫中众人不在乎,反正无论谁当了宫女都是要服侍他们。而贾家除了贾政和王夫人,薛姨妈和薛宝钗并未将这事告诉别人。 这一日,林茈玉等人正在练习用花盆底踩着石子走直线,忽然前头有人传话,说有客到。严嬷嬷给了一日假,众人换回正常鞋子到前头荣庆堂,发现有个老媪正在陪贾母说笑。 王熙凤见众人莫名其妙,便来介绍:“这是我们王家的亲戚,刘姥姥。早几年庄上收成不好,姥姥来过一次,谁料只这一次姥姥就记了恩,往后每到瓜果成熟的时候,总挑最新鲜的送来。” 又给刘姥姥介绍:“这都是我家的姑娘。哎呦不用起,论起来您还是长辈呢,该她们来见过你。” 原来这就是刘姥姥,林茈玉随着众姊妹问好,抬头忍不住上下打量一番。 从言行举止来看确实是憨厚的庄稼人,但热情又不谄媚,粗俗却不粗鄙,难怪连历来对外人刻薄的王熙凤也愿意给她方便。 正想着,王熙凤又半开玩笑:“咱们家大业大,不怕亲戚们来,就喜欢姥姥这样知恩图报的。” “哎呦,奶奶这可就折了我,这么点子东西什么报不报的,给太太、奶奶、姑娘们吃个新鲜罢了。”刘姥姥嘿嘿笑着,看看自己身上新作的粗布衣裳,再看姑娘们绫罗绸缎,往后挪挪。“姑娘们香喷喷的,别让我给熏着了。” 贾母也喜欢这样憨实的老人家,呵呵笑:“老亲家这是说哪里话?她们都是小辈,你这样说话才是折她们。虽说要买果子买菜容易,可买来的哪有现摘的新鲜?多谢老亲家的心意了。” “老亲家你喜欢就好,往后啊,我再多送些来。” 在底层一辈子的老人家,或许没有见过富贵模样,但论人情世故自有心得,东拉西扯哄得贾母喜笑颜开。 三春没见过底层普通人,听得津津有味,林黛玉也探着头瞧。 不一会,薛宝钗、薛宝琴过来,王熙凤又介绍说这也是王家的亲戚,然后仍旧说笑。 自从林家姐妹和三春搬进与凤楼之后,贾母身边便只剩贾宝玉陪着,然而贾宝玉也是要出去上课的,所以更多时候是薛家姐妹俩过来陪着说笑。 到底不是自己的骨血,说笑也不能尽兴,贾母着实憋闷了些日子。今日听闻刘姥姥来,忙命将她请进来,又把众位姑娘叫来,可算能放开手热闹。 没有大观园也不影响宴饮取乐。众人在荣庆堂说笑会子,沿着后院到花园闹一阵,又绕着与凤楼到另一处花园。这里原是贾赦的园子,贾母想来就来了。 刘姥姥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看得眼花缭乱满口胡言,惹得贾母又是畅快大笑。 林茈玉也被逗笑,不禁更细看刘姥姥。 说她是村姥姥一点不为过,身上粗布麻衣,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说到兴奋时唾沫都飞出来几颗,入眼所见的珍贵东西更是半点不认识。 但她很聪明,大智若愚的聪明。她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知道讨好谁能最快达成目的,虽粗俗却不僭越,不惹人厌烦,让干什么就干什么,逗众人捧腹的同时换自家一家人的温饱上进。 老实说,如果换到她的位置上,林茈玉不确定自己能有这个耐力和豁出去的勇气。更别说后来她们一家渐渐发迹起来,却能为了赎回巧姐儿将好不容易置办的房、地都变卖。 王熙凤这辈子最大的运气就是帮了刘姥姥。 林茈玉叹一声,正赶上王熙凤和鸳鸯使坏拿象牙箸出来,便笑:“二嫂子好舍得,这东西也拿出来,怕比刘姥姥的行囊还重些。” 贾母笑得手指都在抖:“定是你们几个蔫坏的,还不将这东西收了去?不年不节拿出来祸害人,仔细我打你们!” “无妨,我来试试。”刘姥姥撸起袖子,两只手拿着象牙箸去夹鸽子蛋,嘴唇紧绷头发丝都在用力。 鸽子蛋本来就不好夹,何况是这么个东西?不出意外滚落在地上,引得笑声一片。 林黛玉笑得往林茈玉怀里钻,一抽一抽地。林茈玉边托着她边说:“都是二嫂子惹得,快拿个一样的筷子给姥姥,叫她回家慢慢练去。” “这样的东西我可没有,回头另给个别的吧。”王熙凤笑得捂肚子,又使人把整套酒盏拿来。 刘姥姥大惊失色,两只手摆出残影:“使不得使不得。” 众人笑得东倒西歪,一顿饭生生吃了近两个时辰。 贾母难得如此痛快,强硬留下她在荣国府住一晚,以尽地主之谊。 王熙凤自然答应,第二日送刘姥姥祖孙回去时又额外多给了许多东西。 “我有身子不方便就不送了,叫她们送你出去吧。老太太和姑娘们都喜欢你呢,除了我给你的东西,还有老太太、姑娘们给的,有空常来走动。” 没有人喜欢经常上门打秋风的亲戚,但知恩图报还能逗人开心的除外。 平儿、鸳鸯送刘姥姥出去,给他们祖孙雇了马车,几个包裹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连路上的吃食都备着。 “这里面有衣裳有针线,姥姥收好了。”鸳鸯将包袱放到车上,看车夫还没过来,悄悄拉刘姥姥。“里头还有个小包,是姑娘们给你的金银豆子,路上小心些。” 平儿也压低声音:“奶奶在里头塞了几件东西,回去再看。” 说完两人就把刘姥姥往马车上推。 刘姥姥是想要和贾家维持住亲戚关系不假,但她这一次真不是来要钱的。能拿回去几两当然最好,拿不回去也没关系,没想到她们给这么多。 “这,这……二位姑娘,我……” “好了姥姥,快走吧,不然到家天都黑了,明年丰收得了空再来,老太太记着你的瓜果呢。” “哎,我,我一定来!” 刘姥姥咬着牙爬上马车,擦擦眼泪拥着板儿,一边挥手一边随着马车走远。 等看不见了,平儿才问:“姑娘们也给了东西?” “是林大姑娘给的,说与这样知恩图报的人结善缘,一个强过其他十个。” “这话很是,每年来咱们府上认亲的数不胜数,得了好处的更数不胜数,别人来谢总像带着算计,还不如姥姥这样憨些。” 平儿和鸳鸯说着话回去,谁也没把刘姥姥太放在心上。 对国公门第来说,刘姥姥这样的人太过渺小,对荣国府来说,这样不大正经的宴席更不算什么,热闹过就算完了,谁还去特意回想不成?笑过闹过,一切回到原本的轨迹。 王熙凤的肚子又大几分,她处理事务的时间门越来越少,更多的是交给迎春和探春办,或者说探春办大半,迎春跟着,总归是能替王熙凤分忧些。 从冬月有孕到六月底,已经七个月,稳婆、大夫都要开始准备,不仅贾家上下忙碌,王家的东西更是流水一样送来。安胎的、补身的、恢复的等等,应有尽有。 王熙凤每日国宝一样被围着,虽然身子越发沉重,脸上的笑容却没断过。 “至少还有两个月呢,哪里就用这么小心?替我谢谢婶婶,这么些东西用都用不完。” 公开场合叫叔母正式,私底下叫婶婶亲热,王子腾夫人派来的婆子笑容灿烂:“这点子东西值当什么?奶奶这是头一胎,重视些应该的。何况奶奶和琏二爷都年轻,有了第一胎不定什么时候再生,这回用不完还有下回,难道怕放坏了?” 王熙凤被她调侃的面上一热:“哪有那么快。” “快不快得且不说,奶奶有孕的消息送到扬州,琏二爷特意送了一船东西来,我们都知道,二爷和二奶奶好着呢,必定儿孙满堂。” “这么点小事,怎么还叫婶婶知道了?”王熙凤故作嗔怪,笑得嘴角都落不下来。:,, 第51章 别人坑爹你坑儿 在一派欢庆喜悦中进入七月,荣国府诸事都按部就班进行着。 与凤楼里更是一切如常,姑娘们每日请安、学规矩,等闲外面的事都与她们无关。 只有林茈玉掰着手指头等七夕。 巧姐儿是七夕出生的,不知道原著是不是足月,但按照眼下现实来看到七夕肯定不是足月。如果她还是七夕出生必定会有意外发生,如果不是七夕,能不能等到足月?如果等到足月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变故? 下午不用学习,迎春、探春去帮着料理事物,林茈玉就坐在院子里新搭的秋千上边晃悠边思考。 林黛玉和惜春作完了画题上字,又欣赏一会出来,林茈玉还在发愣。 “想什么呢?” “想七夕节。” “七夕?以前在家从来没见你对七夕有念想,怎么忽然想过七夕?” 林黛玉推着她往边上挪,坐到秋千空出来的位置上:“跟你说话呢,七夕怎么了?” “没什么,七夕挺好,就是感觉不太好。” “什么感觉不太好?今年七夕老太太约莫叫咱们自己在与凤楼院子里玩,不知道能不能观灯。”惜春接话过来,挥手让雪容让开,她站在后边推两人。 七夕乞巧,是女儿家的节日,在这一日女儿们可以尽情玩耍,对各家的姑娘来说都是好日子。 “也没什么,就是感觉心里有点不太踏实,可能是我想多了。”林茈玉含含糊糊的,总不能直说感觉王熙凤不太好,否则很容易被人误会是诅咒。 但不说又怕真有什么事,思索一下,看向林黛玉:“你没觉得不踏实?” “我?咱们每日在这楼里、院中,能有什么不踏实?” 林黛玉随口回应,但刚说完,脸上的笑容一顿:“怪了,怎么感觉心口忽然闷了一下?” 如果只有林茈玉一个人不踏实,还可以说是受到原著剧情的影响,但林黛玉也不踏实,那十有就是真有什么。 林茈玉从秋千上下来:“等七夕那天,咱们在院子里摆上巧果,把宝姐姐她们姐妹,还有两位嫂子都请来吧。” “好。”林黛玉摸着心口,那种胸闷的感觉又消失了,刚才那一瞬间门好像错觉一样。 从小到大,只要两个人同时觉得不舒服,八成就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不过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没有过,上回还是林瑾生病。 惜春莫名其妙看着她们两个:“你们两个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没事,可能是方才累着了,休息一会就好。”林黛玉笑着安慰她,和林茈玉交换个视线。 晚上给贾母请安时,两人果然说起七夕的事,请贾母做主允许众人同乐。 开始贾母并未多想:“我也正这样想呢。你们这一个多月实在是辛苦,个个瞧着都瘦了,等七夕那天放开了叫你们玩一天,要什么吃的玩的都给你们置办,趁你二嫂子还方便,快使唤使唤她。” “老祖宗可是不疼我了。”王熙凤坐在贾母身边,插科打诨地耍赖。 林茈玉笑着道:“我们可不敢使唤二嫂子,正要说难得一个女儿节,不仅我们姊妹,把两个嫂子也叫上,热热闹闹的呢。” “难为你们有心,还惦记她们。那就一起热闹吧,若有什么好玩的,我也凑热闹去。” 贾母哈哈大笑,最喜欢阖家欢乐的场面。但说笑着,她忽然发现林茈玉、林黛玉姐妹俩不停往王熙凤跟前凑。 一会问:“孩子可活泼?是不是踢人?” 一会又问:“最近可跟人置气?有孕在身的人可不能生气,底下人若有不好的只管吩咐二姐姐、三妹妹去管。” 两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竟啰嗦的像个老婆子。 贾母人精似的,明显察觉到两人不大对劲,便也对着王熙凤上下打量起来。 王熙凤今日打扮与往日并无不同,满面红光也不像是不舒服,莫非是有什么意外?她们两个丫头又惦记七夕节,别是在七夕节上出岔子。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贾母眯着眼,视线扫过周边的丫头、婆子。若真有哪个作死的冲撞了凤丫头,管教她后悔做人! 心下发狠,面上却不显,贾母乐呵呵看着孙女、外孙女们,又说笑一会才打发她们回去休息,却把邢夫人、王夫人留下。 “她们不说我倒险些忘了,一年到头那么多节庆却没几个是姑娘家的节日,既然说到乞巧节,便让她们好好热闹一日,那天若有什么事,你们料理了,别叫打扰她们。” 暂时料理一天府上事物,她们二人又是正经长辈太太,连对牌都不用取,只应对一下突发事件罢了。贾母这是把她们当工具人暂时使用。 二人心中明白,却不能顶撞婆母,恭恭敬敬答应下来。 打发走她们,贾母还是不放心。林家姐妹俩来了大半年,这是头一回表现得如此明显,倒像是故意要让她知道似的。 “鸳鸯,明儿你去稳婆、大夫那边看看,凤丫头是重中之重,务必要让大夫随叫随到。” “哎,明儿一早我就去。” 吩咐完,贾母才略微放心几分,收拾收拾睡下。 第二天林茈玉和林黛玉听说贾母的安排,悄悄松口气,专心等着七夕那天。 然而她们还是想错了,尚未到七夕,贾赦就在外面闹出事来。事情传到内院的时候,贾母还在和众人商量七夕节要怎么过,要不要在院中挂花灯。 赖大从外面火急火燎跑进来,跪在屏风外头:“老太太不好了,前面出事了!” “什么?”贾母大惊失色,直接站起来。 大家族外院内宅分得很清楚,能让赖大直接跑进来,必定是大事。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贾母急着呵斥,邢夫人走到屏风处,看着外头:“究竟怎么回事?” 赖大猛地喘两口,这才将事情说起。 原来贾赦看上石呆子家的东西,强买不来就买通相关官员,将他给治死,然后再将东西占为己有。 邢夫人松口气:“我当什么事,原来是这个。你没看见老太太和姑娘们都在?下去吧,回头你去再找二奶奶将事情细细地说。” 这便是要把事情推到王熙凤头上,让她拿钱。对于荣国府来说,他们根本没把人命当回事。远有薛蟠的人命官司,近有眼下的石呆子,死了人,使些银子就能摆平。 赖大跪在地上:“不是,大太太,这事不知怎么被皇上知道,前面刚刚传来的消息,咱们大老爷已经被传召进畅春园了。” “什么!” 满屋子人大惊失色,邢夫人匆匆回来:“老太太,这,大老爷他……” “他怎么样?我早知道他是个不成器做祸的,平日里你一味怕老爷半点不能劝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才想起我来,是要将我们都害死!” 贾家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单独面圣的资格,好不容易有个面圣机会,居然是因为闯了祸。贾母气得全身都在抖。 王夫人忙过来扶住,声音有些颤:“畅春园,咱们大姑娘也在,会不会……” 会不会被连累? 话没说完,但意思都明白。 一个没什么用处的爵位继承者,和一个刚刚起步的天子庶妃,一时间门竟说不清楚哪个更重要。 贾母深呼吸,这个时候果然还是要靠她撑着:“二老爷可知道了?” 赖大在外回:“二老爷今日当值,我们已经命人去寻,想必已经知道了。” “好。等二老爷回来叫他速去打探。你们在外头守着,有什么情况马上来告诉我。” “是。” 赖大应下,连忙出去亲自在外守着,生怕有什么消息传回来不知道。 里头没了说笑的心思,满屋死寂。 林茈玉扣着手,不停往王熙凤身上瞟。 果然意外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就算她们把王熙凤身边的事都关注到,还嘱咐平儿好生照料,也挡不住外面有人作死。不过目前王熙凤的情况看起来似乎还好,捂着肚子做得笔直,只是脸色有些发青,应该是气得。 上头贾母虚空将贾赦大骂一顿,出了气扫视众人就发现林茈玉的视线,顿时心中一凛。 这几天她们姐妹俩这么关心凤丫头,难道竟是预见了这一遭?或是说,后面还有更糟心的事,会叫凤丫头有危险?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贾母当即开口:“平儿,先扶你奶奶回去。” 王熙凤忙站起来:“老太太,我没事。” “有事没事不是你说了算,大老爷闯出祸来早晚有你忙,还不快存着精力给他收拾烂摊子!” 贾母都这样说了,王熙凤不仅不好拒绝,连话都没法接,毕竟她总不能把自家公公骂一顿吧? 罕见在老太太面前吃瘪,王熙凤硬撑着,也不要平儿扶,自己走出去。 这下屋里更安静,连贾宝玉都不敢说话,安安静静在下头坐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贾政派人回来:“启禀老太太,帮咱们大老爷做官司的官员被降了两级,咱们大老爷还没从畅春园出来。” “还没出来?若是骂一顿放出来也就罢了,这么久还没出来?”贾母盯着回话的人,握着拐杖的手不自觉用力。 邢夫人也慌:“那石呆子不过是个平民百姓,皇上就算生气骂一顿也就够了,该放出来了吧?不如派人给大姑娘传话,替老爷说说好话。” 她的一品将军夫人全靠贾赦,若是贾赦完了她更没有好。 旁边王夫人更慌,撑着桌子站起来:“后宫不得干政,大姑娘怎么好管外头的事?何况如今不过是个庶妃,若皇上真恼了可怎么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这样干等着?” “够了!”贾母烦躁地用拐杖砸向地面。“大太太有句话说的是,不过是个寻常百姓,皇上再生气也不会如何,且再等等吧。不许告诉大姑娘。” 王夫人松口气,这才坐下。 邢夫人如坐针毡,但只能跟着等。 林茈玉左右看看,垂下眼帘。果然,哪怕习惯了衣来伸身饭来张口的贵族生活,也无法适应她们草菅人命的价值观。这是时代背景下所造就的必然,与她曾经相处的时代相反的必然。 又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再次传来动静,却不是一两个人来传话,而是一片脚步声。 众人抬头,却见贾赦、贾政一起进来。 看贾赦一身整齐没伤没痛,在畅春园应该没发生什么事。反倒是贾政风尘仆仆,面有倦色。 两人在前头跪了给贾母请安:“母亲,无事了。” “没事就好,先起来。”先扶起贾政再扶起贾赦,贾母再偏心面对外人时也是向着自己儿子。“皇上如何决断的?” 贾赦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半晌说不成一句话。 贾母瞪他一眼,看向贾政:“你说!” “皇上训斥大哥几句,并没说别的。只是到底人命关天,涉事官员都被降了两级,咱们家的爵位不好动,带累琏儿的官职被拿了。” “什么!” 犹如晴空霹雳,贾母脚下一晃。 贾家的爵位逐渐降低,她做梦都盼着在爵位耗尽之前能找到新的出路。若能像林如海那样搏个清流最好,搏不成得些实权也行,好歹有指望,可如今全家摸到实权的只有贾琏,好不容易弄个六品实缺,说没就没了。 缓过神,贾母举着拐杖就打:“难怪你见了我吞吞吐吐,竟是做下这等事!从来只见儿子坑老子,头回见老子坑儿子,琏儿在外数年的心血一朝被你败干净,你个混账!” 这可不能看!李纨蹭的站起身,就来拉扯几个姑娘:“快起来,从后头出去!” 招呼两人众人都起身,只有林茈玉瞪大眼生怕看不见。 “你还看,别看了!”拧她一下,李纨带着众人从帘子后头绕出去,只能隔着墙听见里头老娘打儿子,以及众人劝说的声音。 林茈玉又回头瞅两眼。 贾赦确实混账,他办的混账事远不止这一件,但他好像没挨过揍?不管了,反正正在挨揍,多揍两下,用点劲! 她在心里偷偷给贾母加油助威,林黛玉的视线却落在门前几个小丫头身上。 “大嫂子,可有人将事情告诉琏二嫂?” “这事怎么敢告诉她?”李纨叹一声,没想太多。 她当年好端端做着进士娘子,忽然跌落云端成了寡妇,如今王熙凤还做着六品安人的梦,一朝梦醒怕是差不多的失意。 “你们先回去吧,老太太自会告诉她的。” 话音刚落下,两个丫头匆匆跑来:“不好了,二奶奶见红了!” 李纨猛地回头:“定是哪个嘴快的丫头讨巧,跑去告诉她了。你们快回去!” 将姑娘们轰回与凤楼,李纨匆匆去帮忙。 回到屋关上门,林黛玉紧紧抓着林茈玉:“姐姐,我害怕。” “怕什么?真有什么大事咱们肯定能感觉到,这两天你可还有感觉?肯定是虚惊一场。” 林茈玉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但自己心里也没底。 之前几次两人心慌或祈福,都是因为最亲近的家人,无论贾敏、林如海,或是林瑾,都是最最亲近不过的人,像王熙凤这种远出去一些的,还真没经验。 不过按照原本的故事,王熙凤可是重要角色,总不至于这就没了吧?而且她平时身体康健,肯定不会有事。 “放心吧,二嫂子身体强健,肯定不会有事的。”林茈玉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自己还是安慰林黛玉。 下午不用上课,索性把三春叫来,几人临时搭个小佛堂给王熙凤祈福。 等待的时间门格外漫长,几人念到口干舌燥外面也没消息传来,就连严嬷嬷都没来,以至于众人偶然睁眼抬头,才发现外面都点上灯。 雪容几个大丫头在外头守着,过来倒茶。 “严嬷嬷来了一回,见姑娘们在祈福,没说什么又走了。” 小辈为长辈祈福本来就是孝顺的一种表现形式,严嬷嬷自然不会说什么,但林茈玉心里更慌了。 下午见红,到晚上还没生,不会吧?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即便现代医学发达还有不少人死于生育,何况是在古代? 不生孩子保平安,老神仙保佑,不管将来嫁给谁,我不想生孩子疼死! 不对祈祷错了,保佑二嫂子母女平安! 及时把歪了祈祷正回来,林茈玉诚心再默念数遍。然而一直到深夜,前头也没有消息传来。 “大约是落了锁消息传不进来,明天咱们再去问吧。” 到月亮升起几人才回去休息,第二天用过早饭去找严嬷嬷请一个时辰的假。 谁料严嬷嬷直接准了一日:“姑娘们与嫂嫂感情好,这是好事。不过二奶奶折腾了一晚上还没生,姑娘们怕是凑不到前头去。” 一晚上还没生?不妙。 林茈玉和林黛玉对视一眼,连同三春连忙去找人问。得到准确消息确实没生,回来心里发慌。 惜春捻着珠子:“佛祖保佑,二嫂嫂母子平安,阿弥陀佛。” 以前看电视的时候,见电视上那些小姐们遇到事情除了会哭就是求神拜佛,别的忙半点帮不上,林茈玉还曾经嫌弃过她们。可真到了这里才知道,她们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别说出去找人帮忙请大夫之类,她们连产房都凑不过去,潜心祈愿已经是她们最大的诚心。 又等了一日,到半夜林茈玉忽然从梦中惊醒,看着窗外已经偏斜的月亮,她就知道这个孩子到底还是等到七夕这天才落地。 第二天果然府上气氛从沉重变得喜气洋洋,虽然折腾了一天半,但到底母女平安,就是喜事。 贾赦看见被稳婆抱出来皱巴巴的小丫头,胡子耷拉着:“这么丑的丫头崽子。” 贾母正高兴王熙凤平安无事,听见这话抬手就是一拐棍:“若不是你,孩子怎么会早产?快快回你屋子去,别叫我看见心烦!” 要说真心话,谁都想要第一个是嫡长子,但要和王熙凤比起来,还是王熙凤更重要些,所以贾母当先表示了喜欢,赏赐一大堆东西。邢夫人、王夫人自然跟着表态,好东西往王熙凤屋里搬。 王家那边得到消息,知道贾母没有不喜欢重孙女,又是一大堆东西送过来。 血腥都被收拾干净,林茈玉等人才被允许过来看新生儿。有一说一,刚出生的小孩确实不好看,又是早产,弱得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 但贾家舍得下本钱,刚出生的小姐两个奶娘、四个丫头就安排上,后续再陆续添,总能养起来,贾母又当先表示了喜欢,别人也不敢轻视。 等王熙凤睁开眼,一切都尘埃落定。 平儿红着眼:“奶奶折腾两天,可把我吓坏了,幸好母女平安。” 王熙凤左右瞅瞅:“姐儿呢?” “姐儿刚吃饱睡下,奶奶别急。老太太亲自来看过姐儿,喜欢着呢,赏了好多东西,还有大太太、太太、王家送来的东西,我都收起来了,等奶奶好些再看。” 有平儿这么贴心的丫头操持,王熙凤略问几句就放心闭上眼,这两天折腾掉的精神可不是那么容易补回来。 而百里之外的扬州,贾琏刚领了官服正经当值没多久,威风还没来得及显摆够,忽然就见上面传旨,把他的帽子撸了。 他懵了,林如海也懵了。 在外面升职可不是人情世故,而是实打实立功换来的,所以林如海当即就往上面打听了一下。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贾赦干的混账事可真不少。碍于老勋旧人情面子,康熙不好动荣国府,所以这个亏只能贾琏吃,忙活这么些年,又破了毒盐案,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拍屁股白干。 林如海一辈子没有这种经历,思来想去把安慰贾琏的重任交给贾敏。 可贾敏也没这种经历啊,她祖父是荣国公,她爹也是荣国公,从来只有跟着爹沾光,没有跟着爹倒霉的。 夫妻两个相对无言,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先把这事压一压,寻思着找个机会再说。结果机会没找到,京城又送来信,说王熙凤生了,还不是单纯生了,是被贾赦气早产,难产两天才生下来。 要瞒还是能瞒住,但保不准下一回送信来就是为什么事了。夫妻俩一咬牙,将两封信一起给了贾琏。 莫名被撸了官职的贾琏本就郁闷,看见第一封信憋得脸色涨红,但不敢骂亲爹,牙齿咬得咯吱响打开第二封。 再一看,好家伙,媳妇难产差点一尸两命,他当即白眼一翻,差点撅过去。:,, 第52章 旁敲侧击 “琏儿,你也不用太着急,好歹母女平安。”安慰两句,贾敏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实在是贾赦太不像话。 贾琏的脸色从白变青,又从青变白,好半天勉强恢复正常:“姑母放心,我没事,只是有些担心她们母女。” “女子生育本就是在鬼门前和阎王爷纠缠,她又难产,真是为难她。不若今年你就早些回去吧,多陪陪她们娘儿俩。” “是,多谢姑母。” 说好听了是回去陪陪王熙凤母女,说不好听,就是他官职被撸了,不回去在这待着也没事干。 就算林如海想要重新给他谋划一下,也不敢顶着康熙的旨意硬来,少说也要等上半年,等这个风头过去。而这半年里,他只能暂时当个白身了。 幸好还能用王熙凤当借口,否则单纯顶着被撸官职的名声回去可不好听,如果贾赦不是亲爹,必定好好问候他! 贾琏恨不得把牙都咬穿,去衙门里将好不容易接手的事情再交接出去,幸好还有林如海在上面撑着,即便有几个看热闹的人也而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衙门里的事情理清,就开始准备回京,往年都是冬月才回去,今年这么早着实不习惯。 林如海又把他叫去:“甄家正有两个适龄姑娘要参加大选,原本是要等过两个月随甄夫人进京,既然你要回去正好可以护送他们,过几日你往甄家去一趟。” 甄家和贾家是老姻亲,甄家和林家又同在江南,这几年贾琏没少往甄家去,但还真不知道她们家里有待选的姑娘。 “姑丈,她们也有两个姑娘?可是要护送两位姑娘、甄夫人同时进京?” “不错。你我都是外男不好议论人家姑娘,改日你上门去就知道。” “是。”正经人家的姑娘都是养在内宅,成亲之前鲜少叫人知道。贾琏不疑有他,答应下来便要退下。 “且慢。这回的事谁都没有料到,可谓无妄之灾,不过你在江南只有功劳没有差错,总能再上去。” 贾琏一怔,知道林如海是在安慰他,闷着头应一声,才躬身出去。 过两日挑个林瑾有空的时候,表兄弟一人一起到甄家拜访。 说明来意,甄老爷摸着胡子笑:“如海兄有心,我原是要让她们娘儿仨去的,若有你们兄弟在路上护送,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说着转身吩咐:“去请太太出来,还有三姑娘、四姑娘。” 有正经事才叫姑娘出来见客,还要在父母陪同之下才行。不一时甄家太太便领着两个年轻女子出来。两人穿着相似的衣裳,半低着头看不清模样,但看身量也很相似。 甄老爷介绍:“这是我家三姑娘、四姑娘,同岁,今年正赶上选秀的年纪。” 两个姑娘依旧没抬头,半蹲着身子行了礼之后又被带回后头去。甄夫人倒是说了两句话,但也没久留,只说得空请贾敏来吃茶。 屋里又剩下三个男人,甄老爷才说:“三姑娘是我亲生的,四姑娘是早前认回来的同宗姑娘,太太喜欢便认了义女,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便排行第四。说来,还和林家有缘呢。” “我知道,是甄员外家的闺女吧?据说小时候我们都见过。”林瑾嘿嘿一笑。 当年的事他肯定不记得,但选秀是绕不开的事,所以在他长大记事后,林如海又跟他回忆过。贾敏也在私下说过几回,不过没好话就是了。 甄老爷一挑眉:“就你小子鬼精!如何,你也考中了童生,这回去京城,可要留在京城读书?” “不在京城,等明年选秀的事结了仍旧回来。” “也对,京城再好,也好不过你家那个现成的探花郎。” 在京城读书还是次要,更要紧的是同窗人脉。但他家一个探花郎林如海,一个荣国府嫡女贾敏,两边都不是缺人脉的,在哪读书也就无所谓了。 又客套说了几句话,商量好出发时间、行程等等,贾琏和林瑾告辞出来。 贾琏好奇:“你见过那个甄家四姑娘?甄员外又是谁?” “是谁不重要,反正都是姓甄的,连了宗又认了义女,就是一家子。不过三姑娘约莫是要回来的。” “哦?” 三姑娘要回来,那就是四姑娘回不来,看来里面还有点不可言说的事。正巧,林家也有不可言说的秘密。 “莫非?” “嗯哼?” 行,懂了。 贾琏翻身上马:“月底就走,我倒是没什么好收拾的,你可把书都带上?这次回去怕是要待上大半年,你要耽误了念书,回来姑父骂你可别拖着我。” “误不了读书,父亲八成要把我托给张家。” 贾家不尚读书,林家自然有其他重视读书的亲戚,林瑾又中了童生,张家不会拒绝。 “姑丈自然会给你安排好,只可惜我这回回去又是白身。”哪怕出身勋贵,说不想光宗耀祖那是假的,谁能拒绝衣锦还乡的诱惑?贾琏摇头,自嘲地笑:“这被摘了乌纱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戴上。” “你一赏一罚你在皇上跟前怕是挂了名,得等两年。若是……”顺口想吐槽贾赦两句,想起那是礼法上的亲舅舅,林瑾把话又咽回去,改口。“若是你再立了别的功劳,皇上肯定也不会视而不见。” “但愿如此吧,驾。” 两人一前一后纵马而去,回林家准备再度进京,同时将预备进京的信送往荣国府。 信件总比人快,未到七月底贾母便接到信。看信上贾琏关心问候王熙凤母女,又劝老太太莫担心,总有机会再立功云云,贾母直接把信扔到贾赦跟前。 “你个做老子的还不如儿子,琏儿好好的被你拖累,不仅要担心她们娘儿俩,还要反过来安慰我。打从今个儿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挺尸,少出去做祸!” 贾赦双手放在身前,老实巴交地挨骂。 他确实有点后悔,不过不是后悔弄死石呆子,而是后悔应该再谨慎小心些。若是没有被发现,贾琏就不会被撤职,贾母不会生气,他也可以继续在外头肆意妄为。 “是母亲,儿子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下个月琏儿就回来,你想想怎么向他解释吧!”贾母一看就知道他在动什么心思,越发来气。 “哪有老子向儿子解释的?”贾赦以为贾母没听见,小声嘀咕。 结果贾母听见了,拐杖将地板戳得砰砰响:“你当我聋了不成?快快出去,找你一堆小老婆去吧!” 素来看不上他莺莺燕燕弄一堆,但若要让他在外头闯祸,还不如在屋里养小老婆。 粗喘两声,贾母叫邢夫人:“旁的事不用你管,守着大老爷,他若敢出去胡作非为,只管来回我,我还能管得住他!” “是。”邢夫人不敢不答,忙说两句好话然后追出去看着贾赦。 从王熙凤生产到如今已经过去半个月,府上乱糟糟的事情几乎都了了,但生气的事不是那么容易过去,尤其贾琏那个拿到手的实缺,还没捂热乎又送出去,贾母每次想起来都肉疼。偏偏还有那种不懂事的来安慰,说不过是个六品,没了就没了,气得贾母更想抄拐杖打出去。 眼下看着的确是六品,可等贾琏做上几年,再寻人脉调职或调回京,少说能升两级,那还是六品的事?贾政倒是五品,可在五品上待了十几年,才从从五品升到正五品,想再升半级怕是比登天还难。 越琢磨越感觉这个官职丢得亏,贾母只好不想,免得气死自己。 鸳鸯将信从地上捡起,小心整理好放在桌上:“琏一爷回来了也好,我瞧着一奶奶精神不大济,一老爷那边也忙得什么似的,等琏一爷回来还能内外帮趁些。” “早几年琏儿像他老子,我瞧着就怕不安生,幸而凤丫头是个强的。不过这几年倒是让林姑爷给□□过来,越发像个大人,能担起事了。” 上一个能担事的还是贾珠,贾琏虽比贾珠差些,但看着已经比贾赦强太多,贾母就不做那么高要求了。 “老太太。”鸳鸯端参茶过来。“老太太喝两口。还是咱们姑太太、林姑爷会□□人,两个林姑娘是好的,琏一爷也一年比一年强,他们好了才好来孝顺老太太。” “嗐,但愿是真强才好。”喝口茶,贾母长叹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有没有觉得,这几天来请安的人少了些?” “少了人?没有啊。” 话音刚落下,就听外头有人传话,说薛宝琴姑娘来了。鸳鸯回头瞅瞅门口方向:“老太太是说宝姑娘?您不说我还没觉得,似乎从前几天开始,宝姑娘就不怎么来请安说笑了。” “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记得住事。叫她进来吧。” “哎。” 鸳鸯起身去将薛宝琴请进来,趁去倒茶的功夫,打发小丫头去梨香院打听下情况。 等送走薛宝琴,小丫头也回来:“宝姑娘在屋里做活呢,鸳鸯姐姐打听她做什么?” “老太太忽然想起来问姑娘们的境况,没什么。怎么宝姑娘做活,她屋里的丫头呢?”鸳鸯不动声色,她能成为老太太身边的第一心腹,不是没有缘由。 小丫头果然不怀疑:“莺儿那个四处跑的性子,鸳鸯姐姐还不知道?梨香院的活大多是宝姑娘自己做的,想来是要提前预备冬衣,所以没空出来。” “倒是我疏忽了,你去忙吧。”打发走小丫头,鸳鸯并没有转身回去给贾母禀告,而是看向另一处帘子。“哪个小蹄子在后头偷听?是你自己出来,还是等我去抓你出来!” “你耳朵倒灵。”一阵偷笑声响起,袭人从后头过来。“好端端你打听宝姑娘做什么?可别拿哄小丫头那一套,我不信。” “哄你做什么?从前宝姑娘天天往暖阁去,三两天就来给老太太请安,忽然有一阵子没来,宝琴姑娘过来她也不来,好歹是客人,防着老太太问起我总要提前问一声。” 这倒能说过去,袭人不再怀疑,顺手拿起鸳鸯给老太太做了一半的腰带看:“宝姑娘是个勤快人,不忍心使唤下面的丫头婆子,有什么事都是自己做不会麻烦别人,又不是那些不捻针不动线的。” “你又在说谁?” “还能有谁。”袭人往后头努努嘴。“家里哪个姑娘没给宝玉做过衣裳鞋袜的?只人家金贵劳累不得。” “你可别乱说话,两个林姑娘和宝玉是表兄妹,不做衣裳才是正理。她们的东西没给别人送,老太太这边却是没少过,你可仔细叫老太太听见!” 左右看看,鸳鸯压低声音:“看在从小长大的情分上我提醒你一句,近来你真是越发胆大,什么都敢说!” 鸳鸯从来不会仗着老太太宠爱欺压府里的其他丫头,罕见有几分严厉,说得袭人都不敢回嘴。 “果然是不一样了,怕是往后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瞧你说的,咱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怎么会?”袭人连忙认错。 正巧屋里老太太叫,鸳鸯甩开她进屋去。 “你在后头跟谁说话呢?” “两个小丫头烧水呢,我嘱咐她们两句。”到底念着从小的情分,鸳鸯没说出袭人来。“宝姑娘近日忙着做针线,想必等得空就过来了。” “过来不过来的,有什么要紧?” 贾母身边从来不缺奉承讨好的人,不过是事出反常问一句,若是她能想明白往后再也不来,才好呢。 鸳鸯也明白贾母心思,汇报明白就岔开话:“琏一爷这次早回来,怕是住的时间也长,咱们该告诉一奶奶叫她高兴高兴。对了,表少爷可要来?若也来,才要收拾呢。” “你不说我都想到别的事去。这回琏儿回来除了他和林家哥儿,还有甄家太太、姑娘,凤丫头还在月子里,你去将一太太叫来。” “哎,这就去。” 甄家太太的辈分在那摆着,就算王熙凤不在月子里,也不能由她全权迎接,总要有个辈分相当的。王夫人正合适,到时候贾母再露几面就是。 老姻亲为选秀的事来,贾家自然郑重迎接。在忙碌准备中,谁也没发现薛宝钗悄悄地离开贾府,就像她悄悄搬出大观园,没通知任何人。 出了七月迈进八月,当头的便是贾母寿辰。 刘姥姥时年七十五,贾母比她小三岁,时年七十一。虽然不是整寿也不是半整寿,但她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就不缺拜寿的人,甚至连内务府也要看在“超品国公夫人”这几个字的份上送例礼出来。 南安太妃等人都是老相识,自然来吃酒说笑,那些早等着机会的几家更是终于有机会上门。 比如赫舍里家。作为赫舍里皇后的娘家,赫舍里家坚定不移地支持着太子,自然希望无论什么好事都能被太子占去,如果能把两姐妹都弄去给太子当庶福晋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实在不行就弄一个,先给贾家卖个好,然后请旨赐婚,齐活。 不过贾家这些人太不争气,他们想来都找不到机会。逢年过节肯定是不能来人,上赶得太明显会丢份。太太、奶奶的生日更不行,是他们派人送礼都级别过高的程度。好不容易大房生了个孩子,结果贾琏才是世子继承人,这孩子世孙都不算,更不值得上门。 等啊等终于等到老太太过寿,级别够了,赶紧拎着礼物麻溜过来拜访。 好容易来了,又发现等这个机会的不止他们一家,若不是老太太超品的级别够镇场子,他们能当场就掐起来。这已经不是祥瑞不祥瑞的问题,是不能输给其他家的问题。 贾母看着他们脸红脖子粗,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各位赏脸过来,且请坐下吃杯酒吧。” 底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赫舍里家领头的福晋一口酒闷进去,心里盘算。 来的人还真不少,都是熟人,那拉家、郭络罗家、该来的不该来的全来了,这是都为着两个丫头还是单纯为凑热闹?别看底下几个爷年纪不大,心眼可不少,要不是皇上尚在壮年能镇得住,指不定争成什么样呢。 这样想着,赫舍里家的福晋就挤出笑:“老太太今儿大喜,怎么不见家里几个晚辈?” 这个赫舍里家的福晋自然不是索额图的福晋,贾母虽是超品也还没到那个级别,这是索额图侄子的福晋,出身高贵但小一辈,来拜寿正好。 贾母在上头笑呵呵地:“姑娘们都还年轻,还用不上她们操持,都在里头呢。可是哪里招待不周?” “自是没有,您哪里的话。”赫舍里福晋又敬一杯,刚要说话被旁边郭络罗家抢去。 “咱们来给老太太过寿,怎么问起家事来?老太太的气色越发好了,我敬老太太一杯。” “多谢多谢。”贾母笑着举杯饮尽,旁边鸳鸯连忙添酒。 赫舍里福晋和郭络罗福晋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但仿佛能听到从她们两人脑子里发出的“呵”。 够年纪的皇子有好几个,但林氏女只有两个,大家都是龙子凤孙,凭什么你家能有我家不能有?我看不到你也不许看!不需要有人挑拨,她们就能争起来。 没有脏话,没有争吵,没有动手……一场场柔声细语没有硝烟的战争在悄无声息中展开,又在悄无声息中结束,贾母在上面看的眼睛都不眨,邢夫人、王夫人更是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惊得瞠目结舌。 李纨作为孙媳站在后面与鸳鸯一起为贾母执壶,到宴会结束都没反应过来。 原来真正热闹的宴会可以有这么多人唇枪舌剑,往年邢夫人和王夫人过寿的场面,真是……不够看。 酒足饭饱,贾母挡住别人的好奇,不仅没叫林家姐妹出来,连自己三个姑娘也没叫出来。 那些福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纠缠。 因为能不能看见林家姐妹根本就不重要,早晚都是要想办法弄到自家主子阿哥府上去的,美丑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没看见,也没让你看见,那我就不亏,反正我的态度已经传递给贾家了。 任务完成的各家福晋们施施然回去,虽然不算多高兴,但也不失望,留下一屋桌椅板凳还有贾家众人沉默的脸。 贾母堆了半天的笑脸终于缓慢收起,看着邢夫人、王夫人、李纨:“你们都看见了?” “是。”虽然不知道贾母具体指什么,但说是就对了。 “咱们家如今也是处在浪尖上,你们往常如何我不追究,但往后必要小心谨慎,若有哪家的太太、福晋找你们说话,不可私下胡乱答应,务必要来告诉我,明白吗?” “是。” 贾母罕见疾言厉色,三人忙福身答应,但心里却想法各异。 李纨忍不住想起平时和妹妹们相处,没察觉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怎么就引得这么多福晋、太太来?看来往后和妹妹们相处,要更亲切些。 邢夫人左瞅瞅右瞅瞅,她不得贾赦的宠,自己又没有亲生孩子,就算将来谁一飞冲天也给她带不来多少好处,事不关己别惹祸上身就好。 只有王夫人想得最多。这么些人来拜寿,开始她还以为是看在元春的面子上,毕竟今年和往年最大的区别就是元春封了庶妃,可听这些福晋们说话并未提到元春,反而是数次提起家里的姑娘,难道皇上看上家里哪个姑娘了?她亲生的唯有元春,叫别人越过元春怎么好? 三人神情各异,贾母并不与她们多解释,现在还不是将真相告诉她们的时候,免得轻狂过头或是私下答应别人什么事,坏了大计。 “你们不必多想,无论什么好事,总归是咱们家的。大老爷、一老爷那边怕是还有的忙,你们去看看吧,若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知道。” “是。” 女人们在内宅,男人们自然在外院。贾母好歹还有“超品”的诰命能镇场子,外头贾赦、贾政汗都快流下来。 “贾大人,你家两个外甥女,可定了人家?” “听闻前些日子贾赦大人进畅春园去,皇上可有说什么?” 贾赦进畅春园挨骂不是秘密,但别人总怀疑皇上除了骂人还说了点别的事,你解释他还不信,能怎么办? 贾赦擦擦额头:“皇上训斥几句,没说别的。” 别说皇上真没说,就算皇上说了,我也不敢告诉你啊。贾赦继承爵位以来,头一次这么心慌。:,, 第53章 中秋宫宴 内宅女眷们要一群人坐在一起寒暄,所以难免要考虑一下身份,但外头男人们原本就会时不时碰上,现在又有老太太过寿这么个现成的理由,来的人不可谓不多。 不仅那些向来与荣国府有些关系的其他几家国公府、王府,几位爷能来的都来了,不一定会留下吃饭,但来走一遭没什么太大影响。 荣国府前院中原本准备的座位早就已经不够用了,但几位爷都在这里,谁还讲究什么坐不坐? 大阿哥胤褆身旁围着大阿哥一党,言笑晏晏间不时往旁边太子党身上瞅。 太子是嫡子,占着大义,除了先皇后母家之外,自有一批自诩正统的人维护,声势浩大与大阿哥分站两边。 三阿哥出身不算低,但有两个兄长他也不算突出。而且早期明面上争抢的主要还是大阿哥和太子,他们这些弟弟都还冒不上头,就在太子身后不远处。 胤禛名义上算半个嫡子,又是太子党,同样站在太子身边不远。 五、七两个不掺和事,但兄弟们都来了他们不来,说不清是兄弟们显眼还是他们两个显眼,所以就看热闹来了。 八、九、十三兄弟向来同进同出,今日这么多人在,胤禩自然不会放过拉拢朝臣的机会,一半是冲着贾家来,一半是冲着满院子朝臣来。 再往下要么年纪小要么生母身份不够,都不能随意出宫,所以今天这份热闹他们凑不上。 满院子人说说笑笑,但几分真笑几分假笑可说不准。 贾赦一边和人说话一边擦汗,直叹这半个时辰比他面对一屋子美妾一晚上流的汗还多。 后来终于受不了,拉贾政:“要不开席吧?” 贾政看看时间,远不到正经开席的时间,但再看看满院子人,一咬牙:“开!” 以太子为例,他今日出来办差,想起超品国公夫人贾母过寿,带着人顺路过来送个寿礼,说得过去。但他是太子,以太子身份专程来拜寿用饭,就把贾家捧得太高,说不过去。 于是宴席一开,院中众人散了不少,贾赦、贾政双双松了口气。 但是气刚松出去,两人还没有来得及喝口茶压压惊,又倒吸回来一半。原因无他,席间本该离去的众位阿哥,竟还剩下个八阿哥胤禩。 胤禩也注意到他们兄弟神情古怪,笑着举杯环敬众人:“众位不必紧张,我闲来无事,不过随便用个家常便饭。各位请。” 他不着重提贾家,也不说自己的阿哥身份,就仿佛朋友似的与众人吃酒说笑,随意自然。一顿饭下来,他竟真的从头吃到尾,随着参与宴席的众人一起离去。 好不容易内外宴席都结束,林茈玉等人终于从与凤楼出来给贾母拜寿,陪着贾母听戏吃宵夜,就把内外拜寿的事听了一肚子八卦。 “这么多大家族的人都来,竟比往年还多。”探春对家中事相对了解,又因为王熙凤坐月子帮忙,敏锐意识到大局上的变动。 “牵扯进他们中可不是好事。”迎春最不愿沾染事,自家与自己相关的事都不愿,何况是别人找上门?必定不是好事。 林茈玉倒佩服胤禩:“所以八阿哥真在外头吃了一顿饭?果然不拘身份礼贤下士。” 不愧是后期朝野上下称赞有加的“八贤王”,这么早就能放得下身段,看来为了这个贤名,他怕是从更早的时候就有算计了。 林黛玉撇去茶盏中浮沫:“三顾茅庐,周公吐哺,礼贤下士可不是他这样的。” 所谓礼贤下士,值得以礼相待的都是真正的名士,要么有名,要么有才,像胤禩这样不加区分的全部以礼相待,说实话,真正的名士会感觉受到侮辱。 林茈玉悄悄给林黛玉竖个大拇指:“连你都能看透的事,却有人看不透。” “什么叫连我都能看透?你看不上我?” “怎么会,我是在夸你,果然不愧是探花郎家充作男儿养大的姑娘,有见地!” “噗嗤,别胡说!” 探春左右看看:“你们小点声,虽说都是自家人,也免不了有长舌头的下人。” 姑娘们虽在内宅,但其实道理都一样,不说主子奴才,哪怕是相同身份的人日常相处也会有亲疏远近,当一个人为了名声而来者不拒的时候,他就已经落了下乘。 贾母看着几个姑娘嬉笑,视线一转投向正在给王夫人斟酒的贾宝玉。 “宝玉,你过来。” “来了,老祖宗可有什么话说?” 贾宝玉白天跟着贾政在外头,到晚上原本该睡下,听闻贾母要领着姐妹们再开一席,他几乎是从床上蹿起来。 “宝玉,你最近在外头,可有什么人跟你说话?” “没有啊,就是几个认识的朋友不时来往,老祖宗怎么这么问?” 没有?不应该啊。那些阿哥们明显是盯着两个林丫头,难道不应该和宝玉拉近关系,才好谋算吗? 贾母目光有些阴沉:“没什么,近来家里是忙,你也要跟着你老子前前后后帮忙,就先不必去读书了。” “多谢老祖宗!”不管什么原因,能不去上课就好,贾宝玉连声道谢,视线扫过坐在旁边的众姊妹,眼珠子一转。“还是算了,姐妹们都不得空,我也不好躲懒,有什么忙的我散了学再去也一样。” “这怎么行,累坏了可怎么好?” 贾珠累死是贾母心中的一块大伤疤,她万不能接受贾宝玉再累出好歹来,当下道:“你姐妹们早上、晚上上课,得了空也有时间说笑。” “那我就早上用过饭去给老爷请安,然后回来和姊妹们说笑,晚上陪老祖宗用饭。” “好。” 祖孙两个拥着说说笑笑,全不把读书当一回事。 王夫人在旁想要劝说,又不敢忤逆贾母,几番欲言又止,只能将不满暂时都藏在心中。 不一时晚宴也散了,众人回去,贾母却命人提着灯请贾政过来:“几个皇子你都见过了,觉得怎么样?” 一步登天贾政不敢想,但从龙之功谁都拒绝不了,他沉默片刻:“太子到底是正统。” “可我瞧着这两个丫头,似乎对太子没什么想法,也从未说起过。今儿晚上,她们倒是说了八阿哥几句。” “母亲,八阿哥此人善于钻营,实非明主。今儿众位阿哥都走了,独他留下,到底不合适。” 八阿哥这种行为贾母总觉得有点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听贾政再一说,她忽地想起,这不正是薛宝钗?满府姑娘小姐,只有她与丫头、婆子说笑打闹来者不拒,与八阿哥遍地施恩交好真是异曲同工。 “她们只是说起,也没说别的,我隐约听着还有几分嫌弃,倒和你看法一致。” 听贾母这样说,贾政长舒口气:“她们两个丫头是有些见识的,可惜妹夫不在京城,否则若看中谁家悄悄递个意思上去,赐婚也就成了。” 赐婚这种事历来总是有几番试探的,不好明说,不代表不能说。贾赦、贾政是舅舅,按理也能替她们试探试探,但偏偏贾赦才闯了祸,反倒不好问。 倒是还有个元春,但不知她在宫中是否受宠,更没有哪个庶妃胆大到插手其他皇子的婚事,更不好问。 “那按着你说,除了太子,就没有好的?” 贾政略思索片刻:“四阿哥乃是德妃娘娘所出,又曾被孝懿仁皇后收养,还是太子一党。” “那岂不是两个丫头放在一处?” 贾母还存着两方下注的想法,都嫁给太子党将来太子登基自然是好,可若登不了基呢? “我瞧着九阿哥、十阿哥都不错,宜妃娘娘出身郭络罗家,温僖贵妃虽然去了,却也是钮祜禄大家族之女。” “他们二人……倒也可。”贾政想想郭络罗、钮祜禄两家,他们都是大家族,这两位爷就算将来当不了皇上,肯定也不会差。 母子两个趁着夜深人静悄悄商量一番,在心里定下人选来。 只是他们商量好了没用,皇子阿哥不会按照他们的想法来,康熙更不会管他们想什么。 贾母过寿的事第二天就送到康熙案头上,康熙在畅春园游着湖就知道贾家发生的事,也知道自家儿子们在干什么。 “他们还挺能折腾。”尚在壮年的康熙看着儿子们闹,心情竟然还不算太坏,还有心思开玩笑。“你说我把她们都收进后宫怎么样?” 李德全在旁边闷着头只管装聋子哑巴,人家父子的事他别跟着掺和太多。 康熙拎着鱼竿自言自语:“可惜朕老了,要是年轻的时候宫里可比这热闹。” 这个话题可以接,李德全弓着腰:“前儿才见了十六阿哥,皇上您一点都不老。” “废话,朕当然不老。”哼一声,老主仆两个相处竟也自在。 宫里六个妃,要是把林氏姐妹弄进宫最多给个嫔,但两姐妹都弄进来却最高只给个嫔,林如海肯定不乐意,康熙还指着林如海干活,至少目前不能干这种让人寒心的事。 略思索片刻:“今年中秋节宫宴摆在畅春园吧,勋贵人家带着女眷都进来。” 李德全眉头一跳:“嗻,奴才这就传旨内务府准备。” “去吧。”挥挥手让李德全去,康熙盯着水面鱼漂,等鱼咬钩。 虽说清朝不像宋、明那样对女子严苛,被男子碰到手腕、脚腕都要自杀以全名节,但也没有男女随便见面的道理,未婚男女若见面,总要天时地利人和。 康熙是谁?他是皇帝,没有条件他就创造条件。 几个儿子不是都想要娶林家女吗?那就给他们创造个机会见面,看看几个儿子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再看看林家、贾家是什么态度,最好能从背后摸出点什么来,最后如果条件允许,最好再让萨满来悄悄看一眼…… 摩挲着鱼竿,一个中秋宫宴已经被康熙赋予重任。 消息传到各家,有人欢喜有人忧,林茈玉听闻更是偷着骂康熙心眼子多。 林黛玉不明所以:“自来宫宴都有带女眷参加,不算稀罕事,你怎么好像不高兴?” 妹妹啊,你了解宫宴,但是不了解康熙,作为八岁登基、十五岁擒鳌拜、在位一个甲子的皇帝,康熙心眼子贼多,九龙夺嫡时期他还把自家儿子耍得团团转,骂完这个骂那个,把儿子都逼疯了! 但这些话都不能说,林茈玉抹把脸:“我问你,若是在宫宴上有阿哥向你示好,你也不讨厌他,回头他去请旨赐婚,结果转头皇上把你赐婚给另外一个阿哥,你会怎么样?” “这……”康熙不会干出这么不道德的事吧? 林黛玉想说这种事不可能发生,但看着林茈玉的神色,心里忽然没底:“应该,不至于此吧?” “那谁知道。” 本来是林茈玉一个人慌,现在林黛玉开始跟着慌,虽然她并没有喜欢的阿哥,但想一想就很慌。 贾母却很高兴,能参加宫宴是荣耀,能合家参加宫宴更是无上荣耀。她早早派人给家中姑娘们准备衣裳首饰,更请严嬷嬷给她们紧急巩固一下参加宫宴的礼仪规程,万万不能出差错。 到宫宴五天前,宫宴详细流程再传出来,凡四品以上的勋贵及其家眷都要参加。 王夫人笑了好几天的脸猛地僵住。 四品以上勋贵及其家眷参加,偏偏她是五品家眷,正好卡在门槛之外。还以为终于能见到元春,以嫔妃生母的身份扬眉吐气一把,竟然直接被挡在门外。 白白兴奋了几日,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当天她就称病回去礼佛了。 贾母只好派人把探春叫来:“你母亲虽然病了,但你仍旧跟着我去。” 探春是贾政的女儿,但也是贾赦的侄女,又有贾母这个嫡亲祖母,是完全可以跟着去的。王夫人若有些算计,就该带着探春来找贾母,体现她身为嫡母的大度与大局观。 偏偏她什么也没做,还要贾母主动。 严嬷嬷陪同探春去荣庆堂,回与凤楼时避开众姊妹:“这世道女子艰难,姑娘运气好有老太太撑着,该好好孝顺老太太才是。” “多谢嬷嬷提点,我等小辈自然孝顺老太太。” 道了谢,探春仿佛无事发生,回去后照旧与姊妹们学习,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观察她几日,严嬷嬷私下和老太太叹:“贵府几个孙女,三姑娘是最好的。” “我这个孙女确实强些,有眼光也有眼界,可惜是个女孩。” 谁都知道世道对女子不友好,两人叹几句,再教导时严嬷嬷总对探春更严厉些。 很快就到中秋节当天。虽然宫宴是在申时才入席,但林茈玉等人天不亮就起来,先在自家拜了一通,然后入宫去拜见太后,拜完随着太后到畅春园,一大圈绕下来,还不到午时。 到了畅春园也不能入席,还要拜见各宫娘娘。娘娘们不一定是跟着皇上住在畅春园的,但中秋宴肯定要来参加,高位娘娘们不仅要接见自己娘家的人,还要接受命妇请安。 又折腾一通才终于能坐下,此时才刚到未时。 高位娘娘们、高品阶命妇们、低位嫔妃、低品阶命妇们,各自按照身份坐好,这是宴会前的闲话时间。 迎春跟着邢夫人坐,惜春跟着尤氏坐,林茈玉、林黛玉、探春三人则跟着贾母坐。托贾母的福,她们做了个相对靠前的位置,面前桌上摆着茶水点心应有尽有,但不敢吃。 林茈玉用自以为最小的动作左右瞧瞧,然后趁人不注意在大腿上揉揉。 累,幸好严嬷嬷有教她们怎么穿花盆底省力,否则她今天就要躺在这里出大丑。 视线顺着自己大腿瞥到旁边林黛上,她倒是没给自己揉,但两只脚搓了搓,不停换位置,看来也是累了。 再看向另一边探春,她规规矩矩板板正正坐着,果然是在家已经养成习惯,无论何时绝不能失了身份教养。 这边林茈玉低着头眼珠乱转,上方不知哪位娘娘视线投过来:“贾老夫人,这就是你两个外孙女吧?闻名不如见面,快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现如今京城中,身份地位够的谁还不知道贾家那点事?正在说话的几位娘娘、福晋声音都降低不少,虽然没停下说话,但眼睛都往这边瞟。 贾母起身:“两个丫头头一次参加宫宴,让宜妃娘娘见笑了。你们两个还不快参见各位娘娘?” 原来这就是宜妃,果然不愧是康熙早期最受宠的嫔妃,漂亮胆大,底气也足,这么多人在她就敢头一个开启话题。 林茈玉迅速往上瞅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和林黛玉从桌子后走出去,双手扶膝行跪礼:“见过宜妃娘娘,见过各位娘娘,众位娘娘安。” 宜妃本来就在妃位,又是她先说话,单独列出来她也当得起。 “果然是两个伶俐丫头,抬起头来我瞧瞧。” 林茈玉和林黛玉依言微微抬头露出半张脸,眼睛却不往上看,而是面无表情盯着前方的桌子腿。 别说,娘娘们用的桌子就是不一样,桌子腿都比较直。但是这张桌子不太行,横着的那条轴好像掉了块皮,内务府不好好办差啊,敢叫宜妃用这样的桌子,要是被她发现…… “德妃你快瞧瞧,比咱们年轻的时候可漂亮。尤其是左边那个,当真是貌比西子。” 从胡思乱想中暂时收回神,林茈玉视线往左下方瞥了瞥。左边是林黛玉,她夸林黛玉貌比西子,有眼光。但是现在的林黛玉已经比原著中很少生病了,所以应该比原著中还要更漂亮一点。 “咱们都这把年纪,哪里还能跟小姑娘比?她们才十四五吧?” 贾母连忙接话:“回德妃娘娘,两个丫头年初才过了十三岁生日。” “呦,那确实是小,才刚到年纪。” 十三到十六是选秀的年纪,这句是说刚到选秀年纪。宜妃本身是美人,生下个九阿哥也是出了名的美人阿哥,唯独没有女儿运,没能生下个女儿,啧两声,她忍不住多看林黛玉两眼:“要是我闺女就好了。” 德妃似笑非笑:“你喜欢?” “你不喜欢?” 喜欢是喜欢,但是那种喜欢就不好说了。 惠妃端着茶盏喝了半天没喝下去一层,终于把茶盏放下:“先叫两个丫头起来吧,在外头折腾半天,到这来了还不给坐。” “瞧我,光顾着说话给忘了。快起来,回去坐着吧,本宫就是看见漂亮小姑娘高兴,说两句话。”宜妃这才叫了起,让两人回去坐,视线一转,看向旁边安亲王福晋。“老福晋近来可好?” “好,有劳娘娘动问。” 今日参加宫宴的可不止贾家。安亲王外孙女,也就是胤禩未来的福晋,姓郭络罗,是宜妃的侄女。各家关系盘根错节,娘娘们要关注的事也不止贾家。 见众位娘娘们的视线转移走,贾母侧过头:“不必紧张,娘娘们都是极和善的。” 林茈玉微微往前探:“不紧张,我刚才看见前面桌子下面的流苏少了半截。” “什么?”贾母一怔,没想到有人参加宫宴还能注意到桌子底下的流苏。 林黛玉差点没憋住笑:“外祖母不用担忧,姐姐最会自我排解,不管什么时候,她总能发现奇奇怪怪的东西转移视线。” 你懂什么,这是缓解紧张的好办法,经过现代心理学验证的! 林茈玉心里嘀咕,面上不显:“总归是个法子,难道磕磕绊绊说不出话好?早上出门没吃没喝,我都饿了,什么时候能吃东西啊?” 话刚说完,两排小太监远远走来:“各位娘娘,时辰差不多了。” 有人来催流程,各位娘娘们又客套几句便匆匆停住话,以惠妃为首,引着各家福晋、夫人往摆宫宴的地方去。 一路上,道路两边铺满各样鲜花、新鲜蔬果,最明显的便是几个红彤彤的大石榴,摆在最前头最显眼的位置上。 娘娘们走走停停,时不时说两句闲话,欣赏两旁花束,竟真似赴宴一样自在。 不需要按照身份排座,各家关系好的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元春终于有机会凑过来。 “祖母。”行在路上虽不能行礼,但元春还是福身红了眼眶。 贾母连忙将她搀起来,自己也红了眼:“娘娘快请起,老身受不起。” 无论庶妃品级如何,做了天子御嫔再面对家人时,她代表的就是君。 旁边几家福晋很有眼色地转向一旁,假装没看见。:,, 第54章 远离九龙保平安 贾母拉着元春的手,时隔数年再细看这个被自己从小带大的孙女,两只手忍不住摩挲:“你一切可好?” “在这不是主子就是娘娘,有什么好的?”元春眼角往下一垂,便落下两滴泪来。 “娘娘不可胡说,你也是娘娘呢。”贾母连忙打断她的话,左右看看没有旁人听见才松口气。但元春能说出这种话来,就可见她在宫中并不顺心如意。 祖孙相对无言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 元春孤身在宫中满心都是苦楚,即便见了家人也不能倾诉。可除了倾诉,还能说什么呢? 两人拉着手到宴席处,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贾母安慰:“皇上素来待下宽仁,今日你母亲虽未来,但等得了空她一样是能来的,畅春园到底比宫里松些。还请娘娘千万排解,好好侍奉皇上。” “祖母说的是,我记住了。”元春擦擦眼泪,重新端起姿态。 “好,好。”两人又互看半晌,贾母才要转身入座,却见迎面走来个男子。 元春忙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原来这就是太子胤礽,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遇见。林茈玉偷偷迅速扫一眼,便跟在贾母身后行礼。 “老夫人不必多礼,孤只是随意走动走动。”胤礽伸手虚扶了贾母,视线从元春身上一扫而过,然后停在后面三人身上。“这三位是……” “回太子殿下,这是老身的孙女、外孙女。”贾母恭敬回应,却不说明谁是谁。 探春和她们姐妹两个本来就年纪差不多,身上穿戴的又都是荣国府准备的衣裳首饰,这样低着头更看不出多大区别。方才宜妃讨了个巧,直接叫林氏姐妹出列,但现在太子面对面站着却不好讨这个巧。 胤礽面上仍旧笑着,心里却道贾母是老狐狸:“原来是贵府上的小姐,孤还没见过。” “是,从前她们年纪小,倒不曾带出来。” 胤礽作为太子,别的兄弟能不能娶到林氏女他不在意,但他必须要一个,否则太子的威严和脸面往哪搁? 贾母很明白他这种既为君又为兄的心思,笑容坦然不怕他看。反正现在姑娘在自家,姿态端得高些,两个丫头将来的身份也能更高些。 正你来我往说着客套话,又过来几个人。 元春忙一一问候:“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好。” 来的人不少,还难得有个熟人。 胤褆等她们行过礼,便问:“可还记得爷?” 林黛玉刚要说记得,被林茈玉抢先:“年纪小,不记得了。” 胤褆一怔,随即大笑:“这丫头从小就胆大,难怪皇阿玛喜欢。不记得就不记得,爷四、五岁时候的事早记不清了。” “大哥说的是二十八年南巡?果然还是大哥好,每回有什么事都是大哥跟着去,不像孤只能在京城待着,就算外头有什么事也不知道。” 太子意有所指,旁边胤禟从嗓子里哼出来一声:“去不去都一样,反正去了她也不记得。” “九弟莫要说笑,别吓着人家姑娘。”胤禩十分贴心。 胤褆不以为然:“吓着她?皇阿玛的腿她都敢扒拉,咱们要想吓着她还差点意思。” 几个皇子不在里面坐着,也不守着各自的额娘,反倒在这里说笑起来,引得周围众人频频侧目。 元春更心中惊惧,忍不住细细打量这个多年未见的表妹。可她老老实实半低头站着,除了刚才那句话大胆些,再没别的大胆举动。 贾母附和寒暄几句,等吸引视线吸引地差不多,弯腰福身:“几位娘娘还在前头,不打扰各位阿哥,我们先进去。” “老夫人请。” 几个阿哥侧身让开路,元春引着贾母进去后很快到她自己该在的位置去,剩下贾母悄悄问两人:“如何,可觉得那位阿哥好?” 林黛玉脸一红,低下头不说话。 林茈玉左看看右看看,没找到她要找的人。 九龙夺嫡听起来威风八面轰轰烈烈,但真夺起来拼的都是命,就算都是康熙的儿子不至于拖出去砍了,但关个十几年几十年也够受。所以保险起见,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九龙。 甚至为了远离九龙夺嫡,林茈玉连干脆勾搭康熙都想到了。反正康熙后宫的基本格局已经确定,就算她加入进去也不会掀起什么大风浪,但想一想总不能连同林黛玉、元春姐儿仨都进宫,还是算了。 视线满场乱转,忽然看见大阿哥胤褆身边多了个人。他身上穿着与其他几位阿哥相似的衣裳,言行举止与其他皇子也并无不同,只是在结束交谈转身之后,走路比别人慢些。 穿过忙碌的宫女太监,以及寒暄的福晋、太太们,他坐在另外一个不认识的阿哥身边,两人说着悄悄话,似乎与这热闹的宫宴隔开一层。 皇七子,胤祐。生母不得宠,自己腿有残疾,曾经一度被康熙内定要过继出去,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不仅像正常人一样站起来生活,还能骑马带兵,与胤褆随康熙征战噶尔丹。 “外祖母,那个人是谁啊?”林茈玉伸手往前一指,试图印证自己的猜测。 “谁呀?”贾母含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然后笑容有瞬间僵硬。“那是五阿哥和七阿哥,你指的是五阿哥?” 带着几分侥幸,贾母引导加暗示。 但林茈玉仿佛没听出来,露出标准八颗牙齿:“我说左边那个。” 古人以右为尊,按照齿序,五阿哥在前,七阿哥在后,她说的就是胤祐。 之前林茈玉偷偷盘算的时候,五阿哥胤祺也是个人选,但不巧他成亲了。作为一个现代人,林茈玉实在没办法想象她去像赵姨娘那样生活,只能先厚脸皮不要脸地自己把人选好,并把已经成亲的皇子排除在外。 “大丫头。”贾母张嘴,有些吞吞吐吐,大概是在想怎么跟她解释一下七阿哥不行。“大丫头,七阿哥的生母就坐在你大姐姐身旁不远,虽然生了皇子,但如今仍旧只是个庶妃。” 这已经不是暗示,是裸的明示。 林茈玉笑笑没说话,把头又低下了,老老实实坐着。 贾母还想说什么,但不远处忽然走来两排太监,整个宴会场地忽然安静下来,原本坐着的众人都站起来。 这是时辰将近,皇上和太后要来了。贾母只好将话留着回家再说,站起身与众人一起迎接皇上、太后。 康熙很喜欢举办宴会,晚年还在畅春园举办过千叟宴,全国上下年过六十五岁的老人,只要你们来,哪怕是乞丐都可以参加。这样的宫宴,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皇上、太后入了坐,自然是参拜谢恩等等,又忙活一通才开席,底下也开始表演。 贾母环视四周,借着吃酒的时候向后靠:“几个阿哥都往这边看呢。” 皇家成亲最不要紧的就是真心,喜欢不喜欢不重要,看她们两个长得还算漂亮,又懂规矩,皇子们的基本要求就达到了。 “你们算是运气不错,比那些盲婚哑嫁的强多了。”又说一句,贾母便坐好,时不时与旁边相熟的福晋、太太说两句话,就像往常参加宫宴似的。 上方不远处,五阿哥胤祺看看林茈玉姐妹,看看正在跟胤禩交头接耳的胤禟,一抬头将杯中酒饮尽。 旁边胤祐被他这动作吓一跳:“五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嘴上说着没事,胤祺又喝一杯。 胤祐顺着他的视线,看见老八、老九,立时了然:“这是在担心九弟?听闻进来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林家姑娘今日来了,莫非九弟想求皇阿玛赐婚?” “他想不想要不好说,只怕有别人想要。” “别人?八弟不是要娶九弟的表妹吗?虽然还没赐婚,但都已经传出来了。” “郭络罗家自然是嫡福晋,这不是还空着两个侧福晋的位置吗?”老八心这么大,也不怕吃得太多把自己噎着。平时看老九钻研赚钱挺聪明,怎么一到这事上跟傻子似的?要不是亲弟弟,真不想管他。 胤祺在心里嘀嘀咕咕,抬头看上面宜妃也在盯着老九看,闷头又喝两杯:“七弟,你觉得林家姑娘怎么样?” “我?五哥说笑,人家姑娘好好的,也不会跟我。”都是皇上的儿子,偏胤祐天生比别人差一层,要说他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那也不可能。 低头看看腿脚:“五哥才成亲,这回选秀皇阿玛约莫会给你指两个格格。” “谁不知道你我是跟那个位置没缘分的?格格、侧福晋都一样。” “这话倒是。五哥,我敬你。” “来。” 都是跟大位无缘的人,纠结也没用,还不如自己过得高兴。他们说话喝酒,林茈玉偷偷看了好几眼。 果然相比起其他皇子,他们的座位前冷清不少,就连年纪更小的十三、十四都比他们桌前热闹,更别说赤手可热的大阿哥、太子。 再看上头,康熙侧身跟太后说话,对下面的情况似乎没看见,又或是今日过节,看见了也不在意。 林茈玉端起酒杯小抿一口,忽然胳膊被人碰了两下。 “姐姐,你看那边。” 顺着林黛玉指得方向,林茈玉恍惚看见一只大鸟闪过去。 大鸟? 脑子有一瞬间宕机,还没等她怀疑自己眼睛出问题,就见一个太监越众而出,口中唱喝:“萨满献福!” 果然是个狗心眼的皇帝,什么大鸟,那是盛装的萨满! “别看,快低头!”林茈玉赶紧扯林黛玉。 林黛玉反应过来,拿着吃了一半的果子闷头啃,恨不能钻到桌子底下去吃。 萨满,说通俗简单点,就是民间常说的跳大神,在重大节庆里跳大神祈福不算稀罕,何况是给皇上表演?在皇权面前,神仙也要低头。 前方萨满是怎么祈福的林茈玉没看见,但是她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随着一声不明所以的惊呼,竟似有火光在头上闪过。 这个时候再低头就有点欲盖弥彰了。林茈玉若无其事抬头,正撞进一双灰色的眼睛里,映着重重火光。 “哎呀!”林黛玉忽然惊呼,竟是萨满手中祈福用的火把掉落了一丝火星在她裙摆上。 萨满对着两人一躬身,拿着火把又回到场中央去。 林茈玉赶紧去看林黛玉:“烫着你了?” “没有,好像火星溅到衣裳……火星呢?” 天色逐渐变暗,火星很明显就能看到,但刚才眼睁睁看着飞溅到衣裳上的火星此时却完全找不到踪迹,连烧焦的痕迹都没有。 四周都是人,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只好暂时作罢,装作无事发生。 见无人受伤,围上来的宫女也散去,娘娘们仍旧说笑,小插曲来得快去得更快,仿佛无人在意。 既然是中秋宫宴,自然要等着赏月,等各样节目表演结束,猜过灯谜又吃完康熙赏赐的月饼,天色已经彻底变黑。 贾母年事已高面有倦色,宴席刚一结束她就连忙回去,没等着再与元春见面说话,倒也免了有人再凑上来。 官员、命妇都散了,康熙领着人回去却不休息,而是将萨满请来。 “如何?早年你说没亲眼看见说不准,今日亲眼看见,可看出什么来?” 萨满仍旧盛装,双手合十:“真乃神仙下凡也。” “神仙下凡?”康熙眉头紧皱,自古神仙下凡也不全是好事。“可有大洪福?” 萨满紧闭双眼似乎在感受什么,半晌摇头:“二位仙子的命运似被人笼罩,难以窥见,但她们二人的气彼此纠缠,想必有因果纠缠。” 什么乱七八糟的,康熙可不在乎什么因果什么纠缠,只要别乱了他的江山,也别弄出个什么天生凤命就好。 “若将她们纳进皇室,可否断了她们的因果?” “可,但不必。” 那就是能做到。 得到想要的结果,康熙挥手命李德全将萨满送出去。 也不怪康熙对林家姐妹的执念深,实在是他除了生来是龙子凤孙,别的运气都不好。 爹娘就不用说了,顺治满心都是董鄂妃,别的孩子有了跟没有一样,他从小被孝庄养大,几乎没体验过父爱母爱。后来跟赫舍里皇后关系不错,但赫舍里很早就死了,表妹进宫表妹也死了,前前后后死了多少儿女且不说,皇后都死了几个?就连他自己都差点怀疑自己克妻克子。 按照这样的死法死下去,如果后世再有几个皇朝,肯定会说清朝是老天不喜,所以才死个没完,活该被推翻。 康熙自己就写明史,几乎可以想象到后人写清史的时候能用多少“天谴”“天罚”之类的词汇。 李德全从外进来,就看见康熙在捏额头:“万岁爷可是累了?今儿宴饮热闹多吃了几杯酒,早点休息吧。” 说罢他上前来扶,但还没碰到康熙肩膀就被制止:“你说,把她们两个都给太子如何?”这样将来太子登基,后宫里有两个神仙下凡,总不至于再死个没完了吧? 后半句话没说,但李德全听出来了,嘿嘿干笑两声:“皇上说笑,太子宫里都有两个侧福晋了。” “啧,麻烦。”两个侧福晋还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太子一家独大。 第一次废太子之前,康熙对太子胤礽的偏爱是公认的,不能给太子,他才开始考虑其他人。 “可惜给老五赐婚早了,否则太后定然乐意。老七,老七……你觉得老八如何?” 这李德全怎么敢回答?只管装傻:“万岁爷不是已经给八哥选定郭络罗家的姑娘?” “确实。”康熙仿佛刚想起这回事,又把老八跳过去,接下来老九、老十直到老十四都盘算一遍,然后忽然想起。“这俩林丫头,几岁来着?” “今年刚十三。”李德全拱手。 康熙意味深长地哦两声,手指在桌子上敲两下。 十三岁那就不着急,从老大到老十三年纪都合适,就老十四有点勉强,但也不是不行。 后头德妃处,到过年才满十岁的十四爷不知道他爹已经开始盘算给他娶媳妇的事,正在咕咚咕咚灌消食茶。 “慢点,你怎么吃那么些?”德妃一脸心疼。 他们年纪小的阿哥正无忧无虑的时候,十四又从小好动,边玩边吃,伺候的下人一个不注意就吃多了,等康熙赐月饼的时候他已经吃不动,但御赐的东西必须吃,就只能吃完再跑到德妃这喝消食的茶了。 “没事,我还能吃。”清朝流行饥饿疗法,几乎所有的皇子公主都挨过饿,非要等长大到懂事的年纪会自己要点心吃才好些,十四刚到这个年纪。 喝完一大碗茶,打个酸嗝,他往德妃身边一凑:“额娘,今天祈福的时候,萨满法师停了一下,那就是娘娘们说的林家姐妹吧?” “做什么?你年纪还小,等你长大她们姐妹早成亲,跟你没关系。”十四从小就不省心,话虽然这么说,但德妃还是警惕望着他。 果然,十四嘿嘿一笑,又凑得更近点:“我就是问问,就是好奇她们将来会成为儿子的庶额娘还是嫂子。” 自家儿子没这个脑子,德妃视线扫来:“谁叫你来问的?” “没有,就是随便问问。时候不早,我睡觉去了。”见这么快就败露,十四一溜烟就跑,还顺手把等在门口的十三抄上。 十三的额娘是庶妃,跟着德妃住,十三也算是德妃养大的,再加上两人年纪相近,这个时候关系还不错。 德妃在屋里气:“十四自小就混,也不知从哪听见谁说,竟然来套他额娘的话。” 管事嬷嬷忙安慰:“怎么能叫套话?咱们阿哥这是有了不知道的事来问娘娘,他来问娘娘总好过在外头听别人胡说。” “话虽这么说,但这孩子就没让我省心过。” 当初老六没了,身边只有这么个老十四,哪怕他再混账德妃也是一腔母爱倾注在他身上,宠多了都成习惯。 “我瞧着十四最近和八阿哥他们走的近,你跟十四身边的嬷嬷说说。” “哎,可是娘娘,阿哥要去咱们也没有办法,强求反而不美。何况宫里适龄的阿哥就这么几个,阿哥所、尚书房总会遇上。”说着嬷嬷就是一叹。 年纪大的阿哥出宫去,年纪小的阿哥在宫里,每日同吃同住同读书,想分都分不开,八阿哥胤禩能笼络老九、老十、老十四,同吃同住是个重要原因。 德妃又何尝不知道?但她包衣出身小心谨慎爬到妃位,最会看人,让十四跟着老八这样混,实在不放心。 可再想想另一个儿子老四……算了,还是不想了。 “那就随他去吧,横竖皇上心里必定早有打算。” 叹一声,德妃收拾收拾休息了。 中秋宫宴后,不管众人心里憋着打听什么,表面上都安静下来。 荣国府拜访的人不见减少,但够资格让贾母接见的不多,那些真正够资格的也不会自降身份上门来,于是就这样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到八月底,贾琏、林瑾慢悠悠进京,还带着甄夫人和甄家两个姑娘。 贾家再来客,还是身份足够的客,林茈玉等人才出来,一见面竟是熟人。 “英莲,你来了。” “来时母亲说要到别人家做客,我还紧张些,听闻是到你们家来,我就不紧张了。” “紧张什么?我来给你介绍,这是迎春姐姐……” 林瑾之前没见过甄英莲,但林茈玉和林黛玉跟着贾敏走动,是见过甄家小姐的,她们又和甄英莲有某种联系,难免更熟悉些,刚进门见过,林茈玉和林黛玉就拉着她们与三春互相介绍。 甄夫人坐在贾母下首含笑看着:“老太太见笑,这两个丫头和林家丫头算是手帕交,刚来就叫老太太看笑话了。” “什么笑话不笑话,她们都认识才好呢。可要住在府上?正好后头给她们姐妹待选特意预备的与凤楼,叫你家两个丫头一并住进去吧。” “那感情好,我正是送她们两个丫头来待选的。马上就到九月,进了十月户部要再统计,来年二月开选,不趁着现在进京,我怕年后赶不及。” “咱们都是老姻亲,你们该早些来的。” 贾母和甄夫人说说笑笑,众位姑娘行礼告退,拥着到后头去挑屋子。 王夫人视线跟随众人,端着茶盏挡住神色。 这两个都是甄家姑娘,总不能两个都留在宫里吧?若是能为宝玉提亲,娶到甄家的姑娘,也不错。 心下盘算,瞅准老太太和甄夫人说话的空隙,她含笑接话:“两位姑娘都是多大年纪了?”:,, 第55章 甄贾宝玉的病情 自家的姑娘问年纪是为了排齿序,就像当初林家姐妹俩到来时。而问别人家的姑娘年纪,多半是为了问八字婚配,就像当初问薛宝琴。 甄夫人眼中笑意微顿,但嘴角弧度不变:“两个丫头一样大,前后只差几个月。” “这么近?”那岂不是不是亲姐妹俩?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王夫人并未细想,毕竟够资格参加选秀的甄家姑娘,身份总归不会太低。 “我们家这几个姑娘都是淘气的,有她们在一块玩,太太尽管放心。这两个孩子,我瞧着就喜欢。” 喜欢?别人家的孩子你喜欢不喜欢有什么要紧?这句话说得未免有些太过明显了。 甄夫人没接话,似笑非笑地看向贾母。 贾母心里暗骂蠢,从前这个儿媳妇虽然也不算机灵,但好歹还能办成几件正经事,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越发蠢起来? “我也喜欢这两个孩子,就在家里住着吧,不然还要各处来回折腾。夫人也不要回去,一起留下来吧。” 笑呵呵将话自然地转到别处,贾母瞥王夫人一眼。 甄夫人这才笑了:“正愁没有地方落脚,那就叨扰老太太了。” “咱们都是最正经不过的亲戚,说什么叨扰?”又寒暄两句,贾母便命王熙凤为甄夫人安排落脚的地方。 白天说话,晚上又宴客,折腾大半日才算招待完亲戚,王熙凤才得空和贾琏私下亲昵。 “为着大老爷的事,今年这么早就回来,林姑爷可有说什么?” “没有,还是姑父叫我提早回来的,姑母还安慰我,说等过个几年事情淡了,再替我另外想办法。” “那就好。” 说到底是贾赦闯祸,林如海帮贾琏本来就是看在贾敏的情分上,到头来白忙活一场,没发脾气都是他涵养好。 王熙凤抱着孩子拍:“这甄家送两个姑娘来参选,你怎么没在信上跟我说?只在给老爷的信上说了,我差点手忙脚乱没顾上,幸好姑娘们大了,能帮着圆。” “忙忘了。”贾琏用食指戳闺女的小脸,看着她吐泡泡。 这么随意,王熙凤可不信:“真的?果然是太久不回家,亦或是看我生了丫头,如今爷竟然也有事不肯告诉我知道了。” “瞧你,我真是忙忘了。” 贾琏拿着块乳糕去逗孩子,结果还没凑近王熙凤就转身,娘儿俩只给他个后脑勺。 “哎呦我的奶奶。”贾琏跟着转了两圈都没能把乳糕递到孩子跟前,只好把乳糕放下,将王熙凤转过来。“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是没必要。” 左右看看没人,他拥着王熙凤坐下:“如今甄家的大头在宫里太妃身上,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我若连这都不知道,家里也不用管了。” “他们将两个姑娘送来,是想要继续太妃的荣耀呢。” “那又怎么样?” 贾琏笑容神秘,伸手往天上指:“不想给。” “你的意思是……”话说一半,王熙凤忽然收住,左右四下看过,压低声音。“皇上不想叫她们家的女孩进宫?为什么?” 自小被困在内宅的人,见识总会差些,何况是王熙凤这种连书都没读过的?想要从历史中借鉴都寻不到从哪下手。 “甄家这些年越发狂妄,在江南几乎算是土皇帝,姑母和林姑父若不是因为职务需要,几乎不和他们往来。何况,也不是所有人都想让自家姑娘进宫,林姑父已经给皇上上折子,说想要两个林表妹找个宗室,就不高攀皇子了。” 贾琏在江南对这事习以为常,王熙凤却没人跟她说,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难怪都没从你的来信中看到过多少甄家的消息。但两个林表妹真要嫁给宗室?早前还说可能入宫,后来说要嫁给皇子,现在又变成宗室,怎么还层层往下降呢?” 要让王熙凤来说那肯定是嫁得越高越好,不往上爬都算没心眼,怎么还有自己主动往下降的? 贾琏伸手点在她鼻子上:“皇上说让她们入宫,咱们就得说让她们嫁宗室,咱们要是也敢说让她们入宫,明儿皇上就得怀疑咱们心大。林姑父可小心着呢。” “我说呢,原来是要迂回。林姑父也忒小心了些,两个表妹出身又不低,就算明说要嫁给皇子还能怎么样?” 哼一声,王熙凤不以为然。 “你呀。咱们也不是正经长辈,表妹那边自然有林姑父操心呢。你只管将甄家好吃好喝招待,别的事不用咱们管。” “知道了。” 两人边说话边逗孩子,等孩子吃饱睡着,才命奶娘抱出去,夫妻两个方才睡下。 第二日,贾宝玉不知道又寻了个什么理由不去上学,在荣庆堂等着众姐妹请安,便要跟她们一起玩。 一众年纪相当的姑娘叽叽喳喳说笑,忽然加进个男子来,着实突兀。但甄姑娘和甄英莲对着贾宝玉上下打量一番,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好奇,其余的情绪竟半分没有。 贾母自然宠着:“她们该学的规矩都学的差不多,进来不必太过严苛。鸳鸯,你使人去跟严嬷嬷说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 规矩的确学完了,现在就是巩固阶段,严嬷嬷基本属于半教半退休,听见传话她也没说什么就应了。 贾宝玉兴高采烈邀请众人去他屋里。 因为人多,又有许多丫头、婆子,所以即便去屋里也没什么。贾宝玉终于能再次跟姊妹们说笑,还多了两个姊妹,高兴得仿佛蝴蝶飞进花园,恨不得每个都往上凑凑。 甄姑娘拉着甄英莲咬耳朵:“你看这贾家公子,怎么和咱家宝玉哥哥似的?” “谁叫我?”忙着亲自给姑娘们奉茶的贾宝玉恍惚听见自己名字,一抬头却见两个甄家姑娘震惊望着他。“你们怎么知道我名字?” “我方才在说我哥哥,谁说你?莫非,你小名也叫宝玉?” “这可真是奇了,你家哥哥也叫宝玉?对了,我昨儿做了个梦,说有个甄家公子哥也叫做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最喜欢水做的女儿,梦里他还说我是臭小厮。” 贾宝玉忽然想起昨天的梦,当笑话讲出来。谁料甄姑娘瞪大眼:“正是正是,哥哥总说什么女儿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 “竟不是梦?”贾宝玉大惊失色。“你家哥哥可到京城来?” “没有,哥哥原本是要跟我们一起来,但临行前有事,便只我们姐妹来了。” 这世上难道真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甄姑娘好奇上下打量:“模样倒是没那么像。” 贾宝玉十分激动,冲上前握着她的手:“你哥哥还说什么了?” “哎呀,你松开我!”甄姑娘惊呼着躲到甄英莲身后,再看向贾宝玉的目光中就没有好奇和亲近,取而代之的是浓浓警惕。 被呼声惊醒,贾宝玉连忙赔不是:“我不是有意的,姑娘莫恼。” 袭人等大丫头被惊动过来,但她们早习惯贾宝玉动手动脚,并不以为是大事,陪着道歉两句就要把事情掀过去。 但有些动作,兄妹之间能做,主仆之间能做,其他人之间不能。甄姑娘并未闹起脾气,却不肯再在贾宝玉屋里玩,要出去。 可怜贾宝玉本以为终于能和姊妹们玩笑一日,结果连半日都没有她们就回与凤楼去,只能自己坐在窗前发愣。 袭人端着茶过来:“快别看了,先把茶吃了吧。早说叫你把以前那些都改了,你偏不听,今儿不知又惹恼几位姑娘。” “以前跟宝姐姐说这些,她从不生气。”贾宝玉长叹,忽然想念起薛宝钗来。 “宝姑娘自然是脾气好的,可惜她如今不在府里。” 袭人刚叹气,晴雯从外头进来冷笑:“她自然不生气,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只怕她还巴不得呢。” “晴雯,你怎么又胡说?” “胡说?这可不是胡说。这么些姑娘,只有她同宝玉玩笑,还有你们同宝玉玩笑,不说别的,只怕是莺儿同宝玉,都比我同宝玉亲近。” 宝玉屋里七八个大丫头,要说脾气最差最高傲的一定是晴雯,但最干净最洁身自好的也是晴雯,每回说起这样的话题来,谁也没立场没道理反驳她。 “别当我不知道,你们偷偷摸摸那些事我清楚着呢。之前宝玉还问莺儿,不知哪个福气好的收用她们主仆,你且问问他,这样不尊重的话他敢和后头哪个姑娘说?看不大口啐他的!” 哼两声,晴雯收拾了屋里的脏衣裳出去。 袭人不占理吵不过她,等她出去才到贾宝玉身边:“晴雯被你惯得越发没大没小,你也该管管。” “咱们屋里的事不都是你在管?” 话音刚落,晴雯又进来:“袭人,你给我拿二钱银子。托门口婆子买的东西回来了,我拿银子给她。” “来了。”袭人叹一声,到里头打开自己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二钱银子来,欲再嘱咐两句,但晴雯接过钱就走。 “你看看,越发没规矩了。”指着晴雯的背影,袭人便告状,但转过身贾宝玉已经拿了桌上的玛瑙碗研究,根本没在听她说话。 得不到回应,袭人低头站在原地,半晌感慨:“罢了罢了,我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下贱命,多早晚死了散了,也就罢了。” “好端端怎么又说起死的散的话?”贾宝玉甩下玛瑙碗。“罢了罢了,是我多余,我出去,不必跟来。” “你去哪?” 贾宝玉当先出去,袭人要追,帘子掀起晴雯却拿着针线进来:“你们又怎么了?他这个臭脾气怪脾气,都是你教的!” 嗤两声,晴雯自顾自将针线收好,然后再出门,在门口遇上麝月要进来,还拉扯她一把:“进去做什么?宝玉又不在里头,咱们还是快去做活吧。” 麝月莫名其妙,看看晴雯看看袭人,最终还是进屋了。 后头与凤楼里,甄姑娘怎么想怎么不高兴,拿干净帕子一遍遍擦手:“你们这个宝玉哥哥自来都是这样吧?比我哥哥还怪。” 探春看她把手都擦红了,命人拿更柔软的帕子给她:“这还真真是奇了,我以为世上宝玉这样的人只他一个,竟还有一模一样的,还敢说他是臭小厮。” 虽然按照贾宝玉所说这是梦里的事,但听起来还是神奇又好笑。 甄姑娘擦着手:“哥哥从来不跟男人说话,伺候的小厮都叫臭小厮,身边只要丫头。” “哦?那我哥哥还强些,在外头还有几个兄弟交好。” 她们两个讨论自家哥哥,到落在林茈玉耳朵里,很像两个病人家属正在讨论患者病情。不过两个病患一个只爱女人不理男人,一个男女通吃,要说谁比谁强还真不好比。 “那你哥哥是强些,听母亲说,哥哥自从出生到现在几乎都没出过门。不过你哥哥实在轻狂,说话还动手动脚起来。” “我替哥哥像你赔罪,他自来就是这样,但实际没有坏心,最心疼女孩。” 完蛋,好像更像谈论患者病情了。林茈玉一个没忍住,笑出声。 两人同时看过来:“你笑什么?” “我笑该叫他们两个一块相处,看看他们是会惺惺相惜引为知己,还是会打起来。”看看是不是都有狂躁症。 探春竟认真想想:“应该不会,二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我家哥哥也不是。” 这个话题这才揭过,几人说起别的话,不知怎么说到选秀上。甄姑娘拧着眉很是苦恼:“母亲想叫我进宫,但听闻皇上已经四十多岁了。” 甄家的风光大半都靠甄太妃撑着,看来甄家是想让甄姑娘继续当太妃,毕竟四五十岁就死掉的皇帝很多。 而如果让甄姑娘嫁给皇子,能不能选对人选还不好说,即便选对了,也要经过宫斗、生子等许多流程才能拥有点权势,目前的甄家等不起。还不如再出一个太妃,然后等新皇登基再送其他姑娘进宫,到时候再研究生皇子争宠,还能凭借太妃的身份给新妃帮忙。 可惜他们想错了,康熙且能活呢。 林茈玉在心里寻摸一遍,就能大概明白甄家的算盘:“四十岁也不算很大,我父亲四十岁的时候,我和妹妹刚出生。” 古代四十岁不算年轻,但在现代四十岁也就是成熟些而已。何况林家还有个林如海,见过四十岁温和儒雅、风流多才的探花郎,再看那些毛头小子,差距可不是一般大。 这也是当初林茈玉考虑过勾搭康熙的原因,要是康熙五六十……如果康熙六十岁能像那些保养好的明星,精神健烁八块腹肌,那当老北鼻也不是不行。 咳咳,想起自己还是要脸的,林茈玉及时将思绪抽回来。 话题已经到甄英莲身上,她用手帕遮住半边红透的脸:“我,我想见见大阿哥。” 林茈玉和林黛玉同时露出恍然的神情。林黛玉更调侃:“果然是知恩图报,可当初是我先瞧见你,这么多年怎么不见你念着我的恩情?” “哪里没念着你?从小到大,让过你多少次。”英莲啧一声。 春不明所以,甄姑娘嗤嗤笑:“四妹小时候险些叫拐子给拐走,是大阿哥把她从拐子手里抢回来的,所以这么些年,她心里眼里都是大阿哥,早前还悄悄说想要赐婚呢。” “姐!”甄英莲脸色红得仿佛要涨破,恨不能把头低到桌子底下。 “原来这里头还有这样的缘故,可见你和大阿哥是有缘分的。”探春说一声,甄英莲的脸更红。 林茈玉点头:“可不是?小时候她长得可瘦弱了,我们还以为她年纪小,结果后来才知道只比我们小几个月。若是她当时再高些壮些,恐怕大阿哥就随便把她交给下人了。” “快别说了!” 提起这事本是想做个信息交换,万一将来大家都被赐婚彼此心里有数,但没想她们一直说。甄英莲连忙制止她们,插科打诨才绕到别的话上。 与凤楼里多了两个姑娘,但日常生活并没有多大变化。头晌一起练习规矩,下午甄家姑娘去找甄夫人,春去请安或帮忙理事,林家姐妹俩以前没事干,但如今林瑾进京,她们也有说话的人。 时隔大半年,林瑾的模样没有多少变化,个子却往上窜了不少,比分别时高了差不多半个头,一见面林茈玉和林黛玉就站在他旁边比。 林瑾开始还站着让她俩比,后来比烦了:“母亲说我这两年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不能总比,比多了长不高。” 林茈玉充耳不闻,提着袖子将他胳膊拎起来:“怪了,不是都说十来岁的男孩长个子也长肉吗,你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肉?” “你这是嫌我没长成个球吗?长姐,好歹我也考中童生,能正经出去见人,若长成个球多不好看?” “你考中童生了?”林茈玉和林黛玉异口同声。 “那当然,这点小事怎么难得住我?不过父亲说我要参加科举还早,所以今年的考试没让我去,让我等下一届。”林瑾叉着腰,面露得意。 “父亲说的是,你年纪还小,眼下长好身体才最要紧,考试反倒是次要。”在贾家知道贾珠被考试累死的事,林黛玉心有戚戚。何况林家不指着她们姐妹俩进宫争宠,自然也不会逼着林瑾去光宗耀祖。 问候过林如海、贾敏身体,又说了闲话,才说到正事。 “我这回来要等年后你们选秀完才回去,父亲给张家写了信,让我在京的时候去张家读书。你们若有什么在外头要办的事只管找我,要给父亲、母亲写信也找我。父亲已经写折子,言语试探说随便给你们赐婚就行,但据母亲说,外祖母不是这个意思。” 要办成一件事,最忌讳的就是参与者意见不同。同心协力方能事半功倍,但意见不同,只能事倍功半。 林茈玉和林黛玉对视一眼:“我们知道,外祖母想着给我们选两个皇子。之前有皇子门下或皇子母家送礼物来,礼物还在库房放着呢。” “那外祖母是什么意思?母亲问过,外祖母不肯细说。” 林茈玉摇头:“也没跟我们直说过。” “或许,外祖母是瞧上太子和八阿哥。”林黛玉斟酌着开口,姐弟俩同时看过来。 “你确定?” 要说林茈玉不算笨,还有点知晓未来的优势,但要论心思敏感、见微知著的本事,还真不如林黛玉。 林黛玉点头:“不过似乎外祖母和二舅舅意见不同。” 林瑾故作老成地摸着下巴:“太子虽是正统,但东宫福晋、侧福晋都有。八阿哥倒是尚未成亲,等我回头想办法打听打听。” 嘀嘀咕咕说点盘算上位者大不敬的话,姐弟个又说起闲话来。 到晚上,严嬷嬷该讲的东西都讲得差不多,晚课就被取消,与凤楼众人仍旧随意活动。 自从那天在贾宝玉房间不太愉快,甄家两个姑娘便不愿再去贾宝玉那边玩,偶尔在外面遇上也必定是在露天大庭广众,倒是和其余众位姑娘的习惯对上。 若一定要说有什么变化,就是王夫人对与凤楼忽然关注起来。 以前探春每回去请安,王夫人都不冷不热,但自从甄家姐妹住进去,她就时常派人来看望问候,探春再去请安时她话也多了,还会赏些东西叫探春带回来给姐妹们分了。 如此明显简直是司马昭之心,但她没明说,甄夫人不好追问,众位姑娘是小辈更不好拒绝。直到重阳节赏花宴。 中秋和重阳都是比较重大的传统节日,又挨得近,往年还不觉有什么,但今年刚参加完畅春园中秋宴,娘娘们就在宫里筹备开重阳赏花宴,竟让两个节日显得更近。 年后选秀,到赐婚年纪的阿哥不少,娘娘们在这个时候召开赏花宴意思很明确,就是为相看。若有看中的就算不能给儿子要来当福晋,跟康熙吹个枕头风要个格格还是行的,就算康熙不同意,她们也没损失。 这是真正光明正大的相看,所以只要是在京城有品级的官眷都可以参加。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甄夫人,统统前去。:,, 第56章 哪都有熊孩子 相比起中秋宫宴,重阳赏花宴上没有皇帝,没有外臣,各宫娘娘们真是格外放得开,就连说话都随意许多。 “这是你家二姑娘?果然是长得水灵,我见了都走不动道,将来不知道便宜哪家小子。” “老福晋也来了,这是您家孙女?哎呦真好看,留在我身边吧。” 林茈玉和林黛玉跟在贾母身后,听着娘娘、福晋们说话,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都说封建,但这满院子女人聚集在一起,除了阶级分明,谈论的话题可真是看不出多封建。就算都心知肚明是为了给几位阿哥挑选侧福晋、格格,也不用这么直白吧? 左右看看,那些被调侃的姑娘也没有多害羞,反而落落大方,该行礼行礼,该问候问候,果然是大家族教导出来的女孩。 跟着贾母转两圈,她们姐妹俩也受到不少类似的调侃,真心假意且不说,反正娘娘们的笑脸仿佛看见自家亲闺女似的。 走过大半,她们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那位甄太妃。 这样赏花的日子娘娘、姑娘们都打扮起来,甄太妃也不例外,头上带着精致的甸子,唇上点了胭脂,锦衣华服站在花丛中,看起来似乎只有三十多岁。 顺治虽然满心都是董鄂妃,但他后宫的女人其实也没断过,而且因为有董鄂妃这个公敌,其他女人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还很和谐,康熙没受过迫害自然不会为难她们,这些太妃们每日说说笑笑,金尊玉贵养着,不少人看起来比康熙还年轻。 “免礼,老太太快请起吧。”甄太妃虚扶起贾母,又对着甄夫人点头示意。 打过招呼,她的视线落在几个小辈身上:“这就是林家两个丫头吧?果然是咱们江南的姑娘,漂亮得紧。这是三丫头、四丫头?” 林茈玉、林黛玉、甄三姑娘、甄英莲忙又行了一遍礼。 所以说其实最舒坦的位置是太妃,不用伺候皇上勾心斗角,还有这么多人给行礼。要是能直接跳过所有选项直接当太妃就好了。 林茈玉在脑子里嘀嘀咕咕,面上却做足恭敬、柔顺的姿态。 甄太妃对着林家姐妹俩夸几句,大部分注意力还是在自家人身上,她一手挽着甄三姑娘一手挽着甄英莲:“你们进京早,正好赶上赏花宴,否则只能等着选秀的时候进宫了。我在宫里见不到家人,你们两个就在宫里陪我些日子吧。” 太妃的好处又体现出来,她占着长辈名分,说几句话就能将娘家人留在宫里,禀告太后一声就行。 甄夫人笑得眼睛眯成条线:“若能稍慰太妃娘娘思乡之心自然是好,只怕扰了太妃清静。” “无妨,宫里说话的人不少,却没人能陪我说说家乡话。等会我就去回了太后娘娘,叫她们陪我住些日子。” “那就打扰太妃了。” 都是为了甄家的未来,两人说笑间交换视线,都明白对方心思。 热闹了一会,忽然有小太监传话,说几位阿哥来给娘娘们请安。 场中瞬间安静下来,方才面对娘娘们的调侃还能落落大方的各家姑娘,忽然娇羞地低下头,更有甚者躲在自家长辈身后,只露出俊秀小脸来。 这个反应速度让林茈玉咂舌,也跟着半低下头。 很快阿哥们过来,上到大阿哥、小到刚会跑的不知道几阿哥都过来给生母、养母请安,只有太子没来。 林茈玉眼角余光瞥见身旁不远处一个贵女抬头瞅了两眼,然后露出失望的神色。 太子的生母是赫舍里皇后,赫舍里皇后去世后是康熙将太子带在身边教养,所以太子没有生母也没有养母,这样后宫的盛事他很少能凑上。 皇阿哥们给自家额娘请了安,并没有直接凑近人群中,而是在一旁聚着说话,倒是将姿态做得足够。 宜妃一边招手一边给惠妃使个眼色:“老九,去把你表妹叫过来。” “哎。”胤禟答应一声便去找郭络罗氏。郭络罗氏幼时曾养在宜妃身边,与胤禟也是极为相熟的。 旁边惠妃掩着嘴笑:“老八还愣着干什么呢?” 向来面对什么事都表现得游刃有余的胤禩难得露出几分害羞,给惠妃和宜妃行了礼,然后去追上胤禟和他说话。 众位娘娘心里有数,指着他们笑。 贾母却面色凝重:“莫非八阿哥已经定了郭络罗氏?”想到这些日子的算计,她有些泄气,但很快视线在其他皇子中流连。 甄太妃神情也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微笑看着场中众人。 赐婚大部分都是内定,提前得到康熙透露的娘娘们早有安排,不一会就叫上几个姑娘和阿哥们说话。 贾母看着甄太妃跃跃欲试,但林茈玉的视线已经落在胤祐身上。 这样找过去太明显,得想个别的办法。 左右看看,林茈玉推甄英莲:“大阿哥在那边,看见没有?” “看见了。”甄英莲看一眼低下头,然后又看一眼,两只手快把手帕卷成花。 甄夫人看着她的小动作,眉眼含笑:“大阿哥是不是也往这边看过来?英莲,你该去找大阿哥道谢才是。” “嗯。”甄英莲用蚊子嗡嗡的音量应了一声,但还是握着手帕不敢走。 林黛玉被别人调侃害羞脸红,但调侃别人的时候可不害怕,上手推她:“去啊,你看那么多姑娘都去跟几位阿哥说话,又不差你一个。” “去吧去吧。”甄三姑娘也跟着起哄。 甄太妃看着她们,笑意盈盈:“听闻大福晋身子不好,皇上是有意再给大阿哥指几个人的。” 数年前英雄救美,多年后美人千里来寻,这传出去不仅是一段佳话,更能为皇室营造好名声。甄家早已将这事写在折子里呈给康熙,不怕康熙不给赐婚。 英莲捂着胸口深呼吸两次,到底鼓起勇气来向大阿哥所在的方向走去。 甄夫人含笑看着英莲的背影,拉起甄三姑娘的手:“咱们家,就靠你们两个了。” 林茈玉脸上看热闹的笑容顿住,微微偏头扫了甄夫人一眼。 甄家真是打的好算盘,一个甄英莲跟了大阿哥,一个甄三姑娘预备着进宫。可惜,大阿哥在历史上是输了的,若不是英莲记恩认准了他,她都能撺掇英莲进宫。 在心里嘀咕两句的功夫,英莲已经走到胤褆身旁,但有其他姑娘在和胤褆说话,她只好在旁边等着,这样人来人往,颇有几分尴尬。 林茈玉咂舌。大福晋身子不好不是秘密,怕是有人已经盯上继福晋的位置,这么明显地算计,不怕康熙小心眼? 看英莲站在那里有些尴尬,胤祐又在旁边不远,林茈玉看向贾母:“外祖母,我过去瞧瞧。” 说完不等贾母反应,就过去走到英莲身边:“发什么愣,上去行礼啊。” “我,我怕打扰了他。”即便这辈子没有被拐子拐走,英莲的性格也没变得多大胆。 “将来你也这么远看着他?” “那不一样。”英莲红着脸。将来嫁过去就是一家人,跟现在怎么一样? 两人在这边嘀嘀咕咕,胤褆眼角余光看见,撇下跟他搭话的姑娘走过来:“鬼鬼祟祟盯着爷说什么呢?前些日子还说不记得爷,今儿又记得了?” “回大阿哥,臣女确实不记得。她记得。” 英莲猝不及防,连忙伏身行礼:“臣女甄英莲,见过大阿哥。” “甄英莲?”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胤褆咂摸一下,没想起来。“哪个甄家?” “回大阿哥,江南甄家。臣女小时候见过殿下,在灯会上。”憋着一口气将话说完,英莲低头不敢看胤褆脸色。 “灯会……”记忆忽然涌上来,胤褆猛地想起当年从江南回来后,康熙悄悄命人去找疯和尚。“原来是你,我记得你,是那个拐子手里的小女孩。过后还听过你的名字,难怪觉得有些耳熟。” “您还记得?”英莲悄悄抬头,看他神情不似说谎连忙又低下头,偷偷笑了。 人们只知道林氏姐妹被预言不俗,却少有人知道涉及这个传说的是三个人,而这少有的几个人里,就有胤褆。眼中闪过复杂神色,他说话的声音温柔不少:“几时进京的?” “回大阿哥,上月底才进京。正赶上娘娘们召开赏花宴,便来了。” “嗯。你父亲可好?听说你是老来女,当年你走丢你父亲都疯了,这么些年没再走丢吧?” “大阿哥说笑。父亲年纪大了,来京前还嘱咐我……” 他们二人已经搭上话,林茈玉瞅准旁边路过的胤祐:“七阿哥好。” “嗯?”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人主动搭话,胤祐愣了一下。“你是……荣国府的姑娘?” “是,荣国府老太夫人是臣女外祖母。” “外祖母?你是林家的姑娘?”其他兄弟想要的姑娘却凑到自己跟前,胤祐一点都不觉得受宠若惊,反而汗毛竖起。“可是找不到家人了?” “外祖母在那边陪太妃说话呢,我陪姊妹过来。”林茈玉也知道这么主动确实有点吓人,所以并没往前凑,恭恭敬敬说了几句话,抬头露出个笑脸。 胤祐被惊得后退半步,在这一瞬间,他甚至都能感受到其他兄弟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事出反常必有妖,小心为上。 “原来如此,五哥叫我,姑娘请便。” “恭送七阿哥。” 林茈玉一福身,胤祐几乎是蹿着跑,十几年腿脚都没这么伶俐过。 等他过去凑到五阿哥胤祺身边,胤祺眼睛瞪得比鸽子蛋还大:“老七,你什么时候和林家姑娘勾搭上了?” “我没有,她刚才忽然跟我说话,你没看见?” “看见了,但是……你真没勾搭?” “我有什么好勾搭的,额娘想问问皇阿玛给我选嫡福晋的事都不敢问,我敢勾搭谁?” “那也是。但不对呀,中秋宫宴的时候大哥问她记不记得,她一句不记得就把话堵死,八弟找她说话都没凑齐三句。你不地道,偷着干什么坏事不告诉五哥?” 胤祐都快哭了:“五哥,你都出宫建府了,你能干什么坏事?我还在宫里住着呢。” “差点忘了,你还不能随便出宫。” 他们两个与大位无缘,私下说话很轻松,但今天这一个小小的插曲,硬是让两人都摸不着头脑。 始作俑者林茈玉若无其事回到贾母身边站好,在贾母复杂的视线中仿佛没事人一样。 林黛玉端着半盏茶挡脸:“你瞧好了?” “你没瞧见?” 林黛玉摇摇头,两人简短的对话暂时中止。 这个时代的女子命运轨迹几乎是定好的,要走出既定轨迹几乎不可能,那为什么不能在轨迹内做最好的选择?林茈玉没事就琢磨,一边琢磨还一边嚯嚯林黛玉,她们在家里本来就像男子一样上课,她的思想很容易就被林黛玉理解并接受。 到现在林如海还没送信来说对林黛玉的婚事另有安排,八成是在跟康熙的试探中败下阵来。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自己先选一个?哪怕最后不行,好歹选过了。 两人小动作如此明显,贾母想看不见都难,几次欲言又止:“果然是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她们背着贾母确实有点不地道,但在贾母心中贾家的未来排在第一位,她们也只能这样。现在瞒不住,低着头要多老实有多老实,接下来整场宴会哪都不去,就在贾母身边坐着。 期间甄夫人、邢夫人、王夫人带着甄三姑娘、三春去打招呼,她们都不带动的。 终于等到宴会结束,贾母等人起身告辞,两人安安静静在后头跟着保持行礼姿势。 忽然,一阵孩子笑声由远及近。林茈玉悄悄偏头,便见一个八、九岁的男孩领着两个豆丁团子,三人横冲直撞从后面跑来。 “额娘额娘,你看我摘的花!” 为首的男孩手上攥着一束刚摘下来的新鲜花,直接从行礼告辞的人群中钻过。路过年迈的福晋身边时也不停留,路都不看,径直向着林茈玉撞来。 皇宫里还有熊孩子? 林茈玉大惊失色,起身欲躲。但在她身前的是贾母,她若是躲了被撞到的就是贾母,这个年纪的老人可摔不得。 她脑子里飞快运转,林黛玉也发现这一情况,连忙去挡贾母:“外祖母小心!” 上头德妃更是大惊失色:“十四,还不快站住!” 她们的反应都不算慢,但再快能比熊孩子跑得快?连德妃的呵斥都没用,熊孩子兴冲冲从林茈玉、林黛玉两人中间故意撞过去。 八、九岁的孩子撞人有多疼,被撞过的人都知道,何况入宫参加宴会穿得都是花盆底。于是在人群中惊呼声中,林茈玉被撞得一个踉跄,林黛玉更是接连后退两步。 “姑娘小心!” “福晋小心!” “太太没事吧?” 幸好雪容雪莹几个都在,也没穿着花盆底,及时将三人扶住,谁都没摔倒。还有其他受到惊吓的福晋、姑娘,屋里乱糟糟好一会才安静下来。 德妃脸色难看:“十四,你在干什么?还不快向众人道歉!” 熊孩子左右看看,低下头:“爷摘了好看的花给额娘,一时着急,请各位福晋不要见怪。” 皇子淘气,就算有人受伤都不是大事,何况没人摔倒更没人受伤?几个面色泛白没从惊吓中缓过神的福晋忙说不必,又夸十四阿哥聪明机灵等等。 “这孩子都被本宫惯坏了。”德妃很无奈,但确实没人受伤,只能派人请太医来给几位受惊的福晋、夫人把脉,确认无事又说了几句赔罪的话才过去。 忽然宜妃惊呼:“这这,十四,你从哪摘的花?” “这个?”十四晃着手中花束。“外面的桂花,瞧着好看就摘了,宜额娘喜欢?送给你。” “你把状元红给薅了?”宜妃脸色青青白白,十分精彩。 赏花宴当然要有名贵花来赏,除了菊花,还有桂花、兰花等等,这状元红正是宜妃最喜欢的一株桂花。 德妃的脸抽了抽:“前儿你不是说喜欢我那株珊瑚?回头命人给你搬过去。” 底下林茈玉的脸也抽了抽,怪不得九龙夺嫡的时候十四爷老干混事,原来他从小就混。 众人好好参加个赏花宴还要受惊吓,连忙告辞,陆陆续续出去。 十四视线跟着众人,眼珠子一转:“额娘,我去给你再摘一束花来!” 宜妃刚平复的心又提起来:“你别动我的桂花!” “知道了宜额娘!”话说出来,熊孩子已经跑得只剩下个衣角。 走到外面的贾母惊魂未定,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紧紧拉着鸳鸯,口中念叨:“幸好你们两个站在我前头,她们几个又扶得快……” 话音未落,笑声又从身后不远处传来,众人身体一僵。 一阵风卷过来,十四爷已经站在众人面前,带着两个小太监仿佛那拦路的霸王:“就是你们两个瞧不起我八哥?” 林茈玉心中顿时咯噔,没来得及说话被贾母抢过话头:“十四阿哥何出此言?阿哥们都是天潢贵胄,老身带着孙女们拜见,总共才见到两面,您是听谁说的?” 总共见过两面?那好像确实谈不上瞧不起。十四继续梗着脖子:“别管谁跟爷说的,爷问你,你们是不是故意不跟八哥说话?” 贾母立刻大呼冤枉:“老身年纪大了,多走动几步便累得慌,只能跟太妃们说说话,孙女们孝顺,都在身边陪着。哪有什么故意不跟谁说话,难道也故意不跟十四爷您说话?” “那倒没有。”回想一下,好像确实没见她们经常跟谁说话。十四找茬失败,硬着头皮:“方才是爷不小心。” 说完,又兔子一样带着两个小太监蹿走。 贾母的笑容立刻消失,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林茈玉和林黛玉:“难道,竟真被你们两个看中了?” 十四阿哥年纪小,宫外的事几乎都是别人告诉他,那是谁告诉他林家姐妹看不上八阿哥的?又是谁让他来问的?都说童言无忌,由他来问别人即便听见也是一笑而过,但在背后怂恿的人可真是心眼子多。 虽然生气她们两个自作主张,但方才熊孩子撞过来她们两个谁都没躲,贾母已经没那么生气,此时再听十四阿哥的话难免深想几分。 “回家再说。” 一家子随着众位福晋慢慢往外走,行至御花园处竟遇见太子和另一位阿哥,众人连忙行礼。 太子笑呵呵地:“众位这是参加赏花宴出来?孤在这里和十二弟说话,诸位请便。” 就算不能参加赏花宴,太子也要找机会露面刷一下存在感,立时便有几个福晋带着姑娘上前说话。 林茈玉随众行礼并未多想,收回视线时却见林黛玉在盯着那边瞧,心脏顿时往下一沉。 我滴个亲妹妹,你可别看上太子啊! 回荣国府路上,姐妹俩共坐一顶轿子,趁着没别人她忙问:“你方才在看什么?别告诉我你是在看太子。” “太子是一国储君,看他不好吗?” “好?你读了那么多史书,你跟我说好?”林茈玉牙齿咬得咯吱响,伸手要拧她。 林黛玉连忙认错:“哎呦不逗你,我没看太子,是看太子旁边那个,他穿着似乎和其他阿哥不太一样。赏花宴上没见到太子就算了,怎么连他也没见?” “他?你说十二阿哥?”林茈玉皱着眉,试图从脑子里搜寻十二阿哥相关的信息。 搜了一圈,连大脑皮层都搜到了,最终的结果就是……没有。 九龙夺嫡年纪最小的参与者是十四阿哥,对十三阿哥的着墨也不少,但对这个十二阿哥的记载实在不多,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没有参与九龙夺嫡。 林茈玉对清朝的历史不算很了解,偶然看过两本康熙年间的纪事也没往脑子深处进,毕竟谁能想到她有一天真会穿越呢?她隐约记得康熙晚年有个病死的十八阿哥,但就是对这个十二阿哥没印象。 想了半天实在没想到,回过神迎上林黛玉期待的目光,破罐子破摔:“没听过,你让瑾哥儿去打听打听。”:,, 第57章 就他吧 回到荣国府时辰已经不早,众人恭敬将贾母送回荣庆堂便各自回去,只剩下林茈玉和林黛玉姐妹两个。 贾母看了她们半晌,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商量好的?” 两人在下面低着头,等贾母开口说话才敢抬头。林茈玉难得带着几分心虚:“没有商量好,只是想着不能这么盲婚哑嫁的嫁了,这两次算是对众位阿哥都见过,好歹也要选一个自己不太讨厌的吧?” “你还敢讨厌皇子?”贾母拐杖差点把地板戳穿。“这话跟我说说就罢了,在外头千万别跟人说。” “外祖母放心吧,我们这不是什么都没说吗?” 贾母长叹一声,这口气还是没能顺过来:“那么多皇子阿哥,不说太子和大阿哥,便是三阿哥、八阿哥他们都好,你怎么就瞧上七阿哥?” “外祖母。”林茈玉走到贾母身边坐下,就像寻常人家的外孙女凑到外祖母身边撒娇。“我知道您是怎么想的,这几个阿哥的确是更有出头的可能,可若是出不了这个头,他们也是最危险的,咱们何必去趟这趟浑水?” “你小小年纪不懂。”有风险才能有收益,贾母自然明白其中风险,但正因为明白才更明白要再往上一层有多不容易。 现如今家中的小辈们都是享受祖辈留下来的荣华富贵,不知道他们当年是如何拼杀出来才拥有的今天。 林茈玉张张嘴,不忍心戳贾母的痛处,但如果不戳这个话题就没有结果。索性一咬牙:“外祖母,您平心而论,像大姐姐那样做皇上的庶妃,或是太子、大阿哥的格格,真的比做铁帽子王福晋要好吗?” “这……你这是强词夺理!” 林黛玉过来跟上:“这怎么会是强词夺理呢?无论哪个皇子都是皇上的儿子,将来最少是个贝勒,就算将来新帝登基,只要兄弟间关系没有差到你死我活,一个亲王位是早晚的事。姐姐若真嫁给七阿哥成为七福晋,将来做亲王福晋,当真比不过宫里的甄太妃娘娘?” 贾母不说话了。 谁都知道太妃比皇帝高一个辈分,只要皇帝想要好名声就必须要尊重长辈,所以在皇位稳固的情况下,大部分太妃都活得还算不错。 可这也仅仅是相对而言。若换了在鼎盛时期的荣国府和甄家,根本不会把一个太妃放在眼里,不过是家族的锦上添花而已。但如今家族逐渐败落,曾经不放在心上的太妃,竟成了撑起家族的人。 “外祖母细想,皇上龙体康健,那些实在太小的阿哥就罢了,但这些略微年纪小些的阿哥,他们都能赶上皇上宠爱,保不齐过几年就能封王。” “我知道外祖母想要为贾家、为林家某一个将来,但我们知道外祖母心中也是有我们的,否则今儿早发脾气。” 两人一个分析利弊一个打亲情牌,贾母看着她们,想到今日赏花宴上连元春的面都没见到,忍不住长叹。 “我又何尝不知道?你们两个主意正,咱们家的女孩,都是有主意的。” 她们两个是这样,探春也是,贾母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欣慰。 “七阿哥就七阿哥吧,听闻七阿哥随同皇上亲征噶尔丹,也是个出息的。只一样,你们再有什么想法,务必告诉我知道!” “是,外祖母。” 贾母的脾气没闹起来,教训两句就叫她们两个回去休息了。但荣禧堂那边,王夫人心里却堵着一口气进不去出不来。 “太太,时候不早,早些歇息吧。” “知道了,你去吧。” 将伺候的人打发出去,王夫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浑身难受。 这些日子她经常派人去问候甄家姑娘,还送过不少东西,她自认为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原以为甄夫人是顾忌着尚未选秀不好回应,没想到进宫一趟,竟然把两个姑娘都留在宫里了。 她们这不声不响,必定是提前商量好,竟是半点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没有将宝玉放在眼里。现如今整个贾家,谁能比得上宝玉?用宝玉来配他家姑娘还委屈了不成?等将来为宝玉定下好亲事,她们别凑上来才好。 翻个身,王夫人不由想到贾宝玉马上就要十五岁。豪门大家从议亲到定亲再到成亲,走上年也是有的,当初贾琏和王熙凤的婚事就前前后后走了三年,宝玉十五岁还未议亲,着实不早。 可竟没有几户人家上门来提亲,便是有来的也是傅秋芳那样的家世,如何配得上宝玉?宝丫头倒是个好的,可惜小选进宫去,等她出来都八、九年之后了。 从前不曾细想还不觉得,如今细想,宝玉的亲事竟是个难题。 王夫人又生气又发愁,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将贾宝玉叫来,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宝玉,你年纪不小,可要用功读书才是。前日你父亲问起你读书,我好不容易才拦着,老爷才说过几日要问你功课呢。” 只要听到贾政的名字,贾宝玉就是一个哆嗦:“孩儿知道,正在读书呢。” “你用功读书就好,现如今你姐姐在宫里,等你能念出个功名,才好为你求娶名门家的小姐。”提起元春,王夫人想到昨日赏花宴没见元春,脸色更难看几分。 “是,母亲。”贾宝玉早被贾政吓到,又见王夫人脸色不好,以为他闯祸被发现,唯唯诺诺说什么应什么。 与凤楼里,林家姐妹两个把林瑾叫进去,也在说昨天赏花宴的事。 “七阿哥的生母虽然位分不高,但戴佳氏出身不低。至于十二阿哥,好像没怎么听过。”因为知道自家姐姐八成要嫁给皇子,所以林瑾进京之后也找机会打听着皇子们的事,虽然私密事不能问,但众所周知的事还是能问一问。 不过说到十二阿哥他也是一头雾水:“等我明儿到张家去问问。但你想好了?来的时候爹还说让我问你们有没有看上的,不行他就写折子求赐婚。” 求赐婚不是稀罕事,只看皇上准不准。要是她们两个真有喜欢的,林如海豁出老脸去也给两个闺女求赐婚。 “我瞧七阿哥就不错。”林茈玉选七阿哥是思考过的。七阿哥身有残疾却不自暴自弃,上马能战下马能治,首先从性情上就胜过大多数人,而且昨天遇上说了几句话,也没看出别的毛病。 两人视线落在林黛玉身上。 林黛玉举起手帕一挡:“瞧我做什么?我才见过十二阿哥一回,哪说得上好不好?还是先打听打听再说吧。” “有道理。”林瑾深以为然,也不休息,站起身出门就往张家蹿。 重阳节算个大日子,他是放了两天假不用去读书的,但有正经事要打听也不管放假,颠颠跑到张家去,天黑前又颠颠回来。 “难怪你们说十二阿哥不去参加赏花宴而是和太子在一块,太子早成年不好往嫔妃们跟前凑,嫔妃们也不好请太子,这位十二爷也差不多。他生母万琉哈氏只是庶妃,凑不到各宫娘娘眼前,他又是苏麻喇姑养的,跟后宫娘娘们都不亲近。” 姐妹俩恍然大悟。 七阿哥出生就被特许由戴佳氏亲自抚养,好歹是在康熙面前挂了号,娘娘们干什么都能记得带上她们母子,但十二阿哥跟着苏麻喇姑,那可就真不见得能记起来。 康熙两百多个庶妃,有在宫里有在畅春园的,不可能娘娘们举办赏花宴把所有人都请来,能把有头有脸的几个请来就不容易。 林瑾搓搓下巴:“表叔说十二阿哥年幼,朝中基本没怎么见过,他服侍皇上倒见过几次,性情还不错。” 张英都这么说,那就是还行。林茈玉和林瑾的视线又落在林黛玉身上。 “要不,就他?” 林黛玉犹豫:“就……他?” “就他吧,反正也不一定能成。”林茈玉一挥手,十分潇洒。 “那倒是,咱们说了不算,还等着皇上说话呢。那就他吧。”林黛玉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但很快收起。 哪个少女不曾梦想过能找一个疼爱自己的夫君?若没见过就算了,偏偏有个林如海当标杆在那戳着,宠妻、爱女样样好,年近四十无子都没从宗族过继,也从没因为无嫡子苛责过贾敏,反而家中和睦。 罢了,总不能要求人人都像林如海,她们能有机会自己选一次,不管能不能成,都已经比大多数女孩好了。 林黛玉在心中安慰自己,点点头。 林茈玉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咱们已经运气很好了。” “姐姐不必安慰我,我知道。”知道归知道,只是忍不住伤心罢了。 看着她们两个这样,林瑾暗下决心,将来娶妻绝对不会辜负妻子! “既然你们想好了,那我就写信给父亲送去。我今日特意跑到张家去问,想必皇上也会知道,就看父亲怎么跟皇上说了。” 对比贾赦随意将迎春卖给孙绍祖,能为女儿请求赐婚的林如海简直算得上绝世好父亲。看着林瑾在那里低头奋笔疾书,林茈玉再次庆幸她是穿成了林如海的女儿,而不是贾赦的女儿。 这个时代女孩对自己的婚嫁之事没有发言权,信送出去便和她们没关系。林瑾住在外院,又要去读书,很少会到内院来,她们姐妹俩把门一关,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与她们无关。 时下已是九月,距离选秀的时间不足五个月。 和蔼了一段时间的严嬷嬷又严厉起来,要求每个人不仅是在上课的时候,就算是在日常生活中也必须要保持最佳仪态,因为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用上,必须有备无患。 十月,户部派人来核对了名单。 其实每个够资格选秀的姑娘在过完十三岁生日之后都要向户部申报,告诉他们自家有满足选秀条件的姑娘。与其说选秀是为了填充后宫,不如说更像是一次女子人口普查。 十一月,进入冬月后各家都开始着手准备过年,林家的年礼也从扬州送来。除了和往年类似的礼物,还有额外给要参选姑娘们的礼,每人一箱珍珠,一匹苏绣、一匹湘绣、一匹蜀绣。 珍珠还好,谁也不缺就是图个高兴喜庆,几匹料子却不错,尤其是苏绣。 林茈玉转头就把自己那匹苏绣孝敬给了贾母,林黛玉则给了尚未取名的巧姐儿。她们俩一个最年长一个最年幼,这礼送的谁也挑不出错。 冬月底过完贾政的生日,大家都在等着腊八开始过年,却在这个时候忽然传出圣旨,林如海升任二品粮道总督,年后任职,京中兰台使职位仍不革去。 本就热闹的荣国府沸反盈天,王熙凤笑得嘴角都挂到天上:“恭喜老祖宗,恭喜两位妹妹,这年节还没到就先这么一大件喜事下来,真真是喜上加喜。” 这么些年贾琏都跟着林如海,林如海升官了,贾琏还能捞不到好处?这样想着,王熙凤嘴角挂得更高。 林如海高升贾敏自然水涨船高,贾母合不拢嘴:“果真是喜上加喜。林姑爷在这个时候高升,两个丫头过个年身份翻了一番。” 贾政摸着胡子,又惊又叹:“如海兄果然可堪大任。” “他本就身居盐道要职,升官是早晚的事,只是没想到又往粮道上去。”贾赦啧啧两声,心里悄悄感慨六、七品小官还能买,二品可买不到咯。 众人心思各异,但至少面上都是惊喜。荣国府内如此,外头也是。 贾琏带着林瑾在外头行走认人,原本这些人一大半是看在宁、荣二府的面子上,消息一出,向林瑾套近乎的人越来越多。 作为贾母名义上的外孙,逢年过节他也是要跟着荣国府的人脉关系走一走。他和贾琏在扬州都是办事办惯了的,为人处世游刃有余,跟一群京城贵公子们称兄道弟信手拈来,谁料没得罪别人,反倒得罪了贾宝玉。 “两位妹妹总说你是聪明机灵的,怎么年纪小小却像那些蠹虫一样?”又参加完一处聚会,回家路上贾宝玉拽着缰绳,离两人远些。 林瑾脑子里还在尝试从刚刚交谈的话语中挖出点什么有用信息,听见这话不以为意:“宝二哥有所不知,在扬州时那些盐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跟他们相处久了再看京城这些公子哥儿,倒觉得他们可爱的很。” “商人重利,和他们有什么好相处的?林姑父就叫你去跟他们打交道,也不怕带坏了你?”贾宝玉更不能接受,他又比林瑾年长几岁,说着话不自觉就教训起来。 “说什么带坏,不过是多见识些人情世故,帮父亲分忧而已。”林瑾终于看了贾宝玉一眼,但没跟他争论,而是胡乱将话带过去。 林茈玉和林黛玉姐妹两个进京后,林家就剩林瑾读书,林如海怕他读书无聊,也为人情往来,给他挑选了四个伴读,其中两个伴读都是盐商子弟,真真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心眼子也不是一般得多。 没办法,家中太有钱,要不多长几个心眼子,什么时候被人吃了都不知道。往后升任粮道总督,牵扯的利益更广,身边玩心眼子的人更多,跟他们相处多了,就算是潜移默化都会多长几个心眼。 对于这些林瑾早习惯,但贾宝玉不能理解:“说什么人情世故,不过是男人们争权夺利罢了,果然都脏得很。” 贾琏都听不下去:“宝玉,我在城东定了些年货,稍后我和林表弟还有事,你拿着我的名帖去将东西取了带回家,给你嫂子就行。” “哎,就去。” 刚答应完,前头忽然跑过来两匹马,似是很着急的样子,三人连忙夹马肚子躲到旁边。 京城天子脚下,随便扔块砖都能砸死两皇亲国戚,这样骑马实在不算稀罕,贾宝玉常年在京城更习以为常,甚至他着急时也没比这好多少,向贾琏拱拱手,便往城东方向去。 看着他的背影,贾琏叹口气:“作为家中幼子,他真是被惯坏了。” 不算贾环、贾琮两个庶弟,他确实是嫡幼子,自来嫡幼子都是被宠的,林瑾表示理解:“表哥,咱们接下来去哪?” “回家。明日张家叔叔不是还要带你出去走动?你要走林姑父的路,该多认识些清流读书人家,今日便歇了吧。” “那就多谢表哥体恤。” 林瑾妆模作样地拱拱手,被贾琏啐一口。两人慢慢悠悠骑马回荣国府去,走到门前,却见廊下拴着两匹马,很像在路上遇见的那两匹。 贾琏叫过门房:“什么人来了?” 门房小厮给二人行礼,面上有几分得意:“是宫里的人,约莫是咱们大姑娘有话传来。” “宫里来的人?”贾琏和林瑾对视一眼,他们常年不在京城,还真不知道宫中情况怎么样,但看着小厮面露得意,这人难道经常来? “知道了,你退下吧。” 打发小厮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两人先去找贾政,汇报一下今日见了哪些人,说些什么话,说完了正事才问宫中情况。 “老爷,宫中庶妃经常派人回来?” “嗯?哦,不过是些琐事。”贾政头都没抬。 每个月宫中都要来人,有时候还一个月来几趟,开始他还担心有什么要紧事每次都问,后来实在没什么正经事也就不问了,若真有要紧的,王夫人自然会告诉他。 “你们二人办事我自然放心,马上就到年下,今年琏儿回来的早,咱们府中宴饮便由你来办吧。瑾哥儿虽说大多亲友都拜访过,也跟着见见年下往来。” “是。”贾琏、林瑾两人一起拱手应了。 又说会子话,两人从书房告辞出来,林瑾仍旧住在前院厢房,贾琏回后头去。 叫丫头不必传话,贾琏悄悄进屋,没看见王熙凤,却见平儿在衣柜处摸索什么。坏心思一起,他也不弄出动静,悄悄过去直接伸手:“好你个小蹄子,背着你奶奶干什么呢?” “哎呦!青天白日二爷吓唬人。”平儿惊慌转身,见是他没好气白一眼,将手中匣子放回衣柜,又关上柜门,才转身说话。 “二爷从外头回来?奶奶在老太太那边呢,林姑爷送了名贵料子来,老太太要给姑娘们做衣裳,这样名贵的料子不敢叫寻常丫头做,正在商量请绣娘的事。” “你奶奶自然是忙的。”贾琏随口答应,坐在旁边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视线从平儿双脚一直扫到脸蛋,最后落在衣柜上。“你方才藏什么?” “奶奶从嫁妆里收拾出来的体己,准备给咱们姐儿打首饰呢。”平儿笑着回话,眼睛却往外面瞅,到窗边看外面没人,走到贾琏身边压低声音。“二爷小点声,宫里来人要银子,给太太送了五百两嫌不够,奶奶拿体己补,我刚收起来。” “宫里来人要钱?每个月都来要?每回要多少,五百两都不够?” “倒也不是每月来要,但人家来了,总不好不给。开始一二百两,次数多了明里暗里嫌少,这两回才涨到五百两。” 宫里奉银不算多,贵人每年也才一百两,所以娘家补贴嫔妃是常事,但回回都来要几百两,这可就不正常了。 贾琏眉头紧锁:“你奶奶怎么说?” “太太派人来要,能不给不成?说到底是咱们家的大姑娘,花销从账上出也是应该的,老太太那边没说什么。” 一个月五百两,一年就是六千两,比荣国府正常情况下一年的支出都不少,难怪王熙凤总是明里暗里说家里没银子。多一项支出就多花这么些钱,有银子才怪! 屋内一时沉默,平儿上前安慰:“到底是咱们家大姑娘,大姑娘好了,咱们也沾光不是?二爷快别想了。过两日就是腊八,奶奶还有不少过年的事要跟二爷商量呢。” “知道了。” 眼下过年才是要紧的,外面多少人看着,过不好年才叫人笑话。贾琏想喝茶没心情,放下茶碗甩手出去。 因为林如海高升,原本就热闹的新年变得更加热闹,甄家两个姑娘在宫里刷足了存在感也出来过年,各家送来的礼物只能用堆成小山来形容。 别说贾母,就连林茈玉和林黛玉都收到不少。不过她们不用出面谢礼,贾母自然会替她们应对,这个时候最不能出现的就是差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小心藏着几个姑娘到正月十五过完年,户部再次来人,就是通知今年的选秀流程。 大概流程是固定的,但每年具体流程不一样,看当年的具体情况,也看皇上的心情。 正月底,林茈玉等人选秀的衣裳、随行侍女、车马等等都安排好,王熙凤几次亲自检查才勉强放心。 到二月初三,终于迎来选秀的正日子。:,, 第58章 幸好银子多 参加选秀者数以千计,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全部看完,前后大概要三、四天,人太多四、五天也有可能。林家不是赫舍里、博尔济吉特等大家族,被排在第三天,也就是二月初五。 头天晚上沐浴焚香自是不用多说,当天一大早林茈玉被严嬷嬷从床上挖起来,迷迷糊糊看着屋子里点的蜡烛就知道外面天还没亮。 衣裳首饰都是提前试过的,洗漱穿戴好,几个丫头、婆子围着看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才让她出门。 走到外面,林黛玉、三春、甄家姐妹也陆续出来,各个妆容精致,严阵以待。 惜春是不到年纪的,但她作为家中唯一一个不够年纪的姑娘,从学规矩便都是跟着姐姐们,所以到了这一日也仍旧跟着,当做是提前演练一遍,只在出后院的时候留下,不往前头去。 严嬷嬷领着众人回顾一遍流程,然后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邢夫人、王夫人、甄夫人、王熙凤都在,连薛姨妈和薛宝琴也在。 贾母关怀训导几句,邢夫人、王夫人也说几句,前后折腾一个多时辰,外面天都大亮她们才吃上早饭。 然后还不能出门,贾赦、贾政也要训导几句,说些敬畏皇权、衷心侍奉之类的话。有没有用不知道,反正是把该走的形式都走一遍,没必要的形式也走一遍,把“礼多人不怪”刻进骨子里。 总之就是各种繁琐的礼节,直墨迹到中午才出门。平时在家中午是有一顿点心当做午饭的,但她们要进宫等着皇上召见,不知道具体什么时辰皇上有空,所以中午这顿点心就免了,一上午水也没喝。 路上慢慢悠悠姿态做足,到宫墙外头早有户部和内务府的人等着,问了名字、年纪,发了牌子挂在身上,六人排成一组……一通折腾,一个多时辰又过去。 前后左右都是等候选秀的人,各个花枝招展,但林茈玉只想回马车上:“没有规矩说不能在马车上等吧?” “没听说。”林黛玉想一想,给迎春、探春和甄家姐妹俩使眼色。 此时还没进入宫墙,相对比较自由,留下贴身丫头看着人群动向,几人都钻回车上,抱着汤婆子叹气。 “出来的时间太久,汤婆子都不热了。”林茈玉一边抱怨,一边将抱着汤婆子的两只手往衣服里面塞。 林黛玉赶紧给她拽出来:“衣裳皱了可是殿前失仪,我的汤婆子给你要不要?” “不要,你快抱着吧,你这手比我的还凉。” 汤婆子不够热,林茈玉抓着林黛玉的手按在汤婆子上,又把自己的手按在外面,两个人搓着取暖。 “听说昨天选秀直等到晚上,咱们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还不是要看皇上的意思?保不齐皇上在接见大臣,咱们等到半夜也不是没可能。” 这万恶的皇权!林茈玉咬牙切齿,两只手死命搓搓搓。 “快别搓了,火星子都被你搓出来,该给你两块炭现场钻木取火。”林黛玉被她搓地手背温热,笑到花枝乱颤,忙又扶头上的簪子。 她们是荣国府自家准备的马车,车上用厚皮毛裹着汤婆子还能保温,那些家境差些的人家,马车上保不定连汤婆子都没有,还不如她们。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前头终于开始唱名,躲在马车上取暖的众人都下来,按照之前安排好的次序六人一队。跟来的丫头、婆子们就不能上前伺候了,只能在宫墙外等着。 林茈玉和林黛玉是姐妹,身份、年纪都一样,被排在一处挨着站,两人握着手你暖暖我我暖暖你,虽然几乎都是林茈玉在暖林黛玉,但两人这样亲近的模样引得不少人侧目来看。 终于所有人排好,在嬷嬷的带领下走进宫墙。以为就可以开始选秀了吗?不,早着呢。前面皇上不知道在忙什么,她们可没资格去催皇上,只能天寒地冻恭恭敬敬等着。 二月初有多冷是个人都知道,秀女们却不能拿汤婆子,也不能穿披风之类,就这么干等,一群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冻到瑟瑟发抖,不管认识不认识凑在一起互相取暖。 直到天色开始发暗,忽然有小太监端着热汤过来分发,说是皇上赏赐,等秀女们喝汤取暖之后再行选秀。 林茈玉搓着林黛玉的手:“还行,皇上有心。” 林黛玉赶紧躲在裙子底下悄悄踢她一脚,让她闭嘴。 等了小半天,人们不说四肢僵硬那也是手脚冰凉,一碗热汤的作用只能说是聊胜于无,胃还没暖过来就喝完了,但不敢要第二碗,怕要如厕。 喝完汤赚个心里安稳,皇上终于来了。 众人按照顺序站好,一排排上前去。每个人上去、念名字、行礼、过,占用的时间不超过两秒。 从早起天不亮就开始折腾,就是为这不到两秒钟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而皇上甚至都不一定能看清楚人长什么样。 看着前面一队人一个都没被选中,林茈玉摇摇头,然后迅速收起复杂神情,低头跟随众人,沿着嬷嬷的脚步走上前去。 旁边自有太监念名,防止康熙看得眼花缭乱认不出谁是谁。 念到林茈玉时,她俯身行礼,悄悄看上面的康熙。只见康熙抬着手指似乎是习惯就要点一下,但想到什么及时收住,改成点头,然后旁边太监便唱:“留牌子——” 看来选秀不仅是对秀女的折磨,也是对康熙的折磨,撂牌子都快成习惯动作了。 “谢皇上。”道个谢起身,林茈玉原地不动。 接下来是林黛玉,一样是留牌子。 几千个人里不一定能留下几十人,这一队连着留下两个,听身份还是姐妹俩,不少人都悄悄往这边瞥。不过她们动作不大,姐妹俩都当没感觉到。 六个人不到半分钟过完,随着领路嬷嬷从另一边出来。被撂牌子的人发回家去自行婚配,被留牌子的人则暂住宫中,等初选全部结束之后再行安排。 也就是说,她们姐妹俩要在宫里住至少三天。 有专门的嬷嬷过来领人,林茈玉和林黛玉早有准备,从身上摸出荷包道叨扰,请她引路到宫门处将雪容、雪莹带进来,再到储秀宫将包袱放下……终于安顿好住处送走嬷嬷,林茈玉直接躺在床上装死。 也不是装死,再不能歇着就真死了,一半是饿的一半是冻的。 雪容忙着收拾屋子,看有没有不合规矩的隐患,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检查。都检查过没有问题,才将两人包袱里面的东西往外收拾。 雪莹忙着把碎银子往身上揣,大大小小的荷包揣了七八个,然后就钻出去不见人影。过了大半个时辰,她才端着四个人的饭菜回来,冒热气的。 “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只能买到这些,姑娘们凑合吃些,好歹暖和暖和好休息。储秀宫几间后殿里住的都是这回被留用的秀女,有五六个,三个人住一间,明儿奴婢去打听打听管事嬷嬷,看咱们这间屋里能不能不进人。对了,储秀宫的主位娘娘前两年殁了,如今没有主位娘娘,若没人上门咱们也不必特意去请安……” 除了饭菜,雪莹还带回来一肚子消息,大概是跟院中洒扫的太监、宫女或是御膳房打听来的。 总而言之,就是林茈玉和林黛玉现在只过了初选,没过复选什么都不是,后宫的娘娘们为了避嫌不会来搭理她们,储秀宫也没有主位娘娘,她们什么都不用干,在屋里先等三天再说。 林茈玉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饭菜上,吃了个盆干碗净,还没吃饱。 “还有吗?” 正在奋力输出自己好不容易打听来的消息的雪莹一顿,看看干干净净的盘子:“……没了。” 说是四个人的饭菜,实际就是四碗白饭和两盘菜,再加一大碗蛋花汤。放在平时吃着玩还行,今日一整天没吃过饱饭,还冻了半天,是真不够。 雪容起身去翻包袱:“包里还有几块点心,姑娘可要吃?” 林茈玉张嘴就想要,但转念一想,她们现在在宫里无名无分,娘娘们不会搭理她们,底下的太监、宫女肯定也是只认银子,这个时候把点心吃完,可不一定能再弄来新的。 “算了,先收着吧。这屋里之前没住人冷得很,先把炭点上。” 雪莹立刻起身:“我方才托人问了,一会我再去弄点炭。不过不是什么好炭,先凑合用。” 她们初来乍到,好炭肯定是弄不到,能弄到些太监、宫女们用的普通炭就不容易,还全靠银子买。 进宫之前,她们所有姑娘身上都揣了一百两银子以防万一,她们两个又是早知道能过初选的,所以贾母提前一天悄悄每人另给了二百两,再加上她们之前积攒下来的月例银子,这几天在宫里的生活全靠银子砸。 “宫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感受着点起炭之后也没有明显改变的温度,林茈玉有感而发,把雪容雪莹吓得面无人色。 林黛玉见怪不怪,不轻不重给了她一脚。 不过好歹饭是吃上了,炭火也点上了,四个人两两挤在一起,倒也不算太难熬。 平安度过第一晚,等到第二天起来她们才知道,隔壁屋子住的是甄英莲和甄三姑娘,她们两个也都被留下了。 甄英莲被留下在意料之中,但甄三姑娘也被留下,这可和原著中不一样。康熙又在动什么歪心思? 林茈玉拿不准,也不好问。不过她们四个都留下,大家都认识,彼此说说话在宫里的日子就好打发不少。早起碰了面,晚上几人的晚饭就摆在一起,五个人的份例在加上额外花钱买来的菜,还算丰盛。 至于为什么是五个人的份例,那是因为除了她们两对姐妹之外,还有甄家姐妹的室友,三品协领祜满之女瓜尔佳氏。 林茈玉记性不好,但某些事记得比较清楚,瓜尔佳氏和妃,康熙晚年的宠妃之一。 别的妃嫔晚年晋封基本都是靠资历混上去,或者是康熙死了之后被雍正、乾隆追封,甚至包括有名的汉妃密妃,都是靠生孩子混资历,只有瓜尔佳和嫔,没生孩子就能封嫔,甚至还封了个妃。 面对这么个美人,林茈玉笑得脸上褶子都出来:“既然住在一处便是有缘,这几日咱们互相照应,平平安安的过了就是。” 五个人,你花点银子找这个关系,我花点银子找那个关系,大家都能享受,众人拾柴火焰高,何乐而不为? 瓜尔佳氏欣然接受。三家都不是缺钱的,所以接下来的几天,她们竟然过得还不错。 她们是过得不错了,外面几个皇子却过得不怎么样。 身为皇阿哥,女人他们肯定不缺,格格、侍妾要多少有多少,但如果一个女人他们没抢到,被别的兄弟抢到,那就不行。 往年皇子赐婚,无论嫡福晋侧福晋,提前总能打探到点消息,但今年康熙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初选都进行到一半了,还没透露林家姐妹俩归谁。 事情发展到现在,皇子们争的已经不是林家姐妹本身,而是争皇阿玛的圣心,以及势必要将其他兄弟压下去的这口气,至于她们背后所代表的祥瑞,已经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搞了不少小动作,事到临头还没个消息,谁心里也没谱,就连太子在东宫都时刻感觉要被几个兄弟背刺。他是成年皇子,又没有生母、养母在后宫,实在不好找理由去打探,跟康熙暗示两回,也没得到回应。 其他皇子生母能靠得住的找生母,养母能靠得住的找养母,各出奇招。 原本这一切都和胤祐没有关系,他知道自己肯定配不上太好的嫡福晋,那些家族也不愿意将女儿嫁给无缘皇位的阿哥,所以他不争。这几年他靠自己在康熙面前露了脸,前两年还一起征讨噶尔丹,也不怕康熙将他忘了,所以他不急。 但偏偏重阳赏花宴林茈玉跑过来跟他打招呼,除去跟大阿哥说了两句话,她就只找他打过招呼。从那天之后,胤祐就开始慌,一直慌到选秀。 初选过半,他来戴佳氏这里请安,浑身都不对劲。 戴佳氏不够得宠,但也不傻:“可是外头有什么事?这次选秀,皇上八成要给你们几个适龄皇子指婚,昨儿额娘才去找娘娘探了口风,娘娘说要帮你问问皇上的意思呢。” 这个娘娘指的是咸福宫主位博尔济吉特氏,她身份高入宫就是嫔,没几年封了妃,虽然没有正式册号但一应品级都是按照妃来,都称她咸福宫妃或咸福宫娘娘。 以往这么说胤祐肯定高兴答应,但他想起重阳那天林茈玉打招呼,又想起上次出宫偶遇那个据说是林茈玉弟弟的小子对着他笑,身上就有点毛。 话在脑子里几次斟酌,最终还是问道:“额娘,初选过半,宫里留用几个了?” “你总不问,我还当你不在乎,果然是长大了。”戴佳氏挪谕地笑笑,说起她这几天打听到的消息。“郭络罗氏自然不用说,她早定了你八弟,据说还有两个给大阿哥,两个给太子。还有瓜尔佳氏的姑娘和林家姑娘没定。哦对,还有两个给宗室……” 胤祐开始搓手:“皇阿玛还没定下林家?” 戴佳氏一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几个哥哥弟弟都想着争一争,恐怕皇上现在看这两个丫头不大顺眼,还不知道怎么安排呢。真是可怜见的。” 哪怕她们两个什么都没做,但她们引起皇子间的争夺,就是有错。如果没有祥瑞在上头罩着,林如海再废物点,她们两个哪天悄悄死了也不是没可能。 宫里凭空消失的嫔妃也不是没有,何况两个丫头?戴佳氏摇摇头有些可惜这两个年轻姑娘,但她没那个本事去管,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不容易。 “你可有喜欢的?初选还有两天,你若有喜欢的还来得及说。” “额娘多虑了,我都没见过几个姑娘,哪有什么喜欢的?想必皇阿玛心里有数,指谁就是谁吧。” 又跟戴佳氏说了会话,胤祐背着手走出来。 没有哪个父亲会喜欢挑拨儿子关系的女人,康熙也一样。如果林家敢在上头几个皇子中挑,康熙真能按死他们,林如海虽然身居要职,但又不是不可替代,每三年科举那么些人,总有可用的。 但年前康熙才把林如海提上去,还是直接提到二品粮道总督,可一点都不像是要按死他们家的模样。所以林家退了?舍得退?不会真退到他身上吧? 胤祐走神,没看见前面有人,直直撞上去。 “哈哈,我就说七哥在走神。七哥,想什么呢?”胤俄伸手揽在胤祐肩膀上,嘻嘻哈哈颇有些没心没肺。 “是你们啊。没想什么,刚从我额娘那出来。你们这是从哪来?”看着老八老九老十,胤祐胡乱把话带过。 “我们刚从惠额娘那出来。过几天赐婚的圣旨大概就要下来,惠额娘找我有话说。”胤禩温和地笑着,脸上带有几分不太明显的害羞。 胤禩生母是辛者库罪奴,在皇子中的出身几乎算得上最低,但他本人的性格不肯认输,所以在面对其他皇子的时候会有自卑触底反弹的自负。唯有面对胤祐这个天生残疾的兄长,他那点自卑才会被抹去。 看,我是健全的,我的嫡福晋出身郭络罗氏,是安亲王的外孙女。你的嫡福晋呢? 大家都是兄弟不假,但兄弟间捅刀子有时候比外人更狠,还是不声不响的软刀子。 胤祐的笑容顿了一瞬,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如果林家真的退而求其次选了他,好像也不错。 “那就提前恭喜八弟了。我忽然想起来有些话忘了跟额娘说,先告辞。” 点头示意,胤祐又折回咸福宫,然后在戴佳氏疑惑的视线中,去给咸福宫娘娘请安。 他天生腿脚残疾不假,但从不懦弱,否则不可能做到随康熙征讨噶尔丹。大家都是皇子,除了腿脚不好我也没比你们差在哪,你们要的东西,我凭什么不能要? 我可以不想要,但你不能觉得我不配要。 胤祐去而复返,又主动提起林家姐妹,把戴佳氏和咸福宫妃吓得不轻。 “儿子,你,你是不是受刺激了?”戴佳氏慌里慌张,开始胡言乱语。 咸福宫妃无子,咸福宫里长大的孩子都算她的孩子:“胤祐,你老实告诉我,可是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出去的时候遇见八弟。”胤祐语气淡淡的,似乎只是平常事,但咸福宫妃和戴佳氏立刻明白,必定是胤禩说了什么。 戴佳氏不够得宠,不能为胤祐去争什么,咸福宫妃身份高,但毕竟不是胤祐生母,也很少在康熙面前为他说话,这就导致胤祐想要什么都只能自己去争取。但嫡福晋这种事,偏偏不是他们能争取的。 咸福宫妃沉默片刻:“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娘娘!”戴佳氏惊呼一声。 胤祐拱手告退,什么也没说。 戴佳氏看看胤祐出去的背影,看看咸福宫妃:“娘娘,这话可不能跟皇上说啊。” “我知道。” 本来想要娶林家姐妹的皇子就不少,他们再添一把火,康熙不生气也得生气。 “你也先回去吧,让我再想想。”咸福宫妃的眸子暗了暗。 外面肯定是通过气的,只是康熙不肯松口。现在旁敲侧击不得,得想个办法让康熙先松口。 戴佳氏一步三回头地出去。她曾经因为生下残疾儿子失宠,但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的儿子,养了这么大不可能不在乎,看着别的皇子活蹦乱跳她也心痛,如果可以,谁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出人头地?只是太难了。 长叹一声,戴佳氏回自己屋里待着。 初选又过一天,又有几个秀女通过初选,幸好储秀宫只有几个小贵人、答应住着,挤一挤倒还能住得下。 后宫六妃并列却又隐隐以承乾宫佟妃为首,咸福宫妃寻个机会,以康熙为秀女赐热汤为由,与其他五妃商量给入住储秀宫的秀女赏赐冬衣、炭火等物。 宜妃的侄女郭络罗氏就住在储秀宫,她当然没意见,还提议多送点。 大阿哥未来的格格在里头,惠妃也没意见。 一半人数通过,当天一水的东西就送进储秀宫,用的名义还是皇上圣德贤明,宽仁待下。 听闻这个消息,康熙乐了。 几个儿子不停搞小动作以为他不知道,却不知他是懒得搭理。虽然目的差不多,但果然还是几个老婆会办事,好歹不让人生气,知道把好名声扣在他头上。 “李德全,几位娘娘管理后宫辛苦了,从库里挑几件东西送过去。” “嗻!” 有赏赐,就说明这事办得皇上高兴,试探也试探到点子上了。李德全忙叫亲信的几个小太监去送赏,顺便捞点赏银花花。:,, 第59章 尘埃落定 没事的时候皇上不在宫里,妃嫔们不用搭理他,但有事的时候,皇上的一举一动都要分析。 这些年皇上有意降低蒙古在京中的影响,所以咸福宫妃虽有地位却无子,皇上并不十分宠爱她,甚至在六妃中她算是存在感最低的。 六妃以身作则约束后宫,管理秀女原本是分内之事,但皇上一高兴赏赐六妃,算是变相对咸福宫妃的肯定,这样的情况可很少见。 几个妃位一琢磨,有事。好事坏事不敢把话说绝对,但至少对咸福宫妃来说应该不是坏事。 咸福宫妃也琢磨了一圈,然后松口气。 虽然很隐晦,但她的意思已经表现出来了,宫里各个都是人精,总不至于连这都看不出来吧? 初选只剩最后一天,康熙这个时候才勉强透出点意思实在不算早,再过两天这意思透不透都没区别了。有儿子的嫔妃赶紧派人把消息给儿子递。 太子没有母亲在后宫帮忙,但有东宫权势便利,听闻消息之后在屋里走了好几圈。之前他几次暗示康熙都没有回应,这个时候再去难免有几分监视康熙一举一动的意思。 大阿哥接到惠妃的传话没什么反应,挥挥手就让传话太监退下。重阳节时甄英莲的出现让他想起这个与疯和尚有关的第三个女孩,别的兄弟还在盯着林氏姐妹,他早换赛道先跑了一半。 剩下个老八,他想办法知道了消息,但只能干着急。他要是敢去求赐婚,就是同时得罪郭络罗氏和安王府,要想如愿,除非等郭络罗氏过门之后以主母的身份主动替他求娶林氏女为侧福晋,就看他敢不敢去找郭络罗氏开这个口。 他们三个作为林氏姐妹的主要竞争者,谁也没想到争了一圈,最后让老七捡走一个。 而胤祐本人早回阿哥所把门一关,谁都不见。要说他没在偷着乐,鬼都不信。 剩下的人里,老九、老十对自己娶福晋的事基本不操心,老四整天板着一张脸,仿佛谁都欠他八百两。老五一看情况不太妙,直接钻回太后宫里,孝顺太后去了。 这样算下来,最有可能捡漏的人是老三胤祉。胤祉也是这么想的,作为荣妃六个孩子里唯一活下来的儿子,宠爱、地位他都有,所以他兴高采烈就进宫给康熙请安。 赶巧,康熙刚从尚书房议事出来,要去验看最后一天的秀女。 “你今儿怎么有空进来,可有事?”父子间关系还没开始紧张,康熙说话带有不少家常味道。 胤祉低着头:“儿子进宫来给额娘请安,想着先来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这是要出去?” “难为你有这个孝心,朕正要出去,你跪安吧。”顺口回应,康熙似乎并没有提起秀女的意思。 难道猜错了?不应该啊。胤祉悄悄抬头看一眼康熙,没看出有生气迹象:“皇阿玛可是要选秀女去?” “怎么,你府里要添人?”康熙眉头微皱。 三阿哥府上已有嫡子,没记错的话此时此刻嫡福晋和侧福晋都大着肚子,这时候要添人,未免太过沉迷女色。 想到这里,康熙略有不悦:“你福晋快生了?” 胤祉一个激灵,光顾着能捡漏,差点撞枪口上:“回皇阿玛,是侧福晋快生了,福晋还不到三月。儿子正是为了这事来给额娘请安的。” “嗯,那就去看你额娘吧。” “嗻。” 弓着身子退出来,胤祉擦擦额头,捡漏也不好捡,看来还是要小心行事。左右看看没人注意这边,连忙到后头找荣妃去。 外面的事储秀宫里都不知道,林茈玉等人闲来无事,花钱弄了副麻将。不过这个时候不叫麻将,叫马吊。 大家都是刚过初选的秀女,除了家族原因不合的,几乎没有明面上的利益争端。开始只有林茈玉她们几个玩,后来其他几个秀女也过来,只有那几个康熙的小贵人、答应不好往这边凑。 此时坐在桌上的四人是甄三姑娘、瓜尔佳氏、郭络罗氏,还有一个其他家族的秀女刘氏,其余人都围着看。 瓜尔佳氏扔出一个:“白板。” “我要!”甄三姑娘立刻摸过来。 她们四个玩得热火朝天,林茈玉和林黛玉凑在甄三姑娘后面乱出主意:“别打这个,打那个。” “不对,打那个。” 姐妹俩叽叽喳喳,甄三姑娘一边打牌一边回头挠她们俩。 郭络罗氏瞅她们两眼,打出来一张二条:“你们姐俩凑在一处比十个人还热闹,将来可别进一家。” 都是京中贵女,那些不能拿到明面上的事多多少少也知道些。 瓜尔佳氏仿佛没听懂:“什么进一家,本来就是姐妹俩,再怎么着也是一家。两万。” “胡了!”甄三姑娘把牌一推,美滋滋伸手。“这把谁的庄?” 刘氏花容失色:“我的庄家,这把输惨了。” “累了,不玩了,把前几把的一块算了吧。”甄三姑娘意料之外的是个马吊高手,几圈算下来赚了二十多两。这么点银子她并不放在心上,唤丫头过来,叫她拿去给储秀宫的管事嬷嬷,晚上多送几个菜才最实际。 看她们笑着讨论晚上吃什么,郭络罗氏视线停在林氏姐妹身上:“你们不玩两把?” 林茈玉扫过来:“我不会。” 其实她会倒是会,但技术实在不高,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 郭络罗氏哼了一下,转向林黛玉:“你呢?我看你倒比你姐姐聪明。” 林黛玉确实聪明,联诗、射覆、马吊……只有她不想玩,没有她学不会。但事实归事实,你不能说出来。 林茈玉笑容顿住,明显不高兴。 林黛玉倒是笑容不变:“姐姐说笑,我们姐妹再聪明,总不如姐姐。” “是吗?不会玩其实也没关系,慢慢学,说不定将来我们还有机会一起玩。”郭络罗氏皮笑肉不笑。 没有人喜欢丈夫在迎娶自己的时候还惦记着其他女人,郭络罗氏的心思其实很好理解,但她这股怨气应该去找胤禩,而不是在这里对着她们姐妹俩。 林茈玉重新笑起来,而且笑得很灿烂:“姐姐放心,一定有机会!” 这下换成郭络罗氏的脸僵住。 其他秀女或是略有耳闻或是不明所以,并不参与她们之间的冲突,只在不远处看着,时不时交头接耳两句。 快乐的麻将时间结束,最终不欢而散。 等没人了,甄三姑娘问:“你们怎么回事?” “没什么,有人脑子不好。”你觉得委屈我能理解,但这不是你来找我麻烦的理由,林茈玉翻个白眼。“今天就是初选最后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复选。” “你是想出宫吧?复选还要考验绣工那些,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事。” 拉倒吧,要是康熙真有心思看上或者是要指婚,会不会绣工根本不重要,就是走个流程。 林茈玉心里吐槽但没说出来:“今日不知道进来几个秀女,明日就该有嬷嬷来,咱们晚上好好吃一顿。” “你就惦记着吃,放心吧,二十两银子呢,怎么也有几个好菜。” 说完话她们就各自回屋去,关上门,林黛玉便道:“前两天都好好的,今儿她怎么忽然找起麻烦来?” “大概是外头又有什么话,咱们没人传话,郭络罗家可不缺传话的人。这又是宫里的一处不好,没有足够人脉就会耳聋眼瞎,哪怕买两道菜也要花几倍的钱。” 在宫里住了两天,她们姐俩已经花出去近百两,林茈玉往外掏钱的时候手都在抖。自从穿越过来之后她就没缺钱过,还是第一次有这种钱不经花的感觉,仿佛回到上辈子喝杯奶茶都要纠结半天的时候。 “瑾哥儿不是说父亲已经向皇上请旨?咱们过两日就该出去了。”林黛玉拍拍她的手安慰,自己也没忍住一叹。 走过亲戚的人都知道,在别人家总不如在自家自在,何况在宫里?贾家虽然不是她们自家,但好歹是亲外祖母、亲舅舅家,从血缘上也算半个自家。之前觉得贾家不如林家好,现在只觉得贾家比宫里好一万倍。 两人坐在一起说悄悄话,等到晚饭送来和甄三姑娘、甄英莲一起吃了晚饭,瓜尔佳氏没过来。她不想卷入其他秀女之间的争端中,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几人都没说什么。 用过晚饭没多久,嬷嬷带来九个通过初选的秀女,比前四天加起来都多。 甄三姑娘和其他三人咬耳朵:“越到后头的秀女出身越低,她们大概是要给阿哥、宗室当格格侍妾的,所以人多些。” 这些事没有人特意跟林茈玉和林黛玉说过,但她们猜测也差不多。几人又说几句,本想和新来的秀女打个照面就算完,谁料住的地方不够,有一个秀女张氏要住进林茈玉她们的屋子。 张氏看着老老实实的,林茈玉也不想多生事端,和林黛玉交换两个视线没提出反对意见,只是以后两人不好再说悄悄话了。 “两位姐姐好。”嬷嬷走后,张氏怯生生给两人打招呼。她没带丫头进来,身上衣裳也是前几年流行的样子,看样子的确是落魄人家的姑娘。 林茈玉和林黛玉回了礼。 未过复选,谁也说不准将来谁会在哪,这个时候巴结为时尚早,所以三人点头便算认识。将屋子的一边让给她,姐妹俩住在另一边,其余便没有更多交集。 到今晚,所有通过初选的秀女便都在这了。 第二日,林茈玉预料中的管事嬷嬷并没有出现,到第三日管事嬷嬷才出现,将众人聚集在一起教规矩。 都是严嬷嬷在家中教过的内容,林茈玉和林黛玉都游刃有余,但有几个出身不高的秀女明显比较吃力,嬷嬷也并不十分苛责。 学了几日才有管事太监来主持复选,就像甄三姑娘说的,举止、仪态、绣工等等都在复选考察范围之内,不过考察结果如何就没有人具体通知了,林茈玉甚至连主考官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她写好的字、做好的绣品会有人拿走,拿去哪都不知道。 枯燥乏味又小心谨慎的日子过了几天,终于有人来传旨,第一道圣旨就是传给林茈玉。 圣旨上内容不多,例行公事的夸奖之后就一句正事:赐婚皇七子胤祐,待礼部选定吉日成婚。 同一日还有第二道圣旨,同样例行公事的夸奖,然后赐郭络罗氏为皇八子胤禩嫡福晋。 在余下秀女的羡慕中两人接过圣旨,林茈玉笑容灿烂:“我说什么来着?咱们肯定有机会一起玩。” 郭络罗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盯着林茈玉看了半晌,视线忽然转向林黛玉:“是吗?” 嫡长女嫁的总是高些,若长女嫁给胤祐,那次女呢? 郭络罗氏的心情从她脸上就能直接读出来,要不是还在皇宫里,传旨的人也没走,林茈玉真想啐她两口。你把老八当个宝,那你就好好留着吧,可千万别放出来嚯嚯人! 传旨的太监不是李德全,但也是乾清宫数得上的太监,面对两个准皇子嫡福晋他笑容十分灿烂:“今儿天晚了,两位姑娘且先回去收拾东西,明儿自有人来送两位姑娘出宫。” “有劳公公。”两人还不至于在宫里闹起来,客客气气道谢将公公送走,郭络罗氏的视线在两人圣旨上不停游移,几次张嘴都没说出话来。 林茈玉懒得搭理她,收起圣旨拉着林黛玉回屋。 她的事是定下来,但怎么没有林黛玉的?难道林如海没跟康熙商量妥当?如果都是嫡福晋,应该在同一天下旨啊,没必要特意分开。 她着急忙慌,林黛玉却淡定:“许是皇上另有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别看你在家时总劝我,实际你什么性子我不知道?要是让你去当侧福晋、格格,还不如直接让你出家,跟那疯和尚走算了。” “没拿到旨意的是我,你倒比我还急。”林黛玉噗得笑了。原本她也担心,但看亲姐姐急得满屋子转圈,她又不急了。 “笑笑笑,你还笑得出来!” 着急也没用,总不能冲过去质问康熙,那是真的全家脑袋都不想要了。林茈玉心里不踏实,晚上吃饭都在抖腿。 大概是赐婚圣旨下来的缘故,今天晚饭格外丰盛,不用花钱,却比前几天花钱吃的还好。同屋张氏沾了光,面对两人时的笑容都真诚不少。 吃过晚饭收拾行李时,林茈玉特意去询问管事嬷嬷,能不能将雪容雪莹都给林黛玉留下。 管事嬷嬷面露为难:“后殿文常在家倒是派来两个丫头,只是二姑娘级别不够,虽没有明确规定不可,但叫人知道了总不好。” 林黛玉劝她:“张氏没人伺候不也好好的?我知道你担心,放心吧,如今我姐姐是板上钉钉的七皇子福晋,总不会有人故意找我麻烦。” “那可说不准。”哼一声,林茈玉被迫放弃这个想法,晚上上了床还在嘀咕。“咱们都在宫里还能互相说说话,我出去了你跟谁说?在屋里肯定闷得慌。” “我又不是傻的,还能闷死不成?你快睡吧,当心明儿出去没精神,叫人看见还以为你对赐婚不满。”林黛玉被她念叨的耳朵疼,没忍住怼两句。 林茈玉冷笑:“还不是比你早出来一刻钟?你要是比我早出来一刻钟,我肯定从小到大闯祸让你收拾烂摊子!” “呸!” “呸你自己吧。” 斗嘴斗半宿,什么担忧不安都忘了。 第二日起来用过早饭,果然有嬷嬷来询问是否收拾好东西,那嬷嬷笑容和善:“姑娘不着急,慢慢收拾,老奴是咸福宫的。” 咸福宫?林茈玉慢了半拍才想起胤祐的母亲戴佳氏住在咸福宫,忙福身问好,又从袖中取出荷包:“辛苦嬷嬷。我今儿出去,却还留个妹妹在宫里,若有什么事,还要劳烦嬷嬷照应一二。” “姑娘姐妹情深,老奴明白。”嬷嬷收下荷包,对着林黛玉点头示意。 从储秀宫出来,一路走到宫门,早有荣国府的马车等着。林茈玉打发雪容带着包袱先过去,回头福身:“多谢娘娘挂心。” “娘娘只盼着姑娘和爷好呢。”嬷嬷满意点点头,亲自扶林茈玉上马车,然后才回去复命。 马车帘子放下,林茈玉深呼吸一口。隔着帘子传来林瑾的声音:“长姐,还好吧?” “还行。今儿初几?” “还初几呢,今儿都二十二了,你在里面过糊涂了不成?” 初选那几天每日有人进储秀宫,还勉强能算得清日子,后面是真算不清。被关在小屋子里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生活,难怪那些无宠无背景的妃子会发疯。 “你二姐的事父亲怎么说?” “父亲说放心。” “那就好。” 终于放下心,林茈玉直接瘫在马车上。 回到荣国府,大门敞开着,两旁小厮精神抖擞整齐排列,林茈玉连马车都不用下,直接进去。 到内宅垂花门处需换小轿,林茈玉才下来,刚掀起帘子就看见王熙凤笑容满面。 “给七福晋请安。” “还没成亲呢,二嫂子先来折我。” 也不去扶她,林茈玉啐一口,和从前在贾家时一样。 王熙凤抬头起身,笑容真切:“我这不是高兴嘛,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不下马车从咱们大门进来,往后咱们家也是真真正正的皇亲国戚了。” 嫡福晋和庶妃不一样,贾母不敢说是皇上的祖母,但今日之后她说她是七皇子的外祖母,谁敢说一句不是? 林茈玉笑笑没接话,上了小轿。 小轿直接抬到荣庆堂门口,不用林茈玉进去拜见,贾母亲自出来迎接:“这些日子在宫里过得如何?瞧着瘦了些,快进来快进来。” 不给行礼的机会,贾母直接将人拉进去,摸摸手摸摸脸,不停地说瘦了。 等贾母感慨完,林茈玉才能行礼。屋里邢夫人、王夫人、三春都在,甄夫人迫不及待:“宫中如何?” “我和八福晋是头一个接到圣旨的,后头约莫是要排着慢慢来。” “不错,是要慢慢来,是我着急了。”甄夫人笑笑不再多说,安静坐在一旁看着她们祖孙说话。 薛姨妈有些忐忑,寻个空隙:“你在宫里,可瞧见宝丫头了?” 林茈玉正应付贾母,听见这话一愣,她还真没看见薛宝钗:“没有,所有秀女住在储秀宫,这几日除了谢恩,我们连储秀宫都没出去过。” “那想必宝丫头是在别处吧。”薛姨妈神情恹恹。 元春进宫贾家尚且不能时时关注,何况是薛宝钗?进了宫就如同泥牛入海,除非出头,否则想要知道她的消息可不容易。 “好了,回来就好。咱们家已经知道圣旨,现在就等着礼部定下吉日,你在家里安心备嫁吧。”贾母岔开话,命王熙凤开库房添嫁妆,又命鸳鸯开私库,净挑着好东西点。 王夫人笑容越发挂不住,老太太的私房都是留给宝玉的,拿来添妆吃亏的岂不是宝玉? “皇子阿哥成婚,想必内务府都有安排,咱们略添几件就是了。” “内务府自然会安排,但咱们自家的嫁妆也不能少。我出的算我出的,大头自然还是林家出。” 茈玉和宝玉是嫡亲的表兄妹,给茈玉做足面子,宝玉还能吃亏不成?若是嫁妆不足被皇家看不起,难道宝玉就好?蠢货,越来越蠢! 贾母心里头骂,嘴上指挥鸳鸯再搬几件压箱底的好东西出来。 说了半个时辰的话,林茈玉才回到与凤楼。三春都已经搬出去,与凤楼已经不是待选楼,而是皇子福晋的待嫁楼。 张妈妈、木香等人跪在院中道贺,林茈玉叫她们起来:“是喜事,也不全是喜事,往后院中所有人更要小心谨慎才是。有什么小动作藏好了别叫我发现,说不得往后我的脾气就变了。” 教训她们几句,又把服侍林黛玉的秦妈妈、半夏等人叫来:“你们姑娘还在宫里,但你们不能松懈,等你们姑娘出来,自有你们的安排。” 都是服侍惯了的人,略微说几句林茈玉就让她们散了,自己则回去补觉。 半下午被雪容叫醒。 “姑娘,甄家两个姑娘回来了,也是从大门进来的。” 林茈玉一个鲤鱼打挺起来,赶到荣庆堂听见众人说笑,被围在中间的正是甄三姑娘和甄英莲。 甄夫人笑得满脸褶子:“林大姑娘回来可是开了个好头,三姑娘赐给了太子,四姑娘赐给了大阿哥,往后你们姐妹在京城互相扶持,我也好安心。” 提前打听过消息的画眉凑到耳边:“甄三姑娘被指给太子做格格,甄四姑娘被指给大阿哥做侧福晋。” 康熙居然没把甄三姑娘留下?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林茈玉面色如常:“恭喜两位妹妹。” “姐姐同喜。”二人回礼。 太子的格格比其他阿哥的侧福晋不差,侧福晋和福晋一样可以上皇室玉牒,三人成了荣国府的焦点。 热闹过后林茈玉让林瑾去打听,才知道几个侧福晋、格格都是赐婚当天就送出来,到底比嫡福晋在待遇上差些。但林黛玉仍旧没有消息。 直等到进了三月,甄三姑娘都被一乘小轿抬进东宫,有关林黛玉的旨意才终于姗姗来迟。 赐婚皇十二子胤裪,待两年后十二阿哥满十五岁成婚。 旨意传来后第二天,林黛玉终于回到荣国府,白天热闹过,晚上她悄悄告诉林茈玉:“前日是孝庄文皇后诞辰,皇上去看了苏麻喇,然后才定下我和十二阿哥的亲事。” 康熙到底还是念旧情,把苏麻喇姑视为长辈,十二阿哥的亲事先与她说了再传旨出来。 林茈玉松口气:“我都快吓死了,还以为你被留在宫里。” “英莲她们屋里的瓜尔佳氏已经侍寝了,我是储秀宫最后一个出来的。” “不管怎么样,出来就好。”双手合十来回乱拜,林茈玉心口的大石头放下,忽然发现异常。“不对呀,你是怎么知道皇上去找苏麻喇商量?这等辛密的事情,就算后宫的娘娘们都不一定知道。” 看看左右无人,林黛玉声音比蚊子还小:“是十二阿哥告诉我的。” “什么!”林茈玉大惊失色。“我才出宫几天,他就偷偷摸摸去勾搭你了?” 林黛玉差点从床上栽下去,面红耳赤:“什么勾搭,你怎么胡说?就是,就是偶然遇见了……”:,, 第60章 不同寻常的待嫁 紫禁城很大,有七十多万平方米,但紫禁城也很小,秀女进宫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只有那几平米的小屋子,连御花园都不能随便去。 就这你跟我说偶遇?林茈玉满脸都写着: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林黛玉大概也知道这个说法不太能站得住脚,支支吾吾:“就是,那天偶然遇见,然后他又找我两次……” “他还敢来找你?”林茈玉宛如遭到晴天霹雳,直接爬到床上往林黛玉身边挤。“怎么回事,赶紧告诉我!” 十二皇子这么胆大吗?在皇宫里敢勾搭秀女?他是不要命了还是不想让林黛玉活了? “不是他来找我,是他派人过来。”林黛玉赶紧解释,脸都红透了,被挤得缩在墙角,就差钻进墙里去。“瓜尔佳氏挪出去之后,储秀宫就剩我和另一个秀女,佟妃娘娘赏了东西我们去谢恩,回来的时候遇见十二阿哥。” 这还行。 林茈玉堵在嗓子眼的心落回去一截,刚才差点给她吓死:“后来呢?” “就是请安说了两句话,后来许是他在外头知道什么,赐婚圣旨下来之后派人去看我。”林黛玉低着头,手帕都快搅烂,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看林茈玉,却见她满脸疑惑,顿时心提起来。 “怎么了?” “就这?” 你刚才又是脸红又是结巴,我还以为你俩已经发展到私定终身的地步,原来就这?是古代的女孩太矜持,还是我太开放? 短暂愣神之后林茈玉脑袋恢复冷静,又从床上爬下来,沉吟片刻点点头:“他大概是怕你等的时间太长心里不安,所以叫人给你带个话,也算是知道疼人。” 林黛玉又低下头。 林茈玉站起身,整理衣裳:“往后与凤楼就咱们三个待嫁了,就是不知礼部选个什么日子。” 格格、侍妾不用办婚仪,挑个合适的日子一乘小轿抬进去就行,就像甄三姑娘那样。但侧福晋是要上玉蝶的,还有个规仪章程,嫡福晋更麻烦。 “我还早着呢。”林黛玉用蚊子嗡嗡的声音嘀咕一句。 虽然今年因为选秀没能过生日,但她已经十四岁了,十二阿哥胤裪比她小一岁。何况老九、老十的婚事都还没消息,十二作为弟弟就算定得早也不一定成亲早。 “那又怎么样?赐婚旨意已经下了,往后人们只当你是十二福晋。” 不管怎么说,两人终于都从宫里出来,从二月初到现在前后一个多月,难怪都说选秀是麻烦事。这还是康熙进入中年自己不大留用,换成他年轻的时候充实后宫,只怕更麻烦。 晚上姐妹俩也不分屋子,躺在一张床上说了半宿悄悄话。 第二日起来,林茈玉呆呆地坐在床上,脑子有一瞬间空白。之前每天为林黛玉的事提心吊胆,现在她回来没什么好担心,竟然不知道今天该干点什么。 严嬷嬷已经走了,除了荣国府该给的银子,林茈玉还单独给了礼物。她们暂时不用学规矩,只等着礼部定下日子之后才有内务府的人来教导婚仪流程。 也不用再日日去给贾母请安,因为她们算半个皇家人,从规矩上来说贾母受不起,只要逢年过节晚辈礼到了就行。 林茈玉发了半天呆,把林黛玉晃起来:“咱们叫上英莲,去找探春玩吧。” “你不绣嫁衣?”林黛玉半睁着眼看她。 “绣什么绣,就算绣了肯定也是穿内务府准备的吉福,大婚前随便绣点什么就行了。” 皇子成亲代表的是天家颜面,哪怕是一双鞋一块手帕都是内务府准备好的,哪怕自己绣了都用不上,林茈玉可不是为了贤惠名声为难自己的人。 “起不起?” “起,等我。” 两人起床收拾好,吃过早饭叫上英莲去找探春,再把迎春、惜春找来,最后命人去请李纨、薛宝琴,又热热闹闹凑一屋子,似乎和进宫选秀前一样。 李纨作为嫂子照旧被推到上首,但这回她却不肯坐:“三个皇子妃在这里我哪敢在上头?还是你们三个排着坐吧。” 林茈玉直接把她按着坐下:“什么皇子妃,这话等成亲后再说吧。如今在家里管他外头?咱们只按自家。” “就是,莫非我们还没出门,大嫂子就不认我们了不成?” 林黛玉也跟着接话,李纨争不过,只好在上首坐了,然后众人仍旧按齿序排座。 都是住久了熟悉的姐妹,她们三个不摆架子,三春等人客套几句很快就把身份的事抛在脑后,说起仍旧办诗社。 “当初办诗社找二嫂子要了五十两,还说等银子花完要如何如何,没想到还剩下不少,正好又到春日,咱们该热闹热闹。” 仍旧是探春挑起话头,因为选秀她和迎春的生日也被耽误了,但过生日不算什么大事,今年耽误还有明年,与其惋惜倒不如趁着接下来惜春的生日好好热闹。 甄英莲在诗词上也是有天赋的,原著中被林黛玉教导短短时日就能作诗,这辈子没被拐走,从小读书学习只有更好:“你们在家开诗社?竟是我来得晚,没参加过。” “这有什么,参加一回你就知道。”探春暗喜她们三人并未因身份改变而对家中姊妹生疏,十分殷勤。“这回仍旧我来做东吧,咱们办大些,热闹些。” 众人自然答应,商量起来一会说要吃酒,一会说要赏花,忽然有甄家下人跑来,虽然气喘吁吁但也挡不住她满脸喜色。 “四姑娘,方才外头传来消息,说皇上下旨封大阿哥为直郡王,等您进门就是郡王侧福晋。” “这可是喜事。”李纨领着众姊妹向甄英莲道贺,起哄闹得她脸色通红。 那甄家下人跟着乐了半晌,又说:“不止大阿哥封了郡王,三阿哥也封了郡王,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都封了贝勒。听说圣旨上明言,只有大阿哥和七阿哥是因功晋封,就是前年随皇上亲征。” 皇子是肯定要晋封的,毕竟是皇子,但是因为功劳还是单纯当爹的想拉一把,这说出去就不一样了。 李纨看看两人,调侃道:“这是赶在成亲前特意晋封的?还以为只是个光头福晋,没想到一嫁过去就有品级,往后见面真要行礼了。” 又转向林黛玉:“你别急。” 林黛玉正跟着一起取笑林茈玉和甄英莲,听见这话瞬间红脸:“谁急了?大嫂子净胡说!” 本来要举办诗社就是高兴的事,晋封喜讯传来更热闹。商量过后众人将诗社时间定在后日,约定届时买酒买菜好好热闹一番。 贾宝玉不知道从哪听说了消息,诗社当天就找过来,左顾右盼还问:“瑾哥儿呢?都说他读书好,在诗词上肯定也不差,咱们把他也叫来,肯定热闹。” “他不在家,想是出去了。你要热闹,不如将环哥儿、琮哥儿叫来,他们可在家?”林茈玉笑眯眯的,丝毫看不出心里正在疯狂吐槽。 除了她们姐妹出宫当天林瑾跑去接,其他时候都忙着在张家那边读书呢,哪有空总在内宅厮混?林如海和贾敏不在京城,林瑾在京城的人脉全靠张家和他自己,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万事不管,只顾吃喝玩乐? “他们?还是算了吧。”贾宝玉不想跟贾环、贾琮一起玩,就要跳过这个话题。 但甄英莲往后退半步,悄悄扯林茈玉的胳膊,半个身子躲在林黛玉身后。 她姓甄,和贾家可没有血缘亲情,和贾宝玉这样一个即将成年的外男一起喝酒说笑,虽然她们人多不怕传闲话,但总怕被误会。 林黛玉明白她的担忧,将她挡住:“还是将环哥儿他们叫来吧,若是兰哥儿在家,也一起叫来。” 李纨忙道:“兰哥儿昨日扭了脚,别叫他了。” 贾兰不过是顺带,李纨不愿意众人也不坚持,只把贾环、贾琮叫来。如此贾宝玉在内宅厮混就变成主家、客家相聚,说出去总不失礼。 虽然有小插曲,但好歹热闹一天,到晚上散席时,贾宝玉又要把史湘云接来。闹到贾母跟前,贾母自然答应,一切仿佛果真回到选秀之前。 但意外总是来得突然,第二日史湘云还未接来,便传来消息说直郡王福晋没了。 作为康熙活下来儿子中的长子,胤褆一直被寄予厚望。康熙注重子嗣兴旺,所以惠妃着急,外面支持胤褆的大臣着急,却可怜大福晋八年内被迫连生五子,虽然最后终于生出儿子,却将自己熬没了。 消息传进荣国府,甄家如今算是直郡王府的亲戚,甄夫人还未回江南,忙着派人打听葬礼事宜。 甄英莲听闻消息脸色苍白,半晌不说话。 到晚上三人坐在与凤楼小院中,挥退服侍的人,她才说:“太子早有庶长子,又有次子,其实皇家嫡庶并不那么要紧,但我知道大阿哥和福晋关系很好,他不让别的人爬到福晋头上去,如今福晋没了,他肯定很伤心。” 林茈玉轻拂茶盏的动作一顿,抬头:“那你呢?” “我?”甄英莲垂下眼。 按照世俗对女人的标准,她应该是高兴的,嫡福晋死了,她入府就是侧福晋,若是得宠生下儿子,她的儿子压过嫡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她并不高兴。她小时候就模模糊糊知道将来要嫁给京城里的某位爷,可能是皇上也可能是皇子,后来听她被大皇子从拐子手里抱回来,小小的脑袋里就落下一个英雄的形象。反正都是要嫁给某位爷,这个可能成为未来夫君的英雄形象就在一年年加深中越发高大。 这么多年,她对大阿哥的感情很多,有感激,有憧憬,有幻想,有期待……这么多感情混杂在一起,爱情反而不重要。她只是不想看见大阿哥伤心难过。 将在心里埋了许多年的话说出来,甄英莲将面前茶盏的茶一饮而尽,像喝酒似的,然后长出气:“这些话,也就能跟你们说了。” 她们三个因为疯和尚而被康熙记住,算是命运相似,这些话不能跟别人说,只有她们之间能说,这种感觉也只有她们三个能懂。 林茈玉也叹一声,却不知道说什么。在她的理解里,爱情就是自私的,但是要在这个时代寻找真爱太难了,甄英莲这样用看恩人的视角去看大阿哥,其实也挺好。 林黛玉左右看看两人,想起出宫前一天十二阿哥派人给她传话时她心中的窃喜,再想大福晋八年连生五子活生生将自己熬死,竟说不清大阿哥对福晋这般喜欢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也说不清她对十二阿哥的期盼是该还是不该。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喝酒吗?” “喝。” 林茈玉还没说话,她们两个就派人拿酒来。 那就喝吧。喝到最后,几人脑子还比较清醒,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第二天起来,伺候她们的大丫头脸色惨白,活像她们昨晚商量着要弑君夺位似的。 洗漱好,林茈玉没事人似的出来去找林黛玉写功课。虽然赐婚了,但林如海布置的功课还得写,在宫里耽误那么多天,还要补上。 走到门前刚要抬手,房门从里面打开,林黛玉扶着雪莹的手出来,也像没事人似的。 写了一会去吃早饭,甄英莲已经在等着,她衣着得体眉眼含笑,丝毫看不出昨夜醉酒。 很好,很有默契的装傻。 装了两天傻,这事快要过去,忽然有人来传圣旨,甄英莲被匆匆请走。 半个时辰后她拿着圣旨回来:“我要走了。” 林茈玉心中一惊,忙问:“什么时候?” “等大福晋的丧事办完,格格们就陆续抬进去,我进府的日子定在下月十八。” 等甄英莲收起圣旨回来再说话,林茈玉和林黛玉才知道,原来是康熙心疼儿子,命礼部挑就近的日子将选定的侧福晋、格格抬进府,还额外又赐了两个格格。 都说给皇家当妾和给普通人家当妾不一样,但其实都不一样,格格不算人,说什么时候抬进去就抬进去。侧福晋勉强算半个人,挑个日子办个简单婚仪,但也是安慰大阿哥丧妻之痛的物件。 林茈玉几次张嘴想吐槽,但说出口的话也只是:“既然时间近了,那你就筹备着吧。” “我知道。”甄英莲笑笑,和她们说几句话就回屋去了。 林黛玉倚在栏杆上发愣,半晌苦笑:“难怪你宁愿入宫都不愿意当侧福晋、当格格。” “其实当嫡福晋也一样,你看大福晋没了,不也没拦住侧福晋进门?所以往后啊,咱们自己高高兴兴活着最重要。” 故作老成地拍拍林黛玉肩膀,林茈玉仰坐在围栏侧边,靠着栏杆看天。 沉默片刻,林黛玉也学着她的样子仰躺看天:“至少七阿哥和十二阿哥都是有心的,咸福宫派人送你出宫,十二阿哥派人跟我说话,是吧?” “嗯。” 答应一声,两人都不再说话。 她们这边一面谢恩一面悄悄发愁,另一边迎春和探春经过选秀可以自行婚配,整个荣国府没心没肺高兴的人只剩下贾宝玉和史湘云。 两个人今儿跑进与凤楼要开诗社,明儿去找惜春画画,后日又去迎春屋里制胭脂,实在让人羡慕。 “我要是宝二哥,说不定比他更纨绔。”在某一天看见贾宝玉揽着丫头吃胭脂后,林茈玉终于忍不住发出感慨。 旁边林黛玉直接啐两口,转身就走。 她不像原著中那样六、七岁进荣国府,和贾宝玉没有青梅竹马的情义,也没有父母双亡孤身漂泊,对贾宝玉没有精神寄托般的依赖,自然也就不会像原著中那样对他各种行为都无限包容。命运的悸动过后,没有现实情感作为支撑,那点在乎很快就散了。 等林茈玉回头,早连她人影都看不见:“走那么快干什么,我说的不对?不读书不考虑家族,身为男子还能娶好几个女人,谁不羡慕?” 嘀咕两句,又回头看贾宝玉两眼,她才去追林黛玉。 底下贾宝玉还在同丫头说笑:“这胭脂是什么花制成的,和我以前吃过的都不一样。” “你猜?” “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你告诉我,回头我制了更好的来给你。” 两人腻腻歪歪,袭人大老远找来:“宝玉在这吗?老爷找你呢!” 忽听贾政,贾宝玉连忙松开丫头,紧张得站都站不好:“老爷找我干什么?” “是外面的事,你去看看就知道了。”袭人拉着他回去换衣裳,重新整理好了才推他往前面去。 贾宝玉磨磨蹭蹭走到书房门前,纠结半晌才鼓起勇气推门进去:“老爷,您找我。” “哼!” 见面先是一声冷哼,贾宝玉浑身一抖,然后才听见贾政说道:“几位贝勒爷出宫建府,七阿哥与咱们府上有亲,才有请帖送来,届时你与林瑾同去。” 这张请帖是送给林瑾的,作为准嫡福晋的亲弟弟,他是七阿哥正经的小舅子,乔迁新居请他是正理。但林瑾是小辈又不在家,请帖自然送到贾政这个舅舅手中。 贾宝玉唯唯诺诺:“林表弟自然该去,不是该琏二哥陪同吗?” “琏儿自然同去。林家两个都是你嫡亲表妹,难道你不该去?”贾政想的好,他们家的男儿都去,既能表示对七阿哥的重视,也能表示他对两个外甥女的重视,一举两得。 奈何贾宝玉只认识北静王,其余什么王什么爷都不认识,并不想去:“可是……” “可是什么?” 声音明显带着质问,贾宝玉缩缩脖子不敢反对,只好应下:“等到日子,我便去找琏二哥,与他们同去。” “嗯,自该如此。还有,你这几日都没去学堂?” 果然话题又说到读书上,贾宝玉手心冒汗,声音都虚了几分:“老祖宗说家中有事,叫我在家中帮忙,故而没去学堂。” 贾政摸摸胡子:“你如今大了,家里的事也该帮衬些。皇上已经下旨,命我月底外任去,我不在家时你切不可淘气。” “是。”下意识恭敬答应,等贾政挥手让他出去,贾宝玉才忽然反应过来,刚才好像说要外任。 整个荣国府,真是整个贾家,贾宝玉最怕的人就是贾政,若贾政外任,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忍着笑,贾宝玉行礼出来,刚出门就忍不住跳下台阶,然后一路连蹦带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众人,连薛蟠都没落下。 薛蟠本就是呆霸王,以前薛宝钗在家的时候管不住他,现在只剩下薛姨妈更管不住,听闻此言当即就要拉着贾宝玉去吃酒。 贾宝玉连忙拒绝:“不行,老爷还在呢。等过几日老爷出京无人管束,咱们不醉不归。” “好,那我就提前买好酒请好人,咱们不醉不归!” 大喜之下,虽然不能不醉不归,但两人还是约着去外面吃酒,又叫上赖尚荣、蒋玉菡等人,请来歌女助兴,在京城最豪华的酒楼里摆上一桌。 酒过三巡到兴头上,薛蟠搂着贾宝玉吹嘘:“宝兄弟可不得了,亲姐姐是皇上的嫔妃,两个表妹赐婚给皇子,可是正经的皇亲国戚!” “已经赐婚了?恭喜宝兄弟,可喜可贺。”富贵公子身边总少不了溜须拍马的人,恭喜声此起彼伏。 贾宝玉拱手:“什么皇亲国戚,不过大家吹捧。” “宝兄弟谦虚,一家三个姊妹都能嫁进皇室,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荣耀,宝兄弟出人头地,可别忘了我们兄弟几个,先敬你一杯。” “都是朋友,怎么说这么疏远的话?来,大家一起喝。” 能跟他们凑到一起的,十个有九个半都不是正经人,一屋子男男女女不一会喝上头,拥着互相调笑起来。 男人讲的荤段子,女人的娇笑,还有男人的细哼,各种声音混杂透过门传到隔壁,听得隔壁众人脸色铁青。 好巧不巧,铁青脸色的众人中,有一个正是林瑾。 时下正是三月,殿试已经完成只等放榜。林瑾顶着探花郎之子的名头,凡考试的读书人没有对他反感的。他在张家读书,认识往来的都是读书人,又要参加下一届科举,自然多和读书人往来,扩展人脉也吸取经验。 今日是殿试之后他们第一次相聚,原本正在商量今年的考题,互相交流,可讨论到一半隔壁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所有人都闭嘴,听着隔壁说。 不堪入耳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个清流子弟脸色涨红:“今日就到这里,咱们改日再聚吧。” 一言既出众人皆应,收拾东西慌慌张张就要走。不知道是谁太过慌张,竟然带倒两把椅子,巨大的声音格外刺耳。 薛蟠搂着歌女正在兴头上,差点被这一声吓得憋回去,起身便踹门:“谁在外面吵闹,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大吼一声定睛细看,竟见隔壁出来七、八个俊秀公子,年纪小的十二三岁,年纪大的不过二十来岁,各个面红齿白皮肤精细,举止文雅一看便不是俗物。 他的怒气当即降下一半:“方才你们在做什么,那么大的动静,知不知道吵到爷们儿几个了?看你们十分畏惧,我也不跟你们计较,只要你们诚心赔礼道歉,今日的事便算过去,如何?” 七八个俊秀公子脸色奇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薛蟠还以为他们被自己的气势吓到,得意洋洋:“不说话就当你们答应了,过来陪几杯酒,否则今日谁都别想走!”:,, 第61章 一把凳子引发的血案 京城天子脚下,这句话都快说烂了,随便在大街上遇到一个人,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和哪位大人物有什么关系,何况是这么七、八个衣着光鲜的公子? 但凡有些底蕴、教养的人家,都不会在外面随便得罪人,哪怕贾宝玉整天在外面胡来厮混,但细究下来他和别人产生冲突矛盾,也只有因为蒋玉菡招惹忠顺王府这一回。 但薛蟠不一样,在他眼里,外面随便遇见的俊俏公子,都和柳湘莲差不多。 “还愣着干什么?等大爷去请你们吗?”从喉咙里哼出来一声,薛蟠迈着八字螃蟹步就来搂最前面的人。 “放肆!”被搂的公子后退一步,抬手就扣住薛蟠的手腕,配合脚上动作将他摔在地上。 所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贫穷耕读人家靠着读书翻身,没有多余钱财去学别的,但这些家族里养出来的公子们,该学的可都不差。 薛蟠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脸着地:“你,你找死!” 屋里贾宝玉等人听着动静不对都出来,看清外面景象,几个溜须拍马的人上前手忙脚乱来扶:“薛公子你没事吧?” “知道我们薛公子是谁吗?你们是不想活了!” “还不赶紧磕头认错!” 纷杂的叫嚣中,贾宝玉恍惚看着面前的青年有些眼熟,晃晃脑袋从酒劲中清醒些,再细看,这不是吏部侍郎家的公子吗?年前跟着贾政去赴宴的时候见过。 再看侍郎公子旁边的人,也有些眼熟,好像是督查御史家的孙子,跟贾琏出门时见过。 再继续看其他人,有些眼熟,并不是都能对上号,但绝对是京城权贵子弟。 贾宝玉顿时清醒:“误会,这都是误会。” 他慌忙拦住那些叫嚣的人,试图和稀泥:“我们这位兄弟喝醉了,胡言乱语,还请各位不要计较。相逢即是有缘,诸位今日的银子我付了,就当做是给各位赔罪。” “谁跟你有缘!” 人群中嗤笑一声,狗腿子们立时恼怒:“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这位是荣国府的嫡出公子!” “我们给你好好说话是给你脸,别不知好歹!” “大家不要吵,都是误会,误会!”贾宝玉赶紧拦,奈何他对人一向纵容,说出话来实在没多少威慑力。 薛蟠从地上被扶起来,直接撸袖子:“宝兄弟你别拦着,我今儿不打死他们,我就不姓薛!” 眼看就要动手,酒楼底下呼啦啦冲上来十几个护卫,气势汹汹将人围住。吵闹的狗腿子们立刻安静。 督察御史的孙子瞥他们两眼:“谁要动手?” 场面逆转,贾宝玉的话也被堵在喉咙里。 “咳,今日的事确实是误会。”忽然又有人说话,但仔细听这话却是从督察御史的孙子身后传来的。 众人寻声找来,看清楚说话的人,贾宝玉眼睛一亮:“林表弟,你也在这里。” 林瑾几乎是众人中年纪最小的,个子自然也矮,他在后面站着,不开口还真没人注意到。此时他心里只想骂娘。 谁想当你表弟?要不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真不想搭理你! 心里直骂人,但他脸上笑眯眯:“看他们似乎是喝醉了,命人赶出去就行。” 这些人都和林瑾认识,听他这样说还以为和薛蟠是亲戚。 “那就赶出去吧。” 为首的几个公子一挥手,立刻便有两个护卫上前架起薛蟠,扛到酒楼外扔出去。 林瑾又走到贾宝玉身边:“舅舅正准备出去,你还在外头闯祸。” “这事可不能让老爷知道!”贾宝玉连忙小声哀求。 “那你还不快回去?” “这就回去,多谢表弟。”贾宝玉拱拱手,赶紧撩起衣摆下楼,试图抓紧时间回家将事情掩盖过去。 那些狗腿子们见状,一个比一个溜得快。 噪音制造源没了,林瑾他们就不用走了,招呼小二收拾残局,仍旧回屋里去。 有人探头来问:“那是你家亲戚?” “不是,是我母亲娘家二房的表亲,不过后面说话那个倒是嫡表亲,不然我也不会开口。今儿遇见他们倒霉,改日我向你们赔罪。”林瑾拱手,端起一杯酒喝了。 “你母亲娘家……你再说一遍?这可真是一表三千里。” 还以为是林家的亲戚,闹了半天不仅不是林家的亲戚,甚至连贾家的正经亲戚都不是,七拐八拐不知道从哪沾点亲带点故,竟也能称为亲。 “咳咳,虽和我们家没亲,却和王家有亲,今日的事就当做是给王家面子。” 薛蟠的闯祸能力,单靠这点沾亲带故还真不够,众人一听是王子腾的外甥,又嘀咕两句才作罢,继续说科举的事。 这七、八个人中,今年参加殿试的只有三个,其他都是和林瑾一样,预备着参加下一届,彼此之间或是家族姻亲,或是长辈同门、同窗等等关系,才将他们凑在一处。将来不敢说都是朝廷肱骨,但势必不会泯然众人,也就只有薛蟠这种呆霸王才敢闭着眼睛往上撞。 众人又坐了半个时辰才离去,却不知他们刚走,在他们另一边隔壁钻出来几个人。 “七哥,你这未来小舅子还挺聪明,不想被外四路的表亲拖累,就把王家搬出来。”胤俄探头探脑,看热闹不嫌事大。 胤祐打个哈哈:“既是王家的外甥,他也没说错。” “好了十弟,这样的亲戚想必以后也不会跟七哥有多少往来,反倒是那个嫡表亲,莫非是荣国府二房的次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荣国府袭爵的大房长子这几年在江南,二房的事没听过,八哥若是感兴趣,等我回头问问。” “没有,随便说说罢了。时候不早,咱们出来看府邸时间不短,该回宫去了。” 胤禩十分随意地岔开话题,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下楼结了账,四人一起回宫,没再提起荣国府。 老七、老八即将成婚,出宫建府是他们目前最要紧的事,能借着巡视府邸的借口多出宫几趟,老九、老十自然跟着。结果没想到回宫前出来吃饭,还能看见这么个热闹。 老九老十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回了宫还在念叨:“八哥,没娶到林家女也不是坏事,不然摊上这么些亲戚,还不够闹心的。” “就是,我将来要是摊上这样的亲戚,肯定烦都烦死了。” 胤禩若有所思:“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这回虽然没有赐婚,但想必很快就会有人选,就是不知道等赐婚还是等选秀。” “谁知道皇阿玛怎么想的,本来你和我表妹的事都定了,又走一遭选秀,要我说当时直接赐婚得了,现在还要等内务府安排。对了,内务府还没定下日子?” “定下了,在年底,比七哥晚两个月。” “七哥也定了?刚才问他都不说,真不地道。” “许是七哥还没接到旨意,不着急。”胤禩笑笑,似乎对一切都尽在掌握。 三人说着话回阿哥所去,胤祐却先去给戴佳氏请安,带了宫外买的东西给她,然后才慢吞吞回阿哥所。 到了阿哥所,已经有内务府管事太监等着:“给贝勒爷请安。爷今儿去府里看,可有什么要改的?” “贝勒府邸都有规制,瞧着不错。”胤祐随口回应,对住在哪他要求不高。“图纸可还有?绘制一份详细的,给荣国府送去。” “嗻,贝勒爷有心,没过门就惦记着福晋。奴才正是来传话,七月份府邸完工搬进去,好日子定在九月初三,那时候天气凉爽些,避开酷暑。” “你们有心了。” 赏了来传话的太监,不用人跟着伺候,胤祐歪在榻上想胤禩的话。 因为自身原因他很少和其他兄弟亲近,所以对于兄弟们他并不算多了解,但从今日看来,老八是个很细心的人。 二房不能袭爵,迟早会被分出去,又是次子,连二房都不能继承,这样的人老八都能认出来,真是细心到可怕。这还没搬出宫呢,等出宫建府,他岂不是什么都知道? 太子还在上头顶着,老大又封了直郡王,他想干什么? 翻个身,胤祐坐起来:“前年出京我带回来的弓呢?找个盒子装起来,跟图纸一块送到荣国府去。” 于是三天后林茈玉接到九月初三成亲的旨意,同时拿到手的还有一份图纸和一个大盒子。 内务府太监笑得眼睛都看不见:“这是贝勒爷府的图纸,贝勒爷特意命我们绘制详细地送来,给您先过目,若有哪里不喜欢,或是喜欢什么别的设计,即刻就能改。” “贝勒爷有心,多谢公公,这样就很好。”该装还是要装,林茈玉道谢得体又大方,从雪容手中接过荷包亲自递过去。 “哎呦,谢福晋赏。”太监手一撮荷包,顺势揣进袖子里,指着盒子。“这是贝勒爷随陛下亲征时缴获的弓,听闻林小公子精通骑射,特意派人送来的。” 林茈玉眉头一挑。 大阿哥只守着嫡福晋生孩子,七阿哥又是送图纸又是送弓,十二阿哥赐婚第二天就派人给林黛玉带话,现在的皇家子弟对福晋都这么主动吗? “请公公带话,多谢贝勒爷。” 不动声色再次道谢,送走内务府的人,林茈玉立马派人去给林瑾传话,叫他晚上放学到后面来一趟。 等到晚上林瑾回来果然先来后头:“长姐你找我?” “不是我找你,是七阿哥找你。”林茈玉努努嘴。“他送你的弓,你们什么时候见过了?” “没见过啊,他倒是送了帖子请我开府的时候过去,但还没呢。给我送弓干什么?” 林瑾莫名其妙,回忆来京城这段时间,确实不记得见过这个未来姐夫,或者说两个未来姐夫都没见过。 “上回来京城我都跟着琏表哥出去,这回来就差住在张家,除去过年表哥的面都没见过几回,哪有空去见别人?” “这就奇怪了,这弓,比图纸还要紧?” “什么图纸?” “就是贝勒府的图纸。” “那应该没有图纸重要,毕竟父亲说过,修身齐家……” “别打岔!”林茈玉顺手抄起桌上橘子丢过去。 橘子砸在林瑾头上,顺着肩膀滚落,停在刚进门的林黛玉脚边被捡起来:“你们说话,糟践橘子干什么?难不成橘子得罪你们了?” 调侃两句到桌边坐下,将橘子放在杯盏上:“有话就说,别拿橘子出气。” “那你来说说,好端端送什么弓?可别说皇子要讨好小舅子,这样的事在普通人家还能说得通,在皇家可没有。”林茈玉睨她一眼,又加上一句。“十二阿哥也没给他送东西。” 林黛玉调侃的笑容顿住:“呸!” 先闹两句,林茈玉才把今天白天的事情说一遍:“你来说说七阿哥是什么意思。” 思考一会,林黛玉试探开口:“或许没什么意思,就是找个说话的机会呢?” “能说什么,最近也没听说有什么事。”林瑾拧着眉头,最近确实没听说朝中有什么事。“不过他既然送了礼物,的确是个理由,很快他就要搬出宫,总有见面的时候。” 往后林家就是七阿哥府的正经姻亲,总少不了见面说话的机会,这把弓就当做是两家关系友好的开端,总归是他先把善意递出来,有这个心总比没有好。 “他还没出宫,又不能往宫里送信,只能等他什么时候出宫,说不定有机会见面说话,你把弓拿出去吧。”最后再看一眼弓,没看出什么门道来,林茈玉将盒子盖上,推到林瑾面前。 “那我就先出去。你们的好日子定下,我也该给父亲写信,把你的嫁妆往京城送了。” 十里红妆,林家又不是出不起,何况是嫁入皇家,送嫁妆可不是一两船的事。 林瑾抱着盒子出来,还没到前院就和一个慌里慌张的小厮擦肩而过,差点被他撞到。 “站住,你干什么去?”林瑾不是喜欢摆架子的,但贾家下人心比天高,他今日退让一步,明日就有人敢骑在他头上。 那小厮被叫回来,竟然是茗烟:“林三爷,我有急事。” 慌慌张张说一句他又要走,跑出去,又退回来:“三爷您刚从里头出来?求您救救宝二爷,老爷下死手要打人呢,求您帮我给里头传个话给老太太,或者给袭人姑娘也成。” “打人?他又干什么了?” 虽然林瑾来荣国府的时间短,但也知道贾宝玉挨揍的光荣事迹,听茗烟这么说他不仅不着急,甚至还有点好奇。 茗烟都快急哭了:“不知道啊,老爷从外头回来就命人把宝二爷拿过去了,气势汹汹可吓人,我才跑来求救。二门那里婆子肯定拦着我,三爷您就行行好,救救宝二爷吧。” 真能打死?不能吧,在家他偶尔淘气也会被林如海骂,哪有这么夸张?林瑾嘴角抽搐:“我知道了,你在这等着,我叫人去传话。” 他刚从与凤楼出来,随便找个借口说落了东西就能派人进去。与凤楼本来就挨着荣庆堂近,去暖阁给袭人递个话就行。 只听过贾宝玉挨揍,这还是第一回赶上。林瑾派人传话之后就去将弓放下,然后也准备去凑个热闹,谁料刚走到院门口就被拦住。 “老爷今儿不得空,三爷可有事?”挡在院门口的是贾政的小厮,这是不许人进去围观。 林瑾只好找话:“我才从里头出来,长姐的日子定了,我来跟舅舅说一声。” “原来如此,大喜事。可惜老爷忙着,等老爷忙完了我自会转达,三爷明儿再过来吧。” “好,那我就先回去。”看不成热闹,林瑾很遗憾地回屋做功课去了。 却不知院里,贾政快要被气疯了:“你可真是好本事,我去吏部交接,你可知吏部侍郎跟我说什么?我竟不知你在外头如此有本事,竟把满朝清流得罪个遍!” 气头上的话难免夸张,但归根结底不是假话。曾经贾政没能参加科举,否则如今也是清贵出身,所以他对清流是敬佩又向往,今日却忽然被清流暗中嘲讽,他这张老脸差点没地方搁。 “书不肯读,学堂不去上,只在外头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我今日就打死你,省得你再去丢人现眼!” 类似的话贾政早不知道说过多少次,门外的小厮都快能背下来。但贾宝玉只感觉身上一下一下挨着疼,根本不过脑子。 “哎呦,哎呦!” 惨叫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不知叫了多久终于把贾母叫来。 “你要打死他,先打死我!” 事情传到与凤楼的时候,林茈玉和林黛玉正在对着图纸研究,看贝勒府邸和荣国府有什么不一样。 “又挨打,他又干什么了?”林茈玉和林瑾的反应不能说如出一辙,只能说一模一样。 鹦哥也说不好:“老爷不知道在外面听了什么,回来就生气,老太太已经过去了。” “那就走吧,劝老太太去。”事情不是第一回,林茈玉和林黛玉不说轻车熟路,至少不陌生。 鹦哥准备好的说辞被堵住,想给贾宝玉说两句好话也无从说起。原因无他,实在是贾宝玉挨打这件事,大家都司空见惯。 和上次的流程差不多,两人不跟着往前凑,在后头等着劝老太太。探春去安抚王夫人,帮着照顾贾宝玉。等太医来看过开了药,迎春、惜春、薛宝琴去探病。 林茈玉和林黛玉扶着贾母回荣庆堂,好言好语一通劝慰。劝完了回与凤楼,她们还不知道前因后果,糊里糊涂都不知道劝了些什么。 叫鹦哥、画眉去打探,半晌两人才回来。 “宝二爷在外头冲撞了几家公子,原本是几天前的事,以为瞒住了,谁料薛家哥儿胡说被老爷听见,正赶上老爷外任要去吏部办事,被冲撞的人有吏部侍郎的公子,赶在一起便生气起来。” “那就是外头的事,与我们无关。”听见是外面冲撞人,还和薛蟠有关,林茈玉问都不问。 林黛玉倒是张口欲问,但一想和自己无关,问得多了反而牵扯多,倒不如不问,也把嘴闭上。 画眉和鹦哥是贾家的人,从前又服侍老太太,习惯随着贾母把贾宝玉当心肝宝贝,见两个姑娘都是爱答不理,她们对视一眼,试探着开口。 “宝玉自来是脾气好的,想必是有什么误会。” “是啊,就算有什么也必定不是大事,老爷一时生气下了重手,两位姑娘可要去看看宝玉?” 林茈玉摆弄手帕的动作不停,抬起眼扫两人:“当然要去看,不过今日晚了,明儿再去。你们下去吧。” “是。”两人福身退下,出门时以为没人看见,悄悄松口气。 房门关上,林黛玉轻轻哼笑。 林茈玉偏头:“你又发现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到底是自家哥儿,若是瑾哥儿闯祸,咱家下人大概也会这样。” “那应该不会,父亲不会打人,约莫会叫他出去跪着,然后母亲又气又心疼,叫他去祠堂跪着。” 两人路唇不对马嘴,倒把林瑾闯祸的情景模拟了一遍。虽然林瑾从小就不是调皮捣蛋的性格,但若闯祸,说不定还真是这样。 在脑海中想象一番,两人没忍住笑出声。 贾宝玉挨揍,贾母、王夫人跟着伤心,探春忙前忙后,但对其他人的影响并不大。只有史湘云被吓到,但却不好在这个时候告辞,便跑来找林家姐妹俩玩。 “你们选秀好玩吗?” 史湘云比她们姐妹小一岁,正好不够选秀的年纪,要等下一届。但她知道自己选不中,因为叔叔婶婶已经在私下给她相看了,选秀对她来说就是进宫玩一圈。 林茈玉板着脸,十分认真:“不好玩,等到你选秀那天别管什么好看不好看,穿得舒服最重要。” “真的?”史湘云半信半疑。“可是我听说,选秀要好好打扮,被选中了就能飞上枝头,一步登天。” “你是侯门千金,还要往哪飞?”林黛玉用手帕拍她。“你们史家一门两侯,哪个宗室敢让你进门?” “一门两侯怎么了,你们林家还不是出了两个皇子福晋?” “是啊,我们家两个皇子福晋,你待如何?”林黛玉知道她脾气,并不争辩,顺着她的话吵。 原以为会开始斗嘴,谁料史湘云撑着下巴:“皇子福晋我是不敢想,我只想着将来找个平民百姓之家,衣食富足也就够了。” 林茈玉诧异地和林黛玉对视一眼:“呦,你这是想开,过来谈心来了?”:,, 第62章 婚礼筹备中 “什么想开想不开,我向来想得开。”一根手指转着头发,史湘云斜靠在桌子上。“自你们来了,我每回来都是住在与凤楼,唯独这回跟着老祖宗住,说你们做了皇子福晋不同以往,我瞧着竟比以往还不自在。” 说着话她转个身:“那边住的就是直郡王侧福晋吧?我刚来那几天还见她,这几日都不出来,连个招呼都不打,可见嫁进皇家也不都是好事。” 她半嘘半叹说了许久,一转头却见林茈玉和林黛玉在偷偷笑:“你们笑什么,我说的不对?” 林茈玉忙咳两下:“对是对,只是没想到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曾经听闻,你小时候整日嚷嚷着要嫁给宝二哥,如今竟然会感慨起来。” “那都是五岁之前不懂事说的胡话,你听谁嚼舌根?”史湘云顿时红了脸,站起身走到林茈玉面前。“不许笑,这话不许再说,听见没有!” “怎么,难道你不想嫁了?我倒觉得,找个这样的云妹夫也勉强还凑合。”林黛玉没说完就笑出声。 史湘云撸起袖子:“你还说,看我不打你的嘴!果然是定下人家,姐妹俩都小气,小气鬼!” 三个人躲在与凤楼又笑又闹,和与凤楼外的沉重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贾宝玉在外头的名声如何且不论,在贾家却是毫无疑问的“活龙”,老太太当成心肝宝贝,底下人自然没有最重视,只有更重视。 若是以往,打过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但这回贾政马上就要外任,这事不处理,他总担心贾宝玉会趁他在外期间门将贾家的名声全部葬送。 “母亲,不是儿子心狠,实在是宝玉不像话。早前忠顺王府派人来,这回又冲撞朝中清流子弟,保不准哪天就真的将人得罪,儿子马上要出京外任,如何能放心?” 荣庆堂里一个丫头、婆子都没有,只有贾政跪在贾母面前,苦口婆心。 贾母自然知道朝中往来不能树敌,但她亲手养大的儿孙里只剩下个贾宝玉,如何舍得?索性冷着脸不说话。 贾政叩首:“儿子知道母亲溺爱宝玉,只求母亲看在偌大家业份上三思。儿子此番离京恐要过年才能回来,宝玉还要靠母亲管束。”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贾母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些,长叹一声:“罢了,你起来说话。” “是,母亲。”贾政起身,看看贾母的脸色,语气也松下来。“儿子在户部近二十年,如今外任实乃皇上圣恩,家中诸事还要母亲撑着。” 毕竟是母子两个,贾母又是偏心贾政的,被他一番好言好语,硬心肠也软了:“我明白你盼着宝玉成器,可难道珠儿就不成器?你此番出去只管好生做官,家里的事有我呢。” 两人各退一步,才把这事掀过去。 没过几日贾政就奉旨离京,虽然盘缠带得足够,但贾母仍是难免担心,几日都提不起精神。 赶巧又到王子腾夫人寿辰,正好有借口推拒。王夫人也跟着拒绝,顺便提贾宝玉编了个借口。 王熙凤是肯定要去的,看着人少不像样,便想叫林茈玉和林黛玉也去:“往常宝玉还有家中几个姊妹都去的,可这回太太不去,宝玉不去,难免凄凉,你们两个跟着一起去吧,就当走动走动。” 表面上话这么说,她也有私心。毕竟是两个准皇子福晋,就算这两个皇子不拔尖那也是皇子,带到王家去拉进些关系,将来总归不会有多少坏处。 这算私心不算坏心,也没藏着掖着,林茈玉瞅她:“我才不去,上回没去这回却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去摆架子,你和姊妹们去不就成了?薛姨妈约莫也是要去的,哪有你说的凄凉。” “她?”王熙凤笑容淡一分。“她是长辈,去了又不跟咱们坐一桌,你们去了只管跟着我。” 林茈玉不知道王家席面怎么排,但想来王熙凤不至于说谎:“那也不去,你问问黛玉去不去。” “你若不答应,她八成也不去。” 不一会林黛玉过来,果然拒绝:“说到底我们不是王家亲戚,巴巴凑上去干什么?二嫂子带着姐儿去,哪有功夫照看我们。” 话都说到这里,再纠缠就没意思,王熙凤伸出手指点她们:“你们姐儿俩真是油盐不进,好话歹话劝不听。既不去就罢了,我先走了。” 目的没达成,王熙凤有些失望,但也说不上生气,林家和王家的确隔着一层,她们不去能理解。只是王子腾夫人特意命人来问她们姐儿俩,得想个主意替她们挡过去。 “平儿,二爷呢?” “甄四姑娘下月就嫁进直郡王府,咱们二爷最近都在忙甄家的事,奶奶要找二爷?” 甄家不能得罪,万一直郡王或是太子其中一个上台,甄家只有沾光的。 王熙凤眼珠子一转:“等二爷得空你告诉他,请二爷给婶婶准备一份寿礼,和我的分开。” “哎。” “还有,内务府快要派人来,你盯着些,必定要头一个知道。甄四姑娘还是小事,等两个表妹的事,咱们务必沾手。” “奶奶放心,我知道轻重。” 混着住的一大家子,争来争去不就争个管家权吗?和内务府沾上手,往后有什么事说出去都是底气。 日常生活就是这样,总避不开。 等到了日子,王熙凤带着三春和薛姨妈到王家去,热闹一日回来向贾母和王夫人汇报行程。 又过了两天,内务府派人来筹备甄英莲嫁进直郡王府的相关事宜,一边和贾家交接准备,一边有专门的嬷嬷教导甄英莲。期间门甄家为甄英莲准备的嫁妆送进京城来,王熙凤跟着甄夫人处置,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再次见了世面。 与凤楼住着两个皇子福晋一个皇子侧福晋,教导嬷嬷在外面趾高气昂,进了与凤楼就老实下来。她教导甄英莲婚仪流程,如何晒嫁妆,如何进门,如何叩拜等等,林茈玉和林黛玉就在不远处旁听,手里还抓着把瓜子。 “原来成亲这么麻烦,侧福晋都这样,嫡福晋岂不是更麻烦?” “听着还好,倒不算麻烦,只是姐姐你懒得动弹罢了。” “啧,就你知道!刚才嬷嬷说进门的时候什么?太复杂了,没记住。” “别急,等你成亲前自然还有嬷嬷过来,到时候你再详细问问。” 教导嬷嬷一边教导甄英莲,一边就感觉背后有两道视线不停扫过来,虽然听不见她们两个在嘀咕什么,但总感觉在往这边瞧。 清朝的嬷嬷虽然地位不高但权力很大,公主的陪嫁嬷嬷甚至能阻止公主和驸马见面。哪怕不是公主的陪嫁嬷嬷,是伺候其他主子,也总能找到机会暗中磋磨。 不过说来不巧,七阿哥的生母戴佳氏和德妃一样是包衣出身,祖上还是包衣佐领,虽然戴佳氏被抬了身份拔出包衣,但他们一家的影响力还没消失。 趁着教导的间门隙,嬷嬷过来给林茈玉和林黛玉请安:“老奴奉命来教导侧福晋,还未给两位姑娘请安。” “嬷嬷快免礼。我们两个好奇过来看看,可是扰了嬷嬷?”林茈玉笑容柔和,丝毫看不出和林黛玉吐槽时候的样子。 “姑娘说笑,您二位远远站着,哪里就打扰到?老奴虽是奉命来教导侧福晋,但两位姑娘若有什么好奇之处,尽管问。” “那就多谢嬷嬷。” 越是不起眼的人,越是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使绊子,这个道理林茈玉还是明白的,所以对嬷嬷态度很客气。 嬷嬷也悄悄松口气。不是找麻烦就好,毕竟是两个皇子福晋,若找起麻烦来还是很难应对。 甄英莲认认真真听认认真真学,私下得了机会却和姐妹俩说悄悄话:“听闻嬷嬷教导规矩十分严格,我怎么觉得嬷嬷越发和气?” 林黛玉认真想了想:“可能是我们人多。” 得罪一个侧福晋,嬷嬷不怕,得罪一个嫡福晋,也还行。她是内务府安排出来的,无论哪个福晋、侧福晋想要报复她都带点难度,但要同时得罪三个,除非她疯了。 教完规矩告辞的时候,三人明显感觉嬷嬷松了一口气,她脸上的笑容都轻松不少。 距离定好的日子越来越近,除了各样流程,还有一桩大事就是晒嫁妆。侍妾、格格的嫁妆都是跟着小桥悄悄抬进去,她们没有晒嫁妆的资格,而因为满人入关前是多妻制度,侧福晋的地位相对很高。 甄英莲的嫁妆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江南甄家出的,据说和甄三姑娘的一样,但林茈玉没见过甄三姑娘的嫁妆,不好评论。 第二部分是甄士隐出的。甄士隐的家底和江南甄家的家底可谓天壤之别,但准备的嫁妆差距却不大,让林茈玉忍不住猜测甄士隐这是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拿出来。 最后部分就少得多,是各家添妆,图个彩头。 甄夫人看见甄士隐送来的东西笑容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热热闹闹张罗着写礼单、装箱子,到最后满满当当装了六十四抬。 然后这六十四抬东西就被小心谨慎地保管起来,直到婚前晒嫁妆时抬到直郡王府去。 最后就是婚仪。 外面的事情林茈玉她们肯定是不能跟着去掺和的,晒嫁妆她们也只能在准备过程中跟着看看,只有送甄英莲出门时她们才能跟着。 甄英莲穿着吉服,手中抱着平安果,时不时抬头望向窗外,似乎在期待什么。 林茈玉知道她在等谁,也知道她等不到:“江南路远,伯父伯母年纪大了,幸好有夫人陪着你。” 甄家不会让甄士隐来的。 甄英莲笑笑,眼中闪过落寞:“我知道,既然不能叩拜,不来也好。” 话音刚落下,三春拥着甄夫人从外面进来。甄夫人满脸喜色:“可收拾好了?吉时快到了。” “收拾好了。”甄英莲将盖头盖上,也将看向门口的视线收回来。 探春挽着甄夫人:“今儿是大好日子,等一会夫人可要多喝几杯。” “哈哈哈,你们几个莫要灌醉了我。”甄夫人是甄英莲名义上的母亲,今日她也是焦点之一,被众人捧着满脸笑容。 说说笑笑间门,外面就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 甄夫人连忙出去,林茈玉她们几个则在屋内陪着甄英莲。不多时外面闹过了一通,她们就出去,只留几个丫头堵门。 等到终于把新娘子接走,内宅瞬间门安静下来,巨大的落差让人一时恍惚。 “总听人说成亲十分热闹,原来竟是这样的。”探春神情恍然。 当初元春进宫走小选,贾珠、贾琏成亲时她们早不记得,这还是她们记忆形成后第一次经历成亲。 “要不人家说成亲就是把女儿送到别人家去,这话没说错。”林黛玉叹一声,想起贾敏来。“姐姐,等咱们成亲的时候,可以将母亲接来吧?” “应该可以,父亲不知能不能来,总不能母亲也不让来吧?”姐妹两个对视一眼。 旁边史湘云呸一声:“你们这是故意当着我的面说这个呢!” 探春笑着凑过来:“你史大姑娘有两个侯府宠着,将来你的夫君怕是要拜两个高堂,还是替你未来夫君担心吧。” “你也跟着她们笑话我!”史湘云红着脸要挠探春痒。 趁着今日喜事,她们可以光明正大笑闹,否则因为贾宝玉挨打受伤,她们连走路都要小心翼翼。 甄英莲来贾府不过半年,她嫁出去众人感慨几日也就放下了,甄夫人来京城的任务完成,辞别贾母要回去。 贾母挽留:“咱们虽说是老亲却因为住得远少有来往,多住些日子吧,亲戚们住着热闹。” “来了大半年也该回去,谁还能不顾家里?老太太好生养着,咱们还有再见的时候呢。” 客套半晌,甄夫人还是决意回去。正好贾琏在京城待得时间门不短,也是时候回江南再谋前程。 贾母问:“瑾哥儿可留下?” 贾琏忙回:“大表妹婚期就在今年,瑾哥儿等送了嫁再回去,再过些日子林家的嫁妆也要送到了,瑾哥儿还有得忙。” “总归要有亲兄弟才好。”贾母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送别甄夫人和贾琏,荣国府的事情也没减少。 贾宝玉伤还没好,又赶上贾家事多,他的生日难得没张扬,祭拜之后就悄悄过了。 四月底史湘云被接走,因为史鼎要外任。 贾母听闻大喜:“林姑爷才高升,你二老爷上个月外任,如今鼎哥儿也出去,可见圣眷优渥。” 然后高高兴兴把史湘云送回去。 除非皇亲国戚,否则在京城待着是没有前途的,总要出去做些功绩,回来才好有理由升职。贾家、史家相继外任,很难让人不怀疑皇上是要提报他们。 似乎是为了证实这个猜测,五月中旬元春被封为贵人,从畅春园庶妃真正变成紫禁城嫔妃。 这是正经册封,贾母等人要正儿八经去谢恩,整个荣国府喜气洋洋。 除了与凤楼。 林黛玉不明所以:“大姐姐封贵人,你怎么不高兴?” 应该高兴不起来啊!原著中贾、史、王三家得到的所有盛宠和提拔都是为最终覆灭埋下的隐患,但现如今被提拔的不仅贾、史、王三家,还有林家。 林茈玉挤出个僵硬笑脸:“高兴。” 林黛玉:“……” 如果不是已经赐婚,林茈玉真的很担心林家会成为覆灭的一员。现在这个准皇子福晋的身份,反而成了最能安心的东西。 推推脸,林茈玉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点:“这个时候被提拔不是好事,就像直郡王的王位一样。” “和王位什么关系?”林黛玉正色起来。将来要嫁进皇家,这样的话题绕不开。 “皇上不喜欢待在京城,总是出去,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而每回皇上出去无论带着谁,总会留下太子监国。妹妹啊,太子已经二十多岁了。” 历史上曾经有过很多太子,但成功继位的太子不多。能做二十年太子的也不多。 林黛玉沉默片刻:“你是担心皇子们开始竞争,贾家、史家参与进去?” “不是担心,是一定会参与进去。皇阿哥们年纪大了,出宫建府的越来越多,往后他们之间门的竞争只会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明显。就算咱们挑了最没可能继位的两个,也难保他们会站在谁身后。” “天家竞争,不是自来如此吗?” 史书不是摆在那里好看的,不说每个朝代更替,只说皇位交替都少不了流血。林黛玉垂眸表示明白。 林茈玉摇摇头,心里道:你不懂,别的太子做十几二十年都会躁动,胤礽可是要当四十年太子的,不仅是他,所有的皇子都一样,那是早疯晚疯早晚疯。 “你觉得,我们有可能劝外祖母不要掺和这些事吗?”林茈玉带着侥幸心理发问。 林黛玉想都没想,摇头:“看看大舅舅都知道不可能。”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继承人扶不上墙,只能靠侥幸心理来延续祖上的荣耀。 那真是没办法了。 躺在床上,林茈玉深呼吸:“算了,我们不掺和就好。就算将来……大不了我们养着外祖母。” 贾母对两个外孙女是真心疼爱,林茈玉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对她好的她记着呢。若是将来贾家真的逃不开抄家的命运,她们姐妹俩总能关照贾母。 林黛玉坐在床边:“那七阿哥和十二阿哥呢?若是他们选了其他兄弟呢?” “劝,劝不听就打!”林茈玉抬手握拳,半点不像开玩笑。 “……你这话,可别叫别人听见。”林黛玉欲言又止,十分理解为何每次贾敏都忍不住戳她脑袋。 贾母等人回来后,她们俩果然没多说什么,只是每回给贾母请安的时候多说笑一会。 六月进入夏季,炎炎夏日让人不想动弹,但林茈玉的婚事开始正式提上日程,内务府的人开始一趟一趟来。 虽然已经赐婚定下日子,但该有的过程不能省略,将吉日单制好后内务府开始按照日期拍流程,包括下聘、祭祀、行礼等等,这些所有的流程定下来之后要请皇上过目,皇上同意才往下安排,期间门林茈玉要随时知道动向,以免耽误正事。 还有就是试吉服,福晋成亲比侧福晋麻烦,一个吉服就要修改好几次,每回林茈玉都要试。 林如海不在,外面定客单、准备酒席的事林瑾作为兄弟接手,他年纪小没经过这事,开始时手忙脚乱,甚至为此在张家那边请了假。 婚宴所需的酒菜、灯烛、火把、红绸等等,幸而都是内务府按照定例安排,否则更加繁琐。 林茈玉作为新福晋,并不用理事,但都要听着,听得头昏脑涨,几次差点睡着。 忙到七月中旬,内务府暂时不上门来,因为胤祐的生辰要到了。生辰、开府安排在同一个月是有些仓促,但对胤祐来说是好事,出宫居住会更加自由,娶妻也比在宫里自在。 林瑾早上带着备好生日礼物上门去,晚上拖着比生日礼物更大的盒子回来。 “长姐,这是七阿哥给你的。” 打开盒子,里面什么都有,大部分都是宫里的物件,什么珠花、绢花、流苏、手帕、扇子……看着就不是一朝一夕凑成,倒像是想起什么就把什么扔进去。 林茈玉“啪”地把箱子合上:“咳咳,他可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林瑾看她两眼,脸色不太好,命人又抬进来一个箱子。“二姐,这是十二阿哥给你的。” “放那吧。”林黛玉吸取教训,直接不打开。 林瑾脸色更不好看了。他一共就两个姐姐,送进京城不到两年,就都被人拐了?虽然对方是皇子,但是心里不爽。 “今日七阿哥生日,几个皇子都去了,我没跟他说上几句话,就听他说和几个兄弟关系都不错,然后就让我去席上坐着了。倒是十二阿哥过来跟我说了几句话,说若是有人跟我搭话,含混过去就成。” 板着脸说完话,林瑾的视线不停往两个箱子上瞥。 手痒,想扔出去。:,, 第63章 林如海回京 “今日皇子们多, 说不上话是正常的,以后总有说话的机会。”林茈玉学着贾敏在家的样子,边轻轻拂去茶盏中的残沫, 边一本正经发言。 林瑾一脸不忍直视地看过来“这副样子还是等你嫁过去管家再摆出来吧。” 行吧,平时不正经的时候太多,偶尔正经起来骗不了自家人。 “咳咳, 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这两箱东西是我悄悄带回来的, 没有旁人知道。虽然今日没说上几句话, 但七阿哥说叫我过几日得空过去。” 人多总是不方便说话, 普通人家尚且会有为争夺家产兄弟阋墙, 何况是皇家他们这些兄弟若是争起来, 比仇人更凶残。 过来说几句话又送了东西,外面天色不早林瑾该出去,走到门口他还回头看了两个箱子一眼。 “不过就是些寻常玩意,过几天我给你们送一箱子三箱子过来” 说完甩手出去。 他刚一走, 林黛玉的视线就往箱子上瞟“那我也先回去了,姐姐早些休息。” “别走呀,你不就是好奇你箱子是什么打开瞧瞧。” 男人的心思不好懂,女人的心思还不好懂吗林黛玉这样没见过花花世界的小女孩, 随便点什么东西就能骗走。林茈玉直接把七阿哥送来的箱子打开。 “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什么”林黛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是七阿哥给你的东西。” “所以, 你觉得我应该很感动,一颗心全扑在七阿哥身上,然后等他将来纳侧福晋、格格进门的时候,哭得肝肠寸断” 林茈玉说得如此直白,让林黛玉脑袋里嗡嗡响。 “可是,七阿哥既然送出来,就是心意”话说一半, 林黛玉闭上嘴。 七阿哥能想着将东西送出来,心意必定是有的,但在皇家婚姻中,心意这东西还真没什么用。就拿大阿哥来说,哪怕他再只守着嫡福晋生子,也没耽误一个个侧福晋、格格往里抬,其他皇子更不必多说。 再回头看十二阿哥托林瑾带来的箱子,林黛玉的满心期待就少了一大半。 “雪莹,打开吧。” “是,姑娘。”雪莹小心看看两人的脸色,命两个小丫头将箱子抬得近些,然后打开。 里面大部分也是日常东西,不过多了几样稀罕摆件,看起来颇有草原风格。 林茈玉探头,捡起一个毛领“这个不错,摸着手感不像兔毛狐毛,倒是罕见。” 她将箱子里的东西挑出来摆弄,林黛玉却开始心神不定“姐姐,你是在提醒我,不要对皇子有太高期待吗” “那倒也不是,他们是皇子,一生一世一双人肯定不用想,但如果他愿意为了你做点什么或是改变什么,到时候你再对他动心也不迟。” 看来看去还是这个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毛领最好看,林茈玉将它绕在林黛玉脖子上“果然好看,衬你这西子容貌。” 整理好毛领,林茈玉转身出去,走到门口没忘了叫人将七阿哥送的东西一起抬走。 她知道林黛玉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什么样,会胡思乱想,会吃醋,会偷偷摸摸为他付出,会伤心到半夜睡不着以前只是在书上看着都替她着急,何况是从小一直长大的亲妹妹 可惜贾宝玉是个没担当的,金钏儿被骂他不敢说话,晴雯被赶他不敢求情,林黛玉咳血他不敢主动向贾母说亲。如果林黛玉喜欢上别人也是一样伤心,还不如先泼一盆冷水。 这姐姐当得还真心狠。 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林茈玉先唾骂自己两句,然后回头吩咐“等会你去二姑娘房里看看。” “姑娘放心,我知道。”雪容陪着姐妹俩一起长大,看着她们就能明白姐儿俩的心思。“只是姑娘说得太直白了些,二姑娘小小年纪,总有小女儿心思。” 这话就不爱听了,林茈玉猛地转头“我年纪大” 雪容被噎住。孪生姐妹还真不好说谁大。 “哼。”林茈玉甩手进屋,把雪容关在门外。 虽然她活了两辈子,加起来的年纪确实不小,但她不承认,谁能拿她怎么样谁还能发现她装嫩不成 成功装嫩的林茈玉自己在屋里关了一刻钟左右,雪容才悄咪咪进来,使人将箱子抬进来,又说了许多好话哄,最后赶在戌时前将灯吹了。 第二日天刚亮,七阿哥派人正儿八经送东西来。小太监从外头进来,笑盈盈地站在与凤楼门口。 “这是贝勒爷开府皇上赏的缎子,贝勒爷亲自挑了几匹好看的,特命奴才给您送来。” 昨日箱子里的东西是林瑾带回来的,他们不说出去没人知道,今日这缎子才是光明正大送来的东西。皇上赏赐的缎子转手送来,东西不多,但面上好看,分量也够。 林茈玉福身道谢“贝勒爷有心了,公公请等等,我也有东西想请公公带回去。” “有什么东西您尽管去那,奴才就在这等着。”这可是未来贝勒府的女主人,小太监要多客气有多客气。 “有劳公公。”再次道谢,林茈玉回去从匣子里取出个香囊,,满脸娇羞地递给公公。“烦请将这个带回去。” 已经赐婚的未婚夫妻,送什么都没问题,小太监笑得满脸牙花子“您放心,奴才必定送到贝勒爷手上。” 小太监一走,林茈玉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开始抖搂送来的缎子“确实是好东西。” 林黛玉全程旁观,欲言又止。 昨日送来不贵重的小玩意,今日又送来皇上赏赐的缎子,这一先一后,若换了别的女子,谁不觉得七阿哥是真心实意也就只有林茈玉这么个奇葩,全当玩。 犹豫半晌,林黛玉才找到话题“那荷花香包你何时绣的,我怎么没见过” “从宫里出来我就开始绣了,匣子里还有。” 顺着林茈玉的示意,林黛玉打开匣子,果然见里面还有几个已经完工的香包,上面不是荷花、并蒂莲之类的图样,就是安康、纳福的字样。 对此,林茈玉理直气壮“我的绣工不如你,绣起来也慢,当然要提早准备,这不是就用上了” 这理由无从反驳,林黛玉哭笑不得“昨儿你不是才说不要动心思,你这不叫心思” “不不不,这不一样,他送东西来有几分心意不好说,但他有心,我当然要回应。虽然说不能对他动十分心思,但先婚后爱,也总比相敬如宾好。” 这话说的有些露骨,但林黛玉却顾不上羞怯“我竟不知你和我一样的年纪,从哪学到这些难道母亲悄悄教你” 林茈玉立刻看过来“你编排母亲,我听见了,回头给你告状” “我跟你说正经的”林黛玉过来就要挠她。 夫妻两个人过日子感情当然重要,但感情不是一切,生活是需要经营的。林黛玉陷入感情后会多愁善感,不代表她是个恋爱脑,昨日林茈玉跟她说那些话,一晚上她就想明白了。 “跟你说正经的,你瞧着七阿哥对你有几分真心” “不知道,我不确定能不能得到他的真心,但也不要相敬如宾。若是父亲、母亲相敬如宾,你我都成礼教木偶了。” 相敬如宾向来只被当做美谈,但在林茈玉的口中却十分恐怖,边说她还边摇头。 林黛玉也泄了气“我自然明白你说的。” 现代两个人结婚,好歹婚前见过、相处过,古代的新婚夫妻却可能在此之前从未见过面,说不上喜欢与否,其他的更都是空话。 林茈玉两只手抬起林黛玉的脸“好了别想了,咱们姐妹俩这么聪明,肯定不会吃亏的。婚后若是看对眼,慢慢经营就是,若是看不对眼,也不过君臣而已。” “你倒想得开。”林黛玉笑起来,起身帮着一起裁缎子。 皇子与福晋成婚次日拜见皇上、皇后时,要奉上亲手缝制的衣裳。亲手不亲手也没人追究,但林茈玉既然得了缎子,用来制作衣裳既能表示孝心,又能给胤祐做面子,一举两得。 缝制衣裳裁下来的边角,林茈玉把它们缝成香包,留着下次继续送给胤祐。 见她这样算计,林黛玉笑得趴在床上起不来。 而新建成的贝勒府里,胤祐拿着荷花香包在手里不停搓。 皇子们身边都有服侍的人,香包从来不缺,甚至说实话,林茈玉的绣工不算顶尖,这香包并不比内务府送上来的好。但他就是觉得这香包不一样。 或许是跟上面的荷花图样有关。荷花和并蒂莲是夫妻间赠送香包常用的图案,如今胤祐身边只有两个侍妾,是教导宫女出身,她们不敢也不够资格送荷花香包。 盯着上面荷花图样,胤祐越发坚定认为是这花样的原因。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贝勒爷。” “进来。”胤祐下意识就要把香包收起来,但一想是自家未来福晋给的,没有必要收起来,又放在桌上。 小太监从外面进来“江南传来消息,林大人已经在回京城的路上了。荣国府那边好像还不知道消息,可要告诉他们一声” 提到荣国府,胤祐就皱眉。 荣国公的爵位早没了,只是因为荣国公夫人尚在,他们就赖着不肯换牌匾,这种耍赖行为在京城里也不多见。林如海从盐道到粮道,不出意外权势肯定越来越大,怎么摊上这么个岳家 “不用,林大人此行算是回京述职,他都不着急,咱们大张旗鼓做什么寻个机会悄悄告诉福晋就好。” 还没成亲,福晋都叫上了小太监悄悄抬头看他一眼又连忙低头,心里对这个没过门的福晋更重视几分。 “那等林大人进京的时候,咱们可要派人去接” 虽说林如海是岳父,但七皇子是君。胤祐犹豫一下“派长史去接。” “嗻。爷,八贝勒府也建好了,今儿派人送请帖过来。” “拿过来吧。” 胤祐虽然封了贝勒,但还没有领职,平时就算有什么事也都是兄弟们间的事。不过他不爱往兄弟们脸上凑,彼此之间保持个兄弟关系就够了,再亲近的没必要。 将为数不多的事情处理完,胤祐并不在府里待着,从贝勒府出来,往外头庄子练骑射去。 没过几天,内务府安排教规矩的嬷嬷就派到荣国府。 嫡福晋的婚仪比侧福晋更繁琐,不说前期各种流程,仅是成亲就要占去三天时间。送嫁妆、娶亲、谢亲,尤其娶亲和谢亲,林茈玉只是听着嬷嬷说就感觉能把自己累死,都不敢想到时候怎么过。 嬷嬷是有经验的“娶亲那日出门前福晋可以喝两口水,届时从林府出门到贝勒府,再到拜堂,中间过程虽然会耽误些,但抿两口水还使得。” 林茈玉正发愁,没听出话中细节“从早上便不敢吃喝,只靠两口水撑着。那谢亲呢可否在轿子上备着吃食” 进宫的时候不敢吃,出来的时候总能吃了吧 嬷嬷轻笑暗示“谢亲要进宫朝拜皇上,不过到底是否朝拜要看皇上的意思。现今宫中无皇后,您只要跟着贝勒爷去咸福宫拜见,想来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宫中没有皇后还算件好事,不然什么事都要先去拜见皇后,现在直接减少一个流程。 林茈玉松口气“早上谢亲总比晚上好。” 如果晚上进宫,那从早上就不敢吃东西,但如果早上进宫,晚上回来就可以开吃,绝对的好事。 嬷嬷点头“不错。不过谢亲后您不能回林府,要等九日后归宁。归宁也有时辰限制,要在晚饭前回贝勒府。” “这个倒无妨,总归林府” 林茈玉下意识以为归宁要回荣国府,想着早来早走是好事,总不至于为了归宁再建个大观园。她满脑子都是大观园,后知后觉发现嬷嬷说的一直都是林府。 “嬷嬷,我父亲母亲已经定了要回来” “您说哪里话,皇子成亲,林大人和林夫人作为岳家自然是要回京的。不过据闻这次林大人回来是为回京述职,想必停留时间不长。” 管他长不长,能回来就是好事林茈玉直接起身“多谢嬷嬷告知。” 等到今日课程结束,嬷嬷回去休息,林茈玉又后知后觉想起来,嬷嬷是内务府派来的,只负责教导规矩,其余的事情并不在她负责范围之内,一个贝勒福晋也还用不着她特意讨好,可她却几次暗示林如海能回京,莫非是有人在后面指使她 被繁琐规矩累到发昏的脑子实在不太好用,林茈玉晃晃脑袋勉强清醒,将林黛玉叫来,又派人去叫林瑾。 把林瑾叫来一问,才知道林如海竟然在半月前已经出发前往京城。 “不是我不告诉你们,是父亲说不要张扬。原本年后上任前就该回来述职的,但当时没回来,猜想着可能是要推到婚期。如今父亲是二品粮道总督,动静大了难免引人注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看两个姐姐脸色不好,林瑾脖子一缩“其实我正准备告诉你们,前几日刚找了工匠要修咱们林家宅院。二舅舅和琏表哥都不在,父亲怕我一个人手忙脚乱,才说谁都别告诉。” 后面一句话说出来,林茈玉和林黛玉瞬间泄气。 贾赦这个大舅舅是指望不上的,也不敢指望。贾政勉强能指望,但他此时不在京城。贾琏也是勉强能指望,同样不在京城。贾宝玉不用想,底下贾环、贾琮更不用说,外面那么多事,都是林瑾一个人在办。 十二岁在古代算半个大人,但在现代也就是小学刚毕业,责怪他不能事事妥帖,那不是望弟成龙,那是纯属畜生。 林茈玉深呼吸“算了,知道你在外头不容易,我们也不是要添乱。可有什么事我们能帮上忙” “其实也没什么事。婚仪的事大头都是内务府办,我只跟着,咱们家宅院年久失修倒是麻烦点,不过咱家不缺银子,总能赶在大婚前修好,耽误不了你的好事。” 林瑾说得轻松,但他一个人在外头做起来,恐怕心里还是慌。 “真是难为你了。姐姐不能操持自己的婚事,你竟连我也不告诉。再有什么事进来跟我说,好歹还是一家人呢。”林黛玉也是姐姐,看着弟弟小小年纪背负许多不肯说,心疼的眼眶都红了。 “身为兄弟这些事不都是早晚的等我先用长姐的婚事练练手,将来二姐的婚事仍旧我来办,保证顺遂。” “那你就不用想了,等二妹成婚时我既是嫂子又是长姐,自然是我来操持,你还是等着你自己娶媳妇的时候再忙吧。” “我娶媳妇早着呢,到时候你们两个肯定都成亲了,有两位姐姐操持,我就躲懒去。” 质问没问出来,姐妹俩反倒心疼林瑾一把,演绎一场姐弟情深才把话题扯回来。 林瑾正色“等咱家宅院一休整,事情就瞒不住了,外面的事自有我和父亲,但外祖母怕是想要让你们都在荣国府出嫁,到时候她们若说不通母亲,肯定会来找你们。” “成亲、出嫁谁不是从自家嬷嬷既说我是从林家出嫁,想必父亲早有安排,我只管往父亲、母亲身上推。” 林茈玉说完,转头看向林黛玉。她们姐妹两个在荣国府待嫁,如果荣国府和林家都是一派清明,那她们一个从林家出嫁一个从荣国府出嫁是最好的安排,但偏偏荣国府不是。 “看我做什么若父亲、母亲能进京,我自然也是要在林家出嫁。何况还有两年呢,现在说好了也没用。”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 林瑾道“你们心里有数就好,这几天有内务府的人在我不担心,临出嫁那几天,你们小心些。” 姐弟三个嘀嘀咕咕半晌,林瑾从与凤楼出来,又拜过贾母才到前院去。 好巧不巧,他拜见贾母时,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三春、贾宝玉、薛宝琴都在荣庆堂陪贾母说话。 原本林茈玉和林黛玉也是跟着一起陪贾母说话的,但内务府的人来教规矩,她们便不好出来。 王夫人看看贾宝玉,状似不经意提起林瑾“好些日子不见瑾哥儿,又长高了,他今年也十二了吧在外头越发有大人的样子。” “林姑爷是会教导孩子的。”贾母笑眯眯的,表面夸林如海,实际夸贾敏。 “是,林姑爷自是会教导人,琏儿跟着林姑爷也越发出息。不过孩子大了都要安排,宝玉也十五了,我想叫他挪出去。” 果然她不会平白无故夸林瑾,原来心思在这。贾母看过来,笑容不变“我身边只有这一个嫡亲的孙子,挪出去干什么等将来成亲再挪出去不迟。” 现在挪出去,王夫人还能还贾宝玉拉进一下感情,将来成了亲隔着媳妇还怎么拉进她笑容顿一下“说到这个我正想起来,前两日又有两家来给宝玉说亲。” “哦是哪两家” “之前傅家的姑娘我可跟老太太说了还有一家跟傅家一样,都是老爷的门生。另有一家是今年刚中的秀才,读书人家的女儿。” 说到贾宝玉的亲事,三春都起身从后头出去,薛宝琴犹豫一下,也跟着出去。屋里只剩几个长辈和贾宝玉本人。 薛姨妈听着王夫人和贾母说话,面上带笑,心里却忍不住着急。 宝丫头进宫已经一年了,却什么消息都没有,难道没有谋到出路若是再没消息传出来,连宝玉都要定下人家,之前传了几年的“金玉良缘”就要白费了。 她暗暗攥着手帕,王夫人却和贾母说得高兴“我瞧着那秀才家的女儿还好,模样虽比不上咱们家姑娘,但也不差。宝玉差不多到了年纪,也该安排一两个知心人伺候。” 贾母侧着身子“早前我不是给他指了晴雯过去晴雯伶俐些,你既喜欢秀才家的女儿,等哪日得空带进来给我瞧瞧,便是不成赏她几两银子也好。” “是,老太太。”王夫人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 从情感上来说,她不喜欢聪明伶俐的女孩,因为会带坏宝玉,但从理智上来说,她知道读书明理的女孩好,否则也不会看上秀才家的女儿。 那老秀才年过四十,不知道考了几年,但有个小女儿还算勉强够资格服侍宝玉,若能带着宝玉读书,左不过多花几两银子买来。偏偏晴雯是老太太亲自指过去的,打远瞧着就是狐媚样子,早晚料理了她 心下气不顺,她从荣庆堂出来就匆匆回荣禧堂。 “姐姐留步。” 后头传来薛姨妈的声音,王夫人回头,果然见薛姨妈追来“怎么了” “我能有什么事,还不是为了一双儿女宝丫头自进了宫就没消息出来,我实在放心不下。咱们大姑娘封了贵人,我想请姐姐帮我寻寻宝丫头。” 提到元春,王夫人立时面上露出几分得色“这算什么大事,明儿我递个信进去就是。只是宝丫头在宫里一年也没消息,这样耽误下去,怕是要等到二十五出宫。” 这正是薛姨妈最担心的事,她眉头都拧起来“可不是使了许多银子将她送进去,却没当上公主伴读,若再耽误年纪可真真是得不偿失。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不知宫里还有几个公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64章 自断手足 王夫人答应了薛姨妈后也没耽误, 抽空就给元春递了信进去。如今元春有了正经册封的位分,在宫里也能办些事,几番打听之后, 很快就找到了在慈宁宫伺候太妃的薛宝钗。 薛家曾经在内务府挂名,但在内务府里头没有人脉,薛宝钗进了宫,除了银子没其他东西好使。 小选进宫的都是上旗包衣女子,比如德妃, 虽然是包衣奴才出身, 但都是服侍皇室的包衣,家里也是有人做官的。薛宝钗没被她们挤到洒扫宫女的位置上, 不知用了多少力气。 伺候太妃偶尔也有机会见到皇上、皇子,但机会太少了。伺候太后她挤不上去,太后出身蒙古,被孝庄文皇后庇护了半辈子,她身边的人大部分都是孝庄文皇后留下的心腹, 要么出身与蒙古有关, 要么会说蒙语。 这边的路子难走, 薛宝钗也不是没想过换去伺候宫中受宠的嫔妃, 但薛家无权无势,想要去宠妃宫中哪有那么容易 终于听闻元春派人打探,薛宝钗喜出望外“劳动姐姐, 我想要和贵人见上一面,能否帮忙安排” “你要见贵人”传话的宫女眉头皱了皱。 “是, 我与贵人有亲。”薛宝钗笑着,将耳朵上的坠子摘下来给她。“有劳姐姐。” 宫女看着坠子成色,露出满意的笑容“等我给娘娘回话, 你且等着吧。” “多谢姐姐。”送走宫女,薛宝钗走到回住处的路上,脸上露出倦色。 在荣国府时,她凭借与王夫人的关系跻身小姐行列,笼络那么多丫头、婆子都不觉费力,但进了宫却是宫女身份,想要笼络人没那么容易。 在贾家,王熙凤是年轻一辈中最威风的,薛宝钗曾无数次幻想她嫁给贾宝玉之后成为宝二奶奶的模样。但在宫里见过六妃威仪之后,再回头看王熙凤那点威风,忽然觉得什么也不是。 “宜妃娘娘到” 忽然有太监唱和,薛宝钗连忙回神,跟着路上众宫女一起躲避行礼。 两排太监前方开路,后头宫女跟着,再后才是宜妃的轿撵。一众人浩浩荡荡而来浩浩荡荡而去,路上行礼的众人甚至都不配让宜妃偏头看一眼。 等到队伍走远了,众人才仍旧各干各的。薛宝钗看着远去的采仗,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放在心口处,她用力按压,却压抑不住内心的火热。 带进来的冷香丸要吃没了,该想个办法叫外头送进来。不过元春从畅春园搬到宫里,往后要做什么事就方便了。 她在这里悄悄谋划着什么,但她谋划的东西对整个紫禁城来说太过渺小,没有几个人会在意。眼下更要紧的,是新一年的八月十五中秋之夜。 康熙和众皇子每年中秋都是要开家宴的,但宫宴不一定每年都有。内务府忙着筹备中秋皇室家宴,林茈玉那边却也没有稍加松懈。 嬷嬷更趁机教导“从前姑娘在家时随着家中长辈过节,嫁入皇家便要随着皇家过节,这是姑娘最后一个清闲的中秋节了。入了皇室,从过年、上元节,到中秋、重阳,还有万寿节等等,姑娘都要记着。” 这些被提到的节日都是要入宫的大日子,林茈玉连忙记下,旁边林黛玉也跟着认真听。 别人忙着过节,她们还在忙着学习,直到八月十二林如海和贾敏进京。 消息乍然传来,贾母正在和王熙凤商量中秋节怎么过“敏儿和林姑爷回来了怎么不早说一声,可下船了” 底下赖大也很慌,边说话边擦汗“是姑太太下船后命林家下人来传话,现如今林姑爷和姑太太已经进宫去了,估摸着要傍晚才能出宫。” “既是回京述职,先进宫去是应该的,怎么也不先跟我说一声早猜着他们约莫会回来参加林大丫头婚事,没想到还回来的早了。快去叫两个林丫头出来,她们父母来了,快换衣裳迎接。” 贾母是见过大场面的,自来送嫁若是太远,父母不在身边也能理解,但按照林如海如今受重视程度,不该不让回来。想必是因为和公事纠缠在一起不好提前传信。 她能想明白,有人却想不明白。 “他们一家子都来,没有提前说一声,安置在哪里才好”王夫人轻皱着眉,听不出她是真忧心还是假忧心。 “这么大地方,总有他们住的。”贾母立时就叫王熙凤安排,却把王熙凤给难住了。 荣国府地方很大,这点毋庸置疑,但地方再大也架不住人多。大房、二房、林家两个表妹、薛家这么老些人,薛宝琴还在李纨那边厢房里住着,薛蝌还在薛蟠书房里住着。林如海和贾敏若是来了,他们辈分在那里摆着,总不能也安排个书房塞进去吧 脑子飞快转动,王熙凤便道“之前姑母来是住在后头,但如今后头改成与凤楼,肯定是不能住的。不若叫姑母住在老祖宗后头五间上房里,林姑父住在二老爷那边,如此姑母挨着表妹,林姑父挨着表弟,可好” 夫妻分开安排,其实不大合理,但有林家姐弟个做借口,也能说得过去。 略微沉吟片刻贾母就同意了“也好,个孩子许久不见父母。两个林丫头可来了将姑娘、哥儿们都叫来,有客到了。” 女儿、女婿都是娇客,何况林如海这么个探花出身的二品大员,那真是打着灯笼都不好找,荣国府上下立刻行动起来。 贾母亲自下令,无论贾赦在哪速速将他找来,务必要正经接待林如海,连同宁国府贾珍一并请来。 这样的待客规格,比林茈玉和林黛玉来时高了不止一等。 等林茈玉和林黛玉换了衣裳过来,春、贾宝玉、贾环、贾琮、贾兰、巧姐儿都在,按照辈分齿序站在各自的直系长辈身后。王熙凤和李纨站在门前,她们是要待客奉酒的媳妇儿。 “总看着别人有爹娘,今儿你们爹娘也来了,高兴不高兴”贾母一边揽过来一个,眼角皱纹都笑得堆积起来。 多年前分开以为母女再无见面机会,谁料两个外孙女都配了阿哥。大外孙女成亲敏儿回来,将来小外孙女成亲,敏儿岂不是还要回来真是怎么想怎么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只盼着父亲、母亲多住几日才好。”林茈玉和林黛玉对视,脸上都是期待。 她们祖孙个笑得脸都快裂开,底下邢夫人和王夫人的笑容就假了不少。 邢夫人和贾敏相处少,说不上高兴不高兴,但贾赦被叫回来迎接林如海是不太高兴的,所以邢夫人一会笑一会不笑,周边气氛尴尬又奇怪。 王夫人对贾敏的嫉妒早不是一日两日,当年对比出身她不如贾敏,婚后对比夫君她不如贾敏,儿子自然是宝玉最好,这两个丫头就算嫁给皇子又如何,元春还是皇上的贵人呢 憋着口气想一通,王夫人挺直脊背。 满屋子人从天亮等到天擦黑,外面终于传来动静。 当先跑进来的是赖大家的“老太太,我家那口子接到姑太太了。他们被皇上留在宫里用饭,刚出来,正往家里来。” “好咱们多等等无妨。”被皇上留饭能不能吃饱不重要,重要的是荣耀,是面子。贾母越发高兴,命厨房将原定的接风宴再准备丰盛些。 天色越发暗,直到太阳只剩下一抹余晖在地平线,终于热闹起来。 “老太太,老太太,姑太太和姑老爷来了” 随着这一声,准备了半日的接客礼正式拉开。 王熙凤和李纨作为小辈侄媳妇,带着林茈玉、林黛玉去将贾敏迎接进来,拜见贾母。 林如海在外头和贾赦寒暄几句,又见了林瑾,隔着屏风问过好才进来。 分男客、女客进门后夫妻汇合,以女儿、女婿身份再拜贾母。林茈玉、林黛玉、林瑾以儿女身份迎父母。之后依次小辈见长辈,好一会才礼毕。 这一通折腾下来,众人最激动的时候已经过去,心情逐渐平复。 王熙凤、李纨来请饭。 满桌美味佳肴摆上,林如海给贾母敬了酒,然后就和贾赦、贾珍到外头去坐,连带将林瑾、贾宝玉等男子都带出去。 屋里剩下贾母和贾敏坐在主位,这样的场景很是熟悉。 终于酒足饭饱到说话的时候,贾母拉着贾敏的手“回来就好,我还当你们顾不上回来。此次回来能住多久” 贾敏看向林茈玉“原是为回京述职,但圣上开恩,总要等大姑娘的婚事办了再走。这次回来就不住在家里,林家老宅已经修缮过,等过完节内务府还要派人过去。” “你们虽有宅院,但多年无人居住,修缮了也难免差些。依我说,不如就在家里,八福晋出门子也是从安王府走。”贾母的关系网里都是太妃、老夫人,以前因为年纪大不爱走动,两个外孙女赐婚之后走动次数多了,外面的消息她知道不少。 贾敏掩着手帕笑“我们夫妻来了,自然是从林家出门子。” 八福晋郭络罗氏的母亲是安亲王庶女,父亲已经被杀了,她从哪里出嫁有待商榷。但林茈玉的父母尚在,哪有不从自家出门的道理 贾母想替贾家谋划,但也不愿和贾敏争执,视线在林茈玉和林黛玉身上扫过,退一步“嫡长女确实该从家里出门子,何时搬过去” “不急,叫她们在这边过了中秋,我们也过来,咱们热闹完再说忙的事。” 听贾敏如此说,贾母才露出真心笑容“正该如此” 她们母女两个亲密说话,别人都没插上多少。临近宵禁时辰,贾敏和林如海辞别贾母,带着林瑾一起回林家宅院去。 林茈玉和林黛玉的脸都快笑僵了,结果贾敏和林如海都没顾上和她们说话,回到与凤楼林茈玉就开始抱怨。 “之前他们修缮宅院不告诉咱们,如今又撇下咱们两个回家,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还没出嫁就这样,往后出嫁怕是不管你我死活了。” 林黛玉本想伤感一番,没想林茈玉把话说得挺绝,话没说出口,反而要反过来安慰她。 “在家时你还说哪怕出嫁了也永远是林家女儿,这么快就改变心思了” “不是我改变心思,是父母的心思难猜。莫非往后,我也是无家可归之人”做作地抽噎两下,林茈玉还拿起手帕擦擦不存在的眼泪。 “无家可归那你得先舍下嫁妆。” 林茈玉抽噎立马停住“那不行,银子是立身之本。” 在原本定好的姐妹二人的陪嫁中,有银子,有田产,有庄子,有珍玩玉器。但自从康熙下旨赐婚两人做皇子嫡福晋,林如海就把林家祖上列侯时期的财产盘点出来。 其实说白了,就是阶级。 拿首饰来说,不同级别戴不同首饰,祖上列侯时有高品级命妇专用首饰传下来,后人没有爵位,谁敢戴再拿庄子来说,京郊最好位置的庄子,你若无权无势,今日你说这庄子是你的,明日你和庄子就一起没了。 以前有些东西林如海不能动,但两个女儿做了皇子嫡福晋,可以拿出来当陪嫁。从林如海写给林瑾的信中,两人已经知道她们的嫁妆又翻了将近一番。 原来这就是万恶的有钱人,真幸福。 幸福的泪水从林茈玉嘴角留下来,没跟贾敏、林如海说上话的小别扭就没了。 这没出息的样子,林黛玉差点把她从窗户扔出去“快睡吧,下个月有你忙的” 下月忙下个月再说,林茈玉决定先在梦里过几天挥金如土的日子。 日后中秋节,原本在贾家这样的重大节日就很忙,因为林茈玉婚期将近以及林如海、贾敏回来,变得更忙。 以前祭祖礼神林茈玉和林黛玉都是能不去就不去,但如今她们身上担着半个皇家的身份,贾家都顾不上她们是不是姓贾,恨不能把她们抬着去。 贾敏已经说明今日她和林如海都不回去,等明日将林茈玉和林黛玉一起接走,晚上阖家宴时宁、荣两府众人聚在一处,着实热闹非凡,哪怕少了贾政、贾琏也看不出来。 前方戏台上唱声未停,外头孔明灯已经放起来,在灯火、烛火照应下,长辈们凑在一起闲谈说笑,小辈们呼喝连声,偶有人兴起看一眼戏台上唱到哪里跟着哼哼两句,引得周边人笑声一片。如此热闹,比年节也不遑多让。 越是热闹的时候越有人凑热闹,宫里忽然来人,说贵人做了灯谜叫众兄弟姊妹猜。 林黛玉正诗兴大发,嫌弃联诗不过瘾,闻言抚掌“这个好,咱们答了贵人的,也各做灯谜如何” “既是贵人有兴致,我们自当从命。”贾母又是叫人拿赏钱又是招呼众人来猜灯谜,又说她来出彩头,好不热闹。 不料宫中来人将灯谜往后一收“老太太且慢。贵人说了,叫家中众姊妹看了灯谜之后不要说出来,写在纸上由咱家送进宫去,看看谁能猜对贵人的灯谜,有赏呢。” “哦贵人好兴致。”贾母原以为是普通猜灯谜,没想到还有这个花样,忙叫人拿纸笔来。 那传话太监又说“请各位公子、姑娘猜出灯谜之后,自己也另做一个,带回去给贵人猜。” 这花样就有些多了,但热闹的日子贾母并未多想,叫鸳鸯给众人派发纸笔,连薛宝琴都没落下。 众人没玩过这种花样,各个兴致勃勃。林黛玉本就诗兴上头,提着笔眼珠子一转,不知看到场中什么,立刻便写下四句诗凑成谜题。 转头看见林茈玉偷看,直接捂住“看什么,写你自己的。这又不是功课,还要我教你不成” “不看就不看。”林茈玉皱着鼻子哼她,左右上下看看,视线停在灯笼上,抬笔就写道红罐子两开口,上下漏风不漏油,纸里包火,夜里点灯。 编两句凑成谜题折好,又猜了元春送出来的灯谜,两张纸一起递到小太监手里。 那小太监将众人写好的纸张收走,又拿了赏钱,躬身告辞。 原本没在猜灯谜,元春忽然叫人传话反倒引起众人兴致,贾母索性道“把你们刚才做的谜题写出来,咱们也猜,猜对了有赏,猜不对罚他不许吃点心” 众人哄堂大笑。 贾敏更笑得扶在贾母肩上“家里这么些孩子,也就您惯着她们。” “这算什么,将来再多几个,我也惯得。”贾母挪谕的视线扫过几个孙子、孙子,哈哈大笑。 月上西楼,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热闹却并未散去。众人正玩得热闹,小太监又从宫里回来,带着一溜赏赐。 “几位姑娘、哥儿的答案贵人已经看过,除去二姑娘,爷,别人都猜对了。” 说完,小太监依次送赏。贾宝玉拿着得到的赏赐站在林黛玉和探春中间,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远处贾环却冷笑一声。 林茈玉一分钟前还在笑,但在看见贾环冷笑的瞬间,只感觉周围的热闹气都散了。 那小太监却恍若不觉,还在说着“几位写的谜题也都送进去给贵人过目,其他的也就罢了,只是爷和二姑娘写的乱七八糟看不懂,娘娘没猜,叫我来问问是个什么东西。” 贾环没有赏赐,右边贾宝玉的位置空着,只有左边贾琮在。他半边身子靠向贾琮,眼睛半眯着满是不爽“我胡乱写的。” 迎春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反应,站起身恭恭敬敬回答了太监的问题,然后坐下,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原来是这样,那咱家就回去复命了。”小太监拱手告辞,他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林茈玉看看迎春,看看贾环,再看看侧身和薛姨妈说话的王夫人,随后将赏赐放在桌上“没意思。” “确实没意思。”林黛玉正在和薛宝琴几个联诗,马上就要夺魁却忽然没了诗性。 只有贾宝玉兴致依旧“你们怎么不高兴给我看看你们的赏赐,可都是一样的” 周边唱戏、说笑的声音依旧,他们的动静并不显眼,也没注意到上首贾敏皱起眉“大姑娘入宫几年,怎么越发小性” 旁边贾母脸上的笑容十分标准化,什么都没说,但狠狠剜了王夫人一眼。 一笔写不出两个贾,都是一家子骨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撺掇贵人贬低弟、妹,能有什么好蠢,愚不可及 王夫人并未注意到贾母视线,她一边和薛姨妈说话,一边用茶盏掩饰嘴角的笑意,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去瞥贾敏面上的不悦,心中升起强烈满足感。 贾政临行前赵姨娘没少作妖,但她想整治贾环再容易不过。王熙凤和贾琏得脸,大房也逐渐起来,偏偏大房有个拿不出手的迎春。看,我想整治谁就整治谁,哪怕在中秋节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只要我想一样可以让你们不痛快,因为我女儿是贵人 长出一口气,王夫人视线落在面前杯盏上,嘴角勾起弧度“贵人前几日才给我递信,说宝丫头带进宫的冷香丸要吃完了。她在宫里不好报病,你该叫蟠儿多送些进去。” 说得简单,冷香丸要有奇香,哪有那么容易薛姨妈心中暗叹,但面上却笑得感激“我知道了,明儿就叫蟠儿将之前存的花蕊制成丸药,还要烦姐姐送进去。” “这个容易。”王夫人矜贵地点点头,面上越发得意骄傲。 热热闹闹的中秋家宴,偏偏中间闹这么一场插曲,林茈玉几乎是数着桌上瓜子等宴会结束。散了席和林黛玉聚在贾敏暂住的屋里,直接冷笑。 “这个家早晚散了” 话不好听,但是实话。贾敏脸色铁青“上回来我看着元姐儿是个好的,怎么这几年过去,竟变成这样小肚鸡肠顾着自家内讧,岂不是把笑话送到别人脸上给人家看中秋佳节直愣愣派人出来搅家,明日怕是要传遍京城。” 室内气氛沉重,林黛玉忽地闷哼“我只道二姐姐、环兄弟不成器,却不知在自己家里也能风刀霜剑。明日回家,再不想来了。” 世家大族从不是靠一个人撑起来的,贾家将贾敏嫁给林如海是看中林如海探花郎清流身份,林如海娶贾敏是为了不丢掉勋贵地位。婚后二人夫妻和睦,贾敏反哺娘家将贾琏带走扶持,亦等贾琏继承爵位做自家儿女靠山。 如此互相帮扶互相成就,才构成世家大族间盘根错节的关系,从来只见勋贵扩张领地,今日却见有人自断手足,愚不可及 接连深呼吸数次,贾敏才平复心绪“明日一早收拾东西,咱们回家去。” 在今日之前,她以为林家是她和林如海的家,贾家是她和贾母的家,但看着晚宴席上之事,恐怕有人并不想让她把贾家当家。既然如此,又何必舔着脸留下 嗤一声,贾敏闭上眼,尽力忽略心中沉闷。,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64章 自断手足 王夫人答应了薛姨妈后也没耽误, 抽空就给元春递了信进去。如今元春有了正经册封的位分,在宫里也能办些事,几番打听之后, 很快就找到了在慈宁宫伺候太妃的薛宝钗。 薛家曾经在内务府挂名,但在内务府里头没有人脉,薛宝钗进了宫,除了银子没其他东西好使。 小选进宫的都是上旗包衣女子,比如德妃, 虽然是包衣奴才出身, 但都是服侍皇室的包衣,家里也是有人做官的。薛宝钗没被她们挤到洒扫宫女的位置上, 不知用了多少力气。 伺候太妃偶尔也有机会见到皇上、皇子,但机会太少了。伺候太后她挤不上去,太后出身蒙古,被孝庄文皇后庇护了半辈子,她身边的人大部分都是孝庄文皇后留下的心腹, 要么出身与蒙古有关, 要么会说蒙语。 这边的路子难走, 薛宝钗也不是没想过换去伺候宫中受宠的嫔妃, 但薛家无权无势,想要去宠妃宫中哪有那么容易 终于听闻元春派人打探,薛宝钗喜出望外“劳动姐姐, 我想要和贵人见上一面,能否帮忙安排” “你要见贵人”传话的宫女眉头皱了皱。 “是, 我与贵人有亲。”薛宝钗笑着,将耳朵上的坠子摘下来给她。“有劳姐姐。” 宫女看着坠子成色,露出满意的笑容“等我给娘娘回话, 你且等着吧。” “多谢姐姐。”送走宫女,薛宝钗走到回住处的路上,脸上露出倦色。 在荣国府时,她凭借与王夫人的关系跻身小姐行列,笼络那么多丫头、婆子都不觉费力,但进了宫却是宫女身份,想要笼络人没那么容易。 在贾家,王熙凤是年轻一辈中最威风的,薛宝钗曾无数次幻想她嫁给贾宝玉之后成为宝二奶奶的模样。但在宫里见过六妃威仪之后,再回头看王熙凤那点威风,忽然觉得什么也不是。 “宜妃娘娘到” 忽然有太监唱和,薛宝钗连忙回神,跟着路上众宫女一起躲避行礼。 两排太监前方开路,后头宫女跟着,再后才是宜妃的轿撵。一众人浩浩荡荡而来浩浩荡荡而去,路上行礼的众人甚至都不配让宜妃偏头看一眼。 等到队伍走远了,众人才仍旧各干各的。薛宝钗看着远去的采仗,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放在心口处,她用力按压,却压抑不住内心的火热。 带进来的冷香丸要吃没了,该想个办法叫外头送进来。不过元春从畅春园搬到宫里,往后要做什么事就方便了。 她在这里悄悄谋划着什么,但她谋划的东西对整个紫禁城来说太过渺小,没有几个人会在意。眼下更要紧的,是新一年的八月十五中秋之夜。 康熙和众皇子每年中秋都是要开家宴的,但宫宴不一定每年都有。内务府忙着筹备中秋皇室家宴,林茈玉那边却也没有稍加松懈。 嬷嬷更趁机教导“从前姑娘在家时随着家中长辈过节,嫁入皇家便要随着皇家过节,这是姑娘最后一个清闲的中秋节了。入了皇室,从过年、上元节,到中秋、重阳,还有万寿节等等,姑娘都要记着。” 这些被提到的节日都是要入宫的大日子,林茈玉连忙记下,旁边林黛玉也跟着认真听。 别人忙着过节,她们还在忙着学习,直到八月十二林如海和贾敏进京。 消息乍然传来,贾母正在和王熙凤商量中秋节怎么过“敏儿和林姑爷回来了怎么不早说一声,可下船了” 底下赖大也很慌,边说话边擦汗“是姑太太下船后命林家下人来传话,现如今林姑爷和姑太太已经进宫去了,估摸着要傍晚才能出宫。” “既是回京述职,先进宫去是应该的,怎么也不先跟我说一声早猜着他们约莫会回来参加林大丫头婚事,没想到还回来的早了。快去叫两个林丫头出来,她们父母来了,快换衣裳迎接。” 贾母是见过大场面的,自来送嫁若是太远,父母不在身边也能理解,但按照林如海如今受重视程度,不该不让回来。想必是因为和公事纠缠在一起不好提前传信。 她能想明白,有人却想不明白。 “他们一家子都来,没有提前说一声,安置在哪里才好”王夫人轻皱着眉,听不出她是真忧心还是假忧心。 “这么大地方,总有他们住的。”贾母立时就叫王熙凤安排,却把王熙凤给难住了。 荣国府地方很大,这点毋庸置疑,但地方再大也架不住人多。大房、二房、林家两个表妹、薛家这么老些人,薛宝琴还在李纨那边厢房里住着,薛蝌还在薛蟠书房里住着。林如海和贾敏若是来了,他们辈分在那里摆着,总不能也安排个书房塞进去吧 脑子飞快转动,王熙凤便道“之前姑母来是住在后头,但如今后头改成与凤楼,肯定是不能住的。不若叫姑母住在老祖宗后头五间上房里,林姑父住在二老爷那边,如此姑母挨着表妹,林姑父挨着表弟,可好” 夫妻分开安排,其实不大合理,但有林家姐弟个做借口,也能说得过去。 略微沉吟片刻贾母就同意了“也好,个孩子许久不见父母。两个林丫头可来了将姑娘、哥儿们都叫来,有客到了。” 女儿、女婿都是娇客,何况林如海这么个探花出身的二品大员,那真是打着灯笼都不好找,荣国府上下立刻行动起来。 贾母亲自下令,无论贾赦在哪速速将他找来,务必要正经接待林如海,连同宁国府贾珍一并请来。 这样的待客规格,比林茈玉和林黛玉来时高了不止一等。 等林茈玉和林黛玉换了衣裳过来,春、贾宝玉、贾环、贾琮、贾兰、巧姐儿都在,按照辈分齿序站在各自的直系长辈身后。王熙凤和李纨站在门前,她们是要待客奉酒的媳妇儿。 “总看着别人有爹娘,今儿你们爹娘也来了,高兴不高兴”贾母一边揽过来一个,眼角皱纹都笑得堆积起来。 多年前分开以为母女再无见面机会,谁料两个外孙女都配了阿哥。大外孙女成亲敏儿回来,将来小外孙女成亲,敏儿岂不是还要回来真是怎么想怎么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只盼着父亲、母亲多住几日才好。”林茈玉和林黛玉对视,脸上都是期待。 她们祖孙个笑得脸都快裂开,底下邢夫人和王夫人的笑容就假了不少。 邢夫人和贾敏相处少,说不上高兴不高兴,但贾赦被叫回来迎接林如海是不太高兴的,所以邢夫人一会笑一会不笑,周边气氛尴尬又奇怪。 王夫人对贾敏的嫉妒早不是一日两日,当年对比出身她不如贾敏,婚后对比夫君她不如贾敏,儿子自然是宝玉最好,这两个丫头就算嫁给皇子又如何,元春还是皇上的贵人呢 憋着口气想一通,王夫人挺直脊背。 满屋子人从天亮等到天擦黑,外面终于传来动静。 当先跑进来的是赖大家的“老太太,我家那口子接到姑太太了。他们被皇上留在宫里用饭,刚出来,正往家里来。” “好咱们多等等无妨。”被皇上留饭能不能吃饱不重要,重要的是荣耀,是面子。贾母越发高兴,命厨房将原定的接风宴再准备丰盛些。 天色越发暗,直到太阳只剩下一抹余晖在地平线,终于热闹起来。 “老太太,老太太,姑太太和姑老爷来了” 随着这一声,准备了半日的接客礼正式拉开。 王熙凤和李纨作为小辈侄媳妇,带着林茈玉、林黛玉去将贾敏迎接进来,拜见贾母。 林如海在外头和贾赦寒暄几句,又见了林瑾,隔着屏风问过好才进来。 分男客、女客进门后夫妻汇合,以女儿、女婿身份再拜贾母。林茈玉、林黛玉、林瑾以儿女身份迎父母。之后依次小辈见长辈,好一会才礼毕。 这一通折腾下来,众人最激动的时候已经过去,心情逐渐平复。 王熙凤、李纨来请饭。 满桌美味佳肴摆上,林如海给贾母敬了酒,然后就和贾赦、贾珍到外头去坐,连带将林瑾、贾宝玉等男子都带出去。 屋里剩下贾母和贾敏坐在主位,这样的场景很是熟悉。 终于酒足饭饱到说话的时候,贾母拉着贾敏的手“回来就好,我还当你们顾不上回来。此次回来能住多久” 贾敏看向林茈玉“原是为回京述职,但圣上开恩,总要等大姑娘的婚事办了再走。这次回来就不住在家里,林家老宅已经修缮过,等过完节内务府还要派人过去。” “你们虽有宅院,但多年无人居住,修缮了也难免差些。依我说,不如就在家里,八福晋出门子也是从安王府走。”贾母的关系网里都是太妃、老夫人,以前因为年纪大不爱走动,两个外孙女赐婚之后走动次数多了,外面的消息她知道不少。 贾敏掩着手帕笑“我们夫妻来了,自然是从林家出门子。” 八福晋郭络罗氏的母亲是安亲王庶女,父亲已经被杀了,她从哪里出嫁有待商榷。但林茈玉的父母尚在,哪有不从自家出门的道理 贾母想替贾家谋划,但也不愿和贾敏争执,视线在林茈玉和林黛玉身上扫过,退一步“嫡长女确实该从家里出门子,何时搬过去” “不急,叫她们在这边过了中秋,我们也过来,咱们热闹完再说忙的事。” 听贾敏如此说,贾母才露出真心笑容“正该如此” 她们母女两个亲密说话,别人都没插上多少。临近宵禁时辰,贾敏和林如海辞别贾母,带着林瑾一起回林家宅院去。 林茈玉和林黛玉的脸都快笑僵了,结果贾敏和林如海都没顾上和她们说话,回到与凤楼林茈玉就开始抱怨。 “之前他们修缮宅院不告诉咱们,如今又撇下咱们两个回家,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还没出嫁就这样,往后出嫁怕是不管你我死活了。” 林黛玉本想伤感一番,没想林茈玉把话说得挺绝,话没说出口,反而要反过来安慰她。 “在家时你还说哪怕出嫁了也永远是林家女儿,这么快就改变心思了” “不是我改变心思,是父母的心思难猜。莫非往后,我也是无家可归之人”做作地抽噎两下,林茈玉还拿起手帕擦擦不存在的眼泪。 “无家可归那你得先舍下嫁妆。” 林茈玉抽噎立马停住“那不行,银子是立身之本。” 在原本定好的姐妹二人的陪嫁中,有银子,有田产,有庄子,有珍玩玉器。但自从康熙下旨赐婚两人做皇子嫡福晋,林如海就把林家祖上列侯时期的财产盘点出来。 其实说白了,就是阶级。 拿首饰来说,不同级别戴不同首饰,祖上列侯时有高品级命妇专用首饰传下来,后人没有爵位,谁敢戴再拿庄子来说,京郊最好位置的庄子,你若无权无势,今日你说这庄子是你的,明日你和庄子就一起没了。 以前有些东西林如海不能动,但两个女儿做了皇子嫡福晋,可以拿出来当陪嫁。从林如海写给林瑾的信中,两人已经知道她们的嫁妆又翻了将近一番。 原来这就是万恶的有钱人,真幸福。 幸福的泪水从林茈玉嘴角留下来,没跟贾敏、林如海说上话的小别扭就没了。 这没出息的样子,林黛玉差点把她从窗户扔出去“快睡吧,下个月有你忙的” 下月忙下个月再说,林茈玉决定先在梦里过几天挥金如土的日子。 日后中秋节,原本在贾家这样的重大节日就很忙,因为林茈玉婚期将近以及林如海、贾敏回来,变得更忙。 以前祭祖礼神林茈玉和林黛玉都是能不去就不去,但如今她们身上担着半个皇家的身份,贾家都顾不上她们是不是姓贾,恨不能把她们抬着去。 贾敏已经说明今日她和林如海都不回去,等明日将林茈玉和林黛玉一起接走,晚上阖家宴时宁、荣两府众人聚在一处,着实热闹非凡,哪怕少了贾政、贾琏也看不出来。 前方戏台上唱声未停,外头孔明灯已经放起来,在灯火、烛火照应下,长辈们凑在一起闲谈说笑,小辈们呼喝连声,偶有人兴起看一眼戏台上唱到哪里跟着哼哼两句,引得周边人笑声一片。如此热闹,比年节也不遑多让。 越是热闹的时候越有人凑热闹,宫里忽然来人,说贵人做了灯谜叫众兄弟姊妹猜。 林黛玉正诗兴大发,嫌弃联诗不过瘾,闻言抚掌“这个好,咱们答了贵人的,也各做灯谜如何” “既是贵人有兴致,我们自当从命。”贾母又是叫人拿赏钱又是招呼众人来猜灯谜,又说她来出彩头,好不热闹。 不料宫中来人将灯谜往后一收“老太太且慢。贵人说了,叫家中众姊妹看了灯谜之后不要说出来,写在纸上由咱家送进宫去,看看谁能猜对贵人的灯谜,有赏呢。” “哦贵人好兴致。”贾母原以为是普通猜灯谜,没想到还有这个花样,忙叫人拿纸笔来。 那传话太监又说“请各位公子、姑娘猜出灯谜之后,自己也另做一个,带回去给贵人猜。” 这花样就有些多了,但热闹的日子贾母并未多想,叫鸳鸯给众人派发纸笔,连薛宝琴都没落下。 众人没玩过这种花样,各个兴致勃勃。林黛玉本就诗兴上头,提着笔眼珠子一转,不知看到场中什么,立刻便写下四句诗凑成谜题。 转头看见林茈玉偷看,直接捂住“看什么,写你自己的。这又不是功课,还要我教你不成” “不看就不看。”林茈玉皱着鼻子哼她,左右上下看看,视线停在灯笼上,抬笔就写道红罐子两开口,上下漏风不漏油,纸里包火,夜里点灯。 编两句凑成谜题折好,又猜了元春送出来的灯谜,两张纸一起递到小太监手里。 那小太监将众人写好的纸张收走,又拿了赏钱,躬身告辞。 原本没在猜灯谜,元春忽然叫人传话反倒引起众人兴致,贾母索性道“把你们刚才做的谜题写出来,咱们也猜,猜对了有赏,猜不对罚他不许吃点心” 众人哄堂大笑。 贾敏更笑得扶在贾母肩上“家里这么些孩子,也就您惯着她们。” “这算什么,将来再多几个,我也惯得。”贾母挪谕的视线扫过几个孙子、孙子,哈哈大笑。 月上西楼,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热闹却并未散去。众人正玩得热闹,小太监又从宫里回来,带着一溜赏赐。 “几位姑娘、哥儿的答案贵人已经看过,除去二姑娘,爷,别人都猜对了。” 说完,小太监依次送赏。贾宝玉拿着得到的赏赐站在林黛玉和探春中间,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远处贾环却冷笑一声。 林茈玉一分钟前还在笑,但在看见贾环冷笑的瞬间,只感觉周围的热闹气都散了。 那小太监却恍若不觉,还在说着“几位写的谜题也都送进去给贵人过目,其他的也就罢了,只是爷和二姑娘写的乱七八糟看不懂,娘娘没猜,叫我来问问是个什么东西。” 贾环没有赏赐,右边贾宝玉的位置空着,只有左边贾琮在。他半边身子靠向贾琮,眼睛半眯着满是不爽“我胡乱写的。” 迎春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反应,站起身恭恭敬敬回答了太监的问题,然后坐下,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原来是这样,那咱家就回去复命了。”小太监拱手告辞,他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林茈玉看看迎春,看看贾环,再看看侧身和薛姨妈说话的王夫人,随后将赏赐放在桌上“没意思。” “确实没意思。”林黛玉正在和薛宝琴几个联诗,马上就要夺魁却忽然没了诗性。 只有贾宝玉兴致依旧“你们怎么不高兴给我看看你们的赏赐,可都是一样的” 周边唱戏、说笑的声音依旧,他们的动静并不显眼,也没注意到上首贾敏皱起眉“大姑娘入宫几年,怎么越发小性” 旁边贾母脸上的笑容十分标准化,什么都没说,但狠狠剜了王夫人一眼。 一笔写不出两个贾,都是一家子骨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撺掇贵人贬低弟、妹,能有什么好蠢,愚不可及 王夫人并未注意到贾母视线,她一边和薛姨妈说话,一边用茶盏掩饰嘴角的笑意,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去瞥贾敏面上的不悦,心中升起强烈满足感。 贾政临行前赵姨娘没少作妖,但她想整治贾环再容易不过。王熙凤和贾琏得脸,大房也逐渐起来,偏偏大房有个拿不出手的迎春。看,我想整治谁就整治谁,哪怕在中秋节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只要我想一样可以让你们不痛快,因为我女儿是贵人 长出一口气,王夫人视线落在面前杯盏上,嘴角勾起弧度“贵人前几日才给我递信,说宝丫头带进宫的冷香丸要吃完了。她在宫里不好报病,你该叫蟠儿多送些进去。” 说得简单,冷香丸要有奇香,哪有那么容易薛姨妈心中暗叹,但面上却笑得感激“我知道了,明儿就叫蟠儿将之前存的花蕊制成丸药,还要烦姐姐送进去。” “这个容易。”王夫人矜贵地点点头,面上越发得意骄傲。 热热闹闹的中秋家宴,偏偏中间闹这么一场插曲,林茈玉几乎是数着桌上瓜子等宴会结束。散了席和林黛玉聚在贾敏暂住的屋里,直接冷笑。 “这个家早晚散了” 话不好听,但是实话。贾敏脸色铁青“上回来我看着元姐儿是个好的,怎么这几年过去,竟变成这样小肚鸡肠顾着自家内讧,岂不是把笑话送到别人脸上给人家看中秋佳节直愣愣派人出来搅家,明日怕是要传遍京城。” 室内气氛沉重,林黛玉忽地闷哼“我只道二姐姐、环兄弟不成器,却不知在自己家里也能风刀霜剑。明日回家,再不想来了。” 世家大族从不是靠一个人撑起来的,贾家将贾敏嫁给林如海是看中林如海探花郎清流身份,林如海娶贾敏是为了不丢掉勋贵地位。婚后二人夫妻和睦,贾敏反哺娘家将贾琏带走扶持,亦等贾琏继承爵位做自家儿女靠山。 如此互相帮扶互相成就,才构成世家大族间盘根错节的关系,从来只见勋贵扩张领地,今日却见有人自断手足,愚不可及 接连深呼吸数次,贾敏才平复心绪“明日一早收拾东西,咱们回家去。” 在今日之前,她以为林家是她和林如海的家,贾家是她和贾母的家,但看着晚宴席上之事,恐怕有人并不想让她把贾家当家。既然如此,又何必舔着脸留下 嗤一声,贾敏闭上眼,尽力忽略心中沉闷。,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大婚 第二日一早用过饭,贾敏便带着姐…… 第二日一早用过饭, 贾敏便带着姐妹两个过来同贾母说话,林如海和林瑾在外面看着人收拾东西, 等收拾好了, 进来一同辞别贾母。 “才在家里住一天就要搬出去,幸好都在京城,日便回来看看。”贾母拉着贾敏的手, 说了许多话都不舍得松开。 “母亲放心,不过这几日忙些, 我们还要在京城住一段日子呢。” 虽说贾母疼爱两个外孙女, 但在亲生女儿面前,外孙女也要往后靠。等她们母女两个说够了话, 话题才到林茈玉和林黛玉身上。 “大丫头要成亲, 说不得不回来住, 二丫头却还有两年,等事情忙完仍旧回来住吧。” “这话说得早了,要看宫里有没有安排。” 若家中仍旧贾母一手遮天,贾敏自然放心送女儿来,但贾母到底年纪大了力不从心, 贾敏并未答应,只含糊过去。 贾母知道昨夜不像样, 叹一声也没再说什么。终归她们是亲母女, 有什么不痛快过几日就好了。 “那就去吧, 落下什么也不要紧。”留个尾话,贾母将贾敏一家子送到荣庆堂院子门口, 剩下的路由王熙凤和李纨送出去。 贾敏看向王熙凤“江南留了些事要琏儿处理,所以没带他回来,等到年下也就回来了, 你莫着急。” “姑母说哪里话,他在外头有姑父、姑母照看,我最放心不过。”王熙凤面上含笑,心里却又想起那个六品实缺,她距离诰命只有一步之遥,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痛心。 送到二门处上轿子,王熙凤和李纨止步,赖大家的把人接出去,到荣国府门口等着的,就是林家自己的马车了。 “父亲、母亲,换马车吧。”林瑾将四人依次扶上马车,最后自己却不上来,而是在外头骑马。 马车上,一家四口终于独处。 林如海扫视两个女儿,眼中有光芒微微闪烁“两年不见,长大了些许。” “还不到两年呢,父亲、母亲倒是瞧着更年轻了。”林茈玉笑嘻嘻接话,被贾敏嗔怪地瞪一眼。 “净胡说,我和你父亲都是年过五旬的人了,哪里还年轻倒是你们还在长身体的时候。” “母亲还说姐姐胡说,我们也都十四了,还能长多少”林黛玉捂着帕子笑。 “在父母眼里别说十四,就是将来四十,也是孩子。”林如海叹一声,视线在她们姐妹脸上停留许久才收回。“在京城的日子如何,可曾荒废” “自然不曾,除了每日与姊妹们说笑,功课都不曾落下,在后头箱子里放着呢。”原本林茈玉以为这些功课就是个念想,没想到还真有被检查的一天,忍不住庆幸她都老实写了。 林如海果然满意“学海无涯,你二人都是聪慧的,自该诗书不倦。后年预备送瑾哥儿科举,你二人虽是女子,亦不可自轻。” “是,父亲。” 林家从侯门世家都书香门第,能成功转变不是没有道理。林如海教女,贾敏就在一旁含笑看着,等他们说完才道“你和瑾哥儿在外头住了一夜,可有什么” “无妨。” 不是无事,是无妨。 贾敏眉头轻皱,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小插曲,但没有造成严重后果“那就好。” 夫妻对视一眼,就知道彼此有话想说。 林茈玉看着他们两个,用胳膊碰碰林黛玉“学着点。” “什么”林黛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红着脸用手帕打她。 一个人长成什么样子,成长环境是十分重要的,儿女更是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父母影响。见惯了家里父母亲和睦,将来成亲,学着点。 贾敏也反应过来,瞪她们两眼,脸颊微红。 林如海倒是无所谓,本来就是无伤大雅的家庭闲话,何况两个女儿都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不是小时候需要避着她们。 “听闻七阿哥给你送了不少东西” 林茈玉忙坐好“是,开府时瑾哥儿去贺喜,带回来些小玩意,后来都是七阿哥命人送来的东西,不过是些缎子、首饰。” “七阿哥有心了。”林如海点点头。自己女儿嫁进皇家,怎么都是高攀,七阿哥有心总是好的。 说完又看向林黛玉“十二阿哥尚未开府,行事诸多不便。” “父亲不必担心,女儿明白。” 姐妹俩自小一起长大,虽然经常拌嘴,但很少发生争执,争夺同一件东西的事情更很少发生,倒不会因为这个攀比。 虽然她们都这么说,但林如海的眉头并未松开。等将来阿哥们当差总有高低,那个时候就算她们不比,也会有人推着她们比。 “好了,她们姐儿俩自来亲近,有什么事叫她们自己解决。”贾敏柔声安慰。 马车忽然开始减速,几人都住嘴。不一会林瑾在外道“到了,请父亲、母亲下车。” 早知道林家在京城有宅院,但林茈玉和林黛玉还是第一次来,下了车看着头顶硕大的“林府”二字,陌生又亲切。 回自己家就不用那么计较细枝末节,四人一起从门口进来,边走林瑾边给两个姐姐介绍“咱家太大了,只把住人、待客的地方先休整出来。外院比江南家里大一圈,后院我给你们挑了两个小院,是挨着的,只是可惜休整的时间太短,花园没整理出来。” 林如海欣慰看着他们“好了,你们去后头说话吧,我和你母亲先去正院。等晚上回来,我再看你们的功课。” 姐弟三个忙福身恭送。林茈玉腹诽这都没忘记检查功课,不愧是林如海 目送两人走远,林瑾立马欢脱起来“我带你们去院子看,特意挑的好位置,虽然没有花园,但另有花圃。丛生的杂草砍去但树都留着,修剪过还扎了秋千。” “什么树” 林黛玉还有心思管是什么树,林茈玉直接抓着她的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若是不好挪出去重新种,快走。” 三个人一溜小跑往后院去。 这是祖上留下来的老宅,按照爵位标准建造,目测比荣国府小不了多少,两个院子看完,三人纯当探险。 林瑾早来过,如数家珍“那边还有池塘,我叫人重新挖了,过几天放鱼进去。到底常年不住人几乎荒废,池塘后面假山里还抓出一窝兔子,不知道是从哪跑来的。” “想必是四周谁家小姐养的,亦或是厨房里跑出来的。” “那咱们烤兔子吃兔兔那么可爱,吃起来一定很好吃。” “你就知道吃” 在自家探险的经历可不是谁都能有,三人把后宅转了个遍,灰头土脸回去时,她们各自的奶娘已经带着下人将东西都搬进屋子。 林茈玉换好衣裳出来梳洗,屋内以张妈妈、雪容为首,众人皆已收拾停当。当年她们随着林茈玉从林家到贾家,今日又一起从贾家回到林家,不出意外的话,她们也会随着林茈玉陪嫁进七阿哥府。 她们几乎都是林家的人,只有画眉除外。 到底是贾母亲自指派的人,母女三个都没忍心打贾母的脸,其他贾家下人没带,却把画眉和鹦哥带走了。如今画眉跟着林茈玉,鹦哥跟着林黛玉。 “都收拾好了” 张妈妈上前“都收拾好了,几个大丫头仍旧管事,底下的叫她们去安排。” 林茈玉在这里住不了几天,下人大体都是贾敏安排好的,细节没必要折腾,自然有雪容她们去管。 “封着的那几口箱子不动,其他的打开吧。把书房那几个箱子搬过来。” “书房已经打扫好,那几口箱子都搬过去了。” 林茈玉梳头的动作一顿,虽然不想承认,但心头忍不住发热。 距离婚期只有半个月,算上归宁,算上将来林黛玉出嫁时她再回来,甚至把林瑾成亲时也算上,满打满算她这辈子居住这个院子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半年,甚至三个月都难,但院中的一切都是按照长住标准休整,连书房都收拾好。 荣国府里早没了贾敏的住处,但谁不想在娘家永远有自己的位置 外头适时传来林瑾的声音“长姐收拾好没母亲叫咱们去前头说话。” “来了。”答应一声放下梳子,林茈玉心中感慨,这臭小子从小到大没白疼。 从屋里出来,林茈玉一脸亲切和善的笑容“你辛苦了。” 林瑾正要去叫林黛玉,闻言一抖,用见鬼的目光看着她“长姐,你中暑了不该呀,夏日都过去了。” 林茈玉“爬。” 林瑾抬脚就跑。 收拾完毕的三人到前面去给贾敏请安,说话间贾敏问起三人这两年在荣国府的所见所闻,又问选秀时经过,不知不觉就到晚上。 一家五口用过晚饭,林如海将姐弟三个叫去书房查问功课,贾敏则去见负责教导林茈玉的那位嬷嬷。 第二日,林茈玉的小院就关上门,该学规矩学规矩,该做女红做女红,等待半个月后的大婚。 林黛玉帮着贾敏料理家事,还有那短短数日就接到的两大筐拜帖。 从前都是林瑾独自在外行走,现如今林如海回来,以前有顾不上的林如海帮他找补找补,也带他去更多地方走动。当然,张家肯定是第一站,他们已经去过不止一次。 别人家再好也比不上自家,别人再亲近也比不上父母,事情虽然繁多,但因为一家人一起,倒没觉得心里慌张。 很快就到大婚前夕,八月最后一天,内务府来最后核对一次流程,同时查看林府是否将需要的人、物都备齐。 初一当天,是罕见安静的一天,整个林府都小心翼翼。初二一到,立刻热闹起来。 林茈玉是早上被挖起来,吃点东西就在屋内坐着。她什么都不用做,但需要像个吉祥物一样美美地待着,万一有个什么人进屋来,不能失礼。 外面早有提前预备好的女人们进门,要将嫁妆中的被褥、脸盆等室内用品抬走去铺新房,期间保不齐就有人往屋里看一眼。其他的嫁妆另有人抬。 等到院内人声散了,林茈玉就没事了,该吃吃该喝喝,毕竟接下来两天时间她可能都吃不饱饭。 吉时选定在下午,万幸林茈玉不用在初三一大早被挖起来,睡够了起床收拾好,就开始漫长的等待。 林黛玉、三春都来送嫁说话,还有两个张家的女孩,林茈玉不认识,约莫是林如海请来的。但不重要,就算认识林茈玉也没心思说笑,她很紧张,还有点饿,两相结合变成又饿又紧张。 终于到出门时间,雪容用比拇指肚还小的勺子舀了两下水喂给林茈玉。又要润嘴又怕蹭掉口脂,这两勺还不如啃一口苹果,但她要是敢啃苹果,贾敏和林如海绝对能当场跟她断绝母女、父女关系。 又渴又饿又紧张的林茈玉抱着个苹果却不能吃,又被从天而降的盖头盖住脸,只能看见地板和苹果。更想吃了。 花轿是直接抬进屋子的,林茈玉钻进轿子就看不见外面的景象了,但她知道贾敏会一直送她门口,林如海会送到七阿哥府。 轿子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除了让人更加紧张半点作用都没有,好不容易下轿,林茈玉满脑子都是赶紧拜完赶紧吃饭。幸好有嬷嬷在旁全程引导,再加提前演练过无数次,整个过程并没有出错。 进了婚房,林茈玉想把盖头拿下来,还没动手就被嬷嬷在手上敲了一下。 那些说在婚房可以偷吃的都是骗人,边上嬷嬷、宫女看着,吃个屁又饿又渴的林茈玉心里开始骂脏话,这辈子不想再结第二次婚。 “恭喜贝勒爷。” 忽然听见嬷嬷、宫女请安,快饿晕过去的林茈玉一个激灵睁开眼。然而人在饥饿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更顾不上害羞,她从盖头缝隙里看着那双绣金线的靴子,在心里狂念快掀快掀,饿死了饿死了 但嬷嬷还在那边说吉祥话,几句话的功夫在林茈玉眼中比一个世纪还长。大概过了三个世纪那么久,盖头终于被掀开。 重见光明的林茈玉抬头,入眼便是胤祐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但她没心思管那个,下一秒她的视线就锁定在后面几个嬷嬷手中。 酒 苹果 我都要 仪式还在进行,林茈玉用最后的理智走完流程,等宫女、嬷嬷出去,立刻将求助的视线投向胤祐,“我饿”两个大字就差写在脸上。 胤祐不是第一个成亲的皇子,他听成亲的兄长们说过,福晋、侧福晋娶进门都是害羞的,至少刚成亲的时候都是这样,所以他今天的动作尽可能慢。 说实话,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温柔的人,但成了亲,就和福晋是一体,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关系好点,怎么也比生疏强。 他记得那个重阳赏花宴跟他说话的姑娘长什么样子,这段时间他对未来福晋的想象都是那张脸,但在刚刚挑起盖头的瞬间,他有些惊讶,细心装扮过的模样比那日更美了几分。早听人说林家姐妹貌比西子,今日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 然而没等他反应过来,新福晋的视线就越过他落在后面的嬷嬷身上,这让他有点糊涂,也有点不高兴。好不容易嬷嬷走了,福晋的视线回来,但这神情怎么看怎么怪。 两个人互相看,一个试图表达自己的想法,一个看不出对方想表达的想法。 半晌,终于是林茈玉先忍不住“爷,我饿。” 脑海中猜了八百个理由都没想到是这个,胤祐表情差点裂开“你没吃饭” “没有,这身衣裳我从早上就穿了。”看看身上繁琐的吉服,再看看胤祐身上差不多繁琐的吉服,林茈玉再次用眼神表示饿。 她从早上穿上吉服,胤祐大概是中午才穿,所以胤祐有时间吃饭,她没有。 胤祐也明白过来,沉默片刻走到桌前,拿起个苹果递过来。 林茈玉很想接,但忍住没接“爷能把它掰开吗” “吃不下” “不是,平安果,一人一半。” 胤祐终于没忍住笑出声,两只手一起用力就把苹果掰成两半,然后坐在床边,和林茈玉一人一半啃苹果。 早上就没吃饭,现在都到晚上,林茈玉是真饿,从来没觉得苹果这么好吃,口脂蹭上去都不管。 苹果吃完,胤祐站起身到桌边巡视,挑盘点心过来“还要吗” 看看苹果核,看看点心,林茈玉咬着牙“不要了,饿了一天吃点心不好消化。” 这点心至少摆了半天,肯定不是新鲜软糯,甚至为了好看都是硬的,吃了消化不良不值当。 胤祐也不生气,又把点心放回去,再回来坐下,气氛沉默下来。 新婚之夜该是暧昧旖旎,但两人啃了个苹果,把气氛啃没了。肯定不能等福晋先开口,胤祐轻咳两声,把准备好的话重新放到嘴边。 “你既选了爷,爷肯定不会亏待你。” 康熙的皇子们只有混的没有傻的,胤祐自然也不傻,他知道是林茈玉先选了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肯定和皇位无关。 林茈玉半低着头露出侧脸,终于有点新婚娇羞的样子“多谢爷。妾只愿夫妻和睦,一家平顺。” “嗯。嬷嬷都教过你吧”胤祐往后挪了挪,一只手放在枕头上。 教什么 大概是因为饥饿,林茈玉的脑袋卡了一下,反应过来终于红了脸。 罪过罪过,前后两辈子加起来都没交过男朋友,这辈子都结婚了也没交过男朋友,在感情这方面她经历约等于空白。但是但是架不住她上辈子生在一个信息发达的网络时代,网上什么东西没有 所以昨天晚上嬷嬷把带着图案的册子递给她之后,她看了几眼,等嬷嬷一走她就把册子塞在枕头底下睡着了。原因无他,尺度太小了,没劲。 可是看册子跟亲身经历不一样啊林茈玉终于像个正常成亲的新娘子,恨不得把头埋到肚子上。 “教教过。” 前一秒还在叫嚣着饿要分苹果吃,一说到这事就恨不得钻地,变化之大让胤祐心情很好。 “那爷帮你复习一下” 什么 林茈玉的问号还没来得及从脸上表现出来,就被推倒在床上。 皇子出精之后会安排专门的教导宫女,这是历来的规矩,所以胤祐有经验毫不奇怪。但清朝的规矩只能用灭绝人性来形容,连睡觉什么姿势都管,所以即便经历过教导宫女,胤祐的技术也 入睡前,林茈玉的意识消失前一秒,她脑海里浮现出小册子上的内容。 大意了,应该把小册子拿来给胤祐看看。 第二天林茈玉是被门外太监的叫起声吵醒的,今日要进宫请安。 梳洗完毕换好衣服,早饭仍旧是干粮为主,因为不知道在宫里要走多少路。这让林茈玉忍不住庆幸昨天晚上没吃那硬邦邦的点心,否则今天要是闹肚子,就完蛋了。 自从赫舍里皇后去世,康熙的后宫中别说皇后,连活着的贵妃都稀罕,所以胤祐和林茈玉进宫就少了拜见皇后这一项。到宫门有人传话,说康熙今日不得空,那要拜见的人就只剩下戴佳氏,或许再加个咸福宫妃博尔济吉特氏。 贝勒爷级别还不够,两人走着进咸福宫,戴佳氏正在正殿里陪博尔济吉特氏说话。 “儿子、儿媳拜见娘娘。” 博尔济吉特氏连忙叫起“这么早就进宫,我和你额娘正说呢。这就是新福晋吧快别在我这耽误,去后头跟你额娘说话吧。” 博尔济吉特氏没养过胤祐,只是因为和戴佳氏同住咸福宫才比旁的阿哥亲近些,客套几句就让他们回后殿。 胤祐拉着林茈玉再叩头请安,才跟着戴佳氏回后殿。 一进后殿门,戴佳氏肉眼可见紧张。 虽说戴佳氏是胤祐生母,但她无名无分只是庶妃,要从品级上来讲,比不过贝勒福晋。戴佳氏祖上是包衣佐领不假,但到如今官居高位的已经没了,从娘家关系上来比,林家二品也更胜一筹。 就在戴佳氏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候,胤祐已经叩首请安“儿臣新婚,携妇拜见额娘。” 林茈玉落后胤祐半步,跟着行礼“给额娘请安。” 阿哥二跪六拜,福晋四肃二跪二拜。两人行过礼,戴佳氏眼眶已经红了“快起来,好孩子快起来。” 说来戴佳氏这些年过得不好,当年有孕在身以为可以母凭子贵,谁料生下的孩子腿有残疾,康熙表面没说什么,但谁都知道她失宠了。后来胤祐曾经一度被送出宫抚养,她以为她这辈子完了,谁想还有能看见儿子成婚的一天。 擦擦眼角,拉着儿子、儿媳一起坐下,戴佳氏半晌才平复“成了亲就是大人,额娘在宫里很好,不用挂心,你们小两口只管过好你们的日子额娘就放心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拒绝催生 胤祐算是皇子中的异类,他那…… 胤祐算是皇子中的异类, 他那生来残疾的右腿在早年间几乎是不详的代名词,尤其在康熙接连克死两个皇后之后,这种不详更让人惶恐, 足以让早年还算受宠的戴佳氏直接失宠。 后来康熙虽然允许戴佳氏亲自抚养胤祐, 但没过多久胤祐就被送出宫了, 康熙还想着将他过继出去,直到胤祐凭自己的本事让康熙正眼看他, 才坐稳这个皇阿哥的身份。 所以胤祐和戴佳氏之间, 既亲近也不亲近,就像胤祐和康熙之间, 父子关系全靠胤祐自己坚强,以及康熙那时不时发作的父爱维系。甚至就连两个人能够那么快顺利赐婚, 林茈玉都怀疑是这个间歇性发作的父爱起作用。 胡思乱想的功夫戴佳氏已经说完话,胤祐坐在旁边表情倒是相对平淡“儿子和福晋很好,额娘在宫里只管宽心。” “那就好, 我在宫里虽然位分不高, 但总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成了亲,何时生个嫡子”戴佳氏含着笑, 她终于也能盼孙子了。 林茈玉非常适时地低下头, 脑子里想怎么搪塞过去。 胤祐却不着急“早前大嫂才没了,我和福晋年轻, 想过几年再要孩子。” “什么”戴佳氏明显愣了一下, 后知后觉想起胤嫡褆福晋被生儿子熬死, 又顺着生儿子想到胤褆需要嫡子来和太子竞争, 再想到胤祐与皇位无缘 想着想着,好像嫡子确实没那么着急,把自带祥瑞的儿媳熬死了不值。 “我不过顺口说一句, 你们小两口的日子终归要自己过。” 林茈玉松口气,抬头看戴佳氏挑着无关痛痒的话题说话,她放在桌子下的手悄悄往胤祐手背上戳戳,面上却做出孝顺儿媳妇的样子。 “额娘放心,妾既过了门,必会照顾好爷。” 感觉胤祐明显愣住,林茈玉收回手,假装无事发生。 戴佳氏位分不高,不好叫他们夫妻两个太早出宫,也不好留他们太晚,卡着快到午时的功夫才送他们出来。 到咸福宫门口,戴佳氏欲言又止“你们两个在外头好好的,我这边没什么事,年节时来看看就成了。” 这是怕惹眼。林茈玉明白她的顾虑,便道“时下已到秋日,等外头忙完约莫就到年下,到时我若来得勤了,额娘可别嫌我烦。” “这是什么话,时候不早快回去吧。”戴佳氏笑得合不拢嘴,看着他们拐了弯不见人影,才回去。 走在出宫路上,胤祐摩挲着手背,那种痒痒的触感仿佛还在“福晋胆子不小。” “多谢爷夸奖。” 林茈玉答应得这么快,让胤祐又是一愣,想起胤褆也说过她胆大,心里忍不住有点泛酸。 他生来不详做任何事都小心翼翼,她的福晋却自带祥瑞,在皇阿玛面前都敢放肆。虽说走到今日,右腿那点残疾已经不再是他不能提起的伤痛,但这样一对比,还是有点不爽。 抬头看看天“今日时辰还早,等回府爷和福晋好好说说胆大的事。” “好啊。” 胤祐一噎,本想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她还真敢应,眼神立刻危险起来。 林茈玉灿烂的笑容忽然收敛,脚步慢了一瞬。原本她落后胤祐半步,这一慢变成落后一步,而且在落后的同时她半低着头,与那些柔顺女子一般无二。 突然的变故让胤祐没反应过来,正要问她,眼角余光看见对面胤禩带着胤禟、胤俄走过来。 胤祐佯装无事负手而立,不一会胤禩三人就走过来打招呼。 “七哥,这是带着福晋进宫请安”胤禩向两人问候,视线却在林茈玉身上停留一瞬,然后不动声色移开。 胤禟、胤俄在后头打招呼“七哥,七嫂。” 林茈玉仿佛没有察觉胤禩的视线,点头回个半礼,然后往胤祐身后挪挪。 私底下说话可以大胆点,但在外头还是要给点面子。 她如此明显以胤祐为主的举动,让胤祐和胤禩都是一愣,胤禟和胤俄两个人挤眉弄眼。 “看来七哥和七嫂关系不错。” “怎么能叫不错,我看比太子和太子妃还好。” “十弟” 胤俄顺口说话不带脑子,被胤禩喝止后才反应过来,但也不当回事,嘀嘀咕咕跟胤禟说话。 胤禩拱手“十弟性子直向来如此,七嫂不要介意。” “十弟心直口快,不过顺口一说。”林茈玉避开胤禩的眼神,借着胤祐身体遮挡,伸出跟手指在他背后捅两下。 胤祐面色奇怪“八弟这是要往哪去” “刚从惠额娘宫里出来,弘昱不大好。” “太医院院正不是去看过,还没好” “没呢,弘昱本就年纪小,大嫂又忽然去了,还有大格格也跟着闹,惠额娘头疼的很。” 皇子们随口谈论的话都算得上皇室辛密,这是在外面绝对听不到的,林茈玉悄悄竖起耳朵。 “几个孩子都是大嫂生的,如今大嫂忽然去了,直郡王府都乱糟糟,前儿大哥进宫,跟惠额娘也闹了一通。”胤禩摇头叹气,似是想说直郡王,又因为是弟弟不好说。 家宅不宁是大忌,胤祐拧着眉回头看了一眼他正在偷听的福晋,越发坚定要让福晋好好的。 “你早前在惠额娘跟前养过,跟大哥也亲近,得空该去劝劝大哥。” “七哥放心,我知道,眼下开府的事情多,等过几日我就去大哥府上看看。” 兄弟几个说几句闲话就分开,等他们三个走远,林茈玉才问“直郡王府上,没有侧福晋主事” 嫡福晋没了自然有侧福晋,侧福晋没了有管事嬷嬷、管事太监,但胤祐不爱打听其他兄弟的家事“大哥府上两个侧福晋,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不爱打听别人的家事,也不喜欢别人打听自家的事,皱着眉想训斥两句,却见林茈玉坦坦荡荡。 “直郡王府的侧福晋甄氏,与我是手帕交。” 没说出口的训斥被堵回来,胤祐倒不知道这事。但他今天已经吃惊好几次,都快练出免疫力“是刚进府的那个甄氏确实听说是江南来的,不过直郡王府现在乱着,莫要掺和。” “是,爷。” 一会胆大得什么话都敢接,一会又规规矩矩老老实实,胤祐都快让她弄糊涂了。好不容易上马车回府,全程幽幽盯着她看。 开始林茈玉还落落大方任他看,但毕竟是新婚夫妻,对方又是上过战场的人,眼神带着攻击性,没一会就招架不住,低头眼不见为净。 胤祐满意收回视线。有弱点就好。 回到府里还不到可以休息的时候,忙碌才刚刚开始。作为福晋,林茈玉是要当家的,虽然眼下胤祐并没有将府上的账本、对牌交给她,但其他的事也有很多。 皇子成亲内务府准备的东西里,有一份是给福晋的,算是嫁妆,是福晋婚后用的银器等物。还有份例,每日份例比如猪肉二十斤,每月份例比如月钱五十两,每年份例比如绸缎、毛皮等等。不仅有福晋的份例,陪嫁下人也有份例。 等这些都核对过,林茈玉见到了府上的两个格格,一个那拉氏,一个陈氏。那拉氏的父亲是八品小官,陈氏的父亲是包衣管事,两个人老老实实请安,林茈玉也没为难她们,赏完东西就让人回去了。 繁杂的琐事过后,还有一桩正经事,就是祭神。皇子成亲第一年都要祭神,这是传统,同样也是内务府包办,林茈玉只要熟悉流程,然后跟着走。 她在这边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胤祐就在旁边看着,眼神不停变,但是不说话。 到晚上就寝时,两人在床上对坐。 这下换成林茈玉疑惑“爷,折腾一天你不累吗” “不累。”胤祐不是第一次有女人,虽然知道格格和福晋不一样,但没想到这么不一样。“爷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当然是想好好过日子。”跟皇子见面就谈感情不现实,玩霸道总裁爱上傻白甜那套更不现实,所以林茈玉老老实实。 时下入秋但还不算太冷,窗户半开着,月光从外面进来透过帷幔映在两人身上,胤祐的脸被月光笼罩住一半,看起来比白天好看。 林茈玉很诚实“爷,你这样看着真好看。” 胤祐一肚子话被这一句堵死,气差点没上来“你说爷好看” “当然,比妾还是差一点。” 这个福晋的脑回路真是跟不上,胤祐气笑了“你在家时,林如海就是这么教你的” “父亲说,修身齐家。” 做梦都没想到修身齐家还能用到这个地方,胤祐这些年的努力大多用在征战上,耍嘴皮子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几次张嘴没说出话来,干脆躺下“歇息吧。” 嬷嬷说过,伺候爷要主动。反正是合法夫妻,林茈玉把脸皮扔在地上,直接扑上去。 大婚期间是皇子难得可以偷懒的时候,但多年习惯使然,胤祐天不亮就起来,到外面晨练去。他右腿残疾还能上马提枪杀敌,都是他自己练出来的。 他起来了,林茈玉也不能睡懒觉,收拾好开始数嫁妆。 早知道嫁妆不少,但她还没具体数过,尤其是赐婚后嫁妆翻倍,东西都是贾敏和林如海从江南带来,没经过她的手,婚后这些东西才是真正属于她。 现银不多,也就两万两左右,真正值钱的也不是这些金银,而是陪嫁中的古董、珍玩。庄子原本有两个,是贾敏嫁妆里分出来的,但后来又加了三个,是林如海添进来的,几个庄子都在京城周边。铺子只有几个,还都是房契地契,其他的田产之类也不少。 古董、珍玩不好估价,其他的粗粗估计一年收入就能有三万两左右。 老娘真有钱 林茈玉心满意足地将嫁妆收起来。 不一时胤祐回来吃早饭,饭后林茈玉就把嫁妆的事跟他说了。 胤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福晋的嫁妆只管收着,过两日爷叫人将府上的账本送来。” “不急,不过是跟爷说一声。” 胤祐放下茶盏抬头,就见林茈玉拿着一叠身契倒腾得十分认真,似乎真的不着急。 和其他皇子自小长在宫中不一样,胤祐是见过寻常人家夫妻如何相处的,此时看着福晋的模样,就仿佛寻常人家夫妻说话。 搓搓手,胤祐说道“下月初十三弟和十弟生日,往年都是送例礼,今年福晋管事,加一成。” 康熙没别的,就是儿子多,每年皇阿哥、嫡福晋、以及他们生的小阿哥、小格格生日,送例礼都是一大笔银子。这么多人过生日从年头到年尾,以后都是林茈玉的事。 “这么近那不如先叫管事接着办,我看两回再接过来。” “随你。” 以后这种事都归福晋管,胤祐就不管了。看着福晋把那一堆身契整理好,又把管事太监、管事嬷嬷叫来问话,他在旁边倒闲着。 那管事太监、管事嬷嬷见胤祐在旁边丝毫不敢糊弄,问什么答什么,不一会就把临近的几件大事理清,又定好交账本、钥匙的日子,才躬身退下。 林茈玉端着茶过来“多谢爷给妾撑腰。” 只要不是糊涂蛋都不会跟正妻过不去,胤祐见过几对兄嫂都是互相帮衬,但不用明说,稀里糊涂也就过去了,这么明着道谢的没见过。 他半晌不接茶,林茈玉抬头“这是内务府刚给妾送来的,新的,爷喝一口。” 成亲短短两日,真是胆大见过,耍流氓见过,撒娇也见过,胤祐接过茶喝一口“喝了,你谢爷就这么简单” 简单 林茈玉陷入沉思,又想起那本被压在箱子底的册子来,试探着开口“那妾再想想别的法子” 胤祐又喝了一口茶,没拒绝。 等到晚上,就着烛光看见册子,他的期待变成黑脸“你拿这个谢爷” 清朝对床事并不讳莫如深,比如秀女侍寝,连怎么钻被窝都有明确规定,所以林茈玉这样的行为真算不上多惊世骇俗。但成亲前两天没拿出来,这个时候拿出来,多少有那么点挑事在里头。 看胤祐脸色不好,林茈玉斟酌开口“妾忘了,复习一下。” “那就好好复习复习”胤祐咬着牙,把册子一扔就将人按到。 接下来几天,两人相处不算平和也不算起伏,倒是慢慢习惯了对方。林茈玉忙着接手各种事,胤祐把给新福晋的面子给足,几天都没出门。 直到婚后第九日,归宁。 终于有一次早起是林茈玉自愿的,梳洗穿戴整齐,吃过早饭后两人直奔林府。 林如海和贾敏早在门口等着,见到两人下马车便行礼“见过贝勒爷,见过福晋。” “林大人请起。”胤祐上前扶起林如海,又虚扶贾敏,算是把林家的面子也给足。 林如海忙道不敢,请胤祐先进门。 进了二门,林瑾和林黛玉出来请安,然后林瑾留下帮着招待,林黛玉又回后院去。 到正厅翁婿两个让了一会,还是胤祐坐在上首。林瑾在林茈玉旁边咬耳朵“接亲那天,姐夫给父亲磕一个头,父亲要还三个。” “君臣有别。”林茈玉歪着嘴唇尽可能动作小地回应。 姐弟两个鬼鬼祟祟,胤祐直往这边瞅。 贾敏含笑打断“贝勒爷请用茶。”借着敬茶转身的功夫,给姐弟俩一个眼刀。 这样的场景绝不会出现在皇宫里,寻常人家也很少见,胤祐又多看了两眼。 林如海笑呵呵地“叫福晋去后头说话吧,贝勒爷这边请。” “林大人请。” 归宁就是回娘家的日子,胤祐顺着林如海的话跟他去偏室说话,林茈玉则跟贾敏到后院,见到翘首以盼的林黛玉。 “可把你盼回来了,贝勒府怎么样” “比家里沉闷些,但还好。”无论林家、贾家都是亲人一起住,但贝勒府里只有胤祐一个主子,自然显得冷清沉闷,林茈玉拉着林黛玉便开始吐槽贝勒府的繁琐事。 贾敏在旁看她们姐妹说话,脸上欣慰、担忧交替闪过,半晌开口“皇子出宫开府自然比不上咱们一大家子,往后你就是贝勒府的女主人,凡事切不可再任性。” “知道了母亲。”嫁到别人家里就是低一等,所以现代才有那么多人不想结婚,林茈玉很明白,她已经收敛很多了。 “幸好你们两个还能作伴。”将来林黛玉成亲就是十二福晋,两个人是姐妹也是妯娌,能常常往来互相作伴,就是贾敏最大的安慰。 “娘。”林茈玉趴在贾敏怀里,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趴。“你们是不是要回江南了” “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后天就走。”贾敏摸着林茈玉的头发,满眼慈爱。“这么大了,还闹小孩子脾气” “就闹就闹。” “好好好,闹。”贾敏笑得越发慈爱,将林黛玉也拉进怀里,另一只手摩挲着。 如此景象,让林茈玉想到上辈子偶然在网上刷到的评论本人妈宝女,十四岁还在妈妈怀里撒娇,未来可期。 好一会,贾敏再次开口“我原想将黛玉带回江南,但和你父亲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将她留在京城。一来长途跋涉难免辛苦,二来你在京城,她偶尔去看看你,也能早些习惯。” 林茈玉立刻直起身子“瑾哥儿呢让她和瑾哥儿住在这” 贾敏紧抿嘴唇“瑾哥儿最多陪她一年,他科考要提早回姑苏去。” 那就是还要回贾家去。从眼前到林黛玉出嫁最多两年时间,距离原定贾府大厦倾倒的时间却还有六、七年,倒不怕出什么乱子。 “母亲放心吧,有我在呢。她是我亲妹妹,又是赐婚的十二福晋,偶尔接到贝勒府住几天也没什么。” 林黛玉也安慰“我知道母亲担忧什么,便是有什么,外祖母还在呢。” 若非贾母还在,贾敏真是连那个家都不想要了“两年还是太过仓促,否则总要接你回去。” “对了,母亲,外祖母可将画眉的身契给你了前几日我清点嫁妆时,没瞧见画眉的身契,等下月内务府来人,若是再不见身契,就要把她遣回来了。”不提贾府还好,一提林茈玉就想起件事。 “有,你成亲当日三丫头就带着画眉的身契过来了,不过她没有提前拿出来,等婚事办完才给我。”贾敏命人去她房间取身契,视线却停留在林茈玉身上。“你想留下画眉” “左右是内务府出粮食,我每月添她二两银子罢了。我们在荣国府时外祖母真心相对,就当是看在外祖母的份上,我也不能叫画眉被赶出来。” 林茈玉对荣国府的感情很复杂,恨不得它立刻垮了省得糟心,又怕它垮了之后带累好人,真是切实理解平儿顾念探春面子不肯为难赵姨娘的心情。 贾敏欣慰又无奈“难为你了。” 很快身契送来,林茈玉命雪容收了。正要继续说话,外面就有嬷嬷来催“福晋,时候不早了。” 归宁早起出门,午时必须回去,减去来回路上花费时间,根本说不了多少话。 贾敏站起身“知道你过得不错就好,我瞧着贝勒爷虽不是个善言辞的人,但眼睛一直在你身上。你早些生个孩子,就好了。” 没有儿子是贾敏过不去的坎,但她年过半百,只能把这个美好的愿望寄托到女儿身上。 林茈玉哭笑不得“我才十四,急什么前几日进宫贝勒爷才说了,不着急。” “他说不着急” “是,他亲口说的。” “贝勒爷这样说是怕你过不去,但你也不能不抓紧。”贾敏松口气,但仍旧坚持催生两句,然后才从屋里出来。 前面胤祐不知道和林如海说了什么,看起来心情不错,出门上车时,还把手伸过来。 林茈玉顺势攀上去没有半点害羞,等胤祐也上车后还探出头来“等过些日子忙完了,我派人接妹妹过去住几天。” 贾敏差点站不稳,连忙去看胤祐的脸色,见他没生气才放心。 帘子放下,马车晃晃悠悠回府,胤祐看着林茈玉“下个月爷要去户部管理军务。” “辛苦爷赚钱养家。”坐在马车上不方便行礼,林茈玉躬身作势。 “赚钱养家这话倒是很形象贴切。” 这几天相处下来胤祐已经发现他这个福晋话不是很多,但每次说话都很有意思,该大胆的时候大胆,该给面子的时候给面子。比如刚才进林府,她一直都站在他身后半步,并没有因为回娘家就自动把和娘家人划在一起,反而是和他在一起。有个这样的福晋,以后的日子不敢说有多好,但至少会少很多麻烦。 想着他脸上就露出笑容来“等过了这阵子你把府上的事情接手,就把你妹妹接过来住几天吧,正好我进宫看看十二弟。”,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有点怪,再看看 归宁之后第三天,林如…… 归宁之后第三天, 林如海和贾敏就启程回江南去,留下林黛玉和林瑾在林家住着。 虽然有林瑾这个男丁,但一来他年纪不算大, 二来林黛玉身边没有女性长辈照料说出去不好听, 所以他们姐弟两个没在林府住几天,就又被接回贾府去。 搬回去第二天, 林瑾就跑到贝勒府来“昨儿搬回去的时候, 宝二哥高兴得什么似的,长姐你什么时候也往荣国府赏赐点东西,免得叫人以为只有他们家大姑娘飞上枝头,别人都是想高攀他们家。” 他很少进内宅, 对内宅的人并不很熟悉, 在他眼里,贾家内宅除了贾母都不是好东西。 林茈玉端着茶盏瞅他“她们欺负黛玉了” “明着倒是没有, 私底下谁说得准长姐你是没瞧见, 昨日外祖母将二姐以未来皇子福晋的身份从大门迎进去之后,二舅母的脸色多难看。若不是看在外祖母和二舅舅的份上, 哼。” 林瑾本来就不是贾敏亲生的,但因为从小在贾敏膝下养大,家里也没妻妾互斗那一套所以才关系亲近,在他眼里贾家的人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 谁对他好他才对谁好。 这是人之常情, 林茈玉并不强求“行了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 “父亲走前跟我说,皇上深觉朝堂无人,预备缩减科举间隔,不必等三年一科举, 可能明年就开乡试。” “朝堂无人”林茈玉放下茶盏,眉头皱起来。 若说人才稀少倒是能理解,毕竟很多人并不想要效忠清朝,躲在乡野的能人异士多着呢,但要说朝堂无人可用远远达不到这个程度。除非现在有的这些人康熙并不想用。 很多满、蒙贵族子弟都是被养废了的,斗鸡遛鸟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干正事。他们家族都是早年跟着前面几任皇帝打天下的,有些自持功劳,有些自持身份,康熙不能完全驾驭他们,干脆就选择放弃。 一朝天子一朝臣终究还是躲不过的定理,那些老牌贵族,清算都是迟早的事。 难怪林如海和贾敏不把林黛玉带回扬州,这是既怕林黛玉备嫁、林瑾考试不能兼顾,又怕他们一家子来来回回折腾显得太活跃,引康熙不满。 “父亲没说可以叫你在京城考” “这个倒是说了,不过父亲觉得京城关系太复杂,想了想还是叫我回姑苏去,虽然赶路麻烦点,但到了地方省事。” 十二岁的年纪放到现代也就是小学刚毕业,但林瑾已经开始研究科举朝堂,而且看起来还游刃有余。 “考试的事父亲清楚,他既然给出建议我自然不担心,但京城复杂,你自己在外头若是有什么搭讪,别乱应,皇子们也不行。” “放心吧长姐。” 正说着话外头雪容进来“福晋,爷回来了。” 林瑾好奇“姐夫在忙什么” “他领了军务上的差事,这几天在熟悉呢。你要走还是留下用饭” “不用饭了,我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明儿就回张家上课,还要回去收拾呢。” 林如海在皇子间不站队,两个姐姐也都是选了没有继承皇位可能的姐夫,林瑾自然不会跟皇子太亲近,哪怕是姐夫也一样,毕竟亲近了就难免会有麻烦找上门。 他前脚告辞出去,后脚胤祐就回来。 “不是说你弟弟来了” “之前父亲、母亲进京还有我成婚的事情忙,他在学里请了假,如今终于忙完明儿他就要去上课,要回去收拾,就先走了。” “嗯。”胤祐随意应了一声,伸出手等着下人给他脱外衣,结果没等到下人,却是林茈玉亲自过来。 一双手不太熟练地将排扣慢慢解开,脱了外衣交给旁边等着的下人,又拿温热的湿帕子过来。 看着她不太熟练地忙,胤祐开口“这些事交给下人就行。” “横竖我也没事。爷今儿回来的早,事情都熟了”林茈玉一边指挥下人一边顺口说闲话。 “前几年跟着皇阿玛亲征管过一段时日,还算顺手。不过噶尔丹部那边还不老实,要忙的事情不少。”脱了外衣擦了手擦了脸,胤祐清清爽爽坐在塌上。 康熙数次亲征噶尔丹的事林茈玉知道,哪怕在噶尔丹死后他的子侄也不老实,便道“皇阿玛是有雄心壮志的,往后要打的仗不少,爷辛苦的日子多着呢。” “嗯你还知道外面的事” “没特意打听过,但偶尔听见他们说,也知道。” 荣国府现今没有人掌握实权,肯定不是听他们说的,那就只能是听林如海说。打仗要粮食,林如海刚接管粮道,偶尔说起倒是能理解。 顺着思路一想,胤祐就动起心思。他管着军务,林如海管着粮道,他们翁婿两个倒是能搭上,必然不是巧合,说不定康熙早几年就开始安排。 偏头见林茈玉正从下人手里端过茶,便问“你弟弟过来说什么” 林茈玉将茶递到他手上“父亲、母亲回江南去了,瑾哥儿把二妹送到荣国府去,来跟我说一声。” “送去了怎么没说一声” “不过是送到外祖家,家常事而已,哪里值得说。” 胤祐不说话了。 别人家的女儿嫁给皇子当嫡福晋,恨不得天天把皇子请到家里去,显示自己和天家有亲,怎么到自己福晋这里又不一样 林黛玉父母不在这里,又没有兄长只有个弟弟,他作为姐夫以兄长身份将人送到荣国府去完全能说得通,但福晋好像没这个想法。 再看林茈玉,她已经自己端着杯茶在那喝起来,眼睛盯着桌上的账本。 真是个怪福晋。 正想着怪福晋就抬头“对了,十三弟和十弟的生日例礼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过几日就可以送进宫,还有月底四哥的生日例礼也提前备下了,爷要不要看一眼” “不用,都是例礼,送过去就行。” “还有再下个月八弟大婚的礼,我还是头一回去参加别人家的婚事,到时候若有什么爷提醒着我点。” “嗯。”嘴上虽然答应,但胤祐觉得更不对劲了。 从来只有福晋操持家事提醒爷的,怎么还有爷提醒福晋的虽然跟福晋相处起来还算自在,她不会胡乱打听也不会多管事,这种怪的感觉一直没消失。难道跟福晋相处是这样的回头找三哥、五哥打听打听。 定定神,胤祐端起茶盏。 七贝勒府里一切还算正常,夫妻两个顺其自然的适应着对方,但荣国府里林黛玉的日子就无趣很多。 贾母本就疼爱外孙女,外孙女又是定好的皇家儿媳妇,她只有更疼爱的。但就是这点变化,让林黛玉很不自在,太过敏感有时候并不是好事。 三春和薛宝琴上与凤楼来找探望次数,比之前两姐妹住在与凤楼的时候明显增多,不知道她们是在背后得了谁的嘱咐,但这让林黛玉在和她们说笑的时候总觉得她们背后有双探究的眼睛。 这样的感觉多了,她整个人明显消瘦不少。 贾宝玉过了十五岁生日已经不大往学堂去,每天在家里胡混,很快就发现林黛玉郁郁寡欢。终于趁着某次林黛玉给贾母请安后回与凤楼时,将她拦在后院。 “妹妹这几日看起来不大好,可是身上不舒服前些日子老太太才请太医配了丸药,妹妹若是不舒服不要闷着,早早请大夫看了才好。” “多谢宝二哥关心,我只是思念父亲、母亲。”林黛玉如今对贾府众人有种避而远之的愿望,虽然她知道都是血亲不应该产生这种想法,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 “我明白了,定是姑父、姑母回江南,林大妹妹又出嫁,二妹妹自己一个人寂寞了。咱们家里这么多姐姐妹妹,还有我,有什么事不妨跟我说说。” 贾宝玉大部分时候都很不靠谱,但要论起体察女儿心事来,还真没几个人能比得过他。 林黛玉被戳中,立时红了眼眶“不过是我自己的心事,父亲、母亲、姐姐都走了,只觉得满府上下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 “我当什么事,原来是这个。妹妹放宽心,咱们这样人家的人,哪个走出去不是被人当成金宝贝、银疙瘩你看我在外头行走跟这个吃酒和那个说笑,其实他们心里想什么我也知道,左不过挑挑拣拣最后剩下几个讲义气的深交罢了。” “原来你都知道,我还当你不知道。”林黛玉十分诧异,平日看他被家里的丫头、姑娘围着,还以为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贾宝玉故意做出得意洋洋的姿态。“不过是不想说出来面上不好看罢了,妹妹若是心里不痛快,只管把他们当成一只鸟、一只蝈蝈,放了就是。” “你呀”林黛玉被他故作夸张的语气、动作逗笑,想起那些奉承巴结的男男女女,忍不住劝。“你既知道他们没安好心,就该早早断了,又不是骨肉血亲断不得,便是为了家里,为了外祖母,你也该让她省心些。” 贾宝玉立时垂下眼眸,神秘兮兮“断了做什么整日家好没趣,便是留下他们逗个趣也是好的。” 他这样淘气又透着几分坏,林黛玉捂着手帕直笑。 身后鹦哥忽然开口“姑娘,宝琴姑娘来了。” 林黛玉和贾宝玉同时转头,果然见薛宝琴从不远处走来。林黛玉笑容收敛“这是宝琴姐姐来给外祖母请安,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她对贾宝玉浅浅福身,扶着雪莹的手,带领一众丫头缓缓而去。 薛宝琴过来就道“刚才那是林姑娘怎么见了我就走,莫非你们在说什么话不能让我听见” “妹妹思念父母,我正安慰她呢。你可是要给老祖宗请安快去吧,老祖宗正得空呢。”说完话,贾宝玉抬脚就走。 “宝玉”薛宝琴没搭上几句话,只好转身,独自往荣庆堂去。 九月接连几件大事忙完,十月便显得格外安静闲适,到十一月胤禩大婚前夕,贾琏忽然传信说今年不回来。因为林如海从盐政上走了,很多事不能再给他便利,他若想抓住机会,只能自己多操心。 贾琏的消息传来没几天,王熙凤还没顾上伤心,贾政又传消息说要回来过年。连同贾政回京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梅家回京的消息。 梅翰林和贾政一样,离京外任去了,但不同的是贾政回京过年,他则是调回来。众人纷纷向薛宝琴道喜。 “之前林大姐姐没在咱们家出嫁,你却被太太认了义女,该从咱们家出嫁了吧”探春笑着挪谕,把薛宝琴说到脸红。 探春没在林茈玉婚前把画眉的身契拿出来恶心人,这个情林黛玉记着,顺着她的话笑“正是,咱们自己在家说笑都是小事,该办件大事正经热闹热闹。” 薛宝琴的脸越来越红,任凭众人调侃一个字不说,只顾低头害羞。 能抛下重病母亲出来逼婚的人,怎么会因为这几句调侃就害羞到不敢说话林黛玉跟着起哄了一会觉得没意思,寻个间隙悄悄回与凤楼。 “姐姐的事情还没忙完” 雪莹低着头小声回“听大姑娘说府里的事情忙得差不多,只是眼下还有八阿哥成亲,她要跟着去贺喜。” 胤祐在宗室玉牒上排第七,下面有许多弟弟,康熙也算在壮年,以后不知道还能再生多少,别说林茈玉,就是林黛玉嫁过去,也有很多皇子大婚要参加。 “知道了。”以前跟林茈玉三不五时说笑打闹,没觉得日子难熬,如今自己一个人在与凤楼住着,才真真是无聊得紧。“走吧,回去把那件夹袄绣完。” 反正闲来无事,林黛玉已经决定等成婚时要献给康熙的几套衣裳都亲自动手。 另一边,林茈玉对贝勒府已经彻底熟悉,各项日常管理上手之后慢慢能空出时间,还能叫着那拉氏和陈氏过来一起听戏、听说书。 本来她是想打马吊的,在没有手机、电脑游戏的时代,马吊算是最好的消遣方式,奈何那拉氏和陈氏总是放不开,她只好放弃。 这一日胤禩大婚,她作为嫂子要跟着胤祐一起上门去庆贺。皇室大婚最大的好处就是内务府包办,不用像现代那样全家齐上阵。 作为目前为止为数不多的皇子嫡福晋,她到了婚宴上只要跟着胤祐去道个喜,然后站在胤祐身后看着他跟几个人寒暄说几句话,待一会证明他们夫妻来过,然后就可以走了。 众皇子福晋中以太子妃为首,太子妃自然是来了,不过她很忙。忙着帮太子笼络人心。 其次是直郡王福晋,但大福晋过世了。 三福晋、四福晋、五福晋存在感都差不多,但因为四阿哥胤禛是太子党,四福晋看起来跟太子妃关系还不错。 林茈玉是目前为止最小的七福晋,也是存在感最低的,就像胤祐在众皇子中存在感不高一样。不过这样也挺好,没人注意就麻烦少。 看着太子妃被众星捧月,她也客套地上去问候。 作为对皇位威胁最小的皇子之一的福晋,太子妃的态度不冷不热,不失礼节的拿出太子妃身份关心几句,就转头继续和别人说话。 等林茈玉回到胤祐身后,就见胤祐脸色不太好“委屈你了。” 大家都是皇子福晋,只有她被这样冷遇,胤祐心里要说不在意绝不可能。 不过林茈玉是真的不在意,她还能笑出来“委屈什么我嫁的人是皇阿哥,全天下就这么几个。再说了,我知道爷好就行了,又不用别人说。” “你觉得爷好”胤祐脸上露出明显诧异,从他出生到现在,还从没人说过他好。而且从成婚到现在,他做的都是丈夫该做的事,也没觉得哪里好。 下一秒他就见林茈玉笑嘻嘻凑过来,借助袖子遮掩拉住他的手“我当然知道爷好,能带兵打仗的人本来就比常人更性情刚毅,何况是爷我就喜欢爷逆境向上,跟我这样混日子的人正好互补。” 胤祐心中一跳,忍不住摸了摸右腿。 这条腿曾经是他的噩梦,哪怕长到这么大只要不跑就看不出异常,哪怕他已经能接手军务办差,心里那道坎也没完全过去。不说别人,就连戴佳氏也不敢轻易提起这条腿。 但现在,就在眼前,他的福晋居然就这样笑嘻嘻轻描淡写地提起来,还说他性情刚毅。她真不在乎 眼睛里仿佛有暴风雨在酝酿,胤祐哑着嗓子“你不介意爷这条腿” “爷介意我混日子吗”林茈玉反问。 其实有点介意。胤祐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忽然发现他竟然完全没顾上生气,果然这两个月相处下来,他已经被福晋给带歪了。 “前头新娘子已经接回来了,咱们回家说。” 接下来就是吃酒看戏,不喜欢热闹的人可以散了。胤祐拉着林茈玉就走,没走到门口被个人影拦住。 “七哥,七嫂,那个,我” 胤裪早就注意到他们夫妻两个在说悄悄话,一直在旁边等着,想等他们说完话再过来。结果没想到他们说着说着就要走,只能赶紧过来,一边打招呼一边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上瞟。 胤祐忙把手收回“是十二弟啊,有事” “也没什么事,今日八哥大婚,我有件事想请七嫂帮忙。”胤裪对着林茈玉行个礼,没说后半句。 但林茈玉约莫猜出来,笑得很慈爱“有什么事尽管说。” “听闻七嫂的妹妹没有随林大人回江南,前些日子我得了些料子首饰,都用不上,想请七嫂帮我转交。” “原来是这个,再有什么东西直接派人送过来就好。”他肯对林黛玉用心就好,林茈玉笑得越发慈爱,浑身散发着长姐的光辉。 “那就劳烦七嫂了,回头我叫人送过去。”胤裪拱手道谢,再抬头,胤祐已经把人拉走了。 看看两人又拉在一起的手,忍不住咂舌“没看出来啊。” 他在后头嘀咕的话林茈玉没听见,因为她被胤祐直接拉上车。不得不说,上过战场的人力气真大,拎她跟拎小鸡仔差不多。 “疼。”林茈玉嘴一撇,胤祐浑身发毛。 “好好说话” “那你下次轻点,又不是在房里。”林茈玉不仅没好好说话,还声音变得更小。 胤祐张开嘴,又把嘴闭上,低头看着手掌陷入怀疑。 他刚才真的没用劲。但房里是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么意思吗刚才还在说腿,现在又说房里,一时之间他竟然分不清这两个话题哪个更敏感。 当天晚上,两人探讨了一下力度问题和腿的问题。 第二天,林茈玉蜷着腿歪在榻上看账本,身后画眉给她揉腰,雪容给她揉腿,前面张妈妈在汇报。 “这个月内宅的份例都已经发下去了,前头的等爷过目之后再发。” “嗯。”看一遍没什么问题,林茈玉就把账本放下,趴在枕头上哼哼。 张妈妈眯着眼笑“福晋和爷关系真好。” “还凑合吧。” “福晋,上个月爷在您这歇了大半个月,您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林茈玉抬起头,就看见张妈妈探究的视线正停在她小腹位置。 懂了。 “这几天我小腹有些下坠之感,不出意外,再过两三天葵水就来了。” 张妈妈眼中的光消失“福晋成亲已经有两个月,是时候了。别的阿哥府上没成亲就有格格、侧福晋一大堆,咱们爷府上只有两个格格,福晋也该抓紧,不然过些日子有侧福晋进门可如何是好” “哦。”林茈玉又趴下,并不想听这种话。 “福晋。”张妈妈还想说,被雪容使眼色,只好叹一声拿着账本出去。 雪容捶着腿“张妈妈就是有些着急。” “我知道,在所有人眼中女人嫁进门就该生儿育女,我没想着改变你们的想法。但这话我不想再听见。” “是,福晋。”雪容答应一声,捶腿的动作稍微重了几分。 林茈玉试探着动动腿,倒抽口气。他妈的,昨天胤祐翻到小册子上折腿的动作,她腿差点被撅过去。 但她真不想生孩子,只要原因是怂。要不让府里两个格格生 从穿越来这个世界她就知道这是个封建社会,活了这么多年,不至于天真到要求皇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一妻多妾她早就被潜移默化接受了。 “晚饭时叫那拉氏和陈氏过来请安。”林茈玉闭着眼吩咐。 雪容应一声,看她犯懒动作又轻两分“福晋,荣国府二老爷下月初就该回来了,应该能赶在腊月初八前,您可要备礼” “二舅舅回来,自然该备礼,到时候你提醒我一声。瑾哥儿可有说什么” “说琏二爷今年不回来。对了,还说荣国府可能要办喜事,是那位薛宝琴姑娘。”,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姜还是老的辣 “嗯?梅家派人上门了?…… “嗯梅家派人上门了”林茈玉睁开眼, 好奇大过惊讶。 “这倒是没有,听闻梅翰林年底回来,等他回来之后这桩亲事早晚都要提上日程。虽说咱们林家和薛家没亲, 但若是从荣国府出嫁, 福晋说不得还得送份礼去。” 林茈玉把眼睛又闭上“那就是梅家还没表明态度,不用管他们。等十二弟把东西送来,你亲自送到荣国府去,告诉黛玉, 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 外头有瑾哥儿,但内宅的事她得给我个信儿。” “是, 福晋。” 正经事不多,处理完之后林茈玉就在塌上趴着,等快到晚饭时候才起来。 算着葵水要来,她也不等胤祐, 直接摆上晚饭就吃。 “等爷回来就说我身体不适,叫爷往那边去。” 吃过饭揉揉腰,林茈玉理解了为什么人们都说男高中生好。胤祐这个年纪放到现代正好是高中快毕业,纯属精力旺盛,她这小身子板可禁不住折腾。 晚上胤祐果然没过来, 接连数日都歇在那边,到十五请安那日, 两个格格站在下首战战兢兢, 都不敢看林茈玉的脸色。 “这几日你们辛苦了。” 林茈玉很真诚地说了一句,但两个格格把头埋得更低,仿佛下一秒她就会赏一碗“补药”。 她们这个样子,林茈玉都不知道说点什么, 沉默了一会才说“马上就到年下,贝勒爷开府第一年,事情多难免有顾不上的,你们多担待。我这边忙着,你们必要好生侍奉爷。” “是。” 随便说两句林茈玉就打发他们回去,把府里的管事嬷嬷叫来“按照宫里的旧例,年下侍奉的人都是双倍月例,咱们府上也一样。还有无论是她们两个,还是日后过门的侧福晋、庶福晋,年下都是三倍月钱。” “是,福晋心善。” 善不善的,就是想高高兴兴过个年。林茈玉想想“年节下府里内院的赏赐从我这边另开一个账本。” 这是成亲第一年,也是开府第一年,只有宫里的旧例没有府上的旧例,林茈玉想怎么安排怎么安排。把公账和私账分开,她的嫁妆银子也拿出来用用,毕竟钱花出去才叫钱。 “雪容,你再叫张妈妈收拾个库房出来,放咱们采买的东西,我赏赐的东西和收的东西都放在这边。”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当家过年,但以前在林家没少看贾敏做,虽然皇室亲戚多有点麻烦,倒也不算手忙脚乱。 守着一堆账本忙到晚上,差点没看见胤祐进门。 “爷回来了,等等,我把东西收了。” 初一、十五要歇在嫡福晋屋里,胤祐回来就直奔正院,不出意料,福晋果然没有收拾得花枝招展等他。 看看桌上摞起来的账本,他掏出一叠银票“这个你收着,用得着就用,用不着放着。” 林茈玉转过头就见他手里攥着厚厚一卷银票,接过来打开,每张都是一千两,这么厚至少两三万两,比得上她所有庄子一年的收益。 “爷从哪来这么多钱” “户部借的。” “户部借的”声音提高重复一遍,林茈玉嘴角抽了两下。“爷等等。” 将银票放在桌上,林茈玉去里头抱出来个小匣子,打开,里面也是银票。 “这里是两万两,爷要用银子从我这拿就行,怎么去户部借” 看来这福晋不仅有点怪,还有点傻。胤祐闷着头笑,把林茈玉笑得莫名其妙。 “爷” 没回应,再叫一声“爷你笑什么” 连叫几声都没回答,林茈玉脾气也上来,把匣子一盖“好心给你银子用,不用就算了。” 胤祐强收住笑“刚成亲那几天,你还自称妾,后来就自称我。现在不仅自称我,连爷也不叫了。” “就不叫” “哈哈哈。”胤祐哈哈大笑,边笑边把林茈玉手中的匣子拿过来打开,将桌上的银票放进去。“爷虽然没钱,但还没沦落到要用福晋的嫁妆银子。朝中不少人都向国库借银子,爷管着军务少不得跟人打交道,这是随大溜借的。” 随大溜借银子这是有什么毛病吗 没等把话说出口,林茈玉忽然想起康熙后期的时候,胤禛曾经收缴过国库欠款,并且为此得罪了朝中不少人。原来竟然从这个时候人们就开始从国库里掏钱,还是不掏钱就不合群的那种。 真是 啧两声,林茈玉把多了两三万两的匣子抢回来“那就在这放着吧,正好今年是咱们成亲后第一年,总要请兄弟们来府上聚一聚才像样,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钱,是不会嫌多的。胤祐从小不受重视,戴佳氏也给不了多少帮助,但人情世故不会因此减少,账本上这么些年都是出得多进得少,内务府给的开府安置费,压根没剩下多少。 别的阿哥什么情况不知道,但他这边,户部借来的银子是真能用上。 “你看着安排吧。”胤祐说完使人去拿本兵书过来,就坐在林茈玉旁边,两人一个看书一个对着账本安排年下例礼,时不时说两句话。 “往宫里怎么送”别的林茈玉还能根据从贾敏那学来的经验安排,但往宫里送东西没有经验可以借鉴的,要是不小心超过规格或是太寒酸被人笑话,可就丢大人了。 胤祐抬头“额娘位分不高,比着贵人的例送就行。早年我见大嫂往宫里送东西,虽然惠额娘是妃位,但都比佟额娘次一等。” “说到这个,爷安排几个人给我使使,最好是熟面孔。我陪嫁的都是林家人,虽然能在外面办事,但要打听点什么还是不方便。” “回头给你挑几个过来。” 两人说着话安排事,不一会到晚饭时候。吃了饭胤祐就在门口晃“你身上利索了” “不利索,爷凑合睡外间吧。”嘴上胡说八道,林茈玉手直接扯着他进屋。 这样的动作,庶福晋是绝对不敢做的。胤祐也不用劲,就这么被她拉进去。 采办年货、预备年礼,忙着忙着就到腊月。贾政到底是赶在腊八之前回来,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打了贾宝玉一顿。 林瑾讲得绘声绘色“那天我请了半日假,和宝二爷去接二舅舅回来之后,在书房里二舅舅就问起功课来。结果咱们那位宝二哥,问话回答不上来就算了,每日一篇的练字也没有,还有几篇被二舅舅看出是三姐姐替他写的,骂起来格外凶狠。” 想起当时的景象,他直咂嘴“二舅舅也算得上是严父,怎么宝二哥和他半点不像” 林茈玉斜眼看他“不说他怎么样,我看你倒是幸灾乐祸。” “这么明显吗”林瑾捏捏满是笑容的脸,收敛几分让自己看起来正经些。“他在家没人管每日胡混,不知在哪看了荤话回去,二姐跟我说我还不敢信,现在二姐都不理他。” “那你确实不是幸灾乐祸,是大仇得报。”林茈玉哼一声,丝毫不觉意外。 说荤话和吃胭脂一样,是贾宝玉喜爱女孩的重要表现之一。原本以为他们两个没有青梅竹马作为根基发展不出感情,就不会再有类似“多情小姐同鸳帐”这样的混账话,没想到还是说到林黛玉跟前去了。 “你二姐还说什么” “没说别的什么,但我瞧着二姐不大高兴。”林瑾挠挠头,他不是贾宝玉,又不能厚着脸皮每天往女孩堆里钻,内宅有什么小动作他也不知道,只能干着急。 这么些年在林家,林黛玉虽然仍旧敏感多思,但没人给她委屈受,她自然也不爱掉眼泪。这才让她独自在荣国府两三个月就变成这样,再待几年说不定又变成原著中那个泪尽而亡的林黛玉。 林茈玉沉默片刻,招招手“回去告诉你二姐,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别在心里闷着,写在信里跟我说。都在京城,不能时常见面,写个信还不容易明年我把她接过来住。” “好,回去我就告诉她。” 送走林瑾,林茈玉低头沉吟,半晌抬头“画眉呢叫她过来。” 作为亲姐姐,肯定是要给自家弟弟、妹妹撑腰的,但毕竟是亲外祖家,怎么撑腰就要有个分寸。 没过几日就是腊八,宫里赏了腊八粥出来。从御膳房做熟再送出来,热粥都变得半冷不热,林茈玉从大婚赏的一堆银器中挑出最小的两个碗,和胤祐一人一碗,剩下的送去给那拉氏和陈氏。 吃完了宫里赏的,就是自家府里热腾腾的腊八粥。这次换个大点的碗,仍旧和胤祐一人一碗,剩下的给那拉氏和陈氏。 胤祐看着她找碗“宫里赏出来的东西,也就你舍得给庶福晋分那么些。” “那可不一定。” “三嫂和五嫂都是意思意思给一点,剩下的都自留。” 林茈玉立刻回头“爷对三哥、五哥府里的事这么清楚” “咳。”胤祐咳嗽两下,不好意思说他去问过两个哥哥福晋什么样,含糊话题。“过年和兄弟们聊天的时候听他们说过。等这几日宫里的东西赏出来,咱们备的东西就可以送进去了。” “都准备好了,等几个兄长送了咱们就送。” 长幼有序,地位有别,直郡王是大哥又是郡王,等他先送了,别的弟弟才好跟上。前几天林茈玉找胤祐要的人就用在这个时候,盯着其他几个府里,别落下,也别不小心超了。 宫里这边送着,那边福晋娘家也要送。林如海和贾敏远在江南,早有东西提前上了船,还有给荣国府的一份等年下再送。林茈玉把顺序都排好了,即便临时有什么事也不会打乱送礼流程。 但荣国府那边不知道。贾家今年新添了两门贵亲,一个是宫里的贵人贾元春,一个是七贝勒府的林茈玉,年节下的脸面全靠这两门贵亲抬。 从腊八之后荣国府当家做主的几位就开始翘首以盼,盼着两位贵人送下赏赐来,比盼皇上的赏银还要急切。 盼着盼着到年下,宁、荣二府底下的庄子将过年银钱送来,宫里的赏赐还没来。 王夫人倒是不急,毕竟送不送赏赐来她都是元春生母,现在着急等赏赐还不如盘算庄子上新送来的五千两银子。 趁着这一日荣庆堂人多,她在脑中组织好语言才开口“今年庄子收成还不错,咱们是不是也去看看贵人听闻宫里几位娘娘的娘家都递帖子进去了。” 贾母正在上头说笑,闻言想起那个自小养在膝下的大孙女,心中一软“宫中规矩大,咱们也就逢年过节能进去,该去瞧瞧。” 婆媳两个想法没碰到一起,但也算殊途同归,笑着商量要进宫的事。 底下王熙凤笑容淡了几分,趁贾母不注意悄悄出来,问平儿“前几日庄子上送来的东西,都清点过了” “都清点过了,东西不少,年下花用不尽还能剩下些。” 庄子上送来的并不都是银子,还有鸡、鸭、牛、羊、米、面等等,统共五千两左右,年下所有的花销都指着这五千两。不仅有自家吃用,还有招待亲戚、赏赐下人许多用途。 “剩不下了,太太要进宫去看贵人,不多带些怎么行你先去挑出些来。”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平儿便明白这是让她先去预备一份进宫的礼单,不然等太太去挑,不知又挑出多少来。 家里本来就花银子多,逢年过节更是流水一样打不住,几百几百往外出,这五千两是平儿算过刚好够用还能剩下几百。但现在看来,这个年怕是要过得紧些。 “我这就去,奶奶先进去吧。” 平儿转身出去,王熙凤又回到屋里陪着老太太、太太说笑。 宫女每逢年节都可以见家人,薛姨妈刚见过薛宝钗心情不错,跟着说笑逗趣,一屋子好不热闹。 不一会平儿将备好的礼单送过来,王熙凤看过递给贾母,贾母只扫一眼“你们两个办事最妥帖,这样就好。” “老太太信我,我却不敢托大,还是再看过。也等太太看了,我再去收拾。” 见贾母还是不接,王熙凤边笑边越过贾母递给王夫人。 王夫人哪敢接心中暗恨,面上却带笑“家里的事你们是做熟了的,总不会出差错。等你收拾好了,再来回我吧。” “哎,那我就装好了再来给老太太、太太过目。” 又陪着说笑两句,王熙凤才告辞出来,刚走到门口,就见林黛玉远远走来,忙迎上去。 “你怎么出来,风寒好了前头许多人陪老太太说话,用不着你,快回去躺着吧。” 林黛玉捂着手帕咳两声才道“我病着原不该来,恐过了病气,但姐姐预备的年礼送来,我总不好躲懒。” “这就送来了” “年下都是各种赏赐,姐姐到底是晚辈,总不能等除夕当赏赐赏来吧” “瞧你说的,你姐姐说是赏,也没人敢反驳。” 两人半真半假开着玩笑,又一起回荣庆堂去。 按君臣关系来说,林茈玉送来的东西确实是赏,但她要认这个晚辈,就是给荣国府面子。 贾母听闻果然高兴“果然是成了家的大人,做事妥帖起来。福晋送了什么来” 林黛玉没说话,让出身后的画眉来。 画眉本来就是从荣国府出去,又派她回来跑腿,这是把情分直接写在脸上了。贾母笑得脸上褶子都开出花来。 “回老太太的话,福晋备了两份礼单,一份是给家中长辈,一份是给哥儿、姐儿的。” “小孩子家家互相送些玩意就罢了,哪里就值当写成单子”贾母高兴,谦虚着说起面子上的客套话来。 画眉双手递上一份折起来的单子,王熙凤接过,将单子双手递给贾母。 贾母拿来打开,却见里面是三份单独的单子,一份给贾母满满当当,两份给贾赦、贾政是一样的。 从血缘辈分上来说,这样送礼完全没问题,但三份中除了贾母是女眷,其他都是给男人。什么意思这是对女眷不满了 思绪闪过,贾母的笑容就淡了几分,但并不明显。装作无事地将单子都合上,问画眉“还有一份呢” “那份给哥儿、姐儿,就在外头呢。” 话音落下外头抬进来两个大箱子,直接打开。三春和林黛玉是一样的东西,贾宝玉、贾环、贾琮是一样的东西,巧姐儿和贾兰是一样的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单独给迎春的一副棋,给探春的文房四宝,给惜春的十二色颜料。 贾母冷眼扫过,知道这是在说对家里的姊妹们没意见,不止没意见,连她们各自的喜好都记得。 谁又干了蠢事 面上不显,贾母只问“福晋可还说什么了年后回娘家,福晋可有时间回来” “今年是贝勒爷开府头一年,又成了亲,要宴请各位爷,怕是没工夫回来。不过福晋说了,等花朝节请姑娘们都去,还说等老太太过寿要回来拜寿呢。” “哈哈,好。” 那就是生气归生气,但还没到闹掰的程度。 贾母乐呵呵收下礼单,又叫人赏了画眉和来人,等把人都送走了,其他人也各自散去,私下悄悄问林黛玉。 “丫头,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林黛玉低着头,并不回话。 安静片刻,贾母长叹“她们都瞒着我,你也要瞒着我果然是看我老了顾不上,都当我不顶事。” “外祖母”林黛玉忙制止,抬头看着贾母满头白发,心下不忍。“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之前外祖母替我安排的那位太医不知怎么换了个人来,姐姐听闻我风寒半月未好,大约是在跟我生气呢。” “太医换了”贾母的表情有一瞬间扭曲。 病中随意换医、换药都是大忌,她给外孙女安排的太医被换,她怎么不知道不怪林大丫头闹脾气,已经很留脸面了。 “这是打量我这个老婆子不顶用了。”冷笑两声,贾母呼吸变得急促。 林黛玉忙安抚“不过是个太医,再换回来就是,若气坏外祖母的身子不值得。我在家里也留不了两年,走了,就好了。” “胡说你是敏儿身上掉下来的肉,敏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谁敢赶你走” 一半是心疼外孙女,一半是恼怒被蒙在鼓里,贾母气得狠了“你且先回去,把病养好了要紧。这礼单就在我这放着,咱们祖孙俩也不是白白叫人糊弄的” 寄人篱下最可怜的是没人撑腰,但林黛玉有人撑腰,远处有父母,近处有姐姐,隔着院墙有个弟弟,眼前还有个外祖母。 送走林黛玉,贾母将礼单直接扣下。等晚上贾赦胡混回来,派人将他们夫妻叫来,说林茈玉给他们夫妻备了年礼叫他们带回去。 第二天晚上,再单独把贾政叫去,让他把林茈玉送的年礼带走。 大房叫夫妻两个,二房叫贾政自己,机灵点的人都闻到点不同寻常的味。 然而没等众人胡乱猜测,第三天白天,当着众人贾母叫王夫人“昨儿晚上我使人去叫你,你怎么没来” 众人恍然,原来不是贾母没叫,而是王夫人没来。 作为婆母,也作为荣国府的老太君,贾母说叫了,那就是叫了,没叫也是叫了。王夫人咬着牙胡编“昨儿有些不适睡得早,没想老太太找,是儿媳不是。” “你如今也不年轻了,身子不适该好好调养,请个太医看看。年下事忙,别再添几件,也别误了进宫给贵人请安。” 一句话看似关心实则连戳好几把刀子,王夫人牙几乎咬碎,但只能起身恭恭敬敬道“是,劳老太太关心。” 贾母转头和王熙凤说话“福晋给咱们送了东西,咱们也该送点什么过去。” “我也正想着呢,只是不知道随什么礼。若以我的身份自是高攀补上,若以老太太的名义,倒是好送。” “你个鬼精的,惯会用我的名儿。罢罢,你看着安排吧。” 她们说着话,王夫人以为这件事过去了,转身坐下。屁股还没挨到凳子,又听贾母叫“梅家已经回京了,宝琴丫头的婚事怎么说你是做娘的,可不能不管不问。” 谁是她的娘,我是宝玉的娘,是宫中贵人的娘 猛喘两口气,王夫人挤出笑“前儿听老爷说梅家宴请,就在明日,既是老太太动问,我便请老爷打听打听。” 话出口,王夫人脸色一白。原来刚才的为难都是假象,真正的重点在这。 贾政是个孝子,若是他听闻贾母派人叫她而她敢不去,会是什么反应今日这些人不过是凑趣看热闹,贾母没想当众打她脸,薛宝琴的婚事也是借口,要她有苦说不出才是真。 她敢换太医,不就是算准林黛玉不肯说那贾母就要她不能说。 最重要的是,这个哑巴亏她不吃就是顶撞婆母,吃了反而对元春、宝玉都没有影响。她仗着是元春的生母得意,老太太就反过来用元春拿捏她,毕竟打击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她最得意的事情上踩一脚。 过后林黛玉将事情写在信上告诉林茈玉,两人偷偷摸摸分析了两天才分析到位,然后由衷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一个贾政是王夫人在荣国府的依靠,一个元春是王夫人对未来的期盼,还有宝玉是她后半辈子的指望,贾母随便分发个例礼,就可以捏在她的命脉上。 贾母从来都是疼林黛玉的,只不过在原著中林黛玉一个人的分量比不过贾宝玉、元春、贾府内宅和谐加在一起,所以很多事她憋着装聋作哑。但今时不同往日,林如海、贾敏、七阿哥、十二阿哥的分量,足以死死压过王夫人。,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69章 再见甄英莲 家长里短的事自然在家长里…… 家长里短的事自然在家长里短里解决,林茈玉知道贾母必定会为林黛玉出头,暗示一回就够了,往后不用太担心。 距离新年越来越近,她还有别的事要操心。 从除夕开始,皇子们接连几天要带着福晋、侧福晋进宫。胤祐府里没有侧福晋,相比其他阿哥府里绝对算得上轻松,只要操心他们小两口就行。 除夕当天,林茈玉早早换上吉服戴上佃子,再踩上花盆底,隆重程度比成亲的时候不遑多让。 胤祐的衣服相对简单些,他穿戴好了就在旁边坐着等,视线不停上下打量:“福晋平时也该多打扮打扮。” “这就是爷不懂,平时简单些,等到正经日子一打扮爷就会觉得好看,若是日日都这样装扮看习惯,就没有新鲜感了。”林茈玉伸着双手任由四、五个丫头给她穿戴,只有一张嘴能自有活动。 “歪理。”虽然理智觉得这话有点道理,但不妨碍胤祐嘴上爽快。他真的被林茈玉带偏了。 收拾好两人进宫先往戴佳氏那去,等到了时辰,胤祐去前面跟康熙、众皇子一处,林茈玉则随戴佳氏一起去见众妃。 年节下不仅林茈玉打扮隆重,满屋子女人都是花枝招展尽态极妍,扫上一眼便是视觉盛宴,上首六妃更是穿吉服戴朝珠,仿佛古画一般。 走进去林茈玉飞快扫一眼,然后就半低着头老老实实跟在戴佳氏身后。幸好戴佳氏身份不高,只是因为有个成年儿子才捞到个末尾位置坐着,上边跟在惠妃身边的八福晋郭络罗氏已经被众妃说得满脸通红。 宜妃更拉着她的手:“成了亲可不能像在家时那样任性,什么时候生了孩子带进来给我和你惠额娘看看,老大、老九他们都大了,我们还等着养个孩子热闹呢。” “可不是?儿子是指望不上了,多生几个小的才好。”惠妃也笑得合不拢嘴。她对胤禩这个养子多少还是有点感情,何况八福晋是宜妃的侄女,多生几个没什么不好。 八福晋被她们两个夹在中间,低着头都能从侧脸看出红透的脸颊。 林茈玉站在戴佳氏身后,远远听着直咂嘴,庆幸她站得远。 然而站得远也没用,该来的总会来。调侃完了八福晋,她们很快就想起来还有个同样今年刚成婚的七福晋,虽然不知道康熙为什么把这个祥瑞给老七,但不妨碍她们这些做额娘的表示关心。 “老七家的呢?你们妯娌两个都是今年后半年成亲,该比一比看谁生的多。”宜妃膝下就有老五和老九两个成年皇子,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满屋子都跟着笑。 德妃身后跟着富察氏,如今弘晖还好好活着,她也是有嫡孙的人:“她们刚成亲脸皮薄着呢,哪经得住你们这样调侃?当心一会羞得不肯入席。” “那可不成,今年过年,她们两个新媳妇可要多喝几杯。” 娘娘们说话,林茈玉不知道接什么,只能傻笑。幸好戴佳氏和胤祐存在感本就不高,娘娘们调侃一会就转到别的话题上。 林茈玉赶紧低下头,松口气。 下一秒手上一热,却是被戴佳氏拉住:“好孩子,难为你了。” 戴佳氏眼神中带着几分心疼,把林茈玉看得一愣,然后就见戴佳氏的视线落在被众人围住的八福晋身上。 这是怕她羡慕八福晋,心里不舒服? 果真是母子俩,戴佳氏和胤祐话都一样。林茈玉张嘴想解释,话到嘴边转一圈,又咽回去。 这样误会着也不错,说不定还能戴佳氏心里觉得亏欠,以后就不催生了。 “额娘,我没事。”轻轻笑笑回一句,林茈玉没再解释。 婆媳两个在底下安安静静,但林茈玉的视线不时往上头瞟。在戴佳氏眼中她是在羡慕八福晋,但实际上她再看惠妃身边的甄英莲。 作为皇上亲自赐婚的侧福晋,甄英莲的待遇也就比嫡福晋低半等,甚至婚后都是要进宫拜见惠妃的。更别说大福晋去了,如今直郡王后院里,她怕是第一位。 甄英莲也是新婚,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远不如八福晋多,她站在惠妃身后温柔端庄地笑着,有人跟她说话就低声回应,没人说话就安安静静站着。忽然,她似乎察觉到林茈玉的视线,抬起头对着这边笑一下。 林茈玉忙点头回应,然后两人一起低下头,假装无事发生。 闲聊许久才有太监来传话,说前面已经祭拜完毕,请娘娘、福晋们赴宴入席。 各宫娘娘们起身,按照等级位分依次出去。福晋们在后面,林茈玉这才和甄英莲搭上话:“你在直郡王府如何?听闻前些日子你们府上大格格和大阿哥病了,为直郡王福晋的事闹得。” “几个孩子都是福晋生的,福晋去了他们自然伤心,孩子们又小,难免牵连。不过王爷对我极好,现下几个孩子都在我那,大格格和大阿哥也好了。” “好了就好,若是你进门就遇上事,有嘴都说不清。” 自从当年拐子的事情之后,甄英莲就和林家姐妹俩成了发小,时常有往来。人是偏心的,在熟人和陌生人之间,林茈玉自然而然会选择熟人。 但甄英莲似乎有话想说,左右看看只有贴身丫头在旁,压低声音:“原本只有弘昱病了抱到我那去,后来弘昱好些,王爷却叫我带着所有孩子一起玩。你说他是不是……” 想看我身上是不是有福气? 两人对视,从彼此的眼中看出后半句。 林茈玉沉默片刻:“你见过疯和尚的事,除了皇上和直郡王,还有人知道吗?” “当初弘昱抱过来额娘不同意,王爷将这事给她说了,别人没有。” “那你管他怎么想?你只管照着你的方式养孩子,把几个孩子好好养大,他认为你有福气,那你就把福气表现给他看,现在是他依赖你,你还怕他什么?” “可是……” 甄英莲是土生土长的当代人,无法代入林茈玉那些以自我为中心的思想。她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八福晋过来,立时改口:“你说的不错,福晋去得早只留下这几个孩子,我既然嫁过去,自然要好好照看。” 后头八福晋踩着花盆底过来,正听见这句:“既是福晋留下的孩子,自然该好好敬着。侧福晋进府也快半年了吧?” 甄英莲笑容不变:“的确快半年了。” “那想必很快就能听到好消息了。”八福晋视线在甄英莲和林茈玉身上扫视,然后加快脚步越过两人。 “这个人真是……”林茈玉牙疼似地抽气,这个八福晋怎么就这么不讨喜呢? “她是嫡福晋。” 各家儿女们嫡庶影响不大,但妻妾间一个“嫡”字就能压死人。类似这种话甄英莲早不知听了多少,不仅没生气,还能拉林茈玉:“好了,快走吧。” 到宫宴处宴席已经摆好,众人恭候康熙到来,给康熙行礼参拜后才去找自家爷入席。 皇子们都在一起,林茈玉早看见胤祐,等拜完过去坐下,小声道:“你方才有没有问八弟摆宴请兄弟们的事?” “没有,这种事自然是你们福晋们商量,你方才没遇见八弟妹?” “遇见是遇见了,但八弟妹好像不喜欢我。” “不喜欢?”胤祐诧异地眉头往上扬,转头看旁边坐在一起如胶似漆的八弟和八弟妹。 正巧胤禩也看过来,与他视线对上:“七哥,有什么事吗?” 当初赐婚前,胤禩打过林家姐妹的主意,胤祐也是知道的,此时看见胤禩的笑脸和八福晋脸上的警惕,心下了然。 “确实有件事。今年大嫂去了,大哥怕是没心思热闹,但咱们两个今年开府第一年,可还要请兄弟们上门?” “这倒有些麻烦,不过今日才除夕不着急,等着两日我去问问大哥,再做打算。” “那就劳烦八弟了。” 兄弟两个举起酒杯,隔空相敬,饮尽之后转开视线,继续各干各的。 林茈玉咂咂嘴,在林家过年林瑾要是敢这样大老远举个杯就跑,她就能抄起桌上橘子化身橘子投手。天家无亲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 “别吃太多,还要许久才能回去呢。”胤祐忽然在旁边小声提醒,林茈玉这才发现,他杯中酒只喝了一半,还有半杯。 啧,果然康熙的儿子没有实在人。 事实证明,胤祐的提醒很有用。林茈玉全程只吃了几筷子菜让自己不至于太饿,给太子妃敬酒、和福晋们面对面说话这样避不开的时候才喝酒,别的时候都是用嘴唇抿。可即便如此,她也稍微忍了一会才散席。 终于回到家,一进门就她就开始自己手动脱衣裳:“快快,快!” 她在前头慌慌张张,后面胤祐笑声震天。 过了除夕,后面几日就没有这么隆重。初一林茈玉仍旧穿上吉服,不过今日不是在康熙跟前,而是在后宫,不仅比面对康熙时随意许多,还能看看戏、听听曲。 还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就是昨天八福晋是坐着肩舆被抬进去的,这是贝勒福晋的特权,但因为戴佳氏在宫中不显眼,头前几次进宫林茈玉都是走一大半。昨天八福晋被抬进去,她终于不用走路了。 进宫后美滋滋坐上肩舆,没走到咸福宫她就笑不出来了。 想着不用走路,没想到这破轿子这么硬,还没有落脚的地方,全身绷着,还不如走路。 等到看戏的时候吐槽,把甄英莲笑得前仰后合:“你的轿子跟我是一个规制,那轿子,还不如小时候在江南跟爹爹挤在一个小轿里舒服。” “以前坐一小会没感觉,今日坐了全程浑身疼,以后我还是坐一半走一半吧。”趁没人注意悄悄揉揉屁股,林茈玉感觉今日遭了大罪。 两个人嘀嘀咕咕,仿佛回到在江南时一起淘气的场景。 不一会忽然跑来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往两人中间挤,边挤还边软糯糯地叫:“额娘,我想吃乳糕。” 甄英莲忙把她抱起来:“饿了?这会子呛着风不能吃,等会叫奶娘带你去祖母那里吃好不好?” 小姑娘不高兴,在怀里扭来扭去,跟个被毛巾包裹的鸡蛋似的。 被她缠的没办法,甄英莲叫过奶娘,让她去把自带的点心拿过来,然后亲自喂给小姑娘吃一块,又叫其他几个孩子过来分。 几个孩子吃饱跑去玩,剩下弘昱太小只能在奶娘怀里,抱着个啃了一半的乳糕磨牙。 忙活完了的甄英莲转身,就见林茈玉满脸震惊,忙解释:“方才那是二格格,孩子小饿得快,我就叫人随时带着点心。” 说的时候她还很不好意思。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明明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但嫁进直郡王府半年,照顾孩子就这么得心应手。 “看得出来你对孩子是真心,咱们小时候都是这么缠着爹娘,放到皇家,反而变得稀奇起来。”林茈玉嗤一声。 老实说,她是真心觉得清朝养孩子有问题,首先夫妻两个成亲时年纪都不大,十四五岁的年纪就生孩子,自己都没长成,能给孩子提供多少营养?生下孩子就高强度学习,从天不亮学到天黑透,病了就饿一饿,觉得饿一饿就能变好。 在这种情况下,被溺爱不管教的孩子反而能健康长大,因为这样的孩子能吃饱,能上树掏鸟窝能下河摸鱼。要找个最鲜明的对比,就是贾珠和贾宝玉。 但很不巧,甄英莲、林茈玉、林黛玉也是被溺爱长大的。 甄英莲又把弘昱接过来哄,逗得他咯咯笑,自己也笑得脸红:“我要是也生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就好了。” 生?可别生了。林茈玉一个激灵立马清醒。 “过几年再说吧,现在府上就你一个侧福晋,事都是你的,万一顾不过来得不偿失。何况咱们都还小,急什么?” “这话倒是,过几年再说。” 两人话刚落下,不远处传来一声嗤笑,转过身看,不出意外是八福晋。因为赐婚前那点事,她算是跟林茈玉杠上了。 今日看戏众人是分开坐的,这边楼上都是皇子家眷。如今成婚的皇子少,家眷自然也算少,刚转身三人的视线就对上。 “算了。”甄英莲抱着孩子,并不想惹事。郡王侧福晋和贝勒福晋是同一级别,闹起来她们谁都讨不了好。 林茈玉当然也明白,但这人怎么这么闲,没别的事情好做吗? 脑袋里一闪,她忽然有个猜测。按理说成了亲就是盖棺定论,无论之前有什么事现在都是各自成家的人,再盯着完全没意义,又不可能像现代一样离婚再婚。但八福晋偏偏还在盯着,是不是说明,胤禩也还在惦记着这事? 这个想法冒出来林茈玉就是一抖,问甄英莲:“八贝勒有没有问过直郡王疯和尚的事?。” “王爷没跟我说,怎么了?” “没什么。对了,今年是七贝勒开府第一年,过几天我要宴请,你来不来?” “你要宴请,去的自然都是嫡福晋,我就不去了。王爷应该也不去,他想着陪陪福晋。” “不来就不来吧,就是吃个饭,没什么别的事。” 说完话林茈玉没心思看戏,被人在暗地里惦记原来是这种感觉,浑身不舒服,比做了一天破轿子还不舒服。 好不容易看完戏从观戏台上下来,另一边娘娘们也下来,各家福晋自然带着孩子去找婆婆,林茈玉等着走在后面的戴佳氏,忽然有个眼熟的嫔妃过来说话。 “多年不见,林大妹妹可还认得我?” 这说话方式让林茈玉微愣,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元春,忙福身:“贵人安好。” 上次见元春是中秋宫宴,当时走在路上灯光昏暗匆匆一瞥并没有看很清楚,而再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九年前。九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元春的眼神中也有些陌生,但不影响她话语中的亲昵:“没成想咱们姐儿俩都成了皇室中人,只可惜我位份低微不能召你说话。” 听她这样说,林茈玉恨不得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不低不低,位分一点都不低微,我不介意,真的,你不用跟我说。 “我如今在承乾宫,你得空进宫也可以来找我说说话,这宫里,也就咱们姐儿俩亲近些。” 别说了,姐,你是我亲姐!这话可不敢当着这么多人说。 就在林茈玉尬笑着想把脑袋搬下来给元春当凳子坐的时候,戴佳氏终于来了。 “贾贵人怎么还在这里?”虽然是没有册封名分的庶妃,但戴佳氏有儿子,面对贵人并不虚。 看看她们两人,忽地想起来:“差点忘了,贾贵人是荣国府的姑娘。别在这里站着,到咸福宫去坐坐吧。” “多谢娘娘好意,我们不过是正巧遇见说几句话,我正要回去呢。”元春还没糊涂到顶,客套两句就福身告辞。 戴佳氏没说什么,等回到咸福宫立刻正色:“我知道你是荣国公的外孙女,和贾贵人是表姐妹,但贾贵人在宫里太过活跃了些,你别往承乾宫去。” “是。我和贾贵人幼时曾经见过,十来年未见,我都没认出来。”林茈玉嘴上答应,心中狂跳。 太过活跃什么意思?是她想的那么意思吗?当年看书时与元春有关的笔墨太少了,就连她得宠封妃都是莫名其妙,后来死的更是莫名其妙。结合现实来看,莫非元春要干点什么? 进宫看个戏心里多出两件事,回府时林茈玉缩在马车一角沉思,胤祐说话都没听见。 “福晋?福晋!” 前面的话都没听见,最后两个字却震得她耳朵嗡嗡响:“爷说什么?” 胤祐脸色发黑:“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爷跟你说话你都不听着。” “我在想正经事呢。”林茈玉挪屁股坐到胤祐身边去,跟他挨着。“这两日进宫八福晋总跟我作对,爷在外头没招惹八爷吧?” “爷招惹他干什么?” “我也觉得爷不是没事找事的人,所以肯定是他们有问题。还有我表姐,就是宫里的贾贵人你可知道?方才额娘说她在宫里太过活跃,我怕牵连到荣国府,爷要不要找个机会去荣国府问问?” 第一件事说的乱七八糟,第二件还勉强算正事。 胤祐的脸色稍微好看些:“荣国府是你外祖家,也算爷的外祖家,贾贵人若真闹出什么牵连到咱们身上的事,额娘不会半点不知道。你二舅舅在京?过几日得空我去看看。” “这事的确该问二舅舅。还有件事,方才我问直郡王府侧福晋,她说今年直郡王谁家的宴请都不去,咱们把帖子送去礼数到了就行。爷刚才要说什么事?” “你还记得爷方才在说事?”胤祐哼一声,脸色缓和。“方才我们陪着皇阿玛听戏,言谈间提及江南,这两年怕是又要南巡。爷约莫要伴驾,福晋听着点消息。” “爷要出京?”林茈玉有一瞬间呆愣。 胤祐连哼两声:“前两回出去时间都不算长,这回应该也不会很久,爷去去就……” “真的吗?那我可以把妹妹接过来陪我吗?” 看着林茈玉眼睛瞬间发亮,胤祐的话被堵在嘴里。 亏他还以为福晋是舍不得他出去,原来是在盼着他出去好把妹妹接来,好不容易缓和的脸彻底黑了:“你就要说这个?” 林茈玉双手放在身前,扭扭捏捏:“也不全是。爷若跟着去南巡,保不齐见到妾的父母,到时候替妾问候一声。” 问候岳家是正经礼数,但从福晋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不正经?胤祐觉得哪不对劲,甚至怀疑她是故意的。 “就这些,没别的要说了?” 语调已经带着几分危险。林茈玉两只手搓搓:“爷想带着谁服侍,那拉氏还是陈氏?把她们两个一起带上也行……” 胤祐好悬没把嘴气歪,下了马车拽着人直接回屋。 都说小作怡情大作伤身,林茈玉自以为是小作,但她高估了皇子的心里承受能力,第二天进宫时整个人恨不能摊在肩舆上。:,, 第70章 放爆竹要谨慎 接连数日进宫,又有各种…… 接连数日进宫,又有各种赏赐、年礼往来,直到初六才暂时得闲。林茈玉早起眯着眼爬起来,服侍胤祐穿戴好,又躺回床上。 胤祐把她提溜起来:“就这么困?” “昨晚爷干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林茈玉掀起眼皮,然后又把眼皮合上。过年本来就是件累人的事,更别说还有这么个正值青少年血气方刚的相公。 “咳。”胤祐咳两声,把她放回床上。“那你再躺躺。” “爷慢走。” 房门没关上,林茈玉的上下眼皮已经锁死。等她再睡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洗漱完毕,边端着碗粥吃边听雪容总结接下来几日的安排。 “直郡王府那边今年不宴请,明儿从诚郡王府开始,咱们排在初十。等八贝勒府宴请完毕,福晋要赶在十五之前回荣国府一趟,才打听了八福晋要在十二那日回安亲王府,咱们可也定在十二?” “嗯,就这样安排吧。” 直郡王福晋去世,兄弟相聚暂时将直郡王府排除在外。宫中无皇后主事,年下各项大事皆由太子妃负责,且太子与其他皇子君臣有别,这种没什么特别意义的聚会一般都不参加。 剩下的就是老三两口子、老四两口子、老五两口子、老七两口子、老八两口子,以及其他未成年的皇子们。老三前期未表现出夺嫡之念,老四能忍,老五、老七就是凑数的,只有老八从头到尾蹦跶。 不过外头蹦跶和林茈玉关系不大,她只需要招待三福晋、四福晋、五福晋、八福晋这四个人,对比后期一大帮子妯娌,眼下只能用“安静祥和”来形容。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只有今年。康熙已经为老九、老十选定了福晋,虽然前不久才刚初定礼,但迎娶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到时候就热闹了。 “这几天二姑娘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二姑娘和三爷还派人来问过,问福晋什么时候过去,说要给福晋拜年呢。” “拜什么年,他们就是想要我的压岁钱!”他们三姐弟在京城,林茈玉这个长姐自然而然就成了长辈,按照往年惯例,两个小崽子绝对没安好心! 屋内雪容、画眉几个偷着笑。 上午偷闲半日,下午仍旧要忙。这几天林茈玉的主要精力都在外面,府里事情办得如何她回头要查问,否则出了任何问题都是她的责任。 略晚些那拉氏和陈氏也要过来拜见。头几天没顾上她们,过完年总要慰问一下,再赏点东西。 等把她们打发走,胤祐就回来了。他先在前院和那些长史们商量些政务上的事,忙完了再到后院吃饭休息。 吃完饭,林茈玉再把安排好的行程跟他说一遍,让他安排好时间,最后问道:“十二那日我要回荣国府去,爷可要同去?” “今年是福晋婚后第一年,该去,正好军政那边没那么多事。年前爷给你的银子呢?拿一千两出来,爷在外头有用。” “现在?明儿早起再拿吧。对了,我备了二十份薄礼,是给爷的幕僚、清客的,前院的事我不大问不知道够不够,若是不够现派人去置办也来得及。” 胤祐解衣裳的动作一顿:“你早准备了?不用二十份,爷没养那么多人,有个七、八份就够了,那就不用再拿银子了。” 低下头继续解衣裳,解开两个扣子又抬头:“二十份都给爷吧,赏人使。” “就在屋后头小库房里,明儿爷派人去搬就成。”林茈玉正在梳妆台前拆头发,拆完了过来帮他一起解扣子。“怎么这么多?” “这还多?” 胤祐自己解了一大半,林茈玉又帮他解一小半,两人钻到被窝里少见没动手动脚。过年折腾好几天,说完全不累是假的,两人就这样凑着说话,不一会就睡着。 第二天胤祐先睁开眼,看林茈玉还没醒,越过她从床上下来。见雪容站在外间屏风处等着服侍,挥手招呼:“昨儿福晋说的礼,你叫人搬到前面库房去。” “是。”雪容福身答应,转身出去换画眉进来。 画眉上前:“贝勒爷可要梳洗?” “嗯。”皇子们自小受到的教导就是高人一等,福晋是妻子,可以敬着爱着,亲近些也无妨,但下人就是下人。胤祐嘴都没张开,只从喉咙里嗯出一声,走到屏风外,任由画眉跪着给他穿衣裳。 片刻后雪容回来,手上拿着个小荷包:“东西已经搬到前院去了,交给爷身边的赵诚。这是两千两银子,都换成百两一张的银票,福晋早叫备着,贝勒爷可要带着?” 昨日胤祐要一千两银子,就是为了有人来拜年的时候赏人使,他知道自己刚开府没钱,所以只要一千两。但没想到福晋不仅把赏人的东西准备好了,连银票都换成百两的。 “拿来吧。”摩挲着荷包,胤祐心里涌上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以前兄弟们总是开玩笑,说娶了福晋之后福晋会把家里打理得妥妥当当,当时他还想着,福晋娶进门不就是干这个的吗?可真的有人替他把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当初那点理所当然的心态似乎又变了。 正想着,里间忽然传来林茈玉迷迷糊糊的声音:“爷起了?” “在外头呢。” 他顺口回应一句,不一会就见林茈玉就晃晃悠悠出来,挥退画眉接过她手中的活计,跟腰带较劲。 从胤祐这个角度看,正好看见她半眯着的眼睛,又好气又好笑:“歪了。” “歪了?”林茈玉站直,后退,睁开眼看看,又走近继续系。“没歪。” “你在家都是睡到什么时辰?” “不晚,在家都是卯时起,是你太早了,寅时就要出门。”林茈玉终于把腰带系好,拿过外衣来给他套。 胤祐伸出手很配合:“皇子都是这个时辰出门,过几年你就习惯了。” “嗯。”没睡醒的人最好说话,林茈玉给胤祐穿上衣裳,然后不知道从哪掏出个手帕,挥着送他出门。 其实林茈玉已经在逐渐习惯了,刚开始那几天她眼皮恨不得黏在一起,后来过了两个月慢慢生物钟就调整过来。但过年累着了,才又开始睡不够。 不过今天不能睡懒觉,送胤祐出门没多久,她就开始收拾自己,一边料理府上的事,一边准备出门要带的东西。等到午时胤祐回来,两人一起往诚郡王府去。 和林茈玉之前想的一样,现在妯娌少,五个人凑在一起看看戏、喝喝茶,再吃顿饭就算聚过了。毕竟郡王的爵位在那摆着,底下几个贝勒福晋也不能不给面子。 之后去老四家、老五家都是相安无事,终于轮到自家,一大早林茈玉就眼皮狂跳。 “爷,我有一种预感,今天有事。” “有什么事?”今儿胤祐做东,他罕见没去忙,在外头准备要招待兄弟们的东西。酒席、下人、小戏儿等等都备齐了,也没发现哪里有问题。 “不知道,但右眼一直跳。”只有一只眼跳,应该不是没睡好。林茈玉把手指按在眼皮上,松开,它还继续跳。 不会吧,她第成亲后第一回宴请众皇子,就要闹点事? 胤祐凑过来看看:“许是昨晚没睡好。” “不是这个,就是……说不清,反正就是感觉不好。要不爷在各处多派几个人吧,小心点总没错。” 看林茈玉并不像是在胡说,胤祐想起和林家姐妹相关的传闻,沉默片刻,挥手将心腹赵诚叫来:“你去把府上的人安排到各处去,不管当值不当值,务必保证每处都有人。” “嗻,奴才这就去。”赵诚起身,小跑着出去。 前面几个兄长家都没出事,到今天要是出事,那可就闹乐子了。 夫妻俩把里里外外再检查一遍,确定哪都没问题才到前院去等着客人上门。 胤祉夫妇先到,在门口见了个礼,胤祉就和胤祐到屋里边下棋边说话,林茈玉则带着三福晋到后院,这里有早就摆好的茶水点心,还有搭好的戏台子。 前面几家都是看戏说笑,林茈玉也不去卖弄,依样画葫芦不出错就行。再备着叶子牌等物,要是有人说干点别的,也能有消遣。 不一会四福晋、五福晋商量好似的前后脚进门,等了约莫两刻钟八福晋才姗姗来迟。 一切都和前几天差不多,虽然八福晋偶尔阴阳怪气两句,但她拿捏着分寸不算太过分,众人便也都不计较。直到临近开饭都平安无事,就在林茈玉怀疑自己预感出错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爆竹爆炸声。 三福晋抬头:“这是哪里放爆竹?” 八福晋笑了:“白日里放爆竹不过听个响,不如晚上热闹。不过七嫂府上还有人有这般童心?” 七贝勒府只有林茈玉和胤祐两个正经主子,连个孩子都没有,童心什么童心?果然要出事! 林茈玉起身叫过雪容:“听声音是在后院,你叫张妈妈去看看,带着几个小太监,快去!” “是,奴婢这就去。” 贝勒府不算小,但胤祐后院人不多,除了福晋外只有两个格格,后宅大部分地方都空着,这要是有人钻进去,找都不好找。 “你们先坐着,我去瞅瞅。”笑着给几位福晋赔不是,林茈玉还是不太踏实,决定亲自去看看。 张妈妈作为福晋的陪嫁奶娘,一来就成为管事嬷嬷,对后院算得上十分熟悉,带着丫头、太监,一个个空院子挨着找过去。 林茈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看着她们找人,脚下一拐就往住着人的两个院子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忽然看见天上有什么东西飞过,然后炸开散落在那拉氏和陈氏住的院子里,紧接着就是一阵惊叫。 “在那边,去看看!” 七、八个太监冲进空着的院子,林茈玉则走进发出惊叫的院子,刚进去就看见那拉氏正站在院中脸色惨白,脚下四散着几个炸开的爆竹,头上还有爆竹皮。 “福,福晋。”那拉氏哆哆嗦嗦行礼,扶着丫头才没摔倒。 林茈玉皱眉:“怎么回事?” “妾……妾身方才想出去,但听见外面有人放爆竹就想着先回屋,谁知道这爆竹从天上落下来,就,就……” 后面的话不用说,有眼睛的都看到了。 就在这时隔壁的小太监也过来:“福晋,是十四阿哥带着十三阿哥、十五阿哥在那边放爆竹。” “十四?”林茈玉深呼吸:“那边久无人居住,可点燃什么?” “回福晋话,倒没点燃什么,但十四阿哥用枯草把爆竹捆在一起,院子里炸的乱七八糟。” 所以刚才飞起来的,是被捆在一起的爆竹,正好砸在那拉氏头上?林茈玉再次深呼吸,不知道该说十四熊还是该说那拉氏倒霉。 “他们可有受伤?” “没有,十四阿哥不肯走,说院子里草长得高适合用来捆爆竹。” 林茈玉气笑了:“那就让他放吧。派人在外头守着,别烧着什么,再去前面告诉贝勒爷和四贝勒爷一声。” “嗻。”那太监行礼退下。 没闹出事来就好,林茈玉抬脚欲走,眼角余光忽然看见那拉氏苍白的脸,脚步又停住。 眼皮还在跳,难道不是走水?或者,不是跟十四有关? 视线在那拉氏身上扫过,林茈玉看向那拉氏身边侍女:“去,请太医来。” 那拉氏脚下一晃:“多谢福晋,妾身没事。” 皇子们在前面齐聚一堂,她在后面请太医,还是被十四爷放爆竹吓得,万一贝勒爷认为他挑拨兄弟关系生气怎么办?父亲只是八品小官,她自己又只是格格,半点不敢矫情。 “无妨,就说是怕几个阿哥玩得疯,叫太医过来候着,顺便给你瞧瞧。” 府里两个格格都很老实,从不闹事,林茈玉也不介意在这点小事上帮她们一把。更何况那拉氏今天真是招了无妄之灾,十四是德妃的儿子,就算真把她吓病了,她也得忍着。 “多谢福晋。”那拉氏这才松口气,行礼后赶紧回屋去待着,她今天一整天恐怕都不敢出门了。 两边都留人看着,林茈玉才回戏台那边,刚坐下就听八福晋笑:“七嫂还是要仔细些,可别在年下出什么事。可查明白了?” “有劳八弟妹关心,是几个年幼的弟弟淘气放炮仗,大节下他们难得能出来玩,疯一些也是有的。” 话刚说完,三福晋就笑了:“方才听动静我就知道必定是几个小的,你们两个年幼还未生养,不知道小子多淘。我家那几个昨儿还放爆仗把个小太监的衣裳烧个窟窿,年节下小太监又惊又吓,我赏了他两身衣裳才算完。” “不止你家,我家那个刚会走就要去摸引信,被我家爷一瞪就吓回来。”四福晋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在担心儿子还是担心父子关系。 五福晋跟着:“谁说不是?现下你们觉得稀奇,过几年就习惯了。” 她们三个家里不管嫡子、庶子总归都是有孩子,这话题一开就摆出过来人的架势,给新婚第一年的林茈玉和八福晋传授经验。 传授到半截,张妈妈过来小声回禀:“福晋,那拉氏有了。” “什么有了?”林茈玉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声音都没压低。 三福晋却立时反应过来:“瞧瞧,才说你不知道孩子多淘气,这不是就来了?恭喜七弟妹了。” 听着几个嫂子恭喜,林茈玉终于反应过来是那拉氏有孕了。妾室有孕,生下来都要管嫡母叫额娘,若是格格、侍妾不受宠,直接抱到嫡母身边养都是常事。 从封建宗族来说,确实值得恭喜。但按照现代思想来说,她有孕恭喜我干什么?关我鸟事。 挤出个笑容,林茈玉谢过恭喜,叫张妈妈去把这个消息告诉胤祐,又赏了那拉氏,最后还没忘记叫人去把十四挪走,不然爆竹再落到那拉氏头上,真把孩子吓没就完犊子了。 接下来众人没心思看戏,都说起家中孩子,说来说去总是绕不开“开枝散叶”,毕竟他们真是的皇家,保不齐真的要继承皇位。 晚上林茈玉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她以为别的女人给胤祐生孩子她多少会有点伤心,可真的听闻那拉氏有孕,她除了有点愣,却没多少难过。 从小到大十几年,她大概真的已经被这个时代同化了。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一妻多妾,也不在乎那些妾生的孩子,甚至在潜意识里还希望那些妾多生几个,这样就不会有人来催她,而她不用饱尝生育之苦就能有孩子。 果然,她是自私的。 翻个身准备睡觉,忽然听见外头悉悉索索有动静。 “雪容?” “是我。” 接着外间微弱的烛光,林茈玉看见胤祐进来,一进门就脱了披风搭在架子上。 “爷怎么来了,不是在那拉氏那边吗?” “那拉氏歇下了。” 胤祐没多说话,他显然是洗漱过,脱了衣裳就钻进被窝,一身凉气直往林茈玉身上冲。 “凉,爷再扯一套被子过来。” “爷大晚上过来,你还敢嫌弃?”胤祐直接把手贴在林茈玉背上,把她凉得龇牙咧嘴。 “凉!”林茈玉蛄蛹着躲过,翻过身轻轻踢他两脚。“再拿一套被子,快点。” “拿拿拿。” 胤祐被指使着从床边扯过来一床被子,但没钻过去,而是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这样双层取暖,不一会等他身上暖和过来,再把上面那层掀开。 “今儿几个兄弟给爷恭喜的时候,爷吓出一身汗。” “现在爷可以放心了,那拉氏没事,十四弟虽然把草薅了不少,但总算没闯大祸。” 白天的事看似是小事,但那是因为及时发现了。若是没有发现,那拉氏被从天而降的爆竹吓到不敢动,十四不知道隔壁被吓的人是有孕的格格,再扔几个爆竹过来,可就出人命了。 自己的孩子流产肯定伤心,但德妃得罪不起,事情传到康熙耳中肯定会罚十四,到时候宫里额娘也尴尬,胤祐后怕很正常。林茈玉没睁开眼,伸手在他背上拍拍,就像小时候哄林瑾那样。 “爷不是说这个。” “什么?” 搭在身上的手忽然收紧,差点把林茈玉勒得喘不过气,睁开眼就见胤祐直勾勾盯着她:“你真是福星?” 原来是这个。 林茈玉的手收回来,一脚踢在他腰上:“啊对对对,我是福晋,赶紧睡觉,福星睡不好要变灾星。” “别试图蒙混过关。爷问你,你从早上就魂不守舍,是感觉到什么?” “算是吧。”林茈玉把半张脸懵在被子里,眼睛却盯着胤祐的眼睛。 这种事没法说,说不到位等于白说,说过了很容易被人当成妖言惑众,而且说得越多错得越多,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圆不回来。糊弄过去是最好的选择,但不能心虚,心虚就糊弄不过去了。 胤祐也感觉出来她在糊弄,伸手把她蒙住脸的被子一扯:“那拉氏有了,福晋什么时候生一个?” “不生。”林茈玉把被子抢回来。 “为什么,你不愿意给爷生?” “不为什么,感觉。” 胤祐噎住。关于白天的事林茈玉说的“感觉”透着一股神秘色彩,但这个“感觉”怎么听怎么像是借口。 “那你的感觉不准了!”扯着被子往上一蒙,胤祐把人拖进被窝里。 次日轮到去八贝勒府。昨日七贝勒府刚有喜事,八贝勒府的宴请就显得稀松平常,但十四干的事还是传回宫里,今日他和十五被禁止出宫。 前院皇子们玩乐,后院林茈玉只记得八福晋皮笑肉不笑的恭喜,吃完饭赶紧跑路。 再次日要回荣国府,林茈玉终于从下位者变成上位者,不用着急忙慌小心翼翼。早上她睡够了才起来,吃过早饭把那拉氏叫过来安慰一番,将她格格的待遇提升半等,然后才慢悠悠准备出门。 胤祐探头进来:“还没收拾好?咱们可不能在荣国府用饭。” “知道,不急。”本来也没想在荣国府吃饭,林茈玉换好衣裳,又往手上多带了几个镯子才出来。 路上晃晃悠悠,林茈玉还扒拉头上的簪子玩。惹得胤祐直看她:“你不喜欢外祖家?” “喜欢,也不喜欢。爷去过两回就知道了。” 林茈玉明显不想多说什么,胤祐也不问,马车上无聊转着手上扳指玩。转一会又拿下来套在林茈玉手上,在她手上转着玩。 虽然胤祐才十八岁年纪并不大,但……幼稚! 林茈玉收回手,自己转着玩。别说,皇子的东西质地就是好,转得很溜。:,, 第71章 神棍姐妹 马车刚踏进宁荣街,宁第章 荣二…… 马车刚踏进宁荣街,宁、荣二府的人便得到消息,男人们早早在荣国府门前等着。 大门是一早就敞开的,毕竟别管受宠不受宠,皇子就是皇子,他代表的身份是君。 行至门前胤祐先掀开帘子出去,林茈玉还没动,就听见外面有人行礼:“贝勒爷。” 胤祐没理说话的人,下车后回头伸出手:“来。” 林茈玉顺势将手搭上去,扶着他踩在脚凳上下来,在马车前立定了才看清楚,上前来的人正是贾赦。 贾赦看着两个人,忙后退两步与贾政并肩,领着宁、荣二府男丁一起行礼:“参见贝勒爷,参见福晋。” “起吧。”胤祐这才说话,点点头,面上没有多余表情。“年节下福晋要回来看看,正好爷得空陪着,不必多礼。” 这话算是比较客气,但并没有将荣国府放在很亲近的位置上,毕竟福晋真正的娘家是林家。而整个贾家有资格摆出几分长辈的姿态的,也就唯有贾母而已,他们两个还不够让胤祐问候。 贾赦、贾政又是几句惶恐说辞,然后左右退开让出大路,让胤祐和林茈玉先行。 在君臣面前,男女之别暂时可以抛弃,林茈玉也能光明正大往前院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向荣禧堂,到院前,林瑾在门前行礼:“见过贝勒爷、福晋。” “你今儿没去上学?”胤祐态度明显亲近不少,似乎对他的日常行程也很清楚。 林瑾笑着答:“今儿姐姐回来,我请了半日假。外祖母她们还在后头等着呢。” “爷,那我先去后头见外祖母。”林茈玉转身向着胤祐微微福身,然后又转向贾政。“那就有劳两位舅舅招待贝勒爷。” “微臣不敢。”两人连忙躬身。 林瑾想跟林茈玉去后头,但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便绕过去站在贾政身后。 他们姐弟俩这小动作,摆明了说如今在荣国府管事的人是贾政。虽然说京城里各家的事没有密不透风的,人们多多少少也知道荣国府这一辈爵位继承者不大行,但没想到他们在家里已经明显到这种程度。 胤祐在心里啧两声,有点明白林茈玉在车上说的那句“去过两回就知道”,看看贾赦、贾政两兄弟,再看看后头的贾珍等人,问:“咱们去哪坐着?” “贝勒爷这边请。”贾政连忙在前引路,再次证实如今在荣国府管事的是他。 有点意思。胤祐点点头,跟着他们去正厅。 另一边林茈玉拐到巷子口就上了轿,一路被抬到二门才下来。王熙凤、尤氏在那里等着,二人行礼后引着林茈玉再进去,贾母等人俱在院中等候,以示对皇权敬重。 “见过福晋。” 贾母为超品国公夫人,邢夫人为一品将军夫人,除她们二人之外,其他人跪迎。 “都起来吧。”受了礼林茈玉才叫她们起来,然后上前对贾母福身。“外祖母。” “福晋快起。”贾母虽然品级高,但也不敢让皇子福晋真的行礼,连忙上手来扶。“听闻福晋今日回来,头几日就忙着准备,只是时间仓促多有不及,若有怠慢还请福晋海涵。” “外祖母说哪里话,在院子里见过礼就罢了,进了屋咱们还是一家人,说什么怠慢海涵,叫母亲知道可要写信来骂我。” 林茈玉边说话边上前,鸳鸯很有眼色地后退,将贾母身边的位置让给她。 这番举动明显就是不摆皇室架子,贾母眉开眼笑,口中仍旧说:“多谢福晋。” 贝勒福晋而已,不像嫔妃省亲有人时时盯着记录,在院子里把礼全了,进屋各自坐下,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但在走进荣庆堂的一瞬间,屋内富丽堂皇差点把林茈玉闪瞎眼。 她只是回来探亲并不是省亲归宁,想着荣国府总不会造出个大观园来,但今日屋里这装扮比往年过年时奢华了可不是一丁半点,绝对是特意装饰过的。 这边都这样装饰了,前面会不会也装饰了?胤祐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 深呼吸口气,林茈玉忽视凳子上崭新的毛皮,以及面前桌上的玉石雕花茶盏,尽量若无其事坐过去:“半年没回来,外祖母可好?本该早几天就回来的,但贝勒爷兄弟们多,略聚一聚就耽误到现在。” “成了亲就是别人家的人,替贝勒爷管好内宅是你的职责,咱们自家的事反倒次要。我在家里有你舅母、嫂子们服侍,能有什么不好?倒是你,初到贝勒府怕有诸多不适应,若有什么也无妨,你嫂子、舅母们不顶事,还有我呢。” 有些思想被时代禁锢,没办法一朝一夕改变,但在这样的思想下贾母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是真的疼外孙女。 林茈玉往这边凑凑,举起手挡住嘴:“外祖母放心,我和爷好着呢。” “那就好。”贾母松口气,视线在林茈玉肚子上停留片刻。“可有动静?” “什么动静,我才成亲半年呢。”林茈玉故作生气。 “好好好,不急不急,你母亲也是成亲多年才有你们两个神仙似的闺女,便是你二舅母,不也年过三十才生下你宝二哥?晚些生的孩子康健。” 贾母思想虽老,但却不是老古板,调笑两句正经教导起来:“你如今最要紧的是把身子养好,贝勒府后院里可人多?你是嫡福晋,倒不必把她们放在眼里,只管自己好了。” 七阿哥如今封了贝勒爷,过几年就会像直郡王、诚郡王那样封郡王,再过些年还会封亲王,到时候林茈玉生下的就是亲王世子。林家远在江南,到时候世子还不是跟贾家亲近?而且不仅七阿哥,将来十二阿哥也是一样。 贾母想得好,更盼着林茈玉好,怕她年纪小想不开,咬着耳朵悄悄跟她说内宅上的事。 她们祖孙两个在上面嘀嘀咕咕,底下众人都是陪坐。 邢夫人在类似场面中从来都插不上话,已经习惯了,所以呆呆坐着跟个透明人一样。 下首王夫人不停往林茈玉身上看,不知是想到宫中的元春还是想到年前送的年礼,又或者是一起想,脸色一会好看一会难看。 三春和林黛玉坐在一块,她们姊妹本来相处就多,年下又得了合心意的礼物,知道林茈玉没和她们疏远,相对放松,时不时还说悄悄话。 王熙凤、尤氏、李纨三个进进出出,一会奉茶一会端点心,一会问要不要看戏。 如此几次,贾母抬头:“什么时辰了?福晋午时前就要回去,可别误了。” 不是只有归宁的时候要赶在午时前回去吗,什么时候平日回娘家也要赶在午时了?王熙凤愣住,她还真不知道皇室有这个习惯。 林茈玉递个台阶:“二嫂子有心,贝勒爷只有半日空闲,午后还要到户部去,可不敢误他的事。不过眼下倒是瞧着时辰尚早,不如叫几个丫头进来弹唱一段,听戏就免了。正好我去后头更衣。” “福晋要听弹唱,自然是有的。”王熙凤连忙答应,庆幸刚才只是问了一声要不要听戏,没有催促,否则说出去就被人笑死了。 不一会两个丫头带着鼓进来,不用别的乐器辅助,只以鼓击节听真本事。林茈玉也起身到后头与凤楼去更衣。 更衣完毕出来,林黛玉在外头等着:“果然是做了福晋,越发尊贵起来,今儿天刚亮我们就等着你,你倒好,辰时才过来。” “你当我想?前日府上宴请其他皇子,昨日还去八阿哥府上,好不容易今天不用去和他们打交道,若不是要回来,我恨不得不起床。等你成婚就知道了,皇室麻烦着呢。” “姐夫没帮你?” “帮了还这样,没帮更麻烦。别说我,你这些日子如何,可有人欺负你?” “看你说的,我好歹也是皇上亲自赐婚的十二福晋,还有个做七福晋的姐姐、做贝勒爷的姐夫,谁敢欺负我?半点不好的脸色都不敢叫我瞧见。” 林黛玉调侃两句,左右看看,忽然小声:“过年时外祖母弹压了二舅母,听闻前两天二舅母往宫里递信,会不会对姐夫不好?” “又往宫里递信?” “怎么说又?” 姐妹俩大眼瞪小眼,忽然发现长时间不见面,她们之间已经有了信息差,哪怕三两天就互相写封信,也做不到事无巨细。 林茈玉想想:“没事,宫里戴佳娘娘只有你姐夫这一个孩子,若是真的和我们两个有关,她不会不管。不过前些日子进宫听戴佳娘娘说大姐姐在宫里很活跃,你若是看出什么来能劝就劝,劝不了,就先顾着自己吧。” “大姐姐她要争?”林黛玉脸上震惊一闪而过。“我知道了,外祖母这边有我,只是可怜几个姐姐妹妹。” 话没说完,远处鸳鸯过来:“两位姑娘可说过话了?前面使人来问,说福晋何时回去。” “这就走。”林茈玉提高声音回应,然后又压低声音。“若是有什么不好的感觉,一定、千万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今日不得空,等过些日子我接你过去住,到时候再细说。” “外祖母尚在,哪有姐姐把我接走的道理?得空你回来瞧瞧就够了。” “放心吧,我有分寸。” 两人说着话回荣庆堂,众人已经在外间等着。 贾母皱着眉:“才说这么几句话就回去,何时得了空再回来。” “若得空定回来,外祖母不必相送,快回去吧。” 匆匆分别,依旧是王熙凤和尤氏将林茈玉送出来。路上王熙凤道谢:“果然是见识浅,竟不知皇家有这样的习惯,亏得你帮我说好话,否则我再问几句惹恼了老太太,没法做人了。” “家里多少大小事都指着你,这点算什么?你们也别送了,我这来一趟,倒辛苦你们。” “都是应该的。慢着点,仔细脚下。” 将林茈玉扶上轿子,王熙凤才松口气,喃喃自语:“这妹子虽不是亲的,比亲的也不差什么。” 尤氏笑话她:“人家是贝勒福晋,你倒想认这个亲妹妹。可惜,你们王家的女孩攀不上。” “不是我说,方才在里头你也看见了,老太太暗示提点,除了她谁帮我说话?你我进门晚,没见过大世面不知道,家里两个太太当真不知道?”哼一声,王熙凤甩手就走。 今天的事情里里外外都是她安排,她准备的消遣足够从早上卯时到晚上酉时,两个太太只要不是瞎子都没看见,却没人告诉她一声。 老太太看着没生气,想必不是强硬规定必须午时回去,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回去总比不回去好。两个太太看见了却没提醒,存的什么心不知道,但指定不是好心。 在这一点上尤氏的处境倒是比王熙凤好一点,她上头没有婆母压着,但不也没人提醒她吗? 叹一声,尤氏也转身回去。 林茈玉坐着小轿从内宅到外院,没在小巷里下轿,而是直接抬到前院垂花门。轿子落地,一只带着扳指的手就伸进来掀起帘子。 “走不走?” “走。”扶着胤祐的手出来,林茈玉向贾赦和贾政福身告辞。 二人忙道不敢,将他们夫妻二人送到门口,看着他们的马车走远才关门回屋。 马车上,胤祐眼神里都是兴味:“荣国府里好东西不少啊。” “……”暗道一声果然,林茈玉选择放弃挣扎。“爷看见什么了?是玉石茶盏,还是新猎的皮子?又或是哪朝的孤本?” “你也看见了。”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胤祐已经从林茈玉生无可恋的神情中看到答案。 国库可以有钱,皇室可以有钱,但是大臣家里不能有钱。如果大臣家里有钱,那钱就是给皇上存的,等皇上什么时候没银子了抄个家,立刻就富起来。 林如海从盐道改任粮道的时候并没有回京述职,但他私下里送了数百万两银子进京,是这些年从他手上经过留下来的银子中的绝大部分,当他离开盐道的时候,收拾得明明白白给康熙送来。 当时这笔银子从林瑾眼前过了一下,差点给他小小年纪吓出心脏病。本以为林家够有钱,但跟盐道流水相比,林家自身那点钱就是九牛一毛,甚至林茈玉陪嫁的那两万两银子,其实就是盐商送一次礼的钱。 虽然现在国库还不缺钱,但等缺钱的时候,这些露富的人家都是第一批被抄的。贾家既是旧勋,又爱露富,真是自己往枪口上撞,拦都拦不住。 “爷现在可明白来时我说的话了?”林茈玉一声长叹。 “确实明白些。除了这么,你两个舅舅胆子也不小,问起太子和直郡王的事。”胤祐眼神眯起,直勾勾盯过来。 林茈玉原本半靠在马车座位上,听见这话立刻坐直:“他们就是随便问问,贾家现在的情况爷也知道,朝堂上的事他们早掺和不上多少,也就在底下小官里面还有点威信,这话问了也是白问,他们做不成什么。” “随便问问?” “嗯。”林茈玉把头点成小鸡啄米。“无论将来哪位爷坐上那个位置,不都是爷的兄弟?从爷的角度看是这样,从皇上的角度看也是这样,底下蹦跶的……也不过是惹恼万岁爷而已。” 现在的康熙还算圣明,等晚年康熙越发多疑,那个时候再蹦跶就真是在自己的坟头蹦迪。胤祐将来会掌握兵权,这些话提早跟他说了,也好有准备。 林茈玉是这么想,但她话刚说完胤祐就沉默了,好半天才开口,声音都有些哑:“你方才说无论哪位爷,也就是说,你认为太子登不上那个位置。” 我这么说的吗? 淦!我好像真是这么说的。 林茈玉瞬间惊恐。 这话若是在几年后皇子竞争逐渐明朗之后说就罢了,但现在明面上竞争的只有太子和直郡王,就连老八都只是在悄悄拉拢人脉,根本没有人敢冒头。 胤祐身上肉眼可见的低气压:“福晋,你的感觉有点危险。” 他能明显看到福晋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和回忆,足以证明这些话她完全是在无意识中说出来,而不是在怂恿和教唆。如果没有那一闪而过的迷茫和回忆,他绝对当场命车夫调转马头去宫里,跪在康熙面前磕头请罪。 但偏偏她就是随口一说,就像发现那拉氏有孕那天,没有任何的征兆,完全靠预感。而且还是连她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预感。 有这么个福晋,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深呼吸一口气,胤祐伸出手猛地用力,将林茈玉拉进怀中扣住:“福晋,这些话只在爷面前说说就算了,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方才你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往后在人前,少说话。” “爷放心,我知道了。”林茈玉忙点头,要多乖有多乖。 她自以为是随便说两句暂时帮贾家解围,顺便劝胤祐不要参与兄弟们之间竞争,却不防皇子们从小就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任何与朝堂、夺嫡相关的细节都会在他们眼中无限放大。 古人只是被生产力条件限制,但并不蠢,尤其是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皇子们。这话真是诚不欺我。 接下里一整路林茈玉都是被胤祐抱着,一句一句教她说太子是储君,是未来天子。 下车的时候林茈玉已经从“不知道哪位爷登上那个位置”变成“太子继位”。无论将来如何,至少现在胤礽是康熙看中的太子,也是他每次出行最信任的监国人选。 马车上随口一句话,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林茈玉背着“祥瑞”的名头,一旦被人知道她能预知什么,她的话更会被无限放大,比别人随口一句话更加严重。 这件事算是把林茈玉和胤祐都吓到,连上元节都过得紧张兮兮。 正月二十一,康熙宣布要南巡,命令六部协调准备,随行人员、各样花销务必安排妥当,并令太子、四贝勒监国,直郡王、诚郡王、五贝勒、七贝勒、八贝勒等诸皇子随行。 消息发出,国库的银子流水一样往外淌,六部忙得热火朝天。 南巡出发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三,二月初一这一天,胤祐亲上荣国府,说担心福晋独自在家,邀请福晋之妹去七贝勒府小住。 在旁人眼中看来,七贝勒夫妻这是何等恩爱?荣国府更是大喜,将林黛玉收拾得妥妥当当送出来。 上车前,林黛玉给胤祐道谢,视线扫过车辕,没说什么。等到了贝勒府下车,随口一句:“这车旧了。” 被林茈玉弄得神经紧张,胤祐现在看姐妹俩就像看神棍一样,但面上不显:“这车用了大半年,回头叫你姐姐换。” 说罢派心腹太监送林黛玉进去,然后立马派人把车拆了。 里里外外仔细检查,赵诚小跑着过来回报:“贝勒爷,车辕里头一个节点的位置裂了缝,现在到处都是雪,缝被雪封住没看见。不过缝不算太大,大概是路上有些颠簸被林二姑娘察觉出来了。” “嗯,不要这个车了。” 换个配件就能解决的问题,但胤祐还是选择放弃这个车。 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几个没得手的兄弟要是知道她们姐儿俩还有这能耐,会是什么反应? 胤祐深呼吸,竟然觉得有点痛快。从小其他兄弟都是养在宫里,只有他被养在别处内定好要过继出去,心里肯定也是不平衡过,随着时间推移幼年的伤口逐渐结疤,但痕迹终归还在。 “赵诚,今儿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之前派给福晋的人换掉,都换成心腹。林二姑娘在咱们府上居住期间,身边也都派上心腹。” “奴才这就去安排。” 再次深呼吸两口平复心绪,胤祐才回屋去。 初二,南巡前一天,胤祐进宫邀请十二皇子上门做客,路上偶遇嫔妃调侃他要撮合弟弟、弟妹也不在意,反倒把胤裪弄得不好意思。 “七哥,要不我不去了吧?现在见面也不大合适,总要顾忌人家姑娘。” 看着还不知道事情严重性的胤裪,胤祐抬手拍在他肩膀,长叹:“没事,你早晚要知道。”:,, 第72章 占便宜要悄悄的 胤裪因为养在苏麻喇姑…… 胤裪因为养在苏麻喇姑跟前,早期在皇子中的存在感几乎为零,拿这次南巡来说,十三、十四都跟着去,但他却被忽略。不过他到底是皇子,苏麻喇姑又身份特殊,人们虽然忽视他,但却不敢轻视欺辱他,今日却被胤祐两句话说迷糊。 “七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出去再说。” 胤祐含含糊糊,带着胤裪出宫上马车,在马车上才将那拉氏和车辕的事说了。与太子有关的话却被隐去,毕竟太子正如日中天,除非他不想过了才拿出来说。 “你七嫂不大过问外头,我也没跟她说过什么正经事,若不是因为那天那拉氏,她自己都不知道。我瞧着十二弟妹……” 自己福晋说两句就算了,弟妹却不好说,胤祐及时打住,抬头看胤裪脸色。 但出乎意料,胤裪没什么反应:“七哥今日特意来找我,就是为这事?不算什么,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她们姐妹有此神异想必是得天眷顾。即得皇阿玛赐婚为你我之妻,倒是咱们兄弟占了便宜。” 胤祐张着嘴,顿了一会才说:“我还怕你多想,提前跟你通个气,没成想是我多心了。” “七哥来告诉我,说明心里还惦记弟弟,弟弟自然心存感激。只是咱们大清开朝至今,这种事还少吗?近的便说纯禧皇长姐,远的孝庄文皇后,哪个身上不带着点天意?” 这话说得很是,从早期“得大玉儿者得天下”,到前些年“纯禧命中带福”,这些事都是真正应验了的,皇室众人对林氏姐妹祥瑞之事深信不疑并且暗中争取,都是因为有前例摆着。 也正因为如此,当发现林茈玉能无意识预感到什么时,胤祐有惊吓但没有惊慌失措,很快就能反应过来。 与他相比,胤裪似乎更冷静:“七哥,咱们兄弟差不多,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这林氏姐妹没进东宫,恐怕是因为皇阿玛不想让太子将来继位时被人说是沾了祥瑞的光,最后落到咱们兄弟头上,是咱们撞了狗屎运。” ……道理虽然是这样,但也不用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咳。”胤祐用拳头捂嘴清清嗓子。“你确实比我想得通透。” 胤裪咧开嘴笑,方才的老气横秋散去透出几分稚嫩:“七哥莫不是忘了,妈妈屋里供着长生天呢。” 苏麻喇妈妈,是众皇子对苏麻喇姑的敬称,而苏麻喇姑信奉长生天,作为被她养大的胤裪,受到多少熏陶不好说,但在神异信仰上,肯定比其他人更容易接受。 胤祐来找胤裪本来是想提前通个气,结果说着说着把清朝开国至今的祥瑞、神异盘点了一遍。到七贝勒府门前下车,兄弟俩已经完全接受自家福晋有那么点不同寻常,并且一致认为康熙对他们还是有那么点父子感情。 “福晋呢?” “回贝勒爷,福晋和二姑娘在花园煮茶呢。” 问清楚地点,胤祐带着胤裪直奔后花园,到院门前屏退随从,只带着两个贴身太监。 南方冬季湿冷,围炉烤火能取暖还能去湿,再泡上一壶好茶或是烫上一壶好酒,喝了从里暖到外。不过这一习惯到北方京城,就纯成了打发时间的乐子。 兄弟两个一进花园,就见几个年轻丫头在用墙角未化开的积雪堆雪人,亭子里林家姐妹俩边看丫头们堆雪人边笑,每人手边还有个炉子,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茶香,还有羊肉锅子的味道。 羊肉锅子…… 胤祐嘴角一抽,盲猜这香味是从自家福晋面前锅子里冒出来的。 守在院门处的嬷嬷先看见两人,忙行礼:“爷回来了。” “下去吧。”四个人都在这里,一会保不齐会说点什么,虽然服侍的人是心腹,但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嬷嬷们是有眼力见的,走时将在园子里玩闹的丫头们也一起叫走。这边安静下来,亭子里姐妹俩就看过来。 “爷回来了。十二弟。”林茈玉起身迎过来。“看着雪还未化,我们在外头玩,爷领着十二弟先进屋吧。” “不用,亭子里通透,又点着炉子,不冷。”冬天一眼就能看穿的花园,才是最能安心说话的地方,胤祐直接到林茈玉的位置上坐下,往炉子边一凑,果然是羊肉锅子味。 旁边林黛玉已经起身退远些,等众人都进了亭子福身行礼:“贝勒爷,十二爷。” “这没外人,叫姐夫就好。前几日的事,你姐姐都跟你说了?”胤祐烤着手,示意胤裪坐。 “是,姐姐已经跟我说了,还未恭喜贝勒爷。”林黛玉再次福身。 相比林茈玉受到上一世的习惯影响,她所有记忆都属于这个时代,言行举止谨慎程度几乎完全比照林如海。 “免了。昨日来时你乘坐的马车,我命人拆了。” “什么?”昨日进门后林黛玉就到后院见了林茈玉,今日是她到贝勒府后第一次见胤祐,没跟他说过话,自然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满脸茫然。 胤祐胤裪对视一眼。果然,姐儿俩都是无意识预感到什么。 “没什么,昨儿那车轮子裂了,幸而你发现得早,不然下回坐那马车的人,该是府里的格格。” 贝勒、福晋的车轿都有规制,除了他们专用的,还有府上常备的马车、轿撵用来接送客人,或是府上女眷出行。 胤祐即将随康熙南巡,陈氏随行侍奉,府上剩下的就一个那拉氏。她有孕在身,若娘家来人看望基本就是用那辆车,到时候有点什么问题,林茈玉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福晋嫁过来半年,但预感的事最近才发生,前后一共三件事,而这三件事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跟她们姐妹俩切身相关。 这种能力,倒是能保护好她们自己。胤祐轻叹,抬头见姐妹俩脸上都有些紧张,忍下心里那点羡慕:“爷没怀疑你们。” “七哥,趋利避害是好事,旁人想要还没有呢。这锅子里煮的什么?我闻着味都饿了。”胤裪视线从林黛玉身上扫过但没停留,岔开话题。 他身边有个八十多岁还身体硬朗的苏麻喇姑,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能活到八十多岁几乎等于活化石,更别说身体硬朗,所以他对神佛庇佑这种事,真的比谁都能接受。 反正被庇佑的人是养育他的苏麻喇妈妈和他未来福晋,便宜都是他占,有什么不能接受? 胤祐也想到这,对林茈玉伸出手:“你这是煮什么呢?” 话题到此,总算是暂时掀过去,林茈玉一颗心回落,扶着胤祐的手过来:“方才丫头捏了几个雪球,我和妹妹玩得手冷,索性叫厨房将汤拿过来炖着,还能暖手。” “还是七嫂会享受,从宫里一路出来我都饿了,可否赏我一碗?” “十二弟说笑。雪容,拿干净碗筷来。” 躲在枯树后面的雪容听见呼唤,终于敢上前,忙拿来两套干净碗筷。 然而不等她盛,胤祐已经端着林茈玉那碗开吃,还不忘点评:“清淡些。” 林茈玉笑着道:“妹妹口味淡,所以清淡。爷要吃另煮一锅吧。” “不用,随便吃点。十二弟若不急着回去,晚上在这里一起用饭吧。” “那就有劳七嫂。” 留下他们兄弟吃着锅子说话,林茈玉借口去准备晚饭,和林黛玉退出去。 林黛玉捂着胸口:“方才姐夫的眼神要将我剖开似的,你可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也没什么,就是说……太子可能、八成、大概有点危险……”林茈玉挠挠头,声音也来越小。 林黛玉差点手动将她嘴缝上:“这话你怎么敢说?还说什么了?” “没了。不是我想说,就是当时顺口一句,叫他揪出来了。这些皇子真吓人。”回想起胤祐当初在马车上的眼神,林茈玉也还有些后怕,封建王朝皇室的生杀大权可不跟你开玩笑。 林黛玉直直盯着她,忽然噗嗤一笑:“我瞧姐夫很在意你,倒不像单纯因为祥瑞。方才拿起你的碗就用,你们日常都这样?” “自然不是,你在想什么?若方才十二弟敢拿你的碗,那是要直接把碗扣在他头上的。” “呸,说正经的!往常在家有什么父亲、母亲都替我们遮掩了,多年习惯你我也没觉出有什么来,如今进了皇家,一言一行被多少人盯着,又有多少人想用你我的不同寻常来换取什么?他们兄弟恐怕也不能免俗,有几分真心就够了。” 林茈玉眨眨眼,伸手摸上她额头:“没发热啊?” “你说什么呢!” 这些日子在贾家林黛玉想了很多,终于有机会对姐姐说出来,没想到她还是像之前一样不正经,到底没忍住气,管她是不是贝勒福晋,抬手就打。 两人一路从花园门口打闹到厨房门口,见到心腹之外的其他下人才停手。 胤祐、胤裪、林茈玉、林黛玉,虽说四人是兄弟姐妹,将来也都是一家人,但现在尚未成亲,就不能坐在一张桌子上。晚饭也被分成内外两桌,兄弟两个在外头,姐妹两个在里头。 吃完饭,胤祐送走胤裪才回后院,叫住要回避的林黛玉,从怀里摸出串珠络:“这是十二弟留下的,是他小时候苏麻喇妈妈给他戴上。中央的天珠据说是苏麻喇妈妈戴了许多年的,只是她没有子女,才给了胤裪。” 蒙满供奉天珠世人皆知,而从苏麻喇姑手里传到胤裪手里,已经不是天珠那么简单。 林黛玉后退两步:“多谢十二爷好意,此物贵重,臣女不敢收。” “收着吧,这样的东西,或许也就在你们姐妹手里还有点用处。”胤祐意有所指,将珠络放在面前桌上。 见林黛玉还是不动,他又看向林茈玉。 林茈玉收到眼神,将珠络拿起来,递到林黛玉手中:“他给了就收着,你是他未来福晋,不给你难道留着给旁人?” 此话说出,听见的两人脸色都有一瞬间崩裂。 林黛玉抓过珠络:“还请姐夫转达,多谢十二爷。”说罢转身就溜,还把房门带上。 胤祐咬牙:“福晋这是在点爷呢?昨儿赏了那拉氏几匹料子,也值当?” “若是妾赏的自然不值当,若是爷赏的,就说不准了。” “爷怎么不知道福晋还如此善妒?” “善妒?非也,妾这是在维护妾作为福晋的威严。往后爷要赏谁,告诉妾一声,妾来赏。” 夫妻一体,福晋在外头温柔小意维护爷们儿面子,爷们儿自然也要树立起福晋的威严,这不仅是夫妻相处之道,也是家宅和谐之道。本是心照不宣的事,但林茈玉这么大张旗鼓地说出来,就有点别的意思了。 胤祐凑过来,凭借身高俯视:“真没嫉妒?” “没有。” “真没有?” “有……那么一点吧。”林茈玉伸出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不到五毫米那么点距离。 这点距离可不行。胤祐视线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声音变得有些低:“明日爷就出发,今晚别睡了。” “不睡干什么?”林茈玉明知故问。 “让你好好感觉感觉什么时候当额娘!”看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胤祐抄起人就走。 睡,自然是睡不成的,原本也睡不成。 康熙何时出京且不论,皇子们必定是天不亮就开始准备,穿戴好,安排好自家随行、服侍人员,然后进宫等着康熙召见,然后等着内务府和六部安排,然后等着出京,中间见缝插针地坐一会,到了船上才是休息的时候。 林茈玉拖着劳累过后空虚的身子,和那拉氏将胤祐送进宫,又嘱咐随行的陈氏好生侍奉,最后安抚那拉氏不用害怕、安心养胎云云。忙活完回屋趴下,她发誓要睡上三天三夜。 誓言还差最后一句,林黛玉进来:“咱们生日当真要请姐妹们过来?若是有其他人上门如何是好?” 这个其他人,当然是指不能拒绝的客人,比如其他福晋。 林茈玉摆手:“万岁爷别的不多,就是皇子多,皇子又生皇孙,若是每个皇子、皇孙福晋生日都要上门拜寿,一整年不用干别的。皇子们除了年下相聚,别的时候无论生日还是添丁,都不过送例礼罢了。” 这些都是林茈玉过门后看过之前账本上的旧例知道的,就当是让林黛玉提前熟悉。 “我就说,这么些皇亲宗室,若像咱们在家时那样过生日就热闹,岂不一年到头就都顾着吃酒?我还怕来了误你的事呢。” “妹妹啊,这就是你不对,看看这偌大的贝勒府,除了贝勒爷就是我最大。现在贝勒爷不在,府上都是你姐姐我说了算,敞开了玩!” 豪气地大手一挥,林茈玉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为什么要在府上玩?我陪嫁里有个在京郊的庄子,咱们去那过生日去!” 以前是未嫁女,没有长辈带领不能出门,但现在成亲了呀,可以想去哪去哪,她竟然差点没反应过来。 懊恼地拍拍脑门,林茈玉指挥林黛玉写帖子,邀请三春、王熙凤、李纨同去庄子上。 帖子写好,林黛玉犹豫着开口:“宝琴姑娘还在荣国府,将她一起请来吧。” “不请。你再写个帖子给张家,以前不方便往来,但人家照顾瑾哥儿,咱们总要有所表示。” 请薛宝琴是因为她同住荣国府,但要请张家,那就是人际关系往来,再将薛宝琴请来难免双方尴尬。 林黛玉没再说话,写了帖子命人送出去。 荣国府的回信当天就送来,表示必定赴约。张家的回信却在第二天传来,同样应下邀请。 这是林茈玉婚后首次正经宴请外人,可不能出现意外,距离生日还有十来天就命人去庄子上准备,连张妈妈也派过去。而且为谨慎起见,姐妹俩在生日前一天就前往庄子。 到生日那天正是花朝节,满园鲜花经过提前挪栽、修剪,可谓争奇斗艳。姐妹俩换上同款新衣裳,头上首饰也相似,没有用任何皇家的东西。 天色刚刚大亮没一会,三春等人就到了,林黛玉忙迎上去:“你们这么早就过来,早起可睡够了?” “要睡自然是睡不够的,但你们生日邀请,怎能迟了?我们还没给福晋请安呢。”王熙凤很高兴,左右瞧。“你姐姐呢?” “她这不是来了?” 众人抬头就见林茈玉抱着刚折的花过来,林黛玉抿嘴调笑:“这是忙着辣手摧花呢。” 林茈玉把花递给雪容,手指过来:“今日要不是你生日,看我治你!” 探春非常眼尖地看出林茈玉身上穿戴与回荣国府那日完全不同,没有半点皇室标志的东西,知道今日只论姊妹不论君臣,笑容更深几分:“上次回去匆忙,都没顾上说几句话,今日趁着你们二位是寿星,可要多喝几杯。” “这个自然,你们可别后悔!” 说笑着张妈妈过来:“福晋,张家姑娘来了。” 林茈玉推林黛玉:“你们说话,我去瞧瞧。” 方才迎接三春等人的是林黛玉,现下迎接张家姑娘的是林茈玉,倒也不算厚此薄彼。 几人说笑着去里头,林茈玉则绕过花圃出来,站在二门处远远看着外面走进来两个姑娘,正是她出嫁那日来送嫁的两位。 两位姑娘带着丫头进来,后面又进来两个男子,其中一个正是林瑾。 “长姐。”林瑾认识人,先上来说话,其余三人忙跟着行礼。 “免礼,这位是……”林茈玉扶起两个姑娘,视线落在陌生男子身上。 林瑾介绍:“这位是大表叔的侄子,也张大姐姐是亲兄妹,二姐姐是三表叔的女儿。” 林如海和张英最熟悉,故而将林瑾托付给张英,但张英在家排行第二,上面哥哥下面弟弟都早生了孩子,只他的孩子最小。这一点倒是和林如海很像,难怪他们是朋友。 林茈玉一边在心里将关系理顺,一边悄悄八卦:“原来是表哥。” “不敢,见过福晋。” 毕竟是外男,还是远出好几辈的外家,见过礼后他就跟着林瑾出去,只留下两个张家姑娘。 三人进去与另外几人见过礼,很快就说上话。大婚那日彼此都是见过的,不算陌生人,彼此底细也都清楚,何况特意选在庄子过生日就是为了可以放松玩,林茈玉客套问候几句家中长辈,然后就不再说冠冕堂皇的话,只叫众人放轻松。 各样消遣早命人备好,要文雅的有煮茶、下棋、吟诗、作对,要活泼的有逗鸟、插画、游湖、钓鱼,若要疯起来还有风筝、投壶。 贝勒福晋如此爱玩,两个张家姑娘开始还不太适应,但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姑娘,玩起来很快就把别的抛在脑后,不一会就姐姐妹妹胡乱叫起来。 饭食也别出心裁,现选最新鲜名贵的花瓣送到厨房,做成点心、菜肴、饭团子等拿回来摆在桌上,或配诗或配酒,连吃带玩。 过了午时林瑾和张家大公子来,张家大公子将他的妹妹们接走,林瑾一问贾家没男丁过来接,便要将三春等人送回去。 “正好我下了学无事也要回去,顺路而已。他们到底是外家,咱们自家回去,你们若不尽兴,再玩一会也使得。” 林瑾如此说,王熙凤点着他笑骂:“你个滑头,她们姑娘家自然要有兄弟护送,我们这不是有我和你大嫂子?无妨,这就回吧。” 说完转身看向林茈玉:“今儿得了福晋一顿酒,明儿我也能出去吹嘘。下月太太过寿你们怕是过不来,等老太太大寿的时候,还请福晋赏脸。” “外祖母过寿哪有不去的道理,你这是偷着骂我吧?” “哈哈哈,我可不敢,这就走了。” 甩甩手帕,王熙凤第一个走出去,李纨、三春福身后跟着,林瑾走在最后。 看着她们背影,林黛玉面有忧虑:“家里莫非又有什么事,二嫂子才不叫我回去?” “年早过完,二舅舅该走了吧?大概是有什么怕牵扯到你我身上,事情反而更麻烦。不回去就不回去,正好多陪我几天。” 没有别的事,姐妹俩干脆就在庄子上再住两天。 另一边,张家二女回去后与家中母亲、婶娘讲述七福晋态度亲切自不必多说,反倒是王熙凤等人回去后说起庄子热闹,贾母笑过后若有所思:“张家二姑娘还未定下人家吧?” 这是要说亲?王熙凤笑容微顿:“才见过两回面我也不好问这个,莫非老祖宗有瞧上的?” “张家这一辈张英为天子侍读,他两个兄弟虽然差一些,但也都是书香世家。”这样的世家,自然配宝玉最好。 不能毁了女子清誉,后半句话贾母没说出来,但屋内众人都听出来。 王夫人当即眼神一暗,视线落在李纨身上。 书香世家有什么用,珠儿还不是没了?如今家里管事权都在王熙凤手里,若再来个书香世家的儿媳妇,哪还有她的位置?:,, 第73章 质本洁来 上头贾母还在和王熙凤说话,…… 上头贾母还在和王熙凤说话,王夫人心里已经活动起来。 贾家属于旧勋,但目前的两辈人中没有能支撑门户的,属于有势无权。王家随着王子腾出息越发有权,但不是勋贵,无根基势力。若能给宝玉找一个家里有权又有势的妻子才最好,再不济总要占上一样,那些书香世家的女孩实在没什么用。 视线再从李纨身上扫过,细想这些年来她对家里的确没什么贡献,王夫人更不愿意要张家的儿媳妇。 略微思量片刻,便说道:“听老太太这样说,张家女儿定是好的。我倒想起娘家一个侄儿来,今年十七,正是合适的年纪。” 所有的王家人里面,满打满算出息的就王子腾一个,但王子腾并无嫡子。 王熙凤脑子里一过就想到是谁:“太太可是说二叔家的兄弟?他去年落了榜,预备着再考呢。那边太太还说等中了再说大事。” 王子腾的侄子,若能考中个不错的名次,倒还真能配得上张家的女儿。贾母拍着王熙凤:“好,你家兄弟上了榜若张家女儿还没定下亲事,我就去做回媒人,哈哈哈。” “哎呦,那可就先谢谢老太太了,否则人家书香门第,怕是要嫌弃我们王家粗鄙。” “什么样粗鄙的人家能养出你这么个辣子来?仔细你叔叔听见打你的嘴。” 这样一打岔,倒是不好再说给贾宝玉。王夫人松口气,继续埋头喝茶。 晚上王熙凤与平儿准备休息,怎么想怎么想不通:“书香门第的女孩哪里不好,你说太太是怎么想的?” 平儿哪敢说?边归拢衣裳边敷衍:“许是太太有什么别的顾忌。” “哼,将来我生了儿子,便是求也要给他求个书香门第的媳妇回来。我是吃了没读书的苦,千辛苦万辛苦也躲不过一个粗鄙,要是能得个林家那样的亲家,我便是死了也瞑目。” “奶奶倒是想得好,林家祖上列侯,如今又是二品之家,要权有权要势有势,除非咱们二爷能把爵位往上升一等,否则可配不起林姑娘。” “我自然知道,只是不知道二爷那边怎么样了。”长叹一声,王熙凤翻个身。“年后都没个信送来,我这心里总不踏实。” 平儿已经收拾完毕,放下帷帐上床来:“奶奶不放心,不如写个信去?” “还是算了,没得叫人笑话。”再叹一声,王熙凤转身闭眼。 “奶奶就是太要强了些,只说担心二爷,没有连封信都不能送的道理。”平儿柔声劝慰,但半晌不见王熙凤回应,只好跟着睡下。 王熙凤本人性子要强,再加上贾家的奴才大多不饶人,竟叫两个正头夫妻都不能随意送信,实在是憋屈。幸好贾琏并未让她们等太久,三月中旬便送回信来。 贾政不在,信是直接送到王熙凤手里的。上面问候家中长辈,说他这段时间在忙什么,又说给王熙凤和巧姐儿备了礼物,最后还有一桩正经大事,就是他以兄长身份在江南给迎春说了一门亲事。 上面几件事还小,最后一件王熙凤却不敢做主,连忙派人请贾赦和邢夫人去荣庆堂,然后当着贾母的面回禀。 不出意料,贾赦心思不知道在哪,听了一遍什么都没记住:“什么样的人家他就胡乱说?” 王熙凤作为儿媳妇只能赔笑:“二爷在信上说了,尚未说好,等着大老爷开口呢。是江宁织造郎中的次子,这位公子不大管织造司的事,反倒是个读书郎,拜了林姑爷旧友为师,因着这层关系才认识。” 江南三处织造司,专供皇廷所用织品,任职者皆为内务府所派,都是在京中有人脉的。又好读书,将来保不齐有出息,唯一的缺点就是出身包衣,才叫贾琏给捡到漏。 贾赦听见出身内务府,果然不大乐意:“奴才出身,说出去不叫人笑话?” “好了,琏儿专门写信来问,这哥儿必定不差,你不愿意只管好好说。这样吧,凤丫头再写封信去给你姑太太,问问她的意思。” 既然贾琏的话不好使,贾母就把事情支到贾敏头上,成功让贾赦闭嘴。 “二丫头年纪也不小了,琏儿的人选你若不满,好歹也拿出个人选。等敏儿的回信来再说吧。” “是,母亲。” 贾赦和邢夫人行礼出来,但邢夫人哪里敢管贾赦的事?只听贾赦一人在说:“前几日刚有世交孙家的人来提亲,我尚在考虑,你得空见见孙家的人,拖一拖。” 两根手指一撮,邢夫人就明白贾赦意思:“老爷放心,孙家有心说不准明儿还来,等他们来了,我自有道理。” “嗯。”摸着胡子,贾赦得意洋洋。 没成想他家这个木头闺女竟也有人抢着要,别的暂且不说,只要有人抢,聘礼银子总是要往上提两成。他刚看上两幅画,回头孙家孝敬了银子,正好拿去买画。 贾赦喜滋滋的走了,邢夫人按照吩咐等孙家人上门,荣庆堂里贾母悄悄问王熙凤:“这个织造公子,琏儿以前可跟你说过?” “以前琏儿都是跟林姑父管盐道上的事,后来被撸了职才忙别的,想来这位公子是才认识的。不过他在信上说林姑父的旧友常有夸赞,想必是个有才的。” “那就好。出身内务府包衣倒不大要紧,能考中才要紧,等你姑太太回信,立刻来回我。” “哎,老太太放心吧。” 家里这些女孩们,贾母总有几分真心,虽力有不逮但能问的都要问上两句。贾政虽不成器好歹还有个父亲样子,但贾赦这混账羔子,若她不问,怕是能将迎春卖了。给孙女们找婆家,总要知根底才好。 这边贾琏的信送到荣国府,那边贾敏的信也送到七贝勒府,信上同样提到这位织造司二公子。 不过不同的是,这边说得更详细些。这位织造司郎中是姓戴佳的,和宫中戴佳氏虽不是同支,却是同宗。还暗示贾琏往后怕是要往织造司这边使劲,所以需要这门姻亲。 从头到尾看完,林茈玉恨不得马上促成这门亲事,让迎春远离孙绍祖:“看样子母亲对这门亲事很看好,人应该不错,二姐姐嫁过去咱们家也能说上几句话。” “既写在信上,这事约莫定了七分。只是在江宁,难免远了些。” “总归是在江南地界,不算远。又不是所有人都能跟咱家扯上关系,从来往中挑出个合适的人不容易,何况琏二哥不是也要往这边使劲?” 说到这个就更奇怪,贾家虽然不成器,但贾琏作为爵位继承人,都沦落到去织造上混了? 姐儿俩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之前贾琏在盐道的官位被康熙撸掉。 “你说,当初琏二哥的官职被废,真的是因为大舅舅吗?”林茈玉眼角上挑。 “或者,只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林黛玉侧身看过来。 视线交错间,思路重新理顺。 贾琏是林如海内侄,贾敏还活着,他跟去江南于公于私都挑不到错处,何况他不是去混日子,是真立了功的。直到贾赦治死石呆子,康熙没罚银子没降爵位,偏偏把他的六品官职摘了。 区区六品,在皇帝眼中还不如一粒芝麻大,但康熙就是不给他,是因为官职,还是因为盐道? 旧勋们早晚都是要换下去的,贾琏作为旧勋中的爵位继承者,绝对不能插手到盐、粮、铁、油等至关重要的环节上。林如海大概也是明白这点,所以磨蹭了七、八年才给他安排位置。 康熙容不得这些旧勋再崛起,但能接受一个会办事的官员,贾赦治死石呆子是最恰到好处的理由,能把贾琏从盐道赶出去,也让林如海和贾敏对荣国府有个交待。 难怪林如海改任粮道后悄无声息就能将几百两送进宫,他和康熙之间早有默契。 果然能在官场上混这么多年的都是老狐狸,林茈玉却要等事情都过去,再回头才能看明白。 长舒一口气,林茈玉歪在椅子上:“真是为难我的脑子。” 林黛玉捂着手帕笑:“好歹你还能想明白,也不算太笨。” “你早看出来了?” “不算太早。” 果然,人和人之间是有差距的,林茈玉幼小的心灵再次受到重创:“那聪明的妹妹你来说说,二嫂子不让你回荣国府,是因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宝二哥过完生日就十七了吧。” 当年年底进京时他们兄弟姊妹都不算大,不知不觉已经是第四个年头,她们姐妹都已被赐婚,贾宝玉也到正经该谈婚论嫁的年纪。 头二年因为年幼他们日常吃喝玩笑并未见异常,但贾宝玉就总喜欢往与凤楼去。可与凤楼有嬷嬷们守着,怎么会让他进?幸而有薛宝钗时常将他绊住,倒也不甚明显。 后来薛宝钗走了,林茈玉大婚,贾宝玉可算有理由,今儿怕林妹妹寂寞寻了好玩意,明儿三妹妹要作诗请林妹妹出来,后日又有新理由,层出不穷。 林黛玉不胜其烦却又因为兄妹情谊躲不过去,等贾宝玉过了生日正经论亲,谁知道会闹出什么?倒不如出来躲一躲。 “我就想不明白,从小你们之间与其他兄弟姊妹都是一样相处,为什么他就对你这般?幼时你也对他好奇过,但母亲两次说他乖觉你就不问了,怎么他就如此固执?” 林茈玉是真的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不仅是眼前,哪怕原著中都是一样。林黛玉再怎么伤心难过都是自己躲着哭,贾宝玉却要发疯闹得天翻地覆,他真的比林黛玉痴?那为什么伤心而死的是林黛玉不是他? 不懂,真的不懂。 聪明如林黛玉也不懂:“许是宝二哥思想与常人不同吧。” 翻来覆去想不明白的问题就不想了,说不定将来哪天反过头来就恍然大悟,林茈玉叹气:“明儿想吃什么?” “……不知。” 果然,最困难的问题还是吃饭问题。 凭别处闹得天翻地覆,她们姐妹俩安安静静过了三月,四月初贾敏的信再送来,迎春和戴佳二公子的婚事已经定下。 林茈玉命人准备礼物,借着祭祖给宫里戴佳氏送东西,顺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然后就带着林黛玉出门踏青去,回来没忘了给那拉氏带一份赏赐。 姐妹俩踏青回来,贾宝玉的生日已经过完,听说相看了好几家,但没一家合适的,现在府里气压很低,王熙凤三头受气。 为感谢王熙凤之前的提醒,林茈玉提前送了一份厚厚的端午节礼给她,抚慰她受伤的心。 到四月底,贾母派人来传话,问林黛玉什么时候回去。 “我出来时间太久,是时候回去了。”林黛玉掐指一算,惊觉她竟已经出来快三个月,清闲的日子属实让她安逸过头。 “那就等端午节前一天再回去,顺便将我的端午节礼带回去。”林茈玉不舍得她走,好歹又留两天。 然而到五月初二这一天,荣国府又闹起事。贾宝玉生日过后从暖阁搬出去住,不知怎么回事,王夫人将他屋里的晴雯赶出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林茈玉正在吃鱼,差点被鱼刺卡住:“赶出去,只赶了晴雯一个?” “是,只晴雯一个。”画眉、鹦哥都在老太太身边服侍,自小和晴雯相熟,眼睛里忍不住露出担忧。 “晴雯虽张狂些,却罪不至此。”林黛玉放下筷子。“去岁冬日平姐姐丢了镯子,说是落在雪地里,可没几日晴雯就发威打出个躲懒的丫头。宝二哥屋里那么些人,嫉恶如仇又能想着保全名声的,也就她一个了。” 哪个屋子里没有躲懒的丫头?晴雯发威把人赶出去,不知情的人说晴雯张狂,谁还问里面偷盗的事?贾宝玉的名声没丢,丫头的名声没坏,最后只有晴雯落了个实打实的罪过。 “我知道这事。” “你知道?我没同你说过,你怎么知道?”林黛玉自然不信,当她胡说,从小到大她胡说的也不少。 林茈玉是从原著里看的,也不解释:“既然已经赶出去,我们到底是外人不好插嘴,过两日送二姑娘回去,画眉跟着去看看吧。” 画眉忙福身:“是,多谢福晋。” 林黛玉轻叹一声,没再说什么,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着雪莹挑好的鱼肉。 过两日,她乘着贝勒府新做好的马车回荣国府,先到与凤楼将自己的东西放好,然后带着林茈玉准备的礼物去找贾母,刚进后院,却听有人在骂。 “你这妈妈不长眼,不看我们是谁,连水都用不得了?” “管你是谁,这是老太太沏茶的水,凭谁也不能用。误了老太太你抬脚走人,却是我的罪过。” “呸!老太太的水就用不得?睁开你的鱼眼珠看看我是谁!” 吵闹后短暂安静,紧跟着便是嬷嬷讨好的声音:“哎呦,原来是秋纹姑娘,是我老眼昏花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是姑娘在这。” “既然看清楚是我还不把水拿来?不过用你一杯给宝二爷漱口,你却牵三扯四说这么多,便是闹到老太太跟前,我还怕你不成?” “姑娘饶了我吧,方才没看清姑娘是我胡说……” 嬷嬷讨好的声音传进耳中,林黛玉只觉得厌烦。都说晴雯张狂,但张狂的何止晴雯一个?或者说贾宝玉身边岂有不张狂的人? “我们回去吧,过一时半刻再出来。” “姑娘。”雪莹伸手拦住。“您才是姑娘,她们算哪门子姑娘?只有她们让您,没有您让她们的。” 理确实是这个理,林黛玉叹:“那就走吧。” 众人迈进去,走几步便见前面廊下几个嬷嬷在等候,嬷嬷围着几个丫头,贾宝玉在正中央,不知从哪吃了酒回来不大清醒,正就着秋纹的手漱口。 一行人动静不小,嬷嬷们听见声音转过头,连忙行礼问候:“林姑娘回来了。” 秋纹几人也纷纷福身行礼,丝毫不见刚才叫嚷时的张狂。 “外祖母可在?”林黛玉心下厌烦不愿与她们纠缠,问了贾母便径直离去。 等她们走远,秋纹却面色慌张:“我方才叫嚷,会不会叫林姑娘听见?” “你那么大声,林姑娘听不见才怪。”旁边麝月也有些慌,但很快冷静。“林姑娘刚从贝勒府回来,应是顾不上我们,快带宝玉醒了酒来。” “林妹妹,林妹妹在哪?”上一秒还不清醒的贾宝玉睁开眼,迷茫地四下寻找林黛玉身影。“你们谁说林妹妹,我听见了。” 麝月将他胳膊放到自己身上架着:“我的小祖宗,你青天白日去吃酒,林姑娘刚过去。秋纹,你快去告诉袭人,叫她先往老太太那去,可别真叫林姑娘说咱们什么。” “我就去,你慢点。”秋纹推着贾宝玉让他整个人借力在麝月身上,然后连忙转身跑去找袭人。 当林黛玉喜欢贾宝玉的时候,会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但不喜欢的时候,他如何都无所谓。进到荣庆堂给贾母请安,拿出林茈玉准备的礼物,又拿出自己的礼物,讲述些在贝勒府的趣事,不比说贾宝玉有意思? 与贾母说笑会子,等三春过来同用过晚饭,晚上掌灯回与凤楼,林黛玉都没有提起贾宝玉一句。 在自己屋里关上门,才问鹦哥:“晴雯如何?” “姑娘,晴雯不好,她病得下不了床。”鹦哥眼眶都发红。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丫头,交情好不好放在一边,感情总是有,如今见着晴雯就要病死,如何不悲从中来? 林黛玉吓一跳:“没有请大夫?” “请了,断断续续病了一个多月,总不好。姑娘,有没有什么法子……” 鹦哥带着侥幸的希望,但晴雯是被王夫人赶出去的,林黛玉不过是客居的表小姐,能有什么法子? 感觉太阳穴微微抽疼,林黛玉轻轻揉着,问:“晴雯服侍宝二哥最尽心,宝二哥没有去求太太?” 话说出口,林黛玉都想收回。看今日贾宝玉醉酒,他若有心求情,怎么会醉成这样?罢了,指望不上。 “可打听到是为什么将她赶走?” 鹦哥脸上忽然悲愤起来:“说晴雯勾引宝二爷。姑娘,晴雯自被买来就与奴婢认识,奴婢不好说什么,可姑娘在府里也见过晴雯,她必定不是那样的人。” 勾引?林黛玉恍惚,隐约记得金钏儿跳井也是因为勾引贾宝玉。 “不中用了。”下意识脱口而出,林黛玉猛然回神,再想到那个被拆的车辕,脸色瞬间发白。 “姑娘你怎么了?” “没事。你们几个与晴雯关系好,去看看她吧,从外头正经请个大夫。” 说完这些话,林黛玉扶着桌子站起来,忽然眼前一晃,险些跌倒在地。 “姑娘!” “我去叫太医!” 回到荣国府当天晚上林黛玉就病倒,这可不是好话,丫头们不敢惊动贾母,去找王熙凤。王熙凤忙命人去请大夫,可等大夫看了,却说林黛玉无事,只是睡着了。 满屋子谁也不信,但大晚上不好多说,把大夫客客气气送出去,鹦哥、雪莹几个整晚不敢睡,就在床边守着。 她们却不知,林黛玉确是睡着了,并且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 在这个梦境中,她看见晴雯躺在床上用濒死的声音和贾宝玉说话,说她是清白的,然后在贾宝玉走后梗着脖子叫了一夜娘。 第二天天不亮王熙凤过来:“你们姑娘可醒了?” “醒了,但从起来就发愣。”鹦哥悄声说话,用眼神示意。 王熙凤看过来,果然见林黛玉坐在床上发愣,虽然已经梳洗穿戴整齐,但眼中无光,活像没睡醒。 “想什么呢?”不敢大声惊扰,等凑近了王熙凤才敢说话。 预料中受惊的模样并未出现,林黛玉慢慢抬头:“二嫂子,给晴雯请个大夫吧。” “你怎么管这事?” “没什么,就是可怜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长叹一声,林黛玉继续发愣。 王熙凤提心吊胆了一夜,天不亮就过来又被说得一头雾水,眼珠子转两圈,招手叫过个丫头:“你去告诉平儿,就说我说的,让她去请个得用的大夫给晴雯看看。” 吩咐完,王熙凤再三确定林黛玉没别的病症,才往荣庆堂去。昨日的事传到贾母耳中,她老人家正着急呢。 “姑娘,喝口水吧。”雪莹端着水过来,用小勺子小心翼翼喂给林黛玉。 林黛玉却偏开头:“拿纸笔来,我要给姐姐写信。” “才回来就写?”雪莹拧着眉,但还是放下水将纸笔拿过来,在旁研墨伺候。 初时她还未察觉到异常,直到看着在林黛玉笔下诞生的惊悚梦境,立刻将所有丫头赶出屋子去。:,, 第74章 葬花 将所有人关在外面,雪莹大气不敢…… 将所有人关在外面,雪莹大气不敢喘,直等林黛玉落下最后一笔,才上前:“姑娘,这是什么?” “叫奶娘亲自将信送去给姐姐。” “姑娘!” 林黛玉不想说话,走到窗前看着正在升起的太阳,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什么。 “姑娘。”雪莹担忧地又叫一声,看她实在不想回应,连忙出去将信交给秦妈妈,叮嘱务必将信亲手交到林茈玉手中,然后赶紧回来继续守着林黛玉,怕她有什么异样。 贴身大丫头都是从小跟姑娘一起长大的,姑娘们的事她们都知道。在林家十几年,雪莹从没觉得自家姑娘有什么异常,每天读书、刺绣、学习管家理事,偶尔贪玩,偶尔耍点小姐脾气,和其他的大家闺秀一样,以至于这么多年下来,她都差点忘了那些传言。 但到京城之后,提起那些传言的人越来越多,她和雪容这些贴身丫头们就算不想听也躲不开。再后来两位姑娘的脾气似乎大了点,今日不想出门,明日不想见人,但她们是姑娘,这点脾气闹就闹了,委实不算什么。 这样轻松自在的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大概是从选秀之后吧。 大姑娘嫁到七贝勒府去,二姑娘仍留在荣国府,有人上门来巴结未来的十二福晋,有人冷嘲热讽说十二阿哥不得宠,说什么的都有,二姑娘也越来越不开心。 但这样的事是第一回。犹豫再,雪莹还是走过去:“姑娘,你可是心里难过?不过是做梦而已。” “上一次做梦是十岁那年。” 十岁那年?雪莹拧着眉头,半晌想起那年林如海忽然重病,险些命丧扬州城。当时是怎么来着?好像是大姑娘二姑娘守着老爷哭了半夜,第二天老爷起来喝了药,两位姑娘却大病天。 冷汗忽然从后背冒出来,雪莹咬着牙:“父女连心,老爷重病两位姑娘自然担忧。如今晴雯病重,想必姑娘是忧思之过。” “是啊,晴雯和我什么关系?”林黛玉摸着胸口想不明白。林瑾、林如海病重她们姐妹有所感就罢了,毕竟是骨肉血亲,可跟晴雯有什么关系? “正是,晴雯是宝二爷的丫头,便是担心也该宝二爷担心。姑娘才从贝勒府回来,定是舍不得与大姑娘分开,又乍然听闻晴雯病重才会如此,二奶奶已经请大夫去看,说不得过两日就好了。” “大夫怕是看不好。”回想起梦中,晴雯至死都不甘心被人冤枉,林黛玉又是一声长叹。 雪莹不想让她再想这些,东拉西扯:“信已经给大姑娘送去,不如等等大姑娘怎么说。今儿端午节,老太太怕是还担忧呢,姑娘快醒醒神,等老太太回来去请安。” 到底还在过节,多年教养让林黛玉强打起精神重新梳洗,等贾母从宁国府回来后去请安不提。 另一边贝勒府内,林茈玉早早进宫给戴佳氏送端午节礼,陪着说会话,等出来其他各处的例礼都已经送去,然后把那拉氏叫过来说几句话给点赏赐,等府上熏了艾草、赏了下人,这节就基本算是过完了。 康熙和众皇子不在,过节都简单不少,林茈玉忙完就在屋里翻书看。 秦妈妈就是在这时过来,双手将信封上。 “昨儿才回去今儿就写信来?什么要紧的事都不等节过完。”还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性,林茈玉笑着接过信,当着众人拆开。 没看完两行,她脸上的笑容就顿住:“下去。” 秦妈妈看向侍奉在旁的雪容。 她们都是老同事了,这点眼色还能看懂。雪容立刻带着屋里下人出去,顺手将门带上。 “什么时候的事?” “回福晋,就在昨晚。昨天画眉和鹦哥去看了晴雯,回来说晴雯不大好,二姑娘不知怎么忽然就晕倒,大夫也诊断不出什么,今儿早起姑娘就写了这封信,叫我务必亲手交到福晋手中。” “你们姑娘如何?” “姑娘醒了魂不守舍,但并无大碍。” 没事就好,林茈玉松口气,将信再看一遍。 信上所写比原著中还要详细,就仿佛站在晴雯的视角体验了一回死亡,当时金钏儿死的时候也没这事啊,还是说因为林黛玉与晴雯同为芙蓉花神? “晴雯现下在何处?” “在她姑舅哥哥多浑虫那里。” “姑舅哥哥?”这个关系怎么这么熟悉?林茈玉一晃神,但无暇多问。“你去问多浑虫,二太太将晴雯赶出府可打发了身契?若打发了,你就使几两银子买来,请两个大夫,若能治好就叫晴雯去庄子上待着。” “是。” 得了话秦妈妈立刻回去告诉林黛玉,林黛玉便说:“要身契还不容易?晴雯是老太太指给宝二哥的,宝二哥没有妻室,身契若没打发便在老太太那,宝二哥去求一求,什么都有了。” 林黛玉客居荣国府,不好去救被王夫人赶出府的丫头,但林茈玉已经嫁出去了,说画眉看在以往情分上磕头求情,把晴雯买走就买走了,远远放在庄子上,谁又去追着计较? 秦妈妈来不及休息就带着人去多浑虫那里,不大会就败兴而归:“姑娘,那多浑虫不肯放人,我寻机会私下悄悄问晴雯,才知道她攒了四百两银子,想是她那姑舅哥哥舍不得。” 四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晴雯是被卖到荣国府的,没有父母兄弟只有个姑舅哥哥,若是死了,这银子不都是他的?但晴雯被买走,这银子他可就不一定能拿到了。 “可有身契?”银子都是小事,对林家来说四百两更不值一提,林黛玉只关注身契。 “问了,身契还在府里。” “那就去找宝二哥,拿到身契,不怕他不放人。” 对付蛮不讲理的人,纠缠毫无意义,直接把事情钉死才是关键。 秦妈妈又出去,但仍旧铩羽而归:“宝二爷不在府里。” 不用去上学读书,今日又是端午节,贾宝玉不在家能去哪?林黛玉竟被气笑了,看着外面暗下来的天色,心下悲凉。 忙活了一日卡在最后一步,等第二日秦妈妈终于找到贾宝玉,又寻许多借口将袭人等人支开说身契的事,贾宝玉却为难起来。 “晴雯既有银子,寻了大夫好好养着,等过些日子太太消气,我再去求情把她接回来就是,怎么要卖去别处?” “宝二爷想得容易,可晴雯姑娘病在床上,便是有银子,难道她能说了算?无父无母之人寄人篱下,总难自在。还是宝二爷先去将身契拿来,将晴雯姑娘送去庄子,将来养好了,什么都来得及。” 下人买来卖去乃是常态,今儿将晴雯买走去养病,将来养好了她要去哪,难道林黛玉会拦她? “可是……”贾宝玉仍在犹豫。 “宝二爷。”秦妈妈要再劝,却见多浑虫从荣禧堂那边过来,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喜笑颜开。 “哎呦,宝二爷。”多浑虫见到贾宝玉连忙行礼问好,笑出褶子的脸上挤出几分伤心。“二爷,我妹子去了。二爷,你们主仆一场,好歹您去看看她吧。” “你说什么?”秦妈妈大惊失色,转身就往与凤楼走。 她与晴雯并无交情,只是知道有个叫晴雯的大丫头而已,这两日忙着奔走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全是为了林黛玉。可晴雯忽然就没了,林黛玉如何? 她们匆匆离去,贾宝玉猛然摇晃:“死了?死了……我就知道,昨日梦见她向我告别,我就知道她要走了。” “二爷,您可要去看看她?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啊……”多浑虫挤出两滴泪,手上悄悄将王夫人刚给的安葬银子收进怀中。 与凤楼里,林黛玉从瞌睡中惊醒,正看见秦妈妈进来,不等她说话便道:“晴雯去了?” 秦妈妈脚下急刹,想点头,但看着林黛玉似乎早有预料的眼神,没敢点:“方才遇见多浑虫从二太太屋里出去。” “她那样狂傲的性子,去了也好。那四百两银子想必花不到她身上,叫鹦哥去送送她吧。” 这是要将晴雯的身后事包揽了,秦妈妈有些急:“姑娘,自有宝二爷……” 话说一半停住,但凡府里机灵些的都知道,贾宝玉的银子在袭人手里,想拿一二百两出来体体面面办丧事怕是不能。 “我这就去。”躬躬身,秦妈妈转身出去,想到贾宝玉今日行为,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转头看见站在不远处发愣的鹦哥,声音压低:“都听见了?这就是你平日夸赞最体贴女儿不过的宝二爷,再叫我听见你在姑娘面前提他,我就请大姑娘把你送给宝二爷做通房。能不能比过晴雯,看你自己的造化。” 鹦哥浑身颤抖,忙福身:“是,嬷嬷。” 画眉、鹦哥以前在老太太身边服侍,从小见惯贾宝玉,她们没见过外头的男人,将来不想随便配小厮就只能当通房,对比贾赦、贾珍、贾蓉等人,贾宝玉自然是好上加好。 但她们只是见识有限,不是真傻,听到晴雯被污蔑清白的时候她们也会悲愤。何况画眉成了七福晋的贴身心腹,回荣国府都是呼来喝去好不威风,鹦哥通过她便能预见自己未来什么样,如今说贾宝玉好话不过是习惯使然加上讨好贾母。 可晴雯没了,在主子们心中或许只是死了个丫头,但对下人而言,只要是有些脑子的,都该看清了。 拿着林黛玉给的银子,鹦哥找几个体面婆子镇住多浑虫使他不敢造次,再请几个靠得住的小厮,到底把晴雯后事办得体体面面,没叫拖出去胡乱烧了。 消息传到贝勒府,林茈玉满脑子四个字:黛玉葬花。 或者现在应该说是林黛玉葬花神。 虽然她这只蝴蝶的到来引发许多变动,但兜兜转转,有些命运还是以另外一种形式发生了。 晴雯的死没有给荣国府带来任何震动,甚至还不如当初金钏儿跳井动静大,林黛玉悄悄写了一篇悼文叫人拿到晴雯坟前烧了,然后再没提过。 也没人知道,悼文烧掉当晚,林茈玉和林黛玉同时梦见晴雯拿着悼文出现,在梦中对林黛玉道谢,说她要到天上去。不过临走她盯着林茈玉看,问:“你怎么在这?” 林茈玉:…… 她也不想在这,但朝夕相处十多年,她们姐妹俩的气运好像绑得有点紧,硬被拉进来了。 “大概是意外吧。”咳两声,林茈玉试图含糊过去。 但晴雯摇摇头,伸手指着林黛玉胸前:“林姑娘于我有埋骨之恩,便来提醒一声你得了好物千万妥善保管。至于大姑娘外世之人,终究与我等不同。” 说完,她双手捧着悼文向后退去。 林黛玉猛地睁开眼,看向窗外一片漆黑不免心神恍惚,四下看看没有惊动守夜的丫头,伸手摸到枕头底下。 晚上休息身上各样装饰都是摘下来的,别的东西都在梳妆台上,唯有自小佩戴的红翡玉坠与胤裪所赠的珠络被放在枕头下。而梦中晴雯所指的位置,正是珠络佩戴后天珠所在的位置。 摸出珠络,她摩挲着天珠,虽然在夜色下看不大清楚,却能恍惚能感受到上面传来丝丝凉意。 天珠作为藏传圣物被满蒙推崇,或为祈福或为炫耀,佩戴者并不在少数,而这一颗似乎并非普通天珠。 摩挲半晌也看不出什么,林黛玉把珠络又塞回枕头下,想着明日再给林茈玉送个信,找机会问问十二阿哥。 另一边林茈玉也惊醒,但她震惊的不是天珠,而是“外世之人”。能看出这点,晴雯应该历劫已过,上界成仙了。 姐妹俩带着不同的震惊,第二日起来迫不及待通信,但她们还没来得及把话说透,忽然传来消息康熙要启程回京了,同时传来的还有今年开恩科的通知。 时间已是五月,距离乡试只有不到个月,林瑾火速给林如海去信,询问安排。 科举比高考更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这是亲弟弟的命运,林茈玉当做头等大事来办,特意给张家备了份礼。 自从婚后两家也算有往来,张英没拒绝礼物,还说林瑾书读得不错。 林如海的信来得很快,大概跟林瑾的信同时发出来,说姑苏老家那边已经安排了人,叫他这几日收拾东西就可以启程。还附赠一份贾敏的信,信上都是科考注意细节,比如多带干净水,多带几块熏香的手帕,多带几个垫子等等。 看见信,林茈玉就命人准备起来,不止护膝、厚鞋垫之类,连带靠背的坐垫都做出来两个。 林瑾把坐垫放在椅子上,挪着屁股蹭:“这东西好,长姐巧思。” “别总说我巧,你自己也想想,母亲在信上说了,考试时每人关在一个小房间里,只有一块小木板可供休息,这垫子只能靠着,你想想还有什么能用上?” “不用这么麻烦,我多带几床被子就行了。” “被子都给你熏臭!” 想到贾敏特意提醒多带几块熏香的手帕,林茈玉都能想象到那个画面,连夜命人制了不需要点燃就能散味的香膏来。 等林瑾在张家、贾家都辞过行,林茈玉准备的东西已经能塞满一个马车。 偏在这时贾政的信也送来,说贾宝玉年过十七,无论成不成都该去考一场。贾母和王夫人不放心,想叫贾宝玉与林瑾同行。 他们二人一个去金陵一个去姑苏,到了江南便要分开,只是路上作伴倒无妨。姐弟个通过气,林黛玉替林瑾答应下来。 六月初,二人从京城出发,林茈玉以为准备一车的东西已经够多,结果听闻荣国府准备了一个车队。 果然,她还是不够溺爱弟弟。 送走林瑾没几天,康熙与诸位皇子历时四个月再次回到京城,胤祐随众兄弟将康熙送到畅春园,然后风尘仆仆地回府。 “恭迎贝勒爷。”林茈玉带着肚子已经明显大起来的那拉氏在门口相迎,只有妻妾两个,看起来还有那么点寒酸。 胤祐伸手把林茈玉扶起来,然后才看向那拉氏:“起来吧。” “爷是从畅春园回来的?出去这么些日子必定跑了不少地方,热茶热汤都备好了。” “有劳福晋。” 当着众人的面夫妻两个有模有样,打发那拉氏回去歇着,一进主屋林茈玉就开始扒胤祐的衣裳。 “脏死了,快洗洗。” “爷从城门口跑到畅春园又跑回来,一路出多少汗?直郡王还在御前呢,也就爷回来得早。” “快洗快洗。衣裳扔外头去了,连我的衣裳都弄脏了。”今天要在门前迎接,林茈玉特意穿了新衣裳,但现在新衣裳胸前一片污渍。 胤祐正要入水,回头看见污渍,抬手又抹两下:“这件也别要了,再做几件新的。” “嗯?爷这回出去发财了?” “发财谈不上,多管了几件事。” 有差事才有收入,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天子近臣,只要经常在康熙眼前晃悠,随便哪天赏个差事,都是别人捞不着的。 “那妾就在这里恭喜爷了。爷先洗着,我出去一趟。” 胤祐是回来了,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要林茈玉接手,除了东西还有人,陈氏也要见一见,问两句。 等她忙完回来,胤祐已经换上清爽干净的衣裳,窝在榻上一边喝茶一边叹气:“还是家里舒坦。这几个月京里可有什么事?” “你们都不在,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端阳节我才进宫给额娘请安,然后就忙着瑾哥儿和你们回京的事,你既回来了,过几日可要随我一起进宫?” “是该去给额娘请安。你弟弟可能中?” “他还小呢,中不中的倒不着急。爷着急?” “也不着急,只是听闻几位兄长府里都有门生参考。福晋觉得,你弟弟可能中?” 林茈玉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感觉”的事,伸手在他腰上拧一把:“妾又不是算命的。” “爷没说……松松松。”胤祐龇牙咧嘴。一路上陈氏都小心侍奉,回来刚见面就被福晋拧,真是差别待遇。“爷去前面,晚膳吃什么?” “吃点清淡的,爷刚回来,缓两天。” “成。”从榻上下来,胤祐走到门口,忽然回身往林茈玉刚换的干净衣裳上抹一把,然后扬长而去。 林茈玉低头,见上面五个手指印,低头还能闻到淡淡茶叶味。 “……”一天损失两件衣裳,漂亮。 如果不是惦记着胤禛收缴欠款闹得人仰马翻,她今天就要花一千两置办衣裳,不,一万两!可惜不能花一万两,只好等晚上把人踹两脚解气。 第二天等胤祐朝会回来,两人往宫里给戴佳氏请安去。 母子两人互相关心几句,戴佳氏忽然说:“永和宫章佳氏病了许久,昨儿胤祥回来哭得不成样子。” 章佳氏,十阿哥生母,也就是后来的敏妃,她如今还是庶妃。 胤祐道:“昨日回来就见十弟匆忙进宫,原来是章佳娘娘病了,等会我去看看十弟。” “去吧,他也是个可怜孩子。” 敏妃一子二女,论资历在后宫绝对能排上,但到现在还是个庶妃,戴佳氏为他们母子不值也能理解。 又说一会话胤祐和林茈玉从咸福宫告辞出来,转道去阿哥所,路上说起胤祥。 “十弟和十四弟差两岁,常在一起,但十弟性格比十四弟老实许多。” “你是说十四弟拉着十五弟在咱们府上放炮仗,十弟没拦住?” 事情过去再回想,没了当初的紧张感,两人一笑而过。到阿哥所门口林茈玉不方便进去,便只胤祐进去,过一刻多钟再出来,不知道他跟胤祥说了什么。 出宫时胤祐特意从永和宫门前绕,回到贝勒府问:“章佳娘娘如何?” “我又不是太医!”林茈玉知道敏妃将死,但伸手就是一拧。 “不知道就不知道,怎么爷出去一趟你还学会拧人了?” “看册子学的。”林茈玉半点不脸红,从昨天到现在胤祐已经试探她两次,要么南巡有问题,要么胤祐有问题。“爷还有什么要问的,索性一起问了,妾好拿爷练手。” “嘶——” 感觉腰间的肉在转圈,胤祐倒抽冷气,扣着她的手腕将自己解救出来:“还真有个要问的。这些年来,福晋可再见过那疯和尚?” “什么?”脑中一震,林茈玉蓦然回想起幼年见过的疯和尚模样。十几年过去,她以为她早记不清当时的场景,但猛然回想起,竟连赖头和尚的赖头都没忘。 “此次南巡,你遇见疯和尚了?” “倒没遇见,只是在回京路上遇到一个带发修行的尼姑,她师父病逝要扶灵回去,悼文中提到癫和尚。” 带发修行的尼姑?林茈玉脑中立时闪过一个名字:妙玉。:,, 第75章 我们什么都没做 南巡是件开心的事,康…… 南巡是件开心的事,康熙并不着急回来,但因为在外头逗留时间太长底下官员有意见,他才返程。回程路上也并不着急,行到京郊处,随行侍卫巡察四周发现有人在送别亲友。 起初侍卫们也不在意,但那送行之人诵念悼词时感谢师父养育之恩,说到师徒如何结缘,顺带提到了癫和尚。 能在康熙身边随行护驾,总有那么几个心腹,一下子就抓到重点,于是就有了从昨天到现在的两次试探。 “福晋认识那个人?” 胤祐的声音幽幽的,林茈玉立刻回神。 “不认识,但不意外。爷可知道当初被疯和尚讨过的人并不只有我们姐妹,还有如今直郡王侧福晋甄氏?” “不知。” “其实那疯和尚说来说去都是同一套说辞,总要将我们都化去出家。这带发修行的尼姑,大约是真的信了出家便可平安一世的说辞。” 话音落下,林茈玉冷笑起来。别人没出家的都落得惨烈下场,妙玉出了家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由此可见这和尚道人也没多少真本事。 “这倒是没听过。”胤祐眼神暗下几分。 他只知道林氏姐妹曾经得到一个和尚的预言,却并不知道这和尚是个疯癫和尚,也不知道疯和尚还预言过其他人。想必这种事除了康熙本人,就只有他身边那些心腹知道。 不,还有直郡王也知道。 这些年里,皇阿玛或许在暗中派人查找其他被预言的女子,所以那巡视侍卫在听到悼词之后能立刻反应过来。而那女子被扣押之后,第一个听闻消息过去的也是直郡王。 这样的女子不知还有多少,林氏姐妹大约是里面身份最高的…… 脑子里飞速运转,冷不防腰间一阵抽疼,胤祐咧着嘴:“你怎么又掐爷?” “谁叫你有话不好好说,却要问来问去。爷要是想找算命的,不如去抓那和尚,比问我强。” 这个事不能不谈,也不能谈得太过,为防止一会圆不过来,林茈玉及时转移话题:“再说你们抓到尼姑该去问她,问我有什么用?” “爷就是忽然想起来。你先松手,松手。” 的确是忽然想起来,毕竟那个被扣押的尼姑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也预感不到任何事,与林氏姐妹完全不同。 揉着被掐的地方,胤祐想到甄氏:“直郡王侧福晋,也和你们姐妹一样?” 林茈玉摇头:“小时候我们个一起长大,瞧着谁都只是普通小姑娘,没觉得有异常。” 那就怪了,难道这种能力还是要苏醒的? 皇子们精通天文地理,但在精鬼志怪方面还真没多少经验,胤祐想不明白,又不能去问康熙或直郡王,只能盯着自家福晋审。 “你再好好想想,那和尚还说过什么?” “这有什么想的?据说当年那和尚出现要将我和妹妹化走,万岁爷亲眼看见还派人把和尚围住了,但众目睽睽之下和尚消失无踪,此后再没见过。唯二两次再听到与那和尚有关的消息,就是直郡王侧福晋,和那尼姑。” 这话倒是不必怀疑,毕竟如果能找到那和尚,康熙早就找到了,不会拖到现在。一朝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去苛责林家不现实。 这样的神异之人,若不知道他存在也就罢了,一旦知道如何能放任不理?他出现一次两次尚且能当做是神仙下凡,出现次数多了,康熙做梦都能惊醒。 低头思索片刻,胤祐道:“今日已经看过额娘,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先别进宫了,额娘那边我去说话。” 这是怕撞到康熙眼前?林茈玉连连点头:“正好接下来也没什么大日子,中秋节还要好几个月呢。” 林家和甄家这些年再没见过疯和尚,康熙是知道的,所以她们只要老实猫着不冒头,问题应该不大。 有关妙玉的事胤祐连打听都没打听,每天按部就班上朝、处理公务、回家吃饭睡觉,存在感要多低有多低,只有章佳氏病逝后他进宫看了胤祥一回,然后继续低调。 及至七月初二,康熙将逝去的章佳氏追封为敏妃。 正经妃位可不是未经册封的庶妃,一应礼仪规程忽然繁琐起来。不过这和胤祐、林茈玉两人没关系,他们顺着安排走就是,但等奉安旨意安排下来,护送敏妃灵柩的随行人员中,妙玉赫然在列。 这是要把她一辈子困在皇陵,为皇室祈福。 几乎是在看见妙玉名字的第一眼,林茈玉就猜到康熙想法,紧跟着不知怎么想到,这次还真叫那赖头和尚说中了。困在皇陵对别人来说或许是发配,但对妙玉来说的确能平安过一生,不用担心家族变故,也不用担心被流寇掳去。 胤祐一直在看着林茈玉的神情,但什么都没说,到晚上只剩下两个人时才问:“你真不认识这个妙玉?” “我幼时长在林家,后来住在荣国府,爷觉得我该去哪认识这个妙玉?” 话虽然是这样说没错,但胤祐总觉得林茈玉看见妙玉名字的时候松了口气,索性把她两手扣在一起:“老实交代,你今儿在想什么?” “……爷真想知道?” “说。” “我在想,其实说到底我们什么都没做,不是吗,爷?” 这个爷叫得很正经,让胤祐一时说不出话。 的确,她们什么都没做,身为女子这个时代对她们本就是不公平的,从出生长在内宅,长大后被师长安排命运,她们没做过、也没机会去做什么真正的祸事,林氏姐妹如是,甄氏如是,妙玉亦如是。 从头到尾她们唯一做出的选择,大概就是凭借父母疼爱,找了个不算讨厌的男人成亲。 胤祐把手松开,但没从林茈玉身上下去,直勾勾盯着她:“你恨爷吗?” “那倒没有,不是爷也会是别人。” 这算什么答案,她还想过其他皇子不成?胤祐黑着脸下床,走到外间看着半睡半醒的雪容:“起来!” 雪容本就没睡死,立刻睁开眼,一骨碌从榻上下来:“贝勒爷有何吩咐?” 没有得到回答,却见胤祐自己爬上榻和衣而卧,背着身子好像在生气。她更懵了,绕到里间小声询问:“福晋,贝勒爷这是怎么了?” “没事,生气了,你出去睡吧。” 为着赖头和尚的预言,林家和甄士隐一家不爽好几年了,他这才哪到哪?不过他闹脾气也没甩手出去,倒是让林茈玉觉得可以哄哄他。 不过好不容易能独占一张床,她先伸个懒腰,翻滚两圈小眯片刻,然后才起身到外头,往狭小的榻上一躺就紧挨着胤祐的背。 “腾个地方,要掉下去了。” 胤祐不动:“那你就换个地方,横竖不是这还有别处。” “那我回去了?看看换的别处是不是跟这里一样。”林茈玉装模作样,故意贴着他耳朵。 “我真回去了哦?” “你敢!”胤祐直接坐起来,咬牙切齿。“林如海到底怎么教的你?在江南见他说话做事,也没你这么不正经。” “我要是正经,早跟妙玉一样不知道被关在哪祈福呢。”林茈玉嗤一声,仿佛全然不在意。 “你真是……”胤祐找不到合适的话,神情比心绪还复杂。 他们夫妻两个属于先成亲后相识,从成亲至今撑死不到一年,中间还分开小半年,要说有多相爱那都是假的。林茈玉是怎么想的胤祐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皇子的骄傲、男人对妻子的占有欲、终于有一样能压过其他兄弟的暗自得意,这是他大部分的感情。 在今日之前他一直是这样认为,但听福晋轻描淡写地说出“不是他也会是别人”,还有“不知道被关在哪祈福”,心里冒出来的不爽又感觉不对味。 无数话在嘴边又找不到合适形容词,最后演变成一句:“爷遇上你,才是倒霉!” 房门外雪容紧张兮兮等着,怕里面有动静又怕里面没动静,更怕胤祐忽然甩手出来,忽然察觉里面声响不对,侧着耳朵听一会,顾不得脸红先松口气,然后赶紧让人备水。 第二天胤祐出门后林茈玉在床上趴了半天,雪容满脸纠结:“福晋,您要喝药吗?” “什么药?” “避子汤。” “嗯?”林茈玉睁开眼,迟钝的脑子反应片刻,想起敏妃逝世皇子要守月家孝,又闭上眼。“不用。” 雪容也不想让自家姑娘喝那玩意,但几番犹豫还是咬咬牙:“孝庄文皇后去世,万岁爷守孝五年,第六年才有十五阿哥。福晋……” “我用不上那个……算了,拿来吧。” 懒得费口舌,林茈玉接过汤药一饮而尽,重新闭上眼却睡不着,想起那拉氏来:“那拉氏几个月了?怕是要赶在家孝里生,回头从私库里挑两件东西送去,让她别慌张。” “是,福晋。” 妃位到底和普通嫔妃不一样,皇子们都要守孝,月底胤祐的生日不用想着过了,在家偷闲半日拉倒。不仅如此,中秋节和重阳节约莫也办不大,要等奉安后才能恢复正常。 简而言之,在家老实待着吧。 同样因为守孝的原因,各皇子要么自己睡书房,要么住在嫡福晋处,说出去就是不在孝期贪图女色,也算孝心。 胤祐在书房住了两天,第天林茈玉一碗汤把他勾回正院,晚上用脚踩他:“爷要在书房住满百天?” “有正事没处理完。”胤祐眼神在屋里转一圈才落回林茈玉身上,见她身上只有亵衣,把被子甩过去。“睡觉。” 林茈玉被兜头盖住,懵了好半晌才扯下来:“你嫌我丑?” “??爷什么时候说过?”好大一口锅盖下来,胤祐没跟上脑回路,把被子又罩上去。“别折腾快睡觉,那东西喝了没好处。” 这是在说避子汤? 也对,皇子要守的孝多着呢,那玩意他肯定知道。 林茈玉的心情立刻就好了,故意往他大腿根踩:“爷在心疼我呢?” “爷在心疼嫡子!”伸手扣住脚,胤祐把她连人带脚一起塞在被子里。 自从那晚小闹一场过后,他似乎开始别扭起来,不像之前能十分自然地拉着福晋扮演模范夫妻。林茈玉从被子缝里探出头,扯扯他衣角:“爷还不休息?” “休息。” 好歹两人也是正经夫妻,睡一张床天经地义,脱了衣裳一人一个被窝,隔着被子靠在一起。 “爷。” “嗯?” “爷。” “嗯?” “爷。” “……林氏,你有完没完?” “胤祐。” “爷真是惯的你!” 一晚上倒是没叫水,但第二天林茈玉起床穿衣的时候,肩膀上多了俩牙印。服侍的丫头低头不敢看,张妈妈笑得满脸都是褶子。 七月底胤祐生辰,难得放假一天,但因为孝期不能热闹,两人就在池塘里钓了半天鱼,最后因为观赏鱼种好看不好吃,又给扔回去,吃了两碗长寿面。 期间荣国府送寿礼来,胤祐扒拉两眼,就叫全抬进林茈玉的私库去,并道:“爷赏人用的东西都是福晋准备,福晋拿回去留着赏人的时候用吧。” “今年的例礼全在这边,这些爷留着吧。” “不用,年下的银子还没用完呢。” 作为皇子中相对较穷的一个,胤祐没有什么烧钱的爱好,也没养着清客拍马屁,年下拿了两千两到现在还剩一小半,那一大半几乎都是南巡路上花销,剩下的不出意外能花到今年过年。 林茈玉算算各样例礼都是从府里账上走,他确实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也就没坚持。 钓了半天鱼同时收了半天例礼,下午没事干,俩人干脆跑马去。按照满蒙标准世家小姐都是会骑马的,林茈玉也会,虽然骑术不精,但跑起来没问题。 跑得满身大汗回来,一天就过去了。 接下来,林茈玉经常逗逗胤祐,不时慰问一下那拉氏,日子平静但不算太无趣,直到中秋节前夕,在她忙着思索如何低调又不失去乐趣过中秋节的时候,胤祉被一纸诏书从诚郡王降为贝勒。 晚上胤祐胡子拉碴回来:“今儿哥把他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皇阿玛大怒,当场骂了他一顿。” 林茈玉摸摸他的胡子茬,再摸摸头发茬:“是挺扎手。” 于是当晚胤祐扎了她半宿。 第二天起来,张妈妈早等在门前:“贝勒爷,福晋,那拉氏约莫要发动了?” “太医可请了?别太惊动人。”孝期里,生孩子这样的喜事都变得要小心翼翼,胤祐看看时间,嘱咐两句仍旧出去,并没有因为他的孩子要出生而停留。 “福晋?” “别管他,把提前备着的稳婆都请来,务必保证母子平安。” “是。” 林茈玉和林瑾就不是同母生的,还是在林家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所以她对妾生子倒不至于怀着天生敌意。 当然,妾和外室不一样,如果是外室,呵。 “走吧,咱们去看看。” 那拉氏的肚子刚有反应,连羊水都没破,正在丫头和稳婆的搀扶下在院子里走动,见到林茈玉来,忙要行礼。 “今儿特殊,不讲规矩,你只管听产婆的。” “多谢福晋。” 八月天气本就不算凉快,看那拉氏额头一圈细汗,林茈玉转身:“去拿冰来。” 产婆立时变脸色:“福晋这可使不得。” “无妨,放在外间。” 产婆还想说什么但没敢张嘴,那拉氏更紧咬着嘴唇。 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圈,尤其现在医疗水平不够,所以在更多时候产婆宁愿让产妇难受些,也不愿意自己承担更多风险。产妇本人则是不敢。 但林茈玉是福晋,她说的话才算数,冰块还是被摆进屋里,放在外间正中央。 那拉氏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随着宫缩阵痛,她的衣裳被逐渐湿透。太医姗姗来迟,看见屋里有冰:“庶福晋走了多久?还没到生产的时候,先坐下歇歇,冰可以再添几块。” 听见太医说冰块可以再添,那拉氏明显松了一大口气。格格份例有限,出了七月她就几乎分不到冰了,乍然用这么多,实在不适应。 太医、产婆两边守着,折腾到晚上胤祐忙完回来,问:“生了?” “回贝勒爷,刚破羊水。”那拉氏的情况还算稳定,从宫缩到破羊水都没问题,产婆出来回了一句就又进去守着。 胤祐走向林茈玉:“你守了一天?” “没有,晌午回去歇了会,刚来。爷忙完了?先去吃晚饭吧。” 留下陈氏在院子里守着,两人去吃晚饭。晚饭后把胤祐抛下,林茈玉又来看了一眼,确认今晚不会生,才回去休息。 第二天胤祐仍旧按部就班的,只有林茈玉在后宅守着,屋里传出的叫声让她心慌。 到午时,房门终于打开,飘出满满的血腥气:“恭喜福晋,生了个小格格。” “去给爷报喜吧。”看看只用一层绸缎包起来的婴儿,刚出生实在算不上好看,林茈玉皱了皱眉。“好小。” “福晋刚出生的时候比这还小。”张妈妈笑笑,那拉氏没生下庶长子,她打心眼里高兴。“给那拉氏的赏赐可要送进去?” “刚生产完,叫她歇着吧,等醒了再送。屋里的冰不用搬走,用冰镇镇血腥气,别开窗户。” “是,福晋。”产婆有些诧异地抬头,没想到福晋年纪轻轻还知道这个。 消息传到前头,胤祐就一句“知道了”,也没回来看看。对皇室而言,格格到底比阿哥差得远。 林茈玉更不想生了,生个屁! 第二天就是中秋节,七贝勒府算是双喜临门,但在敏妃丧期百日内不能庆贺,只每人赏了半个月月例银子。林茈玉额外给那拉氏赏了一份东西,但越想越气,晚上踹了胤祐好几脚,把他踹得莫名其妙。 荣国府贺小格格出生的贺礼比其他皇子府还早几天送来,看东西比胤祐生辰贺礼粗糙许多,大概是定额例礼拿来用。 林黛玉倒是专门写了一封信来,说些家里有趣的事,大概是担心她伤心吃醋。 果然要论贴心还是得看小棉袄,皮夹克只会让人操心。 说操心,操心的就到,林瑾没过多久也送来信。他考完了,即日启程回家去,若能考中明年进京,不能考中就再议。不过他在信中很自信,还说明年进京给她们姐妹俩带江南特产去。 八月发生的事情不少,只是没有发生在林茈玉眼前,所以从她的视角来看还算安稳。九月同样,她在家里安排些小格格的事情,与林黛玉、林瑾通信,时间很快就过去。 十月中旬,敏妃百日丧期过去,宫城里忽然热闹起来。 宫里、畅春园里的庶妃一大把,她们大部分都比较年轻,想要靠熬资历上位不容易,不仅因为上头妃位满了,也因为康熙年纪逐渐增大,可能熬着熬着他人没了。 但敏妃的追封让她们又看到希望,这些进宫的人有几个是为了自己,还不都是为了家里?她们拼着多生几个孩子,哪怕活着不能晋封,像敏妃这样死了封妃也好,至少能给孩子、家里都带来好处。 莺莺燕燕们热闹起来,贾贵人也在其中。林茈玉从妙玉的事情后第一次进宫,就在戴佳氏口中听到元春的名字。 “皇上不爱在宫里,不是去各处巡视就是在畅春园,在宫里争起来实在不大好看。” 这话不算客气,但从戴佳氏的脸色可以看出来,她已经尽可能委婉了。林茈玉抬着头坦坦荡荡:“额娘的意思是……” “荣国府那边可有找你说话?” “没有,不过近来府里有什么事,她们礼物送得勤。” “那你可听了赖头和尚的传言?” 之前与胤祐说起还是疯和尚、癫和尚,怎么就成了赖头和尚?林茈玉心下一紧:“额娘知道了?” “不止我知道,宫里都知道了。”戴佳氏长叹一声,神情复杂。“贾贵人身边有个宫女,说曾经得到赖头和尚赠送冷香丸,食之遍体生香。有旁人要那丸药去吃,却没有任何香气,这事宫里都传遍了。” “冷香丸?”林茈玉嘴角抽搐。 千防万防,她连胤祐都没告诉,薛宝钗竟自己爆出来,想必是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妙玉的事。看来元春在宫里确实没闲着,赖头和尚的事她都打听到了。 “你知道?”虽然是疑问句,但戴佳氏满脸写着果然如此。 “的确知道,不过并未当真,这话在外头也不是什么秘密。” 深呼吸一口,林茈玉将金玉良缘,以及冷香丸来历都说出来。不说也没用,这事贾家的下人都知道,随便找个人打听都能打听出来,与其等着传到康熙耳朵里让康熙去查,还不如她先说了。 戴佳氏眉头拧得死紧:“热毒?真晦气!” 自从胤祐出生被认为不详,所有敏感的事都被她认定为晦气,恨不得母子两个躲出八丈远。 “不说她。那拉氏的小格格出生,你也是做额娘的人,如今敏妃孝期也出了,你们该早生个嫡子才是。” 果然这个话题是躲不开的,林茈玉端着得体但机械的笑容,摆出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羞怯角度:“是,额娘。” 戴佳氏很满意,略微说几句便打住话题,让她早些回去,管好家里云云。 回到贝勒府,林茈玉立刻怕派画眉去给林黛玉传话,问贾宝玉从江南回来没有,没回来就不用回来了,躲着去吧。 接到传话的林黛玉莫名其妙,再一听冷香丸和金玉良缘,起身就往荣庆堂赶。 前头江宁织造郎中派人来商量与迎春的婚事,贾母见了一面,刚把媒人送走,脸上笑容还没消失:“你怎么过来?正有好事呢。” 林黛玉直接跪在前面:“外祖母。” 忽然的动作把屋内左右人吓一跳,鸳鸯等人连忙去扶,但林黛玉不起,口中急道:“孙女有要紧事禀告,还请老太太快将大舅母、二舅母请来。” “可是有大事?”贾母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她知晓林黛玉不是莽撞的人,能让她如此焦急,必定是大事。 祖孙两个对视片刻,贾母抬头:“快去将两位太太请来!” 等候邢夫人、王夫人过来的空隙里,林黛玉将宫中冷香丸传闻的事说出来。后面的话不必细说,贾母老狐狸一样的人,凡她肯动脑子,没有想不到的事。 邢夫人、王夫人进门还未行礼,贾母便斥:“速给宝玉去信,他去拜访姑姑乃是孝道,年前不必回来。另传我吩咐,服侍过梨香院的下人全部扣押,与宝丫头相关半个字都不许传出去!”:,, 第76章 散布谣言的传统 薛宝钗说出冷香丸的时…… 薛宝钗说出冷香丸的时候,大概已经想到贾母必定会为她遮掩,又或者说这也是她算计中的一部分。 若她段位足够,凭借冷香丸勾搭上皇帝或哪个皇子,那就皆大欢喜。若不能成功,随着冷香丸传闻把金玉良缘闹大,到时候她还有贾宝玉作为退路。 散布谣言,还真是薛家惯用的好手段,在贾家如是,进了宫还是。 哪怕贾母恨薛家赖在贾家数年不走,恨薛宝钗算计贾家,也必须帮她遮掩。现在就是一场豪赌,看谁动作快先将薛宝钗收走,或是看金玉良缘能闹多大。 邢夫人、王夫人刚进门被贾母突如其来的怒气震在原地,不知所措。 事情至此,再瞒着她们也没意义,贾母看向林黛玉:“你们姐妹的事,外面可还有人知晓?” “姐姐只说了冷香丸,旁的事还要等传话。” 贾母的脸色更难看几分:“单凭一个冷香丸,想要引起众位皇子争夺还差些,她可别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当初林氏姐妹引得几位皇子暗中抢夺一番,但到今天为止,是否抢到好像并没有什么明显差异,老七、小十二并没有因为林氏姐妹异军突起,其他兄弟也没有黯然失色。 皇子们想要祥瑞不假,想要争盛宠不假,但绝不会被区区冷香丸摆布。若要成功,冷香丸之后必有后手。 “可是画眉来传话?速叫她过来。” 祖孙两个匆匆几句话,将邢夫人、王夫人惊得面无人色。她们两个是蠢,但那是相对贾母这样人老成精的人物而言,再怎么样她们也都是官宦千金,这话再听不懂,就白活几十年。 “老太太,可是宝丫头她出了事?”王夫人脸色苍白,刚说完便听贾母冷笑。 “她能有什么事?当初家里那些谣言传出来,我看在你和宝玉的份上不曾计较,如今倒好,谣言传到宫里去。果然不亏是商贾出身!” 今日之前,贾母的涵养让她从未说过这样刻薄的话,但都被算计到头上,还管什么? “还有你那侄子,把他看好了!” 家里还有个薛蟠大祸害,贾母可没忘,让王夫人一阵没脸,又转向邢夫人:“二丫头婚事当前,万万不能受到影响,把你们那边的人看住了,回头我自会叫凤丫头来吩咐。” 冷香丸的事实在把贾母气狠了,不仅气薛家从头到尾算计,更气这么大的事元春竟然没有传信回来说一声,又或者是传信回来被王夫人看见没当回事。一大家子,连个省心的都没有! 片刻画眉过来,贾母暂时收敛怒色:“多谢福晋传话回来,可怜我老太太年迈,多少事都不知晓。你回去告诉福晋,我已经知晓了。” “是,来时福晋还命我向老太太请安,请老太太保重身子呢。” “有劳福晋挂心,鸳鸯,你亲自送画眉出去。” 送走画眉,贾母顾不上对邢夫人、王夫人发脾气,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不能让金玉良缘那么快传出去,能拖一日算一日。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还要进一步吹捧冷香丸。 许久没有关注过后宫中事,却因为一个冷香丸整个贾家严阵以待。 妙玉是莫名其妙出现在敏妃送葬队伍中的,但宫中最不缺的就是有心人,很快就打听到和尚,接着就有人挖出选秀之前甄家二女曾在宫中住过,并且甄氏四女嫁入直郡王府前,也曾提到过和尚。 当时人们只知道有高人预言林氏姐妹,很少有人知道高人是疯和尚,早年的话再被翻出来,互相联系猜想一番,人们才恍然大悟,直郡王早悄悄捡漏走了。 平静的水面掀起层层巨浪,冷香丸的投入无疑是一颗巨石,因为薛宝钗不仅提到疯和尚,还明确说出这是个癞头疯癫和尚。除了康熙等亲眼见过的人,谁还知道是癞头和尚? 皇子们闻着味过来,但并没有采取行动。他们在等,等其他兄弟的反应,也等康熙的反应。 秋去冬来,在皇子们的翘首以盼中,康熙却并没有任何反应,对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冷香丸仿佛从未听过。 林茈玉私底下有过很多猜想,想偷偷跟胤祐说,结果被一句“不许揣测圣意”给堵回来。 不猜就不猜,反正着急的又不是她,荣国府那边她已经给过消息,该给贾母的情分她都给了,有这空闲功夫还能忙点别的。 江南那边来信说贾敏的身体不太好。她早年为求子吃过不少药,这么些年又操心个孩子,再加上自己年纪大,这是无可避免的老去,大约她注定是要比林如海早走的。 林茈玉送回去不少东西,甚至连太医都派去了,但传回来的消息就两个字:老了。 偏巧林瑾乡试的成绩出来,虽不算名列前茅,但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已经不容易。按照林如海之前的打算,林瑾尚不满十四,完全来得及等下一次科举,还能趁机择亲议亲,但贾敏的身体怕等不到那个时候,若要让婚事完备,最好还是赶在明年殿试。 另外还有贾宝玉。考完试后他在金陵玩了半个月,然后才去拜访林如海、贾敏,拜访完慢慢悠悠回京途中接到来信,又掉头回林家。快到年下,他终于要跟贾琏一起回来,然而众所周知,有贾宝玉在的地方必定会有事端,谁知道他回来又会发生什么? …… 这么多事摆在面前,这还不算年前、年下的各种惯例常事,林茈玉关注冷香丸几天就把注意力挪去别处,宫里的事情自有戴佳氏盯着。 稀里糊涂到年下,贾政回家过年,听闻薛宝钗与元春在宫中所为,长吁短叹半晌,只住在赵姨娘屋里,就连贾宝玉他也不大管,反倒专心教起贾环来。 林黛玉悄悄把信传给林茈玉,林茈玉当着胤祐的面摇头叹气:“我这二舅舅实在不够精明狡猾,若是我,就找皇上磕头认罪去。” 薛家和贾家那点关系,不客气地说,就算哪天薛家被诛九族了,贾政都能全身而退。偏他看不透,也撒不开手,推不开薛家,更撑不起贾家。 胤祐拿着敲核桃的小锤正忙活:“你那姑舅兄弟没考中?” “没有好消息送来,大约是没有。瑾哥儿的消息两月前就送来了,这小子还叫我给他备贺礼呢。” “那就送,他这个年纪若能考中,将来前途可不小,又有你们两个做皇子福晋的姐姐,满京城姑娘任他挑。”身为皇子,胤祐说这话就像吃饭喝水一样随意。 林茈玉把他剥好的核桃全拢过来:“他还小呢。” “小什么?爷在他这个年纪都有教导宫女了。嘶——吃着爷敲的核桃还踢爷?” “爷家里有皇位要继承,我们家又没有。娶妻事大,是要他们二人和睦一辈子的。”若无其事地收回脚,林茈玉把核桃抛进嘴里。“今年过年,大格格可要带进宫?” 那拉氏所生长女,便是七贝勒府大格格,那拉氏没资格进宫,但府里的孩子都有。胤祐敲核桃的动作慢两分:“带去吧,别让人挑理。” 如果是前几年,这么小的孩子不带就不带,但妙玉、冷香丸、癞头和尚的事一件接一件,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七贝勒府,还是小心为上。 “那我就让奶娘提前给大格格做几件厚衣裳,小被子也带上吧。” 到了年下要时常进宫,多个孩子就得多带不少东西,林茈玉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比去年还手忙脚乱。 等年下带着大格格进宫,总感觉有眼睛往她们身上瞟。 到咸福宫里,戴佳氏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拍着她的手:“几位娘娘都是和善的,若有别人说什么,你不必理会。” “额娘放心,我知道。” 几个妃位都是从早年就开始得宠,看别人斗就跟看戏似的,傻了才会自己下场。除了正经嫔位、妃位,林茈玉这个贝勒福晋还真不用怕谁怕到躲着走。 和戴佳氏逗小格格玩,等时候到了去见六妃,进门正遇上八福晋。 ……把她忘了。 八福晋视线扫过奶娘怀中的小格格,似笑非笑:“进府头一年就给七贝勒添了个小格格,恭喜,果然是福厚之人。” 林茈玉嘴角抽搐。并不是很想听你恭喜。 “七嫂这是怎么了,莫非不喜欢小格格?也对,开枝散叶终归还是要多添几位皇孙。” “八弟妹说笑,我倒更喜欢女孩。方才还和额娘商量给小格格起个小名,叫吉晴呢。” 晴?八福晋笑容顿住:“又不是阿哥。” “瞧八弟妹说的,格格难道就不是贝勒爷亲生的?小格格眼睛里有星星似的,叫晴正好。”林茈玉裂开嘴露出灿烂笑容,招呼奶娘进门。 她们二人这番交集,屋内早有人看在眼里,宜妃便道:“这是老七家的大格格?老七家的算是进门喜,往后老七必定多子多孙。” “可不是?去年才说你们两家比着,老八家的可要加把劲啊。”惠妃跟着调侃两句。 林茈玉和郭络罗氏前后脚过门,她们两个被拿出来对比再正常不过。幸好大格格是女孩,不然郭络罗氏的眼刀能把林茈玉戳个对穿。 弘昱已经会跑了,从惠妃身后跑过来,垫着脚扒拉:“是妹妹吗?” 奶娘怕他摔着,连忙蹲下身子给他看:“是,这是小格格。” 直郡王五个子女都是已故嫡福晋留下的,嫡福晋离去至今王府一个新生儿都没有,弘昱只有姐姐没有妹妹,见到小格格十分好奇,想戳又不敢,皱着鼻子:“好小。” 童言童语引得满屋欢笑,惠妃借机引导他:“那你回去告诉你阿玛,叫他给你生几个弟弟妹妹。” “我也要个小妹妹。”弘昱满眼都是小妹妹,没注意惠妃一闪而过的不满。 甄英莲瞧见了,连忙把弘昱抱回来:“咱们是进宫来拜年的,在家是怎么说的?” 弘昱看着她的脸努力回想,然后走到惠妃面前,拱手:“恭祝玛嬷新春吉祥,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新春吉祥是明日说的。”甄英莲小声纠正,屋里嫔妃早笑成一团。 惠妃立马把那点不高兴抛出去,不管说得对不对,搂着孙子亲香。 胤祉、胤禛、胤祺也有子嗣,但到底比不上弘昱这个长子家的嫡孙。嫔妃们在宫中寂寞,好不容易今日孩子多,可着劲逗,欢笑声差点把房顶掀起来。 到晚宴时辰,众妃依依不舍撒手,林茈玉带奶娘抱着大格格去寻胤祐,却见他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怎么了?” “兄弟们多呀,恨不得把我和直郡王家里一天吃几顿饭、每顿饭吃几道菜都问出来。”抽着气叹两声,胤祐看向林茈玉十分认真。“爷真的有点怀疑,娶你是福是祸。” 林茈玉抬手就往腰间伸,但还没碰到衣裳就被精准扣住手腕。 “是祸,爷快撒手,免得沾了祸水去。” “又生气了?爷就是说说,后头怎么样?” “七弟。” 忽然有人走近,林茈玉和胤祐连忙松手,各自站好一看,走过来的人正是直郡王,他身旁还跟着甄英莲。 “王爷。”林茈玉福身行礼,转头给奶娘使个眼色。 奶娘躬身,抱着小格格去找戴佳氏玩。 剩下四个都是癞头和尚事件当事人了,直郡王明显有些烦躁:“荣国府怎么回事?” 看样子是兴师问罪来了。本来他娶甄英莲做侧福晋,谁也不知道他偷着占便宜,但现在这么一闹都知道了,刚才没少听阴阳怪气。 林茈玉福身:“王爷误会,这事还真怪不到荣国府头上。这位薛家大姑娘,原本是……想着攀上荣国府的。” “我早命人打探清楚了,一个丧父的商贾之女,攀上荣国府不够,还要踩着荣国府往上爬,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贾家连个当家管事的都没有,就这样放纵她,不知是昏了头还是瞎了心。” 他是直郡王,除了康熙、太子他谁都敢骂,骂谁谁就得受着。林茈玉把头一低,当没听见。 甄英莲看看直郡王看看林茈玉,再看他还想骂,小声劝:“爷,弘昱还在额娘那,爷要不要去请安?” “去。”直郡王收声,仿佛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回答,然后骂骂咧咧走了。 胤祐啧两声:“大哥自小被皇阿玛带在身边,是除太子之外最受宠的,难为甄氏了。” “确实。” “……爷能说,你不能说。” “妾没说。” “……”要论诡辩还是福晋更胜一筹,胤祐把话咽回去,拉着她赶紧入座,别在这引人注意。 到初二看戏那天,不用带太小的孩子进宫,林茈玉和甄英莲才能凑在一起说闲话。 “惠妃娘娘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没有,我的事额娘早知道。七贝勒没跟你说什么?” “问了几句薛家的事,听说薛家和林家没关系就没再问。我倒是不担心薛家,论到底也不是我们林家的亲戚,倒是贾贵人,惠妃娘娘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后宫的事怎么好跟我说,你是担心荣国府?宫里的事只要不传出去总与外头无关,你且宽心。” “怕就怕传出去……” 两人嘀嘀咕咕说悄悄话,前方忽然有人行礼:“参见直郡王侧福晋、七贝勒福晋,给两位福晋请安,恭祝两位福晋平安康泰。” 这声音有些熟悉,林茈玉抬头:“起吧。” 来人抬头露出一张鹅蛋脸,竟是薛宝钗。她上前两步距离两人近些,话语间也难掩亲近:“一别许久,今日得见,福晋别来无恙。” “你是?”甄英莲上下打量两眼,眼神毫无波动。 薛宝钗福身:“奴婢姓薛。”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可惜我们竟没能提早认识。你可是来找七福晋?那我就不打扰了。” 甄英莲笑笑要起身离开,还没迈步就被拦住。 “侧福晋请慢,奴婢是有事想要找两位福晋。” “哦?”甄英莲挑眉,扶着贴身丫头的手又坐下。“你有何话要说?” 薛宝钗没有立时开口,而是看向林茈玉,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眼眸有一瞬间低垂,但神情未变,笑道:“还请福晋屏退左右。” “不必,就这样说吧。” 没有经过拐子打骂,没有蹉跎十年时光,此时的甄英莲是真正的甄英莲,而不是那个被强买来,想要学诗都被讽刺“得陇望蜀”的香菱。 气氛有片刻冷凝,薛宝钗微叹:“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两位福晋,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说完她再次闭嘴,等着甄英莲将身边丫头赶走。 但出乎意料,甄英莲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那丫头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 难道料错了?薛宝钗咬牙:“福晋可还记得癞头和尚?” 二人依旧一字未回,神情淡漠。事情似乎向着她未预料到的方向发展。 好半晌,林茈玉都看不下去了,长叹:“薛大姑娘,你可知内宅之事没有往外传的?或许你的确遇到了癞头和尚,但你与我们完全不同。” 甄英莲好整以暇歪在椅子上,看她半晌忽然轻笑:“听闻那和尚给你一味神药,服用后遍体生香,可否给我见识见识?我们这些人虽号称也见过神和尚,但从未得过赐药呢。” “不过是些花蕊制成的丸药,没什么稀奇,唯有一样,我吃了有香气,别人吃了却没有任何异常。福晋若好奇,只管拿回去试试。” 说完,薛宝钗竟真从怀中摸出个荷包递过来。只是她双手举着荷包,却没人来接,半晌她抬头满脸诧异:“福晋?” “你真是……”甄英莲欲言又止。 甄英莲身旁的丫头都忍不住:“这样的东西几位福晋都不曾吃过,姑娘还是自己留着吧。” 先是林茈玉说她们不一样,然后甄英莲又提到冷香丸,最后丫头直言,这已经不是暗示,是明示。 无论林氏姐妹、甄英莲、妙玉,她们的共同点就是差点被癞头和尚带走,但薛宝钗却不是,她不仅没被癞头和尚讨要,反而被赠药、赠字,从根本上她与其他人就不一样。 但这些薛宝钗并不知晓,她愣在原地,握着冷香丸若有所思。前头戏曲已经接近尾声,几个孩子都被奶娘带着过来,她没有再说话的机会,只好退下。 避开众人回到承乾宫,仍旧百思不得其解,等元春回来后两人商量也想不出缘由,便写信向外头王夫人求助。 王夫人被贾母暗骂几回,但确确实实知道这事,写在信上又递进去。 却不知信刚送走,消息就同步到荣庆堂。贾母头都不抬:“让她送吧,宝丫头若能成也是一件好事。” 若不能成,这门亲戚就真的做不成了。 落下手中棋子,贾母眼中尽是精明。当年执掌侯府的超品国公夫人,虽已经多年不管事,但当她权衡利弊起来,嫡亲外孙女林黛玉都可以受委屈,何况薛宝钗这么个二房的外四路表亲? 信送进宫,贾元春和薛宝钗看得浑身冷汗。冷香丸的消息放出去小半年都没引来康熙关注,他必定知道其余几人都曾被癞头和尚讨要,所以这冷香丸竟是岔了路子。 “这可如何是好?”辛苦数年挖出来的消息,竟败在这里,元春又急又悔。 “贵人别慌,冷香丸确有其事,又不是咱们编造,慌什么?”薛宝钗果然能忍,这时候还能稳得住。眼睛转两圈,她想到另外一个主意:“贵人,听闻几位皇孙早逝,您可知晓?” “你想干什么?”元春愣住。 薛宝钗不但能忍,还能豁得出去,就像不惜传出金玉良缘以求配宝玉,只要能达到目的,她没什么不敢。 “我有一计,还请贵人相助。” 就像贾母说的那样,只靠冷香丸还不够让皇子们趋之若鹜。年节未过,向来平静的宫里忽然多了点腥风血雨的味道。 但这些对康熙来说不重要,他忽然兴起要去巡视永定河,点了皇四子胤禛、皇七子胤祐、皇十子胤祥陪同。 林茈玉给胤祐收拾了几件厚衣裳,十分公平地安排那拉氏随行侍奉,挥着小手绢送走两人之后就忙着命人休整林家宅院,预备等林瑾进京让他住在自家。 巡视永定河不像南巡耗时那么长,林瑾还没进京他们就回来了。但他们刚回来,宫中就不知从哪传出闲话。 也不算闲话,都是实话,但被人总结过后传出来,实话也变得不那么好入耳: 万岁爷儿子多,但死的儿子更多,所谓大皇子胤褆,其实真正排起来该是第五。后来有纯禧公主进宫镇着,宫里死的皇子少了,但皇子府里没有人镇着,所以皇孙不停死。 不信你看太子,太子庶长子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保不准哪天就死了,两个年纪最大的格格更是出生当月就死了。 再看贝勒,他五个孩子死了仨,剩下的两个里面也有一个是随时要死的样子。 四贝勒不用说,去年年初刚死了弘昐。 五贝勒成亲晚,家里孩子还没来得及死,但你看着,肯定也要死。 为什么没有直郡王?你傻呀,直郡王侧福晋甄氏,那是被和尚预言过的福星,你没看见侧福晋嫁过去的时候大格格和弘昱生病,但最后都被养回来了吗? 还有七贝勒、八贝勒?等着看吧,七贝勒府的孩子肯定比八贝勒府好养,人家有福星福晋呢。 以上大概就是传言的全部内容。不知是不是为了印证传言的真实性,那拉氏随胤祐回京第天,被诊断出再次有孕。 外头流言传得更凶,七贝勒府里那拉氏跪在林茈玉和胤祐面前,快哭了。:,, 第77章 可惜,没有如果 庶福晋和嫡福晋第章 侧福…… 庶福晋和嫡福晋、侧福晋不一样,她们就是为皇室繁衍子嗣的工具,对那拉氏来说,多生几个孩子她在贝勒府后院就能过的更好,所以从心里,她是盼着多生几个的。 但为什么她有孕和别人不一样? 第一胎她提心吊胆,想要庶长子又不敢要庶长子,最后赶在敏妃丧期里生了个格格,她心里是有点庆幸的。而且福晋给了不少东西,看起来挺喜欢小格格,不像不能容人的,她才敢放心怀第一胎。 谁知道这第一个来得这么快,还这么巧? 别人家的格格有孕,可以仗着肚子提高待遇,她有孕,怎么总往枪口上撞? “贝勒爷,福晋,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拉氏两手捂着肚子,恨这孩子不能晚来一个月。 胤祐眼神飘忽,一会落在那拉氏身上一会落在林茈玉身上,不知道是在听人说话还是在想那个传言,被戳了两下都没反应。 而底下跪着的那拉氏见林茈玉悄悄戳胤祐,还以为是在示意不要这个孩子,脸色更加苍白。 林茈玉用手指甲盖都能猜到他们俩在想什么,长叹:“外头不过好事人的流言而已,不必当真。不过你刚生了大格格这么快就怀上,身子怕是没养好,等生了这胎歇一年吧,届时请个太医来给你养养身子。大格格先养在我这边,等这胎生了你再抱回去。” 这话能当着胤祐的面说,至少这两个孩子都能保住。那拉氏松口气,磕个头告退。 将屋里其他人也赶出去,林茈玉把身后的手拿出来,直接戳在胤祐身上:“回神了,别信那些,都是假的。” 胤祐侧身看过来,没说话,但眼神直白写着:你确定? 还真……不能确定。 林茈玉泄气:“那能怎么着?” 那确实也不能怎么着,总不能让林氏、甄氏成亲又和离,轮流到各皇子府当福晋吧? 胤祐走到上首坐下,两只手在膝盖搓搓,忽然哼道:“这薛家姑娘胆子不小,这种话都敢说,就不怕皇阿玛怒气上来直接把她砍了?” “确实胆子不小,但凡我那一舅舅有她一半的胆子和果断,荣国府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 “福晋对她的评价倒很高。” “难道不是吗?她是个被困在内宅的女儿身,所以在爷看来她只能靠传播流言蜚语上位,凡她是个能上朝的男人,这就是文官造势。” 历史上哪回文官造势不是几个不怕死的领头?胤祐咂咂嘴:“这话倒也不差,朝堂上若有她这样的人,很棘手。” 住在大观园里的女孩,不敢说完全是好人,但真没有差的。迎春若是男子,必是温和儒雅的贵公子;探春若是男子,少不得开疆拓土名留青史;都说惜春面冷心冷,但凭她对禅宗的理解,未必不能成大师;至于薛宝钗,若她处在薛蟠的位置,撑起薛家不必多说,保不齐是个枭雄;甚至李纨,自幼饱读诗书,若为男子难道不能自己考取功名? 可惜,没有如果。 曾经的林黛玉和她们一样被困死在大观园,如今能过得比她们舒心,全靠有人撑腰罢了。 林茈玉一声长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胤祐看着她:“福晋想帮她?” “帮不了,她的心太大,她赌得起我赌不起。” 薛家只剩下他们母子三人相依为命,凭薛蟠这辈子都不可能把薛家撑起来,所以薛宝钗敢赌而且必须赌,无论是在贾家还是在宫里。说到底,薛蟠已经把薛家嚯嚯到头了,即便赌输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但林茈玉可不敢把林家压上去赌,她们一家子还都好好活着呢。 “那就躲几天,你弟弟快进京了,等爷去告个假。” 直郡王还惦记着福晋,府里谁都不许生,林黛玉尚未成亲,只剩下七贝勒府的林茈玉处在传言中心。那拉氏有孕无疑是火上浇油,胤祐已经可以想象到他出门被众人围观的模样,赶紧请假保平安。 正好林瑾要进京殿试,亲姐夫躲远点,也不是不能说过去。 于是第一天大朝会后,他果然去告假。康熙没说什么就同意了,但赐了两个格格,择日抬进门。 胤祐哭丧着脸回来:“我怎么觉得,皇阿玛也想看看传言是真是假?” “巧了,我也这么觉得。” 夫妻两个同时噎住,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添把火的人居然是康熙。果然是圣心难测,他想干什么? 想不明白,夫妻两个关上门在家逗小格格,有人上门就装死,连两日后林瑾进京来拜访都没放进来,美其名曰“避嫌”。 直郡王听闻在家就骂起来:“老七管着军务,他避什么嫌,怕他拿刀去砍翰林院吗?” 正好有太监进门禀报:“王爷,明珠大人来了。” “不见,让他滚!”这几天上门的人太多,胤褆骂完才反应过来。“让他进来。” 林茈玉能从薛宝钗想到文官造势,朝中那么多老狐狸自然不是吃干饭的。明珠来直郡王府,另一边东宫、几个贝勒府都没闲着。 原因无他,实在是传言中大部分属实,让他们不得不在意。而若传言全部属实,且不论天命,也不论其他皇子,直郡王将从子嗣上彻底压倒太子。 荣国府不在传言中心,却总躲不开,清闲多年的贾母再次掌权,严厉起来连贾宝玉撒娇都没用。 “老祖宗,我与北静王有约,总不好失约。” 只要是个人都知道贾宝玉满嘴谎言,从前贾母不追究是因为不重要,但眼下任何小事都无比重要。 “近日总有人上门要见你林妹妹,你老子不在少不得你去应酬,北静王那里我替你写个告罪帖子,下回再聚吧。” 果然,贾母这话一说贾宝玉立刻改口:“我与北静王交好,倒不必特意写帖子,我叫茗烟去说一声就是。” 糊弄不过去,贾宝玉在荣庆堂待一会,找个借口回自己屋子去,躺在床上发愣。 袭人提着热水进来:“你不是说今日要出去?” “老祖宗不让。”贾宝玉翻身,继续盯墙面。 “这几日家里来了许多客人,你也实在不应该出去。老爷前几日走时特意吩咐,不许你出门去。” “我想去瞧瞧晴雯。” 袭人沏茶的动作一顿,很快继续:“那就更不应该出去。又不是头七、祭日,你去了,叫太太知道难免不高兴。” 贾宝玉没说话,彻底把身子翻过去对着墙。 他尚且如此,真正好色的贾赦更闷不住。但如今家里是他老娘重新掌权,不能明着忤逆,把屋子所有丫头玩一遭都难解心痒,眼睛盯上鸳鸯。 大舅舅房里要纳妾,按理说不会传到林黛玉耳中,但鸳鸯实在与众不同。 从前她管着老太太私库,如今老太太重新掌权她又管着府里,真真是当家大丫头,连周瑞家的、王善保家的这些体面妈妈们都要退避三舍,便是赖妈妈都要客客气气叫她一声鸳鸯姑娘,三春等人更是叫鸳鸯姐姐。 林黛玉知道,林茈玉就知道,胤祐在家嗑着瓜子听荣国府的八卦。 “我现在信了你的话,若你两个舅舅有姓薛的一半胆气、魄力,贾家不至于此。” “……妾知道外祖家扶不上,爷不用再强调了。”林茈玉默默将信折起,交给雪容叫她拿去烧掉。这丢人东西就别放着了,哪天不小心翻出来就是一次丢人。 胤祐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回信?” “不回,装不知道。爷准备在家躲多久?” “等你弟弟考完再说。” 张妈妈从外头进来:“贝勒爷,福晋,两位新格格今日进门,贝勒爷要歇在哪边?” “歇在福晋这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胤祐想都没想。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张妈妈自然是乐见其成,躬身应下就转身离去。 林茈玉抬眼皮:“你不去看看她们?” “等两个月再说。”就不信了,这传言还能传两个月?拍拍满是瓜子皮的手,胤祐端起茶吸溜。 任凭传言甚嚣尘上,该干的正经事却不会耽误。三月殿试,是天下文人的盛事,殿试后放榜林瑾的名字赫然在其中。虽不在一甲之列,但他的出身只要中了,林如海就能保证他扶摇直上。 同样在列的还有迎春的未来夫婿,放榜之后他以新科进士的身份第一次登上荣国府大门,拜见了贾赦。 贾赦再混也知道读书好,之前对未来女婿的七分不满只剩下两分,笑呵呵迎进门,笑呵呵送出去,到后头第一次对迎春露出属于慈父的笑脸:“你那未来夫婿我已经见过,模样还算端正,你虽是低嫁但也不算吃亏,成亲后务必好生持家。” “是,多谢父亲教导。”迎春自从定亲后就被贾母指派到王熙凤身边,虽说性情难以改变,但为人处世总灵活几分。 “嗯,我们已经将日子商定在今年年底,你也准备着吧。” 深感已经完成作为父亲的任务,贾赦甩甩手出去,拥着贾母花八百两给他买的美妾,数聘礼去了。 贾母早过了恨铁不成钢的时候,只把迎春叫过去,拍着她的手:“你父亲混账,这么些年难为你,所幸就要熬出头了。那些聘礼就叫他嚯嚯去吧,你的嫁妆从我这里和关中出,少不了你的。” “多谢祖母,这些年亏了祖母照拂,我才能安稳长大。” “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 迎春是第一个从荣国府出嫁的姑娘,也是第一个被贾母送嫁的孙辈,她的婚事不仅代表荣国府孙女辈要逐渐离开,更是之后探春、惜春、乃至巧姐儿婚事的标杆。 但值得高兴的是,趁着迎春大喜,梅家终于松口要迎薛宝琴进门,不知是不是为了传闻,他们到底松口了。 两件喜事传到七贝勒府,胤祐却另有看法:“殿试放榜,翰林院很快会进一批新人,其中就包括林瑾这样出身世家的公子。梅家这样不上不下的,若不寻变很快就排不上了。” 林茈玉恍然大悟:果然,其实谁都会算计。 放榜之后胤祐没有借口继续躲着,出去忙了两天,但他装傻充愣的技术水平直线上升,甚至还把自家福晋胡说八道的本事给学过去了。 四月初一,康熙又要巡视永定河工程,点了胤褆、胤禛、胤祥同去,去年后半年以及今年年初的两段流言似乎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胤祐松口气,颠颠跑去户部干活,还跑了两趟翰林院给林瑾这个小舅子撑腰,甚至跟林瑾一起去了趟张家,又抽空幸了府上两个新格格,如此才算将之前告假期间的事情料理清楚。 五月底康熙回来,命礼部与内务府将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俄、十一阿哥胤裪的婚事提上日程。 趁着内务府还没派教导嬷嬷去,林茈玉把林黛玉接过来住两天:“其实不必非到贝勒府来,瑾哥儿如今也算大人,林府也不算空着。等你的大事办完,就该咱们两个给瑾哥儿相看,再过几年,咱们家也热闹起来了。” 未满十四岁的“大人”林瑾面无表情看着她们两个,对从孩子到大人的身份转变还有点不习惯。 林黛玉叹一声,眼中有几分愧疚:“瑾哥儿还小,远不到顶立门户的时候,若不是母亲的身子……” “小又怎么样,我还不是考中了?一姐你该夸我,那些比我大十几、几十岁的人不知多少没考中呢。”林瑾倒不大在意,对他来说除非也能考中探花,否则是第四名还是第四十名、第一百四十名并没有区别。 “对了,考前进京时父亲才与我说,一姐的婚事母亲不一定能来,且要看大夫怎么说。” 林黛玉连忙抢话:“母亲不来才好呢,这千里迢迢的折腾,如何受得住?只要父亲、母亲平安,来不来都不打紧。” 没有人不希望成亲的时候父母俱在,但要不管贾敏的身体状况,林黛玉做不到,宁愿在婚事上留下些遗憾,也不愿因此而累坏母亲。 “一姐放心,父亲、母亲心里有数,还有长姐派过去的太医呢。” “正是,你也太悲观,瞧瞧外祖母,母亲的年岁还不算大呢。”林茈玉把贾母都扯出来说,将林黛玉逗笑。 林瑾中了进士,又因为年纪小被扔在翰林院,也算在京城落下脚,往后姐弟三个见面机会数不胜数,倒不必担心骨肉分离。 在七贝勒府住了几天后,旨意传出,胤禟、胤俄的婚事定在今年,胤裪的婚事则排到了明年一月初八。 林黛玉松口气,又痛痛快快玩几天才回荣国府去。 不想她还没回到荣国府,贾宝玉开始发疯:“什么成亲,谁要成亲?林妹妹好好在咱们家住着,为何要成亲?” 提问一个封建时代的女孩为何要成亲,真是个好问题。袭人将他按在床上:“你这又是说的什么疯话,姑娘家大了自然要成亲,前年林大姑娘成亲你忘了?到年底咱们家一姑娘也要成亲了。” “不行,林妹妹不许走,林妹妹不许走!” 统共提到三个人,他是除了林黛玉谁也没听见,袭人力气有限按不住他,被他从床上带下来。 “我要去找林妹妹,我要去找林妹妹。” “宝玉,宝玉!”一屋子七八个丫头都过来,合力才勉强将贾宝玉拉住,没让他冲出去。 被惊动来的贾母在外间听着里面叫嚷,震怒:“这到底怎么回事?” 外间跪着一屋子丫头,谁也不敢说话,好半晌里间麝月出来:“启禀老太太,林一姑娘的婚事旨意下来,有人报喜被宝玉听见,回来就这样了。老太太,这话不能传出去,不敢叫太医来,可如何是好?” 马上就要做皇子福晋的人,你说不能成亲,是要藐视皇家不成? 贾母脸色数变:“无妨,拿我的帖子去请王太医来,他和咱们是世交,只别叫其他乱七八糟的人来。” “是,老太太。”麝月忙去找鸳鸯。 林黛玉进门时正好与王太医遇上。 王太医是六品顶戴正经的太医院太医,见到未来皇子福晋连忙行礼:“见过姑娘。” “太医免礼,可是外祖母有请?” 怕贾母身体不适,林黛玉不敢耽误,与王太医一起匆匆前往后院,走到一半发现不是去荣庆堂,她又转道回与凤楼。 “鹦哥,怎么回事?” “回姑娘,自打您婚期定下来,宝一爷一天来三趟,问您什么时候回,我说您去找大姑娘了他也不罢休,照旧日日来。昨儿不知哪个长舌爱攀附的在院子里说您嫁给皇子就是皇家人,宝一爷睡一觉起来就疯了。” 作为被留守与凤楼的丫头,鹦哥的任务不仅是看好与凤楼,还需要盯着府里的事情等林黛玉回来禀告,但贾宝玉这痴法着实有些吓人。 别说他与林黛玉只是兄妹,即便是夫妻,枕边睡着个不知何时就要发疯的人,你不害怕吗? 鹦哥几次张口闭口,最终咬牙:“姑娘,林三爷已经考中了,要不您回林家去住吧。” 秦妈妈诧异抬头,没想到这丫头竟然真心为林黛玉想。 “姑娘自有定夺,你先去外头守着,若有什么和咱们姑娘相关的话,务必不能落下。” “哎,嬷嬷放心。” 林黛玉从不苛待下人,甚至跟着她的丫头逢年过节赏银都比别人多。鹦哥向着贾家不假,但她不是好赖不分,何况一个贾宝玉也并不能代表贾家。 等她出去,秦妈妈压低声音:“姑娘,可要写信回江南?大姑娘说的是,成亲这样的大事到底还是老爷、夫人都在才好,不若咱们就写信回去,让夫人慢慢来,等大婚前夕老爷再来就是。” “我原不想让母亲来回奔走,但如今看来,还是母亲进京为好。明儿你去七贝勒府一趟,请姐姐给母亲写信吧。” “是。” 林如海、贾敏是正经的皇子岳父、岳母,林茈玉的信送往江南,还叫胤祐给胤裪带个话。 也不知胤裪找了苏麻喇姑还是万琉哈氏,等林如海奏请让贾敏提前进京的折子一来,康熙立马就批准了。 荣国府里众人对此一无所知,贾宝玉还在发癫:“林妹妹,我不让林妹妹走,不许林妹妹走!” “好好好,不走不走,谁说你林妹妹要走?你林妹妹正好好在楼里待着呢,你是从哪听得胡话?” 贾母语调轻柔地安抚,但贾宝玉却仿佛听不见她说话,只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林妹妹,林妹妹不许走,我不要什么金玉良缘,我只要木石前盟,林妹妹你别走!” 上一秒还和颜悦色的贾母立时满目凶狠,死死盯着屋内丫头:“我不是说过谁也不许再提金玉良缘的事,是谁又说的?” 屋里立刻黑压压跪倒一片。 “我们没有说过,老太太明鉴。” “没有,谁也没说过。” “求老太太明察。” 顾不上她们,贾母拉着贾宝玉的手:“宝玉,谁跟你说混账话?” 没有比本人更清楚答案的,但贾宝玉翻着白眼,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贾母转向在床上低着头擦眼泪的袭人:“你说,谁这么大胆!” 袭人猛地激灵,跪在床上开始磕头:“老太太饶命,老太太饶命。前几日宝一爷受邀出门去,许是,许是在外头听见的。” “胡闹,我不是说了不许他出门,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将我说的话都当成耳旁风!” 与传言切身相关的是各位皇子,但京城里数量更多的是权贵公子,他们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尤其贾宝玉交好的那些,有几个正经人?一来一去早不知衍生出多少风流故事。 “若是害了宝玉,我叫你们赔命!”贾母目露凶光,视线从贾宝玉身上扫过,忽然停在胸口。“玉呢?” 袭人爬起来就往枕头下摸:“在这……玉呢!” 贾宝玉偷溜出去一趟,回来把玉丢了。荣国府内仿若地震,所有人都被调动起来找玉。 听闻此事林黛玉神情怔忪:“玉丢了,那岂不是正好?金玉良缘,金已进了宫,这玉再留着也没什么用。” 说罢她嘲讽一笑,只管埋头绣衣裳。 王熙凤院里,王熙凤正躺在床上,吃着平儿喂的甜品,面无表情。 等小丫头汇报完,还是平儿转头:“知道了,宝一爷的玉要紧,你们都帮着去找吧,奶奶这边有我伺候。” “是。”小丫头低头退下。 平儿继续喂王熙凤,等一碗甜品都吃完,才叹:“奶奶,咱们要告诉老太太吗?” “老太太如今正着急,怕是说了也顾不上咱们,先这样养着吧,横竖现在老太太管大头,我也没什么累人的差事。” 摸着肚子,王熙凤露出几分笑意,但手离开肚子,笑意立刻消失:“一爷说要把我接到江南去,可你看看咱们这一大家子,如何舍得下?” 邢夫人是指望不上的。王夫人本来就不聪明,现在更是飘起来,薛宝钗的事不知道她插手了多少。李纨恨不得缩起来不见人。探春倒是管着几个姑娘那边,但有些与外头接手的事,她一个未嫁姑娘怎么管? 贾琏以前习惯荣国府,后来在江南呆久了,回来看荣国府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过年时说要把王熙凤和巧姐儿接走,差点被贾赦锤一顿。 想想这些都是糟心事,竟没有一件顺遂的。好容易发现肚子里又揣上一个,还没来得及把好消息说出去,外面传言先起来,竟憋到现在都没说。 平儿也跟着叹:“奶奶莫急,看林家,林三爷这么小小年纪就顶起来,等咱们家环哥儿、琮哥儿考中就好了。” “哼,你就哄我吧,这话你自己信不信?林兄弟父亲是探花郎,老师是江南名家,进了京城也是跟着翰林侍读,咱们家这几个怎么比?宝玉连乡试都没过,何况剩下两个。” 一口气就差把心都叹出来,王熙凤看向窗户外头:“若是珠大哥还在就好了,咱们家也有个正经男人,不用我们一群孤儿寡母犯愁。” “奶奶怎么又说这话?您肚子里保不齐就是个哥儿,将来您和一爷都指着他呢,快别想这些,仔细养着才是正经。” 好说歹说哄王熙凤躺下,平儿将空碗端出来,走到院门迎面来个婆子。 “平姑娘,宝一爷的书房漏水了……” “漏水?那就漏着吧,等宝一爷好了再修。” 平儿一声冷笑。家里这些人借宝玉、老太太要钱的名头多着呢,她跟王熙凤什么不知道?眼下王熙凤要养胎,好脾气如她也被迫硬起来。:,, 第78章 我可怜的姑娘 着急的总是那些等待…… 着急的总是那些等待的人,在不需等待的人眼中,看等待的人着急,也是一道风景。 康熙在京城看了几天热闹,六月中旬传令要巡幸塞外,同样命六部协调准备。 林茈玉闻讯,将府上四个格格都叫过来。 “皇上下旨即将巡幸塞外,前几回出京咱们爷都跟着,这回保不齐也要跟着,便选两个人随行侍奉。那拉氏有孕,你们三人可有不妥?” “多谢福晋关心,妾安好。” “好,请太医来。” 这个嫡福晋,林茈玉自认为还是做得很称职的,先问过三人的意见,然后请太医来,等太医看过之后再问胤祐的意见定下最终人选,完美! 坐在上首慢悠悠等着太医请脉,她还有心思关心那拉氏几句。 底下陈氏是老熟人,新格格伊尔根觉罗氏和李氏还比较陌生,但都是美人,看着就赏心悦目。 太医一个个诊过去,到李氏忽然停住,皱皱眉,上前行礼:“启禀福晋,李格格约莫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什么?”李氏低呼一声,不敢置信地看向肚子。 新格格进门之后一直没得幸,四月份胤祐才例行公事去溜达过两圈,结果溜达就溜达有了,命中率还挺高。 林茈玉神情一言难尽:“这个时候……算了,去给贝勒爷报喜吧。” 因为康熙不做理会,传言已经渐渐熄灭下去,虽然人们心里都惦记着,但明面上确实没人再拿出来说。 当初薛宝钗敢把话传出来,一是拿捏着她是个女人,女人们说来说去就是生孩子那点事,何况这些话都是事实,谁都能说,要查到她身上不容易。二就是等康熙查到她身上传言势必已经起来了,这时再杀她就相当于康熙自己心虚承认清朝皇嗣死得多,不是天命所归。 要同时做到这两点薛宝钗是精心算计过的,而且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要想再掀起新浪,除非有哪个头铁的太子党,写奏折请旨将薛宝钗赐予太子,以保大清国运昌隆。 晚上吃饭,林茈玉将这个猜测告诉胤祐,结果被胤祐用看傻子的目光看过来:“福晋这就是看不起索额图了。” “嗯?” “他们已经写了。” “什么!”林茈玉瞪大眼,看来她还是低估了从龙之功对这些朝臣的诱惑,果然古代和现代是有壁的。 吃饱的胤祐放下筷子,拿过毛巾擦手:“李氏有孕的事先瞒几天吧,这次巡幸塞外爷不跟着,皇阿玛已经下旨,此行所需一切京中供给由我负责。” “那就等万岁爷离京之后再上报。” 不上报肯定是不可能,但拖几天,就能避开一个高峰期。 饭后林茈玉回屋准备休息,胤祐也跟进来。 “你不去看看李氏?我看她也没想到这么快有孕,有点被吓到。” “爷就觉得奇怪,那拉氏都第二个,李氏也有了,你怎么没动静?”胤祐一边说一边伸手就往林茈玉肚子上摸,被拍下去。 “这事谁能说得准,陈氏不也没有?” “这怎么能一样?爷得研究研究。” 围着林茈玉转两圈,胤祐薅着她胳膊往里间走。 康熙出发之后,李氏有孕的消息才被报上去,各宫娘娘看薛宝钗的眼神仿佛在看藏宝图,承乾宫门槛差点被踏破,佟妃假笑都险些维持不住。 冷香丸香不香不重要,金玉良缘传到什么地步不重要,能保佑自己孙子才重要。 直郡王府里已经有了甄英莲,惠妃不参与,咸福宫妃无子不参与,剩下宜妃、荣妃、德妃,三个和睦了几十年的老邻居,忽然互相眼里就有了刀子。 这个宫女,必须给我儿子! 宜妃有老五、老九,不论给谁都要先抢到再说。荣妃膝下只有老三,这几年老三孩子死得她心疼,眼眶都抢红了。德妃对老四不如对老十四好,但再不好也是自己儿子啊,弘昐死的时候都会叫阿玛了。 承乾宫宫女归佟妃调配,但三个人她谁都不敢给,外面还有索额图等人顶着大清国运帽子要给太子呢。 被烦得一个头两个大,佟妃开始装病,一不谨慎就要撒手人寰那种。 有孝懿仁皇后的先例在,装病这招在佟氏女身上格外好用,承乾宫立刻就安静下来,但外面的风波仍未平息。 从当年小选进宫,费尽心机避开洒扫等粗使岗位,服侍太妃、拉拢元春、探听消息、传播流言……历时数年,薛宝钗终于如愿成为皇室人人争抢的珍宝。 对此,胤祐做出如下评价:“你两个舅舅的确不如她。” 林茈玉露出大气端庄的笑容,而后抬起纤纤玉足:“吃我一脚!” “嘭”的一声从屋内传出,外头守夜的张妈妈被惊醒:“什么声音?” 同样守夜的雪容睁开眼,看看里屋:“贝勒爷和福晋三天两头就闹点动静,妈妈别慌,叫人备水就行了。” 说完她就换个姿势继续打盹。 张妈妈欲言又止,满脑子怀疑胤祐有点什么不能见人的爱好。 荣国府里,知道宫中已经开始争抢的贾母将管家权力仍旧交给王熙凤,但在梨香院服侍过的下人依旧被扣押。 金玉良缘的传闻已经不重要了,但有些话绝对不能传出去,比如薛宝钗解了排扣给贾宝玉看金锁,比如薛宝钗坐在贾宝玉床头缝肚兜,宁可那些服侍的下人都死了,也绝不能传出去! 除此之外贾家剩下的只有一个大问题:通灵宝玉还没找到。 贾宝玉是偷溜出去的,没有人知道他先去了哪后去了哪,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把玉丢在家里还是丢在外面,起初抱着侥幸心理众人将荣国府翻个底朝天,偷盗财物的案件都破了几宗,也没找到通灵宝玉在哪。 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叫茗烟带路去寻那些素日与贾宝玉交好的人,可寻下来仍旧没有消息,就连贾政都写信回来叫准备后事。 贾赦作为荣国府现时唯一在家的成年爷们儿,探头进来看一眼,再看一眼:“折腾这许多天不见好,许是太医不得用,不如多请几个来看看。或者,连外头的郎中也请几个,都诊治诊治。” 他罕见说人话办人事,旁边贾母早哭得收不住:“我就知道这是个讨命的孽障,打小养在我身边就没省心过,凡有不顺心随意就折腾那命根子,现下倒好,命根子找不回来,人可怎么办?” 她哭,贾赦就满屋子转:“叫你们去找大夫,还愣着干什么?” 满府鸡飞狗跳,与凤楼倒成了难得安静的地方,林黛玉每日除了备嫁,为贾母、贾敏抄经祈福一个时辰,别的事都不管,鹦哥打听了来,她就命人写在信里递给林茈玉。 这一日又是抄经祈福的时候,秦妈妈拿着信过来:“姑娘,大姑娘说太太已经出发了。” “这么快?现下正是炎热,等过了八月再来也使得。” “太太怕是担心,在家坐不住。水路也算凉爽,慢悠悠走上一个来月,等到京城正好凉快些。” 林茈玉成亲后如何贾敏只在信上看过,林黛玉身处贾家越来越乱,林瑾也正要挑这个时候相看,三个儿女的事压在心头,贾敏只怕迫不及待。 林黛玉知晓说什么话都没用,只好诚心多抄了半个时辰的经。 眼瞅着到七月底,贾宝玉从开始的说胡话,但现在出气多进气少,贾母每日以泪洗面竟也病倒了。 躲了许久的林黛玉再也躲不下去,抛下手上活计出来为贾母侍疾,并私下询问王太医。 王太医据实以答:“老太太到底年纪不小,前些时日多有劳累,这半月来又焦心着急,才有此病。要治好并不难,养一养就过来了,只是往后再不能让老太太操劳,该多歇息。” “有劳王太医,请去开药吧。” 叫鸳鸯和鹦哥一起跟着去开药,林黛玉回到里间:“您都听见了?这个家还要您撑着,便是为了宝二哥,您也该好好歇息几日。” “唉,老了。”贾母躺在床上,脑海里闪过这几个月来荣国府发生的事,还有她虽管家但没治理的藏污纳垢,闭上眼。 “有道是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既然做了家翁还是糊涂些的好。往后我再不管了,让她们争去吧,我只看好你们、看好宝玉,别的再不管了。” 摆摆手,贾母就这样安静在床上躺着,等鸳鸯和鹦哥拿着药方抓药回来,煎好药服下,又说要去看贾宝玉,别的事只字不提。 换了衣裳穿上鞋,拿上拐杖,还未走出荣庆堂,忽听墙外传来吆喝:“南无阿弥陀佛!谁家有邪祟入侵、重症病患、奇难杂症,若有缘法我等能医善治。” 贾母猝然抬头,眼中有些浑浊:“这是哪里来的声音?” “听着像是院墙外传来的,莫非是哪里来的走方郎中?” “走方郎中哪有念阿弥陀佛的,听着倒像化缘的和尚。” 几个丫头各有猜测,林黛玉却拉下脸:“此处距离正门隔着七、八道院墙,他声音是如何传进来?怕不是有人知晓府中传闻,又捡了宝二哥的玉,使法子来讨要好处。” “快,快将人请进来!”听见“玉”贾母便什么都不管了,区区几个银钱怎么比得上亲自看着长大的孙儿? 立刻便有小丫头跑着去传话,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都被惊动了。 众人聚在荣庆堂前,不消片刻便见两道身影飘忽而来,形如鬼魅。 林黛玉大惊失色,连忙闪身躲去屏风后,顺着缝隙再悄悄看,两人中其中一个正是浑身肮脏且头顶长疮的和尚。另一个跛足道人同样发须脏乱,身上还沾着不知哪里带来的淤泥。 众人都被他们两人的手段吓到愣在原地,去传话的丫头慌里慌张跑来:“老太太,前头开了门他们就进来,我们拦不住。” “无妨。”贾母回过神,震惊中尤有三分警惕。“敢问二位,在何处修行,是哪里来的高人?” 跛足道人甩着脏且脱毛的拂尘:“不必多问,我们知晓你家中有重病难医之人,特来相助。” “什么?你二人果然有办法救我儿?”王夫人这段时间已经被急糊涂了,不等问清便自爆信息。 贾母却想到林黛玉的猜测,并不计较:“倘若二位真能治好我那孙儿,必有重谢。” 满头疮的和尚哈哈笑:“我等并非为金银而来,这便去也。” 说完,和尚抬脚便向着贾宝玉所在方向而去,竟似是早知他在哪里。 王夫人赶紧跟上,贾母也扶着鸳鸯的手着急去看。 道人却不同去,而是走向王熙凤,以拂尘指向她小腹:“你这孩儿本不该有,然过了七月大关不可堕去,待此子生下,我二人自会来将他带走。” 此子?王熙凤嘴角控制不住上扬,还没等把笑容完全扯开就听见最后一句,登时大骂:“放你娘的屁!” 作为一个不信阴司报应的人,王熙凤对鬼神之事最大的退让,就是巧姐儿生病见喜的时候供了花神、痘神。现下被人指着儿子说不该有?扯你娘的蛋! “你们是哪里来的和尚道士,可有度牒?当这里什么地方,也是你们能撒野的?今儿能治好宝玉就罢了,若治不好,还敢赌咒世孙,管叫你们后悔来这一遭。来人,把他拿下!” 有好事就信,不好就不信,王熙凤对鬼神之事的态度着实够前卫,可惜这是一个有神佛真实存在的世界。 跛足道人看着左右围过来的婆子、小厮,朗声长叹:“世人多愚昧,我既来渡你,你却不知感恩,可悲,可叹。” “还不拿下,给我堵上他的嘴!”要不是大着肚子不方便,王熙凤都想自己上去给他两下,让他满口胡吣! 屏风后林黛玉脑海中猛地闪现出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许多年以前,她在奶娘的怀中,也是这样被人说要讨去。当时年幼,她本该不记得,可这画面却真切出现在脑海中,连林如海、贾敏衣饰上的花纹都清晰可见。 蓦得握住胸口天珠,林黛玉顾不得未嫁女子要回避,从屏风后露出半个身子:“拿下他!” 前一刻还自在傲然的跛足道人大惊失色:“绛珠仙子怎得在此处?” 他脸色连变,掐指一算:“贫道早已说过,千百年来未曾听闻有还泪之说,今果然如此。幸还有这一干风流孽鬼。” 看着围过来的小厮,他一甩拂尘转身飘然而去,竟没人能追得上。 王熙凤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忽然想到什么:“快,快去拦住那和尚,不能让他也走脱了!” 众婆子、小厮又匆匆赶去,但终究没赶上癞头和尚。他只是抬脚就走出数丈,再抬脚便不见踪影,凭谁也追不过。 贾宝玉胸前已经又戴上那通灵宝玉,人虽还不会动,却能喝水了,贾母、王夫人喜极而泣,早顾不上其他。 屋外,王熙凤看着这一幕心跳如雷:“林妹妹,这和尚道士莫非就是……” “定是他们!”虽然自小的记忆中没有他们的模样,但林黛玉此刻却无比确定就是他们。“二嫂嫂,你且在这里看护老太太、太太,我命人去给姐姐回话。” “好,这里交给我。” 从前外头的传言无论怎么传,到底没真真切切把荣国府捅到中心去,但这回和尚道士的出现,一旦被人知道,荣国府势必处于风口浪尖,王熙凤说话舌头都打不直。 这种事必定是不敢写信的,哪怕传出去一个字都了不得,林黛玉派秦妈妈亲自去。 匆匆赶到七贝勒府,秦妈妈将事情从头到尾详详细细禀告,说到“从未听闻有还泪之说”一句,茶盏从林茈玉手中滑落。 “你再说一遍?” “那跛足道士指着二姑娘叫什么绛珠仙子,还说千百年从不闻有还泪之说。大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何止没有不妥,这简直是太妥了! 林茈玉站起身,激动地满屋子转:“你回去告诉二姑娘,那道士的话不必放在心上,只管顾好她自己。和尚道士就当没看见,现在想借和尚造势的人多着呢,唯独不包括咱们。” 僧道这个时候出现,八成是知道康熙不在京城。他们想要功德,但也是怕扰乱人间担上因果的。 秦妈妈答应一声,还是不放心:“可是那道士见到二姑娘十分诧异,莫非咱们二姑娘……” “他当然吃惊,在他的算计里,这个时候咱家二姑娘该在床上咳血等死呢。”林茈玉冷笑连连,原著时间线这个时候林黛玉已经心力交瘁了,过不了两年就开始咳血,然后病死。 “咳血?”秦妈妈面无人色。“这,这这……” “好了,妈妈不必惊慌,只管回去告诉你们姑娘。若是她再有什么梦境,立时来告诉我。” “是。奴婢斗胆,敢问大姑娘可也是从梦中知晓?” 秦妈妈半抬起头看着林茈玉,见她没说话,只当她是默认,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大姑娘宽心,有我等守着二姑娘,必不叫她如梦境一般!” 说罢她福身行礼,匆匆而去。 回去后秦妈妈将对话一字不落讲给林黛玉听,当晚林黛玉便又做了梦。 在梦中,她悬浮在九天之上,看着灵河三生石畔一株绛珠仙草修成女体,当这女体与她相对而立,竟分不清是此是彼。 恍惚间脑海中有人告诉她,女体该继续修炼成就女仙,掌管一方水土花草。可当她想把这话告诉女体的时候,女体追着一个模糊身影走了。 自此之后,女体追着那模糊身影游离在离恨天外,饿了采食秘情果,渴了取灌愁水饮用,每日所见所闻皆是警幻仙子所掌管下痴男怨女,久而久之,女体面上只剩下愁容。 林黛玉看得着急,但这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察觉不到她存在。终于有一日,那模糊身影有了声音,他觉得天上日子苦闷,要下界去享受荣华富贵。女体也有了回应,她追着那身影下界去了。 “不要!”林黛玉想要拉住下界的女体,但一伸手就踩空,猛地睁开眼分明是在自己房间里。 “姑娘?姑娘怎么了?”值夜的鹦哥点着灯匆匆进来。“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脑海里还在回想梦中场景,林黛玉鬼使神差:“取水来。” “哎,姑娘等等。”鹦哥将蜡烛放在床边,去桌上倒水过来。“姑娘慢点。” 慢不得,林黛玉口干舌燥,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只觉甘甜:“这水里有什么?” “就是白水,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再倒一杯来。” “哎。”鹦哥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而行。 这一次林黛玉细细品味,更觉这白水比梦中灌愁水甘甜百倍。半杯水喝了半晌,她忽然长舒口气:“宝二爷可醒了?” “没呢,连眼睛都没睁开,粥都喂不进去,只能喂些水。听闻要三十三天之后才能正常进食。”鹦哥更奇怪了,但却不敢问。 “罢了,你去睡吧。” 不想多说什么,打发走鹦哥,林黛玉重新躺好,睁着眼睛回顾梦境。 一株小草要修成人形,必定经过了千百年岁月,千百年的苦修缘何竟比不过个男子?听那男子说话,张口享乐闭口富贵,必不是个踏实可靠之人,那女体却满腔愁苦,莫不是因为果子和水所致? 越发觉得自己接近真相,林黛玉闭上眼想要再去那个梦境,可直到天亮都没睡着。 邢夫人、迎春在筹备婚事,王夫人、探春在守着贾宝玉,偏贾母还在病中,只有林黛玉能来侍疾。她躲不了懒,便到荣庆堂来侍奉。 可巧今儿探春过来:“方才宝玉喝了半碗温水,比昨日好许多,老祖宗不必担忧。还请老祖宗千万珍重。” “多早晚宝玉好了,我这颗心才能放下。”贾母就着林黛玉的手吃了半碗粥就不肯再吃,心里到底还惦记着事。 探春又安慰两句,忽然面有犹豫:“方才太太恍惚叫周瑞家的出去了。” “去就去吧,横竖我管不了她们。”贾母不想听这话,叫鸳鸯拿书过来给她消遣。 林黛玉撂下碗,招呼探春去后头说话。 “你是怕太太将僧道的事情传出去?” “怕有什么用?老祖宗都被寒了心不想管,咱们这个家若搏不成,早晚的事。” 苦笑两声,探春自来是三春中最有远见的一个,贾家的末日,除了老太太大概只有她料到了,只是这搏富贵的法子老太太能接受,她不能接受。 “我知晓你的心,也知晓你的志气,所谓‘志之所向,无坚不入’,何况荣国府还没到那一日呢。” “你也不必安慰我,看二姐姐就知道,便是我‘无坚不入’又能入到哪里去?终归是‘志高命短’罢了。” 悄悄叹两声,探春重新打起精神:“这苦话,我也就只能跟你说说。” “我知晓你。”林黛玉挽着她,两人同叹出声。 说完悄悄话二人仍旧去前头服侍贾母,等晌午贾母吃过药睡下,林黛玉才回与凤楼,林茈玉的回信也送来。 早上写了梦境送过去,回信顺着梦境推测:会不会是那身影日日为仙草浇灌? 林黛玉当即提笔:绝无可能!仙草要修成人身何止千百年?他若能千百年如一日日日浇灌,必是心性坚决之辈,怎会闹着要下凡体验人间繁华? 林茈玉再次回信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会不会是其中三、五年日日浇灌? 对比千百年,三、五年不过弹指一挥间,林黛玉在梦境中旁观了仙草的千百年,走马观花速度太快没有注意到那年,倒是能解释过去。 遂回信:有些道理。可那神秘男子究竟是谁?为何要浇灌? 林茈玉:…… 信件来往卡住了,林茈玉知道神瑛侍者是闲得没事干看仙草可爱就去浇水,但这么告诉林黛玉未免有点过于直白,直白到像是故意说坏话。 想不到怎么说合适,她决定请教一下与神瑛侍者同为男人的胤祐:“爷,你若是看见一株小草十分可爱,会日日给它浇水吗?” 胤祐正在脱鞋:“什么草值得爷浇水?叫人挖回来养在院子里得了,爷日日忙着,哪有空做那些无聊事。” “……若是,若是爷真的很喜欢,喜欢到亲自浇水的地步呢?” “那就浇两天,然后命赵诚好生照看。” “……” 算了,白问。 林茈玉瘫在床上。 喜爱花草之人日日养花、护花是常事,但贾宝玉恨海棠挡住他看小红,还会命人把池子里的残荷拔去,从根本上来讲他只是爱“美”而已。 难道真的要直接告诉林黛玉,浇花是因为见色起意? 好怪,这么说好怪。 她一会撇嘴一会皱眉,胤祐直接上手掐脸:“想什么,你瞧上什么品种的草了?明儿叫赵诚给你买去。” “我才不养,万一养了被人连盆端走,我要气死。” 胤祐忽然趴过来,伏在林茈玉耳边:“不浇草,爷浇浇你?” “爷从哪听的浑话,竟回来跟我说?”册子上可没有这东西!林茈玉大怒,一脚过去。 “嘭!” 接连值夜大半个月的张妈妈虎躯一震,张口便叫:“雪容,你可听见声了?” 雪容红着脸支支吾吾不接话。 第二日送走胤祐,看着林茈玉吃完早饭一瘸一拐回卧室,张妈妈眼眶都红了,好不容易寻个机会避开其他人,她小声问:“福晋,可要叫个大夫来看看?” “不用,小伤而已。”林茈玉在床上艰难地翻个身,一抬头,竟见张妈妈落下两滴泪来。 “我可怜的姑娘啊!”:,, 第79章 糊弄学初级学者胤祐 “我可怜的姑娘,…… “我可怜的姑娘,怎么就这么命苦!”张妈妈压着嗓子不敢出太大声,眼泪却一滴接着一滴掉,两只手都在哆嗦。 林茈玉瞬间就被吓清醒:“奶娘,怎么了?” “姑娘,你不必藏着,我都知道。”张妈妈一咬牙,两只手抱住她左腿,将袜子扯下来。 入眼足尖一片红肿,张妈妈眼泪更掉个不停:“姑娘,姑娘你身上可还有伤?我,我去拿药油来。” 果真是到伤心处,福晋都不叫只叫姑娘,两只手抖着往身上摸,却又不敢真碰,就隔着几厘米。 “啊?”林茈玉糊涂了,看着自家奶娘脸上七分心疼三分怨恨,感觉她好像误会什么。“奶娘,我身上没有其他伤,这是昨晚不小心踢到了。” “姑娘是我从小奶大的,何苦还瞒我?就算,就算贝勒爷想要嫡子,也不能动手!” “什么?” 明白过来,林茈玉哭笑不得,把手帕递过去:“奶娘快擦擦,叫人看见还以为怎么了。昨儿他不知道从哪学的荤话来跟我说,我就用脚踢他,但他是练武上战场的人,抬手把脚扣住,我就用另一只脚,没控制好方向力度踢在床板上了。” “呵——”张妈妈正哭地抽抽,不妨听见这么个解释,一口气抽到一半卡住变成个拉长气音,半晌才缓过来。“当,当真?” “我和你说假的做什么?从前说些‘感觉’‘好不好’之类的话就算了,昨儿他不知从哪听得要‘浇灌’,当然踢他。” “浇,浇……” 大概是这两个字太过形象生动,张妈妈作为过来人,也没好意思把它们说出口,咬半天牙:“踢得好,该踢,哪有这样跟福晋说话,又不是那些轻贱女子。” 两个人的点没对上,但好歹频道是对上了。张妈妈闹个大乌龙,赶忙擦擦脸,胡乱扯几句落荒而逃。 林茈玉在里屋笑半天,缓过来后升起一阵警觉。 这个时代嫡妻最要紧的是敬重,以前两人在屋里说“感觉感觉”“研究研究”用词都还算正经,她也没想太多,但这回确实不太一样。 她想着胤祐居然在别处学这种东西,张妈妈想的却是嫡妻必须有该有的体面和尊敬。在这个一夫一妻多妾的时代里,嫡妻失去敬重和下人没什么两样。 邢夫人不得贾赦敬重,她在荣国府话都说不上。王夫人同样不得贾政喜爱,但贾政比贾赦“迂腐”,她就有正室夫人该有的体面和尊崇。 啧,忽然笑不出来了。 林茈玉在床上拱出个舒服姿势,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晚上胤祐再来,张妈妈守在门前:“福晋已经歇下了,贝勒爷请往别处去吧。” “歇了?”看屋里确实熄着灯,但这么早睡可不是福晋的习惯。胤祐拧着眉:“福晋可是不舒服?” “是有些,今儿叫了太医,太医说脚上伤有些严重,要养几天。”张妈妈作为福晋的陪嫁奶娘,地位不高但辈分上好歹占着几分,回话不卑不亢。 “咳。”胤祐拳头捂嘴咳两声。“爷进去看看。” “请贝勒爷恕罪,福晋已经歇下了。” “爷就去看看。”胤祐推门就进,还顺手把门再关上。 外头张妈妈估摸着这几句话就拿捏得差不多,再拦容易拦出真火,等门一关就把耳朵贴上去。 窗子半透进几分月光,屋里不算伸手不见五指,胤祐摸到床上:“睡着了?” “睡着了。” “睡着了还会说话?” “梦中呓语。” “爷真是奇怪,你怎么每次都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比不得爷,不正经地胡说八道。” “生气了?昨儿就是逗逗你,谁料你踢在床上。往常你踢爷那么多次爷都没跟你计较,昨儿你就生气了?” “没有。” “你先让爷躺下。” 林茈玉裹紧被子往床边挪挪,将上床的路堵死。 胤祐:“……林氏,爷要生气了。” 林茈玉又裹着被子挪到里面去,将靠外的半张床让出来。 “这还差不多。”胤祐脱了外衣脱鞋,正要脱里面汗衣,一转头床边又被堵上。 这个福晋是有点什么毛病? “真还在生气?爷错了行不行,往后不逗你了。” 林茈玉立刻从被子里冒头:“那以后让不让我踢?” “让让让,什么毛病?”福晋那点劲在胤祐看来跟猫挠没什么区别,她又不在人前踢,被窝里踢两下实在不叫事。但就是这爱好,怎么看怎么有点毛病。 成功上床,两人靠在一块,林茈玉就把红了的那只脚往他身上踢,或者准确点说叫蜻蜓点水。 主要是还红着,蹭了疼。 “往后不许学那些乱七八糟的浑话,万一沾了不干不净的病回来就不要你了。” “……什么不干不净,你把爷当什么人?那是前几天去兵部大营听见几个兵痞说的,你家爷掌管军务,将来说不准就管着哪几家大营。得,爷往后听见让它烂在肚子里,不说就是。” “这还差不多。”林茈玉缩着肩膀挪挪,跟胤祐靠近些。 若按张妈妈所想,敬重比宠爱更可靠。千年史书,有几个一辈子的宠妃?大多盛宠不衰都是“敬”在后面撑着。 她是为林茈玉好不假,但林茈玉不太能接受。 值得庆幸的是胤祐没有机会继承皇位,他从来不是按照那个标准培养的,换成太子、直郡王、胤禛中的任何一个,林茈玉的这点任性就是颗不定时炸弹。 “别动了!”胤祐扣住脚塞回被窝。“睡觉。” “哦。” 张妈妈守了半宿,确定没有争吵也没有动静,才叫其他丫头来值夜。 闹了两天,林茈玉还是没想好怎么跟林黛玉说,早起送走胤祐继续焦头烂额,然后康熙就回来了。 康熙回来,薛宝钗的事必定会有人提起,为防止有人盯着她们姐妹俩冷不丁来一下,林茈玉和林黛玉立马停了往来,无论什么事都暂时放下。 胤祐上朝两回,此后每次出门办完事就往家跑,谁叫都不理,直郡王和太子都不好使。别问,问就是他聋。 这不是,刚从畅春园见完康熙出来,就被老九拦住:“七哥,你这么着急往哪去?过几天就是弟弟大婚,七哥可有空赏脸?” “赏赏赏。” “七哥很着急,是家里有事?昨儿八哥还托我问你好,说他之前往你府上递帖子,你都不得空。” “忙忙忙。” “既然七哥这么忙,我也不好打扰,只是有件事。听闻早年七嫂住在荣国府时,见过贾家不少亲戚,与最近炙手可热的那个宫女也见过,可有此事?” “我有点渴,没听清,先走了。”胤祐挥挥手,翻身上马头也不回。 “???老七腿脚不好,脑子也坏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马匹飞奔而去,胤禟挠挠头皮,一步三回头。 却不知胤祐回到家后对林茈玉推崇备至:“福晋还有什么胡说八道的巧法子,跟爷说说。” 林茈玉摸摸自己额头,再摸过来:“没烧啊。” 没有处在风暴中心的人害怕被风暴波及,处在风暴中心的人却不想离开这漩涡,甚至还想往更深处扎。 佟妃的病症随着康熙回京痊愈,三妃也收起明争改为暗斗,因为她们的理智很清楚,无论儿子、孙子、乃至她们全族都系在康熙一人之心,惹恼康熙便是有十个“福女”都没用。 朝堂上明珠、索额图历来不和,一个要撑着直郡王压过太子,一个憋着劲要太子反杀。往常两方斗争都是拿朝堂事务,这次换成薛宝钗,本质上并无差别,只看谁手中筹码更多。 于是他们一方扛着社稷大旗力挺太子,一方把其他皇子夸个遍,顺便把芝麻绿豆的屁事都拿出来转移注意力。雪花似的折子就差把畅春园的前、后湖给填满。 胤祐每次进园子,不仅要提心吊胆躲着其他兄弟、大臣过来搭话,还时不时能听见康熙在殿里骂人。 老九成亲那天,他拉着林茈玉去贺喜完就走,屁股都没坐热。回到家满屋子转:“皇阿玛什么时候给姓薛的赐婚,怎么还不赐婚?别管赐给谁,快赐了吧!” 林茈玉被他转的眼晕:“我母亲快进京了。” “你母亲?”胤祐停下脚步,咂摸嘴。“住在贝勒府?” “自然不是,林家又不是没有宅院。何况瑾哥儿还在外头,母亲进京约莫还有为瑾哥儿挑亲的意思。” “你之前说,那癞头和尚往荣国府去了?” “是啊,但你说不关咱们的事,不要插手也不要插嘴,怎么好端端又提起来?” “姓薛的说癞头和尚曾经赠她奇方,若她忽然重病将死,你说和尚会不会出现救她?” “这……” 这个问题把林茈玉难住了。在整个故事中,和尚、道士帮过的人只有三个,分别是薛宝钗、贾宝玉、王熙凤,至于别人,他们都是眼睁睁看着人家家破人亡,才出来充高人大师。 帮贾宝玉,是因为贾宝玉就是来享受人间富贵的,而且还是他们送来的。帮王熙凤,大概是因为不能让她在贾府未败的时候疯癫致死,要让她体会过所有的心酸苦难才能死。帮薛宝钗治咳嗽,就真不知道是为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因为心善。 胤祐带着几分期待想要听到答案,但见林茈玉眉头紧锁,他先叹口气:“算了,即便知道爷也不会去插手,不用想了。今晚吃什么?” “想吃乳酪。” “走,吃去。” 横竖跟宫里那个位置无缘,想那么多除了让自己变得烦恼,半点用都没有。有这空闲时间不如想着怎么办好差事,将来往手上多扒拉点兵权,这才是最实在的。 他们两个抛下问题走了,但他们能想到的事情别人自然也能想到。 此时众人的目光大多在宫里和康熙身上,癞头和尚、跛足道人相救贾宝玉的事暂时还没有传开,但只要传开,和胤祐抱有相同想法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若真的借机抓住和尚、道人,薛宝钗还有什么筹码?所以她哄着元春,务必将贾宝玉被救的消息锁死。 元春在贾母身边长大,文采、教养都像贾母,但随着年岁渐长,她的性情却越发像王夫人。 “宝玉含玉而生,又得神仙相救,此乃大机缘,为何不能说?” “贵人细想,我与甄氏、林氏,无论身上多少机缘福运,将来总要尽数归了皇家。可宝玉身为男儿,出身国公府,有贵人这样的姐姐,若再将神仙的话传出去,岂不会引人嫉恨?” 见元春陷入思索,薛宝钗又道:“何况古往今来,文王梦白虎、赤帝斩白蛇,哪个不是天降祥瑞?除非宝玉也归了皇家,否则这话万不敢说的。” “宝玉如何归皇家?” “如何归不得?他是公府嫡子,待娘娘诞下龙子封嫔、封妃,替宝玉求娶个宗室格格,何难之有?” 金玉良缘到底还是薛宝钗心头的一根刺,当初多么迫不及待解开排扣将金锁捧给贾宝玉,今天她就多么迫不及待甩开,那锁更是早已收到箱子最底层。趁早彻底抹去这宗痕迹,将来才好放开手脚。 元春心中微动:“封嫔、封妃谈何容易。你瞧这宫里除了几个妃位娘娘,谁还能说上话?” “贵人且宽心,待你我细细盘算。” 她们二人盘算,还不忘将消息递回贾家寻求配合,王夫人喜上眉梢大力支持,贾母也没说什么。 林黛玉偶然得知,眉头紧锁想要劝劝,但还不等她行动,贾政被免职的消息传回来。 “知道了,你去吧。”打发走传话丫头,她呆愣半晌,视线落在面前写字的贾兰和巧姐儿身上。 贾兰是正经读书的年纪,但他上了一年学后也不大去,反而是李纨教导居多,偶尔在李纨的示意下还会来找林黛玉请教。他年纪小又是子侄辈,倒不怕人说闲话。 巧姐儿则是学着贾兰胡乱勾画,画在衣裳上的比宣纸上多。 “姑姑,我写好了。” 贾兰拿着写好的字过来,林黛玉一瞧,点头。 “越发有你母亲字中的韵味,只是这篇抄两遍就罢,你且把我昨日给你的两本书仔仔细细看过,若有不懂可以问你母亲或我。另每日将感悟写出来,等全书读完再回头看过,自会有新明悟。” “我知道了,多谢姑姑。” 看着他回去坐好认真读书,林黛玉不由感慨贾珠后继有人,然后叫雪莹把巧姐儿抱过来:“姑姑教你绣花好不好?” “好。” 陪嫁里不仅有衣裳,还有其他许多绣品,林黛玉挑个不大要紧的枕套出来,一边绣叶子一边给巧姐儿讲解怎么拿针。 傍晚平儿来接巧姐儿,就见她们姑侄三个相处甚好:“他们两个时常过来,辛苦林姑娘了。” “他们两个乖巧,又不吵闹打搅,有什么辛苦?二嫂嫂快到日子,若不便将姐儿放在这边也使得。” “哪里就那样忙?我们院子如今宽敞着呢。”都去巴结王夫人,这边可不就宽敞了? 二人对视,视线一触即分。 “那我就先把姐儿带回去。时候不早,兰哥儿也回去吧,方才还瞧见大奶奶回去了。” 说完,平儿抱着巧姐儿行礼告辞。巧姐儿窝在平儿怀里,一只手拎着她的“大作”,后面奶娘、丫头跟着。 贾兰也收拾好东西:“那我也告辞了,姑姑留步。” 两个小的一走屋里就空旷许多,林黛玉叹一声,埋头继续绣没绣完的花枝。 此时已是九月初,贾敏终于到京城,路上慢慢悠悠到底是避开了夏日,但秋老虎也时不时闷得人够呛。 闲不住的康熙原定十月份再次巡视永定河,但朝堂上两方打架,妃子们跑来畅春园哭,让他头疼不已。 尤其是荣妃,她生了五个儿子就活下来胤祉一个,眼瞅着胤祉的孩子一死一大半,康熙还真不能责备她什么。 但人心都是偏的,在废太子之前,胤礽在康熙心目中的地位无人能比。之前林氏女没有给太子,是因为不想让太子被后世戏说,可谁也没想到这祥瑞最终应到皇孙身上。薛氏女他的确是想给太子留着。 面对朝臣生气,面对荣妃心里过不去,可偏偏时候未到,所以他带着胤禛和胤祥提前跑了。 贾敏还想去谢恩,结果也没赶上,在家里对着一双儿女叹:“我这身子瞧着是不大好了,路上耽误这么些日子,连你外祖母的寿辰都没赶上。” “母女两个还计较这些?那我今儿要是没过来,您岂不是还要治我个不孝之罪?” 林茈玉故作夸张地往前凑,将贾敏逗笑。 “你呀,都做了贝勒福晋还是这么淘气,贝勒爷可不会惯着你。” “会。”林茈玉点头,眼睛里贼兮兮的。 贾敏脸上立时闪过光彩:“当真?如今我已没有别的奢望,给瑾哥儿定下个好亲事,再看着你们三人夫妻和睦,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可不成。我如今年纪小,就算订了亲至少也要再等二、三年,届时成亲生下一儿半女,我们两个年轻可不会养,少不得累母亲替我们养到读书识字,然后又有第二个了。” “叫你这样算,岂不是没有尽头?还没成亲就说人家姑娘不会养,仔细叫人听见,谁还敢跟你?” 贾敏故作生气,把两人点来点去:“我已歇了几日,明儿往荣国府去把黛玉接回来,她待字闺中,到底不及你们两个方便。” “明儿我告假,随母亲同去。正巧梅家定了要办酒,我也不想去。” “梅家终于定了?” “可不是,他们可会挑好时候。” 姐弟俩打哑谜似的,贾敏也不着急问,等林茈玉回贝勒府后才问林瑾。 林瑾便将这两年来京中的热闹一一细说,末了道:“明日回荣国府,母亲若听见什么瞧见什么,能劝便劝,劝不了也不必生气着急。过些日子二舅舅回来,说不得还有算计。” “二哥被革职的事我已经知晓了,琏儿尚未定下,贾家连半个正经职位都没有,宫中贵人孤注一掷也在情理之中。”贾敏坐直身子,强打起精神。“这个且不提,你在京中这些日子,可听闻谁家有什么姑娘?等把你二姐接回来,便该忙你的事了。” “我怎么知道谁家有姑娘?但凭母亲做主。” “自然是我做主,但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总要找性情相投的。张家有个比你大一岁的姑娘,你可见过?” “她早定了人家。表叔乃是三品侍读,有这样的亲叔叔,张家女儿不知被多少人家求着要。又不像我,给个六品就在翰林院扔着。” “你这年纪没有外派的,总要在翰林院磨炼几年,所幸有你表叔在,倒也不怕什么。既然张家已定,那我再替你挑几家。” 林家就林瑾一个儿子,他的妻子人选可要谨慎些,不求身份如何,但求人品贵重。 “时候不早,你也去歇着吧,明日咱们接你二姐去。” 打发走林瑾,贾敏吃了药睡下,第二日去荣国府拜过贾母,趁着王夫人等人还未过来,她有心劝两句。 “母亲,二哥的事我已经知晓了,幸而皇上并未苛责,仍旧许他担任员外郎。” “当时消息传来,我这心里滚着热油似的,虽说皇上并未怪罪,但你二哥已是这把年纪,往后再难上进了。”贾家一代不如一代,贾母是感受最深的,到现在她几乎对家中男丁都不抱希望。 贾敏凑过来柔声道:“母亲也不必病急乱投医,咱家是有爵位的,二、三代里还怕出不来一个顶用的小子?” “说起来容易,可能有几个林姑爷?为娘知道你想说什么,若还是二十年前怎样都不要紧,但林家还有大好前程,家里的事你莫要问了。” “母亲!” “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带着姑娘们来了。” 丫头进来传话,贾敏的急切都被堵回去,心中泛起凉意。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她们母女之间并无这话,早前两家书信往来密集,是贾敏都知道贾宝玉乖觉的程度。可如今林家越发贵重,贾母却在这个时候不让她管家中事,必定是真正到了危急时候。 贾家要搏一次,搏赢了皆大欢喜,输了还能寻求林家庇佑。提前与林家断开联系,就是为了让林家能够最大限度不受影响,保留实力。这是最理智的选择,也是贾母的私心。 可明明不该是这样,贾家就算败落到要拼一把的程度,也不该是这个时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明哲保身,二十年富贵总是有的。若没有传言推动,贾家不会激进至此。 贾敏攥紧手帕,暗恨薛宝钗挑唆怂恿,也恨元春拎不清。:,, 第80章 去你的神瑛侍者 不一时邢夫人第章 王夫人…… 不一时邢夫人、王夫人进来,贾敏的眼刀立刻甩过去,神色不善。 既然要划清界限,那两家就算不断开往来也差不多,横竖要闹一场做戏做全套,索性借机发挥,把这些年的怨气都出一出。 “两位嫂嫂贵人事忙,方才我正说要回去呢。” 这是在怪她们姗姗来迟?邢夫人、王夫人都愣了一下。 贾母立刻明白这是要生事,忙把头偏向一边。 便听贾敏继续道:“离开这些年,家里的事情我是越发不知道了,才说大事小事都要仪仗两位嫂嫂,果真是不得闲。” 表面夸,暗里骂,骂也不挑着过分、粗俗的字眼,但别人一听就知道是在骂谁。 邢夫人眨眨眼,微微偏头看向身旁的王夫人,见她笑脸忽然僵住,要笑不笑要怒不怒说不清什么神情,连忙别开脸。 静了一会王夫人才开口:“不知姑太太今日上门,故而来得迟了,还请姑太太勿怪。近来着实家中事务繁忙,便是老太太也不得闲。” “竟不知二嫂嫂比母亲还忙,可见家中着实是没有可使唤的人了。” “好了!” 贾母忽然开口打断贾敏的话,让邢夫人、王夫人都看过来。 “你既是来接林丫头,便去后头瞧瞧吧,倒在这里耍嘴皮,能说会道自是好,可也有不耐烦的时候。” 往常老太太可听不得有人说贾敏半点不好,家中从没人敢说什么,便是林氏姐妹在贾府的超然地位,一半都是看在贾敏面上给的。但今日,怎么老太太亲自开口教训起来? 邢夫人瞪大眼,瞧着事情不对,低头。 王夫人也愣了一下,但很快涌上喜意。 果然老太太再偏心闺女,也分得清远近亲疏,贾敏再怎么样都是嫁出去的人,两个林丫头就算都当上皇子福晋,那也是林家的人,只有元春、宝玉好了,那好处才真真是贾家的。 想罢,她忍不住笑起来:“林丫头是个伶俐的,倒有几分姑太太的模样。” “闺女儿自然像娘。” 王夫人的笑容略微僵硬。 她想趁贾母对贾敏不满挑拨两句,贾敏却反骂到她和元春头上,果然是国公府里养大的公门小姐,半点亏都不吃,连贵人都敢明嘲暗讽。 正要再回两句,贾敏已经站起来:“既然两位嫂嫂事忙,那我就不打扰了,这就接了我家二姑娘回去。” 邢夫人什么都没干,平白无故挨顿骂,但这对她来说不是稀罕事,装傻充愣就过去,只是好奇她们母女怎么闹翻脸。 自以为猜透贾母心思的王夫人却上前,安慰起老太太来:“姑太太许是心疼闺女。” “哼,她们林家越发尊贵,她们家的女儿自然也金贵,往后咱们高攀不上。” “老太太息怒。” 皇子福晋又怎么样,元春还是贵人呢。皇子眼下还是皇子,但百年之后谁知是尊是卑?贵人却永远是贵人,将来生下一儿半女,百年后也是太嫔娘娘。 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出来,但都已经写在脸上。 贾母抬起头,看着王夫人明显外露的心思,万千思绪只化成一叹。 与凤楼里贾敏见到林黛玉,立时指挥人:“你们去帮着收拾,所有东西都带走。” “都带走?”林黛玉有些诧异,贴身物件自然是都要带走,但有些比如摆设之类实在没有必要。 “先收拾东西,出去再说。” 贾敏不解释,命人将与凤楼搬了个空,连拐角的屏风、门后的花瓶、墙上的自鸣钟都没留下。之后没去辞行直接离去,到林府下了轿子,才将荣庆堂的事情告诉林黛玉。 “不辞而别算是闹了一场,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与你外祖母商量好了的,再有别人不必理她。” “外祖母知晓便好,我只怕她伤心。可怜偌大国公府邸,没几个清醒明白人,累得外祖母这把年纪不得安心。” “早年家里可不这样,那时有你大舅母管着,府中内外上下公正严明,再没有这等趋炎攀附的。” 顺着语境,林黛玉明白这是在说贾赦的原配夫人,贾琏的生母。 贾赦成亲时荣国府正鼎盛,由贾敏嫁给五世列侯出身的探花林如海,便可推断他的原配发妻必定也是高门显贵之后。 至于这位原配夫人的性情如何,只看贾琏身上那点为数不多的正派,约莫就是从她身上传来。只是可惜生母早逝,贾琏大部分时间门跟着贾赦,学得满脑子女色,幸而贾敏作为嫡亲姑母严格管束,这么些年给他掰过来不少。 贾赦作为继承爵位的长子迎娶高门显贵之女为妻,贾政作为次子迎娶富贵之家王家女为妻,这是那一辈对他们兄弟联姻的安排。可惜贾赦原配早逝,王家王子腾崛起,将大房、二房的地位翻转过来。 都说贾家大房、二房混乱源于贾母偏心,可贾母若真偏心至此,早在继承爵位的时候就想方设法把爵位给贾政,何必等到今日? 听贾敏说这些,林黛玉唯有感叹:“造化弄人。” “是啊,当年王家只是有些富贵银钱,谁料出了个王子腾今非昔比。不过听你所说,这王子腾也不是个重情重义的,他果真没管过薛家?” “母亲,薛家已在荣国府居住七、八年了。”时间门不等人,更不经算,林黛玉略掐指算算,先把自己吓一跳。 原来,她竟然也在荣国府住了四、五年,只是这期间门待选、待嫁、送林茈玉出嫁事情众多,竟没察觉时间门匆匆。 “世事如此,非你我之力所能及,只要你们姐弟三人和睦,不必去管他人如何。”贾敏叹一声不再说他们,传信告诉林茈玉已经把人接回来。 等第二天林茈玉一大早神采奕奕跑来,四人终于再次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早饭,饭后畅所欲言,不必怕被外人听去。 先说了荣国府现状,又说了这两年来京中传闻,再说林黛玉的梦境,以及林茈玉的“梦境”。 荣国府既要断开,贾敏果真不管,听见传闻也不在意,别的皇子争总归牵扯不到自家两个女儿身上,直到梦境,她才放下茶盏面容严肃。 “你们这梦是从何时开始,可有其他人知晓?” “近来才有,妹妹写过来的这些信都是看过就烧,贝勒爷问起我都是糊弄过去,有严重些的信都不写,派奶娘口传。” “我的也都烧了。” 两人还算谨慎,贾敏松口气,神色复杂:“你们幼时将瑾哥儿从阎王殿拉回来,少时又将你父亲从阎王殿拉回来,我就知道会有这一日,甄氏、薛氏再如何终归不及你们万一,只庆幸早有圣旨赐婚,使你们免去风波。” 那个时候人们知道祥瑞,但谁也不知道祥瑞应在哪,争起来就是争口气。现在却有传言引导,所有人都以为祥瑞是应在皇孙上,皇室子孙兴旺代表的是国运昌隆,可不就真刀真枪争起来? 贾敏忽然声音凛然:“她们想要将视线引到龙子凤孙上,那就让她们引,咱们也不必去解释,倒正好给你们竖了挡箭牌。” 她们姐妹二人的敏锐直觉都用在与自身相关的事情上,也就是说只有她们在乎的人才能有所感应,是不是龙子凤孙不重要,是她们在意、重视的人才重要。 这要是传出去,可保不准有人算计什么。毕竟顺治与博果尔抢董鄂氏的故事,没几个人不知道。 姐妹俩对视一眼,在心里悄悄给薛宝钗道个谢。 话说到此,贾敏把话题拉回:“那梦中男子,你可还有其他印象?” 林黛玉张嘴,吞吞吐吐:“梦境中,旁人唤他神瑛侍者。” “什么!”贾敏瞬间门脸色铁青。 瑛,指像玉的石头。 贾家这一代子辈取名都从玉。贾珠,珠指圆形珠状物;贾琏,琏是宗庙中所用器皿;贾环,环指圆形环状物。只有贾宝玉,生来带着块石头,就取个至坚至贵的名字,当宝贝奉养起来。 难怪方才说到他丢了玉迷迷糊糊喊林妹妹时姐妹俩脸色怪异,原来还有个神瑛侍者。凭他浇了不知几日的水,就要别人一辈子来偿还不成? 贾敏越想越气:“去将他门前的树挖来,我不仅日日照料,更能一日三炷香奉着,管叫他下辈子给我当牛做马!” 浇水几日就要赔上一辈子,与志怪话本子里那些一见书生误终身,千年修行都不要的蠢物有什么区别?但现在这个蠢物是自家女儿,贾敏更气了。 “幸而搬出来,往后你再不许回去!” “母亲,纠缠要报恩的是那女仙,和我什么干系?”林黛玉又没有上辈子的神仙记忆,这辈子和贾宝玉也没有多少私交,被贾敏如临大敌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 “总之再不许与他有来往。他丢了玉却喊你的名字,幸好被压着消息没传出去,否则叫十二阿哥听见,你后半生如何过活?那劳什子玉不是丢了,怎么又叫和尚拿回去?什么神仙,定是哪里的妖魔来!” 喘息两声,贾敏又紧张地看向大女儿:“你梦到你妹妹咳血而亡,就是因为这什么神瑛侍者?” 林茈玉搓搓手,佯装回忆:“梦中确实如此,那侍者与妹妹私下相许,却又不肯禀告父母,妹妹病死后他立刻娶了表姐。” “混账,混账!”贾敏扶着桌子猛咳,生吃了贾宝玉的心都有。 林茈玉连忙安抚:“梦中与现实完全不同,母亲何必生气?在梦中母亲早早去世,我和父亲、瑾哥儿都没活过几年,才叫妹妹寄人篱下,如今咱们一家子都在,与梦中比什么?” “正是,母亲放心,谁敢如此欺辱两位姐姐,我定不会放过他们!”林瑾握紧拳头。 私下相许又不肯禀告父母提亲,多没担当的人才会做出这种事来?但他丝毫不怀疑这是贾宝玉能干出来的,毕竟前车之鉴多得是。 姐弟三个视线交换,贾敏追问出金钏儿、晴雯的往事,竟笑出声:“好,我素来只知他乖觉,竟不知他还有这本事,连个丫头都不敢开口讨要,能指望他做什么?幸而我活着,否则便是死了,也要爬出来找他算账!” 大口喘息几下,贾敏才平复下来,看着好端端活着的三个子女,不住唏嘘:“必定是有神仙真人看不过咱们一家枉死,才叫你们姐妹带着神力降生。” 林黛玉忽然想起:“对了,前些日子那和尚、道士来,说琏二嫂的孩子不该有,要带走呢。” “我的梦里没有这个孩子,似乎是未出生就死了的。”林茈玉赶紧补上。 “竟有此事?”贾敏沉思片刻,忽然抬头,眼中发亮。“我们四人活下来是林家的变数,这个孩子若能活下来,必定是贾家的变数。” 到底是贾家女儿,流着贾家的血,她做不到彻底抛下贾家,但二房已经被从她心中划去了。 临近午时林茈玉告辞回贝勒府,临行前告诉贾敏十月初三是太后六十大寿,届时命妇贺寿,正是打听谁家有姑娘议亲的好时候。 贾敏点头:“我知道,过几日我也该出门了。” 送走林茈玉,贾敏立时给林如海写信。这两年京城纷杂,原本是不想叫贾琏回来,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贾琏不仅要回来,还要将新生儿带走。 中旬,康熙未回来,却命人传旨,将本该明年进行的选秀提前到今年年底,命内务府通知各处,并准备相关事宜。 贾家又有了一件事,就是送惜春参选。 因为有参选经验,贾家并不慌乱,尤氏想将惜春接回宁国府,但贾母说有现成的与凤楼,不必另行折腾。 此外,李纨娘家送信来,她嫂子要带着两个女儿来待选。还有邢夫人收到信,邢家的姑娘也要来。无论她们家中是否落魄、如何落魄,只要身份在,就必须要参选。 空了没几日的与凤楼,很快就会重新热闹起来。 不过这都和林茈玉无关,她听过便罢,却被听闻消息之后十分兴奋的胤祐上上下下折腾了两天。 “爷这么高兴,想往家里再添几个格格?” “格格有什么打紧?皇阿玛下令提前选秀,必定与薛氏女有关,福晋要不要跟爷赌一把,选秀时薛氏女必被指婚。” 看着胤祐眼中的自信,林茈玉果断放弃:“皇上是爷的阿玛,爷自然比我了解。不如我们来赌一赌妾的父亲,看他年后何时进京?” “倒也不必。”胤祐躺在床上,高兴地腿都在抖。 终于不用怕再有人来搭话了! 那些人如果只是搭话就算了,还打听家里的细节,要不是他没有直郡王的地位和胆子,早就一拳过去。那些人不敢去骚扰直郡王,都来骚扰他,看来以后果然还是要多弄点兵权握在手里才行。 林茈玉不知道这事最后被他绕到兵权上去,活动活动老腰:“瑾哥儿的婚事年前约莫就有眉目,爷有没有什么特别讨厌的人家要避开?” “还真有几家,等明日爷给你列个单子。” 都是皇子,就算他不参与夺嫡没有党争政敌,也有别的政敌或是利益争夺者,或许不太明显,但肯定有。 甚至胤祐一边说这句话的同时,脑子里就闪过几家:“明珠家和索额图家就算了。” “……爷未免太看得起林家,这些人家瑾哥儿怕是高攀不上。按照我们的意思,倒不必找身份多高的,若真有相中合适的,早晚寻个机会叫他们见见,然后再定。” “难怪当初你敢找爷搭话,你们家倒是开明。” “不然要裹脚缠足?”林茈玉迷迷糊糊脑袋砸在枕头上。“明儿再说吧,先睡。” “睡吧。” 听着身旁呼吸声逐渐平稳,胤祐微微动了动右脚。他想要完整的身体都没有,那些人却要将好好的骨头生生折断,宣扬缠足的人真是该死。 因为太后六十整寿,康熙赶在十月初三前回来。 又因太后习惯说蒙语,不管后宫、朝廷中事,所以寿宴从简,在别的热闹上下功夫。 于是当日命妇朝拜贺寿后,宴饮、听戏、放烟花、看戏法着实热闹,林茈玉跟在戴佳氏身后混了一日,对于那些好事者都当没看见。 甄英莲同样全程跟在惠妃身后,就不信那些好事者敢站在惠妃面前打探,偶尔有几句也都被惠妃挡回去。 出宫之后立刻回府,两人都没凑头说话。 过后林茈玉才知道,贾敏作为外命妇避无可避,面对众人的好奇差点没招架住。 不过也不是全无所获,经过初步询问谁家有待选女孩基本都知道了,性情也能窥见几分,只等选秀结束之后就可以进一步相看。 同样在十月里的,还有迎春的好日子。戴佳二公子考中后被委派到江南做了个八品小官,虽然官职不高,但分家出去了,迎春嫁过去便只有她们夫妻二人,只是家族人多,来往麻烦些。 男方那边早早派人来迎亲,届时到了江南还有贾琏这个兄长在。两家合计好流程,在十月十二这日,将迎春送上了前往江南的船。 林茈玉原本是准备了贺礼的,但目前这情况,只好绕个远路,托贾敏回江南之后再将贺礼给她。 又过两天,十四这日,那拉氏生下七贝勒府的庶长子。喜讯报上去第二天,康熙赐名弘晫。 在那拉氏惊恐的视线中,林茈玉领着一群人乌泱泱进来,围着弘晫转两圈,然后把小格格的东西搬进来,拍拍屁股走了。 速度之快,那拉氏惊恐的视线都没来得及收起来。 这是长子,福晋不打算抱走吗? 长子没抱走,大格格也放下了,福晋不喜欢小孩子?那桌上那么多赏赐是干什么的,做给贝勒爷看的吗? 看看弘晫,看看大格格,那拉氏有点糊涂,还有点高兴。 皇子府里添丁不算大事,按照惯例送份例礼就好,但七阿哥不一样,因为他的福晋据说是个活祥瑞,所以赐名当天,大家就都知道胤祐有长子了。 有人借着送礼的名义上门,林茈玉直接大手一挥,让她们去给那拉氏贺喜,并表示要请旨册封那拉氏为侧福晋。 突如其来的惊喜,那拉氏嘴都笑僵了,顾不得刚生产完就来磕头。 林茈玉坐在上首:“不必谢我,总要有人做侧福晋,与其等着将来来个不知脾性的侧福晋,倒不如给你。何况你连生两胎有功,这是你应得的。好好养着身子吧,养个一、两年,再给爷生几个。” 这是……还让生? 那拉氏喜极而泣,硬撑着行完大礼才被丫头扶回去。 张妈妈很担心:“福晋真要为她请封侧福晋?一个格格,生几个也不怕,但侧福晋就不一样了。” “无妨,孩子多了家里才热闹。” “福晋!”张妈妈眉头紧皱。自家姑娘哪都好,只有在子嗣上不听劝,这样下去何时才能有嫡子啊? 林茈玉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紧盯的视线,端起茶盏喝一口:“爷还没回来?” “这几天恍惚有什么事,贝勒爷都回来很晚。” “等爷回来,说我有事请他到正房来。” 没把这事放心上,林茈玉该干什么干什么。晚上胤祐回来时却拧着眉:“福晋找爷?” “那拉氏连生两胎,又生下长子,我想叫爷给她请封侧福晋。爷看着很累,朝堂上有事?” “朝堂上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吵起来没完。” 八成是弘晫引起的,能理解。林茈玉松口气:“没事就好。那侧福晋的事?” “过几日吧,等十弟大婚之后。” 差点忘了,胤俄的婚期就定在十月,福晋是那位博尔济吉特的娇蛮小姐。就是传说中用鞭子打人那个,还真是让人迫不及待地想看看。 胤祐看着林茈玉期待的小眼神,凑过来:“你在想什么坏主意?” “坏主意没有,只是听闻这位博尔济吉特福晋是从草原来的,有点好奇罢了。” 生长在江南的人,会好奇草原女子,很正常很合理的解释。 但胤祐不信,眯着眼上下打量片刻,抄起她就走。 “干什么?放我下来,还没吃晚饭呢!”林茈玉连忙用一只手搂住他脖子防止掉下来,另一只手去挠他。 “不吃了。爷就不信,第三个孩子都要出生了,连个嫡子都没有。” “胤祐,我咬你了!” 威胁是没有用的,两人晚饭没吃成,吃了个宵夜。 月底胤俄大婚,但在胤俄大婚之前,宫里先热闹了一场。 佟妃佟佳氏晋封为贵妃,执掌后宫诸事。后宫多年无主,这个时候晋封约莫是为了让胤俄的婚事更方便。 此外卫氏封为良嫔,行册封礼。瓜尔佳氏封为和嫔,行册封礼。这两人一个是胤禩生母,一个是康熙新宠。 还有一个,贵人贾氏册封为嫔,封号贤。:,, 第81章 得偿所愿 贤,是对这个时代女子的称赞…… 贤,是对这个时代女子的称赞,而上一个获得贤字作为封号的,是顺治的贤妃,董鄂氏。 从庶妃,到贵人,到嫔,这个晋封速度,都能赶上当年的德妃了,只是德妃生育儿女数人,贤嫔却未生育。 消息传出来,宁、荣二府同庆,胤祐满脸兴味。 “福晋,你可曾听闻宫中早年有安、端二嫔?” “没有,怎么了?” “幼年时这两位娘娘是极其得宠的,但是后来爷被送出宫,再回来这两位娘娘都不见了踪迹,就连皇室玉牒上都没有任何记载,就仿佛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林茈玉手中的瓜子顿时就不香了,凑过来坐在胤祐身旁:“半点痕迹没有?” “或许有人知道,但爷不知道。若贤嫔忽然消失,或许爷就知道了。” 虽说能进宫的人都有些出身,但再高的出身还能比康熙高?在皇室面前,都一样。那么些妃子,消失一两个不会有人太过在意,甚至就连她们的家人或许都不会放在心上。 就连孝懿仁皇后病逝,佟家还不是眼睛都不眨就把如今的佟佳贵妃送进宫? 胤祐这带有几分戏谑的语气,让林茈玉伸手挠他一把:“别等着看热闹,从荣国府这边算,您和万岁爷还是连襟呢。” “咳咳咳!”一口茶差点把胤祐呛过去。 嫔位与贵人之间是一道分水岭,尤其是正经行过册封礼名正言顺的嫔位,贾元春如今也能称一声贤嫔娘娘。以前不敢说连襟,现在还真能说。 “什么连襟,别乱说。”回过神,胤祐放下茶盏擦擦嘴角茶渍,把林茈玉从凳子上薅过来,咬牙切齿。“你怎么什么都敢说?” “爷不想听我说?那不说了。” “你真是……” 林茈玉虽然爱胡说,但从不在人前胡说,而且胡说也不都是废话,很多乱七八糟的话被胤祐学去,加以改进就是糊弄兵部那些老狐狸的利器。所以对福晋的满嘴胡言,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看看周围,距离他们最近的都是站在外头廊下的张妈妈,然后就是守在院子里的赵诚,方才的话应该都听不真切。 扫视一圈,胤祐压低声音:“往后这种话留着晚上说。” “今晚?” “今晚!” “好嘞爷,今晚在屋里等您。” 林茈玉笑眯眯伸手在胤祐胸前推一把,站起身扶扶簪子,走了。 当晚,属于夫妻间的正常交流不必多说,就是胤祐总觉得哪不对劲。 月底胤俄大婚,林茈玉见到了那位英姿飒爽的蒙古福晋。模样不错,气派也不错,不愧是王爷之女,是能做出拿鞭子揍阿哥的事的人。 因为选秀提前,围着胤祐问东问西的好事者少了,他终于痛快参加了个婚宴,酒足饭饱美滋滋回去跟福晋研究嫡子,顺便把上回想不明白的事研究研究。 大婚后没过几日,王熙凤足月生下个儿子。消息传到江南,迎春的喜事正好办完,贾琏马不停蹄往京城赶。 随着京中第一场雪落下,传了将近两年的流言终于要迎来结局。 林茈玉少见地盛装打扮,长流苏垂到耳畔,接受新封为侧福晋的那拉氏叩拜。 陈氏、伊尔根觉罗氏侍奉在册,即将生产的李氏也不能躲懒,在旁恭恭敬敬站着。 待那拉氏行礼完毕,林茈玉叫起:“那拉氏,你如今有子有女,又身为侧福晋,当好生教养。日后其他格格有了子嗣,务必一视同仁。” “是,谨遵福晋教令。”那拉氏再行礼,起身后接受位格格的贺喜。今日之后,她就是七贝勒府的侧福晋了。 亲王可以拥有两位侧福晋,贝勒只能拥有一位,在胤祐封亲王之前,内宅的格局就此定下了。其实说来,贝勒之下不该叫福晋,只能叫夫人,但毕竟是皇子,叫一声福晋与那些宗室贝勒区分开,也没人去计较。 礼毕后那拉氏先走,位格格随后,林茈玉回到屋里看着镜中盛装打扮的自己,还有点不舍得卸妆:“挺好看,就这么着吧,晚上再拆。” 雪容边笑边拆:“上回福晋也是这么说的,没两个时辰就说坠得头疼,这满头珠翠还是拆了吧。” “这金银珠宝好看归好看,就是太重了,拆吧。”把拆下来的鎏金簪花摸了好几把,林茈玉才不舍放下。这可都是真正仅供皇室使用的珍品,将来要放在博物馆的。 张妈妈顶着风雪从院中来,将伞递给门口的小丫头,自己跺跺脚进里屋:“福晋,选秀的日子定好了,四姑娘和史家两位姑娘都在第二天,另外几个住在贾家的姑娘是最后一天。” “宫里可有旨意出来?” “没呢,不过听闻这回参选的人不多,宗室里适龄赐婚的也不多。” “知道了。”终于把首饰摘干净,林茈玉看着雪容拆头发,回头看张妈妈没动。“还有事?” “琏二爷说,莺儿没了。” “莺儿?”长时间没听这个名字,林茈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作为薛宝钗唯一的贴身丫头,莺儿并不时刻跟主子同进同出,但她的笔墨也不少,比如当着林黛玉的面对贾宝玉说金玉是一对,再比如为了摘花和婆子打起来。 所以林茈玉对莺儿的印象不深,但也不好:“怎么死的?” “说是得了风寒,病死的。但琏二爷说,他回府那日莺儿还好好的,转眼就没了,薛姨妈使了二十两银子给她送葬。” 当初晴雯死后裹身银子只有十两,还被她姑舅兄弟多浑虫占去了。莺儿竟比贾宝玉身边的人还金贵? “琏二哥怎么说?” “琏二爷刚回京不大清楚始末,琏二奶奶又刚生产,只听平儿说,恍惚是宫里递出消息来,隔几日莺儿就病了。” 雪容拆头发的动作顿住,转过头:“是薛大姑娘的意思?” “谁知道呢?到底贴身服侍的丫头,莺儿又不是温顺性子,保不齐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宫里许是听到什么风声吧。” “许是吧。” 荣国府里公子、小姐身边的丫头都是副小姐,司棋敢砸厨房,莺儿为掐花和婆子打架,芳官更不得了,先哄骗贾环后打赵姨娘。如果说司棋是因为迎春懦弱不得不硬气起来,那莺儿和芳官则纯属狗仗人势。 同为丫头,雪容好奇莺儿是怎么死的,但要说为她鸣不平,还真没有。 头发拆完,重新盘成简单式样,林茈玉挑着一个珠花、一对玉簪戴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果然不是个干大事的人。” 张妈妈又道:“这些信儿都给太太递过去了,太太听过没说什么,倒是说看中几家的姑娘,想得空跟福晋商量商量。” “年前我总要回去两趟,到时再说吧。二妹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内务府已经定好嬷嬷了,等过完年就派到咱家去。听闻是乌雅家的嬷嬷。” 谁家的嬷嬷不要紧,十二阿哥又不参与那些,何况苏麻喇姑还活着,凭康熙对苏麻喇姑的重视,谁敢搞事就是脑子不好。 “知道了,等年节下我跟爷商量商量,多回去两趟。” “是。”事情都说完,张妈妈才退出去,接过被小丫头抖落干净的伞重新撑起来,钻进雪里。 再过两日就开始选秀,皇子、宗室们除了有想要求赐婚的,其他人只管等着听消息就是。 前两、日都是家里有爵位的贵女们,看完她们则是握着实权、数得上的官员们家的女儿、妹妹,再往后就是小官、或没落到没官的人家。 等待的时间有人着急,有人看好戏。 “明儿就是最后一天,你说皇阿玛会先给谁赐格格?我猜是哥。”作为最不同寻常的皇子,胤祐自认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 林茈玉抱着热茶,吹上面的热气:“赐再多格格也不能弥补那些死去的孩子,只是活着的人的期望罢了。” 胤祐偏过头,他已经发现他家福晋对后院的格格、孩子们有一种很罕见的仁慈。不是那种作为主母对下人的宽容,而是把她们当成和爷们儿一样的存在,都当成“人”。 作为皇子,其实他不太能理解这种行为,但作为既得利益者,他很乐意自己有一个仁慈的福晋。 美中不足的就是缺个嫡子。视线从脸上挪到肚子上,胤祐啧两声,转回头看着天上缓缓飘落的雪,悄悄安慰自己:算了,又不用继承皇位,嫡子不嫡子的吧。 事实证明,胤祐猜得不错,选秀刚结束,康熙就给胤祉赐了四个格格,胤禛、胤祺、胤禟、胤俄都有,但胤祉是最多的。 这就相当于是明示了。 果然,腊八前一天,薛宝钗在无数人的关注中被抬进了东宫。 难怪莺儿非死不可,她知道太多薛宝钗上赶着贾宝玉的事实,甚至说不准手上还能拿出证据。 那可是东宫太子,将来若真的继承皇位,薛宝钗是能得到妃位,还是只能混个贵人,可不是“福女”两个字能决定的,全看她能得到太子多少关注和喜爱,这等过往的糊涂事,自然不能留下痕迹。 太子纳妾不必摆宴,但此事还是在当天传遍前朝后宫,连在翰林院的林瑾都一清二楚。听了满耳朵议论,晚上好不容易从翰林院出来,林瑾拽拽斗篷:“可算是闹完了,她也算得偿所愿。” “子航在说谁?” 身后传来声音,林瑾回头,却见是同年的庶吉士:“亮工兄。” 年羹尧,字亮工。 林瑾,字子航。这航字是在“如海”基础上起的,是延续,也是希望。在家时都习惯叫瑾哥儿,子航是进了翰林院之后使用次数才变多。 “没说谁,忽然想起来而已。亮工兄这是要回去?” “是啊,咱们新进翰林院的这些人没多少正经差事,腊八之后大多轮休。子航若没有别的安排,叫上几个同僚,咱们山上烤肉去。” “不了,今年我母亲在京。” “险些忘了,子航莫怪,既然如此,得空我们也该去拜访伯母。对了,年后你二姐要与十二阿哥成婚,还未向你贺喜呢。” 年羹尧今年十九,在新科中举之人中也算年轻的,但比林瑾还是大几岁。 林瑾笑笑:“等成亲时自有你们贺喜的。明儿我也轮休,亮工兄若是有空尽管上门来。” “那就叨扰了。我一个人在京中,正发愁年下怎么过呢。” 两人说着话并肩走出翰林院,到外头各自上马才分开。 林瑾出身不低,又是皇亲国戚,人缘不错,翰林院大部分人都会与他交好,便是性情合不来的也不会故意找麻烦。年羹尧则出身一般,但本身颇有文采又兼具锋芒,是读书人中少有的性情,为人豪迈,人缘也不错。 两个人缘不错的人凑在一起,又是同期参加科举,自然关系也不错。回到家林瑾把朋友可能来拜访的事告诉贾敏,但对朋友的姓名只是一带而过,并未重视,毕竟,谁又能料到此时只是翰林检讨的年羹尧,将来会是嚣张跋扈的年大将军? 过了腊八就是年,林茈玉嫁进贝勒府已经不是头一年,年下的事也算得心应手。除去李氏生产让年下多了件喜事,其他一切照旧。 进宫听戏时遇见甄英莲,两人恨不能躲在角落里。 “太子得了薛氏女,直郡王可在家里生气?你们府上就你一个侧福晋撑着,有麻烦可不好应对。” “王爷不是那种人,你多虑了。不过我倒是听王爷说之前不少好事者围着七贝勒胡乱打听,可有此事?” “有。若只是皇子们来打听就罢了,还有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来凑热闹,他们不敢去招惹直郡王,也就来招惹七贝勒了。这事直郡王都跟你说了?” “早说王爷待我极好。只是这两年府里没有格格、阿哥出生,我劝了王爷两次,王爷不大高兴,还跟我闹了一回。你可有什么法子帮我想想?” “我怎么帮你想?惠妃娘娘可说什么?” “娘娘说了我几回,但我家王爷那个脾气,娘娘也不好说他什么。” 这个直郡王,你说他痴情吧,他把福晋给耗死了,你说他渣吧,他还给福晋守孝,几年了府上一个新生儿都没有,就福晋留下的那几个。 林茈玉甩手:“劝什么?他有子有女,儿子还是嫡子,不生正好,你这个侧福晋当起来才舒心。只是惠妃娘娘那里不好过,你怕是要受点委屈。” “我这点委屈不算什么,可爷只有一个儿子,我总不放心。”甄英莲眉头紧锁,她现在是直郡王府内里的女主人,凡事都要站在女主人的角度思考。 “前些日子姐给我传信,问我薛家的事,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她。” 甄姑娘在上回选秀的时候被抬进东宫,如今也是格格。格格和格格之间是不一样的,薛宝钗借着“祥瑞”进东宫,注定会踩在所有格格头上,甚至连太子妃都要暂避锋芒,如果不是薛家出身不够,直接当太子的侧福晋也不是不可能。 “太子妃只有一女,薛氏正风头无两,叫你姐别往上凑吧。” “我倒是说了,却不知她听不听。” 太自卑后院的事,她们作为兄弟媳妇没有插手的道理。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叹气。 后宫的晋封制度就在那摆着,除非太子登基时就能拿到高位,否则极大概率只能熬资历,可不就要趁着太子登基之前先争?看看后宫多少人还在庶妃位置上挣扎,她们可不想落得这样下场。 那拉氏封为侧福晋之后首次进宫,带着两个孩子坐在不远处,一只耳朵听着两个孩子的动静,一只耳朵听着林茈玉她们说话。从没接触过这等辛密之事,她好奇的同时还有点兴奋。 忽然感觉前方投来一片阴影,抬头却见是八福晋,她连忙起身行礼:“八福晋新春纳吉。” 前方的人半晌没有动静,如果不是阴影还在,那拉氏都以为她走了。可人家是贝勒嫡福晋,不叫起,她只等保持行礼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头顶传来冷哼:“我还以为七嫂有多聪明,让你这么个生了长子的人做侧福晋。” 那拉氏的心立时揪起来,偏过头看向一旁在奶娘怀里熟睡的儿子。 八福晋注意到她的动作,笑声更冷:“这么小的孩子带出来,可要小心些,天寒地冻的,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多谢八弟妹关心,头前我带着小格格出来过,奶娘们都是有经验的。何况额娘屋里炭火烧着,若忽然降雪就把孩子们都抱去,不会让他们冻着。” 林茈玉不知什么时候过来,身边还跟着甄英莲。 八福晋看看她们,不甘心地问候:“大嫂,七嫂。” “八弟妹请起吧,这是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没有直郡王福晋,甄英莲这个圣旨赐婚的侧福晋就算是大嫂,这几年她又管着直郡王府上,比前两年更有底气。她边说话边视线扫过那拉氏,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看见两个孩子觉得可爱,便过来说两句话。起来吧。” “多谢八福晋。”那拉氏起身,又给林茈玉和甄英莲行礼,然后退到一旁。 林茈玉看看天上只有一丝的月亮,睁着眼说瞎话:“我瞧天气不大好,说不得真要下雪。你先带着两个孩子回咸福宫吧,打发人给额娘说一声。” “是,福晋。”那拉氏赶紧带着孩子撤退,仿佛被狗撵似的。弘晫不到半岁,跑了就跑了,谁要是挑理八成先被康熙记仇。 八福晋咬着牙:“听闻七哥府上又添了个格格,还未恭喜七嫂。” “的确添了个格格,不过还未满月所以没带出来,等明年八弟妹就能见到了。对了,满月时八弟妹别忘了来吃满月酒。” 每年都有小阿哥、小格格降生,皇子们肯定是没时间次次都吃满月酒的,但福晋们有时间都可以去,这也是福晋们该做的日常之一。 “年下我还有事,就不去打扰七嫂了,便在这里祝七嫂早生嫡子!”说罢她福身行礼,然后转身就走。 甄英莲摇摇头:“你们虽然是同时被赐婚,难免被人拿来比较,她心里对你有气我能理解,但这都几年了,气还没撒出去?” “前两年这气还是对着我,今年约莫是对着薛氏的。但薛氏是东宫格格,不能来看戏,可不就转移到我身上?” “你们府上都有个了,八阿哥府上一个都没有,薛氏又进了东宫,也难怪她心里别扭。” 这个时代对女人要求极高,男人的错也能推到女人身上,甄英莲感慨两句,也没对八福晋不满,又和林茈玉说话。一年之中她们能随意说闲话的也就这两天,攒了一年的话可有地说。 看完戏出来,林茈玉随戴佳氏前往咸福宫的路上,遇到了和嫔瓜尔佳氏。当年初选过后,两人还玩过一段时间,有些交情。 “没想到再见,竟是如此境地。”和嫔浅笑着,她是个温婉大气的美人,符合康熙晚年的审美。 林茈玉行礼:“见过和嫔娘娘。许久不见,娘娘可好?” “才晋了位份,自是好的。这是你们府上的孩子?还是有了孩子热闹,宫里几年没有孩子闹腾了。” “那就祝娘娘早日为皇上开枝散叶。” “借你吉言。” 浅浅交谈两句双方便分开,林茈玉若有所思。 宫里太寂寞了,有孩子哭声还能带来几分生气,否则这偌大皇宫连高声说话的人都没有,能有什么意趣?清朝的妃子们或许会争宠,但很少有伤害孩子的,大概原因就在这里吧,哪怕是别人的孩子,能给枯燥的生活带来几分生机也好。 出了宫,林茈玉和胤祐同坐一匹马车,思索半晌道:“那拉氏养着大阿哥,把大格格抱到我屋里吧,等大格格满了岁,就时常送进宫陪陪额娘。李氏只有二格格,给她留着。” 胤祐立刻明白,福晋的仁慈这是蔓延到戴佳氏身上了。 “你是福晋,你决定就好。”夺福晋的权没意思,还不利于家宅安宁,他放权十分干脆。 “多谢爷。”林茈玉低头当行礼,抬起头数数手指头,再过两天教导林黛玉的嬷嬷就该到林府了。 胤祐忽然道:“皇阿玛又要出去,这回预备把太子和直郡王都带上。” ……康熙是真闲不住,每年总要往外跑几趟,不跑的时候也住在畅春园。林茈玉开始怀疑,一年百六十五天,他平均每年在皇宫的时间有没有十五天。:,, 第82章 习惯就好 康熙似乎是十分着急的样子,…… 康熙似乎是十分着急的样子,连上元节都没过就带着胤褆、胤礽、胤禛、胤祥走了,留下八阿哥胤禩监国。 以前都是太子监国,现在忽然把监国人选换成胤禩,是对胤禩的信任,还是对太子的不信任? 林茈玉不敢说,用脚轻轻踹了踹胤祐:“你今儿不上兵部去?户部也不去?” “不去,太子和直郡王都不在,正是老八表现的时候,我去干什么?年前卫氏封嫔,皇阿玛也给八弟造势,我不去。” 挪个位置,胤祐继续在床上看书。他罕见躲在床上不起,居然是因为不想去面对老八。 林茈玉跟着他一起光明正大赖床,还往被子里缩了缩:“上元节爷可要随我去林家?” “去。” 去哪无所谓,不去见老八就行。 在家悠哉两天,到正月十五这天夫妻两个早起去给戴佳氏请安,出来便直奔林府。 贾敏早带着儿女在门前相迎:“见过贝勒爷。” “夫人免礼。”这可是亲岳母,胤祐受了半个礼就叫起,又免了林瑾和林黛玉请安,才往屋里去。 刚到屋里,林黛玉就告辞。 林茈玉问贾敏:“二妹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早备好了。” “我给她备了添妆,到时候命人送来。没有开府的消息?” “照内务府的传话,你妹妹与十二阿哥婚后还要在宫里住些日子。” 胤裪比林黛玉小一岁,还不到十八开府的年纪,况且宫里苏麻喇姑的年纪大了,康熙想让胤裪在宫里多住几年很好理解。 但林茈玉不放心:“虽然说有自己的小院,但毕竟是在宫里,拥挤就算了,有个什么事也不方便。” “我自然知道,所以嫁妆里的摆件拿出去不少,都换成银子压箱底,等将来分府出来想要什么她再自己置办吧。” 她们母女两个说林黛玉的事,旁边胤祐和林瑾却在说翰林院的事。 “听闻你们这批新进的考生,几乎都给了官职?” “是,据闻从前都是要在翰林院待上三、五年,这回倒给得早。不过确有几个颇有才华的,贝勒爷若有空可以见见。” “爷又不管文人的事,见他们做什么?八弟常去翰林院?” “也不算常去,日转一遭罢了。” 日还不叫常去?胤祐嘴角一抽,对老八这昭然若揭的心思不知道该发表点什么看法。 这两年太子的确不如以前得圣心了,但他再不得圣心,也比别的皇子得圣心,前几年太子办了糊涂事,康熙都没舍得多骂几句,反倒把身边伺候的人杀了不少,说是他们把太子教坏了。这种待遇别人谁有? 林瑾很上道地补充:“八阿哥甚为体贴官员,即便是对我们这些人微言轻的新人也十分和善。年后落了场大雪,里头不仅炭火充足,还常备着热汤。” 寒门学子多体弱,虽然是小恩小惠,但要在寒门子弟中赚取名声,这的确是最廉价最实惠的办法。 胤祐喝口茶,没吱声。 不管几个哥哥弟弟争成什么样,他是不打算管的,不偏帮谁,也不给谁落井下石,打听着动向,然后老老实实把王爷帽子拿到手。 林瑾又说了几件他能打听到的朝堂上的事,然后就开始说起闲话来:“说来翰林院确有两个很有意思的人,一个叫年羹尧,一个叫张廷玉,他……” “谁?你说谁?”正在和贾敏说话的林茈玉猛然回头,把三个人都吓一跳。 “年羹尧,张廷玉?”不知道说错了那句话,林瑾莫名其妙。 他们三个受惊,林茈玉更怀疑耳朵出问题,她单知道年羹尧和张廷玉是清朝名人,但不知道他们都是康熙三十九年科举的这批啊。早知道当初就拦着林瑾,让他错开。 但考都考完了,这个时候想错开已经来不及。 “这两个人,你离远点。” 屋内死一样寂静,两秒钟后贾敏略有僵硬地转头:“张妈妈。” 张妈妈瞬间回神,将满屋子下人带出去,只留下他们四个。 胤祐眼光闪动:“他们两个,莫非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他们很好,所以要离远点。” 开什么玩笑,年羹尧可是骑马进紫禁城的人,张廷玉更是康熙的托孤之臣,别看他们两个现在在翰林院缩着名不见经传,将来都是能在史书上单开一页的人。 就是下场都不太好,一个满门抄斩,一个把历年所有赏赐送回,不是抄家也和抄家差不多。 “既然好,为何要远离?”林瑾若有所思,但不太确定。 林茈玉没说话,用怜悯的眼光看过来。 因为你要是跟他们关系好了,万一将来抄家的时候把你捎带上,我会哭的。 大概是这个视线太明显,连贾敏都看出来,一声长叹:“大约是盛极必衰吧。” 胤祐眼睛微眯。果然,只有在福晋身边之人有危险的时候,她才会有所感应。 想罢,他视线转到林瑾身上转两圈,然后才收回:“你们同在翰林院,不好不来往,注意分寸就行了。” “是。”林瑾拱手,再次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贾敏道:“福晋可记得我上次同你说起的那几家姑娘?这几日我又细细斟酌过,有西林觉罗氏、马佳氏两位姑娘我瞧着不错。西林觉罗氏父亲为新任国子监祭酒,马佳氏家里稍远些,是在北边。” 北边马佳氏?新任国子监祭酒?两个都没什么印象,至少说明没有落得满门抄斩,好消息。 脑子里扫一圈确实没有明显印象,林茈玉点头:“听着不错,母亲斟酌一二便定了吧。” 三个人都在盯着这边,确认她没有任何反应,同时松口气。 林茈玉:…… 感觉自己现在像个地动仪,被人盯着看有没有哪里地震。 可惜这个地动仪只对自家有用,勘测别的地方不好使。 比如三贝勒府。上元节后不到十天,胤祉嫡长子病逝,时年六岁,嫡福晋董鄂氏大恸,若非还有嫡次子,她能跟着长子一起去。 消息传出来,人们都探着头往东宫看,猜测若薛氏女进了三贝勒府,这个孩子是不是就不会死。 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办婚事,但婚期早定不好更改,而且也没有叔叔给侄子守孝的。林黛玉大婚前一日,三福晋强撑着来贺喜,精神萎靡的模样把林茈玉吓得心惊肉跳。 “三嫂可是病了?这天寒地冻可别生了病才好。” “没什么,前些日子没睡好罢了。”白着脸笑笑,三福晋坐在一边不愿动,头上为儿子佩戴的素银簪与周围的红色格格不入。 “来时可叫太医看过,太医怎么说?”她这模样不太好,精神头也不像是来找茬的,林茈玉看着都慌。 “没叫太医,那些太医看也看不出什么,没什么用。”因为长子病逝,三福晋现在最不想看见的恐怕就是太医。。 但今天林黛玉晒嫁妆,真有哪个皇子福晋晕倒在这,或是回去就病倒,那可就闹笑话了。林茈玉把她扶起来:“还是看看吧,横竖在宫里叫太医来也不费事。” “多谢七弟妹,今儿是你妹妹的大好日子,我没事,坐坐就好了。”三福晋确实没想找麻烦,只是纯粹心情不好,不想理人。 “那三嫂先到里头坐坐吧,缓一缓,等人们都来齐了我再命人去请三嫂出来,总不至于失礼。” 硬劝不是好法子,林茈玉把三福晋哄进屋,立刻派人去请太医。 正巧太子妃来:“七弟妹不舒服?” “没什么,方才下轿撵的时候扭了一下手腕。这两日忙,不好误了正事,趁着人们还没来,先请太医看看。” “原来如此,七弟妹还需小心为上。” “多谢太子妃关心。” 因为种种原因,太子妃不喜欢林氏姐妹,赶巧林茈玉对太子妃也不熟,她们两人说话不像妯娌,更像君臣。幸好还有同来的四福晋,有她打圆场不至于冷场到难看。 不一会太医过来,林茈玉举着自己的手腕胡说八道一通,然后才命人引着他去里头看三福晋。 等候的功夫,胤禩、胤禟、胤俄带着各自的福晋过来,给太子妃请安后,三兄弟要往外头去,还没转身就看见太医过来。 康熙还没回来,胤禩理政,正是得意的时候,瞧见太医顺口问:“有人不舒服?” 太医拱手:“回各位爷、福晋,敢问三贝勒在何处?三福晋有喜了。” “又有了?正巧,我府上郭络罗格格也有了。”胤俄没过脑子接话,胤禩和八福晋脸色变了一瞬。 十福晋眼睛一瞪,抬脚踢在他小腿上。 虽然不算用力,但皇子哪被人踢过?胤俄当即跳起来:“你踢爷干嘛?” 不远处正好看见这一幕的胤祐:“……” 算了,还是不过去了。 林茈玉都想将老十这个脑袋切开,把里面的浆糊清理一下。好不容易八福晋今天没找事,这是要上赶着逼她找事啊。 趁还没人说话,她赶紧道:“方才瞧着三嫂脸色不好,有劳几位兄弟去将三哥请来。还有劳十弟和十弟妹给荣妃娘娘报个喜去。” “报喜这样的好事,交给我。”抬抬下巴,胤俄转身就走,十福晋赶紧跟上去。走出去几步以为没人看见,又踢了一下。 老八假装没看见,挤出个笑容:“果然是好事,那我和九弟就先去找三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他们俩也走了,剩下八福晋、九福晋。八福晋皮笑肉不笑:“三嫂在里头?咱们该去贺喜才是。” 待五福晋姗姗来迟,就看见几个人神情各异围着三福晋贺喜,三福晋的表情则是又哭又笑。问清楚缘由,她看向林茈玉:“看来咱们这十二弟妹,比送子观音还灵。”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林茈玉忙撇清:“五嫂说笑,她才来京城几年?若要送,头前也都是她送的不成?” 这倒是,皇孙里最大的比林氏姐妹进京的时间还长。 五福晋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林茈玉跟着笑,心里却好像哔了狗。幸好没一会就到了晒嫁妆、铺新房的时候,众人都跟着去看,也就没再说这话。 等其余众人都散了,胤祐拍着胤裪的肩膀:“十二弟,往后若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多谢七哥。” 此时的胤裪还不知道,胤祐前些日子被人围着打听家长里短有多烦,等数年后他独当一面,不得不参与些避不开的应酬时,才明白胤祐这话的意思。不过此时,他只是一个即将成亲的少年,脸上带着即将迎娶新娘的喜悦,以及即将拥有属于自己小家庭的期待。 没出宫的皇子没见识过外头的人心险恶,胤祐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他,让他再享受几天安静。 因为三福晋被发现有喜,之前白事的影响就被冲下去,三日婚很快办完。婚后第九日归宁,林茈玉早早到林家给父母请安。 林如海看起来老了不少,但精神还算不错,年后料理了手上的事他就急匆匆进京,虽然没误了林黛玉婚事,但到底仓促,以至于他们父女今日才正经说上话。 “这几年在贝勒府可还好?” “好,您看我还胖了些。” “这是长大了。” 女大避父,儿大避母,便是自家的女儿,长大成人后也不能一直盯着看。林如海打量几圈便收回视线,回想早年跟在他屁股后头跑的小团子,又想到三年前嫁人时那还未完全长开的模样,再对比今日,忍不住叹。 “你们都长大了,我和你母亲也老了。” “哪里就老?二妹才刚成亲你们就喊老,莫不是急着想让我们替你们养老了?” “哈哈哈,还是那么爱贫嘴,可见七贝勒是对你极好的。”摸摸胡子,林如海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气氛温馨轻快,看看时辰林黛玉快回来,话题忽然一转:“听瑾哥儿说,你不大喜欢他在翰林的两个同科?” “说不上不喜欢,只是……咱们这位万岁爷随着年岁增长,越发多疑了。” “放肆!” 林茈玉立马站起身站直,却不改口:“青年雄主难保晚年糊涂,唐玄宗不正如此?等瑾哥儿在翰林院待个三、五年,最多十年,就叫他出京去吧。” 林如海的脸彻底拉下来。 他不是个过度重视家族荣耀的人,否则原著中林家不会只有林黛玉一女,早从别处过继子嗣。但他不要别人的儿子是一回事,如今自己有儿子,却不能让儿子回京城继承祖辈基业,何解? “京中,将乱?”抿着嘴说出这四个字,他眼中少见地散着寒光。 “九子夺嫡,必乱。” 九子?那还真是乱。 深吸口气,林如海声音低沉:“瑾哥儿成婚后,我自会请人举荐将他外派出去,倒时若我身体还硬朗,也该请辞了。” “祝父亲、母亲悠然山水间,含饴弄孙。” 挥挥手,林如海没说话。 林瑾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长姐,或许我可以……” “我知道你想什么,有志气是好事,但别急着开口。你还有时间,等三年之后,届时如果你还有这个想法,我不会拦你。” “多谢长姐。父亲?”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给你三年。” “多谢父亲。” 再理智的少年人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热血,何况林瑾有个二品大员的爹,两个外挂一样的姐姐,没点想法才是枉少年。 九子夺嫡,是哪九子,胜出的又是谁?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剩下的又是何等景象?听着长姐方才的话,他已经蠢蠢欲动。 贾敏满脸担忧:“老爷,果真无妨?” “让他去吧,堵不如疏,还能强逼他不成?” 正叹气外头有人传话,说林黛玉和十二阿哥快到了,几人忙打住话题准备迎接。 不多时这对新婚小夫妻进来,众人互相问候过,终于不用有人回避。 三个男人坐在一边,林茈玉拉着林黛玉坐在贾敏旁边,问她:“宫中如何?” “你入宫那么多次,还不就是那样?倒是婚后第二日去拜见了苏麻喇妈妈,是个很和善的人。” “问了?”林茈玉眼神落在胸口处。 林黛玉摇头:“没有。” 天珠的事想问,可问不好就是大事,一直没寻到合适的契机,总不敢轻易开口。 贾敏眼下倒不大关注这些,问了些胤裪后院的事,又问他们相处,听闻后院没有得宠的格格、侍妾才放心,又细细嘱咐宫中不比宫外,要小心谨慎云云。 说起话来时间就过得很快,有下人来报说七贝勒来接福晋回去,众人才发现接近午时。 胤裪还未接手差事,就是个光头阿哥,没政事好谈就谈文学,可谈文学他怎么比得上林如海这个老探花感悟深?听见这传话仿佛听见赦免:“时辰不早,七哥都来接七嫂,我们也该回去了。” 他拱拱手,林如海忙还礼:“恭送十二阿哥。” “林大人留步。”婉拒送别,胤裪伸手去牵林黛玉,动作自然随意,不像是第一回。 贾敏勾起嘴角,点点头,很满意。 虽然说了不用送,但林如海和林瑾还是送到门前,胤祐也在门口等着,还在和人说话。 见到众人出来,那人拱手:“见过十二阿哥,见过林大人。子航,看来我今日来的不巧。” “确实不巧,害你在门口等着,请进来吧,晚上我请你吃酒。” “哈哈哈,好。” 二人似乎很熟悉,林黛玉用手帕捂住半张脸,往胤裪身后躲躲。等林瑾将人请进去后,她才皱眉:“这人怎么一脸煞气?” “这是瑾哥儿在翰林院的同科,读书人何来煞气?”林如海淡笑着解释,看不出丝毫异常。 林黛玉不知历史,不疑有他:“许是我看错了吧。” 说完她扶着胤裪的手登上马车,没看到车帘放下时胤祐和林如海交换的视线。 马车启动走了几步,七贝勒府的马车就追上来,胤祐敲车窗:“十二弟,改日出来吃酒?” “好啊,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正巧今日是福晋生日。” “那正好,走,去贝勒府。” 说来是真巧,初三大婚,九日后回门正是姐妹俩的生日,只是可惜不能在林家用饭,但来七贝勒府吃也差不多。都是皇子,就不用纠结午时不午时了。 回到贝勒府命厨房提早准备晚饭,兄弟两个到前面去说话,姐妹两个在后院说话。 “我以为你们成亲之后就会开府,还想着往后要见面就方便了,谁料还要再等。” “苏麻喇妈妈年事已高,再尽几年孝心也是应该的。这几日,荣国府那边可有人来问?” “没有,那个家里惦记咱们的也就外祖母,外祖母不问,还有谁会问?倒是听闻琏二哥想带琏二嫂和两个孩子一起走,被大舅舅打了一顿。” 果然,只要打听荣国府就没有好消息。林黛玉叹一声:“我在宫里,遇见宝姐姐了。” “她去找你了?” “去给我贺喜,看得出来,她过得很好。” “顶着祥瑞名头进东宫,连太子妃都不敢动她,能不好吗?”这是她自己搏出来的命运,林茈玉不想过多评论,岔开话。“今日在家门口遇见的那个男子,就是你说他面有煞气那个。” “怎么了?” “他确实有煞气。” “……把我们叫来就是为说这个?看来往后,我都不能在外头说话了。”叹一声,林黛玉开始发愁。 以前在家里、在贾家都是在内宅,随口说点什么点评几句也没什么,都是姊妹之间说话,不怕传出去。但往后在宫里,真是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连话都不能痛快说了。 这种感觉林茈玉懂,第一回顺口说太子时她是真的被胤祐吓一跳,拍拍林黛玉肩膀:“习惯就好。” 前头兄弟俩也在说年羹尧,胤祐作为过来人,经验十足地教导弟弟:“凡是福晋看不顺眼的人,离远点;凡是福晋觉得不好的地方,多叫人盯着;凡是福晋说的话,多想想。” 胤裪:“……” 七哥,我们才是皇子吧?你怕不是弄错了? 这种感觉胤祐也懂,他还记得差点和德妃结仇的后怕,拍拍弟弟肩膀:“习惯就好。对了,你在宫里离十四弟远些,福晋说的。” 皇宫中,未成年也未成婚,别人休假他还要在尚书房苦读的十四阿哥胤禵猛地打个喷嚏:“谁在骂爷?” 往左看,两个哈哈珠子正在研墨陪读,往右看,几个豆丁弟弟正在摇头晃脑,往前看,先生正在找书。 胤禵揉揉鼻子,愤恨地将视线投向书中。 亲哥哥老四被康熙带出去玩了,年纪最相仿的老十三也被康熙带出去玩了,只有他在这里跟几个弟弟读书。前两年他还能跟弟弟玩到一起,但现在他看弟弟就像看智障。 凭什么老四、老十三都能出去,只有他不能! 牙都快咬碎了终于熬到放学,甩开几个年幼弟弟闷着头去永和宫:“儿子给额娘请安。” 晃晃悠悠请了安,一抬头才发现里头不止有德妃,还有贤嫔。 听见声音的贤嫔转过头,眉眼含笑:“十四阿哥好,阿哥又长高了。”:,, 第83章 古来姻缘几多愁 “贤嫔娘娘好。”十四…… “贤嫔娘娘好。”十四赶紧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一边问好一边往德妃脸上瞅。 只见德妃脸上带着一贯的微笑,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凭借母子间门多年相处的了解,他看出了那点微不可见的不耐烦。 “不知道贤嫔娘娘在里头,是儿臣失礼。打扰贤嫔娘娘和额娘叙话,我晚些再来。” “十四阿哥留步。”元春到底生养在国公府,要论厚脸皮还差点,叫住胤禵后对着德妃福身。“臣妾今日话多了些,打扰娘娘母子叙话,这就先告辞了。” “无妨,这孩子冒失,没惊着妹妹就好。” 客客气气将人送走,德妃脸上的笑容也并未收起。胤禵早坐下,灌完一杯茶才问:“她来干什么?” “外头正热闹,里头怎么免得了?”一句话无锋芒也不露骨,却将内外形势说得分明。 胤禵嗤笑:“就她?” 从胤禵有记忆起,德妃就圣宠不衰,除非是佟佳贵妃这种背景足够,或是宜妃这种同样圣宠不衰的,否则满后宫他还真没把谁放在眼里。 贤嫔,一个破落贵族家的女儿,还不是继承爵位的那支,又无儿无女,算什么东西? “额娘不想理她直接打发走就是,还特意让我撞见赶人。” “今时不同往日,她们攀上了太子的船,总不好不看太子的情分。” “太子又怎么样,现在监国的还不是八哥?” 胤禵满不在乎的话让德妃举着茶盏的手微顿,但很快她就继续喝茶,仿佛没听到似的。 按照目前形势来看,呼声最高的无非三人:太子、直郡王、胤禩。 胤禛是众所周知的太子党,将来太子继位,他肯定能保下十四。胤禵常跟在老八身后,要真是老八赢了,老十四也能有几分情面。至于直郡王,因为年龄的关系,直郡王和其他兄弟没有特别亲近的,但德妃和惠妃相处还算愉快。 三个人,三条路,所以胤禵要跟在胤禩后面,倒也不必拦得太刻意。 放下茶盏,德妃略过这个话题:“万寿节将至,你皇阿玛也快回来了,你在尚书房可有淘气?” “哎呀额娘,我又不是小时候,放心吧,今儿先生还夸我呢。”十四得意洋洋,这几年虽然个子窜起来,但脑子还真没跟着长多少。 德妃欲言又止,最终不痛不痒地嘱咐了两句认真读书之类的话。 因为六阿哥早夭,她对十四的容忍度格外高,甚至说得上有些溺爱,只要十四的行为在可挽回范围之内,她就不会去强行约束。 母子两个说了会子话,胤禵才告辞回阿哥所去,路上还想着什么时候有空出宫找八哥玩。 京城中,老大老二都不在,老八蹦跶得格外欢快,贾琏却在家如坐针毡。 往年这个时候他都已经回江南了,但今年他在自家小院里,看看有模有样学刺绣的女儿,和在床上吐泡泡的儿子,掀开帘子走到外间门,直叹气。 “早说不要去管那些,咱们家又不是没有爵位,只要爵位稳住,何愁不能再起?偏要选了太子,这下可好,八贝勒越发贤名在外,若真是押错了宝,当心粉身碎骨!” “爷跟我说这些也无用,家里老太太、太太、老爷都是拿主意的人,只咱们两个拿不得。”王熙凤走到帘子旁掀起来,看里面儿子、女儿没受到影响,放下帘子回来。“姑父、姑母可有话?” “姑父事务繁忙,归宁后第三天就回去了,只留下姑母相看表弟的婚事。那边到底怎么了,我给姑母送信去,姑母都不许我拜见,好好的,自家怎么内讧起来?” “爷问我,我也想问呢。”王熙凤面对外人强硬,但在贾琏面前大部分时候都是小女儿姿态,但家里糟心事越来越多,还有儿女挂念,她的脾气也糟糕不少。 “那日姑母来接林家二妹妹,来的时候好好的,走的时候连拜见都没有,我挺着肚子姗姗去迟,连人影都没瞧见。对了,你方才说姑母要给林表弟议亲,薛姨妈也要给薛大哥议亲呢,说是赫舍里家的姑娘。” “赫舍里?薛大傻子配得上赫舍里家的姑娘?” 贾琏目瞪口呆,一时间门竟然分不清是他傻了还是赫舍里家傻了。 王熙凤瞥一眼:“我刚听说也被吓一跳,后来打听才知道,是个远支,与孝诚皇后没有半分关系,想攀太子攀不上,七绕八绕才瞧上薛家。” “那又如何?这种主动上门,能有几个好的?太子都不认的亲,他倒敢认。”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王熙凤只想着薛家攀扯赫舍里,但没往太子那边想太深,听贾琏这么说,再细想,可不就是薛家替太子把这门亲戚认了? 以前人们提到他家,只说不是赫舍里皇后娘家的人,与东宫无关,但与薛家结亲后再说到他们,那就是东宫格格的亲戚,是太子的人。 从太子册立至今二十多年,打着太子旗号在外头横行霸道的不知多少,眼下胤禩冒头,正是太子势弱的时候,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都上门认亲戚可不是好事。 贾琏撩起衣摆坐下,冷笑:“薛姨夫经商半辈子,好歹是个精明人,怎么家里都是这货色?可定了何时成婚?” “还没呢,那家子无权无势,只凭借赫舍里的名头揽了些财,但规矩倒是齐整。说要将礼节都全了,眼下还没初定,等流程全部走完,少说一年半载。” “不能让他们在咱家成婚,你想个法子,务必将他们赶出去。如果实在不能,我就带你们娘儿仨去江南,二妹妹已经在那边定下,你们去了也有人照顾,年前江宁织造那边正好空了个职位,待我再谋划谋划,拿到手。” “知道了,等我想个法子。” 两口子在屋里密谋,荣庆堂里薛姨妈正满面风光:“赫舍里家那边已经同意了,虽然流程要麻烦些,但都说好了。” “定下了?果真是好消息,恭喜恭喜。” “借老太太吉言。只是还有件事,薛家在京城的宅子多年无人居住,休整起来费时费力,而成亲又是大事,要在年前将整个宅院休整一番,实在不容易。” 薛姨妈笑着,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放下茶盏:“这也容易,你们在这里住了许久,何必搬出去?不如就在这里成亲,亲戚们多了也热闹。” “这,会不会太打扰了?” 两人都把话说到这了,贾母能说什么?她笑两声:“近来家里确实冷清不少,就不要搬出去了。” “那就打扰老太太了。” 拐角屏风后,探春、惜春、邢岫烟、李纹、李绮来给贾母请安,正将过程听见。前头讨论薛蟠这个外男的婚事,她们就不好露面了,给旁边倒茶的鸳鸯说一声,又从后头出去。 出了门下了台阶,探春又回头看,口中道:“老祖宗自来面活心软。” 说好听些叫面活心软,说直白点就是脸皮薄好面子,不愿跟亲戚们撕破脸,反被顺杆爬。 惜春哼一声:“既然老祖宗不得空,我就先回去了。”说完她果真抬脚就走。 “让她去吧,咱们去后头说话。”家里姑娘们的事都归探春管,前头的话她插不上,但姑娘们却相安无事。 几人往探春院里去说笑一阵,不多时散了。邢岫烟回邢夫人那,将今日听到的话一说,邢夫人直冷哼。 “他们好威风,干我们什么事?攀上高枝连咱们都看不上,你只跟着三姑娘说说笑笑,可别去招惹那些‘高人’。” 这阴阳怪气的,邢岫烟只躬身答应,并不多说什么。 另一边李纹、李绮回去后也将这事告诉自家母亲和李纨。在娘家亲戚面前,李纨罕见露出几分真性情:“姓赫舍里又如何?咱们姓李,唐太宗也姓李,大街上乞丐还有姓李的,难道咱们都是一家?薛家这般,实在不堪往来,嫂子寻个由头,趁早告辞回去。” “我正有此意。横竖此来是为选秀,如今正经事办完,年也过完,正该回去给两个丫头相看。等过了万寿节,我们即刻就走。” 贾母所谓亲戚们同住热闹,说的大概就是李家这样,有事来住上几个月,事情办完就走,热热闹闹和和气气,亲近又不会过界。 与李纨商量过,李家嫂嫂便到荣庆堂辞行,贾母例行挽留。 “怎么就要走,多住些日子吧。” “头前因为大雪耽误行程,如今路上便宜,倒不耽误。何况出来日久,实在该回去,这几日便命人收拾行囊,待过了万寿节就走。” 具体行程都安排好,这是真的要走。贾母笑容真切:“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拦你们,亲戚们总是来来往往,日后得了空再来多走动。” “哎,这些日子劳老太太关照。” 双方客客气气,皆大欢喜。 王熙凤挑帘子进来:“方才在外头就听见说话,说什么这么高兴?” “你这猴儿又听墙角,还不过来让我打你的嘴?正说到万寿节呢,今年万岁爷约莫要在京中过节。”贾母心情好,说话都开玩笑。 “哎呦老祖宗忙饶了我吧,这不是走得急没赶上通传?我正有万寿节的事要回禀呢。这两年咱们家喜事不少,我便想趁着万寿节咱们往家里请几个人,替皇上祈福,也替咱们自家祈福。” “宫里娘娘年前封了嫔位,咱家家里也该祈福设坛,以示敬畏、衷心。好,可还有什么?” “自然不止如此。宝玉的干娘马婆子,届时咱们将她请来,替陛下、娘娘供上厚厚的香油。” “正该如此。” 得到准允,王熙凤告辞出来,立马风风火火开始安排。各样活计派下去,低声叫过平儿:“你去将马道婆请来。” “奶奶是想?” “去。” 贾宝玉含玉而生,被贾府众人一致认为非同寻常,还特意寻了马道婆做干娘。这么多年,马道婆不知从贾家诓骗了多少银钱,虽然她确有几分真本事,却从没将这本事用在正途上。 从后门进来,跟着平儿见到王熙凤,她双手放在身前:“奶奶找我。” “您请坐。” 王熙凤可不是什么菩萨,忽然这么客气,马道婆立时警惕:“奶奶可是有什么吩咐?” “吩咐谈不上,只是有件事想要托你帮忙。” “这……” “你放心,事成之后,银钱少不了你的。”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看不透谁?王熙凤眼神示意,平儿立刻将一对玉镯子放在桌上。 马道婆眼睛都看直了:“二奶奶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还是你识时务,放心,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只要你帮我说几句话而已。” 说罢王熙凤招招手,等马道婆过来后附在她耳边小声嘀咕。 半晌道:“可记住了?你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只要这话没错就好。方才镯子都是小事,事成之后,十倍不止。” “十倍?”马道婆眼睛都绿了。“奶奶放心,包在我身上!” 从院子里出来,马道婆攥着两个镯子爱不释手,在身上擦了又擦,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塞进怀里。路过一处小院,她忽然拐进去:“姨娘在里头?” “在呢,谁呀?” “是我,想跟姨娘讨口水喝。” “进来吧。” 看清楚门口是谁,赵姨娘放下手上东西,起身倒水:“我就说,别人也不往我这来。” “方才去给二奶奶回话,路过这里正好口渴。”马道婆也不客气,端起水就喝,并不像是第一次来,看见桌上摆着东西,顺手拿起来看。“这是给环哥儿做鞋?” “我们娘儿俩可没有人家主子的待遇,贴身服侍的丫头就七、八个,环儿的东西不够,可不就是我做?”说着话赵姨娘就把东西拿过来继续做,把锥子扎进鞋底纳两下,忽然道。“上回你不是说他不成了吗,怎么又好了?” “是不好了,纸人替身都备好了,可不知哪里来的神仙真人,纸人忽然就没了。我还要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让我白出力,还险些糟了害?” “我有什么不告诉你?我做梦都想叫他死了!” 原来贾宝玉忽然丢了玉发癫,竟是她们两个做的鬼。彼时王熙凤正有孕,管家权撒出去不少,竟恰巧躲过一劫。 马道婆哄了赵姨娘的银子却没能成事,但她揣进去的银子怎么能吐出来?只把罪过往外推:“我收你几两银子,倒险些把命都搭进去,幸而没传出去,人们只当是丢了玉,往后这种事再别来找我。” “就是你想做,我也没银子请你了。” 赵姨娘用力把锥子扎进鞋底,挂上线又扯出来,越想越气:“他怎么就那么好命?科举都不中,若不是从太太肚子里爬出去,他哪里强?老爷才说下次科举叫环儿下场,届时环儿若中了,看他哪里有脸!” “环哥儿要下场?”马道婆眼睛一转,两只手忽然合上摇头晃脑。“自来科考多艰难,总要神仙护佑。” “神仙护佑就能考中?怎么请神仙护佑?” “要神仙护佑也容易,不过多多上供香火。环哥儿年纪尚幼,供个十两的灯油,就够了。” 上次几乎把赵姨娘的银钱都骗走,这回马道婆只报了十两。若是换个人,就算心眼不好,总明白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但赵姨娘心眼不好,脑子也不好。 “只要环儿能中,这算什么?” 放下手中东西,赵姨娘起身走到柜前,翻箱倒柜找出许多东西。有碎银子,有散钱,有锦缎料子,有戒指、坠子之类小玩意。 “我只有这些,能换环儿高中,全使出去也值了。” “够了,等我替你供上香油,保管环哥儿高中。” 这些小东西看成色不是上品,但加在一起十两绰绰有余。先从王熙凤手里得了一对成色上品的镯子,又从这里哄骗些琐碎物,马道婆连忙将东西揽进怀里,收获满满地走了。 赵姨娘继续纳鞋底,等到纳成了去裁鞋面,才发现她刚才把预备要裁鞋面的料子一并送出去了。 “彩云,彩云?我要给环哥儿做鞋,料子不够,你去找三姑娘要些来。” 外头远远传来彩云的回应:“哎,晚些时候我就去。” “这些杀千刀黑心的,自己屋里千金万银,我和环儿做个鞋都难。”赵姨娘骂骂咧咧,没有鞋面就先纳另一双鞋底。 内宅里看似平静实则波云诡谲,外头贾琏站在廊下,正看见马道婆从后门出去。 “芸儿。” “叔叔叫我?”不远处贾芸忙凑过来。 贾琏看看四周:“上回托你去林家传话你可还记得?仍旧是上回的人,你去找他,替我送封信。” 虽然不知道贾家和林家具体是怎么闹掰的,但他在林家住了这么久不是白住,私下还是和林瑾有往来的。 贾芸接过信,仔细收进袖子里:“这信可着急?若着急我今晚就去,若不着急就明儿再去,免得招眼。” “你是个办事妥帖的,不急。” “好,那我明日再去,最晚后天,把回信给叔叔带回来。” “嗯,你去吧。” “是。” 左右看看没人关注他们,两人若无其事分开。 贾琏悄悄给林瑾送信,王夫人则光明正大给元春和薛宝钗送信。薛蟠这个呆霸王都废物利用与赫舍里氏结亲,就是为了占这个姓氏的便宜起复薛家,其他可以利用的人又怎么能放过? 现如今在贾家的几个姑娘里,探春、惜春是不用想的,敢提让她们进薛家,即便贾母涵养再好也要闹开。剩下邢岫烟、李纹、李绮三人,薛宝钗犹豫片刻,将手放在邢岫烟的名字上。 “就她吧。” 李家书香门第,自然最好不过,但书香门第怎么能看上薛家?便是娶进门,恐怕将来不能安生。邢岫烟就不同,她家中败落,听闻在贾府连衣裳都是平儿悄悄送的,只要稍微用些手段便可以拿捏。 薛家是要起复的,薛蟠、薛蝌的夫人都要给薛家提供助力才行。等将来寻个机会让赫舍里氏与太子母家连宗认亲,再让邢岫烟出面与其他官眷应酬往来,不愁王子腾不多看薛家两眼,届时还怕不能复起? 物尽其用,薛宝钗打得好算盘。 回信传到薛姨妈手中,她当年就是王家女下嫁,每逢商户女眷相聚,她凭借王家女的身份总是同辈中第一人,如何不懂其中关键? 将信从头到尾细细看过,她立刻去荣庆堂,找贾母提亲。 赶巧王熙凤也在,听闻来意,她笑容收敛:“幸好姨妈提醒,不然我都忘了。老太太,前些日子琏二爷同我说,他在江南有个同僚十分欣赏,可恨只有一个妹子已经嫁出去,我便同他说不是还有邢家的妹妹?大太太是母亲,她娘家侄女不是妹妹?” “怎么,琏儿要给邢家姑娘说亲?” “自然不能,他又不是亲哥哥,叫我寻机会问大太太,我都给忙忘了。” 贾琏不是亲哥哥不能做主,贾母不是亲祖母,就能做主了?不过是想借贾母身份高,由她做媒邢夫人不敢拒绝罢了。 王熙凤似笑非笑,对薛家的厌恶又上一层。 不过她也没说谎,贾琏在江南并不容易,若单纯想要官职,十个八个都买了,这么些年为难,不就是想要个好位置?虽有林如海帮忙成功挤进权力圈子,但要站稳还得靠他自己,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联姻。 迎春虽是庶出,生母却是正经纳进门的良家贵妾,比赵姨娘尊贵十倍。她的夫婿是认真挑的,还过了林如海的眼,别看眼下是八品小官,但等历练出来,将来三、四品不是不能想。 这场联姻贾琏的私心大于对妹妹的关心,但就是这点关心,对迎春来说已经足够了。 再看邢岫烟,她身份比迎春低不假,但也是官家小姐,她嫁进薛家不就相当于当年嫁进薛家的薛姨妈吗?看薛姨妈为薛家殚精竭虑,分明她自己已经吃尽了苦楚,却要将另一个女孩子也拉进去。 大概是因为生了女儿,王熙凤对这种算计女孩婚嫁的事越发看不上,以前不敢说,现在有儿子和丈夫撑腰,笑容里都带刀子:“话既然说到这,不如派人去将大太太请来吧,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大太太定然高兴。” 邢夫人是有些蠢劲,但她不是弱智,听平儿说明原委,立马道:“去把琏儿叫来!” 邢岫烟若嫁给薛蝌,八成还是住在贾家,邢家人也还住着不走。但若是嫁到江南,往后邢家的事就能甩出去了。别的不说,只凭这一点,邢夫人就得先考虑贾琏的提议。 等贾琏过来,看平儿暗示,立刻明白王熙凤的意思。 “不错,确有此事。当初替二妹妹说亲原是有两个人选的,一位是如今的妹夫,一位是知府幼子,但林姑父见过二人后选定了如今的妹夫。赶巧那位知府家里有个做生意的亲舅舅,可惜舅公子孙读书不大成,只捐了官,想着求娶个能管家教子的新妇。”:,, 第84章 皇上要芒果吗? 邢岫烟身处逆境时都能…… 邢岫烟身处逆境时都能随妙玉读书识字,又是官家小姐出身,可不正合了他们家的要求? 从贾琏的视角来看,若真能促成这门亲事,将来教出个秀才举人,他就是知府一家的恩人。 但即便为邢岫烟找了好亲事,邢夫人也得不到好处,她有些犹豫:“你可同他们说了?” “这话怎能提前说?何况我是回来才见到邢家妹妹的,正想寻机会问了大太太的意思,若是能成,我再去信。” “还是你懂事。” 这话就顺耳多了,贾琏都知道先问过邢夫人再给那家子去信,薛姨妈反倒半点信没提前透出来就告诉老太太,把邢夫人置于何地?虽说三媒六聘,请人保媒是正理,但请个比女方家里地位更高的人来保媒,可就不是那么个说头。 “既如此你随我去见老太太,若能给你的差事提供些用处,你老子也高兴。” 和自家沾亲带故的姑娘,是白给了薛家,还是拿去给自己孙子谋前程,贾母分不清?当下便问:“那人家可靠得住?” 贾琏拱手:“回老太太,那人家虽比不上薛家大富,却已捐了两代官。” 凡大家族总不止一支,做官、经商分开,有钱也好办事。便是没有那么多能干支系,凭借联姻合作也都是常态。 贾母一听就明白:“你这样说倒是个正经人家,只不好咱们一头热。” “我正要回了大太太往那边去信呢,他们家做生意腿脚快,左不过等几日回信就到了。” 旁边薛姨妈听着他们如此说,便知道薛蝌怕是不成了。邢岫烟虽然家中贫困,但说出去也是一等将军夫人的侄女,那地方小官谁不想要? 心下叹两声,面上挤出笑容:“我不过随口提起,没成想竟促成这么桩喜事,若成了,也该请我吃杯酒。” “正是正是,哈哈哈。”贾母笑得开怀,挥手就命贾琏将这事抓紧办。 薛姨妈又陪着贾母和邢夫人说笑一会就告辞回梨香院,告诉薛蝌这事怕不能成,又传信进宫。 薛宝钗一瞧,就拉下脸。 薛蟠之妻赫舍里氏是为了与太子拉近关系,可拉近关系之后总要有拿得出手的女眷出门交际,不然像刘姥姥那样被人耻笑吗?邢岫烟不成,便要另挑个官宦世家的姑娘。 贾家、王家,薛家能攀上的贵亲就这两家,是选住在贾家的其他姑娘,还是从王家选一个? 揉揉眉心,薛宝钗神色疲倦。 薛蝌的婚事不好定,史湘云的婚事却利利索索就定下来。作为侯门嫡女,史湘云的夫家定了因军功封爵的卫老将军之孙,卫若兰。两人可谓门当户对,麒麟姻缘。 同样迅速定下亲事的还有林瑾,他乃林如海之子,自身又有功名,贾敏思索之后还是定下了现任国子监祭酒之女,西林觉罗氏的姑娘。 媒人在史家、林家走动几回,定亲流程都安排起来。 林茈玉跟着听了两回,然后就专心准备万寿节。 所谓万寿节,就是给皇帝过生日。前两年万寿节时康熙不在京城,今年必定会大办,或在宫里或在畅春园,皇子们总要送些礼物以表孝心。 往年胤祐是不起眼的,康熙不会特意看他的礼物,也不会故意找他麻烦,随便送点不轻不重不出错的礼物就过去了。但今年要在京城办,皇亲宗室的眼睛都看着呢,尤其还闹了薛氏女那么档子事。 于是就有了林茈玉、林黛玉、胤祐、胤裪四个人对着发愁的场面。 “七哥七嫂,你们送什么?” “没想好,你们送什么?” “不知道。” …… 何为皇帝?倾尽全天下之力奉养一人而已,有什么东西是皇帝想要却没有的?林茈玉只能想到新鲜芒果。 皇上要芒果吗? 皇上你要芒果吗皇上,很好吃的。 芒果要吗,皇上? 伸手扶额,林茈玉赶紧把这魔性的奏折从脑袋里赶出去。金银玉器古董康熙不缺,百寿图寿山石更不知道有多少,要不,学学老四? 太子被废之后,作为铁杆太子党的胤禛曾一度退出朝堂。当然,这是明面上,暗地里他韬光养晦,还时不时跟康熙表现一下父子情深,凭“不争是争”赢得最后的胜利。 但问题又来了,胤禛曾经被孝懿仁皇后教养,他与孝懿仁皇后、康熙之间是有类似一家三口的时光的,所以他能通过回忆童年勾起康熙内心的柔软,但胤祐和胤裪不行啊,他们打小就没怎么见过康熙。 咬咬牙,林茈玉看向胤祐:“爷,你小时候被养在宫外,有没有思念万岁爷的时候?” 空气骤然安静,两秒钟后胤祐的眼刀甩过来:“福晋此话何意?” “这两年府上添了三个孩子,贝勒爷初为人父,有没有什么想法?” 对一般皇子来说,初为人父其实没有什么想法,十月怀胎又不是他们怀的,生孩子痛苦也不是他们痛苦,奶孩子有奶娘,就算孩子不小心没了,还有大把大把的女人排着队想替他们生孩子,只要他们愿意,要多少有多少。 但胤祐不一般。他顺着林茈玉的话想到自己被送出宫时候的迷茫和伤心,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能想起当时的情景。 “既为人父,自当担其责履其职……”他拧着眉张嘴,刚说几个字就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林茈玉硬着头皮:“万岁爷当年,也该是这个想法。” 胤祐不说话了。胤裪也垂下眼眸。 康熙没有从顺治那里得到多少父爱,所以他将自己的一腔父爱几乎都倾注到了太子身上,其他皇子不能说没分到,但相比太子,分到的少之又少。 当初差点被过继到纯亲王一脉,胤祐是知道的,不能说没怨过,但如今再回想起来,若真被过继出去,他会直接继承铁帽子亲王,不需要党争夺嫡,甚至不需要任何努力,就可以享有亲王爵位。 从情感上来说,他怨康熙抛弃他。但从理智上分析,他知道康熙是想用另一种方法保他一世安稳富贵。 深吸口气,胤祐神色复杂:“皇阿玛当年,是给我留了退路的。” “我当年若没有被送到苏麻喇妈妈膝下抚养,大概长不到这么大吧?”胤裪笑笑,相比胤祐,他的经历可接受度更高一些。 说穿了,康熙对每个儿子的感情不同,父爱有多有少且不太稳定,但有肯定是有。既然想不到怎么祝他生日快乐,那不如就歌颂一下父爱,将他原本就有的那点父爱放大。 但胤裪又犯难:“皇阿玛毕竟曾经为七哥考虑过,那我怎么办?” 老七腿脚不好过继出去是为他提前准备后路,但胤裪要是敢说谢谢康熙把他送给苏麻喇姑养,换个万琉哈氏的角度就能把他喷死。 林黛玉轻推他:“上回苏麻喇妈妈整理库房,不是有许多孝庄文皇后用过的东西?” 康熙没养过胤裪,但孝庄养过康熙啊,在这方面,苏麻喇姑就是外挂。 “就这么办!” 合计完毕,林黛玉夫妇告辞回宫,直奔苏麻喇姑住处。 胤祐在书房转两圈,去库房翻出一对旧马镫:“这是爷刚学骑马的时候用过的马镫。” 见他陷入回忆,林茈玉悄悄出去,给他留下独处的空间。 第二天,一封对康熙父爱的感谢信,新鲜出炉。 信上大概意思就是作为一个新手父亲,胤祐偶尔想着如何教育孩子,然后就想到了自己幼年的时候,小时候不懂事只知道与父母分离伤心难过,如今回头再看,分明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连后路都给他安排好,幸好他站起来了,没有让皇阿玛失望。 都是提前商量过的内容,但加上胤祐这个亲身经历者的内心描述,再经过润色,当真是感人肺腑。 林茈玉一边看一边哭。 开始胤祐还不太想拿出来,后面更扭捏:“写过了?” “没,没有。写得真好,爷,您要是不当皇子,可以去写书。”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没来得及感动,氛围就被破坏,胤祐黑着脸把信抢回来。“等万寿节前一天,爷派人将马镫和信送进宫,抄的祈福经卷照常送。” “好的,爷。呜呜呜。” “……” 三月上旬,康熙回京,万寿节的准备更加声势浩大。不仅宫中,就连外面街道都张灯结彩,比新年不遑多让。 宫里筹备着让康熙高兴,宫外筹备着借机讨康熙欢心,耗时大半个月,终于迎来万寿节当日。 天还未亮京中宗室、官员便已全部收拾停当,林茈玉和胤祐穿戴好出门,在马车上窃窃私语。 “昨日爷果真把信和马镫送进去了?” “送了,这不是你出的主意,怎么现在怕了?” “也不是怕,就是回想起来,有点怪。” 在现代社会见惯了各种包装和卖惨,回到古代还用这一招就有点怪,读信时能感受到胤祐的真情实感还好,但事后再回想……还挺尴尬。 胤祐倒是没觉得尴尬,他只觉得不好意思。虽然他总躲着事情走怕被牵连,胆子并不算大,但也不是那种逢人就哭诉卖惨的,头一回卖惨居然是对着亲爹,亲爹还是皇帝,属实难为情。 两人神色各异地进了宫,走了一堆喜庆又繁琐的流程,等拜寿的外臣都走了,只剩下皇室自家人宴饮,胤祐浑身都不自在。 酒菜没滋味了,歌舞不好看了,就连屁股底下的垫子都仿佛带着刺,他一会抬头看康熙一眼,一会抬头看康熙一眼,也说不清是希望康熙理他还是不理他。 然而他不知道,此时康熙的内心也很复杂。 后宫夭折的孩子不少,曾经他以为只要皇子活着长大他就会高兴,但当初见到天生带残疾的孩子他是真的不高兴,否则戴佳氏也不会生下孩子这么多年都没有晋位。 后来到底还是念着父子之情,给这个残疾孩子留了后路,再之后就几乎没有问过他。直到那年亲征,一个右腿残疾的孩子,居然敢申请带兵,而且还真杀敌回来了。当时是什么想法来着?好像是盯着他看了很久。 将林氏女赐婚给他,老父亲心里是带着点愧疚的,若林氏女真能给他带来好运,就算这么些年对他忽视的补偿。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当年那点父子之情居然被这孩子挖出来了。 此时此刻,康熙心里五味杂陈,有儿子长大的欣慰,有对儿子多年忽视的愧疚,还有……咳,当年随便的一点慈父之心居然被儿子如此惦念的心虚。 “李德全,把这个给老七送过去。” “嗻。”李德全诧异地挑了挑眉,顺着康熙手指端起面前桌上的什锦酥盘儿,双手捧着给下方的胤祐送去。 只要有康熙在的地方他就是永远的主角,何况今天还是他生辰,他身边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关注,尤其李德全这种总管大太监。 众人看着李德全走向不大显眼的胤祐,神色各异。 太子距离康熙最近,他不仅注意到李德全的举动,还眼尖地看见康熙腰间多了一枚香囊,一枚很老旧的香囊,上面的花样有些眼熟,像是孝庄文皇后喜爱的纹样。 孝庄文皇后晚年与康熙政见不合,两人关系拉远了不少,如果不是其中一方去世,保不齐最后会闹成政变。谁敢把孝庄文皇后的东西找出来送给康熙? 太子眯着眼扫过下面众兄弟,最终视线停留在胤裪身上。 宴席过半,太子终于找到机会离席,回来时路过胤裪身边停下:“十二弟,皇阿玛身上的香囊,是你送的?” “嗯?哦,前些日子苏麻喇妈妈收拾库房,寻出不少老物件,苏麻喇妈妈说都是皇阿玛小时候用过的,就都收起来送给臣弟的福晋,说将来给臣弟的儿子用。有些东西不能重复使用,丢了可惜,臣弟就收拢到额娘那去了。怎么,皇阿玛戴上了?” 胤裪坐得远又有桌子挡着,看不清康熙所佩之物很正常,他自然随意说着家常事,仿佛果真不知道。 胤礽沉默。 皇子们争斗日益明显,康熙也越发多疑,而伴随着对眼前人的不信任,他的情感就会寄托在亡者身上,因为亡者是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跟他争权的。 老十二在这个时候把孝庄文皇后搬出来,莫非也想分一杯羹? 这个想法刚从脑海里冒出来,胤礽就见胤裪的视线锁定在后方。他顺着视线看过去,却见是各家福晋们聚在那里说话。 总盯着媳妇的男人能有什么出息? 胤礽又放下心来:“你们刚成婚不久,苏麻喇妈妈也就是说说,不必着急。” “多谢太子。”胤裪拱拱手,继续盯着自家福晋看。 是真好看,那么多福晋、侧福晋站在一起,她是最好看的一个。 前几年林茈玉和林黛玉并肩站着,打眼看去就知道是姊妹两个,容貌都有七分相似,但这几年年岁增长二次发育后,林黛玉更显纤细,她们姐妹俩的区别也显出来。 忽然,林黛玉似乎察觉到什么,转头和胤裪的视线对上。 林茈玉站在旁边,摇头:“啧啧啧,果然是新婚小夫妻,酸死人了。” “前二年你不也是这样?”甄英莲毫不客气掀老底。 她们三个是手帕交,如今又都是皇家儿媳妇,不管外头爷们儿怎么样,她们自发凑成个小团体。 三福晋也凑过来,虚扶着还不明显的肚子:“你这是吃醋,瞧瞧那边几个爷们儿吃酒说笑,咱们还要在这边看着孩子闹腾,你要是酸了,去把你家爷拉过来。” 自从在林黛玉大婚时被林茈玉骗来的太医把出喜脉,三福晋觉得这姐妹俩脑袋上顶着光环,有机会就凑过来蹭蹭。 她们说几句,五福晋也跟着过来:“也就你们新婚还有这闲情逸致,我们可比不得。” 五贝勒府上没有嫡出,女儿都没有,现在五福晋眼睛里仿佛有刀,要把“送子观音”强行刻在林黛玉脑门上。 这边凑一堆,另一边八福晋、九福晋、十福晋凑一堆。 “她们说什么呢,生孩子是夫妻俩的事,怎么外人还能帮上忙?” “你从蒙古来,之前京中的传闻你都不知道。” 九福晋董鄂氏扒拉着十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嘀嘀咕咕说前些年的流言,把博尔济吉特氏说得眼珠子都瞪圆了。 “难怪十二弟成亲那天……不行,我也去蹭蹭。” “十弟妹等等!” 八福晋:“……” 大概过了一刻钟,所有的嫡福晋都围在林茈玉和林黛玉姐妹俩身边,她们俩的脸都僵了。 除甄英莲之外的其他侧福晋也想过来,但看着嫡福晋们的脸色,没敢。 皇宫里,男人们之间暗潮汹涌,女人们围着林氏姐妹暗潮汹涌,荣国府里,准备好的大戏也在今日上演。 京中官员进宫为皇帝贺寿,外地官员在家中面朝皇宫方向叩拜贺寿,家中女眷祈福、诵经贺寿等等,都是为体现皇权尊贵,并表示衷心敬畏。 但这也是借机达成目的的好机会。马道婆被请来在荣国府内宅设了坛,不仅荣国府女眷俱在场,宁国府众人也都过来,将后院挤得满满当当。 装神弄鬼祈愿祷告一番,马道婆睁开眼,走到贾母面前:“已经祈福完毕,接下来是为贾家祈运。” “阿弥陀佛,请。”贾母双手合十礼拜,比方才虔诚十倍。 马道婆回到坛前,又是一通装神弄鬼行走踏位,忙活得满头大汗才停下:“祈运完毕,我已奏请上苍保佑贾家。只是接下来两年之内贾家不可迎进新人,否则会坏了气运,等两年之后气运稳固,就可以了。” “不可迎进新人?那家中女儿婚嫁是否影响?” “这个无妨,府内气运多数系在老太太身上,女儿出嫁无妨,唯独怕进门的人与老太太冲撞才有此说。” 贾母立刻想到贾宝玉,但贾宝玉如今并无迎娶人选,等找到合适人选,再经过纳吉、下定等等,两年说过去也就过去了。 便道:“原来如此,我记下了。” “贾家气运深厚,老太太更乃气运阵眼,万不可有冲撞,否则破了阵眼,大树将倾矣。”神神道道念两句,马道婆才收了东西领赏离去。 王熙凤赶紧过来:“果然咱们家还要老太太撑着,马道婆都这样说,往后老太太更要保重才是。” “咱们两家奉着老太太,你还担心什么?”尤氏也过来,和王熙凤一起说说笑笑就扶着贾母回荣庆堂。 薛姨妈跟在后面心急如焚:“蟠儿的婚事就定在半年之后,不许迎进新人,这可如何是好?” 王夫人正纳闷马道婆怎么忽然说神神道道的话,闻言立刻想到王熙凤方才早有预料的模样:“必是有人搞鬼。蟠儿的婚事不能耽误,切不可误了宫里的大事,你们的宅院可休整好了?” “这……赫舍里氏那边传话,定要在荣国府他们才肯嫁女过来。” 赫舍里氏再落魄,也还有个大姓撑着,真能看上薛蟠?他们看上的,不过是荣国府,还有背后和太子的那点联系罢了。 “怎么不早告诉我?”之前说要在荣国府成亲,王夫人想着给外甥体面就同意了,却不知这背后竟还有如此要求。马道婆话都已经说出来,再想要找补谈何容易?“你也该有几分算计才是!” 虽说是亲姐妹两个,自小成长的环境一样,但一个嫁进荣国府更加尊荣,一个嫁进薛家不进反退,她们二人的差距就此拉开。 薛姨妈扯着手帕:“我也没想到会出这等事。” “幸好还有些时日,等我再想想。” 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王夫人颇为烦躁,转身时余光扫过与凤楼,眼中一亮。 “咱们家该参选的女孩都参加过了,这楼空着也是空着。十几年,这楼里走出一个嫔位娘娘,两位皇子福晋,可见是福泽宝地,若是将新人迎在这里,想必不仅不会冲撞老太太,还能带来福气。”:,, 第85章 我不知道啊 元春是被老太太教养长大的…… 元春是被老太太教养长大的,林氏姐妹进京后也是跟着老太太住,马道婆说贾家气运在老太太身上,没有任何人会怀疑。 与凤楼在改为与凤楼之前,是贾母所住荣庆堂的后楼,是贾珠、元春幼年时常玩耍的地方,可以说小一辈中最有出息的几个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薛姨妈面带犹豫:“这,老太太能同意吗?” “不过是个空着的院子,有什么不能同意?又不是叫蟠儿夫妻长住,只是在这里办婚宴,沾一沾娘娘和两位福晋的洪福罢了。” 不过一栋楼而已,王夫人全然不放在心上。梨香院作为老国公荣养之所都能给薛家占去,何况一个与凤楼? “你们照旧商量婚事,等过几日寻个机会,我自有道理。” 说罢,王夫人赶紧跟去荣庆堂,唯恐再有什么消息跟不上。 薛姨妈也松口气,想着这个时候不好往贾母跟前凑,万一不小心说到薛蟠的婚事就糟了,便回梨香院去,命薛蝌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赫舍里家。 这事她若捂死了不说,除非等到采取行动不会有人知道,但她怕赫舍里家反悔,迫不及待把消息往外送,第二天就被王熙凤使手段知道。 “好啊,怪不得昨天没说反驳的话,原来是在这等着。难不成他们还要请贤嫔娘娘的旨意,奉旨成婚不成?” “他们若真请了娘娘懿旨来,便是老太太都不好多说什么。” 昨天事情办成,到今天还不到十二个时辰,贾琏、王熙凤夫妻两个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这么个消息,气得在屋里转。 “原本只有薛家绑在太子船上,若真叫他在咱们家成亲,咱们全家都要绑在太子船上。二老爷在外头失误被罚回来,还有之前大老爷做的那些,虽然皇上现在没说什么,但若被别的皇子翻出来,太子可不见得会保咱们。” “昨儿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马道婆说了那么些话,老太太都同意了,还要闹出这种事,真是当咱们家没人了。” 他们一个想着外头男人们斗,一个想着内宅女人们斗,倒算殊途同归。 王熙凤要强的脾气上来,越想越气:“你快想个办法,凭我使什么手段,只要娘娘一开口,都白费。” “我知道,这不是正在想吗?”贾琏甩着手在屋里转圈。 不一会,他坐下拳头砸在桌子上:“君为臣纲,有娘娘在里头,能有什么法子?娘娘一句话,老太太还敢抗旨不成?你和平儿收拾东西,等邢家妹妹的事情定下,你们立刻跟我去江南。既然太太想管家,就把管家权给她!” “果真要走?那大老爷那边怎么办?” “我给林姑父写信,好歹我也在他身边鞍前马后服侍了几年,不至于这点忙都不肯帮我,何况姑母还在呢。” “那就先悄悄收拾,只是要把家里就这么让出去,我心里不痛快。” “我的好奶奶,眼下不是争一时意气的时候,将来你要痛快,怎么不能痛快?便是不看在我的份上,也该看在一双儿女份上。” 王熙凤最大的软肋就是儿女,被两句话说得偃旗息鼓,将平儿喊来,两人悄悄将嫁妆、金银细软仔仔细细盘点。 而贾琏先写了封信给林瑾送去。 林瑾自从知道九龙夺嫡之后,对朝中各个皇子兴趣非常高,只要有机会不是观察这个就是观察那个,接到贾琏的信后,当着林茈玉的面对薛宝钗一顿夸奖。 “这两门亲事若真办成,将来太子继位,薛家何愁不能改换门庭?可惜啊,这偌大个薛家,全凭她一人想要撑起来,不容易。” “所以她才要靠联姻找帮手。你想干什么?”自小相伴长大的姐弟,林茈玉扫一眼就知道他肯定想干点什么。 “长姐,太子果真不能坐上那个位置……哎呦!”林瑾捂住脑袋。 林茈玉收回手,模仿胤祐的语气神态:“太子乃皇上钦定的储君,自小由圣上亲自抚养,数载监国,你我即为臣,当效忠皇上。” “父亲也这样说,为人臣只需效忠皇上,体察百姓,庇佑百姓,旁的不值一提。我倒也不是想干什么,就是好奇。” “好奇心是会害死猫的,你可没有九条命。你要是真忍不住,我给你指条路,你去瞧瞧明珠和索额图。” 早年明珠和索额图打生打死,那个热闹的场面林家其实是没赶上的,林瑾少年心性,很该多看看他们。 “得咧。”得到指点,林瑾兴冲冲地告辞,与从前院过来的胤祐擦肩而过。 胤祐诧异:“你跟他说什么,他这么高兴?” “还是年轻啊。”林茈玉摇头,高深莫测的模样仿佛明日就要飞升。 “……他来跟你说什么?” “说薛家要娶个赫舍里氏的姑娘,凭这个姓氏和太子再拉近一层关系。还说琏二哥要带着老婆、孩子跑路了。” 眼见福晋能正常说话,胤祐才坐下,端着茶喝一口,道:“荣国府太杂乱,第四辈都有了还撑着不分府,人越多越麻烦。你这个表哥能想着分出去,还有点眼界。” “分不了,只是暂时搬出去罢了,若是真分了府,宫里嫔位娘娘就不是国公府小姐了。”还有贾母心爱的贾宝玉,分府出去他还算哪门子的国公府公子? “这倒是。” 胤祐听不见林茈玉心里的后半句,但国公门第和五品小官门第的区别他还是能分清。 “怕是要等府上几个孙子、孙女都成了亲,才会想分府的事。对了,你那个含玉而生的表哥,快二十了吧,还没定亲?” “明年二十。尚未定亲。是你表哥。” “……”明明每句话都有回应,但怎么就是听着这么不痛快呢?胤祐手痒,看看天色还没黑,捏着茶盏摩挲。 “昨天出宫的时候,听见太子和四哥说话。” “嗯?爷想躲躲?” “躲倒不至于,永定河今年就修成了,皇阿玛心头事了了一件,接下来约莫要动兵。” 康熙年间战争不少,台湾、沙俄、西藏,还有个几代领袖都不老实的噶尔丹部,从早期打到晚期。除去康熙亲征,还有皇子中直郡王胤褆、大将军王胤禵都相继领兵。 相比他们,胤祐在幕后掌管军务并不显眼,就算在历史上的着墨也很少,但没人能否认,只要握住军务,就是掐住了前线的命脉。 “动兵?哪边又出事了?” “西藏□□汗病重。” ……行吧,历史不好不知道是哪个汗,但西藏自来动荡,哪怕到了现代都是重点关注对象。林茈玉端起茶,顺口问:“现在是第几世了?” “第六世,仓央嘉措。” “咳咳咳……”早知道就不喝这口茶,林茈玉差点被呛过去。 上一秒她还不知道现在西藏是什么情况,听见这个名字立刻就知道了。 哪个文艺青年没听过“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仓央嘉措是个不错的诗人,但绝对不是个好的领袖,更别说他身边还有个热衷搞事的桑结嘉措。 看来西藏的乱局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康熙有的忙了。 把不小心呛出来的茶水擦干净,林茈玉抬头就看见胤祐正死盯着她:“咳,你们先下去吧。” 挥手叫收拾茶碗的雪容退下,她鬼鬼祟祟用手帕捂住嘴:“这个名字……很好听。” “……你当爷傻?” 那确实不傻,康熙的儿子一个赛一个卷,哪怕是瘸腿如你,也能纵马提刀。 林茈玉板板正正坐好:“他快死了。” “?”胤祐手一抖,把他的茶碗也扔了。 西藏纳入了清朝版图不假,也接受了清朝的册封,但因为浓厚的宗教因素,西藏有自己的政权,至少在康熙时,清朝没能派兵入驻真正掌控西藏。 仓央嘉措是□□六世,说他快死了,是对西藏信仰和政权的双重挑衅。 看边上服侍的下人要过来收拾茶盏,胤祐站起身,扛着福晋就跑。他腰也不疼了腿也不瘸了健步如飞,把后头欲跟上的雪容、赵诚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回屋里踹上门,再把福晋甩在床上,才问:“展开说说?” 这可展不开。 林茈玉努力回想年少轻狂时课堂上背着老师偷看过的小说,把里面悲伤压抑的爱情故事刨去:“爷离西藏事物远着些。” “爷又不去西藏,遇不到他。” □□是信仰的依托,他们一生都是被定好的,每一代都不会有太大差异。胤祐自认为不会被康熙派去与西藏交涉,怎么会和□□扯上关系? 除非…… “他会来京城?” 林茈玉摇头:“不知道。”知道也不能说。 胤祐眉头皱得死紧:“噶尔丹曾师从□□五世,当初皇阿玛亲征噶尔丹,□□为他提供过帮助,所以皇阿玛对□□是有不满的。如果西藏内讧,皇阿玛趁机收缴政权,也不是不可能。” 这林茈玉就不知道了,她坦荡且真诚地摇头:“妾不知道。” “……”有个只能指望一半的福晋,这种感觉真是不上不下。胤祐深呼吸,坐在床上自己分析。 “从明朝时西藏就是隐患,若真有机会把□□弄到京城来,依照皇阿玛的脾气他肯定不会放过,到时他在京城或者路上遇到意外,一定会激怒信奉者。” 再怎么样□□也是一个地区的精神领袖,要到京城来必定有人护送有人接应,胤祐掌管军务往来兵部、户部之间,前去接应的还真有可能是他这边的人。 深呼吸一口气,他转身捏林茈玉的脸,又爱又恨:“你可真是个地动仪,能测测别人就更好了。” “爷你想明白了?测别人可不行,怕是要被抓到钦天监关起来。” “这倒也是,这么好的宝贝,爷还是自己留着吧。” 又捏两把胤祐才松开手,枕着手躺在床上,已经开始思考怎么样又能不把军务丢了,又能不和西藏对接。 林茈玉揉揉被掐过的脸,抬起屁股坐远点,侧身找个隐蔽的角度,松口气。 还好还好,他已经学会自己脑补了,不用费心思找借口。方才听到仓央嘉措太吃惊,往后可得小心点,听见熟悉的人名不能有太大反应,不然不是每一次都能误打误撞。 悄悄转头,见胤祐陷入思索当中全神贯注,抬脚踢踢:“爷晚上想吃什么?” 没回应,她继续道:“我想吃烤肉。” “吃,吃烤全羊。”胤祐一个打挺坐起来。“爷亲自给你烤。” 亲自不亲自不重要,林茈玉只关心一个问题:“好吃吗?” “爷给你烤还挑,别人想吃都没有。” “别人没吃过?那还是算了,叫厨房烤吧,他们有经验我放心。” “不行,必须吃!” 皇子做的东西还敢拒绝?胤祐当即叫厨房将烤全羊的东西都搬过来摆上。 林茈玉还是不放心:“你真会?不会外面烤焦了里面还没熟吧?” “林氏,你就这么不信爷?” 一叫林氏就是在生气的边缘了,林茈玉闭嘴,命人搬个凳子过来老老实实坐下,看胤祐熟练地调好调料、翻转。 “爷,你去大营巡察,不会就是跟他们烤全羊吃吧?” “林氏!” 哦豁,完蛋。 烤全羊最终还是吃上了,慢火烤了将近一个时辰的羊肉香气四溢,两条前腿送进宫,一条孝敬康熙一条孝敬戴佳氏,两口子分了一条后腿,胤祐没吃饱,又把最后一条腿也啃了几口。 羊身子挑着肉多肉嫩的地方切下来几块,分给后院的那拉氏和几个格格,再剩下的雪容、赵诚他们就分了。 几天后林茈玉带着大格格进宫,戴佳氏直报怨:“大晚上送油腻腻的东西进宫,不适合吃又打眼,往后别送了。” “是,额娘。” 希望你说这话的时候先把脸上的笑容收一收,可信度还高一点。 羊腿常有,亲儿子烤的羊腿不常有,否则也不会为两条羊腿巴巴地送进宫。 有儿子惦记着送亲手烤的羊腿进宫,大孙女又正是会跑会跳可爱的时候,儿媳妇也孝顺,戴佳氏明显比前两年精神好不少。 等林茈玉陪着戴佳氏用完晚膳出宫的时候,康熙那边就收到信。 “老七家的回去了?” “是,刚出去,把大格格留下了,说过两天来接。” “嗯,昨天羊腿烤得不错,明天晚上给戴佳氏赏一道炙羊肉吧。” “是。”李德全抬头,见康熙仍旧在批奏折,仿佛只是无心顺口吩咐,便知道,以前那个透明人一样的七阿哥,真的要慢慢起来了。 三天后林茈玉再来宫中接大格格,就发现大格格羊肉吃多,上火了…… 几顿羊肉对成年人来说还好,但对小孩子来说,还是具有一定程度杀伤力,回府之后忙叫人准备各样清凉水果下火。 春寒未散,小孩子都是不许多吃水果的,怕闹肚子,但大格格因为上火,欢天喜地吃了个肚溜滚圆,差点连饭都吃不下。 为此,那拉氏不解:“我怎么瞧着福晋喜欢大格格胜过大阿哥呢?” “我也瞧着福晋喜欢女孩,二格格出生后我屋里的待遇都提了一等。”同样生下女儿的李氏也有发言权,但同样还有担心。“福晋没说过要将大阿哥抱过去养吗?” “未曾听过,两个孩子出生至今,福晋只把大格格抱去过。” 两个生育过的人面面相觑,陈氏、伊尔根觉罗氏两个没生育过的人也面面相觑。 按照常识,福晋没有生育,不是应该想着把庶长子抱过去养吗?将来生下嫡子就把庶长子养废,不生嫡子就好好教养庶长子。但她们家福晋怎么不一样? “当初生大阿哥我也提心吊胆,但福晋好像真没说要抱过去,后来侧福晋也是福晋先提起来要请封的。” 那拉氏皱着眉,又想起件事:“生完大阿哥后,福晋说频繁生育对身子不好,叫太医为我调养,昨儿太医告诉我,福晋问我身子调养的如何,还说若没什么问题,下个月就把药停了。” 四个女人同时沉默。 福晋是真不在乎她们生不生。但看贝勒爷的态度,就算她们生再多,也不会动摇福晋的地位。 伊尔根觉罗氏鼓起勇气:“京中的传闻你们可曾听过?要不咱们多去给福晋请安?” 她们虽然身处内宅,但传闻与她们也算切身相关,多多少少都听过。她们与福晋相处好关系,多亲近,她们生下的孩子是不是就能沾上福气? 就算不论福气,内宅的事归女主人管,在大多数时候,讨好女主人比讨好男主人有用,尤其是一个地位稳固的女主人。林茈玉这个福晋的地位不仅是胤祐给的,还是康熙给的,是林如海给的,只要她不发癫,就稳如泰山。 “我觉得可行。” 四人一拍即合,第二天带着大阿哥、二格格,整整齐齐来请安。 林茈玉还在梳妆台前闭着眼梳头:“今儿不是初一不是十五,来请什么安,有事?” “瞧着像是有事,侧福晋和三位格格都来了。” “嗯?快着些,我去瞧瞧。” 林家从没有姨娘搞事,林茈玉在这方面还真没有经验,如临大敌地收拾好,出来就见四个美娇娘整整齐齐:“给福晋请安。” “今儿什么日子都过来?”端着福晋架子,林茈玉坐在上首,看着站在下方的四人,脑袋里疯狂脑补。 侧福晋那拉氏先开口:“这不是快到踏青的时候,我们几个在屋里闲着也是闲着,便想着出来给福晋请安,权当走动走动。” 是吗?不信。 林茈玉扫过众人,抬手:“都坐吧。雪容,去看大格格起了没,起了带过来。” “是。”雪容应声而去,那拉氏眼睛恨不能追出去。 暗道一声果然,林茈玉看向另外三个:“你们三个呢?” 那拉氏来看孩子,你们该不会也是来看孩子的吧? 三个格格也愣了,她们还没想好借口呢。李氏看看奶娘怀中的二格格,眼睛都不眨:“二格格在屋里闷着,要找哥哥、姐姐呢。” “嘶……”林茈玉倒抽一口气,看看刚过百日的二格格,再看向李氏,怀疑都写在脸上。 你确定? 二格格在奶娘忽然在奶娘怀里拱两下,哇地哭了。 李氏忙道:“她在屋里闷不住,妾身带她出来转转。” ……行吧,林茈玉勉强先信一会。 很快大格格被带出来,她先给林茈玉问好,然后被奶娘领到那拉氏跟前,奶声奶气:“额娘。” 林茈玉没有抢别人孩子的爱好,没打算拦着她们母女相处,直接一挥手:“把去年秋天爷打的熊皮拿出来,最大的那块。” 硕大的熊皮拿出来直接铺在里间地上,软和又保暖,奶娘们把三个孩子往上面一丢,三人就开始打滚……两个打滚,一个蹬腿儿。 “你们现在这玩吧,我去吃饭。” 格格没资格和福晋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林茈玉也没必要用吃饭给她们立规矩,自顾自去吃饭。 剩下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福晋不叫我们去服侍?” “福晋好像不喜欢使唤人。” 那还是逗孩子玩吧,逗孩子比伺候人有意思。三个孩子一个只会蹬腿儿,一个连滚带爬,一个满屋子乱窜,幼崽的各个年龄段齐了。 等林茈玉吃完饭回来她们也没打算走,逗孩子的逗孩子,找话说的找话说。还是林茈玉看她们实在想不出话题难受,命那拉氏教大格格认字,李氏教大阿哥说话、二格格吐字,陈氏和伊尔根觉罗氏一人发个绣棚,给大格格做肚兜吧。 第一天实在有些尴尬,后来就学聪明了,她们自己带着东西过来。 早上吃完早饭就带着孩子过来,临近晚饭时候就走,也不磨蹭,天气好就来,天气不好就不来,不仅给孩子做衣裳,甚至还给林茈玉做了个抹额。 后来某一日,胤祐提早回来,进屋看见满屋子女人,还以为走错地方:“你们怎么都在这?” 四个女人连忙起身告辞,剩下林茈玉手上还拿着陈氏刚给二格格做了一半的小帽子,眼露迷茫:“我不知道啊。”:,, 第86章 偷闲 七贝勒府的后宅在离谱中日渐和谐…… 七贝勒府的后宅在离谱中日渐和谐,而荣国府在历时半个月后收到江南来信,信中表示他们已经托请了媒人,不日便会上门。 接待媒人议亲的自然是王熙凤,主亲则是一等将军夫人邢夫人,面子都给足了,嫁妆却成了难题。毕竟,邢大舅全家进京还有一个主要目的就是想要钱。 贾琏想着赶紧促成这桩婚事赶紧走,私下便问王熙凤:“大太太给出多少嫁妆银子?” “邢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些年,都是大太太命王善保家的给他们送银子,一家子都是吃着大太太,大太太又怎么肯出丰厚嫁妆?商榷了数日,最多也不过一千两。” “够了,加上些添妆,再把聘礼也算上,差不多了。” “就这么点?” “你以为是咱们成亲的时候?我是荣国府世子,你是王家嫡女,他们两个又不是,总不能比着咱们来。” “这倒是。”习惯了荣国府日常的海样银子流水淌,忽然从云端踩到地上,王熙凤还有点不习惯。“咱们大太太虽是那个性子,但对邢家也算仁至义尽。这么些年,邢家的花销银子都是大太太出,眼下又替他们发嫁女儿,出嫁女做到这个地步,也是世上罕有。” “以前林大妹妹总说,咱们几家都是靠女人养,我还训斥她,今儿看大太太我才真真体会到她半点没说错。不说老太太,就是大太太,也撑起了邢家。” “你只道她们辛苦,就不知我辛苦?这么些年你总不在家里,我连个商量依靠的人都没有。看看家里这么些,哪个是好相与的?老太太、太太是长辈就罢了,该我侍奉,底下那些伺候的,你回来这些日子没看出来?” 实话实说,贾琏在家王熙凤的确松了口气,办事的时候底气都足。 贾琏忙把她揽进怀里:“我的好奶奶,知道你辛苦,这不是就把你们一起带走?往后有我。” “哼。”王熙凤娇哼一声,露出几分笑意。 帘子忽然从外面掀开,平儿探进来瞅一眼,又退出去。 王熙凤连忙推开贾琏站起身:“什么事?” “琮哥儿过来了。” “叫他进来吧。”王熙凤忙整理衣裳头发。“你说也是怪了,琮哥儿和瑾哥儿都是妾生的,怎么瑾哥儿就被姑妈养得那么好,琮哥儿活像个野小子?” “这你得去问姑妈。前几日我跟你说的话别忘了,咱们不在家,琮哥儿可有大用。” “我省得。” 荣国府孙辈中按照身份地位排序,该是贾琏、贾琮、贾宝玉、贾环,现如今贾琏要将儿女带走,小辈中身份最尊贵的就是贾琮。 但他不得宠,明明是一等将军之子,却活得不如小厮,在偌大荣国府像个透明人,只有宗族祭祀的时候能站在贾宝玉前头。 等贾琮进来行了礼,贾琏扫视两眼就皱起眉:“你这衣裳怎么回事?好好的少爷公子,糟践成这样,跟着你的奶娘们呢?” “奶娘在外头呢。” “这么些年你也没个长进。我叫你过来是有正经事跟你说,好歹是一等将军之子,你也该自己立起来,这样下去我还能指望跟你说什么正经事?” “好了,既然有正经话就说,吓唬他做什么?”王熙凤叫贾琮起来坐,又命人上茶,和贾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如果说贾母对贾赦、贾政之间的偏心还不算太过分,那她在孙辈中的偏心真是偏到骨子里,仿佛只有贾宝玉是孙子,其他都是捡来的。他们夫妻俩也知道,配合着吓唬吓唬他,就说到正题上。 贾琏坐在上首,神情严肃:“我在江南那边谋了职位的事你可知道了?等正经任了职我就不能时常回来,否则算擅离职守,你嫂子也得跟着去,否则诸多事项无人打点。等我们走了家里就剩你一个,有什么事你就去外头寻芸儿,叫他送信给我,可记下了?” 从进门贾琮就没抬过头,听闻这话也没大反应,回话嘟嘟囔囔的:“家里不是有宝玉吗?” “宝玉自然要孝顺二老爷,你跟他是一个老子不成?” 眼瞅着贾琏要开训,王熙凤极为适时地拦住:“往常家里有好事都轮不到他,你教训他有什么用?这么些年你在外头,连我们娘儿仨都没顾上几回,更别说照看弟弟,这时候才来教训也太迟了些。” 说两句,转身拉着贾琮:“你哥哥这是要走了不放心家里,训你几句也是盼你出息。早些年你和环哥儿总跟瑾哥儿一块玩,如今瑾哥儿都有了正经功名,多早晚你们也是要出去的,难道还在家里胡吃胡玩?” 两边各打一棒子,把自己树立成个正面形象,等贾琮抬头,王熙凤才继续说。 “早几年为着你们不出息,你哥哥生了几回气。等你哥哥和我出去,家里还不是得靠你?我们走了,林之孝家的、善姐儿几个都给你留下,也该像个正经爷们儿的样子。” 贾琮早被打压习惯了,哪里听过这种话?被人精似的两口子哄得一愣一愣的,脑子还没想明白就被送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把银子,脑子里王熙凤的话来回响。 “我知道你爹不疼娘不爱,你哥哥也没好到哪去。咱们家里的事你也知道,往后多看看,你就知道了。” 晕晕乎乎回到自己屋子,贾环正在屋里等:“你往哪去了,我等你半天了,走,咱们玩去。哎,你哪来的银子?” 探春一个月都不一定能攒下来一吊钱,何况是他们?一把碎银子在他们眼中是巨款,贾环拿起来就往怀里揣,自己揣一半给贾琮揣一半,边揣还边说:“收好了,别叫那些婆子看见,都是群拜高踩低的混账王八。” 贾琮把怀里的银子又掏出来:“都给你吧,这是二嫂子给我的。” “她给你银子干什么,你叫人欺负了?早些年莺儿赖我的钱,她就给了我几百钱。” “好端端提莺儿做什么?走,咱们去找姐姐、四姐姐玩去。” 贾环更像赵姨娘,八卦挑事总有他,但贾琮却和迎春有些像。 原本他们是不和内宅姊妹们一起玩的,因为贾宝玉看不上他们,贾母也不重视,但林茈玉、林黛玉住在与凤楼时每回送东西,虽然送给他们的东西不如送给姊妹们的多,但到底没落下过,久而久之偶尔他们会进来逛逛,频率不高也没人管。 两个人白得了银子,买点平日没钱买的稀罕东西,顺手给探春、惜春放下两件,也没放在心上。 有眼线瞧见了禀告给王熙凤,王熙凤得意洋洋:“我说什么来着?琮兄弟还能教得过来。只是环兄弟叫赵姨娘带坏了,半点眼界都没有,他每年都有买点心、笔墨的银子,从前可没给姑娘买过东西,如今剩下的银子他还要拿走。” “子肖母。”贾琏嗤笑出声。 “亏了爷还有几分像故去的太太,否则我可就找地方哭去咯。” “你这妮子,打趣起我来了,当心咱们菘哥儿长大了像你。” “像我也好过像家里另几个。”年过十的人还叫妮子,王熙凤红着脸啐一口,转身出去看孩子。 没过几日江南那边果然派人来,媒人上门、商议亲事等,事情虽然发生在荣国府,但林茈玉却知道整个事情的始末,那拉氏等人也跟着听了个热闹。 不能出门的内宅女子,每天就围着孩子和爷们儿那点事,有外头的八卦听她们自然不会错过,来的次数多了也知道林茈玉不是那种苛待人的性情,七嘴八舌就探讨起来。 “照福晋所说,这邢家姑娘倒是个品性高洁之人,可惜摊上这样的父母,败光了家产又来找自家姐姐要钱。” “不仅如此,我寻摸着,他们初时住进荣国府就是想用女儿攀上门亲事,否则又不是无父无母,哪里租个院子不成要住在人家家里?” “好好的女儿家,可惜了。” “这门亲事倒不错,若是成亲后能夫妻和睦,倒也不算可惜。” 一边聊天一边也没耽误做活,这个手里做鞋,那个手里做口水兜。她们虽出身不高,但也都是正经人家教导出来的姑娘小姐,虽然叽叽喳喳却并不吵得头疼,各自腔调融合在一处反倒别有韵味。 狗男人果然会享受! 林茈玉深吸口气,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女儿家受限制总是多过男人,无论起因如何,她也算脱离了不成器的父母。” “女人一旦嫁人,便是另一番天地。” “我们几个运气不错,跟着个宽宏贤德的福晋。” 说完她们几个就笑起来。林茈玉赶紧摆手:“可别给我戴高帽,贤德这两个字,我可高攀不上。” 虽然林茈玉不会管后院现有的女人生孩子,但那是因为她知道大家都是被指婚过来的,能选谁愿意当妾?要给丈夫纳妾、督促子孙满堂的那种“贤德”,她想想都快吐了。 几人却只当她谦虚,说说笑笑很快就岔到别的话题上。 邢岫烟的婚事经过两轮商议之后就定下来,一个贫穷的官家小姐,一个由商到官转型的富贾之家,合计下来也算门当户对,各取所需。 贾琏在这桩婚事中功德圆满,带着王熙凤、儿子、女儿、平儿,一家五口说走就走。 不过在他们走之前,康熙先走了。永定河完工,这位史上最闲不住的皇帝跑去做最后的巡视。 因为是最后的巡视,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但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又要去塞外。 果然,他是真闲不住。 林茈玉把大格格从花坛的泥巴里提溜出来,问胤祐:“这回爷还不跟着去?” “不去,这回太子、直郡王、老八他们都去,京城里才安全。” “也好,马上就要入夏,这个时候去路上正是炎热,在家里待着舒坦。” 不争,就会少很多烦恼。 大格格踢踢脚上的泥,举着脏兮兮的花怼到林茈玉身上:“额娘,给你花。” 端着茶过来的木香花容失色:“大格格快放下,那是昨日才栽过来的花,拔出来就活不成了!” 刚种的? 林茈玉扫视将开未开的花苞,一把夺过塞到胤祐手里:“贝勒爷拔的。” 大格格点头:“阿玛拔的。” 被塞了一手泥的胤祐:“……” 啊对对对,都是我拔的。 康熙不在京城,搞事的几个也几乎都不在,胤裪禀明苏麻喇姑和佟佳贵妃,带着林黛玉到七贝勒府小住。 姐妹俩加上后院几个,每天叽叽喳喳玩孩子,对胤祐和胤裪理也不理。 兄弟两个悄悄叹,幸好贾敏已经趁着春日回暖返回江南,否则这姐俩说不定能回娘家去住。 山中无老虎,老虎崽就是最大的。老五、老七、老九、老十、老十二作为被留下的皇子,权力不大,但特权不小,几家子处于没人管的状态撒欢,五家子十口人甚至还去打了两回猎。 兄弟们去了两回热闹,等胤裪和林黛玉回宫后,林茈玉缠着胤祐,又单独带两个稍微大些的孩子去。 大格格在家被惯着,去了就闹着要骑马,被胤祐抱在怀里跑了两圈,回来时发型都歪了。大阿哥年纪小没敢带上马,他就忙着给阿玛和姐姐呐喊助威,回府后嗓子哑了两天。 为此,林茈玉和胤祐一起收到那拉氏并不明显的白眼。 ……行呗,理亏的人不敢说话。 痛痛快快玩了两个月,天气也炎热起来,外头就不去了,在屋里摆上冰舒舒服服吃果盘,顺便看大阿哥张着嘴满地滚,时不时发出“啊”“额”“姐”的奇怪声音。 林茈玉捏着葡萄:“李氏,看来你教得不行啊。” “是,妾身定继续好好教。”李氏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个阶段本来就是刚学说话,何况大阿哥又不是她生的,怎么教? 林茈玉欣慰地点头,看向花枝乱颤的那拉氏:“翻六坐,民间的顺口溜,大阿哥都九个月了还不能自己坐起来,你这个额娘该用点心了。” 那拉氏笑容卡住:“是,妾身受教。”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好为人师,什么都不用做,指点别人的感觉真好。 接过雪容剥皮去籽收拾好的葡萄,林茈玉美滋滋送进嘴里。 不过享受自然是要享受,该做的事也要做,从炎炎夏日里勉强挑出不那么热的一天,林茈玉带着大格格和大阿哥进宫给戴佳氏请安,然后再和戴佳氏一起嘲笑不会自己坐起来的大阿哥。 探望任务完成,离开时照常将大格格留下住几日,嘱咐她有什么事可以找玛嬷也可以找姨母,林茈玉才从咸福宫出来,举着扇子挡住阳光正要登上肩舆,不远处忽然传来说话。 “七福晋数次进宫,怎么不去我那里坐坐?” 顺着声音转头,却见日头下站着一身华服的元春,林茈玉脸上淡笑顷刻间消失。 近两个月过得太痛快,险些忘了这是九龙夺嫡前夕,他们不参与夺嫡的人过得舒坦,那些想要夺嫡的人可忙着呢。 “见过贤嫔娘娘。” “免礼。外头日头大,不如到承乾宫坐坐吧,咱们许多年没有坐在一起说过话了。” 一个嫔位一个皇子福晋,在宫宴上倒是都能有位置坐,但她们身份定位不同,压根不坐在同一个区域,更别说私下说话。 林茈玉笑笑:“刚把大格格放下,若不赶紧出宫她怕是要追出来,娘娘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七福晋果然贤德,对府上所有孩子视如己出。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时常想起幼年一家子说笑玩闹,想说说话罢了。” 贤德,又是贤德,我讨厌这两个字! “多谢娘娘称赞。”微微福身,在低头的瞬间林茈玉直磨牙,再抬头又堆上笑。“今儿怕是不成,还带着大阿哥呢,过几日臣妾来接大格格时必当拜见。” “那就说好了。”元春点点头,扶着抱琴的手转身向着承乾宫方向离去。 林茈玉瞬间收起笑容:“大格格年幼,这样炎热的天气在宫中怕使性子,木香,你留下跟着服侍。” “是。” 林府带出来的丫头,十几年磨合出来的默契,就是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第二日,林茈玉就收到林黛玉传出来的信。 元春果然已经找过她了。 既然选择了站队太子,她们当然要想方设法将太子推上那个位置,能拉拢到的人越多越好。 十二阿哥自身没有领职,没有多少话语权,但他身后是苏麻喇姑,不能来明的,却有很多暗箱操作的机会。 胤祐以前是不显眼,但现在他经手的事情越来越多,军务暂且不多说,康熙此次巡幸塞外,若需要从京中送过去什么东西,都是他安排。在康熙心里,他已经开始占据一角了。 还有林氏姐妹身后的林如海,试问,全天下谁能跟粮食过不去呢? 在信上,林黛玉还提到薛格格随行侍奉太子。 难怪前两个月这么安静,原来最能在背后搞事的那个不在。 “给额娘递信进去,说我不小心中暑不能进宫,让大格格在宫里多住几天。” “是。”雪容应声,将桌上看过的信收起来。“福晋,要给木香递信吗?” “让她装傻就行。” “是。” “等等,告诉瑾哥儿,别乱来。” 林如海二女一子,林茈玉、林黛玉关系林如海的同时分别牵着两位阿哥,林瑾可是同时把两个阿哥和林如海都牵着。 “好奇可以,但他要是敢乱来,我就把他塞回娘胎里去!” “阿嚏!” 林瑾从案牍中抬头,看看窗户处投射进来的阳光,忍不住纳闷:“这天气,不该着凉啊?” “小林大人怎么了?” “多谢小年大人关心,许是昨日贪凉。” 两人对视一眼,年羹尧哈哈大笑:“林如海林大人还在兰台挂着职,我才叫你小林大人,我父亲可远在湖广呢。” “正因为远在湖广,才要多称呼两句,以示我对伯父的记挂。” “那我就替家父先行谢过你的记挂了,哈哈哈。这几日天气炎热,我命人制了冰果,下值后可要同去?” “自然。我独自在家正好闷得慌,那就叨扰小年大人了。” 互相拱拱手,两人仿佛上班摸鱼随口说两句闲话,说完话后年羹尧仍旧去忙,林瑾也继续埋在书案中。 等到忙完回家换了衣裳去年府,到了才发现,翰林院里年龄、职位相仿的都被请来了。 林瑾眼光一闪,立刻堆起笑上前打招呼,挨个问候过去最终停在年羹尧身边:“亮工兄,你将大家都请来怎么没提前告诉我?早知道我就收拾收拾再来,这随便穿着,真是失礼。” “咱们都是同僚,这点子事值得计较什么?后头都已经准备好了,请。” “请。” 文人相约,自然是雅事,一群人吃着冰果纳凉,说着说着就谈到朝政上。 能坐在这里的人虽然本身官位不高甚至没有官位,但能被年羹尧请来,家中至少有二、品大员的近亲,对朝中局势再清楚不过。 自诩清流的自然支持正统,言必称储君,主张立贤的有说直郡王军功累累,有说八阿哥礼贤下士,别的阿哥偶然有人提一嘴,但大部分都是这个人。 林瑾眯着眼,看向年羹尧:“今日热闹啊。” “是吗?不过随便说说,文官不就是针砭时弊?子航对近来的条陈章程可有什么看法?” 他们都是帮着康熙整理文献草拟条陈的,时不时讨论是常态,但皇子们出现频率这么高就不正常了。 略微沉思片刻,林瑾耸肩:“别的事情不知道,不过大姐夫近来很忙,都没空替长姐骂我了。” “哈哈哈,子航又说笑。”年羹尧举起酒杯,两人隔空一碰,这个话题就算结束了。 虽然林瑾两个姐夫都是皇子,但两个姐夫都是不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实在是鸡肋。 年羹尧叹一声,再看向林瑾的眼神中有些可惜。 林瑾却好像没察觉,听着同僚们明明没提到站队,却字字句句都是站队的对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嘶——好辣。:,, 第87章 戳傻了 党争是场豪赌,赌赢了满门荣耀…… 党争是场豪赌, 赌赢了满门荣耀,赌输了一败涂地。 从年府出来,林瑾翻身上马, 辞别众人回家去,路上想着方才众人的交谈, 以及林茈玉的“预言”。 年羹尧, 应该是赌赢了的那个。所以是要跟着他一起下注, 还是袖手旁观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 林瑾就有老师指导,有父亲引领,有母亲教养, 有何姨娘私下关怀,还有两个姐姐带着他玩闹, 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基本都能拿到手。好不容易有个好奇的事情, 想看看九龙夺嫡谁会获得胜利, 这么快就摸到线索, 还挺没意思。 回到林府下了马,刚进内院柳妈妈就过来“哥儿, 方才大姑奶奶派人回来了。” “可有说什么事” “说大姑奶奶进宫去请安, 遇见贤嫔娘娘,后来问二姑奶奶, 说贤嫔娘娘也去找过她。” “贤嫔她想干什么” “既然身处后宫, 自然是要找个依靠。” “蠢。” 林瑾一个字做总结, 脱了外衣坐在竹席上“后宫嫔妃除了皇上和亲生儿子,谁也靠不住。她想替太子拉拢两位姐夫有这个功夫不如琢磨琢磨自己先生个孩子,哪怕是公主, 都比忙着投效太子强。” 康熙还没死呢,别说死,他甚至都没有生病,一个无子无女的嫔妃就上赶着投靠太子,想要干什么父死娶母吗何况那些非宗室的、尸位素餐的旧勋被康熙看着不顺眼,难道太子就喜欢 柳妈妈嗤笑一声“哥儿能看清的事,可不见得人人都能看清,大姑奶奶只说叫哥儿小心着些。对了,贾芸又来了一趟,说薛蟠的亲事定在十一月底,在荣国府娶亲,婚房布置在与凤楼。” “他也配在与凤楼长姐知道了” “大姑奶奶说随他去,二姑奶奶也没说什么。” 她们姐妹俩不在乎,林瑾却咽不下这口气,什么脏的臭的都敢来沾略一思索,问“谁递出来的信” “是大房的琮哥儿。” “告诉贾芸,说我要见琮哥儿,悄悄把他叫出来,别惊动人。” “是。” 被年羹尧试探一番都没觉得有什么,果然还是荣国府更知道怎么让人生气。 第二天贾芸接到传话,特意等在贾琮、贾环散学的路上,装作偶遇。 “给两位叔叔请安。” “你是哪个”贾环不认识眼前人,但也知道轻易不会有人到他面前来巴结,哼一声。 “我是廊下的芸儿。” 虽然不认识,但贾家相关的亲戚都在宁荣街上住着,他住在廊下,又叫芸儿,辈分倒是没差。贾环点点头“你在这干什么” “外头新来了几棵果树,要栽在宝二叔院子里,我正要去看呢。” “又是宝玉,家里什么好东西都要紧着他先挑,那你在这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你的宝二爷伺候好了咱们走,再看也轮不到咱们。” 贾环拉着贾琮就走,没看见贾琮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回了下头。 到晚上散学的时候,贾琮随便找个肚子疼的借口让贾环先回去,他磨磨蹭蹭走来时的路,果然见贾芸在那里等着。 “是琏二哥来信了” “回叔叔的话,琏二叔没来信,是林三爷有事想要找您。今儿天色不早来不及,等明日下了学我在这等您可好” “林瑾”贾琮拧起眉毛,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拒绝。 当初林家姐弟三个还住在贾家的时候,他经常和林瑾一起玩,那个时候彼此还算熟悉,关系不错,但后来林家人相继搬走,林瑾更是考中进士,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了主动来往,就是偶然遇见了打个招呼。 其实他是很羡慕林瑾的,同样都是妾生子,但林瑾有负责任的父亲、母亲,从小就被贾敏带着,像个正经爷们儿在外头往来。他却什么都没有。 安静了许久,他才道“明天我早点出来,你在这里等着。” “是。”贾芸躬身后退两步,然后才转身离去。 从小道绕到前面,再从侧门光明正大进去,看果是否种好,然后绕到与凤楼后面的小巷。 等了大概一刻钟,小巷尽头的角门走出来个丫头,探头看看“你怎么进来了” “听说薛家要在与凤楼办婚宴,我不放心,来看看。”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 “薛家那霸王什么性子你们在里头不知道,我们在外头的却全都知道,欺男霸女,别说家里,就是外头都不知强占多少。你爹没说想法子把你弄出去” “看你说的,叫人听见还以为我爹是什么主子。”说话的这丫头正是林之孝之女,林红玉。 原著中林之孝将小红塞进了怡红院,因为贾母曾经说过,等将来贾宝玉成婚后将他身边的丫头放出去一批。但如今没有大观园,自然没有怡红院,林之孝衡量府上各处,将小红塞进了与凤楼。 无论是塞进怡红院还是塞进与凤楼,按照林之孝的心愿,都是等着主子恩赦,到时候林红玉被放出去,就从家生奴婢变成平头百姓,不必再被人使唤买卖。 但小红不像林之孝,她没能明白亲爹的意思,反倒和王熙凤搭上。如今她也是王熙凤的人,关注内宅替他们传递消息,一来二去就和贾芸认识。 贾芸对薛家在与凤楼成亲的事情这么积极,里面也有小红的原因“薛家忒不是东西,什么好处都要占咱们贾家的。你在里头别担心,外头有我,我如今替琏二爷和林三爷办事,早晚想法子叫他们把你放出去。” “你在外头才要小心,听说那薛蟠是打死过人的,你可别招惹他,别接薛家的差事才好。” “放心,我知道。” 两人还要再说,忽然与凤楼里头有婆子喊话“小红,你在干什么呢还不快去打水来。” “哎,来了。”小红高声回应,又小声嘱咐。“你小心些。” “放心,你快去吧。” 好不容易见面却只能隔着门说两句,小红依依不舍回去,贾芸也赶紧远离角门,看看四下无人,从小巷子出去。 贾芸和小红办事都算牢靠的,而且两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同时有他们两个,凡是荣国府发生的事都能知道。 这边林瑾不乐意薛家往林家姐俩住过的地方蹭,那边王熙凤和贾琏收到的信则还停留在王夫人在端午节使与凤楼出现异象。 王熙凤又叹又笑“你说太太是怎么想的先是说大姑娘正月初一福气大,后又说宝兄弟衔玉而生福气大,现在又变成与凤楼出现异像。你说当初珠大哥活着时,是不是也有什么福气大的说法” “还真有,你不说我都忘了。珠大哥和珍大哥年纪相仿,他小时候的事我不知道,但我听闻,据说他幼时去祭拜宗祠,宗祠里传出来笑声,当时全家都说祖宗对他寄予厚望。” “竟还真有真是奇了,林家两个妹妹有福是外人说的,咱们家这几个有福都是自家说的。起初我还以为是太太学姑太太,没想到是太太杜撰的。” 离开京城,王熙凤说话也放肆起来,从桌上拿起信挑着认识的字看“二爷,这事若让林家两个妹妹知道不,若是让两位阿哥爷知道,你猜会如何” “如何”贾琏夺过信,从头到尾又看一遍,拍在桌上。“不如何” 有林氏女传闻在前,薛氏女复刻从而成功进入东宫,王夫人这是要在贾家把薛宝钗的手段再用一次。不过疯和尚不是想找就能找到,所以她就把疯和尚的角色安到与凤楼上。 同样的手段,薛宝钗第一次用算聪明胆大,后人再想效仿未免把别人都当傻子,只是看在贤嫔和东宫的份上,没人拆穿她罢了。 贾琏再拿起信,直接放到香炉里烧掉“姑父、姑母虽然帮我拿到职位又帮咱们出来,但从到江南后就不许我上门去,往后京城里来的信看过就烧,有什么话叫认直接传口信,别写信回去。” “这样谨慎” “咱们家二老爷倒是不谨慎,在外头做了两年官就失职被罚回。” 王熙凤不说话了。 以前在京城大家都是非富即贵,互相都给面子讲交情,所以贾家走到哪里都有三分情面,但到了外头天高皇帝远,谁管你这些 也不明着跟你作对,看你不懂当地内情,哄着你去做错事或得罪别人,办法多的是。跟你攀亲是看上了你家的爵位,但你要是惹到我,还怕你这纸老虎不成 来这边几个月,王熙凤跟女眷来往数回,发现荣国府的面子还不如迎春好用,真真强龙不压地头蛇。 反倒是迎春,她嫁过来直接跟夫君分家出去住,不用伺候婆母,夫君又不是长子,家里复杂繁琐的大事也有大嫂掌管,她只管平日照顾好相公,再管管自己小家的琐事。 起初婆母、嫂子还怕她身上有骄纵小姐脾气,后来发现她教养好又不爱争权,慢慢都拿她当自家人,还叫自家姑娘多跟她学学涵养气度。 除此之外,贾敏也在呢。虽说林家和贾家断了书信往来,却没不管迎春。她自己涵养好,又有亲姑母撑腰,在夫家的日子比在荣国府自在十倍不止。 便是王熙凤瞧见了,都要说声羡慕。 “那就这样吧,往后逢年过节派个脸熟的小厮回去,别的时候只接信不写信。” 于是继林家与荣国府断开往来之后,贾琏也暂时单方面切断了和荣国府的联系。 贾赦每日吃喝享乐,全然没有发现异常,直到八月十五前夕,府上准备阖家过节,他才发现竟然几个月没有收到贾琏的请安信,便问邢夫人“琏儿这几个月的家信怎么没送到我这” “这许是琏儿忙,没顾上往家里送信。” “混账,我是他老子,再忙能忙到连祖宗老子都忘了马上写信去,问他年下什么时候回来。” “老爷息怒,我这就写信去问。”邢夫人赔着笑,一出来笑容立刻就收敛了。 她又不是贾琏的亲娘,怎么知道贾琏在鬼混什么这几个月王熙凤不在,管家权回到王夫人手上,她正不痛快,哪有心思去管他们夫妻两个 奈何贾赦并不是个明事理的丈夫,邢夫人无奈只好把信写过去。 同时宫中也在筹备中秋宴会,即便康熙并未回来,该有的流程还是要有。 哦对,还有件事,康熙的十八皇子出生了,因为是在中秋前夕出生,林茈玉进宫时顺便向佟佳贵妃贺喜。 之后到十二阿哥的小院里见到林黛玉,她就没忍住“作为儿媳妇,向继母贺喜小妾生了儿子,什么鬼逻辑。” 林黛玉差点被茶水呛死 “你别说出来” 宫中无皇后,贵妃掌权相当于副后,而十八皇子的生母密妃现在只是个无名无分的庶妃。这逻辑在林茈玉看来很离谱,但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却是常态。 比如当初林瑾降生,来往客人都是去恭喜林如海和贾敏,只有底下服侍的下人会向何姨娘道贺。除非康熙现在就把密妃封为妃或者嫔,否则人们只会向佟佳贵妃和太后贺喜。 命人来将茶水收走,林黛玉深呼吸“成亲这么些年,你们府里也有三个孩子,怎么你还是这样张口就胡说,七贝勒不管你” “管,不过他偶尔会从我的胡说八道里分析出点什么东西来,所以也不太管。另外纠正你一句,前几日那拉氏又诊出来有孕了,上个月伊尔根觉罗氏诊断出来有孕,很快就是五个孩子了。” 除去嫡子和庶长子,其他孩子除非有特别情况,否则不会有人特意盯着。传言已经过去许久,那些盯着七贝勒府的好事者都散的差不多,林茈玉不说,还真没传出来。 但孩子多了花销就大,林黛玉沉吟片刻略算一算,摇摇头叹息“孩子多了可要多不少花销。” 反正十二阿哥现在还养不起那么多孩子,而且小院里只有她和一个连格格都不是的教导宫女,两人谁的肚子也没动静。 林茈玉点头跟着叹“是啊,一个孩子就要十几个人服侍,将来长大些花销更大,所以七贝勒又往户部借了两万两银子。” “你们借了之前十二爷还跟我说,等分府出去时,除了内务府给的安置银子,他还要再借一笔,人们都是这么着,他若不借反倒与兄弟们不合。” “都借了,以前借的还少,近两年越来越多。你们该跟风借就借,否则人们说你清高,保不齐就借钱借到你头上了。” 话虽可笑,但事实往往比话还可笑。林黛玉满脸嘲讽“我还以为只有外祖家如此,嫁过来才知道,原来朝中权贵尽都如此,瞧着各个不缺钱,却不肯放过任何收拢银子的机会。不过这都是国库银子,早晚是要还的。” “当然要还,所以我把银子都拿去买地买庄子,什么时候还钱就把地卖了,这些年赚些地和庄子的收成,也不算亏。” “母亲给的庄子有两处好的,每年至少三千两收成,还有几个小庄子,每年千八百总是有,再加上其他,你我一年少说万两收入。你还怕亏” “那是自然,不该我的银子我不贪,该我的银子别人也别想捡我便宜。我自小除了懒就是不爱吃亏,你不知道” 两人对着讥笑一阵,闹够了坐在摇椅上晃晃悠悠。林茈玉忽然问“上回我叫贝勒爷跟我一起进宫接大格格,没给贤嫔机会说话,她可有再来找你” “来自然是来过,但承乾宫毕竟还有贵妃娘娘,她也不敢太肆意。何况我三不五时就去拜见苏麻喇妈妈,有苏麻喇妈妈,我和十二爷想捧谁不容易,但要想把谁拉下来还不容易吗” 林黛玉半合着眼扫过来,神态慵懒,眯起的笑眼却又不知掌控着多少人的生死荣辱。 她从来都是出身世家的官宦千金,凭她的才学,无论是在荣国府还是在宫里都足以搅弄风云。只是她性情孤傲,太过在意别人的看法,以至于无论是“金玉良缘”还是周瑞家的送宫花,都能伤到她。 但当她到了一个不需要在意别人的高度,她的闪光点会被无限度放大。 治理永定河数年,是为减少水患使两岸百姓安居,今年四月永定河终于完工,她一句“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使康熙龙颜大悦,还让胤裪连同治理河道的官员一起得了赏赐。 这首诗原本是她替贾宝玉写的,直到她换了个背景再次把这句写出来,林茈玉才猛然惊觉,这是一首颂圣诗。原来早在大观园里,她就把替贾宝玉称颂皇上、替贾家表忠心都想到了。 如此政治敏锐度,幸好没嫁给老四和老八,不然老四那个闷骚配上她偷着哭早晚互相误会到死,而老八肯定把她哄得耗尽心血累死。 长叹一声,林茈玉站起身“早知道你在宫里不用担心,我还白操这份闲心。你待着吧,我走了,等十五再来。” “对了,宫里和嫔娘娘也快生了。” “是吗这可要备份礼。” 密妃还是畅春园庶妃,和嫔却是正儿八经选秀册封的嫔妃,她生孩子是要恭喜的。林黛玉又说几件宫中需要注意的事,然后送林茈玉出去。 到外头胤祐正好过来“你们说完话了我刚从额娘那出来,正要找你。” “说了几句闲话,额娘那边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 既然没什么事就不必在这里耽误时间,林茈玉和林黛玉告别,走在出宫的小道上,忽然笑出声。 胤祐偏头“你笑什么” “我在笑方才过去的小太监,爷没看见” “爷看他干什么”话虽这样说,胤祐还是回头去找那小太监,却不料他回头,那小太监也回头,两人的视线正好撞上。 小太监赶紧收回视线,惊慌失措地跑了。 “还是福晋眼尖,不知道是哪来的脏东西,回家洗洗眼睛。” “有人等不及,自然有人看不过去。”刚来这个世界听人说话跟打哑谜似的,这么些年过去,林茈玉自己都学会了。 胤祐哼了哼没接话,但心里门清,否则他也不会专程过来走一趟。到了宫门口上马车他才说“粘人的虫子太多,过了中秋给额娘说,暂时不进宫了。” “好。皇阿玛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呢,最快也要月底。” 康熙总喜欢卡在月底回京,这个推测很合理。但直到过完中秋都没有消息传来,过完重阳还是没有消息,又到九月中旬才终于有消息说准备回京。 这个准备用的好。 林茈玉看看府上两个大肚子的,叫她们低调点。胤俄的长子出生,还没等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康熙就夭折了,要是七贝勒府生出两个儿子,可不知道他这个不要脸的能干出什么事来。 到月底康熙终于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太子和薛宝钗。 当天胤祐等众皇子、大臣前去接驾,第二天林黛玉就送出封信来有赫舍里氏族人拜见东宫。 林茈玉没看懂,晚上拿给胤祐,被胤祐把信卷成筒戳脑袋“索额图等赫舍里族人拜见太子最正常不过,值得你妹妹写信来,必定不是他们。信上只说拜见东宫,不提我和十二弟,应该只是和你们家有关。” “我们家薛家” “你和你妹妹一母同胞,怎么脑袋差这么些”以前不认识不觉得,后来一个成了自家福晋一个成了弟妹,胤祐才发现她们姐妹两个私下是完全不同的性情,就连脑子都不太一样。 林茈玉看着信卷成的纸筒,想到小时候贾敏就总爱这样戳她,十分认真且诚恳地说道“二妹自幼比妾聪明,大概是因为妾被戳傻了。” 胤祐拿着纸筒的手一顿,回想起被诬赖扯花被迫背锅的场景,顿时大怒“爷才戳了两下,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往爷身上赖”,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88章 独门绝技 康熙回京并不仅仅意味着康熙…… 康熙回京并不仅仅意味着康熙回京, 还意味着他将胤礽、胤褆、胤禩众人都带回来,连带他们随行服侍的人都回来了。 贾元春在京几次试探,都没能将七阿哥和十二阿哥拉拢过去, 胤礽回来后会不会不满暂时不知道,但薛宝钗势必会着急。 薛蟠能不能撑起薛家, 没有人比薛宝钗更清楚。没有能顶事的当家人,就只能剑走偏锋。 刚过了中秋、重阳两个大节日,后院又有两人有孕, 林茈玉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薛家, 以至于看见传信后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还以为是党争的事。 “果然是过了段安逸日子,看见糟心事都没反应过来。薛家这是不把贾家拖死不甘心啊。” 脑子转过劲来, 思绪就理顺。 薛蟠马上就是奔的人, 对薛家而言他最大的作用就是为薛家结一门好亲, 然后留下一个有用的孩子,若再拖着年纪大了,就会增添更多变数。所以薛宝钗会把手上所有的事情都放下, 拼尽全力先把薛蟠捧起来。 “我就想不明白, 我朝又不是严格规定不许女人经商,薛宝钗若将花费在薛蟠身上的心思用在自己身上, 她早把薛家撑起来了。” 薛宝钗明明是封建制度下的牺牲者,却又自我压迫成为了封建制度的维护者。林茈玉摇头长叹, 一转头看见胤祐满脸一言难尽。 “你方才说,女子经商” 忘了,你是封建制度的既得利益者。 “没什么,就是感慨薛家扶不上墙而已。信我拿走了,多谢爷提醒。” 抄起被揉搓过的信件, 林茈玉又揉搓揉搓,随手扔在一旁,吩咐雪容“她这是放不下荣国府,叫人看着点,有什么事递个信进去。” 胤祐跟过来“她在宫里,对外头的消息总慢一步知道,巴巴把信送出来可见在意。但我看福晋好像不大关心” “那要不我这就亲自去一趟荣国府” “免了。” 调侃归调侃,要上赶着给自己找门薛家这样的亲戚,除非胤祐疯了“这么随意,不怕你妹妹知道生气” 林茈玉拆簪子的手一顿。这还真没办法。 她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形成了固定的观和思维方式,所以在融入的时候保持有一份旁观者的清醒。但林黛玉就是土生土长,贾母对她的好她记着,哪怕后来那份好里带着些功利心她也抛不掉。 “生气就生气吧,总不能为了她们不要自家。” 荣国府固然是外祖家,但再要紧还能比林家要紧亲疏远近,人从来都是有偏向的。 林茈玉可以不管薛家,但不能不管林黛玉,到底还是派人去打探了一下消息,这才知道,与凤楼竟然已经被装饰一新,一切都在为薛蟠成亲做准备。 张妈妈眼中透着讽刺“姑娘们待选的地方,不说将来留着给家族里女孩们居住,便是给琮哥儿、环哥儿都使得,却给个外人。二姑娘搬出来时,太太命将大小物件都带走,初时以为小题大做,到头来还是太太有远见。” 果然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无论在薛宝钗还是贾敏身上都适用。 前脚刚把荣国府的事打探清楚,后脚周瑞家的就上门来。 “给福晋请安。” “许久不见了,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林茈玉没有闭门不见,态度也算和善,但语气中却透着疏离,仿佛只是面对普通亲戚。 周瑞家的愣了一下,从怀中拿出帖子,双手举起“下个月府上有喜事,奴婢特来送请帖,还请福晋赏脸,上门吃杯喜酒。” 作为王夫人的陪嫁,周瑞家的出身王家,以前经常跟在王熙凤身边,跟与凤楼的姑娘们还算相熟,这位七福晋的脾气她也知道一二,全程笑着,恭恭敬敬。 但林茈玉没叫人接过请帖,反而笑着问道“可是琮哥儿,或者环哥儿定亲了果然是喜事,我出嫁时他们还是半大小子,前些日子瑾哥儿定亲我还想着他们也差不多到年纪,是定的谁家姑娘” “这不是环哥儿和琮哥儿,是薛家大爷。”周瑞家的有些尴尬。 贾琮、贾环是亲表弟,定亲自然该来请。不提他们两个还好,提到他们两个再看薛蟠,还真跟林家攀不上什么关系。 “薛家,哪个薛家” 林茈玉明知故问,周瑞家的答不上来。 二太太的娘家亲戚,这话看似很近,却是糊弄人的。谁家的二太太娘家哪个亲戚敢不敢拆开细说 林家的亲戚是贾家,贾家的亲戚是王家,王家的亲戚才是薛家。但王子腾不认薛家。 林茈玉没再说话,看了旁边雪容一眼。 雪容上前半步“妈妈,您是二太太身边的人,二太太是福晋的舅母,看在这层关系上我们才放您进来,又称您一声妈妈,但您也不能随便牵着什么人都来跟我们攀亲戚呀。” “这,可这到底是咱们家的喜事。” “妈妈又说岔了,满朝皇亲宗室才能在福晋面前说一声咱们家,旁人可不敢说。” 皇子福晋的“咱们家”,要么是娘家林家,要么是皇家,其他的都是亲戚,给面子说一声“咱们家”,不给面子你算什么东西 周瑞家的笑脸僵住,好半晌才挤出句“福晋这是,不想认贾家了” “妈妈可不能乱说,外祖母、亲舅舅、亲舅母、亲表弟,福晋何时说不认方才不还说若是琮爷、环爷定亲,福晋要回去喝喜酒呢。只是这薛家莫说服,五服、十服也不是啊。” 说白了,贾家可以认,薛家不能认。 周瑞家的低下头不知想什么,一会抬起头脸上明显没那么僵硬“既然福晋不得空,奴婢就先告退了。” “妈妈慢走,我送您。”雪容客客气气,就像当初在与凤楼的时候。 画眉从里屋出来“福晋,可要告诉十二福晋” “去吧。” “是。” 两个时辰后画眉回话“周瑞家的来咱们这边,十二福晋那边是薛格格亲自去请的。” “薛格格是不惜任何手段要把薛家捧起来,可惜,她那个哥哥连阿斗都不如。” 刘阿斗荒唐无度乐不思蜀,诸葛亮都扶不起来。薛蟠不仅荒唐无度乐不思蜀,还酒后行凶,见谁都敢调戏,见谁都敢打杀,怕是来两个诸葛亮都没用。 不过薛家已经把主意打到她们姐妹两个身上,之前林黛玉的小心谨慎果然没错,往后林茈玉也得小心些。 下午不到晚饭时辰,胤祐早早回来“打从明儿起不去户部了,爷清闲不少,想去哪玩” 薛宝钗都快急得火烧眉毛,他还有心思玩。林茈玉挑眉“怎么好端端不去户部了” “老八不是回来了往后户部的事还是他管。银子。” 一叠银票被甩在桌上,顺着惯性摊开,最上面那张五千两。 林茈玉嘴角一抽,捡起来翻看“五万两爷,你从哪打劫回来的,方才说去哪玩,是要跑路吧” “借的。” “不是才借了两万两,怎么又借” “八阿哥菩萨心肠,圣明贤德,现在往国库借银子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借几十万两的都有,爷加起来还没借十万两呢。” 胤祐笑容嘲讽,从银票中随手抽出一张“这张爷拿着用,其他你收着。” “不行”林茈玉把五千两夺回来,命雪容去取一千两来。“男人手里银子多了会变坏,爷拿一千两就行了。” “你这都是从哪来的奇怪理论大婚这么些年,你的奇怪理论还没用完” “不告诉你。” 五万两不是小数目,林茈玉所有的收入加起来也要年才有这么多。减去各样支出之后要六、七年才能存下来,还不算突发事件的额外开销。这银子可要好好保管,不然到还银子的时候拿不出来就完蛋,老四可不跟人玩虚的。 胤祐接过可怜巴巴的一千两,揣进怀里“明儿进宫” “不去,薛家憋着让我和妹妹给他们撑场面呢。我叫人备些日常用的东西,再换些小额银票给额娘送进宫。” “成,明儿爷带你跑马去。” 不争的皇子在权势地位上比不过其他兄弟,但有失必有得,他们的日子更轻松自在。 两人收拾东西,带着大格格、大阿哥,还把尚未断奶的二格格也带上了,一家五口跑去京郊的庄子。 同样有闲情逸致的还有老五胤祺,不过他没带着福晋和孩子,是自己跑出来。 “七弟,这是往哪去” “皇阿玛回来京中诸事有人接手,带着福晋和孩子去庄子上玩。五哥是从庄子上回来” “是从猎场回来,天气凉了,打些皮子给皇玛嬷。” “五哥有心,可要去庄子上坐坐” “好啊,正好,皮子我留着,肉咱们烤了吃。” 两兄弟一拍即合,变成一家六口同去庄子。途中路过清虚观,林茈玉在马车上给个孩子回忆,也不管他们能不能听懂。 “看见前面那个庄子了吗以前额娘去过那,还在那遇见你们的几个叔叔伯伯,不过那回你阿玛应该不在。” 大格格探头瞧瞧“那就是道观,额娘你去那干什么,出家吗” 想想妙玉出家后有钱有地有下人服侍,林茈玉认真思考了一瞬间“以前不是,以后可以考虑。” 马车外胤祐、胤祺正在边闲聊边听着马车里动静,无比清晰地听见最后一句。 胤祺笑得抽抽“七弟,看来福晋在家里受委屈了呀。” 胤祐不失礼貌地笑“五哥说笑,她能受什么委屈,不给我委屈受就不错了。看这几个孩子都跟她亲近,上回大格格刨了院子里新栽的花,娘儿俩顺手就栽赃到我头上。” 马车外能听见里面动静,马车里自然也能听见外面说话,林茈玉掀起这边的帘子“不就那么一次你还记仇。” 大阿哥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声音无比清晰地从窗口传出来“记仇,出家” “哈哈哈”胤祺差点从马上栽下去。 胤祐脸都黑了。 赶到庄子后的头一件事,胤祐就把弘晫从马车上薅下来,照着屁股来两下,然后也不还给奶娘,就在胳膊底下夹着“五哥,请。” “走。” 个爷们儿都往前头去了,林茈玉带着大格格、二格格去后头。后头有个未完工的池塘,也就是水洼,还有一片小花圃,最适合小孩子打滚。 两个肉嘟嘟的小娃娃滚到一半,胤祐又把弘晫夹回来。松开手,弘晫十分熟练的爬去找姐姐妹妹。 胤祺目瞪口呆“你们府上孩子都是这么玩的” 林茈玉从花圃中抬头“五哥一起” “不了不了。”胤祺以为她在开玩笑,但转过头胤祐已经脱了鞋,开始在池塘里抓鱼。 你们一家子不是刚从庄户上出来吧 距离康熙回京已经过去数日,进了十月份天气转凉,没玩一会林茈玉就示意奶娘将孩子们抱上来。 奶娘们仿佛训练有素,每人拿出个干净毯子,将各自的小主子连人带泥裹起来,转身冲进屋。屋里是早就备好的热水和干净衣裳,不到半个时辰,个泥猴又变成香喷喷的小崽子。 胤祐也换上干净衣裳。因怕外头有风吹得小崽子们着凉,众人都挪到屋里,关上门准备烧烤,只开着窗户透气。 在个小崽子一声声“阿玛好棒”“阿玛厉害”“啊啊”的呐喊声中,胤祐亲自动手将肉用匕首切好架在炭火上,又刷上料,才交给赵诚慢慢烤。 而林茈玉挤在个小崽子中间喊着“厉害厉害”,完美融入其中。 胤祺我瞎了。 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难吃的烤肉 憋着气吃完饭,胤祺甩手就走,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单独跟他们一家子出来。 走的时候也没往把皮子都带走,一块不给他们留 胤祐却吃得美滋滋,白捡的新鲜野味味道更佳。晚上歇在庄子里,躺在床上揽着福晋,旁边是个小崽子均匀的呼吸声,让他忍不住叹“其实皇位,也没那么好。” “嗯”林茈玉抬起头,从这个角度顺着脖子看上去,正好看不见眼神。 都是皇子,他心里果然也是盼过皇位的。 “高处自然风景好,但同样高处不胜寒。”回应一句,林茈玉往被子里缩缩。“天气果真凉了。” “把孩子们挪出去” “睡觉” “睡睡睡,你怎么还会用脚夹人” “独门绝技。” “什么东西” 因为孩子们玩得累了睡在屋里,没能妖精打架,第二天回贝勒府就补回来。第天胤祐慢悠悠去户部点个卯就跑回来,说不管事就不管。 两口子消极怠工,薛家则忙得热火朝天。 分明是贾家的荣国府,近来忙着的事却都是为薛家。为成婚准备的各样东西往内宅搬,探春、惜春两个姑娘连门都不敢出,生怕哪日不小心撞见往来的工匠。 贾琮被贾琏临走时一番话训得仿佛开了窍,又有贾芸时不时旁敲侧击,再加上如今贾家确实没有能拿出手的爷们儿,他半自愿半被迫的管起两个姐妹的事。 她们不敢出门,他就从外头买东西来给她们。她们不知道外面的事,他就去问。眼瞅着探春也到议亲的年纪,他站在荣禧堂门前踌躇半天,进去才知贾政不在。 闷着头从荣禧堂出来,路上遇见贾宝玉。 “宝二哥好。” “琮哥儿,你往这边来干什么” “来给二叔请安,顺便去后头看看。”姑娘们的事没定下之前不能说,贾琮胡乱找借口。 贾宝玉也不细想“正好,我要去找妹妹。” 两人并肩往里头走,刚进二门没走几步就见几个匠人扛着大红灯笼往里搬。贾宝玉要侧身给他们让路,贾琮却皱起眉“站住,谁叫你们往这边走的你们要到后头来走后院角门,不许走这边。” 几个匠人互相看看却没人搭话,各个低着头可怜的样子。 贾宝玉便道“不过是搬东西进来,哪里不能走,你为难他们干什么” 说完安慰匠人“无妨,你们去吧,从这边进去确实近些。” 看着贾宝玉善良大度的样子,贾琮忽然就明白贾琏走时为何把他叫过去训一顿,却不将家里的事托付给贾宝玉。 “宝二哥。再往前走是姑娘们住的地方,还有好些小丫头也住在那边,若他们是进来一两日就算了,叫丫头们避开就是。但要忙婚嫁,一两个月都算短的,别人都不出门了” “这我一时没想到。你也不必生气,下回遇见我告诉他们一声就行了,这点子小事何必生气” 贾琮没说话,眉头皱起来,想到林瑾的话。 那天偷偷和林瑾见面,他才知道林瑾很讨厌贾宝玉。从小长在荣国府,活动范围没离开过宁荣街,他第一次知道这世界上除贾环之外,居然还有人是讨厌贾宝玉的。 按照林瑾的意思,与凤楼只能给贾家的姑娘们住,别人谁都不配使,所以要想个法子把薛蟠弄出去。 他没答应,因为他觉得没必要,也不敢。 但看着贾宝玉这无所谓的态度,他忽然又觉得有必要了。 “我没生气,就是怕咱们家姑娘不方便。咱们去看姐姐吧。” “走。” 刚才的事就这样被轻轻放过,两人并肩往东小院方向走,拐过院墙贾琮忽然站住,抬头看着比院墙高出半截的与凤楼“最近姐姐和四姐姐都闷闷不乐的,要是林家姐姐还在就好了。” “林妹妹”贾宝玉蓦地抬头,看着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的小楼,脑海中浮现出林黛玉掩唇轻笑的样子。 贾琮仿佛没听见他说话,小声嘀咕“林大姐姐虽然总爱教训我们,但逢年过节从来不会少了我们的礼物。林姐姐从来不教训我们,之前她教兰哥儿读书,还送了笔墨给我。可惜林姐姐搬走了,他们把林姐姐的屋子都改了,乱七八糟的,一点样子都没有。” “什么,林妹妹的屋子改了”贾宝玉忙着伤心,忙着被丫头们轮流安慰,家中的事情他知道什么乍然听闻,他抬脚就往后院跑。 冲进后院,拐进与凤楼,里面红彤彤一片,与梦中他与林妹妹成婚的景象何其相似。但要成亲的人不是他和林妹妹,甚至林妹妹的屋子都没人占了。 “让开,让开,谁让你们改的” 推开忙碌的下人,贾宝玉冲进林黛玉的屋子,里面早没有记忆中半分影子。 “里面的东西呢,谁叫你们搬走的林妹妹最爱读书,你们把书架挪走,林妹妹回来见不到生气怎么办还有这边的桌子,是林妹妹用来摆放盆景的。” 他疯了一样胡言乱语,幸好下人中有略体面些的,上前忙行礼“宝二爷,这些都是太太让我们搬的,我们也没办法,都是奉命行事啊。” “太太我去找太太,我去找太太”说完他就跑出去。 那下人看着他身影跑远,一挥手“愣着干什么,还不继续收拾婚期就在下个月,等到月底那边有人来看,出了差错饶不了你们” 贾宝玉风风火火跑进去又风风火火跑出来,进到荣禧堂看见王夫人正在和薛姨妈说笑,满腔愤怒忽然就冷静下来。 “太太,姨妈。” “我的儿,你这是从哪回来看着满头大汗,仔细着凉。”薛姨妈热情拉着贾宝玉的手,十分亲近。 王夫人坐着未动,只偏过头来问“你这么着急过来,是有什么事啊” “没,没事。”喏喏回应两个字,贾宝玉低下头。 “既然你无事,我正好有事找你。你薛家大哥要成亲了,你们都是兄弟,到时候由你陪同如何” “不是有薛蝌兄弟吗” 薛姨妈连忙道“他自然去,只是总不能一个人陪着,才要劳烦你。莫非你不得空” “没有,我有空,去就是了。” “这才像样。等办完你薛大哥的亲事,你的事也要抓紧些”王夫人又皱起眉来。 外头被贾宝玉抛下的贾琮已经看完探春和惜春,走在回大房那边的路上,嘴里还在嘟囔“明日去找芸儿,还得请林表弟帮忙才行。”,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89章 人类悲欢并不相通 却说贾宝玉自从知道…… 却说贾宝玉自从知道林黛玉的屋子被完完全全改了模样后, 整日浑浑噩噩的,不是坐在院子里盯着与凤楼的方向看,就是坐在廊下仰头望着与凤楼屋顶瞧, 魂不守舍,连丫头们来找他玩都不大回应。 袭人经过王夫人暗中许诺已经是准姨太太,屋子里众丫头都以她为首。这日她大老远寻来,果不其然在园子里找到发愣的贾宝玉。 “你又在看那边。林姑娘她们早就搬走了,往后也不会回来, 你还看那边干什么” 半晌得不到回应, 她坐在贾宝玉身旁, 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宝玉, 不止两位林姑娘, 家里的姑娘们早晚都是要走的,我们却不会走, 你倒是睁开眼看看我们呀。” 还是得不到回应,她直接伸手轻推,但贾宝玉还是没有反应, 眼神直愣愣的。 “宝玉” 凭她说什么都没用, 两个人在这里僵持着。 不一会秋纹过来“方才我听说,为薛大爷成亲采买了不少小戏子来,昨儿刚到的, 咱们去听戏如何从前你不是最爱听戏伙同着林姑娘、史大姑娘、宝姑娘她们” “秋纹”袭人连忙将她何止, 再回头果然见贾宝玉有些细微反应。 “都走了。两个林妹妹就嫁了人, 云妹妹也定了亲,宝姐姐更进宫去,只剩我个孤魂野鬼,有什么意思” “你又胡说, 眼瞧着就是薛家的好事,你在这个时候说晦气话,叫太太听见了可怎么好”袭人紧张地东张西望,没瞧见旁人才松口气。“前几日你才答应了太太要随薛家大爷一起去迎亲,可不能再露出这样表情来,走吧。” 叫他不动,便招呼秋纹一起拉扯“快回去吧,外头天凉了,别着凉。” 两个人好歹将贾宝玉弄回去,但刚进门,麝月又进来“方才茗烟传话,说薛家大爷找宝玉出去呢。” 袭人十分自然接话“可说有什么事” “我没问,想必是为了大婚的事。” “那你就去看看吧。”袭人将贾宝玉刚脱下的外衣又拿过来,服侍他穿,不放心地嘱咐。“一会见了薛家大爷,你可别乱说话。” “知道了。”瞅不见林黛玉的影子,贾宝玉正常不少,自己扯过衣裳穿上,掀起帘子就出去。 到二门,薛蟠果然在那里等着,意气风发“宝兄弟,听说大婚那日你要随我去迎亲,走,我先请你吃一杯。” “薛大哥,你这是有什么好事吗” “哈哈哈,的确是好事。之前我说要在户部捐个官一直都捐不成,上个月办成了,而且内务府的牌子也领下来了,年下宫里打赏用的宫花,我们家包办一半。”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哈哈哈,往后看谁还敢说我们薛家不是正正经经的皇商。走,今儿高兴我请你吃酒去,还有几个朋友我都叫上了,等迎亲时还要辛苦你们。” 说完不给贾宝玉拒绝的机会,薛蟠拥着他就走。 这场酒席是薛家专门为了宴请朋友,人数众多,所以地点并没有选在客栈,而是选在了一处空园子里,不仅有要在大婚时帮忙的朋友,比如贾宝玉、薛蝌,还有不够资格来参加大婚只能提前庆祝的,比如蒋玉菡,还有其他各种杂七杂八的朋友,都被春风得意的薛蟠请来。 众人足足摆了两桌才坐下,还有唱戏、唱曲的人服侍,热热闹闹。 薛蟠坐在主位上,端起酒杯“诸位,大家都知道我马上就要成亲了,没什么好说的,大家今天尽情吃尽情喝,都包在我身上” 他没读过书说不出什么好听话,勉勉强强还能说句人话,众人也不跟他计较,说些恭喜的话就都喝了酒。 赖尚荣又倒上一杯“薛兄弟,你成亲我原本该去的,但我已经定了这个月就要走,恐怕赶不上,就在这里先向你赔罪,我自罚三杯。” “请” 贾宝玉惊觉“你要走了” 喝完三杯酒,赖尚荣才回话“是啊,我的任命已经下来,这个月就走,到外头当知县去。” 因为赖妈妈在贾母跟前的体面,赖尚荣一出生就被放了自由身,再背靠着荣国府的大树,早早就在京城捐了官。这些年靠着在贾府捞的银子,再借着荣国府的势力,竟叫他得了个知县的正经职位放出去,若能在知县位置上做出政绩来,往后他就真正改头换面了。 “也好。”贾宝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薛蟠大大咧咧“外放出去才好呢,在外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像我在京城,好容易弄了个挂名,实际还不是要看人脸色来,我再敬你一杯,往后要是混出个样子来,别忘了兄弟们。” “薛兄弟说笑,请。” 他们这些人凑在一起难得有正经事,三两句就说完了,很快笑闹起来。各个拥着俊男美女,欣赏戏台上粉面唱腔,忽然薛蟠瞪大眼“台上是哪个角儿” “谁”贾宝玉还存着几分伤心,闷头喝了不少酒,听见问话迷迷糊糊往台上看,一看就止不住笑。“哈哈哈,什么角儿,那是柳湘莲柳大哥。从前你们也是见过的,不过这回他装扮了站在台上,你怎么就认不出来哈哈哈哈。” “柳湘莲” 印象中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但怎么不记得他有台上这么好看薛蟠眯起眼睛,细细盯着台上装扮起来的男子,精致又不女气,可比怀里拥着的小厮好看多了。 “去” 直接将怀中的小厮推出去,薛蟠摸着下巴,紧盯着台上柳湘莲看,连今天宴请的目的都忘了。 半晌没有说到正事,薛蝌起身“诸位,下个月我们薛家办喜事,事情杂乱,恐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今日先在这里提前给大家敬酒,到时候若有疏漏,还请各位多多海涵。” “客气,请。” 话题都已经引回来,薛蟠的注意力还在台上,薛蝌无奈,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应酬。他虽然也不算有才华,撑不起父亲留下的产业,但好歹比薛蟠强上几分,没把薛家的面子丢尽。 好不容易撑到宴饮结束,薛蝌想把薛蟠叫过来,却怎么也叫不动,没办法只好充当主人客客气气将客人们送走,回来再找薛蟠,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贾宝玉酒足饭饱醉醺醺,更没注意到薛家堂兄弟之间的小动作,回到自己院里衣裳都没脱就往床上躺。 麝月端着水进来,忍不住皱眉“怎么又喝酒先起来擦把脸再睡。” 床上的人不为所动,凭麝月一个人也拉不起来,只好就这样拧了毛巾来给他擦脸。 不大会袭人进来,麝月正好擦完脸“你看看,回来就这样,方才太太还说叫他去说话,这可怎么过去” “你去回太太,就说宝玉去赴了薛大爷的邀请,商量大婚的事宜,回来累了先睡下,明儿再去给太太请安。” “好,我这就去。”麝月端着水盆出来,看见廊下有小丫头发愣。“青天白日谁不干活在那边发愣还不快过来,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平日里贾宝玉身边的事情都是被几个大丫头垄断的,谁要是敢凑上前,别说服侍,哪怕说上一句话都要被训斥半晌。这小丫头见贾宝玉来不敢往里头去才坐在廊下待着,莫名其妙被训斥但也不敢反驳,赶紧过来。 “麝月姐姐,你叫我” “不叫你叫谁,这院子里还有第三个人还不快把我的盆接过去,再把毛巾洗干净拧干放回水房,等我回来若是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可仔细着。” 将盆塞过去又训斥一通,麝月这才去回王夫人的话。 小丫头嘴一撇,委委屈屈端着盆去干活。忙完回来想在廊下继续坐着,又怕挨骂,便转身往后头小巷子里去躲着。 赶巧小红也端着一盆脏水出来,看见这丫头便问“佳蕙,你怎么在这” 小丫头抬起头,见是小红立刻就瘪了嘴“小红姐。” “你哭什么快起来,跟我进来吧。”与凤楼现在没有正经主子,管束相对松懈,小红将佳蕙领进来,又拿手帕给她擦脸。“好好的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说是没什么,但大家都是丫头,还能猜不到 小红叹一声“你这是被屋里的几个姐姐骂了” 说到心事上,佳蕙一下子忍不住,眼泪落下来“当初宝玉从暖阁搬到独立院子,调了我们几个丫头过去,都说这是好差事,可我过去了这么久,连宝玉的面都没见过,反而被骂了好几回。小红姐,我不想在那边了,有没有什么法子把我也调到与凤楼来” “傻丫头,若是早前林姑娘在把你调过来就调过来,现如今两位林姑娘都走了,反倒是薛家的祸害要进来,你来干什么,不怕他欺负了你去” “可是,可是在那边” “好了别哭了,赶紧擦擦脸,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你瞧瞧外头张灯结彩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要娶正房太太,谁能想到只是个外四路的亲戚要占咱们地方你想着进来,我还巴不得要出去呢。” “小红姐” “快别哭了,叫人瞧见又要挨骂。” 哄了半天把佳蕙哄好,小红拿把散钱给她“看眼睛都红了,去厨房要个鸡蛋滚一滚。快回去吧,不然那边没了人,闹起来可没完。” “那我就先回去了。”佳蕙接过钱,又拿出来一半。“你攒钱不容易,我要几个就够了,你好好收着吧。” “哎,佳蕙”小红想把钱全给她,但佳蕙已经跑出去。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总免不了争端,便是丫头们之间掐尖冒头,也恨不能争的头破血流。 小红看着剩下的钱,没有收起来,而是揣进怀里。将盆里的脏水泼到巷子里地上,打了干净水回来擦拭屋内,都收拾干净摆列整齐,往大房那边去。 找路上遇到个大房的婆子,将钱都拿出来“敢问妈妈,大太太可在里头” “大太太在前头陪老太太说话呢,你有事”婆子不认识这粗使小丫头,但认识钱,掂一掂就把钱都收进怀里。 小红赔笑“哪有事敢烦太太我是从与凤楼那边来,太太瞧着那边还缺点什么,想跟大太太商量呢,我先来讨个巧。” “丫头,看在你有孝心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这话可别当着大太太的面说。”婆子左右看看,眼露精光。“太太近来威风,别在大太太跟前提太太,知道吗” “这我知道了,多谢妈妈提醒。”小红诚惶诚恐地点头,连连道谢。 “知道就好,还算你是个聪明丫头,知道先跟我打听,否则今儿你一顿骂是跑不了了。”婆子得意洋洋,摸摸怀里的钱走了。 “多谢妈妈,妈妈心善。”恭恭敬敬将婆子送走,小红立刻收起笑脸,知道大太太不在,绕进去找贾琮去。 两日后,薛蟠不知怎么挨了打回来,鼻青脸肿躲在梨香院不见人,便是赫舍里氏那边派人来都是薛蝌代为出面。 众人不知缘由,贾宝玉去探望也没问出缘由,薛姨妈气得大骂“哪个黑心肝的人下手,你马上就要成亲,这模样如何迎亲你告诉是谁下的手,我找你姨妈,必定给你出气” “我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薛蟠揉揉脸,疼得倒抽气。 他调戏柳湘莲不成,反被柳湘莲约出去打了一顿,这话怎么说得出口胡乱找个理由搪塞“外头不是还有薛蝌事情都有他办,我休息两天就好,误不了大事,放心吧。” 知子莫若母,薛姨妈立刻就明白,伸手指着他“你又在外头闯祸了你知不知道这门亲事是你妹妹花了多大力气才促成了,若是出了岔子,咱们母子后半辈子的指望都没了。就当是为娘求求你,你老实些吧” “哎呀知道了,这不是没事吗”薛蟠不耐烦,翻个身不想理人,但不小心牵扯到身上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薛姨妈自来不会管教儿女,才把薛蟠养成这混不吝的性子,听他痛呼立刻心软,红了眼眶“我的儿,娘就你这一个命根子,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怎么办啊。” 痛哭一场,薛姨妈还是把这件事告诉王夫人,又告诉宫里薛宝钗。 王夫人大怒不必多说,薛宝钗却面无表情,随手将信扔在香炉中“哥哥历来不像样,若吃个亏能长进,也算好事。” 不远处,元春坐在桌边“莫非家里出事了” “无妨,小事而已。”薛宝钗扶着宫女的手坐下,全不把薛蟠被打放在心上。“七贝勒府还是没有回话” “没有,你们在外头时我遇见七福晋一次,但后来她都刻意避开,或是命侧福晋进宫,或是与七贝勒并肩,我没有说话机会。” “看来,她们姐妹两个是半分情面都不讲了。” 这话中透着冷意,元春喝茶的动作微顿“其实,她们不去也无妨。” 空气忽然凝固一瞬。 作为荣国府嫡长孙女,出生在荣国府最辉煌的时候,元春生来尊贵,对她而言,请七福晋、十二福晋参加大婚都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 但薛家不同,薛家唯一能拿出手的只有“皇商”,至于不知道祖上多少代的“紫薇舍人”,实则连个可用的关系人脉都没留下。若能请七福晋、十二福晋参加大婚,那叫蓬荜生辉。 因为出身、生长环境不同,两人对同一件事的看法完全不同,虽然达成了同盟,实际却还是两颗心。 薛宝钗尽力露出个自然的笑容“说的是,她们不来也无妨。对了,我给薛蝌兄弟又选了两个人家,你来帮着瞧瞧。” 薛家有父辈留下的财产,这是他们的本钱,如今攀上太子又上一层,可选择的姻亲对象不仅是邢岫烟那样的落魄小姐,小官家的女儿也可以选一选。 但元春长在国公府,来往不是这个王府郡主就是那个尚书千金,她哪认识什么小官进宫后也是在高位娘娘身边服侍,同来往的宫女都是出身大家族,家里父兄是知州、郎中的比比皆是。 纸上的名字犹如天书,她只扫过一眼就推回来“你瞧着吧。” 如此不以为意,哪怕薛宝钗能忍,也险些没忍住。 当初在荣国府,薛宝钗与三春享受同等待遇,她以为她已经和三春平起平坐甚至超越三春,但进了宫到比拼底蕴的时候,她才发现她与元春之间的差距大到令人绝望。 不说元春,便是同在东宫的李佳氏都是轻车都尉之女,每每碰面,她看过来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乞丐。 用力深呼吸才不至于失态,薛宝钗将纸收回“那我就瞧着办了。” 两人不太愉快的完成交谈,元春回承乾宫去。薛宝钗送到院门口,转身却发现李佳氏站在廊下,不知道看了多久。 “薛格格和贤嫔娘娘真是亲近。”李佳氏皮笑肉不笑,手中牵着她为太子生下的两个儿子。 薛宝钗只觉得刺眼,敷衍行了礼就要回去。 “薛格格这么着急做什么不是我说话不好听,薛格格进东宫日子也不短了,自己没生下孩子就算了,怎么东宫里一个新生儿都没有还望薛格格多用点心思在正经事上,别白费了太子爷一番辛劳。” 传言盛行之前,李佳氏即便不算东宫最得宠那也是数一数二,便是在太子妃面前都不虚,却被凭空杀出来这么个薛氏女夺去所有风头,连带两个儿子都失了宠。 若这薛氏女如太子妃一般家世、人品样样上佳也就罢了,可偏偏不是。一个皇商之女,将东宫所有姐妹都压下去,连太子妃都要退避三舍,她算什么东西 越想越气,李佳氏讥讽“薛氏,听闻你那哥哥在外头打死了人,是吗” 薛宝钗猛地抬头“话可不能乱说。” “是不是乱说,你心里最清楚。”李佳氏眼神更加轻蔑,不明白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进东宫。仿佛再多说两句都会拉低自己身份,她转身带着孩子扬长而去。 周围还有宫女太监往来,薛宝钗强行端住姿态,回屋打发贴身宫女下去,伏在桌上喘息“看来要加快薛家崛起的脚步,不能再等了” 越是焦急等待的时候,时间往往过得越慢,薛蟠大婚的日期明明近在眼前,但总是到不了,好不容易迈进十一月,却还有贾政的生日在前头挡着。 一大早贾政穿戴整齐来拜见贾母,感谢母亲生育之恩,还不等叩拜完毕,外头却传来骚动。 鸳鸯看贾母拉着脸,立马出来查看“今日二老爷过寿,大喜的日子你们吵什么” “鸳鸯姐姐,不是我们要吵,你快来看。” “看什么” 鸳鸯莫名其妙被两个小丫头拉着走到后院,远远地就看见地上一片黑压压,横亘在后院和与凤楼交接的地方,似乎要将地皮切开。 “那是什么东西”走近些细看,竟是一大群蚂蚁在爬行。“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必定是谁不小心在这里撒了蜜糖,叫我发现是谁这么不小心,罚她半个月月钱。” 以为是意外,鸳鸯松口气,从旁边折过一小节树枝来,然后从蚂蚁爬行的地方划过,举起来放到鼻尖闻。 没有甜味 鸳鸯不信邪,用小手指在树枝上划过再放进口中,却只能品尝到泥土的涩味。 “这不可能”大惊失色的鸳鸯再次用树枝划地,这次她直接驱赶蚂蚁露出一小块空地。 但当她把树枝拿起来,还是没有任何甜味,反倒是被她驱赶离开的蚂蚁飞快地又聚集上去,仿佛被最甜的蜜糖吸引。 “鸳鸯姐姐,这会不会是什么不祥之兆” “别胡说”鸳鸯立刻训斥,但心脏却狂跳不止。略微思索,她命两个丫头守住这里不许离开,也不许将这个消息告诉别人,然后连忙跑回去将这个消息禀告贾母。 因为贾政生日,府里的人都等着该贺喜的贺喜,该拜寿的拜寿,消息在荣庆堂一散,不多时所有人都过来。 “我方才已经看过了,不是有人撒了蜜糖,这些蚂蚁就在这里爬,像是不许人进与凤楼似的。”鸳鸯如实回禀,看蚂蚁的数量似乎比刚才还多,心惊胆战。 “莫非是不祥之兆”邢夫人嘴快,说完就被贾赦瞪了一眼。她连忙低头闭嘴,暗地里却幸灾乐祸。 就算她没有多喜欢林家,但好歹是正经亲戚,现在却要把与凤楼平白无故给薛家人使,果然,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90章 薛蟠成亲 蚂蚁拦路,这样的事情若发生…… 蚂蚁拦路, 这样的事情若发生在别人家,可能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不吉利,然后不相信这些的就泼热水或是放火将蚂蚁清理了,相信这些的找个人来看看判断吉凶。 但荣国府先后数次经历过神异事件, 每次都是他们亲眼见过的, 所以在怀疑是否不吉利之后, 几乎没有人怀疑蚂蚁拦路事件的真实性,尤其鸳鸯亲口说没有发现蜜糖之类的东西。 “再过几日就是蟠儿的亲事, 到时候这些蚂蚁还不肯离开, 可怎么是好”被隔开的地方是与凤楼, 王夫人立马就想到过几天这边就要布置婚房, 十分焦急。 贾政拧着眉“这与凤楼乃是朝圣之地,当年母亲搬到荣庆堂贤嫔娘娘就跟着搬过来住,后来更是给姑娘们待选, 我早说不能做别用, 你偏不听。” “好了,现在说这些无用, 还要想个法子解决。”贾母盯着地上攒动的蚂蚁,不死心地追问。“果真没有人撒了蜜饯之物还是糖水” 鸳鸯连忙回答“我方才捏了一撮土,半分甜味都没有。” 旁边贾政撸起袖子蹲下,赶走蚂蚁也捏了一小撮土在手里,闻一闻, 尝一尝“的确没有甜味。”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好半晌还是贾赦开口“它们在这里拦着, 不过就是不想让人进与凤楼,距离婚期还有几日,在别处布置婚房不就成了就在梨香院吧,还免了折腾。” “正是。”贾政抚摸胡须, 点头同意。 “那就这么办。与凤楼里的东西也不要动了,免得惊动神灵,另外布置吧。”贾母开口,三个当家人一致同意。 王夫人握紧拳头,脸色为难“可是已经答应了那边,若是这个时候反悔,岂不是丢了咱们家的面子” “哎呀,又不是不让他在咱们家成亲,只是不在与凤楼而已,难道梨香院就不是咱们家的地方他要是看不上梨香院,趁早说。”对自己的亲侄子亲侄女贾赦还能勉强有耐心说几句人话,薛家跟他有什么关系不耐烦直接写在脸上。 邢夫人罕见从他嘴里听见顺心的话,赶紧附和“老爷说的是。” “临时变卦,到底不合规矩。”王夫人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贾政转过头“既然不合规矩,那就派人通知薛家,让他们与那边商议,拿出个合规矩的章程来。” “二太太未免太固执了,真要说不合规矩,也不如薛家要在咱们家成亲不合规矩。虽说二太太与薛家有亲,薛家出息忘不了你的恩德,但说到底咱们的根是贾家,蚂蚁拦路是上天示警,咱们可不能把自家的根断了。”邢夫人忽然变得能说会道起来,把几人说得愣住。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古来大家族都是如此,也正因为如此,贾母才会对王夫人百般容忍,不肯叫外面看了贾家的笑话去,也不肯叫王夫人失了面子从而连累元春和贾宝玉。 都说邢夫人不会说话,今日一个“根”却正好戳在贾母和贾政的心头上,再要紧的事能比贾家的根重要 贾母扫视两个儿媳妇,最终拍板“上天示警不能忽视,叫薛家去商议吧,就说是我的意思,若是他们不肯答应,我亲自去给他们赔礼道歉。” “老太太” 这话的分量重了,贾赦、邢夫人、贾政、王夫人、探春、惜春等所有人同时低下头,不敢再有丝毫反驳。 平常诸事贾母总是不肯拉下脸,唯恐丢了荣国府的脸面叫人笑话,但当她真的把面子拉下来,也要看对方能不能受得住。 旁人也就看贾母是个薄脸皮的老太太,才能得寸进尺,若她真不要脸,凭超品国公夫人的头衔就能压死京城半数权贵。 与凤楼暂时不要想着进了,贾政的生日也被搅黄,祭拜后胡乱说几句话就散了,连酒都没吃。 探春、贾宝玉等人拜寿时也都十分压抑,只说了几句板正的贺喜话就作罢。等他们都拜完寿走了,作为侄子的贾琮才姗姗来迟。 “二叔,我来给您拜寿了。” “是琮儿啊,起来吧。”放下手中书卷,贾政虽然叫了起,却还是愁眉不展,公事公办地问。“有些日子不见你,近来读书如何” “回二叔,这两日学堂里先生告了病,但我们的功课每日都写着,并没有偷懒。” “不错。你和环儿年纪也不小,等再开恩科,你们也该下场了。”从十、四五岁下场考到四、五十岁的大有人在,贾政又想到贾宝玉,皱起眉。“咱们家就靠你和环儿了。” “是,二叔。” 即便是来拜寿也躲不过被训话,贾琮应付了一会才回去,去给邢夫人问安,又赶上王善保家的几个在奉承。 “方才二太太脸色都青了,咱们太太的话是戳到她心窝子上了。” “那又怎么样咱们太太又没说错。不管咱们平时家里怎么样,总归都是一家子,凭什么让那姓薛的占便宜之前薛蟠打死人就是二老爷替他找人,还有薛格格进宫、薛蟠捐官,哪样不是咱们家出钱出力” “就是,她们说的好听,自己开灶不用咱们,可使唤的还不是咱们家下人蔬果茶汤哪样不是咱们家出从前莺儿那丫头凡要什么东西,张口闭口都是别的姑娘要不得她却要得,哪样份例她们少要了” “依着我说,太太就该像今日这样,不然再这样下去,家里哪还有咱们的地方” 自从贾琏、王熙凤夫妇走后,贾母越发不管家里的事,便是外头婆子们争起来,她也只当没看见,维持着表面上的繁荣和谐。贾赦更不管事,只要他有银子花,有美妾服侍,其他都不要紧。 “从前凤丫头管家,好歹顾忌着我是正头婆婆,面子上过得去,如今二太太管家,恨不能将咱们的东西都夺了去,否则我今日也不会被逼出这些话。” 邢夫人开口,王善保家的几个都安静下来,便听她继续说道“二太太了不得,膝下有宝玉,宫里有娘娘,只可怜我是个没有生养的,被她这样欺负。” “太太切莫这样说,家里不是还有琮哥儿看琏二爷从前在家时,便是宝二爷再得宠,也越不过去,太太何不把琮哥儿养着”王善保家的压低几分声音。“马上要到年下,二姑娘必定送年礼回来,届时太太收了二姑娘的年礼,再把琮哥儿养在膝下,难道就不如宝玉” “我养他做什么终归不是亲的。”邢夫人若要养早养了,不会等到现在。 王善保家的上前两步,神情谄媚“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是琏二爷把持着,现在可没人了。何况太太把琮哥儿养在膝下又不用多亲近,不过是有个撑腰的,前二年宝二爷没考中,哪怕琮哥儿能考中个秀才,也给您长脸啊。” “这” 这话就说到心坎上了,母子亲情深什么的邢夫人不去天真奢望,但贾琮若真能考中个秀才,即便是为了名声也必须要好好把她这个嫡母供起来,到时候不比贾宝玉这个白身尊贵百倍就算老太太偏心都没用。 “琮哥儿呢” “去给二老爷拜寿了,估摸着一会就回来。” “等他回来,叫他来见我。” “是,太太。”王善保家的目标达成,和其他婆子又说了些奉承话才出来。 刚到院子里,那些婆子脸上就流露出羡慕。 “还是你福气好,司棋跟着二姑娘嫁出去,如今是后院的当家大丫头,还没到过年就有这么些好东西孝敬你。” “那是自然,不看这丫头跟谁亲要不是我,她也到不了二姑娘身边。今儿劳你们帮我说话,这些钱就当请你们吃酒的。” “咱们都是老相识,客气什么” 话虽如此,婆子们拿钱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众人分了钱,又道了恭喜,才散去。 王善保家的摸摸身上新衣裳,感受着料子的顺滑,越发得意。 司棋是她的外孙女,跟着迎春嫁去江南之后许久都没有信来,前两个月忽然往这边送东西,说要孝顺外祖母,她怎么不欢喜再看信上说的事也不是大事,随便就办了。 迎春的亲事是贾琏说的,夫家自然认贾琏这个大舅哥,他要把贾琮捧起来,借司棋的手往这边送几封信给点东西,不算什么。 再加上京城这边还有林瑾,伙同贾芸、小红、林之孝,内内外外七拐八绕,就这么把邢夫人绕进去了。 于是等贾琮来拜见请安的时候,罕见看见了和颜悦色的邢夫人“你给二老爷拜寿过来,二老爷可说了什么” “二叔说叫我们好生读书,预备着下场。” “你年纪不小,的确是时候下场了,瑾哥儿比你还小一个月,看看他早进了翰林院。今日叫你过来也没别的事,不过嘱咐你好生读书,将来你考中了,是咱们家的大喜事。” “是,多谢太太关心。” 上演一场母子情深,邢夫人才让贾琮回去。王善保家的来上茶,又说道“若是琮哥儿真能考中,太太就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以往邢夫人不得贾赦敬重,不得贾母喜爱,在家里说不上话,但若能教养出来一个进士,她就真能翻身了。 这么多年没往这边想过,是因为她从不认为家里这几个货色能考中,但看贾宝玉都没中,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别人哪怕考中秀才都比他强。 邢夫人忽然就信心满满起来“你去琮哥儿屋里看看,年轻漂亮的丫头都打发出去,另派两个小厮给他使。往后他屋里要读书买纸、买墨只管从我这里出。传我的话,谁敢打扰琮哥儿温书,都打出去” 没管过家不代表不会管家,她带着邢家大部分家产作为嫁妆,还能养得起邢大舅一家,总不是坐吃山空的败家子。 荣国府大房稀里糊涂地就走回到正路上,而作为大房当家人的贾赦还什么都不知道,对后院祥不祥的蚂蚁根本没放在心上,早琢磨起别的事。 薛家却急得抓耳挠腮,薛姨妈拉着传话妈妈“不是说好了在与凤楼办婚宴,怎么又变卦” “不是我们要变卦,实在是不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上天示警似的,一大群蚂蚁就把与凤楼的门堵住,不让出也不让进,我们实在是没有法子不敢冒险。姨太太,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传言中说有福的人都应验了,那不详的人会不会也应验办婚宴的地方被围住,可怎么看都不像是祥瑞,传话妈妈苦着脸,说完话赶紧走,生怕被连累。 薛蟠怒火中烧“不办就不办,好像咱们上赶着,不就是个与凤楼吗,当初妹妹不也没住进去,还不是嫁给了太子我去跟赫舍里家说。” “你站住,就你这个脾气能说什么好话别着急,让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嘴上说着别着急,实际薛姨妈已经急得扯帕子。薛蟠更满屋子转“不急怎么办,距离大婚还有不到十天,十天啊” 是啊,十天。 帕子都被扯出褶子,薛姨妈咬牙“将消息瞒住,先把人娶进来再说” “母亲的意思是” “横竖都要把新娘抬进门,进了门之后是在梨香院还是在与凤楼,她总不能再把花轿抬回去吧” 事已至此,既然没有变通之法就只能瞒着。 蚂蚁堵门到底不详,贾家没有人出去多嘴,薛家更瞒得死死的,眼瞅着婚期越来越近,众人的紧张多过喜悦。 贾琮把这事告诉林瑾,林瑾笑得前仰后合。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俗语还是有道理的,一个坑蒙拐骗进东宫,一个坑蒙拐骗娶媳妇,不愧是一家子,妙极妙极。” “我更担心考试,太太现在对我关怀备至,万一我考不好怎么办”贾琮可没他那份闲心,他现在压力很大。 林瑾把笑出来的眼泪擦掉“我给你的书没看那可都是前人总结出来的经验,你看透读懂,不敢说必定能中进士,秀才还是没问题的。” “看了,但还是不放心。”从小到大都饿肚子的人突然被天降馅饼砸到,噎死的可能性比吃饱高。 “不放心就多看书,往后贾家能指望的不多了。”拍拍贾琮的肩膀,林瑾拢紧披风,走下亭子翻身上马。 两人是偷着见面,地点只能选在偏僻荒芜的地方,幸好这里有个亭子。看着四下荒芜,贾琮常叹口气,又吹了会风才回去。 而林瑾直奔七贝勒府,笑嘻嘻把事情告诉林茈玉。 雪容听得瞪眼“没有糖水,那蚂蚁为什么会围在那里” “秘密。”林瑾眨眨眼。 林茈玉白他一眼“蚂蚁什么都吃,不仅喜欢蜜糖,你把一块肥肉扔在地上,蚂蚁也会拖走。现在天气寒冷,蚂蚁要准备过冬,只要有食物它们都会搬走。” “地下埋着肥肉可肉被蚂蚁搬出来不就看见了吗,而且肉有香气,肯定会被发现的。” 见雪容还是不解,林瑾笑得更神秘“我原本也不知道,还是长姐告诉我的。你吃过猪油吗” “地下有猪油” “是熬猪油之后的残渣。”林茈玉揉揉额头。 雪容恍然大悟“油渣碾碎的确微不可见,混在土里也尝不出来,但蚂蚁可以发现。选在二老爷过寿那日,饭食和香料味道会将剩余的猪油香味盖住,等蚂蚁搬干净,连痕迹都不会留下。可三爷,您又不去厨房,怎么知道油渣可以这样用” 林瑾看向林茈玉。 林茈玉额头青筋一跳 你猜我会不会告诉你,是小时候我拿油渣逗他,结果不小心戳到嘴唇把他戳哭了,然后用油渣喂蚂蚁给他看才哄好 呵呵。 贾母、贾政等人大概这辈子没见过几回油渣,底下粗使婆子见过,但她们没有说话的资格。东西不算稀罕,却正好在贾母等人的盲区上。 “好了,你让谁办的这事,不会出岔子吧” “是小红办的,前两天薛蟠去与凤楼转了一圈,逮着好几个丫头夸漂亮,贾芸立刻来找我,事情就办成了。” 在贾家、薛家眼中,小红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使唤丫头,但越是这种小人物,越是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下手。 “你答应他们了” “长姐明鉴,他们两个也算情投意合,我就顺口应下了。” “别玩脱了。” “放心,有琏二哥和琮哥儿呢,迎春二姐姐也帮着我们。” 这么些人,要应对荣国府的确是够用了。林茈玉挥挥手,让他赶紧滚蛋。 林瑾滚了,没滚到门口又滚回来“长姐,年羹尧赌对了,对不对” “滚。” “得咧。” 这次林瑾欢欢喜喜地滚远了。 林茈玉看着暗下来的天色,忽然问“马上就要过年了,过完年,是什么年份” “是康熙四十一年,怎么了福晋” “没什么。”林茈玉收回视线,低着头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眼中的异样。 从康熙二十三年至今,来到这个世界马上就要十八个年头,好日子没几年了。等过两年索额图一死,夺嫡的皇子恨不得咬死对方,老五、老七、老十二这种不夺嫡的都是保命要紧。 届时,荣国府又将会如何呢 忽然从窗户吹来阵凉风,林茈玉抖了一下“快下雪了” “还早呢,今年降温晚,怕是要月底才会降雪。” “瑞雪兆丰年,不肯早早降雪,不是好兆头。” “福晋” “嗯”林茈玉回神,反应过来刚才说了什么,赶紧转换话题。“我倒觉得冷了,今晚吃锅子吧。” “奴婢这就去叫厨房准备。” 窗外,胤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听了多少。 赵诚小心翼翼“爷” “福晋又走神了,告诉咱们底下的人,屯粮吧,别惊动人。” “是,奴才这就去。” 搓搓手,胤祐推门进去“要吃锅子正好后头送了新鲜菜来” 贾芸准备的油渣不少,趁着酥脆碾烂和盐粒差不多,与土混合后洒在地上,再覆盖上薄土,哪怕挖一大把放进嘴里也吃不什么区别。这东西不用善后蚂蚁自会搬走,安排可靠的人时不时添上点,直到薛蟠成亲前一日还有零零星星的蚂蚁聚在那里。 到成亲那日,贾琮没去帮着迎亲办喜事,站在拐角看梨香院热热闹闹,内心毫无波动。直到贾宝玉等人迎亲回来,他的嘴角往下撇了几分。 迎春成亲那日,贾宝玉不在。 薛蟠成亲这日,他却是迎亲人选。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看着梨香院里吹吹打打,又看着赫舍里家的人脸色不对,直到看见有个男人拉着薛蟠到角落里脸色铁青地说什么,贾琮才转身离去。 亲戚不亲戚的,其实他不太在乎,反正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就算这些亲戚不来,家里的好东西也落不到他手上。但看着这些攀附在贾家不肯走的人在自己手上吃亏,心里却升起一种从没有过的痛快。 原来还击不喜欢的人,是这种感觉。 回到房里,将热闹声关在门外,贾琮翻出林瑾给他的书,认真研读起来。 薛家的婚事到底还是办成了,就像薛姨妈说的,新娘子已经抬进来,不可能再抬出去,否则两家都没脸。就在梨香院里,两位新人喜结连理。 梨香院十几间屋子重新分配,薛姨妈搬到了个角落里,薛蝌在另一个角落,另外一大半给薛蟠夫妻。 赫舍里氏带着一个贴身丫头陪嫁过来,成亲第二日就要求管家,还要求比着探春、惜春的例给她另外安排人伺候,没两天就将梨香院塞得满满当当。 第三日宫里派人出来,说已经和太子说好,叫赫舍里氏告诉家里,选个稳妥的人进东宫拜见太子。同时传信人还说,已经给薛蝌选好了人,对方父亲是太子门生,等见过太子连上宗,就可以开始议亲。 虽然成亲那日不太愉快,但成亲后薛家肉眼可见嚣张起来,第四日,赫舍里氏更是站在荣庆堂门口。 “我来给老太太请安,还请通传一声。” 守在门口的小丫头看她一眼,转身要去汇报,但刚转身就见赫舍里氏往里走,连忙拦住“请稍后片刻,我这就去禀告老太太。” “姑娘体谅,外头天寒,我自幼体弱,在里头等着吧。”赫舍里氏笑着,但眉眼尽是高傲,不等小丫头说话就进去,在两个屏风之间等着。 便是贾政、贾琏拜见都是在外头得了允许才进门,小丫头哪见过这种事左右看看游移不定。 鸳鸯听见动静过来“这是怎么了” “姐姐,她” “你就是鸳鸯姐姐吧我是薛家大奶奶,听闻薛家住在贾家许久,我既然过门,自然来请安。” 鸳鸯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看向赫舍里氏身后“薛姨妈没过来” “母亲有别的事情忙,我就先过来了。” 看赫舍里氏言辞随意,话语中没有丝毫对薛姨妈的敬重。也对,虽然他们家无权无势,有点钱财也比不过薛家,但是她还有赫舍里的大姓。 “请吧。”鸳鸯没说什么,走在前头带路,进门后却先给贾母使了个眼色。 主仆二人互相依赖多年,贾母一看就明白,乐呵呵转过头“这就是新过门的薛家大奶奶,果然生得标志。” “多谢老太太。”赫舍里氏微微福身就当行过礼,正要继续说话,外头顶着风进来个丫头,她立刻躲到旁边。“怎么这么没规矩” 贾母的笑容差点没维持住,进来的丫头却不理她,跪在地上“启禀老太太,宫里刚传出来话,东宫大阿哥没了。” “你说什么,你说清楚”赫舍里氏连忙上前追问,却因为踩着花盆底没站稳,跌倒在贴身丫头身上。,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91章 福兮祸之所伏 贾母也被惊到,从榻上站…… 贾母也被惊到, 从榻上站起身“你说什么” 小丫头这才抬头细说“昨日大阿哥就不好了,请了几个太医昼夜不离, 但今天一早就没了。” “不可能, 这不可能,你竟敢诅咒东宫”赫舍里氏推开贴身丫头,恶狠狠的指着跪在地上回话的小丫头。 那丫头是贾府的人, 又不是薛家的人,被这么一顶大帽子扣过来也顾不得许多, 便道“赖总管得了信就叫我进来传话,他命人去通知几位老爷、太太了。” 太子的长子,从级别上来讲和郡王差不多, 他去世各宗室勋贵都是要通知到的, 荣国府接到消息在意料之中,薛家没有接到消息也在意料之中。 赫舍里氏脸色苍白, 转身就走。 鸳鸯看她一眼,扶住贾母“老太太, 您别着急。” “再去打听” “是。”地上的小丫头起身,又跑出去。 不着急怎么可能不着急。当初薛宝钗是如何进的东宫,所有人都知道,自从她进入东宫之后连太子妃都要退避三舍, 不就是为着可以庇护皇孙的传言 但东宫大阿哥死了, 薛家的好日子, 也就到头了。 那贾家呢薛家成亲都在贾家,可见两家关系亲密, 那当初薛家散布流言,贾家说没有参与,谁信 贾母跌坐在榻, 眼睛死盯着前方“速速给宫里娘娘传信,还有太妃,快” 薛格格失宠后势必会成为东宫所有女人的公敌,这个时候最要紧的就是要保住贤嫔娘娘,绝不能让太子的怒气顺着薛格格延伸到贾家来。 “老太太别着急,太太这个时候必定已经接到消息,信肯定已经送出去了。”鸳鸯连忙安抚,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老太太。 贾家人心惶惶,七贝勒府里胤祐也很慌。 兄长长子病逝,他作为兄弟于情于理都应该去安慰兄长,但他去了就相当于林茈玉也去了,这是把林茈玉和薛格格摆在明面上对比,把当初的流言再拿出来往太子脸上拍,嘲笑他蠢,被人骗了这么久都没发现。 在屋里转了不知道几十圈后,林茈玉都快被他转晕了“你还去不去” “去当然要去,不然皇阿玛还不骂我不孝不悌”又转两圈,胤祐还是叫人把披风拿来。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被康熙骂,还不如去受太子的眼刀。当初敏妃逝世,老三被骂不孝直接撸了郡王帽子,他这个贝勒还想要。 “要不,你跟爷一起去” “我去安慰太子妃还是安慰李佳氏,爷说我站在哪合适” “爷自己去吧。” 深呼吸几口,胤祐带着慷慨就义的悲壮出发了。 宫里胤裪也差不多,但林黛玉在宫里,她不像林茈报个病就能躲过去。唯一庆幸的就是胤裪后院没有孩子,还有个八福晋跟她一样,比较容易混过去。 曾经甚嚣尘上的“福女旺皇孙”的传言至今,只剩下七贝勒府还没破,可想而知胤祐这一趟有多难受,以至于他回来之后认真地提出建议。 “等着两个孩子出生后,就不生了吧。” 林茈玉“妾没有意见。” 她当然没有意见,反正在历史上,康熙的儿子不少,孙子更不少,但生得多死得多。 比较有名的大皇子胤褆,在被囚禁之后好像是生了二十多个。还有敦肃皇贵妃年氏,连生四个,包揽了她在世期间胤禛所有的孩子,直到她死后才有其他妃嫔生子。 啧,果然是热衷生孩子。不过这是女子被这个时代压迫所致,所以林茈玉也多说什么多做什么,只是对她们好点罢了。 东宫大阿哥病逝,丧礼自有规格,但因为是幼年病逝,所以比原定的规格稍简略些。丧礼尚未举办完成,康熙就下令等丧礼办完之后去祭祀皇陵。 在家里装鹌鹑的林茈玉和胤祐听闻消息一个骨碌爬起来。 “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个时候去祭祀皇陵,该不会要把妙玉带回来吧”林茈玉的脑袋里立刻闪过杨玉环的太真法师。 胤祐额头青筋一跳“胡说,皇阿玛怎么会做这种事” “”那也说不准,康熙畅春园里的庶妃,不知多少都是从民间搜罗来的美人。 大概是林茈玉的表情太明显,胤祐直接抬手糊在她脸上。 张妈妈进来看见这一幕,呆了两秒钟赶紧出去。 过了大概一刻钟,屋里传出声音“进来吧。” “是。”张妈妈这才进来,行礼后低着头。“方才十二福晋传信出来,说李佳氏闹着要让薛格格给大阿哥陪葬。” “知道了,还有别的吗”胤祐眼皮都没抬,薛家如何跟他半分钱关系都没有。 “东宫里被太子妃拦下了,太子妃请旨封李佳氏为侧福晋,又给大阿哥求了恩典。不过薛格格似乎被太子禁足了。” 林茈玉抬头“贤嫔娘娘呢” “贤嫔娘娘跟着贵妃娘娘去看望了太子,然后就在承乾宫里没出来。” “她躲得还算快。”胤祐嗤一声,手指在桌子上敲两下。“年前出了这档子事,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他都这样想,荣国府更是提心吊胆。偏巧与凤楼门口的蚂蚁消失的彻彻底底,一只都没剩下,贾家众人更确信薛家不详。 赫舍里氏威风了没几天就成为众人眼中的笑柄,整日在梨香院不肯安生。 “不是说好了咱们成亲后就可以和太子连宗,你妹妹也会更加得宠生下皇孙,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不然我跟你没完” “我怎么知道”薛蟠从来只会败家,什么时候办过正经事他现在心中更乱,连门都不敢出。 赫舍里氏捂着胸口“要不是看在太子的份上,我怎么会嫁给你们商户贱籍,现在可倒好,不仅没有和太子连宗,反倒是你妹妹失宠了” “你说谁是贱籍” “你们商户出身不是贱籍吗不过是背着个皇商的名号好听罢了,赶明儿内务府把你们除了名,还不如外头的普通商户” “放屁,我们薛家祖上乃是紫薇舍人” “什么紫薇舍人,不过就是服侍皇上御笔朱批的下人,换个名字就以为能拿得上台面了” “啪” 薛蟠怒气上头,抬手一巴掌甩过去“你再说一次” “你敢打我别忘了你们薛家还要指着我们赫舍里家呢”赫舍里氏的脾气也上来,她们家在家族中是不成器的一支,但拿出来对着外头却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对她来说嫁到薛家本来就是下嫁,是为了换取和太子母家连宗,现在连宗都连不成了,还有什么面子好留 “薛蟠,这一巴掌你给我记着” “记着就记着,你能拿我怎么样我既然把你娶进门,你就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我就是把你打死在这,谁还能说什么” 说罢薛蟠左右看看,见门口摆着扫帚,抄起来就打。 惨叫声响彻梨香院,薛姨妈从角落里跑来,声音急促“你个孽障,万事不成就会在这里打老婆,你要气死我不成” 薛蝌也听见声音,但他是外人,站在角落里过来也不是不过来也不是,一咬牙转身从角落里绕出去,免得看见别人家的丑事。 薛姨妈已经冲进屋,拉着薛蟠的胳膊“好容易办成的亲事,你要打死她不成还不快放下” 赫舍里氏猛地抬头“有本事你们就打死我,今儿要是不打死我,等我回去告诉父兄,你们等着” “你个臭婊子,我今日就算打死你又怎么样成亲那日你哥哥拉着我骂孙子似的,我早忍不住了,索性就打死你,这亲不结也罢” “别打,你快放下” 三个人拉拉扯扯,伺候的下人在外头指指点点。 声音很快顺着院墙传出去,又有梨香院伺候的下人出去八卦,没两天薛家的事就传遍荣国府。 又过两天林茈玉也知道,听得她目瞪口呆。 没想到啊没想到,夏金桂居然是红楼梦里宅斗技能最高的人。看看原著里夏金桂拿捏住薛蟠,连薛姨妈和薛宝钗都没办法,还哄得薛蟠为她打人。再看看赫舍里氏嘶,夏金桂这个被描写得尖酸刻薄心狠手辣的人,居然才是真正的高手。 真想知道现在的夏金桂在哪,错过了吃绝户的薛家,她是嫁到别人家,还是招赘了好奇,但不能派人去打听。 按捺住好奇心,林茈玉让自己的神态尽可能看起来正经“传言本来就是从薛家而起,所有的计划也都是薛格格提出来的,现在没了薛格格,他们两家人都凑不出一个脑子。” “是啊,当初想着巴结太子,他们赫舍里家也是自己凑过来的,现在知道薛格格失宠,就把所有的过错推到薛家头上,也算是自作自受了。听闻赫舍里氏原本有订婚夫婿,是毁了婚的。”张妈妈也满脸八卦。 “还有这事和她订婚的是哪家” “也是个没落大姓。” 林茈玉的兴趣瞬间就没了,没落大姓多的是,而且都有一种迷之优越。 “已经过了腊八,皇上还没从皇陵回来,今年过年冷清不少。叫你们准备的东西都送进宫了” “是,给戴佳娘娘的,给十二福晋的,都送进宫了。对了,十二福晋叫林家下人备了东西。” “她才成婚,今年事忙,林家那边要是瑾哥儿顾不上,你多回去看看。对了,西林觉罗家那边瑾哥儿可备了礼既然定了人家的姑娘,他也该做出表示来。” “福晋放心,明儿我就跟哥儿说去。” 翰林院年下事忙,一年的工作都要整理,林瑾这种底层的小年轻自然是主力军,以至于他都有一段时间没去关注荣国府的八卦。林家备年礼的事,大部分还是林茈玉管。 张妈妈汇报完了事务,又问了年下安排,走到门口忽然转身问“福晋,今年可要往荣国府送” “母亲送了吗” “没有,不过琏二爷和二姑娘的礼都送来了。” “那就给外祖母送一份吧,从林家送。” “是。” 年节下礼尚往来,当先的自然是属下孝敬上级,晚辈孝敬长辈。贾琏的礼送到荣庆堂,迎春的礼却送到邢夫人面前。 王善保家的早接到信,话都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太太你看,头前说什么来着无论是姑娘还是哥儿,无论是出了门子还是娶了媳妇,哪有不敬嫡母的咱们二姑娘年礼进门的时候,那边的脸色我都看见了,可难看着呢。” “你都瞧见了”邢夫人抿着嘴,用了好大力气都没忍住笑意。 “看见了。不过太太,虽说琏二爷、二姑娘、琮哥儿为了名声都要孝敬您,但琏二爷毕竟是继承人,他的东西送到荣庆堂那边,怕是不好拿出来。” “哼,你还想拿出来自来东西到了老太太跟前,哪样不是送到二房老太太这几十年攒下来的私房,将来怕是都尽归了宝玉,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早就看清楚这一点,邢夫人也没对贾母和王夫人抱有希望,她只要把自己的钱看住,将来够给自己养老就好,不去贪他们贾家的。 “不过二姑娘有孝心,我也不好白收这些。你从中挑拣出些来给老太太送去,再捡两件精细的给老爷拿过去,就说是二姑娘孝敬他们的。” “哎,这就去。”王善保家的连忙去挑拣,挑拣过程中自己私藏一两件不提。 司棋是迎春的心腹,迎春好了司棋就好,司棋好了才能有更多东西孝敬,所以王善保家的为迎春说好话十分尽心尽力。 只是贾母还惦记着宫中的事,信送进去这许久都没有回应,她心里放不下,强颜欢笑“二丫头有心了。” “二姑娘经常来信问候老太太呢,好不容易到年下忙送礼来,还在信里问老太太好,请老太太保重身体。” 王善保家的又是一通好话,叫贾母露出几分笑意。 “我这几个孙女都是好的,只是到了年纪免不了离家,如今瞧着二丫头过得不错。来年,也是时候给三丫头说亲了。” 宫里的事情未了,探春的亲事怕是说不了多好,门当户对的人家多半不愿意迎娶,怕免不了像迎春一样低嫁。 想到这里,贾母的笑意又消失。 王善保家的眼色却不够,满脸笑意接话“是啊,咱们家两个姑娘都差不多到年纪了,等都成了亲,也算了结大事。” “二丫头的东西已经送到,你回去吧。” 贾母直接开口,王善保家的笑容顿住,但她可不敢在贾母面墙放肆,行了礼就告辞出去,又带着东西去拜见贾赦。 另一边贾琮今年罕见得到了邢夫人提前给的新年礼物,虽然只有两件衣裳和一包散钱,但这却是他这么多年来除了族里分的东西,第一次得到来自长辈特别给的新年礼物。 虽然他知道这份礼物是算计来的,但还是看着这些东西发了半天愣,第二天就把新衣裳穿上去给邢夫人请安。 赵姨娘也给贾环做了新衣裳,两人年节下到处玩,还跑到薛家去看了几回热闹。 到小年康熙回来,各样赏赐、年礼才出宫、进宫的折腾。 林茈玉催林瑾往西林觉罗家去了两趟,然后就忙自己这边,若林黛玉在宫里有什么缺的,她也要帮着送进去,倒比前几年还忙。 不过今年过年再进宫,除了甄英莲之外她又有了说话的人。三个人凑成一小堆,感受着时不时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视线。 甄英莲叹“幸好咱们三个还没生呢,否则今日这视线,非把咱们挖穿了不可。” “有人去挖你了”林茈玉捏着几颗瓜子也不剥,在手里来回把玩权当找点事干。 “倒没找我,是找我们王爷了。自从大福晋去后,王府里这么些年没有孩子出生,皇上不大高兴,私下里提点了王爷好几次。” “直郡王是有嫡子的,就这一点比大多数皇子都强。” “那皇上也急。东宫里又我瞧着这一二年,皇上就要给王爷再指婚个嫡福晋。”甄英莲叹一声,看向林黛玉。“你们不急着生” “急什么,我们年纪又不大,何况十二爷后院里除了我只有一个通房,苏麻喇妈妈也没催。” 说完,两人视线转到林茈玉身上。 林茈玉大意了,早知道就应该使出恶毒后母技能。 “你们看我做什么她们孩子都怀了,我总不能了吧” 都是皇孙,的确不能。 甄英莲和林黛玉收回视线,三人跳过这个话题。 “听闻东宫里气得不轻,在朝堂上说话都带着火气。”甄英莲偶尔回听直郡王说点外头的事,还与甄三姑娘有联系,算是对外头最清楚的。 林茈玉不凑夺嫡的热闹,只看热闹“打起来了” “那倒没有。” “你怎么总想着打起来近来宫里气氛也紧张不少,年前你进宫少,还不知道呢。”林黛玉左右看看,小声提醒。“你跟戴佳娘娘说一声,没事别进宫了。” “这么严重十二爷那边怎么说” “我们又不往各位娘娘这边凑,只孝敬苏麻喇妈妈,头前往额娘那边去,额娘也叫我们少走动。” 在宫里闷了半辈子的娘娘们,即便位分不高多少也会察言观色,戴佳氏、万琉哈氏,她们没有高位娘娘那样的底气,索性不往前凑,安安分分的。 三人正嘀咕,忽然后头悉悉索索的,众人一起转身,便见五福晋凑过来“前头戏唱得热闹,你们不看戏说什么呢” 差点忘了,还有个老五也是早早跑了,跟夺嫡不搭边。 “五嫂请坐。还能说什么,这戏这么远也瞧不真切,倒不如说说话。五哥近来可好” “他好着呢。你们听说了没,皇上已经给十三、十四选好了人家。” 有八卦听林茈玉立刻把耳朵竖起来。 老五、老七、老十二都是不夺嫡的,三个福晋凑在一起除了朝政什么都说。甄英莲虽然跟着直郡王,但直郡王跟其他兄弟也没有特别亲近的,还不如跟她们三个说京城里的八卦。 四个人从十三、十四福晋的人选,说到京城里谁家和谁家又联姻,谁家姑娘和谁家公子成亲没几天就纳妾进门,谁家还没娶亲就先有了好几个庶子等等,就连薛家在荣国府干仗都没错过。 别人听戏别人也没听戏。别人忙着拉拢关系交换情报,她们忙着八卦,这个年过得有意思多了。 过了初五不用出门,林茈玉忙着在家数这个年又收了多少东西,给府上小格格、小阿哥的都单独列出来分账本,还有那拉氏、李氏她们娘家送来的东西都单独收着等等。 还没点清,宫里又砸出来一个消息,贤嫔娘娘有孕了。 彼时林茈玉正拿着那拉氏娘家送给大阿哥的玉石摆件欣赏,听见这个消息手一抖,将玉石摆件砸得粉碎。 那拉氏在旁正抱着大阿哥,被吓得连忙站起身“福晋” “不关你的事,你先带着大阿哥出去吧。” 面无表情地挥手命众人都退下,林茈玉盯着地上碎片。 榴花开处照宫闱。继薛宝钗失宠之后,贾元春的结局也要迎来了她们二人在宫中密谋,想必众人都知道她们的关系,先后失势也在预料之中。在这时有孕,这个孩子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 屋内服侍的人只剩下张妈妈和雪容。张妈妈守在门口,雪容将地上碎片收在手帕里,小心翼翼询问“福晋不舒服” “没什么,这个孩子来的很是时候。” “是啊,原以为贤嫔娘娘会被薛格格连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有孕,娘娘也算熬出头了。” 是出头了吗 林茈玉看着手帕中的碎片,没说话。 荣国府也得到消息,他们提心吊胆过了个年,眼瞅着年过完却收到个好消息,恨不能把年重新过一遍。 王夫人那边的人又把头抬起来“早说什么来着,咱们大姑娘才是有福的。” “就是,不像有些人,那蚂蚁都不许他往好地方去” 消息传到梨香院,赫舍里氏立刻放弃与薛蟠干架,穿戴整齐去给贾母请安。 “我来给老太太贺喜,烦请姑娘通传一声。” 她站在荣庆堂门口,笑容热情谄媚,与上次完全不同。但在门前当值的却还是上次那个丫头,见她这前后两幅面孔,丫头差点哼出声。 “薛大奶奶请稍后,等我去通传一声。” “有劳姑娘。” 丫头掀起帘子进去正好听见这句,忍不住打个寒颤。,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92章 高家 在皇宫里,有孩子和有宠爱是两回…… 在皇宫里, 有孩子和有宠爱是两回事。有宠爱代表这一两年会过得风光,但有孩子,尤其是有儿子, 则代表后半辈子有指望。 不信只看戴佳氏。林茈玉每回往宫里送东西, 都比得上她半年的俸禄,而且逢年过节就送, 除了亲儿媳妇, 谁给这么送因为胤祐慢慢管事, 宫里康熙对戴佳氏的印象加深不少,也给了不少赏赐。 这还只是娘娘本人的好处, 若将来皇子领了差事,就能趁机将外祖家的人安插进去,别说表兄表弟,就算是奶兄弟都能当官。 赫舍里氏出身大姓,自小因为这个姓氏得到过便利也受过白眼, 最知道要攀附一大家子里最强势的那个。眼下贤嫔娘娘有孕,贾家、王家加在一块, 最强势的不就是贾母吗 上回的嚣张狂妄半点不剩,赫舍里氏连花盆底都没穿,老老实实就来请安了。 可惜她有空来, 贾母却没空见她。 不一会小丫头就出来“老太太不得空, 薛大奶奶请回吧。” “你可问清楚了虽然薛格格失了宠, 但我们赫舍里家却没得罪太子,若是宫里娘娘替我们说几句好话, 说不定还能继续连宗。” “老太太的确不得空,里头有几位太妃、王妃在,不是奴婢不让您进去, 实在是不方便进去。” “王妃太妃”赫舍里氏眼珠子都瞪圆了,点着脚尖只恨自己没有透视眼。 若没有点底蕴的人家,哪能轻易见到王妃、太妃也就贾母这等超品国公夫人,能将王妃、太妃请到家里来。 丫头实在瞧不上她这个样子,在心里哼好几声,干脆出言恐吓“薛大奶奶请回吧,等老太太得了空自会见您,否则若是惹恼了屋里的几位王妃、太妃,便是老太太求情都没用。” “哎,我这就走,这就走。”赫舍里氏一步回头,眼中的羡慕都快溢出来,没看见脚下的石子,险些被绊倒。 几个值守的丫头掐着大腿才没笑出声。 荣庆堂里,贾母和几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围坐火炉两旁,看似随意,一旁服侍的鸳鸯等人却各个低眉顺眼,规矩比平日好十倍不止。 其中一位十出头不知是哪家王妃的开口“贤嫔娘娘大喜,皇嗣为重,便是太子也要给几分薄面,依我说,这薛格格也并非回天乏术。” “这你就有所不知,老太君七十大寿时我见过那位薛格格,瞧着是端庄稳重,实则心思、手段都稚嫩的很。听闻家里还有个混账哥哥,她连自己的哥哥都劝不住,还能笼络住太子” “竟还有这事以前从未听过什么薛家,若非贤嫔娘娘大喜,我还不知前几年闹了一场流言。” 在座众人里,年轻些的、四十岁,年纪大些的如同贾母七十多岁,都是在家做祖母、曾祖母的人,别说退居一线,早退了、四线,不到家族存亡时刻,谁敢拿外头的闲事惊动家里镇宅的老祖宗 若非事关元春,薛家的事就算传到她们耳朵里,也进不了脑子。 讨论几句,几人都觉得贤嫔有孕是薛格格起复的好机会,但问题就出现了,谁去教导薛格格复起 视线落在贾母身上。 贾母端起茶,不接。 众人又把视线收回来。 若是贤嫔娘娘有危险,她们看在与贾母的交情上还能帮着出个主意,薛家非亲非故的,冒险属实没必要。何况她们这些人几乎都是旧勋,靠祖上的蒙荫活着,嫌命长才去管闲事。 贾母喝两口茶,将茶盏放下“我的孙女里,只有大孙女是在我跟前养大,虽说进了宫就是主子,可我这心里也放不下。我只疼她。” 薛家什么样我也不太在乎,但我孙女得管管,你们若是有机会帮着说两句好话,顺便把我大孙女和薛家的关系撇干净。 这就容易多了。众人接收到暗示,纷纷答应。 毕竟帮了元春她们是能得到切实好处的,将来若生了男孩,她们就又有一个可以拉拢的皇子。 要在皇宫里说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单凭贾母加上甄太妃还不够,请这些王妃、太妃来,让她们在适时的时候用状似无意的一句话帮元春一把,越是自然随意越是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目的达成,贾母亲自送她们出来,再回到荣庆堂,鸳鸯才汇报“老太太,方才薛大奶奶来过了。” “她来干什么” “说是要给老太太请安。” “免了。”两个字说得没好气,薛家打架的事她都知道了,这个时候见赫舍里氏肯定没好事。 鸳鸯对薛家没有偏向,尽职尽责如实汇报后就换下一个话题“琏一奶奶来信了,说给姑娘相中一户人家。” “什么样的人家” “姓高,听闻他父亲是个什么副将,还是征战准葛尔的功臣。” “这样的人家,他是怎么联系上的” “这” 鸳鸯答不出话来,贾母心中却有猜测。 这样的人家,除非拿出荣国府的招牌,否则单凭贾琏人家不一定认。而且探春不是长房一脉,能谈婚论嫁,必是借了林如海的东风。眼下元春有孕,这事成功的可能性更高。 迎春性子软弱,低嫁才好过活。探春性子强,有主见,高嫁也能攀得起。提出这门婚事的人,不仅对贾家在意,而且必定对探春的性格十分了解,应该是敏儿和凤丫头商量的。 到头来惦记着家里的还是她们,而且先把消息传到这边来,大约是防着大太太、一太太的。 贾母长叹,坐直身子“叫琏儿写信给一老爷说亲事吧。如今贤嫔娘娘有孕,丫头是娘娘的亲妹妹,将来说不准是皇子的亲姑姑,还是他们家高攀。” “哎。”鸳鸯从后头出去找林之孝家的,然后林之孝家的再去找贾芸,这消息才往贾琏手中传。 明明是谈婚论嫁的好事,明明都是一家人,却要这样遮遮掩掩。 事实上贾母猜对了一大半,探春的婚事是王熙凤先开始相看的。她在这边不用管着一大家子人,又罕见沾了迎春的光,年前邢岫烟也嫁到这边来,她悄悄合计,想着再添个助力。 家里剩下的两个姑娘无非是探春和惜春,惜春小两岁,而且要看宁国府那边,所以就是探春。探春这丫头性子强,家里几个妹妹中王熙凤最欣赏的就是她,便想给她寻个高些的门第。 但贾琏眼下只捞着个六品职位,又不在京城没有人情可以用,跟那些高门第来往还容易,结亲就难。后来她试探着给贾敏递了个信,没想到贾敏接了。 有贾敏出马事情就容易许多,但万万没想到,她挑挑拣拣没选在江南,却不知拐多少弯选了个永昌副将的儿子。 开始王熙凤有些不满,但等贾琏打听回来,知道这位副将祖上是大学士,就知道这是林如海那边文人的关系。再一听这位副将曾在皇帝亲征时跟随,就什么不满都没了。 “有这么个公公当家,将来姑娘的好日子多着呢咱们给她促成这么一门好亲事,她将来出头能不惦记着咱们” 打听清楚,王熙凤欢欢喜喜就开始安排。 而贾敏则给林茈玉递了个信,因为当初跟随康熙亲征的人员中,还有胤祐。 胤祐顺着关系一理“高其位的儿子当年爷跟着皇阿玛出征,不少军务上的事还是跟高其位学的,你父母倒挑人很准。” “爷是在夸自己吗” “嗯”胤祐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摸摸脸。“算是吧。” “不知羞”林茈玉悄悄啐一口,声音正好让两个人听见。“既然爷这么说我就回信去了,这桩婚事若能成,将来也算给爷多个助力。” 争不争皇位是一回事,但保命的助力越多越好,现在看着他们是皇子无比尊贵,等将来兄弟、侄子、侄孙继位,他们从皇子变成宗室,就不值钱了。 摊开笔墨,林茈玉在胤祐书房里就开始写回信。 胤祐在旁边看着,忽然问“你贾家大表哥的岳家,是前国子监祭酒是不是” “贾家大表哥是宁国府贾珍,爷说的是荣国府一房珠大表哥。” “管他是谁,横竖有一个娶了前国子监祭酒之女,是不是” “是啊,不过珠大表哥去的早,留下表嫂孤儿寡母。爷怎么想起问这个” “皇阿玛要重修国子监。林瑾和现任国子监祭酒之女订了亲,你表哥又娶了前任国子监祭酒之女,把林瑾弄到国子监去如何” 林茈玉的笔顿住。 能在国子监读书,那可是踏进仕途的捷径。但文人之间自有一套理论,外来人想要插进去不容易,况且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一”,如果没有足够的本事和人脉,在文人中也是吃不开的。 林瑾进士出身,父亲是探花,凭他们父子这名头,不用看身世扔进文人堆里就能游刃有余。再加上现任、前任国子监祭酒的姻亲关系,的确是最合适不过。 但是 “若把瑾哥儿弄过去,往后国子监出身的学生保不齐就会牵扯到咱们身上,贝勒爷可想好了” “爷又不管朝堂上的事,文官的事更和爷没关系。”胤祐倒背着手事不关己,这心态林茈玉都自愧不如。 犹豫片刻,林茈玉另拿过张白纸“那就给父亲去封信吧。不过还是要瑾哥儿自己答应,爷寻个什么时候把瑾哥儿叫来。” “这都正月底了,等你生日的时候把十一弟他们夫妇请来,再把林瑾叫来。” “好。” 这可是十八岁生日,人生能有几个十八岁带着现代人思想,林茈玉还想今年好好庆祝一下自己的成年礼,结果却有正事。 算了算了,入乡随俗,就当年前已经成年了吧。 深呼吸一口,林茈玉将已经完成的给贾敏的信折好,开始写给林如海的。 林茈玉和鸳鸯收到的信是刚过完年就从江南寄过来,那时候元春有孕的消息还没传出来,她们此时写信去江南,等信到了那边再回信过来,最快也得一月底,且要等着。 等待中最要紧的日子就是花朝节这一日,七贝勒府因为福晋生日十分热闹,其他各府该送例礼的送例礼,该送孝敬的送孝敬,甄英莲更是送了双份贺礼过来。 早起接受那拉氏等人的拜贺,稍晚些林黛玉就过来。 “祝姐姐福寿绵长,青春常在。” “彼此彼此。十一弟呢” “他在前头和姐夫说话呢,瑾哥儿也来了。” 知道他们要说完了正事再过来,林茈玉拉着林黛玉坐下,把国子监的事告诉她“国子监是个好地方,我只怕人多事杂。” 林黛玉笑“又不是你去,你怕什么人各有志,咱们姐弟个都不是相同的性情,你还能替他做决定” “话是这么说,这不是没忍住操老妈子心吗” 道理都明白,但当姐姐的就是这样,控制不住。林茈玉看向前院方向“父亲跟盐商打了半辈子交道,瑾哥儿又要去跟世家文人打交道,都是耗神耗力的,没一个好命。” “不耗神耗力的,都在地下躺着呢。” “嗤。话糙理不糙,连你我都躲不开,何况他们”林茈玉笑出声,暂时不纠结这个了。“宫里近来可有什么事” “便是有也和你我无关。对了,知道今日是你我生日,苏麻喇妈妈托我给你带了份礼物。雪莹” 林茈玉这才看见雪莹手上托着个小盒子“什么东西”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等雪莹将盒子放到桌上,林茈玉才打开,刚开到一半,就看见里面竟然是一把精细短小的弯刀。“这是” “苏麻喇妈妈说,这是当年她在外行走替孝庄文皇后办事时佩戴的,上面的宝石是太宗皇帝所赐。” “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做什么” “我问了天珠的事。” 屋内气氛一凝,雪容、雪莹已经将周围服侍的下人带到外面。 林黛玉将天珠拿出来“这颗天珠最初是孝庄文皇后所有,后来给了苏麻喇妈妈,直到前些年给了十一阿哥,又到我手上。苏麻喇妈妈说她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她相信长生天在庇护我们,所以这把刀给你。” 林茈玉呆住,看看天珠,看看弯刀“其实,我没听懂。” “你不要说出来。”林黛玉白她一眼,好好的神秘氛围就这么没了。“自来重要之事,总是玄之又玄,给你你就收着,将来若有用上的一日是幸运,若用不上自然最好。” 悟道这种事是要靠天分的,比如最有天分的惜春,比如次之的林黛玉,比如再次的贾宝玉,但林茈玉是真没这个天分。 她将弯刀从盒子里拿出来,感受着手中触感,看着这不足一尺却金光灿烂的精致凶器,由衷感慨“这颗宝石肯定值钱。” 林黛玉面无表情将天珠收起来,深呼吸。 算了,毕竟是亲姐,关键时刻有用就好,平时傻点就傻点吧。 花朝节乃百花盛开伊始,宴席摆在花园亭子里,等胤祐、胤裪、林瑾过来,她们姐妹俩已经说完正经事,正看着丫头们满院子采花。 前头正事也说完了,林瑾拱手“祝一位姐姐岁岁常平安,日日颜色好。” “去你的” 前半句还常见,后半句亏了他是弟弟,否则说出来准要挨打。 林瑾笑嘻嘻“往后我就长住京城了,你们烦我的日子长着呢。” 这是商量定了林茈玉和林黛玉对视一眼,没细问,招呼几人坐下就命人上菜。 都是一家人,不用纠结是早饭还是晚饭,说完正经事胡乱吃个早午饭,轻松闲适就好。 饭后林茈玉和林黛玉与丫头们用现摘下来的新鲜花瓣炮制花茶,个男人就在旁边看着说闲话。 胤裪吹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皇阿玛去五台山又把太子带上了,现在宫里说起来都是直郡王和八贝勒。” “管他是谁,反正都是皇阿玛捧起来的。对了,皇阿玛不是要给直郡王再赐个继福晋,定下了没”胤祐在摇椅上晃来晃去,眼睛半眯。 “好像是有人选了,但没消息,不知道是谁家。” “那就等着看看是有权的还是没权的。” 他们两个说话,林瑾就听着,这种话在外头可听不着,多听几句就能比别人更早掌握信息。 到傍晚众人又在七贝勒府用过晚饭,才各回各家。 林茈玉还在鼓捣花茶“等制成了,给直郡王府送去一份。” 吃饱喝足的胤祐又在摇椅上晃悠,听见这话回头看了一眼,但没说什么。 月底江南的回信来,贾敏说已经托人去问高家的意思,能成就安排媒人进京。林如海则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林瑾别作死,他不管。 行吧。 林茈玉将信收起来,躺在胤祐旁边晃悠。 两人一个十八一个一十一,却晃悠得像老头老太太。 等康熙从五台山回来,火速给直郡王胤褆和十四阿哥胤禵定下了亲事,胤褆继福晋为总兵官之女张佳氏,胤禵福晋则是礼部侍郎之女完颜氏。两人都是今年定礼,明年成亲。 听闻消息的胤祐两眼一闭,差点从摇椅上翻过去“直郡王本来就有军功,继福晋又是总兵官之女,皇阿玛这是想干什么” 反正不是想什么好事。 林茈玉腹诽,但没敢说出来。 “怎么跳过十弟直接给十四弟指婚了” “近几年皇阿玛很宠十弟,再加上敏妃娘娘过世,想必皇阿玛是想晚些给十弟指婚。不过十弟屋里已经有侧福晋了,还有几个格格。” 胤祐说得不以为意,林茈玉嘴角直接撇到下巴。 嫡福晋还没进门就先有侧福晋,说不定长子都有了嫡福晋还没进门,将来十和福晋之间的关系能好才是见鬼。 康熙也是个坑儿子的。 把撇到下巴的嘴角收回来,林茈玉转头“爷准备在家里躲着” “太子和直郡王快咬起来了,爷可惹不起” 话没说完,不远处一个小太监伏在赵诚耳边说什么,片刻后赵诚过来“爷,八爷上门来拜访。” “就说爷不在。”胤祐站起来就往后门方向走,走两步又把林茈玉拉起来。“就说爷和福晋出城去了,你们不知道,过几天回来也不知道。” 说完看着林茈玉“看见了吧,太子和直郡王咬,底下还有个老八,五哥现在恨不得住在太后宫里,走走走。” 这可真是别人忙着夺嫡我忙着度假。 林茈玉被胤祐拉去换了衣裳,两人随机挑选一个庄子跑去,路过清虚观还特意进去转一圈,留下他们确实不在贝勒府的证据,顺便给康熙和戴佳氏祈福。 京城里暗流涌动的功夫,高家的回应也有了。探春从出身上挑不出毛病,虽然贾家男子不成器,但祖上蒙荫还在,又有贾敏从中撮合,他们就托了媒人来。 在这方面贾政比贾赦靠谱许多,他一听高家,又听林如海,几乎是立刻就同意了,派人去通知王夫人一声就去禀告老太太,把商议的过程省略一大半。 贾母早就心中有数,装模作样问几句就没说什么。 作为嫡母的王夫人虽然被请来,也有足够的体面,但已经没有反对的余地,何况这桩亲事确实没有什么好反对的。 双方通过媒人口头定下,等交换了名帖八字,就算彻底定下。 家里姑娘们的大事一个接一个解决,剩下惜春是姑娘们中身份最高的,倒不必担心,唯一需要担心的却是贾宝玉了。 贾母看向贾政“你可有合适的人选给宝玉” “回母亲,宝玉年纪尚小,总要先安排人。等他再下场考过一回,安排了人,儿子自有议亲人选。” 按照贾政的性情,自然是希望贾宝玉先立业后成家,免得被女色所误,甚至包括贾环也是一样,在他心中,两人身边连服侍的人都还没有。 王夫人欲言又止。 贾母叹一声“罢了,你心里有章程便好。” “是,母亲放心,儿子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只是不好说出来误了姑娘名声,等宝玉有功名在身才好求娶。” 总归是有功名才好向上求娶,不然只能向下兼容,这个道理贾政明白贾母自然也明白,母子两个说几句就放过这个话题。 一旁的王夫人却垂下眼眸。她已经自作主张将袭人给了宝玉,若是被贾政知道,又是夫妻间一桩嫌隙,看来回去后要催着宝玉赶紧用功才是。 大房那边邢夫人把贾琮叫过去“今年参加考试你不必紧张,咱们家不缺你的官做。再过两个月你就要早早收拾东西回金陵老家去,那边两个约莫都要去,不过你不必担心,你姐姐在江南呢,等你到了,给你姐姐问好,总不缺人照拂。”,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93章 父子兄弟 国公门第,家里子孙想要做官…… 国公门第, 家里子孙想要做官总是有数不清的门路,或是像贾蓉一样捐官,或是像贾琏一样去外头凭关系谋职位, 但归根结底科举入仕才是正途,即便是贾政都时时感慨不能科举入仕是遗憾。 年下迎春又是派人来拜年又是送年礼, 把大房的体面都给到了, 邢夫人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不是亲生儿女也能给她抬面子,罕见把耐心都放在贾琮身上。 “随你去金陵的人选我已经挑选好了,除了惯常伺候你的两个奶母子,其他都是小厮。你在外头可不能学你二姐姐在家时,奶妈妈们只管照顾你,别的事你都要拿起来,凡有不对的尽管发落,回来我自有处置。” 邢夫人端坐上首,比累金凤事件教训迎春时更严肃正经“你到了那边, 先去拜见你二姐姐, 然后去拜见你邢家姐姐, 这两家用处大着呢, 你可记下了” “是太太,我记下了。”贾琮弯腰拱手,让记什么就记什么。 “对了, 环哥儿要是问起来, 你就说不知道。”如果说贾宝玉在内宅算各位长辈的开心果, 那贾环就真是万人嫌,就连邢夫人都看不惯他和赵姨娘的做派。 “知道了太太。”贾琮答应得好好的,从邢夫人屋里出来回自己书房,就见贾环在里头和彩云嬉闹。 贾环看见他回来, 手还拉着彩云“你回来了,大太太又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说了点去金陵的事。咱们今年要回去考试,大太太说咱们早点去,到了那边还有时间温书。” “哼,如今连大太太都开始关心你了,我们那边都没人管我。我想带着彩云去。” “别闹。”彩云挣开贾环的手,到旁边给他们两个端茶过来,然后行礼出去,顺便将门关上。 贾琮看着贾环眼睛都在彩云身上,犹豫一下,劝他“你要是喜欢彩云就好好考试,等回来让二叔把她给你。” “急什么,就算不好好考试,彩云还能便宜别人”贾环不以为然,就算他是庶出不受宠的公子,那也是公子,这样的丫头将来想要多少有多少。 “咱俩年纪差不多,你还比我大,大太太不给你安排人就算了,怎么还把你身边的丫头都撵出去了” “大太太说叫我好好读书。” “切,她就是不想让人服侍你。你看宝玉屋里,谁没被他上手也就咱们两个没人管没人疼的。” 贾环和贾宝玉是亲兄弟,他们两人之间的落差最明显,一个屋里七八个大丫头全部上手,一个只有彩云,从小到大都是区别对待,他心中难免不平衡。 “上回宝玉没考中,这回又考,我才听见太太说,要多安排几个人伺候宝玉,让他安心读书。” 贾环又抱怨两句,看贾琮已经翻开书没理他,只好也坐下看书。 而荣国府大门外,林瑾久违再次登门。 打从贾敏闹脾气离去之后,荣国府和林家的关系就肉眼可见得远了。贾母和贾敏母女俩默契地不提起对方,在人际往来上将两家划清,同时林瑾又以林家的名义逢年过节送例礼来,让人在宗族礼法上挑不出错处。 所以当林瑾上门拜访的时候贾政并不算意外,可当他说要见一见贾兰的时候,贾政抚摸胡须的手顿住。 “你找兰小子做什么” “舅舅可知上个月皇上下旨重修国子监” “这倒是未曾听闻。”贾家已经许久没有出过读书有成的子弟,在勋贵间他们还能说上几句话,但在文官中他们落后太多。 林瑾并不意外,开门见山“重修国子监后便要启用一批官员,而这些人无外乎是往前几任国子监祭酒的门生,届时要招学生,不若让兰小子去。” 凡在国子监求过学考过试的,都可以称之为门生。贾兰有外祖父的关系在,本身又有读书天分,不去才可惜。 贾政继续摸胡须,半垂的眼眸和长出的气息无一不说明他心动了。半晌,他长叹“我膝下三子,唯有你珠大哥于科举一道有成,宝玉虽有歪才却不肯走正途,环儿又难成大器,兰小子若能继承他父亲,我也算有安慰。” “我见过侄儿几回,他在读书一道还是很有天分的。不过我如今插不上手,只能把消息带来,还要舅舅出去走动。” “你能将消息带来已经很好了,我自去安排。对了,你不是在翰林院等着外放,怎么关心起国子监来” “翰林院总是消息灵通的。”林瑾含糊过去,并未直接回答。 他要去国子监不算容易也不算难,但这两年肯定不行,因为年纪太小资历不够。未免节外生枝,在事情完成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既然消息带到我就先回去,还请舅舅不要往外说,否则找上门的人多了,事情反倒不好办。” “我知晓。”贾政这才想起林瑾的未来岳丈就在国子监,他在这里消息灵通很正常,忙又补充。“我不会和别人提起。” “多谢舅舅。”事情说完林瑾就告辞,并不久留。 贾政在书房思索许久,命人去将贾兰叫来说话,不许任何人将林瑾来过的消息传出去,更不许人说国子监的事。 贾兰莫名其妙被叫来,心事重重地回去,到晚上李纨例行问他功课,才发现他心不在焉。 “今儿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若是有不舒服的,明日休息半日吧。”因为有贾珠的先例,所以李纨虽然催促贾兰读书,但并不十分逼迫。 贾兰犹豫半晌,吞吞吐吐“今日祖父叫我过去,说让我好生读书,过些日子想法子让我到国子监去读书。” “这是好事,国子监是最高学府,难不成你不想去” “我自然是想去的,但是母亲,宝二叔还没去。”家里的好事总是先紧着贾宝玉,这回去国子监这样的好事竟然没有给贾宝玉,贾兰还有些不适应。 李纨顿一下,但很快调整好情绪,神色如常“宝玉自有别的安排,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今日祖父叫你过去就是为这事” “是。祖父还说,叫我不要告诉别人。” 贾家子弟多着呢,一辈一辈数不尽,只叫贾兰去不叫别人去,这话传出去肯定会引起麻烦。李纨点头“皇上要重修国子监,国子监必定会引起新一轮的重视,你既然要去读书,自然要小心低调为上。” “重修国子监,什么时候祖父并未说起。” “这些事你暂且不必管,读书要紧,等你去了国子监自然会慢慢知道。” 因为早年丧夫,李纨在荣国府的地位不高不低却又说不上话,很尴尬,但她们李家还有人,曾经她父亲的同僚、学生们也都有,要知道点消息还是能的。 不过之前并没有贾家子弟要去国子监,李纨也不会主动提出来给自己找麻烦,知道了也只当做不知道。但现在是她儿子要去,那就不一样了。 思索片刻,李纨问“国子监已经重修了一段日子,老爷怎么今儿才说这个” “不知道。但我听说林家舅舅来过,但祖父不叫他们说出去。” “林家”眼神一敛,李纨便有了算计。“我知道了,你只管好生读书,旁的事有我和你祖父。” 安慰贾兰几句叫他不必多想,李纨回到自己屋里,点着灯给娘家嫂子写信。 在国子监这一块,她们家还是比别人家有便利的,贾兰能出息就是她最大的指望。 而林瑾给贾政指了一条路后并不着急往国子监那边攀关系,仍旧干好自己的事,甚至连点意图都没透露出去。 胤祐观察他一段时间,对着林茈玉点评“你这弟弟,有点东西。” “多谢爷高看他。” “这可不是高看,满京城年轻一辈的子弟中,能做到你弟弟这样的并不多。你是从小到大每天都看着,看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但凡有个对比,你就不这么认为。” 林茈玉转过头没说话,但是眼睛里写着你确定 胤祐想了想“好像不缺对比。这就怪了,你是姐姐,怎么总觉得自家弟弟不好” “你看弘晫怎么样” “不行,这小子这么大了往哪去都叫奶娘抱着,一点都不像个男人。”回答完,胤祐就懂了。 他没有同母的弟弟妹妹,看别的弟弟妹妹总隔着一层,以前还真没有这种感觉。 果然皇子就是皇子。林茈玉叹两声岔开话“马上又到万寿节,爷想好送什么东西没有” 没有。 胤祐从舒坦的摇椅上下来,挠着头皮往外走,找人商量给康熙送什么东西又能表示孝心又不显眼。 今年还算容易,等明年康熙五十大寿,那个送礼才是难题呢。 让胤祐自己头疼去吧,林茈玉才不给自己找麻烦,她命人把大格格抱来,逗孩子玩。 今年万寿节定在畅春园过,礼部和内务府已经展开准备,宫中育有子女的嫔妃都被接过去,贤嫔也在其中。 畅春园不比宫里,没有那么多宫室,人多难免就会拥挤,位高有子嗣的娘娘们还好些,但也不免被分到一处。好巧不巧,戴佳氏、万琉哈氏、贤嫔都在一个院子里。 戴佳氏和万琉哈氏的儿子分别娶了姐妹两个,她们两个的关系应该比旁人亲密许多,而这两个姐妹又是贤嫔的表妹,按理来说三个人应该其乐融融,但事实却正相反。 林茈玉时不时会把贾家的事告诉戴佳氏,并提醒她若贤嫔或甄太嫔有什么动静盯着点,所以戴佳氏对贤嫔的亲近敬谢不敏。 而万琉哈氏虽然是胤裪的生母,但胤裪从小被交给苏麻喇姑教养,她想念儿子肯定是想念的,却不能表现出来,以免同时得罪康熙和苏麻喇姑,对胤裪不利。所以她每回见到戴佳氏,恨不能转身就走,就怕别人说她和戴佳氏亲近是为了找机会拉拢儿子。 她们俩这个态度,贤嫔想亲近也亲近不起来。同院子的其他人见她们三个气氛奇怪,各个都小心翼翼,唯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招惹祸事上身。 等林茈玉知道她们三人分在同一个院子的时候,摇头叹息“无巧不成书啊。” 然后连夜收拾了许多消遣的东西叫人送进去,戴佳氏无论是自己在屋里称病躲着还是去找别人玩,都使得。 而胤祐不知道听从谁的建议,每日沐浴焚香抄写祈福经卷做寿礼。 他自己抄了两天,以后每天都把林茈玉拉上。两人一个研墨一个抄录,认认真真一笔一划,等抄完最后一页的时候,经卷上都是熏香的味道。 他又拿着经卷闻“就是这个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举动在林茈玉看来很像变态,但她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万寿节很快来临,没人敢在康熙高兴的时候找不痛快,热热闹闹过一日,但等万寿节结束后第二天,喜悦氛围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昨天的热闹和谐都是假象。 某日从畅春园请安出来,太子似笑非笑“老七好巧的心思,听皇阿玛说万寿节你送的经卷有一股子味道,闻着就让人舒心,昨儿皇阿玛就把那经卷摆在案头上了。” “太子谬赞,就是抄经的时候点了安神香,想必是香料的味道浸透进去。如果能让皇阿玛舒心,是臣弟的福分。”胤祐一边回应太子的话,一边看不远处的门,现在就想走。 “能让香料浸透进去,想必这经卷废了七哥不少心思,抄了许久吧皇阿玛知道了必定高兴,也难怪会摆在案头上。”胤禩笑着替胤祐说话,但胤祐宁愿他不说。 果然,下一秒太子的枪口就对准他们两个人“老七的想法虽然不错,但也讨巧,还是八弟更有心,竟然寻了一块红心奇石雕上寿字,别的不说,的确赏心悦目。” “太子喜欢我府上还有两块,虽然比不上送给皇阿玛这块但也算是罕见,我明日就叫人送到东宫去。” “不用了,这等稀罕的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老四,上回我跟你说的几个人都安排好了” 胤禛面无表情点头“安排好了,正想着给太子回话呢。” 胤禩笑着凑上“可是要安排官员离京外任我这里也正有几个人选,不知太子、四哥是否有空,我正想和你们商量一下。” “哦你也要安排人” “太子这话说的,莫非只有你能安排人,我们都不能安排”直郡王胤褆似笑非笑阴阳怪气地接话,成功让几人连表面上的和谐都维持不住。 胤祐面上冷静如常,实际心里抓耳挠腮,用胳膊肘碰胤祺,眼神示意走不走 他们这情况怎么走,走了还不被他们叫回来针对 胤祺同样用眼神回应。这年头,不夺嫡的人比夺嫡的人还紧张。 那怎么办 等一会,一会他们就说到的事情上去了。 行,一会去我家 不去 两人挤眉弄眼,忽然中间挤进来个人“五哥、七哥,你们干什么呢” 胤祐看过来,见是胤禵,打个哈哈“这不是想约着去外头春猎。对了十四弟,皇阿玛已经给你定下亲事,明年就要成亲了吧往后你就是成家的大人,可往福晋家里去拜访过了” “这还用去拜访”胤禵眉头紧皱。他是皇子,还是受宠妃嫔生的受宠皇子,从来只有别人来拜访他,很少有他去拜访别人。 胤祺正愁没别的话题,顺着接话“当然要去拜访,这是嫡福晋又不是格格侍妾,该有的尊重体面必定要给,否则将来怎么替你管理后院” “正是,十四弟这就是你不对,不是做兄弟的说你,便是你回去问德妃娘娘也是这么个理。虽说咱们是皇阿哥,但娶了人家的姑娘也不能这么糟践。” 胤禵有点懵“七哥,我还没成亲呢,怎么就糟践了” “订了亲你不上门去看看,也不派人送点东西,这还不叫糟践” “可额娘已经派人送过东西去了。” 胤祺板着脸接过话茬“这就更是你不对,德妃娘娘都已经做了,你怎么不会学着点看看咱们几个兄弟,谁不是和嫡福晋好好的太子和直郡王不用多说,你看看三哥,就连咱们冷面四哥都对四嫂敬重得很。” “就是,十四弟,这事就是你不好了。” 两人一唱一和,把胤禵说得目瞪口呆。 那边几个为朝堂上的事唇枪舌剑明争暗斗,这边两个哥哥扯着即将成亲的弟弟探讨怎么对嫡福晋,众兄弟分成完全不搭边的两堆。 等那边斗争暂时告一段落,胤祺和胤祐两人也放过胤禵,异口同声告辞,转身就跑。 胤俄过来“十四,他们俩刚才跟你说什么,看你们说得这么热闹。” “他们说要敬重嫡福晋,让我去拜访一下。”胤禵还是有点懵,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忽然扯到要敬重嫡福晋上去了。 “嫡福晋,敬重,就她”胤俄音调拔高,想到自家那个成亲不到半年就露出庐山真面目的福晋,疯狂摇头假装没听过这个话题。 胤禵回过神,认真思索“其实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嫡福晋要总管后宅,是要敬重。” “呵,那你敬重去吧。”胤俄也抬手告辞,提起衣摆跑了。 “我说的不对吗”胤禵莫名其妙,转头看向胤禩。“八哥,你和八嫂是怎么相处的” 胤禩一笑,摆出过来人知心大哥的架势“夫妻自然是要互相扶持。” “嗯,那确实该去拜访。”点点头,想明白的胤禵回宫找德妃要东西,然后带着德妃备的礼去完颜家拜访。 完颜家自然是完颜老大人出来接待,等胤禵走后才将礼物送到后院。完颜氏知道未来夫君前来拜访自然是满脸娇羞,以为得了个体贴温柔的夫君,很是期待婚事,以至于成亲后反差巨大让她一度不能接受。 当然,这都是后话,眼下胤禵送了礼物去后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绝世好男人,美滋滋去八贝勒府找胤禩说话。 而七贝勒府里胤祐在数兄弟。 “直郡王自成一派,没有别的兄弟助他,他也不需要别的兄弟相助。太子有四贝勒,眼瞧着十三弟和四贝勒亲近,如今也跟着太子。五哥跟我一样不掺和,三哥瞧着也是不掺和。剩下的就是老八带着老九、老十、老十四,再有别的兄弟年纪小了些。” 从十五阿哥开始,他们年纪小是一回事,还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出身低。十五、十六、十八都是庶妃王氏生的,而王氏明面上的身份是知县之女。 胤祐一边数一边在纸上将不同阵营的兄弟分开排列。 林茈玉在旁研墨,不时探头瞧两眼“这么瞧着,要争的也就是太子、直郡王,还有老八。” “表面上瞧着是,背地里谁知道呢爷虽然不争,但也不能被他们绕进去,自古以来皇室争夺都是兄弟相残,爷还不想当替死鬼。” 举起纸来吹干上面的墨,胤祐盯着看了许久,然后将纸揉搓,烧掉“福晋也看过了,往后心里有数就好。” “妾知道。” 有些事情可以不管不问,但不能不知道,因为一旦行差踏错半步就是万劫不复。自古以来夺嫡失败的人可没几个有好下场,同党更罕有保全。 看着纸张燃起的火焰,胤祐眉头紧皱,心里却在想今年避暑皇阿玛是不是又把老八留下如果再把老八留下监国,那就真说明他对太子不满了。 天家父子天家父子,总归是先君臣后父子,不管说得再好听,表现得再深情,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过了三月天气回暖升温,朝廷斗争也在暗地里升温。 这一切康熙肯定是知道的,但他却好像不知道一样,颇有闲情逸致地催着内务府定下了胤褆和胤禵成亲的具体日子和流程,然后又给其他儿子赏了几个格格、侍妾,等时间进入六月,立刻出去避暑。 和猜测的一样,太子和直郡王都被带走了,仍旧剩下老八。 八爷党自然是高高兴兴,想着可以趁机发展势力,胤祐却在家里直摇头“皇阿玛宠了太子这么多年,现在忽然压着太子捧老八,太子心里恐怕不好受。” 林茈玉点头“所以爷以后可不能偏心。” 上个月那拉氏和伊尔根觉罗氏顺利生产,分别生下一子一女,自此七贝勒府二子三女,在子嗣上也算是多的了。 胤祐转过身“要论子嗣应该是三哥府上生的最多,可惜” 可惜死了足有半数。 林茈玉在心里补上后半句,再次感慨古代的孩子要生存真不容易。,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94章 身不由己 家里孩子多了,胤祐有了不出…… 家里孩子多了, 胤祐有了不出去的借口, 每天去将该做的事情做完就回家,也不管别人说什么闲话不闲话的。反倒是因为现在争斗起来,以前的那些好事者们大多都忙着去做别的事情,还能有闲情逸致跟他胡说八道的没几个了。 林瑾恰好是个有钱有闲还有闲情逸致的, 某天从翰林院回林家的路上, 正好遇到胤祐回贝勒府。 “姐夫,巧啊。” “你刚下值” “是啊, 今天事情不少,明日还有一位同僚家里娶亲, 请我们去喝喜酒,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现在才出来。姐夫这是从哪出来,急着回家看孩子” “那些可都是你的外甥、外甥女,你不跟着去看看” 无所事事的好事者大多都是说这种没有营养的废话,总爱关心别人家事,讨厌得紧。但林瑾是正经亲戚,话问出来就少了几分讨厌, 胤祐不仅回应了, 还有心思邀请他上门。 “当然要去,等百日的时候我还要去喝酒呢。对了,是一子一女吧回头我再备两份合适的礼物, 上回大格格生日给的礼物姐姐嫌小气, 数落我好几回。” 边说林瑾还一边摇头叹气“姐姐自己手里有嫁妆,想怎么花怎么花,我可没有她那么阔气,回头姐夫替我说两句好话如何” “那你可找错人了, 你送来的礼可是归我们家,我还想着让你多送点呢。” “啧,果然是新米上市老米跌价,现在姐姐都不心疼我咯” 两人胡说八道着同行了两条街,一句正经话没说到,到第三个路口处才分开。 拐了弯看不见胤祐的马,林瑾才放下轿帘。可还没走出几步,轿子忽然停住。 “里头可是林家表叔叔” 这声音有些耳熟。林瑾眼珠子转转,从前头掀起帘子“我当时谁,原来是蓉哥儿,许久不见这是要往哪去” “能往哪去,这不是刚见过几位朋友,正要准备回去。倒是许久不见叔叔,不如随我回去坐坐如何” 在前方的不是别人,正是贾蓉。 当初林瑾在荣国府前院跟着贾政住,对贾珍、贾蓉这对父子不算陌生,同样对他们的名声更是早有耳闻。他今天要是跟着贾蓉走了,明天未来岳丈就能给林如海写信退婚,他疯了才去。 “不了,我才下了值,明儿还要早早去。虽然皇上不在京城,但京城里的事情却不少,还有要紧的事都要整理出来给皇上送过去,可不敢出了岔子,不然到时候顶罪的都是我们这些小吏。” “叔叔说笑。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叔叔了,下回若是遇见,还请叔叔赏脸。”贾蓉拱拱手,拽着缰绳让开路。 “自然。”林瑾笑着点头,放下帘子后立刻收起笑脸。 走出去约莫半条街,他敲敲轿子窗口,外头立刻传来声音“公子。” “最近贾家可有什么事” “没听闻有什么传言,不过赫舍里家好像又和那边联系起来。对了,荣国府那边几个年轻哥儿都已经启程前往金陵了。” “贾蓉每天不是想着吃喝玩乐就是想着女人,可不像是这个时辰能出来干正经事的,去打听打听。近来忙,许久没关注那边,他们可别做出什么乱来。” “是,回去我就打发人出去。” 说完话林瑾靠在轿子上,还真不知道贾蓉这个时候冒头是在葫芦里卖什么药。总不至于是被八贝勒拉拢了吧 想想贾家的做派,再想想胤禩逢人就摆出的热情和善,还真有可能。 “真是一天不盯着就得弄出点动静来。”林瑾常叹口气,开始扣手。 有林如海这样的父亲和贾敏这样的母亲,无疑是幸运的,但有贾家这样的外祖家,可真是不幸。万一哪天他们真的闯出祸事来,林家就算划清界限也难保不会被连累。 林瑾从小到大重病了几次都活下来,又年纪轻轻进了翰林院,可不想哪天莫名其妙就被贾家连累。 “看来回去得给琏二哥写封信,让他赶紧收拾收拾他们家,乌七八糟的。”嘀咕完又改口。“估计他也收拾不好,否则不会放着国公府不住,拖家带口跑到外面去。” 这么个既亲近又不亲近的外祖家,还真是难办,比翰林院的差事还难办。 回府后林瑾便派人去和贾芸联系,经过细细询问才知道,这几个月贾家确实发生了不少事。 薛蝌的亲事还是定下了,虽然耽误了许久,虽然不是官宦之后,但也是富商之女,家中还与官员有亲,也算是兜兜转转攀上了官家。 虽然宫中薛宝钗已经失势,但因为元春腹中喜讯来得及时,所以她虽然被禁足,但还好好的在东宫,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重新获宠。而且元春的月份一日比一日大,贾家和薛家似乎已经笃定她会生下皇子。 探春的亲事在紧锣密鼓地商议,甚至婚期都已经定下,就在今年八月。 听到这里林瑾叫停“八月贾宝玉最快也要九月才能从金陵回来,婚期定在八月,这是不等着他回来送嫁了” 贾芸半抬起头“其实宝二叔回不回来都不要紧,当初二姑娘出嫁时他也没送嫁,是琮叔叔送的。听闻按照二老爷的意思,是让宁国府珍老爷送嫁。” 贾珍虽然年纪大,但和探春是同一辈人,也是兄长,还是关系亲近的堂兄,由他送嫁的确能说得过去,而且他身份更高。 “看来二舅舅是仔细想过了。还有吗” “再有就是些里头的内宅琐事,外头的事我能打听到的不多。大老爷总不过是些糊涂事,二老爷那边倒是听闻和几个皇子私下有些往来,但我打听不清楚。” “只是这样这就怪了,他们要巴结皇子不奇怪,但怎么要蓉哥儿去堵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我或许知道。”贾芸顿了片刻,悄悄抬头看林瑾的脸色,声音都低了两分。“宫里贤嫔娘娘有孕之后,到府上拜访的人不少,但贤嫔娘娘从出身上到底只是五品官员之女,我偶然听他们说闲话,说四姑娘是敬老爷的女儿,出身高,若是” “放屁”林瑾没忍住被气笑了。“四姐姐的年纪配十四阿哥都不嫌多,他们是想把四姐姐送进东宫,还是直接送进后宫一群男人屁用没有,反倒想着怎么把自家的女孩送到别人床上换取富贵。” 这话说得露骨又难听,还夹杂着脏话,实在不像林瑾能说出来的,但贾家人的这个打算已经到了他不能理解的地步。 “是谁提出来的,贾珍,还是贾蓉” “我不过是个在外头的,轻易不能进去,怎么会知道是谁提出来只是偶尔听见有人议论。” “贾家人的嘴像漏子似的,什么都敢说,既然传到你耳朵里,宁国府里保不齐人人都知道了。” 虽说世家大族间儿女联姻利益多于感情,但这样明晃晃裸用女孩的后半生换取富贵,他以为做到元春那步就已经够了,没想到竟然还等着惜春。 林瑾叹一声“男人没用,内宅乌七八糟,听着都烦心。你写成信,给长姐送去吧,这事长姐八成要管。” 如果只是内宅斗来斗去,林茈玉还能看看热闹,但要把相识数年的姐妹好友一辈子填进去,她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果然,林茈玉看到信上内容后和林瑾想象中一模一样。 “谁提出来的主意,谁一个贤嫔有孕人们上赶着巴结,他们这是怕贤嫔生不出儿子,要送个备用进去。趁着贤嫔还在,四妹妹进宫就能捞到个庶妃或者贵人,不用在宫里熬十年,真是好算计,这么会打算盘,怎么他们自己不进宫他们就是男人,进了宫省去生孩子这么繁琐的流程,直接认万岁爷当爹不是正好” 胤祐想到她会骂人,但没想到还能这么骂,看戏嗑瓜子的手一顿,又学到一个骂人技巧。 “见天正事没见他们办过,下三流的事比谁都能想,这么盼着祖坟冒青烟,就不怕哪天一个雷劈下来烧着了” 哦豁,这也行 胤祐把瓜子放下,小声提醒“那也是你的祖先。” “我又不姓贾”林茈玉理直气壮。“即便我姓贾又如何,你们男人编写这个族谱那个家谱,上头本来也没几个女人的名字,它不记我,我骂他怎么了” 好像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胤祐抬手示意她继续,然后悄悄把骂人方式记在心里。 “男人男人,你们男人想要荣华富贵自己挣去,一边瞧不上女人,一边又卖女儿。要我说的确是女人不行,女人要是行,当初生孩子的时候就该直接把这种人都掐死,免得费心养大还要生气。” 是个新角度,记下来。 “你看什么看有这闲工夫看看你两个儿子去,将来他们要是做出这种卖女儿的事,还是趁早掐死了事” 对对对,就是就是 等等,不对,这祸水怎么好像流过来了 胤祐立刻抬头,果然见林茈玉正在看着他,这似笑非笑的表情,像要咬人似的。 “福晋说的是,爷这就去教育那两个小崽子” 气势十足地站起来放下狠话,胤祐站起身背着手,一边偷看一边迅速开溜。 贾家四个女孩,元春在最好的年纪被送进宫后,其他几个女孩因为年纪小都在家好好养着,但在选秀之后一直没提起她们婚事来。 虽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们没有负责任的父母亲,但女孩到了年龄完全不议亲,这本身就是件很不正常的事,就连年纪较小的史湘云的亲事都已经订好了,就在明年年初。 迎春的亲事是贾琏为了在江南行事方便提起来,邢岫烟属于顺手被拿出去做人情。而探春的亲事一部分是因为王熙凤还记得家里有两个妹妹,一部分是因为林茈玉也和贾敏提过两回。 剩下最后一个惜春,因为她本身性情偏冷不好找,所以没什么头绪。二来林茈玉以为不着急,想着总能在贾府生死大关前给她找到出路,没想到贾珍和贾蓉先惦记起来。 原著中没有提过他们想将惜春送进宫,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的贾家有元春一人足矣,又或者是还没等他们想到,元春就忽然薨逝。无论如何,既然有闲话传到贾芸耳中,必定是无风不起浪,再等下去说不定真被送进宫了。 “要给四妹妹说亲,眼下可有合适的人家”脑子只顾着生气想不到,林茈玉看向旁边的雪容。 便见雪容拧着眉头思索片刻,摇摇头“宁国府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自然是不肯,虽说四姑娘养在老太太跟前能挽回些名声,但咱们这样的人家议亲不是只看名声,还要看姑娘身后的家族,四姑娘怕是要低嫁。” 道理是这样,但低嫁的人家哪那么好找不小心选中个凤凰男,才更容易招致祸患。 林茈玉更觉头疼“我最烦这些人际关系,问问十二福晋。” “过几日正巧是福晋进宫给戴佳娘娘请安的日子,正好可以跟十二福晋商量。” 这种事不好写信说,尤其是送进宫的信,被人看见就是麻烦。 “那就等两日。”林茈玉耐着性子等了两天,好不容易到她依循惯例每月进宫看戴佳氏的日子,立刻收拾东西进宫,说几句话就找借口告辞。 戴佳氏对这个儿媳妇很是看重,而且她现在一只手逗大孙女一只手逗大孙子,也没空管别的,便道“皇上不在京城,宫里倒是难得安静,你晚些回来也无妨。” “多谢额娘。” 从咸福宫出来林茈玉直奔林黛玉处,说明来意没忍住又骂几句,骂完了才问“你有什么好主意” “二姐姐已经嫁到江南,三妹妹定了永昌副将之子,四妹妹不好去江南,也不好去太远,就在京城如何” “你有人选” “没有,不过人选不算少。”林黛玉看走到书架旁,从上面取下一份名单。“皇宫里到处都是值守的人,这些人有的在家里受宠,就能在皇上身边做个一等侍卫,有些不受宠,只能守守城门。这么些不受宠的不都是人选只看要找家世高的还是低的。” 在宫里住着,皇子们肯定是认识这些人,名单似乎是按照当值表排列,大约是胤裪图方便写下来。不算是不能见人的机密,但也不是人人都能知道的。 林茈玉翻看两遍也没看见什么眼熟的人“高能有多高,低能有多低” “能在宫里服侍,最低也不会低到哪里去。不过高的都不在这里,在皇阿玛身边呢。” 侍卫、宫女,听起来都是伺候人的奴才,但实际他们的家世并不低,甚至还有些很高。尤其那些一等侍卫,作为康熙近身侍奉的人,几乎都是世家勋贵子弟,在康熙身边待几年放出去,那是能做封疆大吏或大将军的。 但受宠的肯定轮不到贾家去高攀,不受宠的,嫁过去只能保证衣食无忧,其他的都不能保证。 林茈玉沉默许久,将名单放在桌上。 林黛玉将名单拿起放回去“怎么不说话你是想说,这么大的事我们并不能替四妹妹做决定” “二姐姐、三妹妹的婚事促成好歹能保证她们半生无忧,但这些人选错了就是万劫不复。” “那就让她自己选吧。” “正有此意。” 姐妹两个对视,不出意料看到彼此眼中的冷静。 这么些年过去,经历这么些事,当年在林家爬树偷鱼的两个小姑娘都变了。遇见小事她们还能顺从心意,但真正到选择的时候,顾虑多了很多。 拿来笔墨,林黛玉口述,雪容执笔,她们给了惜春三个选择。 第一,选择一个出身高但不受宠的世家子弟,可能是嫡子也可能是庶子,踏进不可知的未来。第二,选择一个地方官低嫁,很低的那种,自此远离京城。第三,将希望寄托在贾珍身上,赌他不会将亲妹妹送进宫,亦或是就此进宫认命。 林茈玉将信带回七贝勒府,命人送到林府去,贾芸寻机会去林府拿到这封信交给小红,再由小红将这封信交给惜春。 绕这么个大圈子,历时数日,这封信才终于到惜春手上,而此时她已经听到了那个传言。 她神情冷静面无表情地看完信,又将信撕碎烧毁,末了露出讽刺的笑“她们只道我面冷心冷,有这样的亲兄弟我如何不冷到头来,还不如个表姐。” 说完,她抬头看着小红“你与她们有联系多久了” 小红并未抬头“四姑娘忘了,我本就是在与凤楼服侍的。在我们与凤楼有两个笨丫头,是林二姑娘在后院捡的,后来二姑娘出嫁没拿到她们两个的身契,现在她们还念叨着要去服侍二姑娘呢。” “我知道她们,我只问你这信怎么送进来的。”果然是冷清的四姑娘,到了这个时候还惦记信的来源。 小红诧异地抬头,看了两眼才又低下“四姑娘放心,这不是私相授受来的,老太太知道。” 与凤楼就在荣庆堂后面,这么长时间若贾母还没有察觉,她就白活这么大年纪。但知道了也没管没问,几乎是默许。 惜春这才垂下眼“那你再替我送封信出去。可会写字” “会几个。” 这种不是自家人护送,要辗转几手的书信,姑娘们都不会亲自动笔。小红拿纸笔过来,等着惜春开口。 最终信上只有一行字惟愿清静。 信件兜转几回再回到林茈玉手中,她看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嘴上喊着要清静的人不少,但真正能做到的恐怕也只有惜春了。 叹一声,她将信折起来“告诉十二福晋不用忙了,乡试之后在金陵选一个吧。” 金陵是老家,虽然几乎贾家所有族人都被带到京城来,并因此形成了宁荣街,但金陵还有不少和贾家有关的人,比如不是贾家本家,但是和贾家有亲又是长辈的人。 最好他家里还有个做小官的,再不济秀才也行。同乡情谊,长辈提亲,再有点小本事,才能让贾珍不好一口回绝。过了第一步,才能图谋后面。 “福晋。”雪容欲言又止。 林茈玉揉着眉心抬头“怎么,你也想成亲了” “福晋说什么呢奴婢只是觉得好好的公府小姐竟然要下嫁至此,实在可惜,怎么就扯到奴婢身上”虽然贴身丫头经常要替主子做些比较害羞的事,但话题骤然转变,还是把雪容闹了个大红脸。 赶巧胤祐回来,进门顺手脱下外衣“眼见天气越来越热,冰鉴还没拿出来老八都快把内务府的冰送完了,咱们府上还有多少存冰” “内务府每年发的冰本来就不多,大部分都是咱们自己存的。老八能把冰送哪” 林茈玉站起身准备接外衣,但胤祐已经把外衣往雪容所在的方向扔过去。 “倒也不是送,天气热了办差辛苦,老八每回叫人议事都把冰备得足足的,要不是今日我凑巧赶上还不知道。这不是就赶着回来跟你说一声,派人往咱们冰库里添点水,今年别指着内务府了。” “原来是这样,等会就叫他们去添。” “冰鉴搬出来吧,回头大格格要偷吃,就提早请教养嬷嬷,她都被你惯坏了。”胤祐坐在竹席上扇扇子,缓过劲来才看见雪容。“怎么了这是,脸这么红,中暑气了” “奴婢告退”雪容几乎是憋着气转身小跑出去。 胤祐莫名其妙“我说什么了” “爷什么都没说,是我才跟她说,她年纪也不小了,问有没有什么打算。”林茈玉拿着把团扇坐过来,慢悠悠两个人一起扇。 “我以为什么事,她多大年纪了” “比我大两岁,二十了。” “那着什么急,等二十五岁不迟。”宫女都是二十五岁出宫婚配,胤祐没当回事。 林茈玉把团扇换个手拿,只给自己扇“那可不成,她是从小服侍我到大的,情分不一样,我提前说了叫她自己留意着,也叫她父母留意着,将来有合适的我还要给她出嫁妆呢。” “你这主子倒做得贴心。不过听你这么一说,赵诚好像也差不多年纪,他是早年跟着我的侍卫,用惯了太监我差点把他忘了。要不让他和雪容” “不行,我得让雪容自己挑。” “爷都没自己挑的待遇,你倒会给她撑腰。行,爷不管了,回头你也给赵诚留意留意。”,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95章 钱是个好东西 不在权力风暴中心的夫妻…… 不在权力风暴中心的夫妻二人尽力避开风眼, 除了管理自己宅院这一亩三分地的事情,闲事也管不了几件。 林茈玉偶尔关注探春和惜春,再加上林家那边的琐事, 还算有事忙。 而胤祐时不时和老五胤祺、老十二胤裪凑个局, 和忙到脚不沾地的老八等人形成鲜明对比。以至于林茈玉有时候都怀疑她是不是嫁了个假皇子, 和那些刀光剑影、风里来火里去的皇子们都不太一样。 不过这个怀疑没有持续多久,康熙一回京城胤祐他们几个立刻就不爱出门了, 老老实实当乖儿子。 康熙回来的时间算是掐着点赶在中秋节前, 以至于林茈玉怀疑他是专门回来过中秋节的。 江南那边提早半个月就将中秋节礼送到京城, 林瑾按照贾敏的吩咐将礼物分成几份,分别送到七贝勒府、宫里十二阿哥处,还有他未来岳丈家, 还有中规中矩送到荣国府的那份。其他的就是林瑾自己的交情, 同僚之类,这个就没人帮他安排,要他自己盘算。 好不容易送完,他跑来跟林茈玉诉苦“长姐, 之前这些二姐还能帮我参详,现在都没人帮我安排,这几日我脑袋都要炸了。” “等成亲之后你夫人会帮你安排这些, 所以讨好夫人要趁早。”林茈玉也是刚安排完中秋节礼的事,喝两口茶,长出口气。“你今年送了几家” “还是之前那些, 翰林院仍旧没送。” “嗯怎么, 这几年下来没有关系不错的” “有是有,不过被拉拢了。父亲、母亲不在京城,我又不想跟着荣国府走, 送不送都是错,不如不送还能省点银子。” 的确是个不错的理由。 林茈玉放下茶盏,招招手“荣国府给八贝勒府送了” “不止,还有东宫、直郡王府、九爷、十爷都送了。他们的心还挺大。” “也有钱。” 两人抓住不同的重点,林瑾差点被茶水呛到“咱们家也没缺过你的钱,怎么你总往这方面看” 下意识顺口嘀咕两句,放下茶盏后他却忽然顿住“你的意思是,他们,有钱” 林茈玉点头,挑眉。 林家确实没缺过钱,所以你小子没考虑过荣国府的窘境,但作为知情者友情提示,贾家真的没多少钱了。 沉默许久,林瑾起身就走“我先走了,过两天再来。” “谁能想到,外表繁华的偌大国公府,还是两个国公府,会没钱呢” 林茈玉哼笑一声,如果不是知道内情,恐怕她也不会相信贾家没钱,毕竟端午节时他们送进宫给贤嫔娘娘的节礼,奢侈到让戴佳氏特意嘱咐不能这样送。 雪容从外头进来“福晋,给戴佳娘娘的节礼准备好了。” “减一成。” “减一成可礼单已经送过去给贝勒爷看了。” “减吧,我会跟贝勒爷说的。” “是,那奴婢去将里头不大常用的东西换掉。”雪容行个礼,转身出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王夫人也在准备给贤嫔的节礼“只有这么些娘娘月份大了,吃用的东西必要精细,等孩子生下来就是两个人吃用,这么些怎么够再添两成。” 周瑞家的站在下首,面露为难“太太,账上能支出来的钱只有这么些,前些日子老太太过寿花销了不少,若是再多送,恐怕重阳节支应不过来。” “宁国府那边呢” “端午节后珍大奶奶送了些过来,但等再送怕是要到年下。” “可娘娘在宫里,和外头怎么能一样”之前只是庶妃每月就要几百两,如今做了贤嫔,光是打赏下人拉拢人心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靠那点子奉银怎么够 王夫人盯着账上的支出记录,忽然压低声音“这个月的利钱收回来多少” 周瑞家的连忙看门口,见外头侍奉的丫头没听见,才上前两步,声音更低“只收回来不到一半,近两年干旱,外面收成都不好,又不敢逼得急了,恐人财两空。” “那,薛家那边呢” “薛格格的事到现在还没有个消息,薛家也在奔走,不说指望他们帮忙,他们还要指望咱们呢。” “这样说来,今年中秋竟是连娘娘的节礼都凑不出来”王夫人拧着眉,神色难看。 周瑞家的抬起头,看看王夫人头上的金簪,没敢说话。 家里老太太、太太都是有私房银子的,但凡有一个肯拿出来,别说一个中秋节,就是府上一、二年的开销都绰绰有余。若是再肯典卖首饰、古董,再来三、五年也不成问题。 但这话她却不敢说,低着头想一会,道“从前跟着琏二奶奶整理与凤楼时,收拾出来一堆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器具,说不得能典卖些银子以解燃眉之急。” “器具你是说那些笨重的铜器” “正是那些,虽然笨重,但看起来做工不算粗糙,该是值些银子的。” “那你就寻个机会悄悄送出去吧。” 二人合计一番,借用王夫人权力之便,又将许多东西悄悄送出去,变卖给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换成千八百两银子,好歹是将中秋节礼凑上,等着节日时热热闹闹体体面面送进宫。 而冷子兴作为古董商人得了好东西,带着这些东西辗转各处高价售卖,等待大发横财。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主子连送礼都要变卖家产,下人却在家里建造园林,呼奴使婢。不仅冷子兴如是,赖家同样如是,还有许许多多不如他们两家却做出同行行为的其他人,一家一家,贾家的内里就是被这样逐渐掏空。 王夫人却并没有意识到其中利害,她只知道这回顺利度过,下回还要想别的法子。 那铜器早先从与凤楼清出去,后来与凤楼没人居住又挪回来。小红看着有人来动这些又笨又重的东西,便觉得事有蹊跷,等他们把东西搬走就立刻找人打探。 林之孝两口子在贾府还是有一定地位,小红自己又够机灵,在底层小丫头中很能打好关系,几经周折还真叫她打听出来,惊得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起来忙托人找贾芸。 贾芸也没想到府里已经到了变卖家产的地步,连忙写信告知贾琏。之后经过几番犹豫,到底没把这件事告诉林瑾。 不过贾家人行事向来嚣张多过谨慎,只要稍微花点心思,再舍得几两银子,没有什么消息是不能从他们身上打听到的。 林瑾被林茈玉一句阴阳怪气的“有钱”说得心中忐忑,急匆匆出门后就立刻派人去打听贾家产业。他是林家人,以贾敏的名义很多事都很容易办。 中秋节前一天,他风风火火闯到七贝勒府,好不容易等除雪容之外其他服侍的人都下去,一句脏话没忍住“他们是真他妈的不想活了” 林茈玉正忙着挑选明日进宫戴的首饰,从首饰盒里抬头“你打听到什么了” “贾家祖产没了小半,现在得用的庄子不过个,外头庄户们每年收上来的粮食一大半都要上交,底下颇有怨言。” “这两年天气偏干旱,我名下庄子也有不同程度的减产,虽然存不下多少钱,但每年还是够用,若是明年再干旱,我就要考虑减租了,这是正常的。” “种粮食看天,这当然是正常,但贾家庄子上送来的东西不够,他不减租就算了,反而加重收租,然后再放印子钱农户还罢了,那些庄户们是绑死在庄子上的,他们这是要把庄户逼死,就不怕他们反了” 林茈玉挑选首饰的手顿住“你派人去庄子上打听了” “能不打听吗我本来是不太放心打听看看,谁知道就问出放印子钱的事,然后我顺着往回查,你猜我又查出什么来他们把祖上受封祭典的礼器给卖了外祖父要是知道,能从棺材里爬出来。” “咣当” 林茈玉手中的簪子没拿住,掉进首饰盒里发出清脆的声音“真卖了” “我都亲眼看见了还能有假咱家五世的礼器还在后院库房封着,他们三世没过就给卖了,母亲要是知道能气死。” 长叹口气,林瑾想起贾敏,转头看林茈玉脸色“上个月父亲送信来,说母亲的身子不大好。” “我知道。”林茈玉把簪子捡起来,仔细摆正放在首饰盒里,扣上盖子。“前些日子我和你二姐做了个梦,梦到小时候我们三个出生不久母亲就病逝了,这么些年,都是母亲赚来的。” 因为贾敏活着,贾琏才有机会被掰正过来。 因为贾敏活着,林家才能为迎春、探春、惜春的婚事说上话。 也因为贾敏活着,贾母对林家的感情不仅限于林黛玉一人。 但等贾敏去世,林家和贾家的联系就会断开一大半。等贾母也去了,林家和贾家就只剩下名义上的亲近了。 林茈玉沉默片刻,问“你的婚事父亲怎么说” “母亲想提前到今年年底,但父亲坚持明年。” “不急,我和你二姐每日为父母祈福,想必上天不至于连你的婚事都不让母亲参加。” 气氛低沉片刻,林瑾深呼吸“印子钱的事要管吗” “你知道是谁放的就算知道,你能劝她收回如今荣国府管事的是二舅舅和二舅母,二舅舅的脾气若知道了,必定会在家里闹一场,外祖母必定会为宫里娘娘的面子将事情压下去。何况贾家三个哥儿还在金陵等着出成绩呢,这个时候家宅安定可比印子钱重要,她们不会在意的。” 庄户的命比不上元春的名声重要,也比不上贾宝玉的仕途重要,这就是现实。 林瑾脸色难看“难怪师父他们都不来做官。” “你也不想做了”林茈玉赶紧转头,怕这小子做傻事。 “长姐,我也不至于如此天真吧”林瑾哭笑不得,抓抓脑袋端起面前的茶一饮而尽。“以前在扬州听父亲说京城还觉得很有意思,现在看更有意思了。虽然我答应要去国子监,但原本心中是有犹豫的,不过现在,我觉得国子监很好。” 放下空了的茶盏,林瑾背着手扬长而去。 雪容过来将茶盏收到托盘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福晋,三哥儿这模样,倒有些像黄老先生。” “是吗”林茈玉歪着头仔细看看,等他走过拐角看不见,才正回脑袋。“是有点像,不过我也觉得教书育人比党争更有意思。” 不管把党争说得再激烈再热血沸腾,归根结底还是一己私利而已。 “贝勒爷呢” “大格格今儿生日,贝勒爷带着大格格出去玩了,约莫要晚上才回来。” “那就让他们好好玩吧,趁着年纪小。啧,我小时候应该再疯一些。” 雪容立刻露出满脸惊恐“福晋还觉得小时候不够疯那回您推着二姑娘爬树我还记得呢,夫人的脸都吓白了,三哥儿更在树底下哭。” “有吗不记得了。”只要我不承认就没有这回事。林茈玉打开首饰盒,继续挑首饰。 第二日八月十五中秋节,阖家团圆的好日子,七贝勒府除了刚出生的两个奶娃娃,其他三个都被林茈玉带进宫。 咸福宫妃博尔济吉特氏许久没见过这么多孩子,乐得眼睛都笑弯了,抱着软乎乎的二格格爱不释手,旁边大格格还在不停呼喊“漂亮娘娘”。 等到要去承乾宫的时候,才依依不舍把二格格放开,羡慕地看着戴佳氏“大格格时不时来陪你小住几日,往后几个小的大了定然也来烦你,你的热闹日子都在后头呢。” “谢娘娘吉言,不过这几个孩子闹腾的很,都叫老七家的惯坏了,也就娘娘您不介意,还总带着大格格玩,如今这孩子跟您比跟我都亲。”戴佳氏住在咸福宫还要仰仗咸福宫主位,对博尔济吉特氏很恭敬客气。 “你是亲祖母,总要管教做恶人,我又不用管教,自然是占了便宜。等再过两年大格格到了请教养嬷嬷的时候,就该哄二格格咯。” 二格格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预定,在奶娘怀里咯咯笑,逗得博尔济吉特氏眼睛都移不开。 “好了好了,该往承乾宫去,去迟了失礼。” 从咸福宫出来,博尔济吉特氏和戴佳氏的笑容都收敛起来。林茈玉跟在后头,忽然听博尔济吉特氏叫她,连忙上前。 “娘娘有何吩咐” “一会你跟着我站吧。” 皇子福晋们自然是要跟在皇子生母身后的,若没有生母或是生母位分过低,则会站在养母身后。但胤祐没有养母。 林茈玉半转回身,却见戴佳氏微微点头。 于是她转回来“是,娘娘。” 承乾宫里够资格参加中秋宴饮的各宫嫔妃都差不多到齐了,博尔济吉特氏算是姗姗来迟,但她出身蒙古又位居高位,没人会主动找她的麻烦。 林茈玉跟着她,第一次越过戴佳氏走到上首。 博尔济吉特氏先给佟佳氏行礼,等叫起后才到自己位置上坐定,然后接受妃位以下众人行礼请安,等她叫起众人再各自落座。 别人都是老熟人老座位,只有个良嫔,今年的座位似乎靠前了不少,八福晋也站在她身后。 看着嫔位以下众人热情与良嫔说笑,林茈玉就明白博尔济吉特氏为何要带着她往前站了。倒不是怕她在后面心里有落差,而是离得近才能看得清楚。 佟佳贵妃也注意到林茈玉今年的站位,她视线从博尔济吉特氏、林茈玉、贤嫔身上依次扫过,却没说什么。 其余四妃都看到了,但也同样只是视线扫了两圈,并没有说什么。说到底胤祐是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娘家势力又不够强大,他在各宫娘娘心中没那个分量。 等所有的视线扫视完了,林茈玉松口气,趁众人说话看向惠妃身后的甄英莲。 甄英莲微不可见的摇摇头。 林茈玉挑眉。 最近宫中的氛围有点复杂啊,不过看娘娘们的神情,倒是瞧不出问题,看来根源不在宫里。 在承乾宫听着娘娘们说了会子闲话,前头就到时辰,众妃带着皇子福晋和各家小格格去前头,林茈玉才见到林黛玉。 “你跟着苏麻喇妈妈来的” “跟着苏麻喇妈妈清静,你在后头如何” “我跟着咸福宫主位娘娘站的。” 刚说完这句,后头就过来几个新得宠的小贵人、常在,两人赶紧错开让路,等她们过去两人也不好再说话,交换个视线就各自去找座位。 前头的氛围也不太对,林茈玉找到胤祐“怎么了” “太子挨骂了。” 林茈玉立马中止这个话题“今儿我跟着主位娘娘站的,八福晋跟着良嫔站的,良嫔的位置挨着贤嫔。” 胤祐点点头,也没接这个话题。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又食之无味,明显可见众人心思各异。 直郡王和太子分坐两边,眼睛四处扫过就是不看对方,偶尔视线不小心对上明显能感觉到眼刀在飞。 老八胤禩意气风发,给兄弟们挨着敬酒,嘴里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敬酒敬到胤祐这里,他的视线落在林茈玉身上“七嫂赏脸喝一杯” “不了,侧福晋没进宫,今儿只有我带着孩子们,别一会吓到孩子。”林茈玉笑笑,找了个理由。 胤禩也不坚持,端着酒杯往上一举,然后就喝完,走向下一个。 “啧,你说老八什么意思”胤祐不太爽,任凭谁的媳妇被别人盯着看都不会爽。 林茈玉顺手拿起桌上的糕点递给大格格“大概是想说,哪怕没有娶我,他依然能成为皇子中最耀眼的那个。” “切。”胤祐哼一声,端起酒杯饮尽,然后将空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宴席上人多,偶尔交头接耳两句就算了,再说就容易叫别人听见。 林茈玉拒绝宫女倒酒,自己拿过酒壶给胤祐倒上,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碰过去。 清脆的一声很是悦耳,胤祐心情好了大半,将酒端起来喝掉。 只是碰了个杯,两人完全没有触碰,甚至连酒杯都没有端起来,连视线都没有对上,但胤祐却觉得心里一阵痒痒。 这种要勾不勾的感觉最难受,尤其是在这种大庭广众的,对方还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 好不容易到宴会结束,再多待一刻钟胤祐都怕他自己忍不住要拿刀子刀了胤禩,赶紧出宫回府,然后叫奶娘带着孩子从哪来回哪去。 别的孩子还好,大格格窝在奶娘怀里有点凌乱“嬷嬷,今日不在额娘这边睡吗” “大格格困了咱们回侧福晋那边去睡。” “去额娘那边睡吗好。”大格格刚三岁,因为府上没有嫡出,所以没人跟她强调嫡庶,她只知道两个都是她额娘,叫额娘就对了。 奶娘看看屋里摇曳的烛光,摇摇头带着大格格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第二天胤祐是被踹下床的。 林茈玉衣裳都没穿好,还露着半边肩膀“你不痛快咬老八去,咬我干嘛” “不咬他,怕有病。”胤祐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叫外头服侍的人进来。 他衣裳也没穿,但他是皇子,从小被宫女、太监服侍习惯了,就算沐浴的时候都有许多人侍奉,即便是裸着也丝毫不会觉得不自在。 雪容、画眉低着头进来,等服侍胤祐穿上内衫才敢抬头,床上林茈玉已经自己把内衫穿好了。 “今儿出去” “不去,老八想派人去湖广,我报病,看孩子累着了。” 林茈玉还挺小心眼。 “你给老八添堵,不怕他找你麻烦” “他还给我添堵呢。” 不得势归不得势,但胤祐又不是束手待毙等死的,这两年他也算入了康熙的眼,手上还有那么点实力,虽然不多,但偶尔用一用还能用上。 两人起来洗漱完毕将大格格接回来,三个人吃了早饭。饭后胤祐要往前院去,还没走出院子,赵诚就进来。 “贝勒爷,十二福晋命人传来消息,宫里贤嫔娘娘早产了。” “早产就早产,你没见过早产的” “不是,十二福晋说承乾宫里去了许多太医,还扣下了两个宫女。” “什么”胤祐脚步顿住,转身回头看向林茈玉。,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96章 镯子 林茈玉从桌边站起来:“什么时候…… 林茈玉从桌边站起来“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 十二福晋动作快,她派的人刚出来后宫就许进不许出了。” 昨日才是中秋节,节日的气氛还未完全散去, 若能赶在这个时候生下皇子那是喜上加喜, 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完全相反。 思索片刻,林茈玉道“十二福晋派出来的人呢叫他来。” “嗻。”赵诚躬身答应, 出去将小太监领进来。 林茈玉命雪容去库房, 从贾敏送来的中秋节礼物中挑几件有江南特色的出来,交给那小太监。 “昨儿你们福晋说思念家乡,倒累你一大早巴巴来取东西。” “七福晋客气, 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这小太监也机灵,拿了东西谢赏钱,传话的事半点不提,然后带着东西回宫, 仿佛他果真是来取东西的。 能赶在后宫禁止通行前传消息出来,有这份敏锐又有这样能力的人并不在少数, 但这些人中大多数并不在乎贤嫔能不能生下孩子或者是生男生女, 所以这份禁令并没有在宫中掀起波澜。而且这份禁令的时间门也不算长, 不到两个时辰就撤了, 对整个后宫的正常运行几乎没有起到任何影响。 但承乾宫的禁令持续时间门很久, 其他各宫几乎都是看热闹的心态。 直到晚饭时, 赵诚从外头进来“贝勒爷、福晋,承乾宫的禁令解了, 贤嫔娘娘难产薨逝,小皇子没能平安生下来。” “真是个皇子”胤祐啧两声,想到贾家对这个孩子的期望,如果他们知道这真的是个皇子, 不知道会多伤心。 林茈玉放下碗筷“还有别的消息吗” “有,贤嫔娘娘的贴身宫女殉主了。” “殉主”胤祐也放下筷子。“自愿的” 这个问题赵诚没有回答,也用不着回答。哪有那么多会自愿殉葬的人八成是知道什么秘密活不下去,或者干脆就是被处死了。 “明日我进宫去看看就知道了。”林茈玉又把筷子拿起来,但看着面前的饭菜忽然不想下手,又把筷子放下,盯着面前饭碗出神。 胤祐点点头“你们是表亲,进不进宫都会被人怀疑,还不如进去看看。十二弟妹应该知道点,额娘或许也知道什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皇宫这个太监、宫女无处不在的地方除非康熙把所有人都杀了,否则事情一定会传出去。但看康熙没有大怒的意思,大概是这件事并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 从早上接到消息就没有胃口,现在更不想吃,林茈玉干脆起身“妾吃饱了,贝勒爷慢用。” 赵诚看着她回里屋,小声问“爷” 胤祐拨弄着面前的菜肴,漫不经心放到面前碗里“今天之前福晋都没有感应,大概不会影响外边,听着点荣国府那边的消息,别的不用管。” “嗻”赵诚行了礼出去。 桌上就剩自己,胤祐也不想吃了,看还剩一大半没动的饭菜,挥手“撤下去吧。” 漱口净手,胤祐看着人将菜撤下去,走到里屋,看见林茈玉正倚在床边发愣,眼睛直勾勾盯着天上。 他不上前去也不用人伺候,就在桌边坐下,自己倒上茶水慢慢喝。 过了好一会,林茈玉叹口气,换个姿势继续看天。 就这样不知多久,胤祐面前茶壶中的水都喝完,才问“在想什么” “有些事情是注定的,如果没能从根本上改变,总会走向她该有的结局。”林茈玉回过头,眼神认真。“胤祐,你觉得一个人能有多大的力量” 胤祐转茶杯的动作顿住,同样认真地看过来“你想要多大” “大概,改变一个家族。” “你是说贤嫔,还是你自己” “都是吧。”林茈玉撑着下巴,眼神变得有点迷茫。“荣国府、林家,我都想改变,但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 “你还想有什么用”胤祐放下茶杯,过来坐到林茈玉面前。“你觉得我能改变爱新觉罗家吗” “不能。但这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你是林家人,我是爱新觉罗家人。人人都知道我是皇子,差点被皇阿玛放弃的皇子,后来凭借一场征战让皇阿玛改变心意,但其实也并没有改变多少。” 自嘲地嗤笑一声,胤祐靠在桌子上“你看老八可以在宴会上借敬酒的机会光明正大向我炫耀,但我只能暗地里给他要办的事增加点难度,世上的事不会完全按照你的心意发展,就算你努力也一样。我是皇子,被皇阿玛认回来了,但还是只能在府里待着,不能像四哥一样时时伴驾,也不能像老八一样左右逢源,这就是现实。” “现实”林茈玉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咂摸一圈,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 其实这么多年对林茈玉来说更像梦一场,她知道有一天她是可以回去的,所以总是带着旁观者的心态。以前在林家一家人和睦相处,这梦境很美好,后来在荣国府凑合也能过,但自从有人开始死亡,这场梦变得不美好了,越来越不美好。 “是啊,这是现实,不是做梦。”坐直身子,林茈玉拍拍胤祐的肩膀。“我们来生个嫡子吧。” “” 这话是能说得这么随意吗 而且话题是怎么转到这来的 胤祐脑回路跟不上,没等想明白人就已经到床边了。 宫里死了个嫔位娘娘,需要按照规制举办丧仪,但刚过完中秋节,很快又是重阳节,而且这个娘娘无子无女也不大受宠,所以丧仪虽然按照规制,却相对潦草。 林茈玉去承乾宫看了看,到底是嫔位娘娘,即便相对潦草的丧仪也比普通人隆重数倍,倒用不着在这方面替她伤心难过。上了两柱香出来回咸福宫,走到半路忽然被人叫住。 “七嫂安。” “八弟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八福晋便不再热衷于找林茈玉的麻烦,但基本也是无视的程度,这个时候忽然冒出来,总觉得有点事。 “八弟妹怎么在这里,这是要去惠妃娘娘那边,还是良嫔娘娘那” “刚从额娘那边出来。” 那就是从良嫔那出来。良嫔是八阿哥的生母,她去良嫔那边丝毫不奇怪,但这么老老实实回答却有点奇怪。 林茈玉看她两眼“那我们就不顺路了,我还要往咸福宫去接大格格。” “七嫂对大格格很好。” “小姑娘正是可爱的年纪,谁瞧见了不喜欢额娘和咸福宫娘娘都很喜欢,她们总说我把大格格惯坏了,实际她们比我还惯着。” “七嫂,你没想过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八福晋的视线扫过来,带着探究。 这不是巧了前几天林茈玉才决定认清现实,这就被问到脸上。 “生不生都看老天的意思,何况我现在膝下养着大格格挺好,这孩子聪明乖巧,将来生一个怕还不如她讨喜。” 八福晋停下脚步,深呼吸一口气神情复杂“七嫂你真的不知道,贤嫔的胎来路不正” 林茈玉心中顿时一个咯噔“你什么意思” “皇阿玛年纪大了,又偏宠畅春园的几位庶妃,宫里谁都没能有孕怎么偏就她有了昨日太医院问罪了几位太医,据说是他们给贤嫔吃错了药。”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八福晋一直盯着林茈玉,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端疑。 但结果让她失望,林茈玉除了震惊,没有别的“你是说贤嫔服用了什么药,才有这个孩子” 没有得到八福晋的回答,但她脸上的神情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林茈玉脑中灵光一闪,大胆猜测“你怀疑我知道这个药,并且是让这个药让七贝勒府后院的女人有孕” 八福晋张张嘴,几番犹豫后说道“你嫁入七贝勒府不足五年,府上已经有了五个孩子。” “所以你真是这么怀疑的”林茈玉目瞪口呆,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你真相信世界上有这种药” 不是吧,真有人信这种偏方虽然林茈玉知道这是一个有真神仙的世界,所以可能会有时不时有神异事件发生,但将生育这种事归结到神奇偏方上,还专门过来讨要,这也太离谱了吧 林茈玉想笑,但看到八福晋认真的脸色,忽然笑不出来。 八贝勒府上至今无人生育,而老九老十成亲晚府上都有人生育,甚至八月十五时苏麻喇姑给康熙报喜,说胤裪后院新赐的个格格中有两个有孕。 也就是说,现在成亲的众位皇子中,唯一没有任何子嗣的只有老八。 这个时代人们是不会去苛责男人的,所以八福晋暗地里吃了不少药吧 “没有偏方,你不要找了。”收回视线,林茈玉看着前方道路,后知后觉发现,她和八福晋在这里说了半晌话,周围一个路过的宫女太监都没有。“子嗣是天定,有没有全看天,你说贤嫔靠不正手段有了这个胎,可现在她和孩子都没了。” 不管贤嫔用了什么样的偏方,林茈玉都相信不可能有偏方能制造孩子,否则后世也不用大费周折研究什么试管婴儿,直接吃偏方不就成了 靠吃偏方生儿子成功的案例没听说过,吃偏方吃多了生出畸形儿的案例倒听说过。 等等,畸形儿 林茈玉脸色瞬间门惨白。 早产当日承乾宫封了许久,事后佟佳贵妃讳莫如深,康熙也并未见伤心。所以那个没能成功降生的孩子先天不足 忽然所有事情都能解释得通,那孩子是不是吃偏方得来的不知道,但贤嫔肯定吃了偏方,而那宫女就是知情人和帮凶。 胤祐只是右腿残疾,就被送出宫去,这孩子若是 康熙处死了宫女和太医院知情的太医,他或许还有些庆幸这个先天不足的孩子没有成功降生。 不好不好,猜到皇帝的心事可不是好事,知道后宫辛密更不是好事。林茈玉微微点头“时候不早,八弟妹早些出宫吧,我去看看大格格,保不齐她还想留在宫里呢。” “打扰七嫂了。”八福晋福身半礼,脸上露出遗憾。 她大概是在遗憾没能拿到偏方吧 林茈玉只看了她一眼就匆匆前往咸福宫。大格格正玩得开心,咸福宫没有别的孩子,她在这里就是团宠加小霸王,只要不出咸福宫,就算把院墙拆了博尔济吉特氏也能挥挥手大事化小。 见额娘来接,她小炮弹一样冲进林茈玉怀里,扭来扭去撒个娇,然后转身同样小炮弹一样冲进博尔济吉特氏怀里,把博尔济吉特氏撞得身形一晃。 “咱们小格格这是不想回去,那就在宫里住几天吧,正好过些日子重阳节,到时候再叫你额娘来接你,如何” “好”大格格声音清脆,笑出两排整齐的小牙。 “要住在宫里可以,但要听娘娘们的话,若是惹娘娘们生气,下次进宫就不带你了。”林茈玉故意吓唬两句,然后被戴佳氏轰出咸福宫。 出了咸福宫她并未急着出宫,而是去找林黛玉验证猜想。 可只是林黛玉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知道太医院和孩子出了问题,听完林茈玉的分析后沉默半晌。 “确有这个可能,那孩子虽然难产没能活着生下来,但也是被白布裹着出去的,皇阿玛却丝毫没提一句要给孩子厚葬。” 事出当日林黛玉还感慨康熙孩子多,不在意没感情的新生儿,却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姐妹两个并肩站在院中,相顾无言。 她们是该庆幸的,贾敏当初为生孩子也吃了不少药,但生下来她们姐妹两个好歹都是完整的。 而那个孩子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黛玉,我想回家。”自从过了七岁生日,这个名字就很少叫过了,林茈玉叫出来竟觉得有些生疏。 林黛玉视线扫过来,又移到不远处宫墙上“我也想母亲。” 中秋节,团圆夜,但近几年每回团圆夜团圆的都不是她们最想团圆的人。 从宫里出来,林茈玉许久没有说话,晚上胤祐来逗她也不理。 “今日在宫里遇见不高兴的事了” “想大格格了” “不是说去看你妹妹,你们说什么了” 连问几个问题都没有得到回答,胤祐看向门口的雪容。 雪容摇摇头。 和八福晋说话的时候她还在旁边侍奉,但和林黛玉说话的时候她们都被安排在远处侍奉,虽然在院子里都能看见,却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只知道两位福晋盯着墙看了很久。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胤祐伸手戳在林茈玉头上“回神。” “嗯” “时辰不早了,明天再想。”说完不等林茈玉回应,胤祐招手叫人过来服侍。 洗漱完躺在床上,两个人也不说话,就这样并排躺着。直到胤祐以为林茈玉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她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 “笑你傻。” “爷看你心情不好陪着你,你还嫌爷傻”胤祐撑着上半身坐起来,居高临下直勾勾盯过来。“再给你机会说一次,谁傻” “你。” “爷真是惯得你。嫌弃也晚了,老实给爷生儿子吧” 被子猛地被掀起,床头烛火晃动一瞬。外间门值守的雪容默默从塌上爬起来,叫外头小太监备水。 多愁善感了两天,林茈玉觉得这样不行,否则迟早会变成书中的林黛玉。所以再次迎着朝阳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她又变成平常的样子,然后从库房里把这一年或是买来或是别人孝敬的药材,挑着珍贵的收拾收拾,往江南送。 胤祐看得肉疼“这送出去都几千两了吧” “爷不用心疼,这都是妾自己的银子换的。”拍拍他肩膀,林茈玉很有几分哥俩好的意思。“而且额娘那边也有,爷不用不平衡。” 倒也不是这么小气。 “林夫人是爷的岳母,爷是不是也该表表意思” “是啊。”林茈玉毫不客气,露出标准八颗牙齿。 倒也不用这么直接。 没两日,足足半船的东西从京城送往江南。 又两日,是探春的大婚之期。 以贾、林两家现在的相处状态,林茈玉去送嫁肯定不合适,但毕竟是表姐妹,送个礼过去很正常,何况当初林茈玉成婚的时候,探春是送嫁的。 没有高调地派人过去,只叫人悄悄收拾个箱子,里头是些料子、首饰,委托贾政交给探春。 这是添妆,可以算在嫁妆单子里也可以不算,林茈玉委托贾政交给探春,那就是不算,所以不必过王夫人的手,只要探春本人知道就好。 林黛玉也送来添妆,同样是委托贾政转交。 大婚前一日探春在房中看着两份添妆,嘴角笑容讽刺。 在她出嫁要带走的所有东西中,最贵重的一份来自贾母,这是家中姐妹出嫁都有的那份。之后便是这两份添妆,最正经的嫁妆反而是最不值钱的。 侍书提着两个包袱过来“姑娘,咱们屋里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都带着,免得到了那边叫人笑话。” “是,姑娘。”悄悄看探春一眼,侍书将包袱放在桌上,从怀里摸出个盒子。“姑娘,这是赵姨娘方才交给我的。” “你拿她的东西做什么从前我在家里尚且要时不时接济她,往后我走了她不过就那些东西,给她送回去吧。” “姑娘,你还是打开看看吧。”侍书忽然将盒子推过来,然后就提着两个包袱匆匆出去。 “侍书”探春忙叫一声,但这个历来听话的丫头却没回来,只留下她看着手中的盒子。 赵姨娘本身就是个拎不清的人,对一双儿女几乎没过多少助力。而且在她心中,贾环作为儿子无疑更重要,再加上探春自小就在王夫人跟前服侍,所以从小到大,她们母女并不算很亲近。 自来都是赵姨娘从探春手上讨要好处,还是头一回主动送东西来,所以这盒子里是些散钱,还是绣了两个荷包以赵姨娘的月例银子,大概也就能拿出这些了吧。 半晌长叹一声,探春还是打开盒子。 意料之外,盒子中没有上不得台面的散钱,也没有讨巧的荷包,而是一只翠绿的镯子。 作为荣国府的姑娘小姐,探春月例银子不多,但份例谁也不敢少了她的。金、银、玉她都有,甚至还有余力送给邢岫烟玉佩,所以这样的物件她是不缺的,但看着这镯子,她却不受控制红了眼眶。 镯子,没有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在出嫁时手上没有镯子,高家送来的聘礼中一对金镯、一对玉镯便占了一个箱子。贾母为家中每个女孩准备的东西中也必定有一对玉镯。 贾母准备的镯子,成色不知比这只好多少,便是大婚时佩戴也不会失色。但这一刻,所有的东西都比不上这只镯子。 盯着镯子半晌,探春擦了眼泪,直奔赵姨娘屋里。 作为受宠且有一子一女的妾室,赵姨娘在妾室中也算大赢家,但她居住的屋子相比姑娘们差了一大截,里头的摆设更是比那些丫头们好不了多少。 她正埋头在屋里做鞋,听见门口有声音头都不抬“彩霞,把窗子上的剪刀给我。” 等了片刻没有回应,她抬起头“青天白日你发什么梦,我叫你” 看清楚站在门前的人是探春,赵姨娘的声音被卡在嗓子里,再看清楚她手上拿着盒子,一向尖酸厉害的人忽然就局促起来,拿着做了一半的鞋不知道该放哪。 “那,那是我攒了几年银子托你舅舅买来的,本来想买一对,但银子不够就先买了一只。本来想再攒几年总能凑够,结果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要成亲,就,就只有一只。” 胡乱将鞋堆在床上,赵姨娘看看盒子再看看探春,忽然伸手来夺“姑娘要是不喜欢就算了。” “娘” 忽然的一声让赵姨娘动作顿住,她缓缓抬头看着探春,竟然没敢答应。,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97章 看本地动仪干什么? “娘!” …… “娘” 探春又叫了一声, 赵姨娘仿佛这次才听清。 “姑,姑娘。” 妾室是奴婢,姑娘是主子, 她们是母女, 也是主仆。赵姨娘听探春叫娘,下意识往门口看去。 若是被人听见,对探春名声不好。 看外头没人她才松口气,两只手互相拉扯, 半晌说出几句正经话“姑娘明儿就要出嫁了,往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回来的机会,咱们娘儿仨果然早晚要分开, 往后见不着姑娘, 姑娘可要照顾好自己。” 能让赵姨娘说出这样的话,果然是真情流露。 探春偏头看向一旁,将眼泪擦净“我既出嫁, 往后就是别家的人, 恐怕不能回来看姨娘。但环儿却还在外头, 姨娘只管好生教导,让他听父亲的话,将来我们二人还有相见的机会。” “哎。”赵姨娘连连点头,从怀中扯出帕子擦眼泪。 但眼泪一边擦一边流, 怎么也擦不干净“姑娘还是赶紧回去吧,明儿就是好日子, 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呢。” 说完她就把探春往外头推,把人推出去关上门的时候,她的视线还停留在那只装着一只玉镯的盒子上。 她知道自己不聪明,也知道她贪心、嫉妒、恶毒什么都占, 这么些年没少从探春手上捞好处。但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一朝远嫁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面了。 门外恍惚有什么声音,但很快声音就没了,过了许久才响起彩霞的声音“姨娘在里头吗” 赵姨娘立刻擦了眼泪,一只手打开门一只手叉在腰上“叫你去拿两捆线你去这么久,还不赶快拿进来” 彩霞不知何故惹得赵姨娘忽然发脾气,连忙将丝线拿进来,又忙着说好些好话。 这点子小事不会对整场大婚产生任何影响,王夫人作为嫡母又是如今贾家的当家太太,忙里忙外操持许久,听闻探春在成亲前去找赵姨娘道别,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到底是从赵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愿意去就叫她说几句。事情都办好了” “是,明日的流程都已经安排了专门的人守着。”周瑞家的躬身回话,抬起头面露犹豫。“只是太太,到底是咱们这边的姑娘出阁,那嫁妆里没有太太出的一份,会不会” “已经有从官中出的那份,还有老太太出的那份,我也命人添了些东西,够了。”王夫人捻着佛珠,语气平淡。 “是。”周瑞家的不好再说,行礼出去。 房门关上,王夫人便放下佛珠,想到宫中去世的元春,口中喃喃“若今日成婚的是我儿,该是何等风光” 贤嫔说来尊贵,但当年入宫时元春只是宫女身份,后来虽然晋封了上来,但她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一场属于她的大婚,便是那场风光无限的册封典礼,她也不是唯一的主角。 若是能正经嫁进宫里,该有多好 只是在脑子里想象这个画面,王夫人就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成了皇上的岳母。可睁开眼睛,眼下要成亲的还是探春。 一口气憋在胸口,她又拿起佛珠,坐在榻上取出木鱼,边敲边口中念念有词。 大婚如约进行,探春坐着轿子嫁到高家,等九日回门之后,就与她的夫君高越一起离开了京城。 他们前脚走,后脚金陵那边的消息就传来贾宝玉、贾环都没中,贾琮中了。 邢夫人接受下人贺喜,得意都写在脸上“因着三姑娘大婚,那边很是忙乱了阵子,等琮哥儿回来,咱们也该忙一忙。” “太太说的是,如今府上只有咱们琮哥儿殿试有望,说出去都是太太的脸面啊。”王善保家的连连贺喜,吹得仿佛贾琮能考中都是邢夫人一手教导出来。 前些日子王夫人借探春成婚大肆挪用官中财物,邢夫人正不满又无处发泄,贾琮考过了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 “老太太可知道了” “消息是送给二老爷的,二老爷又派人给咱们送来,老太太应该还不知道呢。” “走,咱们给老太太报喜去。” 有这样光明正大又理直气壮的机会,邢夫人可不会放过,一边派人去通知贾赦,一边领着众人去给贾母报喜。 上一辈贾赦、贾政都没能走成科举的路子,这一辈贾珠倒是走成了,但被活活累死,所以贾母早在多年前就绝了指望,听见报喜有些发愣。 “琮哥儿中了” “中了,过了这一回才能参加下一回,便是不能殿试,咱们家也出了个正经读书人。” “好,好。” 贾母连说两个好,看邢夫人也顺眼许多“听闻琮哥儿出发前你为他劳心许久,这回他能考过也有你的功劳。等他回来你更要督促他用心读书,但切记不可逼迫。” “是。”邢夫人连忙答应,满脸笑容。 “你也不用敷衍糊弄我,大老爷那边我去跟他说。” “是。” 贾赦虽然有两个儿子,但在养儿子这方面他其实没经验,不过儿子出息能给他长脸,能收到别人的恭喜奉承,再摆个宴席还能收到别人的礼物,这就够了。 所以被贾母叫来之后,无论贾母说什么他都满口答应“母亲放心,琮儿是我的儿子,是您的孙儿,儿子盼着他科考再中。” “如此最好不过。”贾母挥手命贾赦退下,仍旧独自待在荣庆堂里,外头的事也仍旧不大过问。 贾家一连了却两桩大事,林茈玉看着几经辗转传过来的信面无表情,派人进宫去告诉林黛玉一声,然后就把信扔到旁边,转身堆起笑容。 “晴晴真棒,这个字念什么” 大格格眨眨眼,自信地念道“额娘” “那这个呢” “阿玛” “我们家晴晴真棒”抱起大格格猛亲两口,林茈玉又拿起写着其他字的纸张,交替着问。 张妈妈在旁皱眉“福晋,大格格这个年纪该学写字了。” “才三岁,骨头都还没长好,急什么先学会认字吧,学会了认,等将来学写的时候会容易很多。” 大格格从字卡中抬起头,给林茈玉撑腰“我已经会念好多字了,很快就能学会” “哎,我们家大格格最聪明,将来肯定很快就能学会。”张妈妈连忙堆着笑哄,哄完继续自己发愁。 小阿哥们长大些都是要送到上书房安排师傅教导,用不着担心,但小格格都是在家里自己教,若是教不好,将来也会被人笑话的。 可是她每回说这些,林茈玉都不在意,还能反过来安慰她。 “咱们晴晴是多罗格格,就算学得慢点,谁还来挑她的不好再说了,学得慢又不是学不会,这些字她都认识,将来写字肯定快,奶娘你放心吧。” 太小的孩子手腕没有力气,拿不稳笔,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就算着急让她练字写出来也不会好看,还不如先把字认全了,将来写的时候胸有成竹,还能避免写成鬼画符。 雪容把写着字的纸送过来,安慰张妈妈“福晋只是不催着大格格写字,又不是不让她拿笔,昨儿从宫里接回来戴佳娘娘还说她能自己胡乱写几个字呢,您就放心吧。” “你们都这么说,我能怎么办”胳膊拧不过大腿,张妈妈叹两声,不再说了。 晚上胤祐过来,被闺女把“阿玛”两个字贴在身上。 “今儿又学了几个字” “我都学会了”大格格把桌上一堆纸排开,一张一张拿起来念,很有显摆的意思。 胤祐也很给面子“都念对了,不错。” 大格格欢天喜地还要继续展示,然后被奶娘抱走。走时她还在奶娘怀中伸出手来强调“我都会了” “真是闹腾。”胤祐摇摇头,看着自家闺女还有点羡慕。他小时候父母都不在身边,就算想要撒娇闹腾也找不到人。“皇阿玛又要出京。” “刚过完重阳节,又出去”林茈玉收拾桌子的手顿住,脸上露出向往。“皇阿玛是真不喜欢在京城待着,我也想什么时候出去转转。” “不是前阵子才往庄子上去” “庄子就在京城附近,和外头怎么一样高山大川,山野草原,庄子上有哪个” “你真什么都敢想,爷还没去过呢。”胤祐嗤一声,他总共就跟康熙出去过那么几次,其余时候都是更受宠的老四、老十三陪着。“等将来咱们再去。” 康熙活着的时候是不用想了,等将来不管那个兄弟登基,或许还有机会四处去看看。 林茈玉听出未尽之语,没接话,从旁边拿过一叠白纸“大格格简单的字都认识了,爷写几个复杂些的叫她认,也让她认认自己阿玛的笔迹。” “成。”胤祐接过笔,抬手就写,但一个字还没写完就被打断。 “你写大些,要让她看清楚笔画,将来写字的时候还要照着写呢。换张纸重来。” “重来就重来。”胤祐将只写了半个字的纸揉搓成一团丢在地上,换张白纸写下拳头那么大的“胤祐”。 当年他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的东西,如今面对女儿,倒是很舍得给。 林茈玉很满意,拿过砚台研起墨来。 这次被康熙带出去的仍旧是太子、胤禛、胤祥三人,接连几次太子伴驾,京城中给胤禩留了足够的时间和发挥空间。 某日胤祺来七贝勒府做客,摆上酒菜挥退下人,悄悄问“七弟,你有没有听闻最近外头都在说什么八贤王” “八贤王没听说过,五哥你从哪听来的”康熙一离京胤祐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听见这绰号眉头挑了一下。 胤祺盯着他的神情,看他不像在假装,松口气“没听过就没听过吧,不然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将杯中酒喝掉,胤祺开始诉苦“咱们这几个兄弟真是没有省心的,每个月三十天,我有二十天躲在太后那里都能听见他们的传闻,躲都躲不掉。” 再喝一杯,继续道“宫里不知道哪就有一双耳朵,什么话都不敢说,家里吵吵闹闹烦得很,如果来你这还不能躲一会,真是半句话都不敢说了。” 胤祐替他倒上酒“你跟五嫂吵架了” “别提了。” 胤祺不想听那些党争的事才来找胤祐,但没想到胤祐这么会抓重点,差点被酒呛住。 “老七,你府上都是庶出子女,七弟妹当真没说过什么” “莫非五嫂要把贝勒府拆了” 这天刚开始就聊不下去了。胤祺深呼吸“七弟,以前你可不是这样。” “是吗”胤祐回想以前的自己什么样,竟然觉得有些遥远。“还不都跟福晋学的,她每天带着大格格都这么跟我说话,时间久了都被她带习惯了,五哥莫怪。” “上回在京郊遇见你们,就看出来你们感情不错。老七啊,你运气比五哥好。”胤祺由衷发出感慨。 要说五福晋不好也不至于,有规矩在那里摆着,再差也有规矩兜底。但相处得好不好,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胤祐又没见过别人夫妻相处,想安慰也不知道从哪下手,便给他倒酒“五哥请。” 只要林茈玉和孩子们不在,胤祺还是能接受和胤祐一起吃饭,之后便总时不时过来溜达两圈。偶尔还有十二阿哥,三个不参与夺嫡的人趁着康熙不在京城,又凑在一起。 他们这不像皇子的样子,大概老天都看不过去,在某次他们约着去猎场打猎回来,在大街上就遇见胤禩。 “五哥七哥好兴致,带着十二弟去打猎,可惜我近来事忙,不然真想和你们一起去。” 胤祺打个哈哈“你贵人事忙我们都理解,等将来有了机会再同去不迟。” “谢五哥好意,不过怕是不成。刚刚从热河传来消息,太子病重,皇阿玛宣索额图前去侍奉,我正要去传旨,就不打扰两位皇兄的兴致了。” 点头示意后,胤禩纵马而去。 胤祺脸色难看“太子病重应该招太医前去,或是派人将太子送回来,叫索额图去干什么” “莫非索额图又在朝堂上动了什么动作”胤裪是真的在朝堂上插不上任何手,他一张嘴两个兄长都陷入沉默。 索额图仗着身份和功劳,他是真的什么都敢干。 沉默片刻,胤祺拉扯缰绳“今日打猎痛快,改日咱们再去。我先回去了,告辞。” 他说出这话就是不想管太子和索额图的事,甚至都不想说上一句。胤祐、胤裪拱手“五哥请。” 目送胤祺走远,胤裪道“近来福晋没说什么,七哥,七嫂可说什么了” “没有。” 姐妹两个谁都没提到这事,那就说明这事对他们两个是没有影响的。 那就不用管了。 “这皮子你带回去孝敬苏麻喇妈妈吧,过几天叫上五哥咱们再去,到时候打了皮子再给你嫂子和几个孩子。” “好,那我就先回宫了。” 两人在街头分别,胤祐进了书房就开始给康熙写折子。 先是汇报两句他最近工作认真,然后说家里一切都好,再说和兄弟打了皮子孝敬太后、苏麻喇妈妈,最后提一句想念皇阿玛。 总得来说就是封普通家信。 他在朝中权势不大,若按照正常发展,康熙传召索额图的消息这个时候还没传到他耳中,把信快马加鞭送过去,康熙收到也不会怀疑什么,只会认为是家里还有个儿子在惦记他。 这招不能常用,但偶尔用一用,会有出其效果。 “赵诚,把这封信送出去,要快,最好看起来是三天前送出京城的。” “爷放心。”赵诚接过信,拱拱手,转身跑着出门。 在争宠上用小心思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感觉还是有点新奇。胤祐搓搓笔,等这股不自在的感觉散了才从书房出去。 太子重病,索额图前去侍奉,这次出行应该结束了。利用信息差讨了个巧,胤祐等着康熙回来。 可是等着等着,等来的却是康熙将太子留在热河,然后带着胤禛和胤祥继续南行,甚至命胤祥在泰山祭祀的消息。 林瑾从翰林院将这个消息带回来,他自己脸上还有震惊“历来泰山封禅都是天子行事,皇上居然派十三阿哥去,难道现在外头那几位皇子皇上都不满意” “自从敏妃娘娘薨逝后,十三弟在皇阿玛心中的地位直线上升,每回出去都会带着他。十三弟的年纪不小了,十四弟都定了亲他还没定,这么看也不是没有可能。” 胤祐想一想各个兄弟们,在迎娶嫡妻之前先有庶出子女的只有太子,但看康熙不着急给胤祥娶亲的样子,大概很快就是太子和胤祥两个人了。 子嗣对夺嫡来说可是重要的一环,直郡王对福晋情深都挡不住对嫡子的执念,如今太子没有嫡子也是直郡王派系攻击太子的一点,太子妃为此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等胤祥有了庶子,证明他没问题能生,到时候再给他娶个出身高的嫡福晋,说不定还真有一争之力。 但康熙不是已经把老八捧起来,怎么又捧老十三难道是因为老八成亲数年无子,康熙怀疑他不行 这个想法实在不兄友弟恭,胤祐赶紧把它从脑子里扔出去“还有什么消息” 林瑾摇头“什么消息都比不上这个消息大,翰林院刚将消息整理入册,我就赶紧过来了。皇上若真是想捧十三爷,那京城怕是要乱一通。” 乱 两人同时转身,看向远处不知道听见什么稀罕事捂着嘴笑的林茈玉。 这么高兴,看来是乱不了。 两人同时松口气,才有心思坐下来慢慢说。 而廊下林茈玉若有所感地转过头,看着一脸严肃的两个人“他们刚才是不是看过来了” “没看清楚,要不奴婢过去问问” “不用。你刚才说的那个小子是谁家的,真不喜欢他”林茈玉偏着头,满脸好奇。 雪容没能把话题岔开,憋着气“福晋,奴婢真的不喜欢他。您怎么总是问这个问题,难道不想要我了” “想要自然想要,咱们相处这么些年,换人伺候我还不一定能习惯。但你年纪确实不小,我倒不是催你,只是不想你到了年纪随便配小厮。” 配小厮,这话听起来容易,做起来更容易。将内院外院的丫头、小厮叫到一处来,背对着站成两排,等管事一声令下同时转头,面对面的两个人就结为夫妻。 若是心腹丫头、小厮,得主人恩典或许还能讨价还价,那些不得体面的,随便配了就过去了。一个府邸可能几百下人服侍,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们交流感情,更没有时间给他们发展感情,伺候主子才是他们的使命。 雪容低着头,半晌跪在地上“福晋,奴婢不想嫁人。” “为什么” “我跟在福晋身边服侍,福晋发我月钱,赏我衣裳、首饰,人前我也是体体面面的掌事丫头,出去人们也要叫我一声雪容姑娘。福晋别嫌我说得直白,人这辈子其实就这么回事。” 几次三番说起这话,雪容大概打定主意这次要把话说清楚,磕两个头继续道“这辈子不嫁人伺候好福晋,将来小格格、小阿哥见了我也得问好。可若是嫁了人,便是能继续留在福晋身边也要为一家老小操心,看我父母就知道,为哥哥的事找了我几回。我从没在福晋面前说过,就是不想将来也变成这样。” 没想到还有这回事,林茈玉十分诧异“你哥哥怎么了” “奴婢和哥哥都是林家的家生子,小时候奴婢机灵被选到福晋身边服侍,哥哥却在外院做粗使杂役。太太近些年管家越发严厉,父亲几次想把哥哥调到书房那边都不成,就想让我求求福晋,把哥哥调到京城来,最好能谋个一官半职。” “你父亲比我还敢想。”林茈玉笑出声。 下人之间也会拉帮结派,从荣国府便可见一斑。从前贾敏治家还算柔和,大概是见了荣国府的乱子后对家里严厉起来,又因为身子不好不想等自己离开后给家里留下隐患,所有近身服侍以及与京城来往用的人都是精挑细选,人数只在精不在多。 这些人京城江南两头跑,早在姐弟三人面前混个脸熟,将来贾敏、林如海去了,这些人少不得被提拔。雪容只是把话说出来了,但打着这个心思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你起来吧。” 雪容没动“福晋恕罪。” “这是他们的事,跟你什么关系早说了我不是催你,而是不想让你随便配小厮,糊里糊涂过日子。既然你自己有想法,往后我就不问了。” “福晋”雪容惊讶抬头,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允许。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女子若不成婚,那是比欺师灭祖还要可恶的行径。 “起来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若将来哪天你改变了主意,可要告诉我一声。” 林茈玉伸手示意她起身,竟是果真半点不在意。,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98章 我八你二 雪容将话说出来明显放下一桩…… 雪容将话说出来明显放下一桩心事, 跟林茈玉再说话都轻快不少。 “福晋,您上回说要找的叫冷子兴的人,三爷已经调查清楚了, 这人手里有不少不该他有的东西,不知是不是都是从荣国府弄出去的。不过他家里确实产业不少, 头二年家里才修了园子,比赖家的还大。” 一口气说完这些, 雪容脸上露出几分嘲讽。能从贾家掏这么些银子, 过上比达官显贵还要轻松富贵的日子, 她家里父母恐怕也有这种想法吧 林茈玉却丝毫不意外, 贾家下人一个比一个肥,何况周瑞一家是王夫人的陪嫁,要捞银子可比别人容易许多“要修个普通园子几百两银子也就够了,他倒卖的那些东西,两三件就能凑出个小花园来。还有什么” “他在外头为拉拢人售卖古董, 将贾家内宅的事当故事讲出去,吸引人们来听故事的时候借机将东西卖出去, 凡冷子兴路过的地方,人们对贾家如数家珍, 连珠大爷早逝留下遗腹子都知道。” “豪门轶事本就是寻常百姓茶余饭后最喜欢的谈资,只要姑娘们的事情没有说出去, 也不算大事。还有别的吗” “别的话三爷倒没说,不过三爷说冷子兴还在京城里。” 等的就是这句, 林茈玉抬头“告诉瑾哥儿, 拿了冷子兴。” “福晋是想把贾家的东西拿回来” “拿回来做什么就算这次我拿回来,下次他们还会继续倒卖,难道次次都要我帮他们要回长此以往, 咱们贝勒府都成了贾家的库房。我要银子。” “奴婢这就去告诉三爷。” 雪容转身走出亭子,正好与迎面而来的胤祐遇上,她行个礼,继续出去。 “你又叫这丫头干什么去”胤祐过来坐下,自己给自己倒茶喝。 林茈玉也不帮忙“瑾哥儿走了” “他说还要回翰林院去,你叫雪容去找他的应该能追上。怎么,出事了” “别人家的事。” 既然这么说那就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胤祐不再问,喝完茶说起林瑾带过来的消息“皇阿玛要将十三弟捧起来,不知道是真的捧他还是为了给太子竖个挡箭牌,外头几个兄弟听见消息怕是要愁的好几天睡不着觉。” “自来泰山在世人眼中都有不同寻常的意义,能够在泰山祭祀的都是天子或者太子,不过皇阿玛从来不按照常理做事,你看古往今来哪个皇帝大部分时间不在都城待着” “这倒是。或许皇阿玛只是一时兴起,不过是我们把事情想复杂了。” 长出口气,胤祐再倒杯水慢慢喝。外头的皇兄皇弟们他是比不上的,只要碍不着自己就不用去操这个心,如果将来哪天遇到点什么事,他们也不一定会为他操心。 “太子病了,泰山也去了,皇阿玛差不多该回来了吧我要不要先想法子报个病” “爷,你是比我还能躲。”林茈玉瘫下肩膀。“眼下太子还在,他们争的都是朝堂上的支持者和皇阿玛的圣心,爷还不趁着这个机会捞些零零散散的好处” 胤祐坐直凑过来“你觉得爷该去” “为什么不去就算想要远离争斗中心,也要有自保的本事才行。爷,您可不是十五、十六他们。” 年幼的皇子们尚且不懂事,再加上母家出身低微,将来无论谁登基,为了名声都不会对他们下手,哪怕他们万事不管也能混个王爷帽子,只要不造反都能平安终老。 但年纪大点的就不行了,哪怕他们自己知道自己没有参与夺嫡,可若新登基的皇帝怀疑他结党,那就没地方说理去。 而老四恰好就是这么个多疑的人。 “唉既然福晋这样说,这个懒怕是偷不成了。”长叹两声,胤祐起身,背着手又往前院去了。 不多时雪容回来“三爷说他知道了,明日就给福晋准话。” “给十二福晋也传个话,跟银子有关的事总是谨慎些好。” “是。” 却说冷子兴最近心情不错,七月底时因为老太太即将大寿王夫人要准备寿礼,拿不出银子来便拿了不少东西变卖给他。后来连着中秋、重阳两个大节日,有岳父、岳母在荣国府里面牵线,他得到的东西比之前一年都多。 但也因为东西太多没办法一次性带走,他就先带走了好出手的一小部分,把那些东西卖的差不多,再回来拿那些不大好出手的。等把这些不大好出手的也找到买家,差不多就到年下了,还能赶回来过年。 想到即将到手的银子,他在街上就忍不住笑出声。 “呦,这不是冷子兴冷掌柜吗” 旁边忽然传来打招呼的声音,冷子兴转身,却见是个陌生面孔“你是” “冷掌柜贵人多忘事,两月前你租了我们隔壁空院子做库房,你忘了” “哦,原来是你们。” 两个月前正是冷子兴得了贾府东西的时候,但这些东西都是变卖出来,肯定不能在自家摆着,也不能着急脱手否则卖不出好价钱,所以就租了个院子暂时放在那里。 那个院子相对偏僻,周围的确有零零散散的几户人家,虽然冷子兴并没有都见过,但别人能认出他来并不算奇怪。 那人呵呵笑着上前,十分热情“当时您去租院子的时候我还不认识您,后来打听才知道您是做古董生意的,真是白白耽误了功夫。冷掌柜,我家里有件东西,是我爹的,他说是个前朝的什么什么瓶,我不懂,也不敢随便让别人看,想请冷掌柜帮个忙。” “前朝的东西”冷子兴眼珠子一转,忙后退两步摆出拒绝姿态。“前朝的东西你们都敢私藏” “冷掌柜这话可不能乱说我爹说那是我太爷爷建房子的时候从地里挖出来的,后来一直没扔才传到现在,还不一定是前朝的东西,也可能是前、前朝的,冷掌柜可不能胡说” 那人如临大敌,东张西望左顾右盼,抄着手嘀嘀咕咕“早就说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爹非要说是古董,回去砸了算了。” “且慢”听见可能是前、前朝的东西,冷子兴哪里还忍耐得住再看眼前这人一副憨傻没文化的样子,计上心来。 “兄台不必紧张,我刚才也是怕惹祸上身,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方才真是抱歉,是我误会吓到你了。这样吧,我跟你家去看看,帮你鉴定一下如何” “真的”那人不太相信,面露犹豫。 “当然是真的。我好歹是做这门生意的,那东西是真是假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若是假的你砸了了事,若是真的我给你出个价,即便你不想卖给我,将来卖给别人的时候也心中有数。” 那人又看了冷子兴好几眼,半晌一跺脚“嗐,我本来就是想找你帮忙,被你一吓我都不敢了。还是算了算了,砸了干净。” “兄台,若真是古董,少说能换百十两银子,你们都能买个新院子了。”冷子兴连忙将人拦住,循循善诱。“你们那地方偏僻,换个地方居住岂不是好” “这” “兄台不用担心,就算是假的,你也不吃亏。” “这倒是,那好吧,我就带你去看看。不过冷掌柜我们先说好,便是真的,你也别当着我爹的面说,到时候你给我使个眼色。” “当然没问题。”冷子兴爽快答应,心中却暗道果然。 京城里当铺不少,拿着那东西往当铺去一趟就能分辨出真假,他却不肯,反而要在大街上拦人去鉴定,果然是存心想要将古董占为己有。 这样的人,就算诓骗他也算替天行道了。 “兄台请。” “冷掌柜请。” 各怀鬼胎的两人租了辆马车,往城边偏僻的地方去,路上那人还有些紧张“冷掌柜,那东西虽然看起来很旧,但做工精细,应该是真的吧” 你一个市井小民,连好东西都没见过,知道什么叫做工精细 冷子兴暗自嘲讽,面上却笑“没见到东西我也不好说,不过许多仿制的物件做工都很精细。” “这,从我太爷爷手里传下来,应该不是假的吧”那人一下子就眉头就拧起来,不停搓手。“应该不是假的,肯定是真的。” 冷子兴哼一声,眼中闪过得意和轻蔑。 先给他灌输可能是赝品的思想,到时候随便两句话就可以把他哄过去,做古董生意这么多年,很久没遇见这么好骗的人了。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停下,掀起帘子看外头景色熟悉,冷子兴丝毫没有怀疑,当先下车。 “兄台家住何处等看完东西我正好要去租借的库房那边,这马车的银子我出了吧。”说完他就拿出一锭银子交给车夫,并嘱咐。“你在那座房子那里等着我。” “好嘞。”车夫掂掂银子,笑得牙都呲出来。 “兄台” “哦,这边,冷掌柜请。”那人似乎在担心古董是赝品,眼珠子乱转心神不宁。 冷子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越发端起来“兄台放心,我见过的古董多了,是真是假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好好好,冷掌柜这边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个青砖围成的院子里。院墙已经有些老旧,但看样子这家并不是穷困的农户,应该小有薄财。 看来那古董十有是真的。 冷子兴心中大喜,脑海中已经想好了等会要怎么说。 “冷掌柜请。” 听见邀请,冷子兴迫不及待迈进门,一进去就看见正前方的桌子上摆着个青花缠枝牡丹纹玉壶,看花样、颜色、纹路,该是洪武年间的东西。 冷子兴的眼睛当即就直了,口中却道“这颜色不太对,应该是红色,怎么是青花啧。八成是假的,等我再细看看。” 说着他就要上前去拿玉壶。 但领路之人动作更快,他先一步挡在玉壶前面,脸上仍旧是憨憨的傻笑“这可是我爹藏着的宝贝,您再仔细看看,肯定是真的。趁我爹不在家,冷掌柜给个价,有个一二百两我就出手了。” “一二百”冷子兴差点笑出声,这傻子是真不知道洪武年间的玉壶什么价格。 “一二百恐怕不行,这东西大概是后世仿的,虽然也有些年头,但到底不是真品。至多八十两。” “是吗” 屋内忽然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冷子兴被吓一跳,连忙环顾四周才发现在门口角落里坐着个少年。 方才进门的时候注意力都被这玉瓶吸引,竟没注意到那边有人。此时再细看屋内,他才发现这屋内不仅多出个少年,还有一架红木花卉屏风隐在暗处。这样价值的屏风,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们是什么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冷子兴转身欲走。 但那个将他带来的人已经挡在门前,面上依旧是憨厚笑容“冷掌柜急着走干什么咱们生意还没谈妥当呢。这玉瓶绝对是真品,冷掌柜再仔细想想,重新报个价。” “让开,你知道我是谁吗”事情至此,冷子兴若还以为面前的年轻人是个傻子,那他才是真正的傻子。 “当然知道,荣国府当家太太陪房的女婿,咱们今儿只谈生意,不讲身份。” 他竟然知道 冷子兴心中咯噔一下,知道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你们想要干什么” “刚才不是说了,想谈生意。”坐在门口的少年站起身,走到正中央主位上坐下,一只手摸上玉瓶。“你看这瓶子,值多少钱” 这少年从暗处走到光亮处,冷子兴才看清他一身锦衣,大拇指上一只扳指的价值都能比得上玉瓶。 横竖跑不掉,他索性站定“这瓶子看着似乎是洪武年间的东西,保存的也不错,但应该不是宫中真品,只是民间制造,我尚未细看,这样打远瞧着,三千两是有的。” “这价格还算公道。”前方少年转过头来,露出整张正脸。 这张脸似乎有些眼熟,但冷子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只好问“看公子锦衣华服,该不是缺这几千两银子的人,莫非是在下不小心得罪了公子还请公子明示。” “冷掌柜不必紧张,我真的是叫你来谈生意的。这瓶子就按照冷掌柜开出的价钱八十两,我们来谈个合作怎么样” “公子莫要说笑。” “哈哈哈,当然不是说笑,是正经生意。”少年年纪不大,脸上也带着笑,偏偏有一种老成之感,看起来就不好骗。 “我知道冷掌柜从贾家弄了不少东西出来,比如重阳节前有一件珍珠缂丝云肩,冷掌柜花二百两收来,转手八百两卖出去,可有此事” “你怎么知道”冷子兴如临大敌,再看向屋内每一处角落都含着警惕。 少年拍拍桌上玉瓶“冷掌柜能用二百两赚八百两,这是本事,不过很不巧,我和贾家有些关系,冷掌柜算是把我家的东西骗走了。但我这个人心软,并不想追究,冷掌柜可以继续收贾家的东西,但转手卖出之后,卖出的银子减去本钱,我要八成。” “你是贾家人” 别的话都不重要,冷子兴的注意力都被这一句吸引,再盯着面前的少年细看,半晌忽然想起,这不是姑太太家的儿子吗早年曾经远远地在贾政身边瞧见过。 “你,你是林三爷” “呦,你居然认识我没想到你一个外人,居然对贾家的事情这么清楚,是你的老丈人周瑞告诉你的” “噗通”冷子兴跪在地上。“林三爷饶了我吧,我,我这生意虽然暴利,但也是正经生意,林三爷饶我这一次吧。” “你跪下干什么,我不是把话都说清楚了吗我是来跟你谈生意的。”林瑾敲着玉瓶,把说过的话再次重复。“这瓶子八十两给你,等你把它卖了,记得分八成给我。” “这,这”冷子兴眉头紧锁,如丧考妣。 这年头做古董生意的不少,但能把生意做大的不多,京城里那些纨绔公子哥们酷爱斗鸡走狗,真正玩古董的没几个,不然他也不用跑那么老远将东西出手。而他古董的来源,大部分都是周瑞夫妇俩。 往前他倒买倒卖获取暴利赚了不少银子,但往后若分给林瑾八成,根本剩不下多少。 “林三爷” “你不肯那也行,等我明儿给两位舅舅请安去。” “别三爷,这八成实在是太多了,我在路上也要开销,做生意应酬也要开销,要不咱们打个商量,你六我四如何”冷子兴试探开口。 林瑾仿佛没听见,招招手,旁边竟然有人端茶出来。 “那,你七我三” “林安啊,明儿给两位舅舅递上拜帖,我的确许久不过去了。” “三爷,您是我的亲三爷,您占八成,八成行了吧”冷子兴是个奸商,他走南闯北,生意场上的事总能空口白牙说出花来。 林瑾没做过生意,但他见过林如海和那些盐商打交道,在双方筹码差不多的时候可以商量商量,但在自身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没必要商量。 “这才对,那就希望我们合作愉快。这瓶子归你了,八十两别忘了留下。” 将价值至少三千两的玉瓶交出去,拿到八十两银子,林瑾笑眯眯地命人将冷子兴送出去,然后起身走到屏风后。 “坑蒙拐骗果然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我朝对经商一道的律法制定还不够完善啊。” “那就等着你将来教出几个好学生,然后带他们一起制定更完善的律法了。”女声响起,坐在屏风后的赫然是林茈玉和林黛玉。 “难啊。”林瑾叹一声,将八十两推在桌上。“你们谁收” 林茈玉把银子推回去“那瓶子是你的,卖的钱自然也归你。” “得了吧,那瓶子正儿八经卖出去何止三千两父亲要是知道我把它卖了八十两,非写信来骂我不可。” “怎会,不是还有八成呢”林黛玉抿着嘴笑。 “二姐,你现在也和大姐一样了,下次从你们的嫁妆里拿”林瑾愤愤地把八十两银子收起来。 姐弟三个互相贫嘴几句,才说到正经话题。 林黛玉长叹“贾家竟到了要变卖家财的地步,看你搜罗来的单子,里头不少应该是外祖母的旧物,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弄出来的。” “还能怎样,坑蒙拐骗总有一样。外祖母眼瞧着不管事,实际心里都清楚着呢,只是装糊涂不跟她们一般见识,也不忍心家族捉襟见肘惹人嘲笑罢了。”想到原著中贾母默许将她库房中压箱底的东西拿出去变卖,林茈玉就是一阵唏嘘。 林瑾也跟着摇头“咱们把银子拦下八成,准备何时还给外祖母” 说完他和林黛玉一起看向林茈玉。 林茈玉却看向外头“先留着吧,此时就算还回去,也是徒劳。” 没有真正撑起贾家的人,还东西回去都是治标不治本,根本无用。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事情办完谁都不想在这里多呆,将不属于这间屋子的东西都搬出去,然后各自上马车离去。 冷子兴躲在树后,鬼鬼祟祟看着三辆马车远去,再低头看看地上花八十两银子买来的青花缠枝牡丹纹玉壶,忍不住给自己一巴掌。 “叫你贪心” 世上没有后悔药,有把柄在别人手上就只能受人辖制,而且林家、贾家的势力加在一块,便是逃到天涯海角都能抓回来。 长吁短叹半晌,最终冷子兴只能小心翼翼把这宝贝瓶子捧起来,抱在怀里拿走。这么贵重的东西若是损坏了卖不出去,他可没有银子去补林瑾那八成。 有林瑾出面,荣国府变卖财物的损失大大减少,但荣国府里众人却并不知晓此事。他们才听闻康熙带着生病的太子要回来,已经开始思索要如何为家族谋取新的出路。 王夫人受薛姨妈所托,在荣庆堂对着贾母怂恿“娘娘走了,现如今在宫里能给咱们说上话的只有宝丫头了。” 贾母不为所动,带着眼镜看着书,仿佛没听到似的。 王夫人和薛姨妈是亲姐妹不假,但是人都有私心,何况她们二人看贾母面无表情,王夫人话锋一转“宝玉两回考试都没中,回来之后闷在房间里,都快闷出病来。他如今已过了二十,咱们也该为他早做打算。” 宝玉 元春的薨逝绝了贾家向上的指望,但平向保持还能挣扎。小辈中贾琏已经婚配,贾琮、贾环都是庶出,若要联姻唯有宝玉。 贾母终于抬起头“莫非你有看上的人家”,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99章 越发冷清 “是,的确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是, 的确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不过只怕还要老太太出面。”王夫人在说这话时站起身,态度可谓恭顺。 “是哪家的呀”贾母上下扫了她一眼, 然后又转回来继续看书。 “云丫头已经定了人家,听闻她还有几个妹妹。” 史家一门双侯,随着前些年史鼎外任, 史家的地位在旧勋中又有所提升,更是为史湘云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定下了卫老爷子的嫡孙。 史湘云尚且如此,何况她那父母双全的堂妹 王夫人想得好, 贾母却头都没抬“史大姑娘尚未成亲,底下几个更是尚未参加选秀, 还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当年贾母也是史家小姐, 和如今史湘云差不多身份, 而贾母的夫君是当时的荣国公府世子, 也就是后来的继任荣国公。贾政何德何能与老荣国公相比,贾宝玉又何德何能与荣国公相比 当然,想要促成这门婚事也不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只要贾母舍下脸皮回娘家求救, 她那两个侄子和侄媳妇总得顾忌名声,舍出一个女孩来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处, 贾母心下嗤笑。 王夫人却忙着接话“这是自然,要论婚嫁, 必定要等到选秀之后。不过,这不是马上就要到选秀的时候了吗” 若没有特殊事件,大选小选都是固定的,根据皇上的圣旨提早或推后一两个月,但大体上都是三年一回。的确快到时候了。 “这么说你已经想好了” “是。早些年云丫头史大姑娘时常来咱们府上住着, 她和宝玉两小无猜最亲近不过,却不料后来事情多。咱们贾家和史家本就是姻亲,若能亲上加亲,自然最好不过。”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王夫人心中有些后悔。 多年前贾母总爱将史湘云接来,接来之后也不另外安排住处,而是让她和贾宝玉同住暖阁,要说没有存心促成他们,那是绝无可能。甚至史湘云小时候自己都曾经说过,长大后要嫁给贾宝玉。 可那个时候贾家尚且繁华,还有贾珠、元春,所以王夫人并不太想要史湘云,免得宝玉被史家祖孙两个彻底笼络去。 后来诸多变故,史家反而成了最好的选择。可惜史湘云已经定亲,幸而她后头还有妹妹可作为备选。 “老太太觉得可好”最后再试探一句,王夫人看向贾母,试图从她脸上看出回应。 然而贾母只是把书翻了一页。 五岁以前史湘云与贾宝玉同吃同住,同塌而眠,嚷着要嫁给宝玉哥哥,可过了五岁之后就绝口不提,果真是因为懂事了 她忽然改口,必定是她的两位婶婶教导,不许再说混账话。作为史家大姑娘,她的婚姻对底下弟弟、妹妹的婚事有决定性影响,更对史家的名声都有影响。 别人可不管什么聪明伶俐稀世宝玉,他们只知道贾宝玉是二房次子,不仅没资格继承爵位,连二房他都没资格继承。若史湘云嫁给这样的人,往后史家所有的姑娘都别想再高嫁。 贾母的确是从史家嫁到了贾家,但她还没想把娘家所有的女孩都祸害。 “那你是瞧上哪个丫头了” 没从贾母的话语中听出恼怒,王夫人心下一喜“二姑娘到底是姨娘所出,自然还是三姑娘与宝玉最匹配。” “还有四丫头、五丫头呢。” “老太太说笑,四姑娘今年才十岁。”忽然扯到史家两个年幼姑娘身上,王夫人又拿不定主意,悄悄抬头看贾母脸色,正听见她开口。 “既然已经有了人选,那你就去提亲吧。” “老太太”王夫人大惊失色。 鼎盛时期的荣国府可以去史家提亲,现在的荣国府有什么资格去何况王夫人只是二房太太,并不是一品将军夫人,就算她去了,恐怕话都还没说完就会被史家两位侯夫人给赶出来。 贾母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却并没有转过身,而是抬头目视前方“我年纪大了,家里面的事情管不了几件。而且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家二姑娘、三姑娘也都是娘老子做主,我不过点头凑成个好事罢了。你既然心中有人选,就去吧,若是说成了,聘礼从我这里出。” 说罢贾母又低下头,推推眼镜,仿佛书中有什么精妙绝伦的故事让她移不开眼睛。 “是,老太太。” 话说到这里,王夫人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无用,福身告辞从荣庆堂出来,心底越发烦躁。 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合适人选给宝玉了以前家里住着那么些姑娘,甄家的、史家的、林家的、薛家的,到头来竟连一个都没剩下。原本还想着借娘娘的口给宝玉安排个更高些的亲事,没想到娘娘又 眉心忽然抽痛,王夫人脚下一个踉跄。 旁边婆子赶紧过来扶着“太太又头疼了,可要传太医来悄悄” “老毛病了,不用劳动太医。”用力在额头揉两下缓解疼痛,王夫人扶着婆子的手回荣禧堂,一路上听着丫头、婆子们行礼,心中烦躁却只增不减。 从前珠哥儿在时,人人都知道珠哥儿是进士,她作为进士的生母,先有从夫君处得来的五品诰命,往后儿子为官做宰还能为她继续请封,那是何等的风光 后来珠哥儿虽然没了,但宝玉得老太太宠爱,将来偌大家私都要给了他,她后半生还有指望。直到娘娘起来,她无论是在自家还是在外头,谁见了不是客客气气 可是如今,珠哥儿没了,元姐儿没了,宝玉两回考试不中,老太太对他的宠爱似乎也在消减,反倒是被大房那个琮哥儿得了好处去。从金陵回来不足两个月,他都快被捧得和宝玉一样高了。 “这样下去不成,去将宝玉叫到书房来,我有话跟他说。” “是。”那婆子连忙答应,却不着急转身。“太太,方才大奶奶说有事想要和您商量。” “这么要紧的关头,她有什么话说”满脑子都是宝玉的终身大事,王夫人不耐烦搭理别人。 “似乎是为了兰哥儿读书的事。”婆子回话的声音都低了不少。 “兰哥儿不是在族学里读书吗宝玉他们都在族学里读书,怎么兰小子不想读了” “不是,听大奶奶的意思,似乎是想给兰哥儿换个先生。” “换个先生”王夫人停下脚步,看向婆子的眼神中尽是不满。“当年珠哥儿就是在族学里读书考上了进士,那边琮哥儿也刚过了乡试,怎么别人都读得他读不得” 冷哼一声王夫人抬脚就走,走两步再次停下“眼下正忙着宝玉的事,你告诉她,有功夫想别的,不如多督促兰小子读几本书。” “是。”婆子连连应声,不敢再说别的,转身去叫贾宝玉。 却说贾宝玉科考再次失败之后并不在意,即便贾家败落,还能拿出给他捐官的几千两银子。再加上他从小娇生惯养,与他来往的也都是王侯子弟,没有人是指望着科举出头,所以科举对他来说,实在无足轻重。 只不过内宅里迎春、探春都嫁人了,剩下不爱与人来往的惜春,他找不到人陪他玩,又不想去找贾环、贾琮,所以每天不是在屋里寻欢作乐,就是偷溜出去寻欢作乐。 赶巧,之前薛家正盛时买回来一批小戏子,预备大婚时候在与凤楼宴请宾客用,但因为种种远远没能进与凤楼,再加上后来薛格格失宠、贤嫔薨逝,那些戏子没有唱戏的机会,梨香院又住不下她们,就分散到各处做丫头,绝大部分都到了贾宝玉院里。 兜兜转转,该来的人竟还是来了。 贾宝玉刚和芳官、四儿几个嬉闹过,就见何婆子过来“二爷快换衣裳,太太叫你过去呢。” 四儿嘻嘻笑着,伸手戳芳官“你妈妈来了。” 芳官斜着眼睛瞅过来“宝玉咱们接着玩,别理她,方才唱到哪了” 贾宝玉自然更不想出去,便道“方才唱到剑斩黄龙了。” “好,那咱们接着唱。”芳官张嘴就要将刚才的唱腔续上。 但何婆子已经进来,一把将她推开,对着贾宝玉行礼“二爷快换衣裳,方才李妈妈传话说太太叫你过去,不知道什么事,要去书房呢。” “去书房干什么,莫不是又要说考试的事打从上一回考试开始,你们总要说些经济仕途的话,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二爷,太太还在等着呢。” “你”贾宝玉最不耐烦这些,但太太叫不能不去,不情愿地站起身,对着芳官道。“你别走,也别换衣裳,等我回来咱们继续唱。\039 “哎,我等着你。”众人笑着送贾宝玉出去,顺手拿起桌上的点心吃。 四儿吃一块,又拿一块给芳官“你怎么不吃” “我才不吃,这东西早吃腻了。” 这是上好的桃花酥饼,里头裹着陷炸了,外皮都做成桃花的样子,好看又好吃,只是费时费力,寻常人家逢年过节也不一定舍不得买这样的点心。 芳官转头看见廊下两只雀,抓起桃花酥饼跑过去,捏成碎渣往里扔“来吃,快吃呀。哎呀你们看,它吃得好欢快。” 其他几个丫头见怪不怪,嘻嘻哈哈凑过来逗弄雀儿。 此时西北角一处小院子里,入画抱着几叠宣纸进门“厨房说山药没有了,姑娘若是想吃要等几日,今晚上不成。这是刚拿回来的宣纸,如今家里只剩姑娘,那起子人越发不用心,我摸着这纸比上回薄了许多,定是她们克扣。” “放下吧。”惜春伏在案上作画,并未抬头。 入画将宣纸铺在另外一张桌子上裁好,将裁好的拿过来几张“这颜料还是林大还是七福晋送的那套,这两样颜色用完了,可要告诉账房买” “不必了,这样用着就好。”手中笔未停,惜春直等将这一枝花画完了才抬头,拿起新取来的宣纸。“的确差了不少,倒也勉强可用。” 入画抿抿嘴,没再说什么,将这几张宣纸放下,继续去收拾其他的宣纸。 主仆二人各自忙着,外头忽然传来声音“四姑娘可在里头” “在呢。”入画放下手上东西,走到门前。“是小红姐姐啊,进来吧,可是有什么事” “是二奶奶派人从江南回来了,有些东西托我转交给四姑娘。” “小红姐姐快进来。” 每回王熙凤派人从江南回来,总有东西给家中姊妹,或是她准备的,或是迎春准备的,都是贴心又实用的东西。 入画欢欢喜喜把小红迎进来,惜春也放下笔“入画,你先出去吧。” “是。”每回都是这样,入画也没多想,笑盈盈地就出去,脑子里还想着上回送来的东西。别的东西不多说,送些散钱是真有用,便是拿去厨房加菜都是好的。 小红看着她走远,关上房门,从怀里掏出封信“这等事原是不该跟姑娘说的,但姑娘家里只能姑娘自己拿主意。” 惜春没接话,接过信从头到尾看完,神情丝毫未变“既然人姑母已经见过,那就他吧。” “四姑娘,你真的不再想想” “再想,能找到比他更合适的吗” “四姑娘”小红抿抿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奈叹两声,从怀里又取出个小布包放在桌上。“奴婢告退。” 贾敏生在京城,虽随林如海去往江南,但大部分时候都在扬州,偶尔离开也是前往姑苏,金陵她并不熟悉,要在金陵找人很是耗费了一番功夫。 不过人选到底是找到了。和惜春一个辈分,二十一岁,上回科举中了秀才,但他天赋不够止步如此,虽然还勤恳读书,但要再考中很难。家中三间屋两亩田,温饱足够,人有点憨,但对惜春来说正好。 在信中贾敏的语气有些嫌弃,虽然理智上知道这样的人才好拿捏,但从情感上来说她不希望惜春选这个。可惜春已经选了,她大概不会阻拦。 小红走到门外,顺手带上门的时候看见惜春将信点燃。 关好门转身,入画正在院中等着,满脸期待“小红姐姐,这回又拿了什么来” “我拿什么来不重要,要紧的是你那什么来。” “小红姐姐,你说什么呢” “你当真不知道我说什么”小红脸上仍旧挂着笑容,眼神却透出几分锐利。“你伺候四姑娘多年,四姑娘的性子你比我清楚,趁着来得及我劝你一句,有什么事别瞒着姑娘,否则便有什么罪过,也是你的罪过。” 说完,小红故作高深地哼笑两声,抬脚离去。 入画已经僵住,两只手攥紧衣角。 她替哥哥收着东西的事情被人发现了不过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没有告诉四姑娘罢了,怎么听小红说的好像很严重一样 四姑娘的性子确实越发冷了,若是被四姑娘知道 手上忍不住更加用力,入画想到四姑娘冷面冷心的模样,打定主意等下次哥哥送东西进来,就借机坦白。 深呼吸半晌,入画才平复心情进去,片刻后揣着一把散钱出来,去往管事那里要两支新毛笔。 荣国府里越发冷清了,曾经风风火火的琏二奶奶随着琏二爷离京已经许久,府上不少人都差不多忘了这号人物曾经存在过。二姑娘、三姑娘陆续出嫁,每个月给姑娘们的份例少了大半,负责的管事也开始偷懒。 贾琮、贾环、贾兰本就不受重视,除了他们各自居住的小院,对整个荣国府来说他们在不在影响不大。就连众人眼中会一直热闹的贾宝玉的院子也只能偷着玩闹,因为王夫人开始逼他读书。 不仅荣国府里,今年的天气也显得冷清。进了冬月本该下雪,可直到冬月过半都没见到半片雪花,就像去年似的,没有了雪,冬日里半点热闹没有。 胤祐裹着厚厚的披风走进后院“皇阿玛派四哥和十三弟去修缮禹陵了,听说太子在东宫里发了通脾气,今年过年不能安生了。” 林茈玉早就抱上了手炉,看他要伸手过来,顺势把手炉塞过去“不是说索额图近来频繁来往东宫,今年本来也不能安生。” “索额图,他不会真敢吧” “那谁说得准。” “啧,果然历朝历代党争都没有安稳的时候。”叹一声,胤祐用力搓搓手炉让自己手暖和,然后把手炉还给林茈玉。“看来今年爷也要花销一大笔了,咱们家还有银子吧” “差点。”林茈玉面露为难,但说的都是实话。“这两年天气偏干旱,外头庄子收成都不高,爷又没有肥差,府里诸事走官中账上的不多,内宅的事都是走私账。” 居然还要靠福晋的嫁妆银子维持人际关系,胤祐倒抽口气“看来爷的确得去寻摸两个肥差回来,不然将来总不能吃福晋的嫁妆吧” “倒也并无不可。送出去的东西走妾的私账,收回来的礼自然也记在妾的私账上。”林茈玉说得一本正经。 这几年除了给几个侄子侄女送的例礼,其他基本都能收回来,还有一些其他的孝敬,都算私账,嘻嘻。 幸好胤祐已经习惯了,只瞟过来一眼“那爷也不能这么干看着,等年下找机会向皇阿玛讨个差事,家里还这么多孩子等着爷养呢。” “哕”林茈玉转身趴在栏杆上。 胤祐脸瞬间变黑“林氏,爷不过是上回说了一句不想往上凑,你至于吗” “不是,是哕”胸口一股往上泛的恶心,林茈玉手炉都掉到地上,撑着围栏旁的石柱“你今天用的什么香” “什么什么香,就是平常惯用的香料。”胤祐拧着眉,看她这捂胸口的动作,忽然灵光一闪。“你不会是赵诚,赵诚宣太医” 自从热河归来后康熙的心情一直都不太好,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太子和索额图。 太子自不必多说,是亲手带大的最亲近的儿子,索额图更是居功至伟官至一等公。他怎么都没想到,竟然会接到检举索额图谋反的折子。 回京一个月,朝堂上人心浮动,他心里更烦躁得很。 李德全小跑着从外头进来,看沉迷奏折的康熙一眼,上前小声回禀“皇上,方才太医院来报,七福晋有喜了。” “嗯”从奏折中抬起头,康熙眼光微沉。“四、五年了吧,老七也要有嫡子了。” “是,五年了。如今只有直郡王、三贝勒、四贝勒府上有嫡子。” “好事,赏。”眼中光芒闪烁半晌,最终康熙只说出这三个字来。 “嗻。”答应一声,李德全躬身出来,到殿外叫过自家两个徒弟。“你去给戴佳娘娘报喜去,你去七贝勒府上送赏。” 这种讨赏的好差事自然是要留给自家徒弟。 吩咐完毕,李德全打发两个徒弟赶紧去,他则转身回到殿内,站在门口看着再次沉浸在奏折中的康熙,他的眼神也暗下来几分。 万岁爷的心思越来越沉了,以前遇到事还会说两句,如今七福晋有喜这样的喜事他都没有表情,莫非是被太子和索额图气到了 那封检举信,他在旁边也看见了几行,若只是索额图就罢了,只希望太子不要做傻事。 摇摇头,李德全回到康熙身边站好。 七贝勒嫡福晋有喜,这话从太医院传出来,很快就传到各处,各处贺喜的拜帖雪花一样送来,同样送来的还有小山一样的贺礼。 白天林茈玉还想几个小格格、小阿哥的东西她都没藏私,而是给他们都建了小账本记着,晚上她就收到这么一大堆东西。 孩子还没出生,这些东西可不是给孩子的,都是她的。算一算,都快能把今年庄子的亏损补上了。 “可以呀小东西,你娘我就指着你发笔财了。”大笑两声,林茈玉满意地拍拍肚子。 张妈妈满脸堆笑从外面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吓得五官乱飞“福晋做什么,头三个月不稳当,这可不能摸。福晋快把手放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00章 此时不作更待何时 大概是这个嫡子盼得…… 大概是这个嫡子盼得有点久, 从那日拍肚子之后,张妈妈每天像盯贼一样盯着林茈玉, 但凡她有一点要抬手的苗头就立刻出来制止, 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嫡子如何如何要紧。 前几天还好,后几天林茈玉直接耳朵听出茧子“奶娘,咱们来打个赌吧, 我说这胎是个小格格。” “福晋慎言,这话可不能乱说”张妈妈赶紧打断,神情要多慌张有多慌张。“奴婢知道福晋喜欢大格格, 但福晋总要先生个嫡子才好,家中无嫡子坐镇, 才是霍乱的根源。” 这倒是实话, 在这个时代背景下, 如果没有一个嫡子居中镇着,很容易有庶子们为争夺家产掐死对方的事情发生。不过有嫡子也不是万能的,康熙有嫡子, 还不是九龙夺嫡林家没有嫡子, 也比有嫡子的贾家更安稳。 林茈玉便道“奶娘此言差矣, 皇上有中宫嫡子” 她想举例说明,但例子还没说出来就被张妈妈捂住嘴“福晋慎言。” “说什么呢”胤祐顶着风雪进来,满脸笑容。“冬月初你还说今年怕是下雪比去年还晚,但你才刚诊断出有孕没几天就下这么大雪, 我可听闻钦天监的几个老头子跟皇阿玛说是祥瑞之兆。” 张妈妈连忙接话“竟有这事方才福晋还说这场雪下得好, 想要生个小格格肌肤胜雪呢。” 从心底来讲她的确想让林茈玉先生嫡子,但生男生女是上天定的,人力说了不算,她们说了也不算, 最要紧的是,要先试探一下胤祐的态度,如果他只想要嫡子不想要嫡女,那可要提前做准备。 “大格格长得也不黑,怎么这么说”意料之外,胤祐的关注点居然在肌肤胜雪上。 “是,咱们大格格也白净漂亮呢。”张妈妈松口气。 只要胤祐不在乎,那就不用担心了。 虽说她重视嫡子,希望有嫡子来稳固福晋的地位,进而稳固她的地位,但她对林茈玉的心,却更胜生过对嫡子的重视。 林茈玉心中温暖,笑道“大格格自然漂亮,这不是怕生出来长得像爷吗” “什么意思,你嫌弃爷长得不好看”胤祐的脸拉下来。 其实爱新觉罗家的人都长得不怎么好看,只能用“不丑”来形容,至少胤祐和林瑾站在一起的时候,拥有探花郎基因的林瑾完胜。 “没有啊,爷听岔了。”林茈玉不认账。 “你”看看她尚不明显的小腹,胤祐暂时把这口气咽下去。“等孩子生下来爷再跟你算账我刚从宫里出来,额娘说你刚诊断出有孕,到年下未满三个月,年节时就不要进宫了,人多眼杂的,让那拉氏带着孩子进去。” 未满三个月和七个月之后是可以光明正大偷懒的阶段,这样的机会可不多,林茈玉连连点头“那拉氏进过宫,让她带着孩子们去拜年吧。宫里那位可有消息” “没有,皇阿玛对他到底是偏爱的。” 索额图被检举谋逆已经不是秘密,但康熙只是小惩大诫之后就将这件事轻轻放下,再次证明太子在他心中的地位远不是其他皇子可比。想要废太子还差点。 虽然九龙夺嫡早就已经在暗中展开,但真正拿到明面上竞争还是在第一次废太子之后,既然康熙还想保太子,那就再苟几年。 林茈玉摸摸肚子“皇上还没有说什么时候让十二弟出宫建府” “没有,爷出宫建府的年纪算是兄弟们中最小的,十二弟有苏麻喇妈妈,怕是要等到二十岁才能出宫。后院那几个格格不是总来找你说话,怎么,你嫌闷” “她们经常过来解闷自然是可行,但有些话还是得有个贴心人说。天这么冷还有雪,我又不能出门,还不能找个人来说话” 贴心人可没那么容易找,林茈玉在江南长大,京城中并没有熟悉的手帕交,林黛玉又不能经常出来,想找个人说贴心话很容易理解。 胤祐拧着眉头想想“贾家你不是还有个表妹尚未出嫁把她接来。” 惜春算了算了,不想听她念经。 林茈玉摇头。 再想想,胤祐换个建议“林瑾的未婚妻子如何她是你未来弟媳,来陪你说说话也使得。” 那更不行,林茈玉可没有使唤弟妹的爱好,不然人家还以为她这个大姑姐有多难相处。 于是她再次摇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能说贴心话又不担心传出去,真正利益共同体的姑娘就这两个了。胤祐想不到“那你想找谁来” “找不到也没事,我就在家里待着找些玩的吧,爷在外头看见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给我买来。” “那么些人陪着你还嫌闷,你们女人怀孕真是麻烦。” 胤祐兄弟姐妹众多,但能说贴心话的其实一个都没有,连亲额娘都隔着一层,对林茈玉这种出身和谐家庭的人的行为,实在不大能理解。 “麻烦那不生了。”林茈玉也顾不得张妈妈还在旁边,抬腿就踹过去。 “福晋小心”张妈妈连忙过来将她拉住,开始喋喋不休。“虽然现在月份小没有感觉,但过不了多久就会身子重,福晋可不能不小心,往后要仔细着。更不能生气动怒,对身子不好,对孩子更不好。” 说完一大串,她就扶着林茈玉进屋,把胤祐忘在外边。什么贝勒爷不贝勒爷,哪有她从小奶大的姑娘要紧 胤祐因为在皇子中不显眼,与兄弟们相处经常被人忽视,但在自己府上被人忽视还是头一回“她想跟爷动手,还是爷的错了” 越想越气,背着手就走。 走两步又回来,把手伸进怀里“雪容。” “爷请吩咐。”雪容应声过来,就见一个盒子从前方抛过来。她连忙伸手慌乱接住,再抬头胤祐已经背着手走了。 看这小盒子巴掌点大,应该装不下什么东西,雪容莫名其妙进屋“福晋,这是贝勒爷留下的,您瞧瞧。” 林茈玉正被张妈妈连哄带骗按在榻上“什么东西打开。” “是。”雪容走过来,将盒子双手举到张妈妈面前。 张妈妈先拿毯子过来给林茈玉盖上腿,然后才打开盒子“呦,是手串。” 雪容捧着盒子蹲下身。林茈玉这才看清,里面竟是红宝石手串,每颗红宝石都被雕刻成了石榴籽的样子。 石榴寓意多子多福,难怪张妈妈看见这么高兴。 但林茈玉立刻黑了脸“不要,收起来。” “怎么了,福晋不喜欢石榴头前鲜榨的石榴汁福晋还喝了两杯呢。”雪容不明所以,但还是把盒子盖上。 石榴汁是石榴汁,石榴是石榴。不知道是不是元春“榴花开处照宫闱”在前,总觉得石榴不太吉利。 “不喜欢,收起来吧。冬日里穿这么些衣裳,再带着首饰岂不累赘” 这理由勉强还能接受,雪容和张妈妈对视一眼,将手串拿到梳妆台,收到最里面一层。 张妈妈转脸堆上笑“不喜欢就不戴,福晋高兴最要紧。今儿下雪,福晋最喜欢吃锅子,咱们今晚煮锅子吧,把侧福晋她们都叫来,人多热闹,不要贝勒爷。” “好。”这个提议很好,林茈玉很满意。 于是到晚上,一屋子女人加上半屋子孩子,摆上热气腾腾的火锅,一边开窗赏着雪景,一边热热闹闹用饭。 只有胤祐被赶到前院,自己跟自己吃饭。 好不容易吃完饭女人孩子都散了,胤祐咬着牙到正屋“你是仗着肚子胡作非为啊。” “对呀。”林茈玉露出标准八颗牙齿,然后扯着他就往里间走。 “你真是”胤祐牙咬得咯吱响,但是又不能干点什么,最后只能气得咬了她两口泄愤。 小作怡情大作伤人,不趁这个时候小作一下,更待何时 这一场大雪后天气骤然降温,真真正正让人感受到冬季寒冷,随之而来的就是年下。 腊八前后府上事情增多,以往林茈玉都要过问,但现在情况特殊,张妈妈以及府上另外两个管事嬷嬷就把事情都揽过去,等定下之后口述汇报。都是有先例的事,不用担心会出乱子。 后院暂时交给那拉氏,就是些谁屋里炭火不够,谁屋里损坏了什么之类的琐事,那拉氏也能处理的来。 这两样事情都分出去,只要没有变故,需要林茈玉耗费心神处理的事情就没几件了,每天吃吃喝喝、看书看戏以及睡觉,就成了她的任务。 这一日阳光不错,风也不冷,林茈玉便在院子里坐着,穿着厚斗篷,像个球似的。 雪容院门口听人汇报,片刻后进来“福晋,荣国府派人送了年礼来。” “嗯。”荣国府每年都会派人送礼,林黛玉那边也送,不是稀罕事,林茈玉眼睛都没睁。 “比往年厚了三成。礼单中还夹着二太太的拜帖。” “嗯”林茈玉睁开眼。 雪容道“听闻二太太前些日子给宝二爷说亲,但京城中门当户对的人家都婉拒了。宝二爷年过二十,年纪相当的姑娘几乎都已经定亲,余下要么是十七、八岁家里宠爱舍不得发嫁,要么是十二、三岁尚未到年纪。” 贾宝玉这个条件,确实是高不成低不就,他没有爵位没有功名,正经权贵肯定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原著中还有个薛宝钗兜底,现如今薛宝钗都在东宫里,也难怪王夫人急了。 林茈玉把手往袖子里缩缩“每年三月份,宫中会放出一批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虽然都是包衣,但出身并不低,更听闻其中还有几位娘娘的侄女。” “这,二太太怕是不愿意。”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两只手缩着也不觉得多暖,手炉仿佛会漏风似的,林茈玉开始怀念暖手宝。“你去拿块皮子过来,兔皮就要两块,我说你裁。” “是。”知道林茈玉是不想管这事,雪容转身给等在门口的丫头使眼色,然后去库房拿皮子。 七贝勒到底是七贝勒,府上每个月收到的帖子比不上别的皇子府多,但也不是门可罗雀,这样的帖子拒了,自然有相应章程回话,主仆两个都没当回事。 王夫人接到婉拒的话之后,虽然在意料之中,却仍旧难免生气“当年在咱们家住着,吃喝都是从咱们家出,嫁出去哪年少了她们的礼如今竟是连个拜帖都不应,真是不把荣国府放在眼里。” 底下两个心腹婆子互相对视,其中一个上前“太太,七贝勒到底是皇子,帖子递不进去也没法子,十二福晋在宫里,帖子更不好递进去,咱们还得想个别的法子。” “能有什么法子若不是为了宝玉,我何必去找她们如今没了娘娘,真是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再拖几年,难道真要宝玉迎娶那傅秋芳之流不成” “太太不必生气,七福晋那里不好说话,不是还有画眉吗” “画眉”王夫人一怔,思索片刻才想起的确有个贾府的丫头跟着陪嫁去七贝勒府了。“画眉可是家生子” “正是,那画眉自小机灵,是和鸳鸯她们一起被选中服侍老太太的,不过因为小几岁只做了二等丫头。她的父母却不如鸳鸯的哥哥嫂子体面,所以太太不知道。”这婆子如数家珍,若不是对府上事物十分了解,就是提前做了调差。 王夫人难看的脸色缓和不少,半垂下眼眸“可有把握把话传给她” “太太放心,画眉逢年过节都会托人给她父母送东西,马上就到年下,想必送东西的人很快就要来了。太太只管把她父母叫来说话,有什么事还怕她办不成” “速速将她父母叫来。” “是。”婆子答应一声,和另一个婆子交换视线,两人并肩出去,到门外悄悄嘀咕。 “你找画眉干什么七福晋不给说话,难道画眉说话就好使” “那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忘了大姑娘当娘娘的时候不说大姑娘,你看宝二爷屋里的袭人姑娘,有什么事是她办不成的画眉这小丫头,在贝勒府里风光无限,保不齐早就眼馋了,咱们推她一把,她还要感谢咱们呢。” “说得也是,这些小蹄子们哪个不是带着想法的我听说有几个小丫头想往琮三爷那边去,虽然比不上宝二爷,但琮三爷也是秀才公呢。” “哎呦,你这样说我也要抓紧,把我那几个干女儿也塞过去两个。” 二人说着悄悄话走出荣禧堂,去找画眉的父母不提。 而画眉压根不知道已经有人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作为七福晋的陪嫁丫头,她在贝勒府里虽然不是掌事,但也仅次于雪容,里里外外谁见了都要客客气气,便是几个格格都不敢随便给她摆脸色。 前些日子,雪容告诉她和木香等几个心腹丫头,说福晋问她们有没有心意的人。若是有,只管告诉那男子,让他找贝勒爷或福晋求恩典,他若有胆有诚心,福晋就同意。 都是年轻姑娘,谁能没有春心萌动的时候不过她们都在内院服侍,见到男子的机会实在少之又少,比较熟悉的就是贝勒爷身边的侍卫和林家常往来的小厮。 皇子贴身侍卫都是有官职的心腹,很多家里都是做官的,她们这些家生子的丫头配不上,即便放出去也难配。 至于那些小厮,还真有。 从林家派到京城常来往的人中有一个叫林苏的,他父亲是从姑苏老家带出来的人,几代都是林家家生子,忠心可靠,林苏本人更是小时候就和木香认识。 林茈玉的话说出来没几天,他正好来送消息,木香将这话告诉他,回去他就求林瑾去了。林瑾又来告诉林茈玉,两人的事已经定下来,就等着木香满十八岁放出去成亲。 想到此处,画眉倚在围栏上一声长叹。 “好端端怎么唉声叹气的福晋说想吃山楂糕,你快到厨房要去。”雪容匆匆忙忙过来,吩咐一声又匆匆忙忙走。 画眉赶紧起身“这就去。福晋可说晚上吃什么我叫厨房提前准备上。” “福晋还没说,晚些吧。”雪容已经又回屋去,声音隔着门传出去。 “知道了。”画眉再答应一声,才沿着小路去厨房。 自从福晋有孕,口味一天三变,厨房早有准备“画眉姑娘请稍等,再等一刻钟就有了。姑娘先坐坐吧,我给姑娘端茶来。” “有劳。”作为福晋的贴身丫头,被别人巴结是常态,画眉挑个不打扰他们的干净地方坐下,喝着茶慢慢等。 不一会又来个丫头“核桃酥好了没,李格格要呢哎呦,画眉姐姐在这呢。” 小丫头赶紧过来问好“这大冷天画眉姐姐怎么亲自过来,可是福晋要什么” “福晋近来口味多变,我们总要跑几趟,你也坐下吧。李格格这是饿了” “哪啊,是二格格要吃。” 两人都等着厨房出餐,便坐在一起说闲话,小丫头满脸笑容十分热情,明显对画眉带着讨好的意思。 不一会山楂糕就端出来“画眉姑娘拿好,您慢走。” 等画眉走了,厨房才把核桃酥拿出来“这核桃酥早好了,只是不好比福晋那边先。” “无妨,多谢了。”小丫头见怪不怪,带着核桃酥回去。 虽然林茈玉对府上格格们很是宽容,但有些东西不是宽容就能盖过去,细枝末节处,处处都是计较。 腊八过后,临近年下,又下了一场大雪,将廊下的台阶都没过半截。林茈玉从窗户探头瞅一眼,又缩回去。 “这么大雪,不适合出门。” 胤祐已经穿戴整齐“不适合也得出去,年前朝会皇阿玛想必会说许多事。宫里额娘已经禀告过贵妃娘娘和太子妃,除夕你就不用去了。” “早去早回,等你回来一起吃羊肉汤。” “行,爷走了。”伸手在还不明显的肚子上摸一把,胤祐捂着帽子出门。 雪容过来把窗户关上“今儿风大,福晋在屋里坐吧。” “没那么娇弱。”虽然这么说,但林茈玉还是回到里屋,拿起雪容缝了一半的暖手套袖。“是不是有点小,手炉能放进去吗” “是量好了的,福晋放心,小手炉正好能放进去。” “嗯,等做成了你再做一个,给十二福晋送去。” “是。正好还有两块兔皮,跟这个是一样的。” 林茈玉惦记着给林黛玉送东西,林黛玉也惦记着给她。 刚诊断出来有孕,宫里就陆陆续续送了七八次东西出来,凡是孕妇有可能用上的东西林黛玉几乎都给送出来,其中不少还是苏麻喇姑给她预备的。这一番操作让林茈玉哭笑不得,最后又送回去不少。 江南那边听闻消息更是直接来了条船,上面有江南特产,有布料、药材等等,还有贾敏早些年做的但是没用上的小孩衣裳,乱七八糟贵重的、不贵重的装了小半船。 前前后后这么些,让林茈玉感觉生孩子就是为了发财。 “给我也拿个花样来,闲着也是闲着。”把暖手套袖递给雪容让她继续做,林茈玉翻出个花样,准备做小褥子。 朝会天不亮就开始,参加完朝会才是回家吃饭的时候,林茈玉慢悠悠边做边等,等到饿了也不见胤祐回来。 “福晋要不要先吃两块点心” “再等等吧。” 继续缝几针,等到平常吃饭的时间,胤祐还是没回来。林茈玉感觉肚子咕噜叫,放弃挣扎“还是把点心拿来吧。” 雪容忍着笑端过来点心,还端了碗羊奶。 吃饱喝足的林茈玉不想干活,就靠在榻上打瞌睡,但瞌睡都醒了,胤祐还是没回来。 不对劲啊,这还不到后期,康熙就开始在朝会上骂人了 “雪容,派人去看看。” “是。”雪容放下手中东西站起身,刚走到门前就转回身。“福晋,爷回来了。” 话说完房门正好打开,胤祐带着股寒气进来“等久了吧” “还好,我先吃了两口。今日朝会上有事”林茈玉从榻上坐起来,瞌睡劲还没散,眼睛都眯着。 胤祐面色嘲讽“皇阿玛骂了不少人,耽误了些时间。据说山西大旱,近两年减产严重,似乎有农户暴动,直郡王请旨镇压,太子请旨祈雨。湖广那边还有人冒死上奏,说苗民叛乱官员隐瞒不报,已经致使不少伤亡。这都什么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01章 姿势不对,起来重睡 所谓太平盛世,只…… 所谓太平盛世, 只是说这话的人看不见人间疾苦罢了。 林茈玉起身的动作顿住“皇上怎么说” “干旱祈雨不是首例,皇阿玛已经定了年后前往五爷庙祈雨,至于灾民暴动则派太子前去, 拨银拨粮先让百姓把年过了。” 马上要过年, 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适合动用武力。林茈玉点头“那叛乱呢” “还不知道情况呢, 只是据传有人隐瞒不报,皇阿玛把相关人员都骂了一顿, 说他已经秘密派人前去调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到时候若情况属实,谁都别想跑。” 冷笑两声,胤祐端起桌上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早年皇阿玛每回出巡都喜欢四处转转, 他们这是看着皇阿玛年纪大了, 没有精力再微服出巡。” “天高皇帝远,总会有人想着能瞒天过海。”林茈玉从榻上起身,坐到桌边。“今年这么些事” “也不单单是今年, 不过因为今年都赶在年下了而已。先吃饭吧,吃完饭我出去一趟,若湖广那边真的需要派兵,爷要把这个差事拿下来。” “好, 先吃饭。” 等候在门口的雪容等人立刻传膳,一顿早饭吃得像午饭。饭后胤祐没有停留, 换了身衣裳就匆匆忙忙出去。 雪容指挥着人将碗筷收走,将热乎的手炉拿进来“福晋担心外头” “外头不好,京城也不怎样。你看这么大一场雪,没两天就没了,可见天气多干燥。”林茈玉又把窗户打开条缝隙, 探着头往外看。 “福晋的几个陪嫁庄子都施恩下去了,用小主子的名义,底下人都高兴,也是给小主子积福。” 雪容将手炉递过来,又拿来毯子,确认林茈玉不会着凉才后退两步,但眼睛还是盯着窗户,只要感觉风变冷,就立刻过去关上。 林茈玉还是瞧着外头“虽然是我的陪嫁庄子,但之前都是母亲派人管,这几年的数量怕也有虚有实。等木香成亲之后,叫她往庄子上去盯着。” 派去庄子上和罚去庄子上不一样,木香是林茈玉身边的贴身丫头,她过去之后地位能比肩庄头。而且也不用在庄子上长住,每年去巡视几趟足够,再加上原本就每年去庄子上巡视的人,几人传回来的消息互相对比,除非他们都沆瀣一气,否则庄子的真实情况瞒不住。 “事情赶在年下,看来今年很多人家都过不好年了。年下的赏赐多备些交给赵诚,宫里宫里也加一成。” “是。” 看着外头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的雪,林茈玉叹一声,把手炉抱紧。 小年过后京中新年的氛围更加浓烈,四处欢声笑语,外头的民生疾苦都被隔绝在京城之外,仿佛从未发生过。 林瑾早早就过来拜年,穿着红色披风十分符合新年氛围“年后我约了几个朋友,还要往西林觉罗家那边去,就提前过来。长姐感觉如何” “吃了睡睡了吃,还能有什么感觉年前父亲可有另外传信来” “你是担心江南那边倒还好。” 林如海管着江南粮道,所以林瑾对那边的情况比较清楚,虽然这两年粮食产量略有减少,但尚不到欠收的程度,更不到山西那边那样严重。 但他的话刚说完,林茈玉就摇头“还是小心谨慎,早做准备为好。” “长姐的意思是我知道了。我不能进宫去看二姐,准备明日请十二阿哥出来,长姐可有什么吩咐” “没有,他们这样挺好的。” 居住在皇宫,日常生活有内务府保障,上面还有苏麻喇姑护着,虽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这难不倒林黛玉。 “那长姐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本来是欢欢喜喜想过来提早拜年,结果收到地动仪预警,林瑾还得忙着回去和林如海互通消息。 不过信送出去之后并不影响京中节奏,年下仍旧是一片喜庆。 林家的年礼送到荣国府,明明白白说这是孝敬贾母一人的,与贾家无关。赖大想收了年礼送客,可为首的林安却执意要亲自将礼单送到贾母手中。 “赖总管勿怪,三爷命我来送礼,还嘱咐我定要问候老太太,替老爷、太太给老太太请安,这若事完不成,回去我也没办法交代。” “林总管说笑,那就里头请吧。” “多谢赖总管。” 两人客客气气在门口说几句话,然后带着大箱子小箱子往荣庆堂去。 贾母装聋作哑好些日子,到年下各处往来才端起老国公夫人的架子替家里撑着,听闻林安要来,挥手叫鸳鸯“你去将人带进来。” “是,老太太。” 如今荣国府里,完完全全听老太太吩咐的,就是鸳鸯等人,连曾经最信任的赖大都要往后排。 鸳鸯亲自出来迎接,赖大就不好跟进去,笑道“有劳鸳鸯姑娘,那我就在门口候着。” “赖总管辛苦,老太太怕是想说说话,林总管也不是头一回来,稍后我叫人将他送出去就好。” “那就辛苦鸳鸯姑娘。” 笑着目送鸳鸯和林安进屋,赖大脸上笑容收住,看向旁边小厮“你在外头守着。” “赖爷爷放心。” 留下个小厮在院门口守着,赖大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绕过回廊,往荣禧堂那边去。 而荣庆堂里林安给老太太请安过后奉上礼单,替林家众人请安问候,又说新年吉祥话等等,一套拜年流程走过,忽然说道“琏二爷托小人给老太太请安。” 漫不经心扫视礼单的贾母忽地抬起眼眸,慢吞吞将礼单合上“他们夫妻两个今年还不回来” “琏二爷向老太太请罪,明年定回来。” “人都没回来,请罪有什么用明年回来,这是定下了” 贾母居高临下审视着林安,林安却把身子压得更低,没回话。 “罢了,话已经传到,你去吧。” “是。”林安再行礼,跟着鸳鸯出去。 屋里只剩下贾母,她摩挲着礼单,眼睛半眯,心里什么都清楚。 贾家在京城的脸面还需要她撑着,但贾家的孙辈已经不用她撑着了。若是贾琮能起来自然最好不过,即便不能,有他和贾琏也不至于让贾家败落到底。 长舒口气,贾母倚在榻上,她撑着贾家的担子被两个孙子分去了一半,着实轻松不少“今年吃年饭,叫大太太在我旁边服侍吧。” 鸳鸯正好送完林安回来,听闻此言道“那宝玉呢” “叫他们兄弟在底下吃。” 长辈和未出嫁的姑娘是家里最娇贵的人,从前贾宝玉都是跟着贾母和姐妹们坐,今年姐妹们大多出嫁,连他也被从上首席位上赶下去了。 聪明如鸳鸯,立刻就明白这是贾琏和贾琮给大太太带来的体面。以前都是宝玉给二太太挣体面,如今他们母子两个谁也不能给谁挣体面了。 “那我这就去告诉二太太,早做准备。” 贾母点点头没说话,鸳鸯行礼出门。 不过此时的荣禧堂里,王夫人正忙着。她刚送走赖大,知道林家送年礼的消息,此时此刻正拉着画眉的手,笑容亲切。 “你到底是咱们府上出去的丫头,回来看你爹娘怎得不进来若不是她们正好瞧见禀告给我,我还不知道呢,咱们府上这么些丫头,你算是最出息的。” “太太谬赞。”画眉抽回手,福身行礼,一举一动按照宫中规矩来,大气得很。 这文绉绉的模样让王夫人眉头微皱,但她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再次堆上笑容“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丫头,说话都像姑娘们似的。你在贝勒府里过得可好以前七福晋在咱们家住着就不是好相与的性子,到了新地方可有什么难处” “多谢太太关心,福晋对我们很好,年前我们伺候的丫头除了轮值还有半日年假,我就是趁着年假的功夫回来看望父母。” 画眉言辞谨慎有理有据,让王夫人忍不住不停皱眉。 “你回来她都知道” “是,我们丫头出门只要向张妈妈报备,按时回去,福晋并不会多过问。奴婢早上出来,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画眉从前在老太太身边服侍,她的规矩原本就是贾家众下人中最好的那批,后来陪嫁到贝勒府,内务府有专人对她们讲解了皇室的规矩。 按照眼下的情况,规矩不规矩先放到一边,一个太太可没有理由对丫头这么热情。张妈妈说这叫什么来着对,事出反常必有妖。 画眉后退两步,福身“时候不早,太太若没有其他吩咐,奴婢先告辞了。” 她是贝勒府的丫头,还是福晋的贴身丫头,若不能按时回去,贝勒府必定会派人来找。 王夫人憋着心中怒气却不好发作,微笑点头“那你就先回去吧。” 看着她转身出去,一秒变脸“一个丫头,倒比姑娘小姐还金贵,总不如粗粗笨笨的好。” 全程在旁边的两个婆子连忙上前“太太是主子,画眉不敢跟您说实话最正常不过,不如我们两个再去跟她说说。” “就是,这种有些文采的小丫头最是心比天高,虽说在福晋身边伺候体面,但再体面哪比得上自己当主子体面” 两人一唱一和,王夫人揉揉眉心,挥手“那你们就去吧,这样心大的丫头,我再是不想见。” 当初金钏儿、晴雯被赶走逼死,不就是瞧着她们心大说来还是袭人那样的好,憨厚老实。 两个婆子连忙行礼,出去追画眉。 “哎呦画眉姑娘,怎么走这么快到底咱们才是一家的,太太刚才不过是关心问两句,你急着回去干什么” “不是要去看你爹娘还没到时辰呢,走走,我们陪你去看你爹娘去。嗐,你爹娘年纪大了,你不在身边孝顺,这两年他们过得也不大好。” 画眉原本不想理她们,但听到与父母相关的事,脚步不自觉慢下来“李嬷嬷,王嬷嬷,我每次回来爹娘都是报喜不报忧,他们果真不好吗” 上钩了。 李嬷嬷垮下脸“他们两个年纪大了才有你这一个女儿,本来你在老太太身边服侍给他们长脸,但如今你走了,他们身边没有人孝顺,怎么能好的了” “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除了儿女还能指望什么他们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可不是就只能指望你吗可惜你不在,唉。”王嬷嬷跟着唉声叹气。 画眉的脚步停住,声音低了许多“不能在父母身边侍奉,是我不孝。两位嬷嬷,你们在太太跟前都是能说得上话的,还请你们帮忙照顾我爹娘,我必有重谢。” 说着她就将手上一对玉镯摘下来,强行塞到两人手中。 李嬷嬷、王嬷嬷连忙推脱,趁着画眉不注意对视一眼。 王嬷嬷清清嗓子“不是我们不收,而是我们自己年纪也不小,就算能帮忙也帮不上多少。他们还是只能指望着你。” “你看看宝二爷屋里的袭人姑娘,虽然在家不是独女,但他们家里的田产、房屋,哪样不是她拿银子回去置办的要我说,你和袭人姑娘一样。” “我和袭人一样”画眉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啊,你不能在家孝顺,袭人也不能在家孝顺,但袭人得宝二爷重视,这点倒比你强些。若是你也能像袭人姑娘似的,你父母不就有指望了” 终于将话题引过来,两个婆子得意地互相使眼色。 画眉陷入沉思。 李嬷嬷趁机把镯子拿过来揣进怀里,乘胜追击“像你们这样的年轻姑娘还有机会,丫头们不就是这么回事到了年纪都等着配小厮,能像袭人姑娘那样不容易。” 另一只镯子被王嬷嬷直接戴在手上“你父母年纪比我们还大,再过两三年连差事也当不了,不还是要指着你我们都是过来人,奉劝你一句早做打算,也是为你好。” 作为老来女,画眉是被父母宠着的,当初能被选到老太太身边服侍,除了她自己机灵,父母也使了大力气。如今父母年纪大,她不能在身边侍奉,实在不孝。 “多谢两位嬷嬷,我知道了。” “哎,这就对了。像你这么聪明漂亮的姑娘,最招男人喜欢。” “可惜我儿子不成器,否则我都想把你娶回家当儿媳妇。” 两个婆子再次一唱一和将画眉送出去,然后美滋滋去找王夫人讨赏。 只是她们没想到,画眉回到贝勒府后直接跪到林茈玉跟前“福晋,奴婢想求个恩典。” 林茈玉正抱着刚蒸好松松软软的乳酪往嘴里塞“大年下的,你求什么恩典” “启禀福晋,奴婢父母年事已高,尚在荣国府服侍。奴婢斗胆,想求福晋去求求老太太,允许奴婢为父母养老送终。” “进门就跪下,这么大阵仗我还以为什么事。孝顺父母乃为人子女的本分,你能有此心说明你是个孝顺孩子。起来吧。” 林茈玉边说边将最后一块乳酪塞进嘴里“不过求老太太倒不至于,最多两年,自然会让你将父母接出来。” “多谢福晋。”画眉再叩首起身,欢欢喜喜去外头守着。 而王夫人以为事情办成,脸上不仅没有欢喜,反倒满是嫌弃“果然丫头不能选机灵的,才几句话便暴露心思,这样的人若在宝玉身边,定然赶出去。” “太太为宝玉选的自然是最好的,不过现在画眉已经答应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手。” “哼,这样心比天高的丫头有了往上爬的借口,自然会迫不及待行动。你们只管盯着她父母,等什么再送东西来约莫就是得手,到时候有她父母在,不怕她不帮宝玉说话。”王夫人胸有成竹。 两个婆子满口恭维“太太说得是。” 一个误会让双方皆大欢喜,很快三日后就是除夕。 林茈玉一会犯困一会犯饿,不能进宫就干脆在阁楼上摆着锅子听说书,饿了吃两口,困了眯一会,睡醒再继续听。 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时辰,脖子里仿佛被人塞进冰块,她一个激灵醒过来,就看见胤祐伸着手跃跃欲试。 “醒了去屋里睡,别在外头睡。” “这么早你就回来了,那拉氏呢”林茈玉瞪他一眼,用自己热乎乎的手揉揉被冰的地方。 “她带着孩子回去了。今年皇阿玛没心思热闹,祭祀完早早就散了,明日后日估计也不会太热闹,你别管了。” 胤祐边说话边看四周,见夜色下道路看不太清楚,放弃将人抱起来的打算“爷扶你” “你提着灯。” “成。” 从雪容手里接过灯,胤祐一手提灯一手扶着林茈玉,另一侧雪容和张妈妈四只眼睛紧紧盯着,打远看着乌泱泱一群人从阁楼下来。 明天初一要进宫,胤祐洗漱完毕就准备睡,但林茈玉刚刚被他冰醒现在非常精神。 “爷,你困了” “不困,但明儿要早起,早点睡。” “你给我讲故事吧。” “讲什么故事” “你小时候奶娘不会给你讲故事吗” “不会,奶娘会管着睡觉,像你现在这个姿势,奶娘会把你叫起来重睡。” 对话暂停几秒,林茈玉继续“但我现在一点都不困,我们干点别的事吧” “太医说了,三个月前避免房事。” “不是说这个事我想玩游戏。” “大晚上什么游戏” “那我想玩手机。” “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林茈玉卡壳。人在怀孕的时候脑子会不太正常,有人会阶段性有异食癖,有人会性情大变,但她不一样,她只想玩手机。 “就是把鸡烤熟,然后拿在手里啃,就叫手鸡。” “”胤祐是没玩过手机,不是没有脑子。“赶紧睡觉,不然爷去书房了。” “哦” 半分钟后,林茈玉伸手往被子上戳戳“爷,你睡着了吗” 胤祐的耐心终于被消耗完毕,掀被子起身“来人,叫厨房烤只鸡送过来。爷去书房睡” 刚进入梦乡的厨子半夜三更被莫名其妙叫起来烤了只鸡,还被要求切成能拿在手里啃的小块。 于是林茈玉在大年夜玩了半宿“手鸡”。 第二天正午,晚睡晚起的林茈玉脑子恢复正常,捂着脸“昨日厨房谁当值赏。” 雪容顶着两个黑眼圈“贝勒爷早起已经赏过了。今早进宫前贝勒爷还过来看了看您,吩咐厨房一个月不许买鸡。” 果然习惯早睡的人不能熬夜,更不能在晚上做任何决定,哪怕是最小的决定。 没脸见人了。 林茈玉深呼吸,努力勾起嘴角“以后谁也不许在我面前提鸡。”这辈子都不想玩手机了。 早膳后胤祐回来,看过来的表情似笑非笑,仿佛将昨晚发生的事写在脸上。 假装看不出他的表情,林茈玉尬笑着保持冷静,直到十五之后这件事才被掀过去。 不是因为这件事被忘了,而是胤祐开始忙外头的事,林茈玉也要准备月底直郡王迎娶继福晋的贺礼,以及三月初十四阿哥迎娶嫡福晋的贺礼。 要让人忘记一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另一件事把这件事盖过去。 除了这两桩婚事,胤裪的两个格格分别在二月、三月生下一子一女,十二阿哥的后院也子女双全了。 林茈玉用指甲盖猜都知道八福晋的脸色有多难看。 不过这都是小事,年前康熙命人去查的湖广动乱在三月底传回确切消息的确是有人隐瞒不报,而隐瞒不报的官员,正是之前太子外派出去的官员。 消息传来时,太子刚随康熙从山西祈雨回来,直接跪在殿门外。 “皇阿玛明鉴,儿臣并不知晓此事。” 殿内康熙盯着奏折上一字一句来回细看,眉眼间尽是怒气。身旁李德全等近身侍奉的人知道这是大怒前兆,半个字都不敢说。 隔着殿门,还能听见太子的声音传进来“皇阿玛明察,这些官员虽是儿臣旗下,却并非事事向儿臣汇报。请皇阿玛允许儿臣亲自前去调查,若情况属实,儿臣定不轻饶”,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02章 把锅背住 “皇阿玛,此事真的与儿臣无…… “皇阿玛, 此事真的与儿臣无关,求皇阿玛明鉴。皇阿玛” 殿内没有回应,太子又叫了两声, 但里头依旧没有任何话传出来。 李德全悄悄看康熙脸色“万岁爷, 太子在外头跪了半个时辰,喊话都喊了一刻钟,嗓子都快哑了。” “那就让他哑着”康熙终于将折子扔在桌上, 换另外的折子批阅,但眉眼间还是散不开的怒气。 殿里气氛压抑, 李德全小心翼翼“皇上,保重龙体要紧。您这样生气也不是办法,不如将太子殿下叫进来, 即便殿下有什么不对您再教导就是。何况也不一定是太子殿下授意的” “朕当然知道不是他授意。做了这么些年太子, 监国理政,却连自己手下的官员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将批完的折子摔在桌上, 康熙再拿起一份,却气得不想打开。“这么些年, 朕将国事交给他,可他呢虽无大错却也无大功,还连自己手下的官员都管不住” “皇上。”李德全赶紧叫一声,后头的话可不敢多听。“太子殿下自小便是您亲自抚养,父子间哪有说不开的话” 对于康熙和胤礽, 当他们之间的矛盾从君臣关系上不好解开的时候, 就从父子关系上入手,即便不能解决也会大事化小,这是李德全在御前侍奉多年得出来的经验。 果不其然,他的话刚说完康熙就叹了一声“叫他进来吧。” “嗻。” 在外头跪了半个时辰的太子胤礽终于被叫进殿内, 那些躲在暗处的一双双眼睛也都回去向各自的主子汇报。 胤祐的人手和人脉关系都不够,算是众兄弟中知道这个消息较晚的。 “不管皇阿玛对太子是训诫还是责骂,湖广那边很快就会派人出去了。现在皇子中带兵经验最丰富的是直郡王,但山西赈灾时直郡王主张镇压,而且事关太子,皇阿玛大概不会派他去,剩下的就是我和五哥当年随皇阿玛亲征噶尔丹的时候带过兵。” 康熙的皇子们文武双全不用怀疑,但武无第一自有强弱之分,而且并不是谁都有机会亲征。当年随康熙亲征的几个皇子,都是上战场砍过人的,这份经历后头的几个皇子没赶上时候。 “五哥应该不会凑热闹,你想请旨”凡是与夺嫡夺权相关,胤祺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连林茈玉都看出来。 胤祐看看林茈玉,看看窗外“皇阿玛年纪大了。” 就像之前二人说过的,康熙活着的时候他是皇子,再低调也是皇子待遇,等将来成了皇弟乃至皇叔,可就不好说了。 而此时的康熙已经年近五旬,知天命的年纪。 林茈玉摩挲着桌上的果子“太子和直郡王肯定不想让对方的人去,爷不站队,这个时候主动请旨,也算为皇阿玛分忧了。” 若太子的人去,肯定会将事情与太子撇清关系,若直郡王的人去,肯定将罪名全扣在太子头上,这是不用怀疑的事。 说干就干,胤祐叫人盯着畅春园的动静,等太子门下和直郡王门下都进出过后,立马去请旨。 进了园子到内门澹宁居,还没等请见就见李德全在外头。 “李公公好,皇阿玛可在里头” “贝勒爷吉祥,您今儿怎么进园子里来了”作为康熙贴身大太监,李德全在皇子、后妃们面前都有体面,伏身点一下就当行过礼,笑盈盈接话。 胤祐叹一声“这不是湖广那边听闻要动兵近几年军务都紧着藏地,这边要动起来要提前调配,可也总没个准话,我来问问。” “那贝勒爷就不用进去了,皇上才为这事发过脾气。头晌直郡王来为门下将领请旨,皇上一生气,将差事派给南安郡王了,想必最晚明日,您就会收到旨意调配军需。” “南安郡王” “是啊,旨意前脚才送出去。”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胤祐皱皱眉,很快又松开“既然皇阿玛已经确定了人选,那我就不进去了,近来想必皇阿玛心里头也不大高兴,我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谢李公公。” “贝勒爷客气,您有心了。” 两人客客气气分开,李德全叫过小太监吩咐些什么,然后回到殿内向康熙禀报“皇上,方才七贝勒来了,说听闻湖广之事来询问是否要调配军需,派兵的旨意刚出去,奴才就告诉贝勒爷了。” “嗯,这次派兵出去,朕原本就想将后方军需的事情交给他,他能来问问也算有心。问清楚回去了” “是,七贝勒说近来事情多,定下的事就别多嘴问了,免得您心烦。” “他们要是都能有老七这个心思,朕和他们少生多少气”用力合上刚批完的奏折,康熙连嗤两声。“折子上也都是这事,翻来覆去。” “万岁爷小心身子。”该说的话都说完,李德全回到自己位置上站好。伴驾这么多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该问,他早拿捏住了。 而胤祐回到贝勒府,心情欠佳。 林茈玉在院子里溜达两圈回来,便看见他靠在椅子上愣神“怎么,皇阿玛不允” “派兵的人选已经定下了,旨意明儿就传出来。” “派了谁的人” “老三的人,南安郡王。” “”林茈玉忽然噎住。 等了一会没听见回应,胤祐转过头“怎么了” “没事,挺好的。”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 胤祐坐直“爷接着准备” “要不准备着吧。” 这不太确定的语气,让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太子和直郡王相争,康熙会选一个不属于两方势力的人出去,这在意料之中,但林茈玉万万没想到这个第三方势力的人会是南安郡王。 出兵湖广,他应该不至于兵败被擒吧但心里总有一种不太踏实的感觉,应该赢不了。 林茈玉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孩子出生之前,爷应该能回来吧” “应该可以。”胤祐看看自家福晋隆起的小腹,算算时间,还有四个月呢。 上一秒还是要给别人准备军需,转眼就变成要给自己准备军需,胤祐盯着林茈玉的肚子看了一会,起身出门,往户部去了。 第二天旨意果然传出来,南安郡王带兵镇压,胤祐负责后方军需,令派吏部侍郎、工部侍郎奉旨查问涉事官员。 吏部侍郎就算了,工部侍郎正是贾政。 自从在地方任上犯错被遣回之后,贾政几乎都是闲赋在家,手上一件正经事都没过过,如今终于有了件正经事,却是要前往湖广。 王夫人将放在贾宝玉身上的心思分出来一半放在贾政身上,边收拾行囊,边趁机怂恿“这不是巧了我前些日子相看姑娘正好相看到一家,那姑娘的父亲是七贝勒旗下官员,老爷要与七贝勒协同办差,论起来也算有交情了。” “七贝勒旗下” “是啊,七贝勒虽然不是旗主,旗下却也有几个数得上的。咱们姑太太家的长女又是贝勒福晋,将来若联姻,也是亲上加亲。” 能在旗下数得上的官员,定然有所长。贾政点点头“我奉旨查案,七贝勒奉旨筹备军需,虽不算同工,却也总有见面机会。既然相看过,那等案子办完,我寻机与七贝勒提起。” 肯定不能在办差过程中提起此事,所以贾政并未细问,答应一句后边忙着换衣裳出门,去寻吏部侍郎商议。 王夫人殷勤将他送出门,眉头又皱起来“过了好几个月,画眉竟没回来看过她父母,难道事情没办成李嬷嬷,你可有去画眉父母那里问过,她当真没回来” 一直在门外的李嬷嬷看看四周,小跑着过来低声回话“太太放心,画眉这丫头等闲不回来,除了年下也就重阳节回来。不过她连个人都没派回来,兴许是还没得手呢。” “瞧着是个机灵的,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成。”王夫人不喜欢聪明漂亮的丫头,却又盼着画眉能尽早成事,心中矛盾杂乱,索性道。“既然她不传话回来,你就叫画眉父母给她传话去,再过几日就是宝玉生日,总要有好消息传来。” “太太放心,我这就去。”李嬷嬷躬身行礼,然后转身鬼鬼祟祟出去。 贾环刚从贾琮那边回来,正看见这鬼鬼祟祟的人影,立马躲到墙角观察“这不是李妈妈,她干什么去” 看那人影急匆匆往外头去,他眼珠子一转,悄悄跟上。 未成婚的丫头都是住在内院,伺候主子的跟着主子住,做杂事的也有专门的住处,只有成婚的媳妇、婆子们才住在外头。 贾环一路跟着李嬷嬷出了二门,又看着她走进一处不熟悉的院落,挠挠头莫名其妙“奇怪,这不是周瑞家的住处啊” 贾家体面的下人不少,但体面到被主子记住住处的没几个,贾环算是贾家主子中最好事的,可连他都不知道眼前这院子里住的是谁,只能眼巴巴垫着脚,却也听不见里头动静。 过了好一会,李嬷嬷才出来。贾环赶紧藏起来,小心翼翼盯着,就见李嬷嬷身后跟出来一对老夫妇,态度十分恭敬。 “李妈妈放心,画眉这丫头是从咱们府上出去的,肯定不会忘了府里。我们这就给她传话。” 李嬷嬷抬头挺胸“还算你们忠心,知道就好,我也是替太太传话。不是我说,你们老两口就画眉一个闺女,她出息了你们也有好处,我这番苦心都是为了谁” “是是是,多谢李妈妈。” “行了别送了,我还要给太太回话去。” 摆摆手,李嬷嬷昂首阔步出来。可刚走出小院子,她就警惕地观察四周,然后加快脚步离开。 等她走远,贾环才冒出头,喃喃自语“画眉这是画眉的父母” 感觉探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他兴高采烈转身回去,分享给赵姨娘,然后问“画眉的身契不是都给出去了吗,太太找她父母干什么还说是为他们好,难道画眉要回来了” 赵姨娘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懂个屁画眉如今在贝勒府里,你当贝勒府是什么地方那是皇上儿子的家早两年画眉回来,别说两位太太,便是老太太都笑脸相迎,她疯了才回来。” “那太太找她干什么以前林大姐姐在家,也没见太太找过画眉。”贾环揉着脑袋,他以前跟林瑾往与凤楼去过,再加上好事的性子,什么八卦或是乱七八糟的事情他都知道。 “自然是有算计,太太瞧着吃斋念佛,可我什么不知道家里多少东西都进了她的口袋,里里外外明里暗里,怕是都被她搬到娘家去。你三姐姐的嫁妆都不知道被她霸占了多少,否则还不是咱们娘儿仨的” 他们母子两个都是好事的性子,哪里有龌龊事哪里就有他们,原本就不能拿到明面上的事情被他们添油加醋猜测一番,更加见不得人。 赵姨娘怒火冲天地骂几句,忽然又是一巴掌下来“人家捞银子捞到手软,你在这里闲扯个蛋琮哥儿虽没中举,但老爷看了他的文章都说再来两回必定能中,大太太拿他当宝贝供着,你什么时候给你娘我挣个名儿回来” 贾环嘴一撇“宝玉不也没中” “他娘把全家的银子都捞走了,他就是一辈子不中也不愁吃穿,你算哪个台面的偌大家业连你三姐姐的嫁妆都不肯给,能给你一个子儿给老娘滚去读书,明年再不中,老娘跟你拼了” 赵姨娘撸袖子就要打,贾环立刻往外蹿,嘴里还嚷嚷“明年不考” “管你考不考,不给老娘考个功名回来,皮撕了你” “哎呦” 屋内顿时鬼哭狼嚎。 而同样听闻贾政要前往湖广的林茈玉因为太过惊讶,举着咬了一半的李子愣住“怎么派他去这可不是个好差事。” 涉案官员名义上是太子的人,前往查案的官员定的罪名重了得罪太子,定的罪名轻了得罪直郡王,公事公办可能两边都得罪。这种情况下若想完美解决,要么派个长袖善舞的人居中调和,要么派个铁面无私绝对忠心又头铁的老臣。 但贾政嘶,不是林茈玉对他不信任,实在是他前者后者都不是。 胤祐沉思数秒“皇阿玛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既然总要有人背锅,那为什么不能是贾政背 林茈玉沉默。好有道理,她竟然无法反驳。 康熙不介意养着一些老臣,但前提仅仅是养着,就是给你点钱老实巴交给我待着,需要你的时候出来晃悠晃悠,不需要你的时候自己斗鸡走狗玩去。而不是贾家这种即将败落又未完全败落,拥有一定的人脉权势还想着重新往上爬。 看来贾家又办了什么给皇帝添堵的事了。 “罢了,我一个外孙女也说不上什么。可定了什么时候出发” “南安郡王三日后,查案官员明日就出发。” 从京城到湖广,前后调配,这个速度不算慢。 林茈玉把半颗李子塞进嘴里,吃完吐核的时候,顺嘴道“下个月瑾哥儿成婚,爷怕是赶不上了。” 旁边刚拿起李子准备吃的胤祐动作停住,幽幽看过来。 而林茈玉注意力都在李子上,她拿起个新的李子塞进嘴里,又把核吐出去,在吃第三个的时候,才终于发现胤祐的视线。 “怎么了” “没事,李子甜吗” “酸甜,很好吃。” “那你多吃点。”胤祐默默把李子放下,心道这回粮草、军饷可要准备充足。 四月初南安郡王从京城出发前往湖广平乱,不到中旬就传来败绩,说苗民凶悍全员皆兵,并且借助地形便利难以应对,甚至还有苗民伪装混入百姓之中,暗中动手。 接连两次战败消息传来,康熙明显不满意。直郡王趁机请战,而胤祐又往畅春园晃悠了一圈。 月底,圣旨就送到七贝勒府。 李德全传完旨意,悄悄嘱咐“皇上这几日为这事烦心,贝勒爷尽早得好。” “多谢李公公,胤祐定不会让皇阿玛失望。”胤祐接过圣旨,眼中一闪而过喜意。 “奴才告辞。”李德全弯弯腰,带着一众小太监回宫去。整个过程公事公办,十分迅速。 再过几日就是端午节,胤祐来不及在京中过节,前往兵部、户部交接后,就迅速动身前往湖广。 他前脚走,后脚咸福宫借着端午赏赐宫人的名头就有一份礼送到李德全手中。不是皇子私下给大太监送礼,而是宫里过节娘娘给的正经赏赐。 李德全将东西收下,教导几个徒弟“看见没有这才是会办事的。你们都机灵着点,什么该收什么不该收,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在说这话时,他的视线扫过其中两个徒弟,而那两个徒弟低着头,明显心虚。 党争站队的可不仅仅是朝堂上的官员,后宫的太监也难免会有被收买的。不过太监大多是为钱财,不会像前朝官员那样拼尽全力,所以李德全即便发现蛛丝马迹,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提醒两句算是全了师徒情分,若是他们再有糊涂行为,就不能怪他不讲情面。 “马上就要过节了,各宫娘娘都在放赏,你们这手可拿稳了。” 意味深长地说出这句,李德全甩手出门,到前头服侍康熙去。在宫里服侍大半辈子,要能看清谁才是依靠。 几个小太监互相对视,谁也不说话,却好半晌才分散。 胤祐不在京,端午节还要照样过。林茈玉挺着肚子进宫给戴佳氏请安,然后和林黛玉坐在一块,看着站在大福晋身后的甄英莲。 与前两年相比,甄英莲的脸色瞧着不太好,侍立在大福晋身后不像侧福晋,倒像丫头。 “大福晋瞧着是个厉害的。”林茈玉看甄英莲想过来打招呼又不敢的样子,咂咂嘴。 没有夏金桂,却有大福晋,难道甄英莲的命运也躲不掉 林黛玉早收回视线“去年她进宫给惠妃娘娘请安我还能见着她,自从直郡王大婚后,都没见她再来给惠妃娘娘请安,都是大福晋带着孩子来。” 从规矩上来说,大福晋这样做没错,不管哪个府上都是嫡福晋带着孩子们进宫居多,但是 林茈玉回头,看了站在她身后的那拉氏一眼。 那拉氏正在小声跟大阿哥弘晫说话,察觉福晋视线过来,忙上前“福晋” “看好孩子们。” “福晋放心。”那拉氏左右看看,确定每个孩子和奶娘都在她视线范围之内,然后继续小声跟弘晫说话。 林黛玉叹一声“之前她在直郡王府地位太高了,也难怪大福晋要打压她,只是何须如此” 若甄英莲是个嚣张跋扈恃宠而骄的,大福晋的打压算是自保,还能理解。但她不是,大福晋的过分打压未免有些咄咄逼人。 “人与人不同,大约大福晋是个要强的性子吧。”最后看甄英莲一眼,林茈玉收回视线。 她想帮甄英莲,但帮着侧福晋对付嫡福晋,无论是从这个时代的规矩,还是从现代的观念都说不过去。果然,最讨厌面对选择。 好容易熬到出宫的时候,林茈玉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坐着肩舆在出宫的路上,忽然前路被人拦住。 “是七弟妹啊,这么巧。” “嗯”撑着睁开眼,林茈玉才看清面前的人竟然是大福晋。 两人同坐在肩舆上,视线水平,但直郡王福晋的肩舆比贝勒福晋的肩舆高出一级。 片刻林茈玉醒神,从肩舆上下来“大福晋。” “七弟妹不必客气。”大福晋坐在肩舆上稳如泰山,点点头便当做问候过。“久闻七弟妹是个妙人,一直想见见,今日终于见到,却是各宫娘娘们都在,没有咱们小辈说话的地方。听闻七弟妹与甄侧福晋相识已久,不若改日到直郡王府做客如何”,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03章 莫生气 诸位皇子虽说都是兄弟,但并不…… 诸位皇子虽说都是兄弟, 但并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兄弟,他们彼此间明争暗斗,更像竞争对手。在这种情况下, 各家福晋虽说是妯娌,明面上看着关系还能维持, 但私底下其实并没有多少交情。 各皇子府中若有什么喜事丧事, 送份例礼过去就算面子情分到了, 除非嫡子出生或病逝,否则根本用不着各家嫡福晋亲自过去。到目前为止,除去大婚之礼,林茈玉到其他皇子府中去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而直郡王府因为多年没有嫡福晋主事,各家嫡福晋几乎都没去过,内宅上的联系完全靠送礼维持。 林茈玉微微屈膝“有劳大福晋盛情相邀,只是我这样您也看见了,进出宫路上都在打瞌睡, 去了不是给您添麻烦” “这倒是,既然如此等过些日子再说吧。不过七弟妹这一胎看着肚子偏尖,大约是个小阿哥。”大福晋一边说话一边视线停在肚子上不动,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这和想象中的情况不同,林茈玉微愣,低头摸摸已经明显凸出来的腹部。 还以为她是拦路要找麻烦, 难道是为了肚子该不会是听信传言吧这么多年过去, 传言都快烂了, 居然还有人相信。 “小阿哥、小格格都好, 如今家里儿女都有,贝勒爷也并不大在意这个。”林茈玉笑笑,手从肚子上移开, 神态自若完全没有任何急着生嫡子的样子。 大福晋眼眸低垂,短暂地陷入沉默,片刻后开口“只要是嫡出,怎么都好。时辰不早,我就不耽误七弟妹了。走吧。” “送大福晋。”林茈玉带着她的肩舆让道,让大福晋先过去。 从前甄英莲作为圣上赐婚的郡王侧福晋,也是有资格坐肩舆的,但这回她只在大福晋的肩舆旁跟着走。 擦肩而过时,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林茈玉没动,估摸着她们走远了,才转过身“自从先大福晋去世后,直郡王府没有一个孩子出生,皇上为直郡王赐婚,又指了几个格格,这是把话都说到明面上了。” 雪容上前来,扶着林茈玉坐上肩舆“直郡王大约还惦记着先福晋,大福晋过门小半年,府上还是没有有孕的格格。只是可怜甄侧福晋这么好的人,若能先生个孩子就好了。” “不,她不生才好。” “福晋”雪容虽然看透了自家父母的心思决意不嫁,但在其他方面她的思想还是顺着这个时代的潮流,认为女人总要生下孩子才能地位稳固。 被林茈玉反驳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而一直跟在后头的那拉氏更低着头,假装自己从来不存在。 甄侧福晋是侧福晋,她也是侧福晋,刚刚嫡福晋说甄侧福晋不生孩子才能好,可她儿女都生了,福晋该不会 那拉氏打个寒颤,把头压得更低。 “先回府吧。”林茈玉扶着雪容的手上轿子,看一眼不敢上前的那拉氏,叹口气。“我又不是继福晋急着稳固地位,你怕什么更何况,我地位的稳固从来也不是靠孩子。” “妾惶恐。”那拉氏赶紧行礼。 另一侧雪容脚步停顿一瞬,才发现自己狭隘了。 这段日子因为嫡福晋有孕,胤祐明显对正院的态度更亲近,府上没有任何人能越过内院。主子受宠,下人跟着体面,这段日子府中其他下人的热情险些让雪容忘了,在嫡福晋有孕以前,正院也是处于绝对地位。 是啊,林茈玉的地位从来不是孩子给的。不仅仅是林茈玉,大部分皇子嫡福晋的地位都不是嫡子给的,包括太子妃。哪怕太子没有嫡子,太子妃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甚至在康熙面前,太子妃看起来比太子更得喜爱。 对有些人而言是母以子贵,但对有些人而言,是子以母贵。 回过神的雪容自嘲笑笑,这些日子听着别人奉承嫡福晋必定能生下嫡子,听得多了,竟然连她都差点被带歪,以为嫡子的位置比嫡福晋还重要。 将乱七八糟的事情从脑子里抛出去,雪容提起正事“出来时十二福晋传话,说裕亲王近来身子不大好,咱们贝勒爷不在京中,福晋该打发人去看看。” “什么时候的事,太医怎么说” “十二福晋说不是大病,不过裕亲王近几年时不时就要病一场,福晋有孕精神不济,贝勒爷又不在京中,她会派人盯着,有事情通知咱们。” “那你就多派人听着消息。”林茈玉揉揉腰,如果不是在宫中,她真想直接瘫在肩舆上。 生孩子真折腾人,不管这个是男是女以后都不生了,又累又精神不济,如果不是还有林黛玉在,并不知道要错过多少消息。 “她还说什么了” “还有件小事,薛格格没了。” “嗯”揉腰的动作一顿,林茈玉思索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个薛格格是谁,上一次听到她的消息仿佛已经是多年前。 “病逝” “是。” 豪门大家中的病逝都不知道有多少猫腻,何况是在宫里一个无权无势没有娘家撑腰的格格,连葬礼都没有惊动几个人。 “给薛家报丧了没” “这个十二福晋没说,不过应该是报了的,就在前几日。” 林茈玉没再说话,只觉得不真实。 当年在荣国府长袖善舞结交上下的薛宝钗,只差一点就可以将薛家扶起来,哪怕太子长子晚病逝半个月,她就能做到了。但薛家败落大概是注定的,她偏要改命,却将自己赔了进去,若早知道这个结果,她还会进宫吗 以她的性情,大概是会的吧,毕竟她不是甘心后退的性情。 “福晋也不必替薛格格可惜,据闻薛格格在东宫的所有积蓄都被送回了薛家,想必是薛格格临终前的意思。” 雪容有意安慰,但林茈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心中对薛宝钗的那点可惜瞬间就散干净了。 进入东宫时是圣上亲自点名,进入东宫后一度让太子妃退避三舍,她能攒下多少财物想都不敢想。当初失宠被禁足,她定然能猜到最终结果,这么些钱不想着给自己挣条命,却想着给薛家送出来,别人扶弟魔,她扶哥魔。 林茈玉敢保证,薛蟠这样的人若不是占着亲哥哥的名义,凭薛宝钗的手段,三天之内就能让他身败名裂。 算了算了,不生气,尊重他人命运。 深呼吸,林茈玉努力让自己把这件事忘掉“贝勒爷不在京城,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回头将大格格、二格格送进宫住段日子。” 小格格们送进宫陪着娘娘解闷,别人不会过于关注,小阿哥就算了,总有多心人。 叹口气,林茈玉开始闭目养神。 端午节后没几日,林如海和贾敏就到了京城,准备月底林瑾的婚事。 从林茈玉开始到林瑾,姐弟三个成亲间隔五年,期间林如海、贾敏夫妻二人共回京三次,对比其他外任官员算是回京次数较多的。但五年父母子女相聚三次,次数实在不算多。 所以林如海和贾敏刚进京,林茈玉就迫不及待跑到林府去,扬言要在家里住到林瑾成亲前一日。 林如海摸着胡子哈哈笑“横竖贝勒爷不在京中,我瞧着倒是使得。” “什么使得大着肚子还不安生,你快给我回贝勒府去,等我将家里事情料理了,去陪你住几日。”贾敏一边高兴马上要有外孙或外孙女,一边担心生育危险。 林茈玉仗着自己行动不便,坐在桌子边上不动“一二年见不着面,见了面谁还管我不能与父母亲近不管,就要住在家里。” 不管在外头是什么嫡福晋什么皇子福晋,谁在父母前面还不会耍赖了 贾敏好气又好笑,伸出手指在她头上不停轻轻戳。 林如海不以为意“你我年纪大了,再过几年告老,不知还能不能再回京任职,若是直接还乡就留在姑苏了,爱住就住吧,一张折子的事。” 不管请旨还是告罪,打打亲情牌哭一通就完了,康熙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把二品大员给免职,更不至于为这事不顾出征的亲儿子和即将出世的亲孙子来为难儿媳妇。 “嗯,爹爹说得是。”林茈玉点头仿佛小鸡啄米。 “你们呀。”贾敏无奈只能同意,脸上笑容却更加灿烂。 听闻此消息的林黛玉第二天就跑出宫,还把胤裪带来了。他们夫妻两个更准备充足,提前跟苏麻喇姑卖惨,等苏麻喇姑同意了再去跟佟佳贵妃禀报,两口子一起跑到林家住两天。 于是等康熙看到林如海折子的时候,林府已经是一大家子热热闹闹。 “朕叫他来回京述职,顺便参加儿子大婚,他倒在京中享受起天伦之乐来。”将奏折看完,康熙气得甩到旁边。 他忙着跟儿子生气,还没享受到天伦之乐呢 李德全在旁笑呵呵“弘皙和弘昱都在尚书房念书,万岁爷享受天伦之乐,林大人也惦记着呢。” 听到两个最亲近的孙子,康熙放过手中被的奏折“林如海三个子女都不在身边,心中思念也是人之常情。朕并非不近人情之人,他家那个小子,什么时候外放” “哎呦万岁爷,小林大人还小着呢。” “还小那就没法子了,可不是朕不让他们父子团聚。”将折子顺手抛到批完的折子堆上,康熙的心情好了那么一点。“对了,老十二家添了两个孩子是吧” “是,一个小阿哥一个小格格。” “嗯,往后他后院里人也会越来也多,是时候准备给他建府了。让内务府选几个地方来看看,等他建了府就是十三、十四了。” 提到十三、十四,康熙脸神情不再轻松“十三,十四” 李德全悄悄抬头瞄一眼,没接话。 当皇上心情好说笑的时候,贴身服侍的人可以跟着说两句笑话调节气氛,哄皇上开心。但当他开始思考正经事的时候,不开口才是最明智的,说对了叫揣测圣意,说错了那就是误导圣上了。 伴君如伴虎,立功不容易,犯错可容易着呢。 李德全看得清,保持沉默,却也有那看不清的。台阶上侍奉的几个小太监中,其中一个趁人不注意微微偏头看了上方一眼,将康熙的神情记在心里,等当值结束后,立刻寻个借口脱身,跑到外面将话传给另一个小太监。 第二个小太监记下内容,点点头,又去寻第三个,转折机会,消息就从畅春园传到东宫太子耳中。 “林如海”太子皱皱眉,他对这个人并不是很熟悉。 下方一个幕僚上前拱手“殿下,林如海是科举探花出身,在天下文人中很有威望,但他又和江南其他文人不一样。圣上注重文人,文人又注重正统,大多支持太子殿下,这个林如海我们也曾经派人拉拢,但他油盐不进,对我们派去的人不假辞色。” “你的意思是,他倒向老大” “臣不敢。这个林如海怪得很,之前在盐道上谁都不靠却能混得风生水起,后来又到粮道去,半个江南的粮食都要过他的手,可他还是谁也不靠。不过他两个女儿分别是七福晋、十二福晋,大约他就是凭着这个底气。” “两个皇子的老泰山,这名头说出去就够吓人,哪怕他谁都不投靠,在外头办事也容易不少。那你们说他此番进京有没有可能倒向老大” 太子做了将近三十年太子,早前他并不把林如海放在眼里,但近来索额图频繁遭到训斥,他正是患得患失的时候,但凡一个有能力影响朝局的人出现,他都会疑神疑鬼。 几个幕僚互相对视,小声讨论半晌,才有一人上前“启禀太子殿下,林如海半辈子没有涉足党争,如今年近半百应当不会插手。何况七贝勒和十二皇子” 七贝勒和十二皇子都是皇子中最不起眼的存在,在与太子相比不值一提。 幕僚们却不好说着话,含糊过去“若是林如海真有心参与,相比那两位皇阿哥会先行试探,但看两位皇阿哥的意思,并不想插手。” “孤这两个兄弟都不爱冒头,等闲都见不到他们,这回老七被派出去,若能大胜也算是有出头之日了,至于十二,不说也罢。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把林如海拉过来皇阿玛近来对我颇有微词,如果能让林如海为我组织江南文人造势,必成气候。” “听闻早年圣上欲编写史书便是派林如海寻人,若能由他为殿下组织文人想必能寻到些大儒出面。只是,他官居二品又掌管粮道,想要拉拢他不容易。” 参与党争无非就是为从龙之功,赢了功成名就流芳百世,要么为权势财富,要么为后世名声。但按照他们所掌握的信息来看,这两样林如海都没有执念。 半屋子人面面相觑,许久才有人提议“君子爱才,礼贤下士,不若殿下亲自登门拜访。林如海的老师乃是前翰林大学士,他与太傅师出同门,也算与殿下有师门情义。” 如果名利无法引诱,那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毕竟胤礽是中宫嫡出,又是册立多年的太子,无论于情于理他都是最名正言顺的储君。 “好,他儿子即将大婚,想必正是人多热闹的时候,孤趁机去拜会,也在情理之中。”太子一锤定音。 林府内林如海正在喝茶,忽然被呛到,咳了好几声才停住,皱眉看着茶盏“今儿这茶叶怎么味道不对” “没有啊。这是皇上孝敬苏麻喇妈妈的茶叶,苏麻喇妈妈喝不惯又给了我们,大约是父亲不习惯这个味道。”林黛玉闻闻自己杯中,没闻出什么味来,便开口解释。 另一侧林瑾已经快喝完了“我喝着还不错,有一股不同寻常的香气。” 林如海又试着抿了一口,然后摇摇头将茶盏推远。贾敏便叫下人给他换常喝的茶叶来。 底下林茈玉有孕不喝茶,正抱着果汁吸溜“个人口味不同罢了。父亲,湖广的事情您知道了” “知道了,圣上下旨在周边就近筹措粮食,我还派人押送了去。我来的时候事情已经调查清楚,想必二舅兄不日就回来了。” 说到二舅兄,几人都看向贾敏。 贾敏却像没听到似的,顺手给林如海换了茶,坦然自若“我们进京除了瑾哥儿的婚事,正好还有件事,我已经递了帖子到宁国府,明日黛玉随我去一趟吧。” 要到宁国府去,众人都猜到是什么事。 林黛玉应下,又说“我这心里总不太踏实,四妹妹的婚事还是尽早,简单些也好。” 想到贾敬差不多快到时候,林茈玉忙跟着点头“是啊,贾家就剩这么个小妹妹,趁早将她的事情了了,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姐妹俩这么着急,贾敏点头“我正是带着媒人来的,既然你们都这么说,等珍哥儿将事情应下,我就即刻派人送信回去。” 因为林如海已经惦记着告老,所以朝堂上的事一家子没说几句。自家儿女亲事都定下,能为别人家的女儿做到如此地步,他们一家也算仁至义尽。 父母子女久别重逢,大多都是说掏心窝子的亲近话,直等茶凉透了林茈玉和林黛玉才回后院去继续说话。 林瑾起身告辞要去找胤裪,免得堂堂皇子在林家待着无聊,但他还没张口就被贾敏打断。 “此番我和你父亲进京,除了我们二人,还将何姨娘也带来了。虽说她是妾室,不能见你成亲,但好歹是你生母,这样的大事该叫她知道。” “多谢母亲。” “不必谢我,这都是应该的。不过新娘子进门之后不能拜见她,你要提前安抚新娘子才是,这几日你也去何姨娘那边看看。” “是,母亲。”林瑾又行了礼,这才从屋里出去。 打从出生林瑾就被抱到贾敏跟前,但贾敏从没拦着不许他见生母,一来是因为贾敏自己有两个亲生女儿,二来林如海敬重嫡妻绝无任何宠妾灭妻之事,他们一家子算是封建旧家庭和谐模范。 嫡母向庶子提起生母,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平静又正常,没有任何波澜起伏,更没有任何冲突矛盾。 等林瑾出去,林如海扶起花白的胡子看看“我们都老了。” “咳咳。”贾敏捂着胸口连咳几声,好一会才停住。“能看见他们三个都成家,总算没留下遗憾。瑾哥儿常年不在家,不如让何姨娘留在京城” 何姨娘是个温顺的女子,最符合男人对江南女子的期待,将她留在京城她也不会作妖。 但林如海思索片刻,还是摇摇头“你不介意,只怕儿媳妇介意,罢了罢了。近二年我的身子也不大好,等下次生病的时候,就该上书请辞了。” “那就等你辞了官,咱们再一起回京吧。” “好,夫人请用茶。” “你呀。”贾敏笑一笑,端起茶盏,隔着茶几向林如海示意。 几日后,贾政等奉命前往湖广调查的官员回京,除了将涉案官员押解回来,还写了封厚厚的奏折,两个侍郎谁也不给,当面呈交给康熙。 奏折的内容不得而知,但康熙看完奏折之后大骂索额图怂恿太子,挑拨父子关系,直接下令将索额图关押宗人府。 林瑾他们几个翰林检讨负责记录国史,收到消息后忍不住跟林茈玉和林黛玉八卦。 “当年索额图随军征战军功累累,还曾负责大清与沙俄往来,本领、见识都是一等一的。怂恿太子,这一个罪名就进了宗人府,还能出来吗” 林茈玉头都没抬,专注地和面前的水果做斗争。 林黛玉倒是抬头了,给了他一个白眼“你不是好奇吗不若自己去试试。” “不不不。”林瑾立刻站直,把头摇成拨浪鼓。“早在当初薛格格失宠的时候我就知道,将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实在不明智,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还是自己去做比较好。”,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04章 “骗亲” 薛宝钗身亡的消息传到薛家时…… 薛宝钗身亡的消息传到薛家时, 丧礼已经办完了。薛姨妈哭得昏天黑地大病一场,醒过神便拉着薛蟠不放。 “都是你个不成器的,若不是为着你, 你妹妹早在金陵寻个好人家嫁了,何至于进宫去我的宝丫头,我可怜的宝丫头” “这宫里的事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娘, 您先把药吃了,回头我再想办法打听打听。” 薛姨妈又哭又闹,薛蟠只能哄,端着药手忙脚乱地转。 外头却传来赫舍里氏的声音“按照规矩人都埋了,你能往哪打听去太太、爷们儿都在家里, 没了出嫁的姑奶奶, 连事都不会办了我要是你们,瞧着前途渺茫, 早就一头碰死了” “你胡乱叫嚷什么,你这个泼妇”薛蟠正憋着满肚子不能对亲娘发, 听见这话摔了药碗就往外冲,薛姨妈伸手都没拉住。 赫舍里氏半点不虚“我说的不对议亲时说得好, 你们薛家富甲一方,可我嫁过来这么些日子,别说家里账本,连个大项支出都没见着, 算哪门子的富甲一方依我看,你藏着掖着的那点银子, 还不如你妹妹的丧葬银子值钱” “你个泼妇住嘴,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打死我好啊,你来呀没了你妹妹在东宫说话, 打死我们赫舍里家的人,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当初为利益结合,一旦利益消失,联盟会在瞬间分崩离析。 “怎么,不敢动手我早看清楚了,你们赖在荣国府,实则是因为荣国府的人都和你们一样,外强中干硬撑着场面,内里早就虚了。你们母子就指着你妹妹的卖身银子过活吧,我的嫁妆你们半个子别想碰” 赫舍里氏有恃无恐,说完甩手而去。 “你,你”薛蟠气得话都说不出,脑袋乱转忽然瞧见不远处门上斜挂着门栓,立时撸起袖子,三步并做两步上去摘下来。“我今儿非打死你不可,看看你们赫舍里家能把我怎么样” 此时的赫舍里氏已经走到门口,听见动静回头,正瞧见个大棒子迎面而来。 “你敢” 话没说完便响起惨叫。 薛姨妈撑着病体从屋里出来,想要上前阻拦却体力不支,只能苍白着嘴唇“住手,你们还不快住手” 相比那边动手的两人,她的声音实在没有威慑力。梨香院又因为狭小并没有几个服侍的下人,就连薛蝌在元春死讯传出后都已经搬出去,一时竟没有能上去阻拦的人。 骂声与惨叫声穿过梨香院的院墙,传到宁荣后街,落入贾敏耳中。 贾敏正坐在轿中,眉头紧锁“这是到哪了,什么声音” 骑马的林瑾凑过来,抬头看看“墙里头是梨香院,是薛家的住处。当初薛家到贾府来,因为他们一家子有男有女,琏二嫂便安排这处梨香院给他们,为着临近后街方便薛蟠出入,不必穿过内宅。” “当年祖父在这里颐养天年,好好的地方都给糟践了。” “母亲不必跟他们生气,前头就是宁国府后门,咱们从那里进直接到会芳园,珍大嫂子还在等着呢。” “罢了。”贾敏长叹一声放下轿帘,心中可惜祖父与父亲攒下的家业。 这二十多年每次回娘家,她都是跟着贾母住,除了荣庆堂其他地方都已许久未去。虽然知道梨香院给了薛家住,却没想到他们竟真的一住这么些年,还闹出这样的动静给街坊四邻听见。 宁荣街前街、后街都是贾家人,脸面都丢尽了。 再长叹一声,那叫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轿子走出去都甩不掉。贾敏只好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若是正经会客见面自然是要走正门,但贾敏此行一个重要目的是为了试探惜春的婚事,所以早早递了帖子说是自家人说话,不必繁文缛节。 到后门处,自有人迎候“三爷来了,快请。” 林瑾点点头,进门之后才下马“母亲,姐姐,到了。” 负责迎接的人这才到轿子前行礼“姑太太,福晋。” “你家奶奶呢”贾敏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来。 “回姑太太话,奶奶正在园子里等着呢,姑太太和福晋坐轿子进去,到前面亭子就能瞧见。” “那就走吧。” “是。” 宁、荣二府当家人辈分不同,贾敏进宁国府是长辈上门,虽然比不上贾母,但再加上个林黛玉,也比贾母差不多。 进了里面角门贾敏和林黛玉才下轿子,打远就看见贾珍和尤氏正向这边走来。 林黛玉走到和贾敏并肩,压低声音“母亲可要记着让四妹妹在荣国府待嫁。” “记着呢。” 那天说好之后,原定是要第二天到宁国府来商量亲事的,但到了晚上,林黛玉忽然去找贾敏,说起宁国府在京城中的名声。 若是好名声就算了,偏是“除了门口石狮子都不干净”的名声,而且传到连居住宫中的林黛玉都知道,外头传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贾敏差点被气个倒仰。 近几年她身子本来就不好,这一气生生病了几日,就耽误到现在才来。远远看着过来的贾珍,她胸中又升起怒气。 贾珍却尚不知情,满脸笑意走过来,恭敬行礼“见过姑母、福晋。姑母进京,原本应该我们去拜见的,竟然让姑母亲自前来,实在失礼。” “起来吧。”心中还惦记着事,贾敏不便发作,将两人叫起。“我既然回京,总少不得回家看看,只是前些年与母亲闹了一场不好回去,便来你们这边看看,权当回家了。” 尤氏连忙道“姑母心里惦记着老太太,焉知老太太心里不惦记姑母这二年老太太精神不济,说不得正是后悔。” “是啊,母女骨肉,什么说说不得姑母便是看在我等孝心的份上,去看看吧。” 贾珍也跟着苦劝,这蹙眉诚恳的模样,若不是知道他干的那些混账事,贾敏都要心软。 “罢了,她老人家虽然对晚辈最宠溺,但其实也是犟脾气,我此时上门不定怎么惹她不高兴,来过便当看过了吧。其实我来还有件事,敬大哥这几年都没管过家中事” “唉,可不是端午节时我拍蓉哥儿去拜见,父亲都没见。” “那还真是可惜了,我此来还是受人之托,有一桩亲事想要说给四丫头。敬大哥总也不管家事,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可如何是好” 不想在这里多待,没说几句话贾敏就赶紧将话题扯过来,面上露出苦恼。 贾珍与尤氏对视一眼,忙问“是什么人家求娶妹妹既然是姑母前来说媒,若人家合适,叫蓉哥儿再跑一趟无妨。” “是咱们贾家的老亲。当年两位祖父从金陵出来时,曾有个妹妹嫁到金陵顾家,你还记得” 往上数两、三辈嫁出去的姑娘,这关系还真不算近。贾敏久居江南还能连上,贾珍却更远一辈,只含糊点头“恍惚是有这么一门亲事。” 贾敏却不管他,自顾自介绍“而今顾家虽然比不上当年,但小一辈都是读书的郎君,其中有一个更中了乡试,比琮哥儿还早。不过他年纪也轻,只比四丫头大三、四岁。我想着咱们家的姑娘总要配读书人,便来问问,你若是不同意就罢了,也不必惊动敬大哥。” 有亲戚关系的读书人,还是中了乡试的,年纪也相仿,贾珍一听便亮了眼“姑母明鉴,咱们贾家还活着的,也就敬老爷中了进士,他若听闻女婿是个读书人必定高兴。且请姑母等几日,我这就派蓉哥儿去一趟。” “我也是想着读书人好,年纪又轻,将来考上便是大造化。不过”贾敏故意停住,面露难色。“咱们这样商量了,可要叫四丫头来那小子远在金陵,不能叫四丫头亲自瞧一眼,我也不踏实。” “姑母放心,婚姻大事自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禀告过敬老爷,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能做主。”贾珍信誓旦旦,即刻便拱手告辞,要去找贾蓉。 尤氏站在旁侧,看看贾珍,看看贾敏,若有所思。 等贾珍告辞离去,她才上前“敢问姑母,可是亲自见过这位顾家哥儿” 方才贾敏都是挑着好处说,也是挑着贾家如今在意的地方说,自然很容易就能戳动贾珍。但尤氏同为女人,只要设身处地将自己代入进去,很快就能发现这些都是好话,媒人话术。 看来她这个长嫂,对妹子倒有几分真心。 贾敏视线扫来,露出进入荣国府后第一个真心笑容“见过了,是个心眼实在的,虽然有些憨厚笨拙,但也不打紧。” 不怕憨厚笨拙,就怕精明。 尤氏松口气,福身“姑母见笑。” “你”贾敏张开嘴,但只说了一个字就不知道说什么,眼神复杂仿佛有千言万语。 宁国府脏乱,尤氏作为当家主母必定是知道的,但她是继室又没有亲生孩子,比邢夫人强的就是上头没有婆母,也没有嫡亲弟妹夺权,在其他方面,她与邢夫人并无两样。 归根结底,只是一个被豪门大家娶回来当管家婆的小官之女罢了。 换个角度想想,即便贾敏身处这个位置,也未必能有自救的办法。 林黛玉忽然接上话“听闻琏二嫂在江南过得不错,她可有写信回来” “那凤丫头出了门就成了疯丫头,自己在江南作威作福就罢了,年下还写信叫我送东西给她,您瞧瞧,真真是比在家时更小气了。” 提到王熙凤,尤氏就笑起来,语气也变得轻松“之前荣国府那边都是她管着,到了外头还拿着荣国府少奶奶的范,也就福晋您还惦记她。” 在与凤楼时,王熙凤时常与姑娘们说笑,偶尔尤氏过去也和姊妹们一起,林黛玉知道她不是在真告状,便笑“她这凤辣子的性子倒叫人羡慕,只是如今远在江南,想必有不少事都要仰仗珍大嫂,大嫂正该趁机教训她。” “福晋说得是,她求着我的时候可不多见。”尤氏笑吟吟接话,心里却纳闷起来。 好端端怎么忽然提起王熙凤当年王熙凤在荣国府恨不得将家里大小权力都揽在手里,如今一朝远去江南,所有事情都听二太太的。十二福晋忽然提起来,难道是暗示她学王熙凤 可宁国府只有她一个当家主母,便是将权力给蓉哥儿媳妇,她也是婆母,这也学不成啊 拿不准是什么意思,尤氏抬起眼来,却见林黛玉已经凑到贾敏旁边说话。 母女两个嘀咕几句,便要告辞。 尤氏连忙挽留“吃了茶再走吧。” “不了,瑾哥儿只有半日空闲,送我们来还要回去。何况待的时间久了,那边大约也得到消息。”贾敏恰到好处露出几丝落寞,让尤氏不好再挽留。 “姑母嗐,我是小辈不好说什么,姑母若有吩咐,只管派人传信来。” “你是个孝顺的。”贾敏叹两声,扶着林黛玉的手转身。 林瑾走在后头“大嫂留步,不必送了,我们就先回去,等得了空我再请珍大哥。” “好,等你大婚的时候,我们还要去贺喜呢。”尤氏恭恭敬敬送贾敏出去,回来坐在亭子中,愣愣地回想林黛玉话里究竟什么意思。 过了好一会子耳边传来贾珍的声音“姑母呢” 尤氏忙回神“表弟还有事,就先送姑母回去了,说得了空再与你吃酒。再过几日就是表弟大婚,咱们可都要去” “自然要去。我方才已经派人往西府传话去了,谁料姑母走得这样快,罢了罢了,且等林表弟大婚的时候再说吧。” 东府的名声实在不堪,贾敏来去匆匆,再多待一会都怕自己忍不住。而荣国府贾母听到禀报,只是抬了下眼,什么都没说。 鸳鸯看着老太太的反应,十分贴心地询问“姑太太找珍大爷和珍大奶奶说什么了” 下人回话“说金陵老家有个年轻人不错。” 这个时候与年轻人有关的,怕是四姑娘的婚事。鸳鸯立刻追问“珍大爷怎么说” “老爷已经派蓉哥儿拜见敬老爷去了。” 果真是四姑娘的婚事。 鸳鸯转过头,见贾母已经闭上眼。 “你先回去吧,就说老太太已经知道了。林家都是读书人,能得他们夸赞的必定也是读书人,等敬老爷回了话再来回禀。” “是。”那下人答应一声便转身告退。 贾母忽然睁开眼“等等。” 下人立刻转回来。 “四丫头自小是我这边养着,别说还没定下,就算定下了也是要在我这边的。回去告诉珍哥儿,这丫头可怜见儿的,自小父母都不在身边,必要从我膝下出嫁。” “是,老太太。” 贾母深居内宅不大管事,有些事情她的确不知道,但有些事情只要她与外头的人有来往,从只言片语之中便能窥见一斑。 她认识那么些太妃、王妃、夫人,不是没提过宝玉的婚事,但自从有人暗示过东府混乱,贾家男子在外名声不好,她就再也没提过。 惜春是府上最后一个姑娘,等她嫁出去再给宝玉定亲,就是分府的时候了。偌大荣国府她苦心维持这么些年,到底还是没能顶住。 罢了罢了,作为老祖母,能给孙子、孙女们的亲事出一份力,她做的也够了。 闭上眼,贾母靠在枕头上。 鸳鸯见状,细心地上前为她按头“姑太太选的人想来不差。” “她选的人自然不错,二丫头、三丫头不都是她选的吗” “老太太” 这些话只能说到这,也只能留在这间屋子里。 很快就是林瑾大婚之期。贾敬的回话在大婚前一天传回来,大婚当日贾珍上门道贺时,尤氏私下找到在后院的林茈玉。 “姑母说的亲事,父亲已经同意了,只是姑母在前头忙着不好打扰,有劳福晋转达。” “为瑾哥儿的婚事家里忙上忙下,却都不让我插手,也就嫂子来陪我说话,快请坐吧。” 林茈玉热情招呼,嘴里却问“今儿都谁来了” “还能有谁自然是咱们这一辈的。宝玉、琮哥儿、环哥儿都来了,只有琏儿他们没来。” “他们夫妻两个在江南倒是惬意,听闻连新宅子都置办了。” “可不是年下还给我送信,请我把她那些东西都送过去呢,倒累我去找老太太说话,险些闹个没脸。”尤氏边说边摇头,这架势确实像告状。 林茈玉意有所指“自己的东西还是得在自己手里,大嫂子与琏二嫂关系亲近,倒不如请她帮忙在外头做些生意,江南可是一等一做生意的好地方。” 这话怎么似乎能和林黛玉说过的话接上 尤氏喝茶的动作顿住,眼神飘忽不大肯定。想要再问两句,却见雪容从外头进来。 “三哥儿已经出发去迎亲了。薛家来了。” 林茈玉的动作也顿住,眉头紧锁“薛蟠” 当初薛家成亲的时候,林家可是半个人都没去。他这个时候来干什么林家和薛家可没交情。 “他去拜见父亲了” “没有,他找十二爷去了。” 这话说出来,不仅林茈玉,连尤氏都瞪大眼。 雪容欲言又止“薛家大奶奶身边还带着两个美貌侍女。十二福晋在陪着太太,还不知道呢。” 林茈玉和尤氏同时陷入沉默。 两秒钟后,林茈玉端起面前茶盏“找个脸熟的丫头,把茶水泼到十二爷身上。” 尤氏小心进言“福晋,那到底是皇子。” “没事,泼,就说是十二福晋的意思。” 尤氏大为震惊。 “是。”雪容答应一声,竟然没有丝毫犹豫就出去了。 如此干脆让尤氏更加震惊。看林茈玉的神情,这事情似乎不是第一次干,连贴身丫头都是见怪不怪,原来皇子在福晋面前这么没地位吗 皇子如此,可自家夫君却 摇摇头,尤氏露出几分探究“福晋,臣妾斗胆敢问福晋,贾家的根在京城还是在江南” 能管着宁国府那么一大摊子烂事,果然不是傻子。 林茈玉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伸手往南边一指。 “明白了,多谢福晋。外头想必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帮忙,臣妾话已经带到,先告辞了。”尤氏起身行礼告辞,到外头找到贾珍。“告诉七福晋了。” “嗯。”贾珍点点头,视线满场巡视,注意力根本不在这边。 尤氏早已习惯并不在意,视线同样环视场内,心中却已经暗自决定托王熙凤帮忙。 而另一宴请宾客处,薛蟠笑得满脸谄媚,引着胤裪往人少的地方走“就在前面,我们都仰慕十二爷已久啊。” 今日林府大喜,前院各处都是宾客,几乎不存在视角盲区,胤裪并未多想“这真是奇了,爷很少出宫,你们怎么知道爷” “那自然是向往已久。”薛蟠没文化,学了这么两个词就翻来覆去的用,眼睛不停往前方拐角处瞥。 下一秒,画眉端着托盘从拐角处出来,低着头仿佛没长眼睛,直直往两人身上撞。 托盘上两杯茶全部碰倒,一大半洒扫胤裪身上,一小半洒在薛蟠身上。 胤裪看得清清楚楚,在茶碗倾倒之后,画眉故意将托盘倾斜,连托盘上的水都没浪费。 薛蟠却勃然大怒“哪来的丫头,没长眼睛” 画眉这才抬头,仿佛刚发现自己撞人,慌慌张张跪下“两位爷恕罪,奴婢是在后头洒扫的丫头,刚被调到前面来,一时慌张才失了手,两位爷恕罪,饶奴婢一命吧。” “你一时慌张失了手,知道爷是谁吗爷是”骂到半截反应过来今年是带着阴谋算计的,薛蟠立刻重新堆笑。“这丫头毛手毛脚活该乱棍打死,十二爷别生气,正好我带了衣裳,不如咱们去换换” 这样也好,换衣裳的时候行动更方便,说不定一下子两个就都看上了。 薛蟠想得美滋滋,又觉得将两个美貌丫头舍出去心疼,再看看面前这犯错的丫头,好像长得也不错,正好可以找个借口要走。 他胡思乱想,胤裪却眼睁睁听着画眉胡说八道。 住在梨香院的薛蟠没见过与凤楼的丫头,他却不至于连嫂子兼长姐的贴身丫头都不认识。等到了他说话的时候,十分大度地拍拍衣裳上茶渍“不过一身衣裳,不是什么事,只是不能和你出去了,我先回去换件衣裳。” “我在外头有几身衣裳,十二爷换我的衣裳吧。” “不用了,这些日子我都陪福晋在林府住着,后头有衣裳。”胤裪理由充足,客气拒绝后转身就走。 画眉赶紧拿着托盘在后面跟着,连地上的茶碗碎片都不管。 “十二爷十二爷哎呀”薛蟠连叫几声都没把人叫回头,再看自己身上湿透的衣裳,气得低声咒骂。 不远处贾宝玉身边的贴身侍从周瑞,正是王夫人的陪嫁,对府上略微体面些的丫头都认得。他远远看见画眉撞上十二爷,以为画眉是要勾引十二爷。等到喜宴结束回去,立刻告诉王夫人。 王夫人大惊“什么我叫她跟着七贝勒,她怎么去找十二皇子虽说十二皇子也是皇子,可他连个贝子都不是,更别说贝勒,旗下哪有什么得用的官员,如何为我儿说话” 光头阿哥和贝勒可是天差地别,王夫人焦急万分“难道还要想其他法子”,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05章 你们踹我干啥 周瑞站在外间门口处,眼…… 周瑞站在外间门口处, 眼睛转两圈“虽然我们回来了,但后头戏台刚开,琮哥儿也还没回来, 要不咱们再派人去打听打听” “现在再去打探有什么用,这么些时辰,该发生的事情早就发生了。”王夫人坐在桌边,不停揉着眉心。 周瑞家的隔着里间门和外头周瑞交换个视线,凑近王夫人“琮哥儿不是还没回来不若回来问问他身边的人。今儿林府人多, 发生了什么事必定瞒不住。” “哼,真是没规矩, 宝玉早早回来,他倒不急着回来。环儿呢” “环哥儿跟着宝二爷一起回来的, 已经回赵姨娘屋里去了。” “他倒难得懂事一次。” 从前贾宝玉是除了贾琏之外众兄弟中毫无争议的领头者,贾环、贾琮只有跟在屁股后头的份。可自从过了乡试之后, 贾琮被邢夫人捧起来,如今府里府外有什么事,都不跟着贾宝玉走, 反而是自成一派。 这对二房来说可不是好事。 沉思片刻,王夫人看向外头“画眉的事宝玉可瞧见了” 外头周瑞弯腰“没有,宝二爷寻几个熟识的公子说话,吃了几杯酒就回来了, 没往那边瞧。” 没看见这等肮脏龌龊的事, 王夫人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皱起眉“林家哥儿在翰林院, 他父亲又在京城,成亲邀请来的必然都是大家,宝玉怎么不跟人往来交谈你们也不知道劝着些, 这早早出来。” 成婚是件很麻烦的事,早早便有客人上门贺喜,直到晚上洞房热闹都不一定结束。不过大家都是做官的,不能要求众人将整日消耗在林家,所以若有着急的上门送了礼露个面,再吃两杯酒就可以走了。有不着急的可以等着看戏,等着新郎迎亲回来敬酒等等。 贾政还在忙着隆科多之事不得空,才派贾宝玉代为前去,否则他必定是要留到晚上的,因为他在礼法上是亲舅舅。 但贾宝玉只等第一批酒吃过就出来,不仅没有看着大婚到最后,甚至连有没有尽礼仪都不知道。 周瑞也无奈“我们劝了,可宝二爷的性子太太也知道,劝不住啊。” “罢了,等老爷回来问起,你们就说宝玉是刚回来,可记下了还有,等琮哥儿回来,去找他身边人打探林家有没有发生什么。” “太太放心,回来的时候我特意留了个人跟着琮哥儿,咱们家有人留在最后也不算失礼。” “下去吧。”命周瑞下去,王夫人长叹口气。“宝玉真是越发不让人省心。” 周瑞家的忙倒茶过来“宝二爷向来最贴心,想必是近来有心事,太太不必着急,等二爷想通就好了。” “他能有什么心事都是早前被老太太惯坏了,虽然搬回来几年,却还是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也能少操些心。” 又是成亲,又是科举,王夫人已经被贾宝玉的这两件人生大事烦到焦头烂额,偏今日又出了这事,若是被贾政知道他早早回来,必定又是一顿大骂。 想到此处,她揉额头的动作一顿。 从前宝玉犯了错,老爷都是又打又骂,以至于她习惯性就往那边想。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老爷似乎不大跟宝玉生气了,是第一回科举不中,还是元春薨逝之后 “太太这几日您头疼了许多次,还是叫太医来看看吧。” “不必了。”放下手,王夫人眼眸阴暗。 不行,邢夫人被一个乡试考中唬住捧起贾琮,老太太也开始关注大房那边,若是连老爷都不管宝玉,她将来能依靠谁 “若是七贝勒不成,宝玉还能靠谁” 贾家的老亲中能依靠的不多,史家、甄家都是被拒绝了的,林家只有林如海一支依次排除,最后竟只剩下没有考虑过的王家。 可王家本就是宝玉的外祖家,再娶王家的女孩,岂不是白白浪费妻族的助力 将与贾家有关的豪门望族在脑中过一遍,王夫人只觉头疼欲裂。 周瑞家的跟着着急“太太保重身子要紧,您要是病倒了,还有谁能为宝二爷筹谋对了,听闻姑太太为四姑娘说了门亲事,是金陵老家那边的,不如咱们也在金陵老家挑挑,总有好姑娘,宝姑娘不就是从金陵来的” “宝丫头” 若是薛宝钗还在,的确可以是贾宝玉最后的选择,虽然她娘家势力不行,但好歹是能劝住宝玉的。但她人都没了,再说什么都没用。 王夫人摇头“金陵老家的亲没有几门能拿出手,还不都是刘姥姥那样家境的,如何能配宝玉给四丫头说亲,也不知道说了个什么样的人。” 自家的事情还没理清,王夫人讥讽两句就罢,并不去管她们,仍旧派人去探听谁家有年龄合适的姑娘。若实在没有门当户对的,低一两等也能考虑,只不要那些狐媚机灵,想借着亲事往上爬的心机人,还能少给些聘礼。 这边几人商量一番,那边林瑾才刚把新娘子迎回去,拜过天地父母将新人送进洞房,之后林瑾又出来陪客人饮酒,正是热闹的时候。 贾赦虽然在贾家没有多少存在感,出了门却是正经的一品将军,作为礼法上的亲舅舅,他也被灌了不少酒,此时正一边看着林瑾一边教训贾琮。 “看看瑾哥儿,成家立业都齐全了,等你什么时候考中进士,我也给你说一门好亲。虽说你的出身比不上你那个混账哥哥,但好歹也是我的儿子,将来说个权贵人家的次女、幼女还是使得。” 这混账哥哥自然是指的贾琏,贾琮现在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敢接话,只说“儿子还年幼,好生读书先考中了要紧。” “嗯,不错。哎呀,想不到我贾赦也能等着儿子考中,哈哈哈。”摸摸胡须,贾赦脸上的骄傲得意毫不掩饰。 科举取士,是从全天下的读书人中选出优胜者,每年也就选取几百人而已,其中还有不少都是四十岁的,若能在二十五岁之前中举,那可是少有的青年才俊。 就算是贾赦这样并不重视儿女的人,有这样得脸面的事,怎么能不得意 “你也去敬酒,多向你姑父请教请教,瑾哥儿能有今日,全仰仗你姑父。” “是,儿子这就去。”贾琮被邢夫人带在身边教养了段日子,虽说达不到贾宝玉那样神态自若自信满满,但好歹不是从前畏首畏尾的模样,即便当着许多人,也能面不改色去向林如海敬酒。 林如海正是满脸红光与人说话,见是贾琮,端起酒杯回应“你年纪尚小,读书又晚,考两、回不中也是常态,不必灰心也不必焦躁。你的文章瑾哥儿给我看过,的确基础差些,多将书读通,自有进益。” “多谢姑丈指点。”贾琮十分诚恳地躬身应下,将杯中酒饮尽,又亲自上前给林如海倒上。 贾家家塾的水准如何,在看过林瑾所赠之书的注解之后,他才一清二楚,也知道从前的许多年都是被荒废了。 基础不牢固,许多文章都一知半解或是根本就没读完,面对引经据典不知所云,想旁征博引也无法下手,虽然凭借讨巧过了乡试,但想要再过去不容易,要将从前落下的都补回来。 要将从前那么些年耽误的都补回来,可是项浩大的工程,但是 回头看一眼正在跟别人吹嘘的贾赦,贾琮收回视线。罢了,父亲是指望不上,嫡母也不能指望太多,还是自己慢慢找回来吧。 林如海似乎看穿他的难处,等他回去坐下,派人将林瑾叫过来“你书房里可有不看的书收拾几本,叫琮哥儿带回去吧。” 作为新郎官的林瑾被灌了不少酒,脸色微红“已经送过了,都是师傅批注过的。” “嗯,你果然是长大了。” 早先还担心个孩子在京城独木难支,可这么些年都没怎么收到他们求救,反倒是送了不少东西回江南。果然孩子们都长大了。 看着面前的儿子,再想想在后院的两个女儿,林如海欣慰的同时还有几分落寞。孩子们都成长起来,他这个父亲能的东西就不多了,再过两年他就能安心告老咯。 “林大人,请。” 旁边又有人敬酒,林如海立时收起落寞,笑呵呵举起酒杯“请。” 夜色降临,林瑾忽然开始撒酒疯,然后被小厮抬走。 林如海站起身“诸位,犬子成婚有劳各位前来贺喜,今日不醉不归,客房都已经备好了,大家尽管吃喝。” “再次恭喜林大人,请” “哈哈哈,多谢多谢,诸位请。” 有眼色的人听见这话就知道是时候该走了,没眼色的已经喝醉,被自家小厮抬着就走了,酒席上诸多客人,很快就两两散去。 贾敏从后头出来,跟林如海指挥着善后收拾。 而装醉撒酒疯被抬走的林瑾,刚走过二门就推开小厮“你们去吧。” 装醉脱身是常态,小厮见怪不怪,躬身应下就告退。随即有两个婆子提着灯笼过来迎,身后还带着几个丫头。 林瑾喝了酒,被一身繁琐的新郎服饰闷得难受,伸手解开两颗扣子“薛家的人都走了” 两个婆子中一个正是他的奶娘柳妈妈,闻言小声回“十二爷进了后院没出来,他们许是见寻不到机会,看完戏就走了。不过十二福晋不大高兴,画眉这丫头也真是,把话全告诉十二福晋,也不知道缓着些明日再说。” “我大喜的日子他们怎么没想缓着些父亲知道了吗” “老爷一直在前头,还没来得及告诉。太太知道了,叫人盯着薛家出的门。” “嗯。”随意回应一声,看着婚房就在前头,林瑾将扣子又系上。 柳妈妈用眼神示意其他人停住脚步,只她一个提着灯笼将林瑾送到婚房前。 推开房门进去,便是八个丫头守在外间,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托盘,上面是挑子、喜酒等各样物品。拐进里间迎面是个大屏风,影影绰绰能瞧见新娘子坐在床上。 看着模糊的身影,林瑾一抬手。 柳妈妈立时招呼八个丫头进来,说了吉祥话敲了床,将挑子递到林瑾手中。 挑起喜帕,一双含羞带怯的眼眸轻轻抬起,新婚之夜才刚刚开始。 隔着两道院墙的另外一处院落里,林茈玉打个哈欠“时辰不早了,你还不回去” “咱们姐妹两个许久不在一屋同住,我不嫌你不方便,你倒赶我”烛光下,林黛玉持书细读,丝毫没有回自己院落的打算。 林茈玉又打个哈欠,挤出两滴眼泪“那你接着看吧,我要先睡了。” 说完她就开始脱外衣,丝毫不像开玩笑。 林黛玉只是抬头瞧一眼,继续看书。 过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外头响起敲门声“七嫂,我家福晋可在这” “啧啧啧,我家福晋,真酸。”林茈玉靠在床上,龇牙咧嘴阴阳怪气。 林黛玉瞪她,继续看书。 雪莹和鹦哥对视一眼,走到门口两侧“爷,福晋在里头呢。” “都这个时候还不回去,福晋做什么呢” 雪莹一边看林黛玉的脸色一边回“福晋说今儿要跟七福晋睡一屋,姐妹俩说说话。” “在娘家住了这么些天,还不够说话快叫福晋出来,我这人生地不熟的,看不见福晋睡不着。” “噗咳咳。”林茈玉没忍住,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桌边林黛玉刷得红了脸,恨不得把自己埋进书里去。 雪莹和鹦哥捂着帕子偷笑,还不忘回话“福晋已经准备歇下了,爷先回吧。” “那怎么成我好不容易才过来,回去走丢了可不好找。” 林茈玉无声笑,开始捶床。 “不许笑”林黛玉丢下书,满脸涨红地起身,扬声对着外头。“胡说什么呢” “还没睡下呢我一个人都不认得,福晋快出来给我引路。” “你还说”林黛玉快步走到门前,雪莹和鹦哥立刻将门打开。 “当着姐姐你胡说什么呢真真是没脸没皮,不怕叫人听见了笑话。” “笑什么我找自家福晋,又没找别人。何况我是真不认得路。”胤裪手一摊,神情格外无辜。 “呸”林黛玉呸他两口,到底还是迈出去。 鹦哥进来行礼“七福晋,我们先回去了。” “走走走。”林茈玉连连摆手,要多嫌弃有多嫌弃。“这两口子拿我当工具人,真是不害臊。” “奴婢告辞。”鹦哥赶紧转身出去。 雪容去将门关上,回来忍不住笑“十二福晋闹脾气,十二爷还真拉得下脸来哄,小孩似的。” “什么小孩,什么闹脾气,人家这是呢。” “此话怎讲” “怎讲”林茈玉嘴一撇。“你看看我这院子,正房、东厢、西厢、耳房样样齐全,他们院子里没有要真是生气,到东厢把门一关,或是把人往书房里赶,随便怎么闹。结果偏要闹到我脸上,这不是摆明等着哄呢” “原来如此。”雪容恍然大悟。 林茈玉嘴角撇的更低。 乱撒狗粮的臭情侣,不道德 她好端端走在路上,却被硬塞了把狗粮并被踢了两脚,林茈玉心里骂骂咧咧两句,吹灯睡觉。 第二天早起,林茈玉被从床上拉起来梳妆打扮好,到了正厅,一边昏昏欲睡一边瞪坐下她下手的林黛玉。 昨晚客人散去后贾敏就将薛家的事告诉林如海,今早又听闻十二皇子哄福晋,老两口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看不见两个闺女的小动作。 不一时林瑾就带着新娘子来拜见公婆,林茈玉才将充满怨念的视线收回。 “儿媳西林觉罗氏,给阿玛、额娘请安。” 新娘子很漂亮,一身红衣更衬得人白净。她跪地行礼,抬起手时露出佩戴在一起的两支手镯,与红宝石耳坠交错的瞬间,更显雪白皓腕。 真好看。 林茈玉忍不住感叹,然后想起自己成亲第二日进宫请安的时候压根没见到康熙。 算了。 走神的功夫,贾敏已经叫起“进了门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我们两个不常在京城,只要你们夫妻和顺,便都是好的。” “是。” 西林觉罗氏恭恭敬敬应下,然后转向林茈玉和林黛玉,依次行礼问候“长姐、二姐。” “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不必多礼。”还是长姐听着比福晋舒服,林茈玉很满意,回头示意雪容。 “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便备了些小东西,你戴着玩。” “多谢长姐。” 林黛玉也看向雪莹“我也没准备什么,都是小玩意,你别嫌弃。” “二姐说笑。” 示意丫头将两个托盘结果,西林觉罗氏这才看清上面的东西,脸上露出几分诧异。 的确都是小玩意,有首饰有把件,当做见面礼最合适。但她们两个作为长姐,半点给下马威的意思都没有吗还有婆母,只说希望夫妻和顺,开枝散叶的话说都没说,这可不正常。 扫视全场太过失礼,西林觉罗氏便悄悄看向林瑾。 林瑾却没说话,只投过来一个放心的眼神。 很快贾敏作为婆母训话“你们既成了亲,往后家中大事都要担当起来,夫妻相敬,各司其职,早日开枝散叶。” “是。”这才正常。西林觉罗氏松口气。 新婚第二日拜见公婆其实就是公婆立威,但林如海不屑,贾敏不在意,按照世俗惯例说几句就算完了。到吃早饭时,西林觉罗氏给贾敏布了菜,然后就被吩咐落座。 “昨日你辛苦了,吃完早饭回去歇着吧。” “是。”西林觉罗氏红了脸,悄悄瞪林瑾一眼。 坐在西林觉罗氏斜对面的林茈玉正好看见这一眼,仿佛好端端走在路上又被踹了两脚。 毁灭吧,妹妹和弟弟都不能要了,欺负孤寡老人了。 吃完早饭回去,林茈玉怒而给胤祐写信,谁还没个对象了。 大婚后第日,林茈玉和林黛玉就各自回去,免得打扰小两口度蜜月。 林如海则进宫向康熙辞行,顺便说起进几年江南粮食减产。 “民间俗语,大旱之后必有洪水,近几年虽然不算大旱,但断断续续总有旱情。而且江南地形复杂不利排水,一旦降雨集中很难处置,臣斗胆,想请皇上允许臣早做准备。” “你之前递上来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了,你久居江南,那边的事情你清楚。等你回去后再写个折子上来,朕自会批准。” “臣遵旨。咳咳。” “嗯林爱卿不舒服” “多谢皇上关心,臣这是多年的老毛病了,皇上也知道。不过这几年随着年岁增长,身体的确大不如前,但请皇上放心,臣必定不会有所疏漏。” 皇帝是真真正正的日理万机,天南海北所有事情都要他处置,有些事隔段时间不听他真的会忘记,不是主动忘记,而是被其他的事情挤掉。 所以林如海逮到机会就需要把自己身体不好的事情拿出来,给康熙复习复习,免得等告老的时候他反应不过来。 果然康熙稍微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上回南巡见面的时候就赶上林如海生病。 “你这身子确实是老毛病,盐、粮两道你辛苦了,朕都知道。再过几年,等这回旱情过去,把你调回京城吧。” “臣多谢皇上。” 见到好处就得收下,林如海连忙谢恩,还顺口咳嗽两声。 等他出门,康熙收起他的折子,翻开另外一份,脸色瞬间难看“人证物证都有,太子还想为索额图求情。” 旁边李德全立刻心中一个咯噔“他们是祖孙,太子殿下求情才是应该的。” “应该身为太子,他心里最先想的应该是大清的天下,而不是一己私利这么些年索额图为了帮太子巩固地位做的那些事,朕不是不知道,但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追究,可是他呢你看看朕对他们的宽容都换来了什么” 康熙把折子扔在桌上,说一句手掌在上面拍一下。 “平时明争暗斗就算了,可是他们竟然为了争权,胡乱派人、收敛钱财,为扩张势力不顾百姓死活,若不是有人上奏,湖广动乱到了需要派兵镇压的地步朕还不知道他想帮太子朕可以理解,但他为一己私利至天下安危不顾,朕决不能容忍” 深呼吸几口,康熙将折子丢在一边“宣吏部、工部侍郎。”,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06章 就帮你们到这了 贾政这段时日可谓意气…… 贾政这段时日可谓意气风发, 从前虽占着工部侍郎的职位,但其实到他手中的公事没几件,而且大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是尸位素餐丝毫不为过。 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在清闲了这么多年, 而且是经历过犯错被遣回之后, 居然还能接手这么大的案子。当年被赏赐官职没能科举出身的遗憾,似乎在瞬间门被补全,所以办起案子来他十分认真。 最要紧的是, 皇上对这个案子也十分在意,从湖广回来后已经面圣多次,每次案件有丝毫进展,皇上都是亲自关注。 再次从宫里出来, 贾政又与吏部侍郎忙碌许久才回府。刚进门, 那些清客们就围上来。 “这案子已经一个多月了, 还没有审结,大人每日早出晚归, 实在是辛苦。” “是啊是啊, 这么要紧的案子,不仅仅是索额图,就连太子都牵扯进去,皇上却派大人前去调查, 可见对大人的信任和重视。等这个案件调查清楚, 大人必定高升。” “我等先在这里恭喜大人。” “恭喜恭喜。” 听见几句好话,贾政一日的辛苦都减去大半,轻抚胡须后双手抱拳向上“皇上信任,我等为人臣子自然全力以赴, 只是这案子,不好审结。” 清客们立刻附和“是啊,谁不知道索额图是太子的亲信论亲缘还是太子的长辈,此番索额图犯下如此严重罪过,太子必定会设法保全,大人辛苦了。” “听闻前些日子有太子亲信上门,想要求大人网开一面,大人必定为难,真是辛苦。” “我等都知道大人的辛苦,皇上肯定也知道大人辛苦,我等相信等这次案件之后,大人必定会加官进爵。” “从前大人总说恨不能为家族尽力,日后也算光宗耀祖。” “是啊是啊。” 在一众吹捧声中,贾政点点头“我辈都是为皇上尽忠,不敢奢求加官进爵,至于案子,必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此等言语,自然又是让门人清客们各种附和,半晌之后贾政才与他们分别,往书房去。 在书房又忙了许久,甚至在书房用过晚饭,才回荣禧堂。 在偏室念经祈福的王夫人听见动静,立马起身“老爷回来了,这么晚才回来,辛苦了。” “皇上关心案情,催促我等尽快审结,相关人员都不许放过,自然要忙些。近来宝玉可有读书”一边说着话,贾政一边脱了外衣,坐在上首。 王夫人从丫头手中接过茶,亲自递给贾政“读了,宝玉近来大有长进,昨日还在我面前温了半个时辰的书。” “半个时辰” “哦,老太太叫他过去才打断,回来又读了一会子。” “罢了,他的心思自来也没用在读书上。”喝过茶,贾政没有将茶盏递给王夫人,顺手放在案几上。“环儿近来读书如何” “环儿近了读书也不错。” “嗯。”贾政摸着胡须,很满意的样子。“环儿和琮哥儿差不多的年纪,琮哥儿却已经过了乡试,再过几年也能中个三甲进士。” 当初贾珠是荣国府唯一的进士,所有人都夸赞贾珠,王夫人只觉得理所应当。可如今众人视线转移到贾琮身上,她只觉得碍眼。 “环儿幼时顽劣,如今大了自然就会懂事。对了,东府那边来人说,四姑娘要在咱们这边备嫁。” 随便敷衍两句就将话题扯开,王夫人宁愿管家里几个姑娘们也不愿意让别人越过宝玉。 贾政的注意果然被引过来“已经定了人家何时定的,定了谁家” “听说是姑太太牵线,说了金陵顾家的哥儿。” “既是姑太太牵线,想来不会有差。”自认对自家妹妹还是了解,贾政点点头就把这件事应了。 夫妻二人又说些家中琐事,然后贾政就从荣禧堂出来,去到赵姨娘屋里。 走到门前就听里头赵姨娘正在骂贾环“才拿回来的书你就给糟践了,咱们娘儿俩才有几个钱这一本书的银子比得上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你是要把我饿死” “又在闹什么”贾政皱着眉头进去,就见桌子上摊开着一本被茶水浸湿的书。“我当什么,原来是这等小事,环儿要看什么书,我叫书房送来。” 赵姨娘立刻满脸堆笑“老爷肯给书自然好,只是这书是打琮哥儿那借来的,听琮哥儿说这也是他借来的,上头都是名师大儒的注解,上头字要是污了,不好交代。” “什么名师大儒”贾政不以为意,走到桌前低头去看。 贾环赶紧扯了布来擦水,擦到半干才递给贾政“这是琮哥儿找朋友借来的,他说咱们家塾里教的不成,还不如这书上有用。” “这是”贾政越看上面的字眉头越紧,忍不住捧到眼前细看。 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贾政当年虽然没有科举入仕,但也读了几年书,还养着一堆门人清客附庸风雅,在诗书上也算有些见解,只看句便能看出注解之人本领不虚,远在他之上。 接连看过两三页,他才意犹未尽“这是从哪借来的” “不知道,琮哥儿没说。”贾环老实回应,踮起脚看看。“父亲,这还能复原吗” “既然是好书,自然要复原。等我请人来,花上几两银子自能复原,届时你定要仔细研读。”将书放回已经擦干净的桌上,贾政若有所思。“你方才说,家塾教的不好” “琮哥儿是这么说的,琮哥儿那个朋友也这么说,说琮哥儿在家塾什么都没学会。当初宝玉在家塾里不是整日厮混哎呦” 贾环习惯性就给贾宝玉告状,刚说完就被赵姨娘拧一把,疯狂使眼色。 贾政抚摸胡须的手一顿,想起从前为秦钟等人的事打过贾宝玉,也知道家塾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 “琮哥儿如今在哪读书” “大太太给琮哥儿备了书房,我偶尔也过去跟他一起读书,不过两个人在一间门书房有点挤。” “宝玉早不去家塾了,往后你也不必去了,我在外书房旁另给你开一间门书房,是瑾哥儿当初住的屋子,日后你就跟着我读书。若是琮哥儿想去,你也将他带上,有什么不明之处可以来问我。” “是。”贾环欢天喜地,见贾政挥手赶人,拱手行礼就窜出去。 等他出门,赵姨娘立刻挽着贾政胳膊扶他坐下“老爷今儿怎么这么晚过来,前头的事情还没办完要我说公事没有办完的时候,还要注意身体才是。” “皇上亲自交付,岂敢怠慢” “老爷又去见皇上了我就说老爷早晚起来。咱们环儿还小,等过几年,环儿、宝玉都考中了,再加上老爷,咱们家又是当年那样。” 到赵姨娘这边来就是想要放松,谁料又听见这话贾政眉眼下垂“宝玉连考两次,连乡试都不中,日后是否再考凭他去吧。” “这”赵姨娘眼珠子一转,立刻明白他这是嫌丢人了。 贾珠不到二十岁就功成名就、成家立业,如今贾宝玉早过了二十岁却连个乡试都没过,这样对比确实丢人。 “老爷宝玉自小被宠爱,晚些也是有的,又不像咱们环儿,看个书都要找琮哥儿借,再教导教导就是了。” 送上门机会,不踩他几脚怎么对得起这么些年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赵姨娘做了十几年宠妾,生下一儿一女,大智慧没有,上眼药的心机最不缺。 果然贾政的脸色更难看“我对他何曾少过教导打过、骂过,明里暗里提点多少次随他去吧。” 从前是贾宝玉和贾环对比,相比贾环的猥琐小气,贾宝玉自然仿若芝兰玉树,更得喜爱。但后来冒出个林瑾,舅甥两个在外院住了几年,贾政只恨他不是自己的儿子。 再然后林瑾一次便中,甚至不受重视的贾琮都过了乡试,隐隐还能看见当初贾珠的影子。 几番对比,贾政想要私心给贾宝玉说几句好话都说不出,何况多年积攒的怒气和失望,索性由他去吧。等将来琮哥儿中了,也是贾家的指望。 “你近来可见过琮哥儿” “老爷有所不知,琮哥儿说他早年贪玩不用心读书,都恨不能住在书房里,环儿去了几次两人都是在书房,连吃饭都要大太太派人去催。要我说,他们到底比不上宝玉,没人宠溺,可不就只能自己读书上进” “好了。” 贾政明显露出不耐烦,赵姨娘目的达成立刻改口“不过琮哥儿出去买过几回书,都是带着环儿一起。老爷,既然环儿不去家塾,那原本去家塾买笔墨、点心的那笔银子,不如就给他买书使吧。” “你能有次见解是好的,往后环儿若有什么书想看,亦可以到我书房去取。” “是,多谢老爷。” 又能给贾宝玉告状又能给贾环要好处,赵姨娘美滋滋,更加用心侍奉贾政。 六月初,林瑾婚后第七日,林如海和贾敏就启程回江南。同一日,金陵顾家派人登船进京提亲。 林茈玉本来想打听一下,结果裕亲王福全病情忽然恶化,胤祐不在京城,她这个嫡福晋只能代为前去。 一个孕妇跑去探病,别人也不敢让她真探,去了露个面,再由福全第三子保泰的嫡福晋陪着坐一会,就当是探望过了。 不过康熙没几个兄弟,他和福全关系还算不错,听闻福全病情恶化,本来已经定了塞外之行,专门跑回来探视,连续数日登门。 他尚且如此,皇子们自然一个比一个殷勤。可怜林茈玉也得跟着去,仿佛上班打卡似的。 后来保泰嫡福晋状似无意在康熙面前提了一嘴,林茈玉这才不用去,差点把保泰嫡福晋当恩人磕一个。 又过几日,算着日子快满七个月,林茈玉在生产前最后一次进宫给戴佳氏请安,就见她容光焕发。 “额娘瞧着气色好,莫非发生了什么好事” “你月份大了,不进宫也无妨,再过几日连院子都不许出了,身子要紧。” 戴佳氏拉着林茈玉的手,命丫头上果汁、点心,嘴角就没下去过“前些日你往裕亲王府去了皇上赞你仁孝,给我也派了不少赏赐。” “那是皇阿玛的亲哥哥,贝勒爷的亲伯父,胤祐不在京中,我总要代他去看看。” “你做的好,但也要小心自己的身子才是。”戴佳氏又重复一遍,看着林茈玉的肚子怎么看怎么喜欢,半晌忽然又拧起眉。“可惜胤祐不在,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 “能不能赶回来有什么打紧他在外头平安打胜仗才是要紧的,儿臣日日都为他祈福呢。” 林茈玉的嘴要多甜有多甜,她是不会告诉戴佳氏她每天祈福主要是给贾敏和林如海祈福,胤祐只是顺带的,毕竟他有历史光环。 “等贝勒爷回来,皇阿玛说不得还要赏额娘呢。” “我在宫里大半辈子,熬着熬着也就习惯了,只要你们好就好。”儿子、儿媳时不时送东西进来,两个孙女两、三个月就进宫来陪她住几日,这种日子胜过后宫中大部分人,戴佳氏已经知足了。 “需要的人和东西可都准备好了虽说你们后院已经有不少孩子,但你毕竟是头胎,还要谨慎些才是。” “额娘放心吧,都准备好了,若是胤祐赶不及,等快到日子就把十二弟妹接出去。” “也好,我不能出去,总要有个靠得住的人守着。” 陪着戴佳氏说会子话,为接下来几个月都不能进宫告罪,然后林茈玉就去找林黛玉。 林黛玉早有准备“到时候你只管派人来,不怕早几日,这京里也就你我能互相守着。” “早几日就免了,我怕有人找不到路。”想起那天晚上,林茈玉很不客气地冷笑两声。 “呸我就不信,你能比我好到哪里去。”林黛玉抬起手又放下,如果对面人不是个孕妇,她肯定动手。 林茈玉理不直气也壮“那我自然是比不得你,你几时见过你姐夫在外头耍赖” “那是自然,你的性子都藏着掖着,只怕半夜里没少把姐夫踹下床吧” “咳咳,小点声。” 两人鬼鬼祟祟地嘀嘀咕咕,几个贴身丫头都躲得远远的。 从林黛玉那里出来,林茈玉坐着肩舆绕了个远路才出宫。在宫里溜达这一圈就相当于告诉所有人七福晋要休产假了,往后有什么事不用告诉七贝勒府,告诉了也没人理你。 告了产假,往后就是吃吃喝喝等生孩子,顺便看着别的皇子互掐。 索额图被骂“天下第一罪人”,直郡王要趁机斩断太子一条臂膀,太子费尽心思想要保下臂膀,实在保不了救几根手指头也行。 双方目的十分明确,而康熙在福全病逝后再次出行,却把太子、直郡王都带上,留下他们双方臣属掐得乱七八糟,不忍直视。 林瑾过来探望的时候给林茈玉讲了几件事,包括但不限于太子一方想把直郡王拉下水、直郡王一方想把别的罪名按到索额图身上等等。 开始林茈玉还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就烦了“为官做宰不想着造福百姓,整天想着互相倾轧,真是当官不与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别跟我说了,听着头疼,回去陪你媳妇去。” “这不是怕你在家里无趣,要不让西林觉罗氏来陪你说说话”做弟弟做成林瑾这样,也算贴心。 但林茈玉歪头“你觉得我无趣” 林瑾顺着她的视线转向一旁,正看到大格格扑过来,边抱着他的腿往上爬便叫“舅舅” “晴晴是大姑娘了,除了你阿玛,往后可不能往任何男人身上蹭,舅舅都不行” 嘴上这么说,但他身体很诚实地将大格格抱起来。 “我也要”紧跟着的声音很稚嫩,林瑾低下头,又弯下腰,最终在鞋面上看到盘在他小腿上的二格格。“昕昕,不能在地上坐。” 话音刚落,大阿哥冲过来抱住另外一条腿,并一屁股坐在地上。 林瑾张嘴“大阿哥叫什么来着” 大阿哥哇地哭了。 林茈玉摊手“你觉得我无聊” “” 两个小的还不到能走会跳的年纪,所以在自己额娘那边待着,这三个大点的早搬到正院来住,不仅为着养在嫡福晋名下好听,也为着可以经常见到胤祐,拉进父子关系。 两个小格格搬来的早些,因为她们偶尔会进宫住,大阿哥才搬来不久,所以林瑾对他不太熟悉。 奶娘们过来好不容易把三个小祖宗抱走,林瑾已经出了一头汗“哄孩子真麻烦,长姐,你是不是知道哄孩子不容易才不愿意生” “不是,主要是我怕疼。”林茈玉认真且真诚。 疼那真是没办法。 林瑾伸出一根手指在太阳穴挠挠“要不我去找找有什么法子可以减少疼痛” “你有这个心就行,不过我这边怕是赶不上,留着给你媳妇用吧。” “过几年再说吧,长姐不是说年纪小生孩子不好我们两个都还年轻,怎么也要等骨架长开了。” 以前林茈玉总说什么骨架长不开,林瑾还不大懂,后来娶了媳妇上手捏捏就懂了,幼年记忆中奶娘可不是这么个手感。 “对了,顾家已经派人备好了聘礼,下个月就能进京。” “这么快” “你和二姐都说快着些,母亲怕有什么事,就催了顾家那边,顾家动作更快,约莫三、四个月就能将流程走完。” 贾敬具体什么时候死的,林茈玉记不清了,但恍惚记得是在前半年,今年应该安全了,只要在明年开春之前办完亲事,就不用再守孝三年。 “仓促些就仓促些吧,索额图事后太子势微,皇上有心维护还好,就怕有什么是让皇上下定决心,那个时候才是混乱源头。” “是啊,而且皇上还把贾家上升的途径断了,若是遇到事情耽误,可就是横生枝节。”林瑾啧两声,想到贾琮说贾政近来踌躇满志。“咱们的二舅舅还想着加官进爵呢。” “清查索额图,太子登基后必定会清算,除非他狠下心向直郡王投诚,还能有机会拼一拼。可惜,咱们这个二舅舅没有这样的魄力。”林茈玉摇摇头,她算是看清贾政了。 说他“假正经”一点都没错,有忠心但不够忠心,有格局但格局时大时小,有私心也不能尽情享受,样样都有一点,但样样都不齐全。 “连累不到咱们家,你那边的事情怎么样” “年纪和资历急不得,可能还是要外放几年,且等我再看看。若是过几年父亲能回来,会容易许多。对了,兰哥儿的名额弄到了,不过要他自己考一场,琮哥儿说二太太不想叫他去。” 林瑾瞬间门坐直,又开始八卦“兰哥儿是二太太的亲孙子,还是嫡亲大孙子,你说她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但我知道珠大嫂怎么想。叫琮哥儿告诉珠大嫂,咱们这位大嫂子平日不声不响,却也是隐藏的才女,联诗作赋未曾落后过,她自己就能办成。” “好,我这就去。” “等等,四妹妹成亲,之前留下的那些人都该带出来了。”林茈玉的脸色忽然正经不少。 已经起身的林瑾又坐下“不管了” “不管了。” “好。”再答应一声,林瑾起身告辞。 姊妹们都已经出嫁,干净的都走了,留下的那些没必要再费心费力。 第二天傍晚,贾芸从林府下人手中得到厚厚一封信,看完之后发了好半晌呆才分别去找贾琮和小红。 当天晚上小红就去了惜春那里,两人说了将近一刻钟悄悄话,连入画都不许听。 次日贾琮带着贾兰读书,闲聊的时候就把国子监即将重修完成的事情告诉他,还有入学考的事等等。 能帮的林家已经帮了,但不可能手把手拉着他们,余下的且看他们自己走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07章 灾情四起 自打从宫里出来之后,林茈玉…… 自打从宫里出来之后, 林茈玉便每日待在贝勒府,府里有吃有喝还有美女陪着说笑, 倒是不觉得闷, 反而感觉日子过得很快。 外头时不时也会送些消息进来,只要不是跟林家、跟胤祐有关,就都不算大事, 只当听热闹。 比如听闻皇上塞外之行不大高兴,回来之后训斥太子,褒奖了八贝勒胤禩妥善处理京中政事。 比如山东济南、衮州等地灾情严重,派遣四贝勒胤禛、十皇子胤祥前往赈灾。 比如,林瑾、十二皇子胤裪自请前往赈灾。 林瑾离京前姐弟个交换信息对京城中诸事还算了解,后来林瑾离京,想知道外头的消息就慢了些。 而且这个时候已经快到生产的日子, 林茈玉就把林黛玉从宫里叫出来。在外头想知道什么消息, 到底比在宫里容易。 胤祐传回来两次捷报, 山东赈灾却进展不顺,越查越乱, 到最后连山东巡抚都获罪, 其他被斩首的更不计其数。而顺着他们的关系网调查,却又证实是索额图党羽。 在后世史书上,灾情只是一句话、一行数据,但真正处在这个时代, 听着这些消息, 林茈玉无比理解康熙为何最终会处死索额图。 灾情当前, 部分官员却为个人利益置百姓于不顾,结党营私欺上瞒下,或隐藏实情或夸大其词, 人为制造混乱,这种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同一时间,江南是梅雨季节本该结束,却一改前两年降雨稀少的状况,接连数日暴雨不停,林如海连上两道折子。 山东有胤禛和胤祥,胤裪被康熙召回京城,然后转派去江南坐镇,同去的还有贝勒胤祉。 林茈玉和林黛玉坐在七贝勒府院中,看着外头略显阴沉的天。 “连父亲都上折子,看来真是灾情四起。庄子上也递过来话,今年秋收能有往年五成就不少,咱们尚且如此,何况外头的百姓”林茈玉叹一声,摸摸肚子,这孩子来的可不是好时候。 林黛玉眼神飘忽,她想得更远“一个山东巡抚就可以将灾情压下,乃是朝廷用人之错,官官相护乃是廷治缺失。灾情四起朝中贝勒几乎尽数派出,太子和直郡王却被扣留京中,着实荒诞。” 身为皇帝却连太子都不能信任,确实荒诞,可在历史上,这荒诞却是常态。 “世上本就糊涂人居多,你我不涉其中才能评头品足,若是胤祐、胤裪不能明哲保身,你我又如何置身事外” “既不能置身事外,那就踏浪而行。此番事了,皇阿玛也该给十二爷派正经差事,姐夫呢,还在府里躲着” 林茈玉没回话,抿紧嘴唇。 林黛玉颇为诧异“万事不管可不是你的性情,还能闷得住” “不是,我肚子疼。” “传太医” 外头乱糟糟闹了两个月,七福晋却在这个时候生产,太医院里半数太医都在忙着防治水灾并发的瘟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有太医到七贝勒府。 幸好有提早请来府上住着的稳婆。稳婆经验丰富,外头又有林黛玉守着,再加上姗姗来迟的太医,折腾了半日终于在傍晚顺利将孩子生下。 “生了,恭喜福晋” 林茈玉听完前两个字,就闭上眼晕了,晕的时候脑子里还在骂真他么疼 再睁开眼,外头已经又是白天,屋子里血腥味已经清理干净,就是下半身生疼,仿佛被人拿斧子劈过。 雪容正靠在床边打瞌睡,察觉床上有动静惊醒,立刻起身“福晋醒了,您从昨晚一直睡到晌午,十二福晋都被您吓坏了。可要吃点东西奴婢这就派人去告诉十二福晋。” 从林家一路跟着到现在,雪容也算是见过大场面,但这种场面真没见过,以至于她这个平常稳重的大丫头也手忙脚乱起来。 “等等。”林茈玉声音嘶哑,感觉嗓子都要裂开。“先拿水来。” “温着鸡汤呢,这就端来。” 稳婆有经验,昨晚就叫把鸡汤炖上了,备着半夜醒来随时可以喝,结果谁都没有想到林茈玉竟然一觉睡到第二天,鸡汤都快熬成老汤了。 “福晋慢着些。”雪容命人去端鸡汤,她则小心翼翼扶着林茈玉撑起上半身,往后腰垫上枕头。 “张妈妈在看着小阿哥呢,等您喝了鸡汤,抱过来给您瞧瞧。” “不看,刚出生的孩子丑着呢。”林茈玉只觉得浑身疼,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这个罪魁祸首。 雪容闷头笑“别人生了孩子都宝贝似的,恨不能不错眼地瞧着,也就福晋您不想看。” “张妈妈不是在守着还有十二福晋在外头,有她们我担心什么不肯错眼的都是不放心的。” 这话倒是不错,普通人家产妇生下孩子之后,自己喂奶、自己照看、自己换尿布,自己都不保证能事事照料到,哪里敢交给别人 “还是抱来瞧瞧吧,哪有额娘不看孩子的”雪容好言好语哄着,刚说完房门打开,林黛玉从外头进来,张妈妈抱着孩子紧随其后,端着鸡汤的木香反而走在最后。 众人进门,张妈妈很快就凑到床边“福晋您瞧,是个小阿哥。” 林茈玉顺势看过来“确实不好看。” “福晋说什么呢”张妈妈立刻把孩子抱回去,老母鸡护崽似的。 林黛玉捂着帕子笑“这已经好看许多了,昨天刚生下来的模样你还没瞧见呢。我只盼着将来能像你似的,睡个一两天,产婆说你将最不适的时候睡过去了,醒来可还有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你们先让我喝口水。”林茈玉抬起一只手,奋力伸向木香手中的鸡汤。 昨天下午忽然发动,她晚饭就没吃,到今天晌午又错过早起的饭,生孩子的时候又是使劲又是出汗,体力都消耗完了,却连口水都没喝。 木香满脸惶恐,赶紧把鸡汤端过来“这是小火煨的鸡汤,只放了少许盐,别的都没有,福晋先喝几口” 话没说完,林茈玉已经一口气喝掉一碗。 这是当初成亲时内务府给的银质餐具,说是一碗,其实这碗和拳头差不多,几口就能喝完。 “再端一碗来,撇去上面的油不要,太腻了。”哪怕饿得眼冒金星,林茈玉也不忘提要求。 木香看看空碗,只好出去再盛。 林黛玉不放心,问张妈妈“可以这样吃” 张妈妈把孩子交给奶娘“福晋好几顿没吃,喝点汤无妨,缓两天就可以正常用饭了。” 接连喝了两小碗鸡汤,又吃了两块红枣山药糕,林茈玉才活过来,虽然下身还有些疼痛,但脑子有恢复正常的趋势。 “这就是小阿哥” “是,福晋快瞧瞧。”张妈妈赶紧推着奶娘过来,试图把刚刚不太美好的记忆从众人脑海中删除。 “不好看,皱皱巴巴。”林茈玉咂咂嘴,再次做出评论。 “”话到嘴边,张妈妈到底没说出来。“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长长就好了。” 襁褓中的婴儿似乎察觉众人是在讨论他,原本紧闭的左眼睁开一条细缝,然后舌头顶出个泡。 “哎呦,睁眼了,睁眼早的孩子身强体壮,恭喜福晋。”奶娘满脸惊喜,忙说吉祥话。 张妈妈赶紧过来,眼中的喜欢都快溢出来。 只见这小崽子右眼还在闭着,但左眼的小缝很明显,虽然知道刚出生的孩子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眼睛细微转动的样子,就仿佛能看见似的。 林茈玉盯着看半晌,伸出手“给我抱抱。” “哎。”张妈妈赶紧把孩子塞过来,生怕她反悔似的。 果然是自己生的孩子,怀胎十月是斩不断的联系,即便今日才是两人才是第一次见面,但却仿佛被什么羁绊着。只是 “可是真的不好看。”林茈玉眉头都快拧成结了。 林黛玉跌坐在桌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旁边张妈妈脸色一阵青一阵紫,如果林茈玉是她亲闺女,肯定一巴掌过去。但这是福晋,是主子,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深呼吸两口,张妈妈将孩子接过来“过几日就好了,福晋先休息吧。” 哄林茈玉休息,张妈妈指挥奶娘赶紧将孩子抱走。别人家得了嫡子都是如宝似玉,哪有满嘴嫌儿子丑的给太太送信报喜的时候定要给她告状,哼 林黛玉揉着肚子坐直“哎呦,张妈妈可要被你惹恼了。” “我实话实说,而且我又没说不好看就不喜欢他。”林茈玉嘀嘀咕咕,她从来没有喜欢一个人就要接受他的全部这种想法,对任何人都一样。 “消息送进宫了” “昨儿你睡得死,太医守了半夜,今早才把消息传出去,母子平安。戴佳娘娘和其他几个主位娘娘都送了赏赐出来,收在你库房里了。” 有可靠的亲妹妹在身边守着,许多事都不用操心。 两人正说生产的后续事宜,画眉进来“福晋,奶奶来了。” “快请她进来。” 各家兄弟姊妹有不同的排列方法,贾家贾珍、贾琏、贾琮作为继承人一脉一起排,二房贾珠、贾宝玉、贾环,四春姊妹又单独排。而林家人少,没有那么复杂,林如海也不刻意将姐弟个分开,索性按照年纪排下来。 所以林家虽然只有林瑾一个男丁,但西林觉罗氏嫁过来之后却不是大奶奶,而是奶奶。 很快西林觉罗氏随着画眉进来“见过两位姐姐。听闻长姐平安生产,弟媳特来贺喜。” “起来吧,瑾哥儿不在家,家里全靠你撑着,你也辛苦,倒不用巴巴跑来。” “长姐说哪的话,我既嫁过来便是林家人,自然该来探望。否则等夫君回来,我可没法子交代。” “坐吧。”林茈玉笑笑,并不去细纠话里的意思。“我这几日没怎么听外头的话,瑾哥儿可有新消息送来” “近几日没有,不过听闻灾情倒不是最严重的。” 灾情不是最严重的,那最严重的就是赈灾的人了。林茈玉叹口气“看来瑾哥儿这回要得罪人了。” 西林觉罗氏却笑笑“又不是银子,哪能人人都喜欢” “你倒看得开,你们两口子可有说不完的话了。”两人相处性情相合最要紧,看样子以后至少不用担心他们性格不合。“方才我们正说往江南报喜,既然你来了,就你送信去吧。” 长儿媳持家是传统,林茈玉没想排挤弟媳,更不想搅得家宅不宁,将给林如海、贾敏报喜的任务交给西林觉罗氏,又问两句林家近来如何,然后就开始打瞌睡。 林黛玉压低声音“你们成亲这些日子,家里的事你该都接手了,外头的事瑾哥儿可给你留人” “留了几个,不过没留和宫里联系的人,说皇上若生气起来牵连甚广,小心为上。” “我正要说这话,长姐这些日子也不进宫。皇上难得没住在畅春园而是住在宫里,别在这个时候摸虎须,过几日我回宫,你多往这边来。” “二姐放心,我记下了。” 两人低声说一会子,转身却见林茈玉已经昏昏欲睡。林黛玉失笑“打从有孕她就睡不醒,怕还要睡一阵子,咱们出去说。” “好。”两个姐姐都不爱摆架子,和林家相关的事也更偏向交给她来做,西林觉罗氏心里舒坦,很乐意跟她们处好关系。 她们二人一个是探花郎之女,一个是国子监祭酒之女,都是文臣之后,又都见识不俗,很快便说到一起。可惜她们虽然算是一家人,却一个住在宫里,一个还算新妇,竟到今日才能畅谈。 到傍晚西林觉罗氏告辞回去时,已经和林黛玉依依不舍“二姐何时回宫” “出来数日,不能总在外头,这两日就回去了。今年灾情严重,也不知满月酒能不能办起来。” “既是皇孙满月酒,自然要办起来。不过皇孙的阿玛、舅舅都在外头为国为民,他年纪虽小,也该略尽绵力。” “我正有此意。” 相视一笑,两人又想到一处。 将西林觉罗氏送到二门处,林黛玉转身回来,等林茈玉睡醒将这个打算告诉她。 正巧张妈妈又把孩子抱回来,想让母子两个培养感情。 于是林茈玉将孩子抱在怀里,笑容灿烂“我可怜的儿啊,你才刚出生还不会说话,你姨母和舅母就把你的满月礼都舍出去了,这么多银子都没了,真可怜。哈哈哈。” 襁褓中皱巴巴的脸蛋上,右眼也能微微睁开个小缝,他两只眼扫来扫去,仿佛能听懂似的,嘴角一撇,嚎啕大哭。 林茈玉抬手“哭了,还你。” 张妈妈嘴差点气歪。 玩归玩,闹归闹,正事还是要办。生产后第日,确认林茈玉的身体逐渐恢复,林黛玉就回宫去,给戴佳氏报平安,顺便将满月酒时的计划提前告诉她。 虽说后宫的娘娘们早已经形成了默契,和平共处熬资历,但皇子那么多,总是不能避免有站队和亲疏远近。而且相处了几十年,说不定还要再继续相处几十年,彼此间把关系弄僵也不好。 思索片刻,戴佳氏看过来“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这事暂且不要和别人说起,等我和娘娘商量商量。” “娘娘放心。”林黛玉行礼告退,走出咸福宫大门的时候,正看见戴佳氏往正殿去见博尔济吉特氏。 大格格、二格格时常进宫,因为不是宫里的公主不用住在乾西四所,所以每当这两个小姑娘进宫,咸福宫就是宫里最热闹的住处,咸福宫里的嫔妃们为此关系拉进不少。 戴佳氏和博尔济吉特氏商量,必定会将消息透露给该透露的人。 林黛玉舒口气“走吧。” 然而没等小阿哥过满月,山东再次传来灾情消息,康熙大怒赐死了索额图,然后决定亲自出巡,巡视灾情。 康熙不在京城,捐款想要的效果就会减少一半。戴佳氏有些犹豫,但林黛玉和林茈玉商量,又和西林觉罗氏商议,决定计划照旧。 林茈玉犹豫了好几天,还是给甄英莲也暗示了一下。 到小阿哥满月当天,大福晋亲自到场“早说这胎像个儿子,七弟妹好福气。” 有前任大福晋留下的嫡长子,她作为继任嫡福晋,心里不舒坦其实很好理解,但她不舒坦就打压府里的侧福晋、格格,却不好理解。 既然不能理解,那就放弃理解“大嫂嫂还年轻,早晚的事,只是要等王爷想清楚罢了。” 大福晋的脸色忽然一变,没接话。 林茈玉客气地假笑僵住,莫名其妙。 直郡王不许府里的女人生,别人能有什么办法那肯定是要等他想明白,不然让康熙打他一顿你要是胆子足够,亲自动手也不是不行。 两人没僵持片刻,陆陆续续其他几位福晋都过来。胤祐还在外头带兵镇压乱民,她们必须过来,这个面子不是给胤祐,而是给康熙。 七贝勒府的嫡子出生,众人自然连声贺喜,只是这个贺喜里面有多少真心就不好说了。 林黛玉帮忙待客,在屋里说了会子话看过了孩子,就引着众人去外头。 有太子妃和大福晋走在最前头,其余人自然跟着。林茈玉笑着目送她们出去,转过身刚松口气,忽然发现屋里还有个人。 “八弟妹,外头已经备好了酒席,不必在屋里陪我枯坐。” “酒席什么时候都能吃到,吃来吃去也就是那些东西,还是孩子看着更可爱。”说着话八福晋就走到床边,看着躺在那里的孩子神色复杂。 从出生到现在一个月,婴儿皱巴巴的皮肤长开了不少,两只眼睛也都能睁开,一边滴溜溜转,一边嘴里吐泡泡。 “真可爱。”八福晋伸出手,手指马上就要碰到婴儿的脸,却又忽然停住。“听说小孩子满月的时候是最软糯的时候,用手指头戳一下都能留下个小坑。再长大一些到百日,是最可爱的时候,然后就会越来越淘气。” 她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在陈述与她完全无关的事,但她的眼睛又紧紧盯着床上的婴儿,里面的渴望仿佛要化成实质。 八贝勒府至今无子,别说嫡子,连个庶女都没有。 有人说八福晋善妒,自己不能生也不许别人生,还有人说是八贝勒不行,等成亲最晚的十四阿哥生子他都不一定能生。无论哪一种,总归不是好话。 就连几百年后丁克尚且不能被多数人接受,何况现在更别说还是真正的皇家子弟,他们没有子嗣,是会被全天下的人嘲讽的。 林茈玉长叹一声“我有个弟弟你知道吧当初母亲生我和二妹的时候已经年近四十,很多人都说让父亲纳妾,还有很多八丈远的林氏旁支亲戚想劝父亲过继他们的儿子,但父亲都拒绝了。结果没两年,府上的老姨娘就有孕了哎,你别瞪我呀。你不就是想问这个我说实话你又不爱听。” 说到纳妾的时候,八福晋的眼刀就甩过来,再说到老姨娘有孕,那眼刀就快变成激光炮了。 “我知道你怎么想,但你不能既想要又想要,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都说你是八弟的贤内助,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总不会没听过吧” 屋内陷入沉默,八福晋垂下眼。好半晌她再次抬起头,眼刀已经失去威力,反而带着几丝嘲讽“所以你选择了鱼还是熊掌说到男人,你就不如你妹妹许多,十二弟后院只有一子一女,就连八爷,只要我不点头也不会有,你们七贝勒府倒是枝繁叶茂。” 沉默的换成林茈玉。她转头看着床上动来动去的小人儿,认真思索两秒“大概是选择了鱼吧。说真的,我不如你有魄力。” “你倒诚实,反而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叹一声,八福晋又看了床上的小人儿一眼,转身出去。 守在门口的雪容满脸担忧地过来“福晋” “没事,我自己选的路,我知道。”叹一声,林茈玉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拨弄还没鸡蛋大的小手。“你娘我,亏咯” 满月酒宴上,林茈玉抱着孩子出现,给在座众人敬了酒,然后当众宣布所有满月礼用作赈灾之用。 关系好的、地位够的之前都给过暗示,但让林茈玉没想到,第一个站起来的是八福晋。 她把手上的戒指、镯子,还有耳环和一对点翠钗都摘下来,包在手帕里交给丫头送过来“既然是赈济灾情,我等自然略尽绵力。”,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08章 户部没钱 在场不是皇子福晋就是宗室福…… 在场不是皇子福晋就是宗室福晋, 偶尔几个夫人、太太也都是诰命贵眷,赚名声的事都懂。 不过大家并没有忙着站起来,反而是都看向太子妃。 要论身份, 还是太子妃最尊贵, 不论立场如何, 太子妃这个身份该有的体面还是有的。 被八福晋抢了先,太子妃并未生气,反而对她点了点头, 然后才站起来“皇阿玛为国为民殚心竭虑,我等身为晚辈自当分忧。七弟妹、八弟妹有此心, 皇阿玛知道必定欢喜。” 说罢,她抬手命丫头捧上个小盒子, 当众打开,里头竟是半斛东珠。 东珠自来都是皇后、太后可用,但因为康熙没有皇后, 也没有皇贵妃, 所以东珠大多归了太子妃,这个时候拿出来,代表就是皇家。 由七贝勒福晋发起,八贝勒福晋领头,太子妃以东珠为引, 在场众人不管是自愿还是不愿,除了满月礼外,或多或少又送了一些。 都说富贵人家的女子若是典当首饰能撑起一家花用,今日众人不过是将身上的镯子、簪子等物凑数,雪容边收东西边粗粗计算,竟有万两之数。 酒宴即将结束时, 林茈玉当着众人将东西尽数交给太子妃“臣妾在府中不便出去,还需劳动太子妃,将众人的心意转交户部,用作赈灾之项。” “七弟妹放心,本宫自会代劳。” 胤祐不在京城,林茈玉肯定不能巴巴跑到户部去,同理林黛玉也不行,最好的选择就是交给太子妃。 等宴席结束,林茈玉和西林觉罗氏帮着送客,同样留下的还有邢夫人。 林茈玉将邢夫人迎进屋子“今儿的事没能提前告诉舅母一声,叫舅母破费了。” “皇上和贝勒爷都在外头,福晋担忧想要略表心意都能理解,不过是几只镯子,不算什么。”邢夫人笑着回话,手却不自觉地在空荡荡的手腕上抚摸。 “多谢舅母体谅,其实将舅母留下还有件事。听闻外祖母进来身子不适,只是我这些日子不便出门,不能前去探望,实在不孝。” “福晋宽心,太医说老太太是年纪大了,不能上火动气,只要好好养着,没什么大碍。” “动气外祖母不是家里的事情都不管了,怎么好端端会动气”林茈玉满脸诧异,她确实已经许久没听到贾家的事了。坐月子期间,除非是捷报,否则林黛玉都不告诉她。 邢夫人长叹“福晋有所不知,还不是为咱们家那个混世魔王瑾哥儿才成了婚,琮哥儿也快到议亲年纪,偏上头还有个大好几岁的哥哥。你大舅舅想给琮哥儿议亲,老太太不许,你二舅舅就说随便寻个好人家的姑娘,不拘出身高低,老太太又不许,可不就生气” “原来是为这个。琮哥儿是大舅舅这边的,跟着琏二哥算就罢了,有什么不能议亲” “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怕老太太生气不敢说。琮哥儿年轻,正该去议那些落选出来的好姑娘,再等几年,可哪里还有好姑娘” 以前邢夫人算计着自己无儿无女,一心攒钱养老,现在贾琮养在她身边,成亲生下孙子、孙女也都在她身边养,她可不就跟着着急 人若是看不见盼头,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只管自己过好。可若是看见了盼头,那就再也撒不开手了。 林茈玉看着邢夫人两只手来回搓,一声长叹“可惜我还在养身子不好出门,否则定去劝慰外祖母,她老人家健健康康才是我们晚辈的福气。对了,四妹妹的亲事也快了吧” “快了,就定在下个月。” “此次山东水灾罢免了不少官员,江南虽然不像山东那样,却也正是用人之际,四妹妹到了那边怕还要吃些苦。” “眼下吃苦不算什么,过几年就好了。” 话越说越偏,林茈玉咳嗽两声。 邢夫人忙站起身“福晋已经忙了许久,还是早些休息吧。” “舅母慢走。”林茈玉笑盈盈地送客,不等她出门,笑容就瞬间消失。 雪容送客回来,犹犹豫豫“福晋,你说大太太能听懂您话里的意思吗” “应该听不懂。叫贾芸告诉琮哥儿,能引导多少算多少吧。” “是。”雪容嘴角抽搐。 每逢有灾情,是百姓们的苦难,却是权贵们的机会。像贾家这样的勋贵,后辈子孙虽然不成器,但要捐官却很容易,别人捐官捐八、九品,他们却能捐四、五品。 比如贾蓉,他是宁国府爵位继承人,又捐了官,但凡他有点算计,这个时候出去干点赈灾的实事,等灾情结束之后他这个捐来的虚职就能变成实职。 可惜贾家竟然没有一个人往这方便想,甚至已经说到“用人之际”,邢夫人都没反应,这政治敏感度还不如林茈玉一个半吊子。 难怪总有人说,贾家政治敏感度最高的是林黛玉,格局最大的是探春,如今连常年负责办事的贾琏夫妇都走了,贾家连最后半个可靠的人都没剩下。 “不说他们,十二福晋呢” “十二福晋和三奶奶去送客人,被太子妃叫住,说了会子话。咱们这位太子妃虽然瞧着冷清,却是个难得的好人。” “嗯你怎么知道她是好人”林茈玉瞥两眼,招手要桌上的茶来喝。 雪容把茶端过来“太子妃代行皇后职掌管宫中多年,佟佳贵妃一册封就还了大部分宫权回去。还有薛格格,但凡在东宫的不是太子妃而是大福晋,薛格格都活不到两个月。而且十二福晋也说了,凡太子妃掌管宫务极少出现错处,住在宫里的皇子、公主们,也仰仗太子妃得了不少便利。” 林茈玉一成亲就是住在宫外,对宫里的事情确实没有林黛玉清楚,但成亲这么多年,太子妃还真是从没找过麻烦。 “对了”雪容仿佛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听闻前些日子皇上训斥太子,特意把太子妃支出去,并未迁怒。” “果真”林茈玉瞪大眼。 这可就有意思了,康熙喜欢儿媳妇多过儿子。是儿媳妇太好,还是儿子太遭啧啧啧。 脑子里正在疯狂猜测,门口处忽然传来动静。林茈玉转头,就连林黛玉和西林觉罗氏进来。 “都送走了” “是啊,大部分人都没说什么,却也有几个脸色不大好,怕是觉得被咱们摆了一道。”林黛玉眉头轻蹙,似乎有些担心。 林茈玉伸手扒拉床上的儿子,嘴上道“那没办法,咱们又不是银子,不能让人人都喜欢,咱们也不是铸钱的,还能让谁都跟咱们站在一起” 西林觉罗氏捂着帕子笑。 林黛玉扫她们两眼,心知确实是这个道理,也就不再说这话。 太子妃的动作很快,东西隔天就被送到户部。因为这些东西牵涉甚广,谁也不知道哪件是哪位福晋的,只知道名单在太子妃手中,户部不敢中饱私囊,很快就将东西折合成银子,用作赈灾款项。 万两银子听起来很多,但对灾情却是杯水车薪。不过有总比没有好,而且各家福晋们都捐了,福晋夫家、娘家的门生不用意思意思因为面子关系捐钱的还是小数,那些想巴结的却是大数,除了官还有商,掏出来都是大钱。 消息传到康熙耳中,褒奖的圣旨从山东就传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胤禛,康熙派他掏钱来了。 林茈玉一手接过康熙的赏赐,另一只手悄悄给胤禛拱手道歉。 这种得罪人的差事还是派你来了,虽然不是故意坑你,但是有点好笑。康熙也是个坑儿子的,幸好你最终成了雍正帝,不然就凭你这个得罪人的速度,不当皇帝就当靶子。 但都是被坑,怎么胤禛就被坑成了雍正帝,贾政就被坑的在家不敢出门呢 林茈玉坐月子期间康熙处死了索额图,湖广案件画下句号,转而山东瞒报灾情案件提上案头,追查还没有结束。而贾政随着湖广案件一同沉寂,除了仇恨,他仿佛什么都没捞着。 满月宴都结束了,吏部侍郎都跟着康熙跑去山东了,他还是什么都没捞着。 当年诸葛亮扶不起刘阿斗的时候大概就是这个心情愁啊 有人扶不起来,有人能扶起来。胤祐出征数月,终于在十月中旬大胜,请旨班师,并请旨令派刑部、兵部官员前往整顿。 康熙大喜准予,但圣旨来回加上班师回朝路程所需时间,等胤祐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冬月。 寒冬腊月临近年下,康熙却还没有回京的意思,处在山东的林瑾也没有要回京的意思。反倒是江南的胤祉、胤裪上奏,说江南因为提早准备,灾情已经得到控制,但二人还请调户部库银,确保灾民能平安过冬。 前几年南巡时,圣驾可谓声势浩大,每停在一处总要花费上万两,全程几十万不止。可一夕灾情四起,户部的库银忽然不够用了,前些年的奢靡恍如隔世。 如果人的视线有实质,那么就会发现,不少人的目光都盯向了胤禛。 却说胤禛奉旨回京,刚从皇子、宗亲、大臣的门生、下属中掏了一笔银子出来,正是被所有人嫌弃的时候。偏偏在这个时候户部的银子再次告急,他感觉自己浑身被扎了刺似的。 本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冷面闷骚,现在更是浑身都仿佛散发着冷意。胤祐到户部公干,没进门就感觉到一股冷气。 “四哥,你在这呢” “嗯。”胤禛抬了抬头。“有事” “我不是刚从外头回来随我回来的将士名单送到户部来,一会还要递交去兵部。四哥你继续忙,我先走了。”这个冷气含量怎么看都不像是好相处的,胤祐当机立断,放下名单就跑。 胤禛身上的气压又低一分。 本来就是冬季,坐在旁边的其他户部官员只觉得屋顶仿佛漏了风,这寒气吹得比外面的风还冷。 一个官员哆哆嗦嗦站起来“四贝勒,这是这两年户部的支出,您请过目。” 另一个也小心翼翼过来“四贝勒,您要的近五年户部收支记录总览。” 此时的户部是归八贝勒胤禩管的,但康熙要钱,要钱又是个得罪人的差事,所以原本平易近人的胤禩忽然就不好找到人影了,整个户部的官员见到胤禛就像老鼠见了猫。 “贝勒爷,这是近十年赈灾款项拨付的记载。” “放下吧。”有康熙口谕,胤禛把户部账本调出来不少,面前桌子摆满了一半,越看脸色越黑。 他是亲自去赈过灾的人,对赈灾需要的银粮都有个大概估算。比如一两银子可以最少买一百斤米,足够一个粥棚施粥一天,搭建百个粥棚一天也才一百两,这些施粥每天千两的是真敢记。连搭建粥棚费用、人工成本、柴火等等都算进去,也绝对不可能一千两。 隐瞒灾情、夸大灾情骗取赈灾银子的都一样可恶 铁青着脸看完这些,胤禛抬头“这些借银子的是怎么回事” 几个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说话。 “既然你们不说,那我就奏禀皇阿玛,说户部还有库银,你们自己想办法吧。”这烂摊子谁看谁头疼,胤禛也是人。 “四贝勒,贝勒爷恕罪。”几个人唯唯诺诺,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地解释起来。 朝中上到皇子下到朝臣,都有俸禄份例,但那点俸禄银子也就够吃饭的。 一品大员每年一百八十两,到五品一年也就八十两,除了能吃饱穿暖,别的半点不够。但京城里这么多人,还都是权贵,不比吃比穿就算不比,走动关系总要花钱吧 老师过生日,你的师兄送了块名砚,你的师弟送精致摆件,你送两叠宣纸那必然不行。不行,就得想办法弄银子,比如借点不还,比如趁职务便利报账的时候多报点贪污下来等等。 吭吭哧哧地说完,看胤禛脸色难看,一个官员硬着头皮“贝勒爷,这么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也都成习惯了,没法要啊。” “是啊贝勒爷,您看上头那几位,这怎么要啊” 能排在前面的都是老臣,甚至还有比康熙年纪还大的老臣,别说这些户部官员,就是康熙本人恐怕都没法开口。 胤禛的脸色更黑了,甩下账本起身离去。 几个官员齐刷刷松口气“这位四贝勒还真是吓人。” “可不是,这气势。不过户部的事哪有他想的那么容易这位贝勒爷小时候跟着孝懿皇后,后来跟着德妃娘娘,没受过缺钱的苦,不懂咱们的难处啊。” “这么些账本都翻出来,快收拾吧。” 说着话他们就凑到桌前。其中一个人走到胤禛坐的位置,伸手将被扔到地上的账册捡起来,抬起头,却见早已经离开的胤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 “哎呦喂,七贝勒,您还有什么事吗”他一张嘴,其他人手忙脚乱过来行礼问候。 胤祐左右看看“没事,太长时间没过来,走错路了。” 说完他看了桌子上堆成山的账本一眼,转身又走了。 这莫名其妙的行为,让几个吏部官员摸不着头脑。 “七贝勒爷怎么了这是,之前也经常来户部,怎么还能走错” “你管他走没走错,这回七贝勒爷立了军功,往后怕是比别的爷也不差什么,咱们以前胡说八道,往后可得注意点。” “放心吧,七贝勒可不像四贝勒。何况,这上头不是还有他的名字吗” 举起账本晃晃,几人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而胤祐晃晃悠悠就出了吏部,又晃晃悠悠去兵部,办完事再晃晃悠悠回家,在炉火上烤热了手就去折腾不足百日的小儿子。 “你猜我今儿在户部瞧见谁了” 林茈玉正在缝肚兜,头都不抬“四哥。” “叫你猜着了。你猜四哥在干什么” “太子和直郡王因为索额图的事被皇阿玛各大五十大板,三哥和十二弟在江南呢,五哥守着太后祈福,老八、老九、老十形影不离,十三在山东,十四在发疯,除了四哥你还能遇见谁” 林茈玉手中线正用完,将针交给雪容引线的功夫,施舍他个眼神“怎么,户部的银子还是不够” “不是不够,是太不够。四哥拿着口谕当圣旨用,但口谕到底不是圣旨,户部那些官员们心里都在嘀咕呢。等事情传到皇阿玛耳中,等灾情暂时度过,怕要在户部闹一场。” 啧两声,胤祐把儿子举到脸前,把旁边张妈妈吓得脸色苍白。 “不过这回山东灾情严重,今年怕是度不过,不知道明年如何。那些银子,皇阿玛在位的时候是要不回来的。” 康熙早年四处征战,如今位居高位的都战功赫赫,抗击沙俄、,那些老臣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逼着他们把贪污的钱吐出来,相当于要他们半条老命。 不管是看在情分还是皇室面子上都不能要,除非新皇登基 林茈玉下针的手一顿。 难道这个时候,康熙就有传位给胤禛的打算了不,不会,太子还没被废,康熙对太子还有情分。所以,是因为胤禛还是太子党 胤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站队太子,而是为自己争夺皇位的,是第一次废太子,还是第二次废太子 “想什么呢” 被叫回神,林茈玉盯着绣了一半的小老虎“有功劳的老臣们不能动,那就要动尸位素餐的了吧” 胤祐哄孩子的动作顿住,转过头若有所思“世家更迭,本就是常态。”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德不配位,五世难全。 冬月底,康熙行至江南,据闻有民众拦圣驾告御状,直言江南甄家圈地蓄奴、欺行霸市、草菅人命等等罪行,其罪当诛。 从告御状、到定罪、到抄家,共计不到一月,年前便有大批财务充入国库。而林茈玉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甄家的消息。 年节时再见甄英莲,她的脸色明显不好。但出乎意料,大福晋的脸色同样不好。 好不容易趁看戏的时候逮着的机会,林茈玉凑过去“甄家的事情你知道了” “知道了,年前便有人送信来,想叫我向王爷求情,还想叫我藏匿几箱财物。”甄英莲挤出个笑容,但这笑和哭差不多。 “你收下了” “我交给王爷了。”沉默片刻,甄英莲红了眼眶。“我没想到甄家这么大胆,私下送财物给我就罢了,居然还送进东宫给三姐姐。王爷拿了太子的错处,在皇上面前参了一本。” “”林茈玉欲言又止。 如果甄三姑娘也将东西交给太子,那就不会有任何影响,最多兄弟两个扯皮吵一架。但看甄英莲的神情,甄三姑娘应该将这些东西藏起来了。 甄家被抄,这些东西就是赃物,太子如何不好说,甄三姑娘怕是完了。 “这不是你的错。”林茈玉拉着甄英莲的手试图安慰,一抬眼却瞧见大福晋正往这边看。“大福晋可有为难你” 甄英莲本就受宠,还是圣旨御赐的侧福晋,又给直郡王送上了一把打击太子的刀,肯定会被大福晋忌惮。 林茈玉心中更加担忧,却见甄英莲摇头。 “福晋没空为难我,府上两个格格有身孕了,福晋的心里怕是不好受。” “你还有空关心她先关心你自己吧。甄家获罪,你算罪臣之女,往后在郡王府如何过几个孩子可还在你身边养着” “大阿哥进尚书房了,几个格格倒是跟我亲近。我养了她们许多年,这点情分还是有的。”甄英莲擦擦眼睛,她倒乐观。“横竖我只把这几个孩子养大,别的我也不想,福晋总不至于容不下我。” “那你准备怎么办,投诚别说我没有提醒你,投诚也要有投诚的实力,你这个性子狠得下心” 不是林茈玉不信任她,实在是嫡福晋与侧福晋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普通妻妾那样简单。 甄英莲有些恍惚,低头摸摸肚子“我这辈子怕是没福气有个自己的孩子了。” 二人之间气氛低迷,远处戏台上却唱着最欢快热闹的曲目,还有各处看戏人们的喝彩声不时传来,刺耳得很。 半晌甄英莲抬起头,挤出个笑“对了,听闻贾家四姑娘出嫁了,当年我在贾家住着还挺喜欢她们家几个姑娘,可惜她们成亲我竟是一个都没能参加。贾家近来如何” 她在笑着,眼睛里却有别的意思。 林茈玉心下咯噔“贾家,还是那样。”,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09章 私心 从宫里出来,林茈玉就靠在马车上…… 从宫里出来, 林茈玉就靠在马车上发愣。 既然要填充国库,只甄家一家是不够的,那些贪赃枉法、恃强凌弱的大家也不止甄家。只不过因为甄家在江南, 又与林家有旧, 所以先听到他们的消息。 国库不足,但赈灾、备战、养兵哪样不需要花钱之前是湖广, 接下来不知道哪里就会需要派兵镇压, 还有沙俄、西藏驻兵等等,哪样都不能缺了。 都说康乾盛世,但康熙可给雍正留下了个大烂摊子。 想着想着,林茈玉就一声长叹。 马车另一边胤祐正在闭目养神, 听见叹气睁开眼“怎么了” “没什么, 在想甄侧福晋。甄家出事, 她怕是不好过, 到底是从小认识这么些年, 有些担心她。” “直郡王不是冷心之人, 甄家远在江南, 应该牵连不到她身上。”随口安慰两句,胤祐揉揉额头。 他今天喝了不少酒。年前湖广战事中论功行赏的旨意下来, 底下的将士们都领了赏,虽然他这个带兵的贝勒还没有领赏,但他头上相当于明晃晃挂着“军功”两个大字。 以前逢年过节他身边都没几个人,偶尔有人过来说话也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事者,或者是谁都不得罪的墙头草。今年带着军功, 兄弟们都过来贺喜,底下人跟着敬酒,他不可避免地多喝了几杯。 林茈玉坐过来“头疼我已经叫人先回去备上醒酒汤。这几日四处都是宴饮, 宫里的推不掉,外头的能推就推。” “还好,只是许久没这么喝过酒,有些不太适应。送到家里的帖子你都推了吧,哪都不去。” “外祖家也不去” “不去。” 这个外祖家自然不是指贾家,而是胤祐的外祖、戴佳氏的父亲,卓奇家。 与贾家赫赫国公府邸不同,胤祐的外祖只是一个小小的司库,官居七品。当年胤祐出生后,戴佳氏没有得到封赏,卓奇一家亦然,所以他们家对这个皇子外孙的感情很奇怪,只是这几年胤祐开始露头他们才逐渐亲近起来。 总有些人认为孩子不会记仇,不会记得幼年发生的事,但其实孩子才会记忆更深刻。对这个外祖家,胤祐很少提起,甚至可以说他和外祖家的联系全靠戴佳氏。 站在道德制高点劝别人原谅最没意思,林茈玉点头应声,然后跳过这个话题“山东灾情着实严重,瑾哥儿和十二弟都没回来,二妹又守着苏麻喇妈妈过年,等忙完这几日我想进宫瞧瞧,爷也跟着” “不了,成年皇子没事还是少进宫。” “那么多庶母,爷的确该少进后宫,但方才只说是进宫,又没说是进后宫。皇阿玛近来想必也烦着呢。” 胤祐放下揉眉心的手,盯着马车底看了一会“爷明白你的意思。” 一次军功说起来并不算什么,皇子中谁的军功能比得过直郡王既然比不过,那就换条路。 回到贝勒府后小阿哥已经睡着了,林茈玉趴在床边看着梦里还在砸吧嘴的小东西,问“一定要等着皇阿玛取名字,咱们不能自己起吗如今府里只有弘晫有名字,二阿哥也没有,你催催皇阿玛。” 胤祐酒劲上头已经有点犯困,看着床上的小东西感觉碍眼,挥手把奶娘叫进来“他怎么在这睡抱出去。” “抱出去干什么是我让奶娘把他放在这的。他这么小肯定不能带进宫,大过年父母都不在身边,还不许他在爹娘屋里睡了” 林茈玉要拦住奶娘,但胤祐一伸手先把她拦住。 “吃了睡睡了吃的时候,他能知道什么过一两年你再操心这个。至于名字不着急,要上皇室玉牒的名字几年没取都是常事,你要是不愿意就先取个小名叫着。” 但凡受宠的孩子总有个乳名叫着,比如直郡王叫保清,太子叫保成,偶尔康熙还这么叫,但其余的皇子们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林茈玉想了想,突然坏心思起来“叫保安” 胤祐点点头,觉得这名字寓意不错“可以,保佑阖家安康,就叫保安吧。” “我就是随口一说,再想一个吧。”林茈玉嘴角抽搐,差点笑出声来。单看这两个字确实是个不错的名字,可惜后世有个同样称呼的职业,听起来就怪怪的。“何况他是侄子,叫人听见岂不是误会成是太子和直郡王的兄弟” 幸好有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胤祐抬起头认真思考了两秒“那就叫毓安。其实该叫佑安,但爷叫胤祐,他就叫毓安吧。” 这倒是个听起来还算正经的名字。林茈玉点点头“那就先这么叫着,但大名儿也要早起,等过完年你催催皇阿玛。” “知道了。”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犯困,出来又说这么半天话,胤祐现在满脑子都是睡觉。看林茈玉似乎还在盘算什么,但他的耳朵已经听不进去,扯着人就往里走。 “睡觉,有事明儿再说。” 酒后乱性都是胡扯,因为醉酒的人不会有反应,但胤祐是半醉,以至于第二天两人差点睡到日上竿。 好不容易起床,林茈玉踢踢装死的胤祐“我想了想,二阿哥也不能总是二阿哥二阿哥这样叫,既然老叫毓安,那就让老二叫毓康如何安康,康安,随便怎么说都行。” “你说了算。”胤祐睁开半只眼,看看外头的天色,伸手扣住抵在自己背上的脚。“反正已经晚了,再睡会。” “” 再次起床已经是晌午,林茈玉用力在结实的背上踹两脚“幸好今儿不是初一,否则错过了拜年,你这点军功就自己作没了。” “这不是还没到时辰来得及。”说罢胤祐掀被子起身,从容不迫地收拾。 确实来得及。因为去年先有战事后有灾情,所以这个年十分简洁除夕那日吃了团圆饭,第二天早起拜年、命妇拜见等等,到今天初二,上午嫔妃们陪太后说话,下午皇子福晋带着皇孙再进宫陪太后消遣半日,这年就基本算过完了。 如果山东灾情不结束,上元节也不会多热闹。除非康熙一口气抄十个八个的家把国库填上,否则直到库银宽松,逢年过节都会比往年冷清不少。 两人起床匆匆收拾,又看了儿子一眼就赶紧出门,该去干活的去干活,该进宫的进宫。 林黛玉昨日陪着苏麻喇姑,今日却早早到了慈宁宫。林茈玉跟在戴佳氏身后进去的时候,正看见她在和佟佳贵妃说话。 不用走近就知道,必定是在说些十二阿哥不在京中,要林黛玉不要担心,好生服侍苏麻喇姑等等。 太后早年跟着孝庄文皇后,与苏麻喇姑也算亲近,佟佳贵妃关心林黛玉,她在旁边也跟着说几句。除了老五胤祺的福晋,还没见她这么关心过别的皇子福晋。 林黛玉只管浅笑着低头应是,她现在是受到关心的晚辈,把恭敬感激做足就好。 林茈玉在下头看着,见林黛玉游刃有余并不担心,便埋头和自家大格格说话。 “额娘,我们什么时候去看戏啊我答应了静姐姐要找她玩。” “等娘娘们说完话就可以去了,你可以先悄悄和静姐姐打个招呼。” 静姐姐便是直郡王家的大格格。她年纪大些,早已经懂事,当初生母去世的时候她已经记事了,所以她知道直郡王对她生母的惦记,对继任大福晋带着几分敌意,反而和甄英莲亲近。 大格格听了林茈玉的话眨眨眼,然后绕后两步,对着站在惠妃身后不远处的静格格挥手,自以为小声地喊“静姐姐” 上头静格格听见声音看过来,严肃的小脸上露出笑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比了个“嘘”。 大格格立刻垮了脸,回来一头扎进林茈玉怀里,开始生气。 小孩子天真,总以为自己的动作隐蔽无人发现,其实上头几位娘娘都看见了。惠妃用手帕掩着嘴笑“咱们在上头说话,孩子们都待不住了。” 博尔济吉特氏忙接话“小孩子不都是这样皇子们小时候也没几个老实的。” “可不是你们都说老五最听话,可也是个贪玩的,只顾着闷头傻玩,好几岁了话都说不利落。”太后也跟着凑趣。都是在宫里闷了大半辈子的人,谁能不喜欢孩子 几个妃位几乎都有孩子,博尔济吉特氏没孩子,但这几年总是见大格格、二格格,跟养自己的孙女差不多,论起育儿经也头头是道。 如此,地位最高却进宫最晚的佟佳贵妃反倒成了接不上话的那个。 博尔济吉特氏看着佟佳贵妃神情落寞,招手把大格格叫过去,然后将她揽在怀里,让她面对佟佳贵妃“晴晴,叫佟佳玛嬷。” 大格格经常到宫里来,虽然很少见咸福宫之外的人,但她被博尔济吉特氏和戴佳氏惯得胆子不小,张嘴便叫“佟佳玛嬷好。” 佟佳氏立刻就笑了“你也好。这小娃娃机灵,难怪你喜欢。” 几位娘娘很快又说笑起来,将在场几个、五岁的孩子轮番逗弄。 皇室总归是更注重阿哥,因为阿哥会牵扯到更多利益,小格格则不会有这种烦恼。这也是林茈玉时不时将大格格、二格格送进宫,却不将大阿哥送进宫的理由。 小姑娘住在咸福宫,热热闹闹只管逗娘娘们高兴,便是不小心出去闯了什么祸,人家一看是个小格格,大部分都会一笑了之。 若是换个小阿哥进宫,闯祸不闯祸先不说,别人怀疑故意送进宫炫耀都是轻的,更有甚至直接谣传是想要把皇孙送进宫,借机亲近皇上,以此延伸出不知道多少阴谋论。 这样想着,林茈玉就把大阿哥弘晫往那拉氏身后推推,藏起来。 弘晫正看着姐姐在上面被娘娘们夸赞,满脸羡慕,忽然就被嫡额娘往后推,整个人都愣住。下一面,他小脸拉胯,仿佛受到极大伤害。 那拉氏也不明白“娘娘” “你看弘暂和弘昱可在别往前凑。”林茈玉借帕子掩嘴,压低声音。 如今皇孙中最受重视的就是弘暂和弘昱,一个是太子现存子嗣中的长子,一个是直郡王嫡子,其他皇孙还是老实在后面排着,别往前凑,也别跟他们争。 那拉氏若有所思,拉住弘晫,眼露担忧的看向上头。 弘晫是她生的,大格格也是她生的。 “放心吧,娘娘在上头呢。”林茈玉轻咳两声,提醒她收敛视线。 上头博尔济吉特氏正把大格格抱在怀里,满脸慈爱仿佛亲祖母。 说笑会子,又去看戏。说是看戏,其实就是大人们凑一堆说话,孩子们凑一堆玩,戏台上咿咿呀呀都是背景音。 林黛玉终于能过来“昨日你和甄侧福晋说什么了,我方才瞧着她家大格格走在大福晋前头。” “就说了几句甄家的事,早上闹起来了” “闹起来倒没有,不过大格格再过几年就到议亲的年纪,看皇上和惠妃的意思,大格格约莫是要抚蒙的。” “抚蒙大格格才十来岁”林茈玉一时震惊,声音不自觉提高几分。 林黛玉连忙将她按住“格格们十四五岁出嫁是常态,当年你成婚不也是这个年纪再过几年大格格正是时候,许是为了这事,我瞧着甄侧福晋脸色也不好。” 林茈玉欲骂又止。 这几个孩子虽然不是甄英莲亲生的,但她进门正是大福晋刚过世不久,几个孩子从大福晋手中直接过渡到她手中,如今谁敢说一句这些孩子不是她养的 养了好几年的孩子,亲闺女似的,十来岁花一样的年纪,忽然就说可能要去抚蒙,谁能接受 “昨儿还说甄家,今日又说抚蒙,甄侧福晋这是伤心事都赶到一处了。”林茈玉边说边忍不住转头去寻甄英莲的身影,果然见她正拉着大格格说话,满脸强颜欢笑。 林黛玉轻叹“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公主们有几个没去抚蒙的皇上几次出巡塞外,还有天灾、,下嫁公主是最合算的买卖。” 说到最后,她脸上露出嘲讽。 所谓男人的政治,其实背后都是女人的牺牲。林茈玉再次欲骂又止,想到自己家里几个小姑娘。 康熙的公主们抚蒙了,但雍正鸡贼,他不让自己的女儿抚蒙,把兄弟们的女儿接进宫当养女,然后送出去抚蒙。 不愧是你,雍正 林茈玉深呼吸“直郡王没说什么” “公主抚蒙历来如此,皇上的公主都去了,何况是个郡王家的格格”林黛玉皱起眉,大约也想到她们家后院那个小丫头。 抚蒙两个字仿佛被刻在脑子里,林茈玉眼睛盯着戏台,直到散场都没露出过笑脸。 晚上胤祐回家,刚脱了外衣还没洗手,就被林茈玉推到墙上按住。 “林氏,你要反了” 别说皇子没有被福晋按住的,普天之下没听过哪家丈夫被妻子按住。胤祐手指动了动,眼神上下扫,开始思考是要从上半身把人抄起来抱走,还是从下半身抄起来抗走。 但林茈玉的眼神很认真“听说直郡王家的大格格要抚蒙,如果将来咱们家几个小丫头要去抚蒙,怎么办” 胤祐即将伸出的手顿住“抚蒙,谁说的” “今早上娘娘们给太后请安说到的,虽然还没定下,但不离十。” 太后从蒙古远嫁京城,一辈子过得不快乐。公主、格格远嫁蒙古,别说快乐,寿终正寝都是奢望。所谓盛世,踩的都是女子的白骨。 林茈玉很生气,按在胤祐肩膀上的手又用了点力气“别跟我说什么大局,反正咱家的姑娘不能抚蒙,你快想个办法” 要改变世俗,别说林茈玉做不到,几百年的发展都没做到。但自家的姑娘不能去送死,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受几年折磨然后孤独死去,想想都不能接受。 胤祐没说话,沉默半晌,忽然伸手反扣住林茈玉的胳膊,用力往前一拽,借助惯性将人甩到背上。 “胤祐,你放我下来” “还敢叫爷的名字”胤祐甩手就是一巴掌。“别人吃斋念佛是左手慈悲右手修罗,你不念佛,反倒比她们管得还宽。” 周围服侍的下人早在林茈玉将胤祐按到墙上的时候就全部出去了,偌大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个。林茈玉挣扎不下来也不客气,张嘴就是一口。 可惜现在是冬季,有厚厚的衣裳作为阻隔,什么都没咬到。 胤祐察觉到肩膀上的小动作脚步没停,走到里间将林茈玉丢在床上,然后欺身上前,四目相对。 “爷被人舍弃过,所以爷不会舍弃她们。” 林茈玉顿住,迎面正对着胤祐的双眼,里面除了坚定,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 年节匆匆,过了这几日众皇子、福晋便不必再进宫,但林茈玉还是带着大格格和二格格进宫去,然后将她们留在咸福宫。 正月十七那日,过完了上元节,林茈玉没进宫将两个孩子接回家,反倒是胤祐去给戴佳氏请安,然后不用奶娘抱着,叫她们两个满宫乱跑。 康熙每年半数时间都在畅春园,难得回宫又赶上年节前后,赶巧这一日又想着去后宫看看几个嫔妃,路过御花园却听见里面有笑声。 “李德全。” “嗻。” 康熙一抬下巴,李德全就明白意思,招手叫过两个小太监吩咐“去看看是谁在前头” 小太监应声,连忙小跑着到前面去。不到两分钟就回来“回皇上,是七贝勒府的两个小格格,七贝勒来接她们回家,正在前头玩呢。” “老七家的”喃喃自语地重复一遍,康熙挥手叫小太监退下,不让后头人跟着,只带李德全往前走。绕过前头两棵遮挡视野的树,正看见老七在撸袖子,然后把二格格提溜起来,插进雪人里。 “”有一瞬间,康熙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然后看向身旁的李德全。 然后便见李德全也是瞪大眼。 那就是没看错。 康熙再把视线转回来,看着大格格拍手叫好“我也要我也要” “成。”胤祐答应得很痛快,把二格格提溜出来放在地上,然后把大格格提溜出来插进去。 二格格急得跺脚,抱着胤祐的腿“我,我” 于是胤祐又把大格格提溜出来,把二格格插进去。 如此往复几回,胤祐似乎是有点累也有点烦,于是他从旁边小太监手里拿过铁锹,下五除二又堆了个雪人半身,然后不知从哪弄了个大桶,将大桶戳在雪人中间。 “一人一个” 原来雪人中间有个空桶,孩子插进去是站在空桶中间,不会弄湿衣裳还能假扮雪人。 大格格、二格格被戳在相邻的两个雪人中间,隔着雪堆咯咯笑。胤祐就在旁边拿着铁锹往上铲雪,把雪人堆得高高的又不至于没过大桶,仿佛掏了两个大雪洞。 这玩法真稀奇,没见过。 李德全啧啧称奇,微微偏头竟见康熙的嘴角微微上勾,忙小声道“万岁爷可要过去” “不了,让他们玩吧。” 八岁登基,康熙成熟得很早,后来虽然亲自教养太子,但随着年纪增大,政务越来越繁忙,他和太子的关系都疏远不少,更别说其他儿女。上一次跟儿女们不涉及政事地说笑,是什么时候来着 太久远的记忆想不起来,康熙叹口气,忽然问“这两个小丫头经常进宫” “是,七福晋偶尔便送两位小格格进宫住几天,娘娘们都很高兴。” “都”康熙抓住了一个字眼。 李德全停滞一瞬,点头“咸福宫娘娘没有子嗣,除了戴佳娘娘还有咸福宫其他几位,日日都盼着两位小格格进宫。” “宫里确实太闷了。”如果不闷,他也不至于跑到畅春园去。 沉默片刻,康熙忽然抬手一指“去告诉内务府,七贝勒镇压乱民有功,晋封戴佳氏为成嫔。不过近几年需要银子的地方多,册封礼就先免了,往后戴佳氏一应份例都按照嫔位供给。”,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10章 回头算账 年都过完了,戴佳氏忽然成了…… 年都过完了, 戴佳氏忽然成了成嫔。虽然没有进行册封礼,但宫中晋封不进行册封礼的也不是只有她一个,皇上开了口, 待遇提上来, 她就是嫔位。 过了嫔位就是过了分水岭,还是个有子有孙的嫔位,戴佳氏的后半辈子都可以安枕无忧了。 林茈玉进宫来给戴佳氏贺喜时,正撞见几个咸福宫的贵人、常在在里头说话。 晋升为成嫔的戴佳氏衣饰并没有什么变化, 精气神却明显比以往更好“老七家的来了。那咱们改日再说话, 横竖在一个宫里, 低头不见抬头见。” 林茈玉便笑“瞧着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七福晋说哪的话,是我们来叨扰娘娘, 这就告辞了。”几个贵人、常在纷纷起身告辞。 等她们走了,戴佳氏脸上热情的笑容就收敛起来,并抬起只手戳脸“先是上头几位娘娘道贺, 然后又是这些贵人、常在们, 脸都笑僵了。” “额娘瞧着年轻, 笑僵了也不显。” “连你也来哄我,哪里还年轻你瞧瞧方才那几个, 也在宫里闷了半辈子, 比我年轻不了几岁,还是贵人、常在地熬着。”戴佳氏摸着脸叹两声,而后放下手, 面露担忧。“老七有功,皇上封了我,外头怕是没什么赏赐了。” 功劳就这么些,赏了这里那边就不能强求, 戴佳氏一边高兴自己熬出头,一边也在偷偷担忧。 林茈玉挥挥手,叫人先将两个孩子带到外头玩去,然后才劝慰“额娘不必担心,贝勒爷又不是就这一回往后总有机会,额娘升了位分在宫里也好说话。何况上头两位正忙着,底下几位皇兄都没有特别突出的,这个时候封赏贝勒爷也不合适。” “话虽然是这样说罢了,我知道你们两口子都对那档子事没兴趣,这样也罢。” 儿子立功封赏母亲本来就是常态,戴佳氏纠结片刻就跳过这个话题,转而关心孙子“三阿哥如何打他出生我还没见过,只是没赶上好时候,不好带他进宫。” “这小子能吃能睡好着呢,昨儿吃饱了在床上翻身,贝勒爷还给他喊号子。” “是吗听着是个健壮的小子。”宫里规矩多,不懂事的小孩子又不好控制,戴佳氏也就能问问日常,解心馋。“对了,听闻四贝勒府上的弘晖不太好。” “弘晖”林茈玉眉头一跳。 历史上弘晖是早死的,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哪年,但想必也就是这几年差不远。 戴佳氏点点头“是啊,这几个皇子里头,嫡出的孩子实在不多,毓安这名字起得好,平平安安长大比什么都强。” 康熙的儿子不少,孙子也不少,但嫡子、嫡孙实在不多。所以戴佳氏虽然想看看孙子,但却没说过让林茈玉把孙子带进来,不仅小孙子,前头两个孙子也没主动提过。小心谨慎了半辈子的人,没得在这个地方扎眼。 林茈玉点头表示明白,转头看四周服侍的都是心腹,小声问“额娘可听闻直郡王家大格格要抚蒙的事可有准话” “大约是科尔沁吧。”戴佳氏正要喝茶,抬头见林茈玉瞬间阴沉的脸色,放下茶碗长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谁能舍得自家姑娘去那么远的地方可都是这么过来的,甚至你我在内,谁不是远嫁” “我明白。”林茈玉声音发闷。 明白是一回事,但知道她们远嫁后大多都活不长又是另一回事。 和戴佳氏感慨了一会,林茈玉便叫奶娘将两个孩子带进来。大格格、二格格经常进宫,以前咸福宫的娘娘就宠着她们,现在戴佳氏位分高了更宠着,咸福宫就像她们第二个家似的。 “玛嬷” “玛嬷抱” 两人一进来就哄得戴佳氏眉开眼笑。和面对别人庆贺时过分热情的笑容不同,是发自心底的笑。 看着她们祖孙三个嬉闹,林茈玉轻声道“天伦之乐,人之常情,家里孩子多了,贝勒爷越发能体会到做阿玛的不易。” 戴佳氏拿着点心哄孩子的手一顿,点心被二格格抢去,大格格作势要抢,两人绕着屋子追逐嬉笑。 “老七他,莫非想跟哪个兄弟亲近” “额娘说笑,他们都是亲兄弟,自然都亲近。只是在家里做这么些孩子的阿玛,偶尔也会想起自己的阿玛。”林茈玉言之凿凿。 戴佳氏沉思片刻,点头“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会更加心软,老七是个孝顺孩子。” 宫里宫外总得打个配合,婆媳两个商量完毕时候便不早,林茈玉从咸福宫出来,两个孩子站在戴佳氏身后远远挥手,竟是默认留下来。 林茈玉点着她们笑骂“真是有了玛嬷不要额娘,回去看我告诉你们额娘” “吓唬孩子干什么” 有戴佳氏在前,两个小丫头胆子更大,笑嘻嘻地就要恭送嫡额娘。 因为戴佳氏刚封了成嫔,凡事低调些好,林茈玉就没往林黛玉那边去,只派咸福宫的宫女去递了个话,然后就出宫回府。 那拉氏和李氏对两个闺女留在宫里也已经习惯,见她们两个没跟着回来问都不问,该干什么干什么。 到正月底的时候,胤祐才得了些金银器物作为赏赐。虽然流于俗套,却是最有用的赏赐。 林茈玉撸起袖子算了笔账。 这两年因为干旱,庄子上的收成少了将近三分之一,再加上减租,最终几乎是少了一半。 毓安满月时候收到的礼物都捐给了山东,但别人家有什么红事百事该给的礼却没少。而且让人家跟着捐了东西,自己得了赏赐,肯定多多少少也有回点礼给别人,不然容易结仇。 戴佳氏晋升得到了不少赏赐和礼物,但同理她也要打赏出去不少。肯定不能把别人送来的礼物转手就打赏出去,那打赏的钱就只能她自己出,不够的部分胤祐补贴。 还有林瑾和胤裪不在京城,要打听他们的消息也不是凭空就来 如此种种,算下来,康熙赏赐的那点东西都不够填补的。林茈玉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点着账本,犯愁。 一年两年这样还有存款可以贴补,但若是年年如此,日子可就没法过了。当初拿到嫁妆的时候,还天真的以为以后就是小富婆,谁料花钱比攒钱容易,细细回想当初,原来贾敏视线中的宠溺是看小傻瓜的眼神。 “唉” 雪容从外面端着参茶进来“福晋怎么长吁短叹的” “寻常百姓人家为柴米油盐犯愁,我为府上支出犯愁,贝勒爷要维持在军中的关系又是一笔支出。真真是钱财愁煞人。” 又是一声长叹,林茈玉将账本收起来“方才听见你们几个在外头说话,说什么呢” “还不是木香她的亲事已经商定下来了,我们方才闹着要让她请吃喜酒呢。”雪容放下参茶,就见林茈玉手忙脚乱将账本又拿出来。“福晋” “差点把你们忘了。你们这几个贴身服侍的丫头都是跟了我多年,成亲嫁人我都要出一份嫁妆,可不能落下。” 说着林茈玉就翻开账本,将这份支出提前预留出来“幸好,这点银子还是有的。” “福晋”雪容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贴身侍女出嫁,主子给添妆并不算罕见,但大部分都是给几两银子,能真正算得上给“嫁妆”的几乎从没见过。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便是奴婢死了,给十两裹身银子都是大恩大德,谁还敢奢求主子给份嫁妆 看林茈玉一本正经划出几百两银子给几个丫头留作添妆,雪容心情复杂,眼眶都有些酸“我们这些下人出嫁,能带过去几两银子就不容易,福晋不用准备这么些。” “银子不。”林茈玉举起一根手指摇晃。“我不给你们带银子,银子这东西你们也留不住。到时候每人买几亩田产,都写在你们名下,别人想抢都抢不走。再打几件首饰,刻上七贝勒府的印记,除了你们自己,谁也不能动。” 虽说只有最没出息的男人才会动媳妇的嫁妆,但霸占嫁妆这种事自古就有,林茈玉不会那么天真。 “愿意出嫁的就带着嫁妆走,你不愿意出嫁,这些东西我也给你留着,等你到四十岁的时候愿意留下就留下,愿意出去养老也有地方去。” 改好账本,林茈玉拍两下“人生在世,最可靠的只有两样,一是自己,二就是银子。” 话糙理不糙,人间真理也不过如此。 雪容愣住,红着眼眶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好半晌,忽然道“对了福晋,画眉正有事要跟您说。” “叫她进来吧。”林茈玉再次收好账本,回过头画眉已经进来。 便见画眉福身行礼“福晋,年前事情多,有件事画眉没来得及禀报,过了年好容易得闲,还请福晋示下。” “你说。” “是。福晋可还记得,当初福晋跟奴婢说,要寻个机会帮奴婢把父母接出来其实从上回过年二太太就找过奴婢,派人明里暗里试探,后来更是想通过奴婢的父母怂恿” 皇族宗室子弟晋封无外乎贝子、贝勒、郡王、亲王。胤祐起步便是贝勒,对比太子、直郡王等自然是人微言轻,但对比其他人,却也是高不可攀的高塔之巅。 他们加封后会有自己的旗下属臣,不需要他们去拉拢,是直接划分过去的。当然,有些人也会有二心,但大部分他们的命运是绑在一起的。清朝历史上最有名的,大概就是在胤禛封为雍郡王之后划分过去的年羹尧。 凭借荣国府和贾政的名头不能给贾宝玉挑选出门当户对的妻子,王夫人就盯上了胤祐的旗下属臣。 画眉一一说来,然后跪在地上“开始时二太太还是暗示,后来不知怎么以为我搭上十二爷,再后来贝勒爷获胜归来,二太太又着急使我父母来谈话,说无论七贝勒还是十二爷,都,都” 都什么不用多说,不外乎是看胤祐立功,想着胤裪回来也是立功,兄弟两个都是皇子,总归差不到哪去,说不定回来就加封。 林茈玉冷笑“我这个二舅母真是为她的宝贝儿子操碎了心。你父母怎么说” “福晋放心,奴婢的父母虽然没读过书,却懂得知恩图报。他们知道福晋待我们好,只说叫我小心,二太太那边都是嘴上答应,转头就告诉我。”画眉连忙表忠心。 自从陪嫁到贝勒府来,她的身份直接提升了好几等,可她的父母却在荣国府唯唯诺诺,连最好事的贾环瞧见了都不认得,可见的确不是贪婪狂妄之人。 有人内外传话,林茈玉也知道些,点点头“起来吧,我知道你不是那等心大的。从前荣国府里有小红她们,里头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些,只是四妹妹出嫁将小红她们都带走,我竟不知道里头还生出这么些事端。” 本来已经不想管她们了,结果她们还偏要送上门来,林茈玉搓搓手指“贾芸跟去金陵了没有” 画眉忙答“还没呢。贾芸原是禀了琏二奶奶和四姑娘,想等四姑娘成亲之后就赎小红出来,但琏二爷不放心贾家,贾芸便自发留下。” “他倒是个有情义的。让他给琮哥儿传话,你也告诉你父母,琮哥儿是庶子,将来成亲是要分府出去的,等琮哥儿分出去的时候,将你父母带出去,少则一二年,多不过三、五年,你们一家便可团聚了。” “多谢福晋。”画眉连连叩谢。 林茈玉抬手制止“还有。七爷和十二爷不是那么好算计的,叫你父母打听打听,那位如珠似宝的宝二爷,如今是个什么境况。” “是,福晋。” 在胤祐看来,林茈玉是个慈悲心过剩的人,她会善待府里的妾室,也会善待庶出的孩子,甚至还会因为不想让庶出的姑娘抚蒙发脾气。 但其实她并不算是个好人,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她只是单纯的私心护短。进了七贝勒府就是她的人,男的女的都一样,女的不能算计,男的也不行。 而荣国府里,姊妹们是一起住了几年的友情,贾母是真心关心她们姊妹的外祖母,至于其他的人,她会记恩也会记仇。 画眉得了准话心里高兴,办事更利索,过了两天就找机会出门悄悄去见父母。她父母一听能跟女儿团聚,自然也是满口答应,转头就拿着散钱去打听。 之前为贤嫔和薛格格的事,贾母曾经整顿过荣国府,但随着贾母再次退居二线,府上又渐渐变回了以前的样子,想打听什么事,使几个钱就能打听到。 画眉的母亲花了几日功夫讨好了个内院的婆子,又等了几日,趁着那婆子吃了酒主动上前帮忙。 “你不是要往里头送水去,怎么喝了酒快快醒醒酒,要是叫太太看见可不得了。” 王夫人正为贾宝玉的未来头疼,不许任何人带坏贾宝玉,那婆子立刻吓清醒,提着水壶要走。 画眉母亲忙将人拦住“看你这一身酒气,若是遇见太太难道你跳进井里快去洗干净换衣裳再来吧。” “那可不成,这是给宝二爷送的水,是专门煮茶的水。宝二爷近来读书,每天都要喝许多茶,只要这个水,早晚要送三次呢。” “可遇见太太怎么办哎呀,这样吧,我先替你将水送过去,你快去换了干净衣裳来,免得把晚上的水耽误。” “好,那就多谢你了。” 都是服侍的下人,又是熟人,那婆子不疑有他,将水壶交给画眉母亲就匆匆去换衣裳。而画眉母亲提着水壶,低眉顺眼往里头进,逢人只说是给宝二爷送水,竟一个拦着她的都没有。 姑娘们都出嫁走了,环三爷、琮三爷都在外头读书,内院着实安静。画眉母亲拎着水壶,走过冷清的小路到贾宝玉的院子,刚进去就撞上两个小丫头。 其中一个昂着头问“你是做什么的” “这是给宝二爷沏茶的水。” “原来是宝玉的水,给我吧,你不用进去了。”说着那小丫头伸手就要接过水壶。 画眉母亲就是来打探消息的,怎么能让她接过去忙后退两步“这水壶沉,姑娘们手金贵,不如去拿茶壶来,我分倒给你们。” “你这婆子会说话,不用拿茶壶,我们两个抬进去就行。”两个小丫头说完就来抢,嘻嘻哈哈十分随意,连壶里的水撒出来都不介意。 “哎呀,撒了这么些,你等会再送一壶来。”小丫头毫不客气就指使人,然后两人又嘻嘻哈哈抬着水壶进去。 画眉母亲左看看右看看,没看见能打探消息的人,又不敢在这里久留,便回去找那喝了酒的婆子,故作气愤“宝二爷院里的小丫头也太轻狂了些,比当初姑娘们身边的副小姐还厉害,她们抢过壶洒了水,还骂人呢” 那婆子已经换了衣裳清醒不少,闻言赶紧制止,满脸惊恐“可说不得,那些丫头,比咱们正经小姐还金贵。那天我去送水,正赶上厨房送饭过去,宝二爷说八宝鸭做得好,一个小丫头竟说吃腻了。可招惹不得。” “竟然这么厉害”画眉母亲大惊失色。 “这算什么她们大晚上还背着太太吃酒呢,是从后头偷送进来的酒,那几个姑娘本事大着呢。听说吃完了酒,还有几个直接睡在宝二爷床上,如今内院丫头凡是有些姿色的,据说都叫宝二爷沾了手。”婆子一边说一边东张西望,行为举止鬼鬼祟祟,眼神里却闪着八卦的光。 画眉母亲连连点头,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悄悄都记在心里。 经过此事两人关系又拉进一下,画眉母亲没事就帮她送送东西,打听消息,然后再等画眉来的时候告诉她。 画眉父亲在外头也没闲着,他进不来内院,却可以去讨好周瑞等人。男人们套话更容易,奉承两句吃顿酒,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就都说了。 有一回他们正在吃酒,焦大闻着酒味找过去,醉了更是破口大骂,恨不得把贾家祖孙三代都骂进去。 说来画眉父亲也是个憨厚人,做这事本来就不拿手,硬着头皮厚着脸皮才请人吃酒,被焦大一吓再不敢请了,只将之前打听到的事告诉画眉。 什么内院的、外院的、能说的、不能说的,画眉听得脸红脖子粗,回去报告给林茈玉的时候支支吾吾吞吞吐吐,有些话都找不到委婉的表达方式,只好含含糊糊,试图意会。 幸好,林茈玉曾经是个旁观者,能意会到。 最后总结一下,就是贾宝玉在秦钟和蒋玉菡之后又有了好几个相好的,外头彩旗飘飘。家里袭人、秋纹等人加上芳官、四儿等人,也是彩旗飘飘。但虽然彩旗飘得很多,王夫人却并不知道,还一心给他找个根正苗红的“红旗”。 这可真是 一时间,林茈玉竟没想到脏话之外的其他描述词。 画眉脸红的仿佛要滴血,她好好的黄花大闺女,第一次说这么多荤话“福晋,要不要想法子告诉老太太老太太若知道,定会想法子收拾他们。” “不行,外祖母年纪大了,不值当跟他们生气。”老年人最不经气,林茈玉想收拾王夫人,还有些投鼠忌器。 思索良久,她忽然抬头“真是糊涂了,我自己在这烦恼什么传话给十二福晋,她家十二爷还没回来就被人盯上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有高智商妹妹不用白不用。林茈玉命人进宫传话,又想起林瑾成亲那日的事。 “又是天灾又是地忙着,那日的事情还没跟他们算账呢。你说薛家大爷近来想要出去做生意” 画眉一个激灵“是。太子不理薛家,也不理赫舍里氏,据说两口子在家不是打就是吵,薛姨妈病来病去没好的时候。薛家大爷便总躲出去,前几日请了大夫,说他要出去做生意,请薛姨妈好生养病。”,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11章 你家我家不一样 “也就是说,他们仍旧…… “也就是说, 他们仍旧没有搬出贾家的打算”林茈玉的声音很平淡,似乎压根不需要回答。 但画眉还是点头“瞧着是。薛家大爷这几日应该差不多出京了,大夫还是日日往荣国府去。” “他们愿意住在哪里我管不着, 但如果他们愿意让人看笑话,我也不会介意。再过几日就是我和十二福晋的生日, 今年十二弟不在京中,仍旧把十二福晋接出来, 若是贾家派人来送礼物, 收下。” “是。去年是琮三爷送来的礼物,今年应该也是他。”荣国府大房子嗣就剩下贾琮还在京城, 雪容做出合理推测。 “那最好不过。”林茈玉摸摸下巴。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应该算不上恶毒吧 花朝节不算是个大节日,比不过端午、重阳, 但也不算个小节日,因为象征着百花盛开万物复苏。去年又是灾年, 今年的花朝节除了祈求花木茂盛, 更多了几分祈求风调雨顺的意思。 今年实在不适合高高兴兴出去玩闹, 早起林黛玉从宫里出来,和林茈玉只在贝勒府后院祭了一回花神, 然后吃了饭说了会子话,又亲手采摘花瓣制作祈福香囊。 丫头们挑选料子、针线,她们姐妹两个摘了花瓣回来筛选。 林茈玉挑出来两把,预估够一个香囊,抬头看林黛玉还在挑“你要做几个” “自然是要制两个,一个给苏麻喇妈妈以表孝心,一个供在佛前祈求胤裪平安。”林黛玉说得理所当然,头都不抬。 “你先做吧, 我帮你挑,若是等你挑完再做,天黑都做不完。”林茈玉将两个装着花瓣的篮子都放到自己面前,示意丫头们将裁好的料子和针线拿过来。 这香囊林茈玉做出来不过是为讨个吉利,在屋里挂着,今天做成还是明天做成没有区别,但林黛玉这两个今日就得做成。 “好,多挑些,给苏麻喇妈妈那个塞得满些。”林黛玉也不客气,结果针线料子就开始动手。 屋里姐妹两个忙活,丫头们帮着打下手,院子外几个孩子嘻嘻哈哈,会跑的跑,不会跑的在奶娘怀里,也跟着乐。这幅场景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赵诚忽然出现在院子门口,远远地对着雪容打招呼。 雪容悄悄出去,和赵诚嘀嘀咕咕几句又回来。 “二位福晋,琮三爷来了。” “你接着做吧,我瞧瞧去。”林茈玉放下手中花瓣就要起身。 林黛玉也跟着起身“不差这一会功夫。” 凭她的刺绣手艺的确不差这一会,林茈玉没再说什么,两人一起往前头去。 依照贾琮的身份,他原本是见不到胤祐的,但他是林茈玉的表弟,凭这层身份倒也能算是七贝勒府的正经客人。 姐妹俩到前院书房外,正听见里头两人在说话。 “听你这么说,似乎对下回考试很有信心” “草民不敢。” “没什么不敢,像你们这样的年纪能考中的人本来就不多,多得是四、五十岁的老秀才。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们家里没给你另请先生” “倒是请了两个,不过” 门里贾琮欲言又止,门外姐妹俩对视一眼。 贾家请的先生什么水准,参考贾代儒。贾代儒还算是好的,至少本人品行还算过得去,若是换成那些溜须拍马的清客,还不如贾代儒。 贾琮跟着先生读书,先生什么水准他多多少少也能判断出来,又不是之前没见过世面的时候。但就算知道先生不行也不能说出来,否则叫人抓住话柄,以后当官了再翻出来,就是不懂尊师重教,在文人中可是大忌。 收回视线,林茈玉进门“人家来上门道贺,怎么又问起读书的事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读书,这一日就别教训了。” 贾琮赶紧侧身后退,退到边上位置,俯身行礼“七福晋,十二福晋。” “从前都是叫表姐,如今都生分起来。免礼,坐吧。” 林茈玉叫了起,等林黛玉给胤祐行过礼,才在胤祐旁边坐下“不过你姐夫有句话说得是,你这个年纪不大,倒不必太过着急。” “姐夫”这两个字说得贾琮有些不好意思“倒不是我着急,是母亲着急。母亲说今年该着选秀,等选秀了了正是议亲的好时候,虽然因为灾情皇上暂时推迟了选秀,但保不齐什么时候,还是有了功名才好议亲。” 自己有出身肯定还是更愿意选个门当户对的另一半,胤祐点头“这倒是听皇阿玛说了,年前不少地方都有不同程度的灾情,今年就算选秀也是草草了事,等过了春耕就有准信。” “多谢贝勒爷。”略微犹豫几秒,贾琮还是没叫姐夫。 别人愿意自称姐姐、姐夫是不嫌弃他,但他上赶着太过就未免有些不识好歹。在这一方面,他的性情还是更偏向迎春,有些唯唯诺诺。 胤祐看在福晋的面子上已经说了不少话,见他这样便起身,走到门口又想到什么“对了,刚传来的消息,十二弟过几日就回来了,江南那边年前灾情就已经稳住。山东那边的消息还是紧锣密鼓,林瑾还得等些日子。” 林黛玉点头福身“多谢七哥。能平安回来就好。” 嗯一声,胤祐甩手出去。屋里留下表姐弟三个,贾琮明显松了口气。 林茈玉嗔怪“你怕什么,他还能吃了你” “到底是贝勒爷。”贾琮压低声音,垂着头手掌搓两下,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习惯动作。 “琮哥儿没单独见过贝勒爷,往后多见见就好了。”林黛玉轻声安抚,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家里近来如何” 贾琮立刻抬起头,说话流利不少“芸儿跟我说了,两位姐姐要我打听的事也都打听到了。四姐姐出嫁后,小红她们都跟着陪嫁走了,与凤楼彻底空下来,薛家又提过想进去,但被老祖宗拒绝了,说是要留着给宝二哥成亲使。” 林黛玉笑容消失一半“都是姑娘们的住处,将来要住,也该给巧姐儿留着。” “外祖母若不这样说,二太太怎么会放弃” 与凤楼这样的住处就该留给巧姐儿,也只能留给巧姐儿,这本该是心照不宣的事,却偏要弄这么一出。林茈玉还不留情面地直接说出来,屋里气氛尴尬了一瞬。 贾琮咳两声“你们说的那天的姑娘我倒是没见着,不过芸儿打听了,是薛家大奶奶找来的人。其中两个是她们赫舍里本家的姑娘,有一个是小戏子,还有两个不知道,想必不知道从哪里买回去的,总归就这么几个来历。后来事情没成,两个赫舍里家的姑娘回去了,那个小戏子被薛家大爷收了。” 还没等动手他就自己先收了一个,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林茈玉面露嘲讽“不急,想着攀龙附凤的人可不止这么一个。听说薛蟠出去做生意了” “是,据说是往南边去,大概是薛家以前的生意。不过薛家以前号称百万家资,生意从年头忙到年尾,可这么些年薛家在咱们家住着,从没见薛蟠去做过生意,我叫芸儿去打听过,他们家的生意早没了大半,剩下的小半,又有一大半在薛蝌手中。” 做生意是钱滚钱、钱生钱,但薛家的产业自从到了薛蟠手中之后,他没出去滚过,也没出去生过,反倒是将本金挥霍了不少。 贾琮压低声音“听说薛蟠是招惹了什么人,和瑾哥儿认识的人,他是躲出去的。” 这可就有意思了,林茈玉眉头上挑“仔细说说。” “我也没细细打听,只听说是以前有旧怨,后来又遇上,算是新仇旧恨。” 这事可就不知道了,林茈玉和林黛玉两脸茫然。 “好像是什么尚书的侄子,要不我再去打听打听”贾琮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林黛玉忙道“这等无关要紧的事不必细问,你只说他们可又想干什么” “这倒没有,上回事情不成,薛家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外头都能听见,现在前街、后街都有好事者专门过去听。薛大奶奶是个爱摆架子的,给老祖宗请过几次安,如今在家里竟学着老祖宗的气派。” 贾母的气派是因为她是超品国公夫人,那是什么人都能学的果然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 林茈玉咂舌“二舅舅可知道” “知道,不过二叔没说什么,如今二叔只看着我和环儿读书,说环儿再过几年也能过乡试。对了,还有兰哥儿,兰哥儿说他想去国子监,二太太不许,珠大嫂子想法子悄悄叫二叔知道了。” 贾琮终于想起件要紧事,脸上露出几分急切“咱们家里那几个清客,惯会吹捧人,净捡着好听的说,环儿文章里错字都没改完,他们就说的仿佛能蟾宫折桂了。若是跟着他们读书,这辈子没出头的时候。” 林黛玉轻抚茶盏“如今你读了书,越发知道在读书之事上着急了。环儿有二舅舅做主,我们怕是帮不上忙,不过兰哥儿有珠大嫂子周旋,李家也不是无人。” 是啊,贾珠虽然死了,但李纨的兄弟还在呢。只要李纨回家说话,她的兄弟没有不管外甥读书的道理。 果然有亲生母亲在是好的。贾琮眼眸暗了暗“那就好。你们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外祖母的” 他今日过来是贾政授意,目的是为了维系贾家与林家、与七贝勒府的关系,所以才能堂堂正正进来。等过了今日下次想要光明正大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难得的机会,姐妹俩却同时陷入沉默。 屋内安静半晌,贾琮就明白了。他没说话,站起身拱拱手,然后转身离去。 走到七贝勒府门外,贾芸、林之孝正在外头等着。贾芸先迎上来,极其小声“叔叔” “嗯。”贾琮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与贾芸交换个视线。 等林之孝牵着马走过来的时候,他却一声长叹“走吧。” 这神情模样,这语气,怎么都不像是见到正主的样子。 后头几个小厮对视一眼,心下了然。回到荣国府,他们立刻掉头去王夫人那里。 “太太,今儿琮三爷又没见到七福晋。到底七福晋也是在咱们家住过两年的,琮三爷去了好几次都没见着,您说着七福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人家是皇子福晋,一朝升天,哪里还记得咱们这些穷亲戚”王夫人面上冷笑,心里却满是焦急。 贾琮的婚事都提到明面上,邢夫人等着今年选秀之后给他议亲,她的急切只在邢夫人之上。可画眉那死丫头不知道怎么回事,七贝勒府上没动静,十二皇子又迟迟不回京,宝玉如何还能耽误下去 虽说男子即便到了二十多岁也不愁娶妻,但真到了年纪,剩下的好姑娘能有几个 “成日吃着府里用着府里,到了要紧时候,没有一个得用的”她怒气上涌,荣禧堂里一片死寂。 好一会李嬷嬷鬼鬼祟祟凑过来“太太,这样等下去不是法子。您不是挑中了几个姑娘吗不如去给老太太瞧瞧,挑出一两个好的来,老太太最疼宝玉,她老人家亲自去提亲,没有不成的。” 这当然是个好法子,王夫人早就想到了。可问题就在于,老太太已经许久不见外客,偶尔一两回对方不是王妃就是太妃,这等人家实在不配老太太登门。 一面明知宝玉配不上王妃、太妃家的女孩,一面瞧不上这些人家,一面又怕去这些人家提亲被拒绝,王夫人思虑甚多,头脑发胀。 “这等小事,怎么好劳烦老太太” 她这么说,李嬷嬷也不好再开口,只能垂手退下。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合适的办法,王夫人揉着额头,叫那些小厮退下,眸色幽深“且看合适选秀吧,等选秀之后我和老爷亲去提亲,若实在不成,也只好劳动老太太了。” 在提亲一事上求助老太太,就相当于告诉未来亲家,在贾家她的话语权不如老太太,将来儿媳妇嫁过来之后很有可能会亲近老太太而不敬重她这个婆母。 但事已至此暂时顾不上那么许多,还是先娶个好人家的姑娘进来,保住她和贾宝玉母子后半生的富贵安稳要紧。 思虑许久,王夫人最终长叹一声,屈服于现实。 而另一边,贾琮已经将改变过的事实告诉邢夫人,说他到贝勒府送了礼,远远瞧见七贝勒一眼,然后就被客客气气送出来了。 与王夫人的反应完全不同,邢夫人似乎早有预料“大老爷不管朝政,二老爷不上朝堂,咱们家原也不值得人家高看几分,你能进门就是烧了高香。我早说不让你去,二老爷非叫你去,讨个没趣回来” 她絮絮叨叨十分消极,说了好半晌才停住,低头见贾琮老老实实听着,又换上笑脸“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管好好读书,将来金榜题名,到时候咱们也威风威风。” “是,太太。那我先去读书了,昨日先生布置的功课我还有些地方不大明白,等会去寻先生问问。” “好,快去吧。”笑呵呵地看着贾琮出去,邢夫人看向王善保家的。 王善保家的立刻过来“太太,方才那边传来话,宝二爷又偷溜出去了。” “是吗这可真是天助我也,这样的人,拿什么和琮哥儿争”邢夫人满脸高兴得意,都用不着她出手,就有人把脸送过来给她打。她已经迫不及待等着下次考试赶紧到来,让人们都看看贾宝玉和贾琮之间的差距。 一家人分出好几颗心,当真是应了探春那句“自杀自灭”。 花朝节过后,林茈玉派了林家的人往南边去寻找薛蟠的足迹,不过不是为了找薛蟠,而是为了找柳湘莲,这个爱好唱戏,眠花宿柳,却又爱行侠仗义的游侠“冷二郎”。 这年头要找个游侠,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林茈玉也不急,命人远远跟着薛蟠,就在他附近找,至于薛家做生意成功与否不用管。 林家人派出去没几天,山东便传来消息,说灾情得到了控制预计今年可以正常耕种。康熙大喜,将原本因为灾情耽误的事情重新提上日程,其中就包括三月的万寿节,和差点被取消的选秀。 紧接着胤祉、胤裪从江南回来,又带回江南灾情结束的好消息。相对冷清的了大半年的京城重新热闹起来,张灯结彩,把万寿节过得比去年更热闹十倍。 有康熙打头热闹,万寿节过完胤祐把闺女、儿子一揣,进宫去看戴佳氏,然后出宫直奔别苑。 戴佳氏的宫女去御膳房给小阿哥、小格格取点心的时候,顺口将咸福宫的热闹告诉了御膳房的人,“正好”被同样等在御膳房给康熙取点心的小太监听见,小太监回去给李德全八卦,李德全又顺嘴说给康熙,等康熙颇有兴致跑来的时候,咸福宫就剩下博尔济吉特氏和戴佳氏。 两位娘娘还在回味刚才的热闹,忽然看见康熙呆愣片刻,然后连忙行礼“参见皇上。” “起来吧,不是说老七在这,走了” 戴佳氏没有起身,直接回“是,老七说京郊一处别苑里养了野物,前些日子忙乱没顾上去,好容易得了闲带着福晋和孩子去,然后烤了肉给娘娘和臣妾还有皇上尝尝。” 这个“还有皇上”怎么听都像是戴佳氏自己加上去的。康熙在心里啧一声,眼角余光看见桌上奇形怪状的点心,忍不住皱眉“御膳房的御厨手断了” 这次是博尔济吉特氏接话“这些点心的模子是大格格带着人雕的,她小丫头爱玩,这回又闹着非要用那模具做点心,让皇上见笑了。” 模具康熙眉头松开,恍惚记得小时候他也曾给太子刻过宝剑。 “小孩子贪玩好动乃是常事,你们吃吧,朕先回去了。” 从咸福宫出来,康熙一会想起上回见过的两个欢快的小丫头,一会想起太子小时候,走着走着忽然停住“叫太子到尚书房等朕。” “嗻。”李德全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忽然又想到太子,但不敢耽误,立刻派人去传话。 太子接到传话也莫名其妙,还以为他又做了什么坏事被发现,提心吊胆前去见驾。 只有胤祐两口子带着孩子跑了,玩两天回来给咸福宫送了不少东西,戴佳氏和博尔济吉特氏想着康熙那天的话,匀出一份来给他。私下里再悄悄给传话出宫别过了头。 于是胤祐又揣上孩子进宫,把孩子扔到咸福宫,自己去找康熙,什么正经话都不说,就说想给儿子起名字。 灾情刚刚得到控制,康熙才从焦头烂额中恢复些,现在无论是皇子还是朝堂上官员,只要面见圣驾总是为了政事吵,忽然听见这么纯粹的家事,他愣了会子才回神。 “你家两个儿子了” “是,二阿哥快两岁了,能跑能跳。老三还小,不过哭起来嗓门不小。” 某个字眼忽然戳中康熙内心深处,他下意识抬头,却见胤祐咧着嘴嘻嘻笑,侧腰处还带着两个不足巴掌大的脏兮兮的脚印,似乎他自己都没发现。 能跑能跳 将这四个字在嘴里回味,康熙心脏莫名一痛,再看向胤祐仿佛又看到他小时候,声音柔和下来“老二既然好动,那就叫弘曜吧。老三是你嫡福晋生的曙如何” 一个曜,一个曙,都是太阳,看来康熙心情不错。 胤祐咂摸咂摸,拱手“多谢皇阿玛,儿臣不打扰皇阿玛了,这就告退。” 说完他伏身跪安,磕了头就走,动作之快连康熙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小子,真是来问名字的问了就跑。”康熙手中甚至还拿着御笔,另一只手还在奏折上没抬起来。自从登基以来,从来没有哪件事处理地这么快。 他哭笑不得,只好命李德全去传旨,将这两个名字记上宗室玉牒。然后他呆愣片刻,忽然叹息“朕记得小时候,朕也这么撒过娇,但不是对着皇阿玛,是对着玛嬷。” 李德全不敢应声,垂手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幸好康熙只是叹了两声然后就回神,继续批阅奏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宫外,胤祐钻进马车时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靠在林茈玉身上“你说皇阿玛反应过来,会不会把我叫进宫骂一顿” 作为有完整家庭体验的人,林茈玉由衷表示“骂就骂呗,我小时候三不五时就要被骂,没被骂过才不正常呢。” “是吗”胤祐半信半疑,但既然已经做了,后悔也晚了。 林茈玉露出老母亲的微笑,伸手在他后背抚摸“乖,摸摸背,吓不着。孩子们都扔在宫里吧,明儿再来接,走,回家。” 两口子走了,享受了一晚二人世界。 孩子们被留下了,咸福宫被闹了个鸡飞狗跳。 第二天再进宫,康熙倒是没骂人,但戴佳氏骂人了。胤祐心情不错,照单全收,然后带着孩子火速开溜。 消息传没传到康熙耳中不知道,反正传到林黛玉耳中了,胤祐被胤裪用敬佩的目光看了好几天。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至少林茈玉是这么认为的。她一边管家一边逗孩子,一边等着林瑾和柳湘莲的消息,但没想到先等到的是贾敬暴毙。,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12章 看戏吗? 贾家唯二考中科举的人,一个…… 贾家唯二考中科举的人, 一个贾珠英年早逝,一个不问世事的贾敬也没了。 林茈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手里正拿着探春写来的信。 与海外和亲相比, 这回探春虽然嫁得也不算近,但她不是作为战败交换的战利品,而是平等嫁过去的。 她夫君又是嫡次子, 在嫡长子外出任职的情况下,她这个二奶奶成了半个管家人, 倒和当初的王熙凤差不多。不过她性子没有王熙凤那样要强,自身又读过书足够有远见, 比当年王熙凤的处境好了许多。 这回送信来说的事情也很简单她有孕了。原本想要给荣国府报喜,但想了想,先把信送到林茈玉这来了。 不得不说,她这个决定真是非常有预见性。 林茈玉叹一声, 将信收起来“敬老爷是长辈,这喜事先压下吧,等生了再说不迟。报丧的书信荣国府那边自然会送,画眉只挑着他们不会说的事写上一两件, 好歹叫三妹妹心里有数。” “是。”画眉躬身应下, 起身的时候没忍住叹息。“幸好几个姑娘都嫁得早。” “是啊, 幸好四妹妹的亲事办完了。” 虽说这个时候不适合高兴,但真的不得不承认幸好惜春成婚快,若是像寻常大家千金那样定亲、成亲走上一、两年的流程, 就被耽误了。 画眉被王夫人几次三番弄得心里厌烦,对贾家那点旧主情义也磨损的没剩下多少,啧两声“四姑娘出生没多久就抱到老太太身边养着,若真因为敬老爷的事耽误了, 才真真是可怜。” 林茈玉没接话,瞥她一眼。 画眉这才闭嘴。 “按理琏二哥该回来,瑾哥儿不在京城,记得嘱咐贾芸一声。” “是,福晋。” 贾敬与贾赦同辈,是贾琏的堂伯父,两家关系亲近,贾琏是要守孝的。这个时候贾家无人可用,尤氏姐妹又来了吧 想到她们姐妹两个林茈玉就头疼。尤老娘带着两个女儿改嫁,不说借尤氏的关系赶紧好好将两个女儿嫁出去,反倒想靠两个女儿的花容月貌来攀龙附凤,最终落得一场空。 尤二姐误信贾琏,一心盼着王熙凤早死取而代之,但这回王熙凤的胎儿平安生下来,她可还会和贾琏勾搭上 尤三姐倒是个奇人,能嫖男人,也能为柳湘莲守身数年。可惜柳湘莲双标,自己眠花宿柳却嫌弃别人不洁身自好,等见到尤三姐自尽又后悔。 真是想想都头疼的地步。 “雪容,你进宫一趟,看十二福晋有没有收到消息。” “是。”雪容应声转身,走到门口和进来的木香擦肩而过。木香进门行礼“福晋,您吩咐要找的人找到了,林苏他们悄悄跟着,可要绑了” “终于找到了。”可算有个好消息,林茈玉坐直。“不用绑,你告诉林苏,找个身手好些的去跟他套近乎,把他引远些带进京城来,我自有用处。” “是,奴婢这就去。” “还有,宁国府那边有户人家姓尤,不知此时是否进京,叫人提前盯着,若是进京立刻告诉我。” “是。” 虽说林茈玉是姓林的,又不是贾敬的亲外甥女,不用给他守孝,但还是得派人去问候一声。如今她与贾家明面上的联系,就剩下过年例礼和这些避不开的红事白事了。 宫里林黛玉听闻消息之后也派人出来,与七贝勒府的人一起往宁国府去。到下葬那日,林茈玉、林黛玉他们两对夫妻都去了。 贾敬作为宁国公之子,虽然放弃了继承爵位,但他本人在京城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至少贾珍是不能比的。秦可卿下葬宾客如云,贾敬的葬礼上当得上高朋满座,胤祐这个贝勒在其中都数不上。 别人也就算了,最巧的是遇到了南安郡王。 湖广镇压乱民,南安郡王兵败被擒,是胤祐把他救回来的,而且胤祐是皇子,二人碰面,怎么说都应该是南安郡王先打招呼。但偏偏南安郡王兵败之后康熙没有治罪,他还是郡王,胤祐这个贝勒就低了一头。 两人在灵堂上碰面,周围的人好奇看过来。 说来南安郡王年纪也不大,祖上也是军功出身,所以当初康熙才会派他前去。谁想他不争气,兵败就算了还被抓,不仅把祖上的脸面都丢光,而且八成从今以后康熙都不会再派他出去。 郡王之位不是那么好得的,皇子中也就大皇子胤褆多年征战才得了个直郡王,其他皇子都是贝勒,南安郡王一次兵败,就再也没有立功的机会,不出三代,就再也不会有人提起“南安郡王”这个封号。 所以在看到胤祐的时候,他的脸色很精彩。 与之相对,胤祐心情不错,主动拱手“郡王爷。” “贝勒爷客气。”南安郡王回神,连忙回应,但脸上闪过的一抹不自在,在场众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胤祐的心情更好了,拉着林茈玉介绍“这位就是南安郡王。” 林茈玉浅浅福身“郡王有礼。我虽没见过郡王,却见过太妃,从前在荣国府时,我与府上三姑娘、史家大姑娘,曾拜会过太妃娘娘。太妃娘娘可安好” “有劳福晋记挂,额娘安好。贝勒爷可是要往里头去我就不打扰了。”点点头,南安郡王往外走去。 看着胤祐有些得意的笑脸,林茈玉悄悄用胳膊肘怼他“想到什么事这样高兴立了功也不能这样故意气人。” “并不单是为湖广的事。”看看左右,胤祐压低声音。“当初赐婚之前,南安太妃曾经想要娶你当儿媳妇去。”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那时候你还待字闺中,这种事自然不会传到你耳朵里,何况那时候还没选秀,更没人敢说出去。” 林茈玉恍然大悟“那你怎么知道的” “咳咳。来的客人多了,都是男人们,你到里头去吧。”胤祐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说呀,你怎么知道的难道赐婚之后,你还专门去打听过不成”议亲这种事都是当事人两家私下商量,除非特意打听,否则不会传出去,林茈玉的怀疑很正当。 胤祐又咳两声“偶然听闻。” 这种事哪有偶然听闻的林茈玉眼神瞥过来,悄悄道“什么时候打听的,是成亲之前还是成亲之后告诉我嘛,我不说出去。” “哪有什么打听不过是额娘偶然听见的。快去去去。”胤祐伸手就把林茈玉往里头推。 正巧林黛玉夫妇俩进来,看见这一幕胤裪就大声咳嗽。 胤祐跟着咳嗽两声,把手收回来。 周围人被咳嗽声吸引视线过来,见是十二阿哥纷纷打招呼,然后又听见七贝勒咳嗽,又过来打招呼,倒是没有几个人看见他们的小动作。 等打招呼的人都走了,林黛玉凑到林茈玉身边“今日下葬,贾家的亲朋好友都来了,你们说什么呢” “当然是说秘密。”林茈玉眨眨眼。 林黛玉还她一个白眼。 姐妹俩嘀嘀咕咕就往后头去,剩下胤祐和胤裪在前头。 进了后院便将前头的声音隔绝大半,再往里走,忽然听见阵熟悉的笑声“这话说的我可不信,我不在京城,难道不是你这个大奶奶威风什么大奶奶二奶奶,如今只剩下你一个奶奶了。” “呸出去这么些日子,你这张嘴还是半点长进没有。” “我在外头可是真真儿的当家奶奶,要什么长进呦瞧瞧,瞧瞧,咱们家的两位福晋来了。” 林茈玉和林黛玉拐进角门,里头廊下的王熙凤也看见她们俩,立时迎过来。 “好些日子不见,两位妹妹真是越来越漂亮。不对不对,该是两位福晋吉祥。” 说着王熙凤就福身行礼。 林黛玉将她拉起来“看来二嫂子在外头日子过得好,比当年在京城更像个辣子。” “别提了,你琏二哥在外头就是个跑腿的小官,我在京城是威风的荣国府当家奶奶,到那边就是个小官吏的老婆,上头的太太们个个官威大着呢。” 看似抱怨,王熙凤脸上的笑容却没消失过。 在京城她是荣国府当家奶奶不假,但上头是婆母、姑母、老祖宗,但凡有半点不好就被人拿捏了。但在外头凭别人官威再大也不是自家人,只要她面子上过得去,人家也得给她面子,两相对比,总归比家里舒坦。 尤氏也过来请安,然后就忙着去张罗。 王熙凤赶人“快去快去,这里我替你招待,回头你再来谢我得了。” “去你个破落婆子”尤氏笑骂一声,脚下不停去管事。 “叫她去忙吧,咱们到里头去坐,如今咱们贾家里里外外的女眷也没剩几个。”王熙凤仿佛主人似的,拉着姐妹俩就往里头去。 姑娘们远嫁是回不来的,尤氏、许氏里里外外忙着,余下的不是在待客就是在被接待,三人走到里头屋里,却见里头还有个人,竟是李纨。 “我就说今儿怕是要来得齐全,叫我说中了不曾” “是是是,大嫂子说得是。”王熙凤笑着回应,招呼丫头倒茶。“倒上茶就下去吧,不用管我们,等到了时辰再来。” 赶走丫头们,屋里只剩下她们四人,王熙凤脸上的笑容才收起“真是好些日子不见,上回咱们这么坐着喝茶,就像在梦里似的。” “可不是以前你们都在家,我还嫌你们烦,后来你们都走了,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反倒想念那时候。”李纨摇头叹息,如今贾兰未来有望,她也不装得清心寡欲了。 “往事不可追。”林黛玉笑笑,当年姊妹们饮酒作诗的确高兴,但如今她的日子也不差。 彼此感慨几句,王熙凤先说到正题上“我们这次回来是上报了的,下个月才回去,只是这一回来,家里竟似是全然变了样。下次考试兰哥儿差不多也要去了吧等我回去和琏二商量,不如索性把他们都带走。” 李纨忙拒绝“不可,我好容易问清楚了国子监的事,兰儿总闷在家里,连个正经认识的人都没有,总要去读几年书才好。我也托琮哥儿问过,他们这样的年纪便是考中了也是在翰林院给人使唤,不如先出去见见世面,然后再考试。” “读书的事我不如你们有见解,你既这样说我就不管了。不过琏二在赈灾的时候办了不少事,京中没什么说辞”王熙凤看向林茈玉和林黛玉。 林茈玉摇头“封赏的事不能着急,越着急越是只能得些金银财物,是最没用的。何况琏二哥的功劳应当不大,赏赐几十两金子,不如等一等。” “山东事情未了,瑾哥儿还没回来,江南那边即便要赏约莫也要等山东之后。”林黛玉接上两句,然后欲言又止。 王熙凤又笑起来“我在几年在外头什么没见过你只管说。” “甄家的事你们知道了吧万岁爷又抄了两家,都是证据确凿的旧勋人家。” “和我们什么关系”王熙凤莫名其妙。 在她身旁的李纨却脸色一白,连忙道“你是说万岁爷莫非开始清算了世家大族,依仗功勋和盛宠,做下的祸事不知有多少,也不过是仰仗皇上不追究罢了,一旦追究,谁都跑不掉。” “我不在这几年,莫非家里” “什么这几年,难道你忘了蓉哥儿媳妇下葬的时候,用的是王爷的棺木” 在外头时间门久了,见过几回民告官,康熙南巡的事也听过,又有甄家在前,此时的王熙凤早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的王熙凤。 何况她现在有儿有女,被李纨一提醒,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两个儿女被牵连,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那万岁爷若是追究起来,咱们家” 李纨脸色阴沉“我也怕这个,总不能叫兰儿断送在亲戚手上。” 两个人互看半晌,然后同时转头,看向林茈玉和林黛玉。 林茈玉慢悠悠端起茶盏“放心吧,贾家就算获罪,也不到抄家灭族的程度。” 没有这么安慰人的。 林黛玉轻咳两声“所以说,琏二哥的功劳别着急兑换,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家中小辈的保命符。” 长辈们是劝不住的,若能劝住早就劝住了,不必等到今日。只能是往后保全自身,然后为将来的那一日,预备更多筹码。 王熙凤忽然泄气,肩膀都塌下去“我还等着你琏二哥再立几回功劳,给我请封个诰命当当呢。算了,早知道是痴心妄想。” 李纨没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屋子外头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然后就听见雪容敲门“福晋,前头时辰到了。” 林茈玉把端了许久却没喝一口的茶水放下,站起身“其实两位嫂嫂不必担心,皇上圣明,只要没做过就不必担心被牵连。何况到时候还有我们呢。” 有最后一句,就是个承诺。 李纨和王熙凤交换视线,心中感激已经不是能用话说出来。 走出屋子,四人谁也没再提之前的话,过了二门便能听见前头震耳欲聋地说笑声。 尤氏迎过来“前头哭着,你们别过去了。” 从丧事贴发出去,到扶灵回金陵,前后数日,该哭的人早哭够了,余下的只是在灵堂上掉几滴泪,然后该叙旧的人叙旧,该说笑的人说笑。 等送到金陵安葬回来,人们差不多便从悲伤中恢复过来。贾敬常年不在家,与亲人间门感情淡薄,人们从他丧事的悲伤中恢复过来应该会更快吧 林茈玉点点头,拉着林黛玉转身的瞬间门,看见试图从堂上挤出来的贾宝玉。 “林,林”贾宝玉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从人群中便往外挤,刚走两步就被一只手拉住。 “宝二哥,你干什么去马上就要时辰,我们都要扶棺。”贾琮面色茫然,手上却用力死死拉着不松开。 “我好像看见林妹妹了”贾宝玉试图挣脱,眼睛从贾琮身上再移到外头,却看不见那魂牵梦绕的身影,恨不能急得跳起来。“琮哥儿你松开,我要去瞧瞧,我真的看见了。” 进门没一会贾琮就看见胤祐了,他当然知道林茈玉和林黛玉会在这里,所以更不能松手。 “时辰马上就要到了,不能去那边。宝二哥,琏二哥在外头叫你呢。”一只手拉不住就两只手,贾琮硬拖着他往人群中去。 这样耽误片刻,外头更是连丫头的身影都消失不见,贾宝玉想追,却被人团团围住,更被人群挤着退两步,恍惚踩到什么东西。 “哎呦,你这小子不会看路吗前头就是火盆,你这么着急就要下去”尤三姐刚在后头骂过贾蓉,心里气性还没消散又被踩一脚,十分不客气。 她的声音娇憨中带着几分恼,尖细却又带着几分痛快,这样的性情在女孩中着实罕见,贾宝玉下意识便停住挣扎转过头,见果然是个美貌女子,顿时哑然。 尤三姐冷哼,眼神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怎么,瞧见姑奶奶我走不动路了” “我,我”贾宝玉红了脸,害羞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个纯情童子。 贾琮一看不好,拉起贾宝玉就走。 尤三姐又哼一声,眼中露出几丝兴味。 旁边尤二姐听见动静走过来,扯扯她“你做什么呢” “瞧见个最会装模作样的男人,呸” 尤二姐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只拉着她往后退“凭你有什么脾气,好歹今天别发作,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当然要说,回去定要跟他们好好说说” 主持祭礼的老者从外面进来,热闹的屋内忽然静下来,尤二姐和尤三姐也停下说话,退到一旁。 “跪哭” 等到丧礼完毕,贾蓉等人扶着贾敬的棺椁送回金陵安葬,今日之后,贾家名声还算过得去的人,又少一个。 没有跟着宾客宴饮,林茈玉等人便从宁国府出来,在回贝勒府路上,雪容将马车帘掀开一个小角“福晋,薛家大爷进京了。” “哦好戏要开场了。宁国府的戏不好看,爷要不要看个好看的” 林茈玉兴致盎然,胤祐挑挑眉“福晋这么有兴致,当然要看。” 帘子放下,马车慢悠悠回贝勒府,但从队伍中却分出来两个人,往不同方向去。 贾敬扶棺回金陵下葬的当天,薛蟠回京了,没有随从和货物,只有衣衫褴褛和一身伤痕,连马都没有。 幸好梨香院有单独的角门,不用从荣国府大门进,否则他这个模样肯定会被赶出去。 梨香院门打开,开门的婆子大惊失色“哪里来的花子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就喊人来赶你” “谁是花子你个老不死的婆子睁开眼睛看清楚,我是你家大爷” 身上有伤脸上有土,但略微有些嘶哑的声音还是能分辨出来。那婆子看了又看,半晌一拍大腿“哎呦不好了,快来人,大爷回来了” 这一叫,把薛姨妈和赫舍里氏都叫出来。 薛姨妈虽然还是心病,但只要不看见打架就不会气晕,她急切期盼地跑出来,却看见个伤痕累累的叫花子,眼睛一翻差点又晕过去“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怎么了会变成这样” 薛蟠憋了半路的委屈终于有地方发泄“娘,我在外头遇到山贼了。外头有灾情,天杀的山贼都跑到京郊附近,我一个不小心遇见,幸好跑得快,否则命都没了。” “我的儿啊”薛姨妈更心疼,哭得上气不接下去。 母子两个抱头痛哭了半晌,赫舍里氏才风姿摇曳地过来“嚷什么,这不是还没死呢还不赶紧去收拾干净,脏兮兮在这里站着,也不怕人看笑话” 死鬼相公不在家,没人跟她打架也没人跟她吵,这段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心,她正盼着薛蟠死在外头她好带着嫁妆和薛家的财产一起改嫁呢。谁料这死鬼居然又活着回来,真是晦气。 薛蟠瞬间门止住哭声“我在外头险些没了性命,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我若死了你就是克星” “克星”赫舍里氏瞬间门黑脸。“好啊,你死了我是克星,那你爹、妹妹都死了,你娘也是克星” “你说什么” “我顺着你的话说,难道不是这个理” 两人果然不合,刚见面就吵架。薛姨妈顾不上晕,赶紧拦在中间门劝“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快别吵了,先叫大夫来看看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13章 给你们换个开局 贾敬的棺椁虽说送出去…… 贾敬的棺椁虽说送出去了, 但往来的宾客还没有全部离去,有些陆陆续续从后街路过的客人听见动静,都是一脸震惊, 然后露出若有所思或是果然如此的神情, 指指点点八卦一通后再心满意足的离开。 后街四散的本来就是贾家族人,或是贾家体面的下人, 被人们指点围观脸都没了, 恨不得躲进屋里不见人。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可惜这声音却传不到里头去。 贾母还未从贾敬的离去中回过神来, 看着面前许久未见的重孙女、重孙子,勉强露出笑容“你们两口子还知道回来,我还当不要这家里了。” 王熙凤忙赔不是“老祖宗说得哪里话, 外头再如何家里还是家里, 岂有不回来的道理不过那边到底不像京城, 人情关系复杂得很,说不准哪个知府、哪个知县上头就是皇子王爷的, 我写了几回家信要往京城送,都被琏二拦住了。” 都说京城权贵如云关系复杂, 但至少彼此间的关系都是摆在明面上,但在地方,稍有信息跟不上, 就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人背后是谁,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当年贾政外任,却没等到任期满就被遣回,便是在这方面吃了亏。精明如王熙凤也是吃了两回苦头才学乖。 贾母捏捏巧姐儿,摸摸菘哥儿,长叹“我知道你们在外头不容易, 上头有人压着不叫咱们起来,琏儿能站稳这个位置就不容易。如今家里几个小的慢慢年纪大了,不怕考不中,就怕能考中啊。” “老祖宗”王熙凤从座位上站起身,神情紧张。她在外头被贾琏掰开揉碎分析了几回才明白其中利害,却原来老太太早就看明白了。 “都说我最宠宝玉,可我从不催着宝玉去读书考试,他也不是读书做官的材料,稀里糊涂也就过去了。可如今琮哥儿起来,兰哥儿瞧着也像他父亲,咱们家这几个老的,都成了拦路石。” 贾母一边说话一边低头看贾菘。他还不到懂事的年纪,正一手拉着姐姐,一手扣身上的绣花,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的点心。 这天真娇憨的模样真是许久未曾见过。贾母笑笑,亲自拿起一块点心递给他“馋嘴的小猫儿,吃吧。” 哄一会孩子,才继续说道“琮哥儿是有高人指点呢,瞧着读书认真,考试却不着急,这样就好。” “老祖宗。”王熙凤轻轻叫了一声,眼中情绪万千,嘴里却说不出话。 贾家站在分叉口上,若后辈中没有出息的,只能靠贾母撑着国公府荣耀,等贾母去世贾家就会一落千丈。可若后辈中有能读书出来的,贾母还好,贾赦、贾政,乃至贾琏都成了拦路石。 都说林家五世列侯,可等爵位尽了才出现林如海这么个探花郎,贾家爵位还没尽,就想爵位、功名都要,皇帝岂能容忍 现在最好的打算就是贾母好好活着,把贾赦、贾政都熬死,到时候贾琏在外头不回来,京城空有国公府第的面子,贾琮、贾兰考试去赚里子。 可惜,想是想得好,却不知能做到哪一步。 从前一大家子挑出不一个有远见的,想着能糊里糊涂过几年便罢,如今家族转型的指望就在眼前,甚至苗头都冒出来,却要盼着儿子早死。可怜贾母享受一辈子富贵,到老却还要天人交战。 “行了,好容易回来一趟,你也别总在我这待着,带着孩子们去转转,否则将来长大了,也不知道还认得几个亲戚。” “是,不打扰老祖宗歇息。” 王熙凤福身出来,带着两个孩子回到许久不曾住过的院子,一进院门,小红迎出来“奶奶回来了,方才我从前头回来,听见梨香院那边又打起来了。” “又难不成他们见面就要打上一场” “奶奶有所不知,我在与凤楼的时候,都能听说他们的事呢。” 小红是跟着惜春出嫁的,也是替惜春跟着王熙凤回来奔丧,正好她年前才出去,对如今贾家的情况比较了解,可以弥补王熙凤这几年不在家的欠缺。 “那边才叫了大夫,看起来闹得不小,听闻薛家大爷受伤了,咱们家的下人也见着了。” “老太太、太太知道吗” “老太太不知道,没人敢告诉,太太那边许是知道的。对了,方才还瞧见琮三爷拉着宝二爷从那边回来,不知是有什么事,我叫人告诉琏二爷,不过琏二爷送出城了,约莫晚些才回来。” 人头熟才好办事,王熙凤几年不在家,如今要打听什么事,还是小红更快。 王熙凤点点头“继续叫人盯着,等琏二爷回来叫他赶紧回家。” “哎。” “等等,你父母那边可有什么话” “没有呢,我爹跟着琮三爷,等我晚些再去问问。” “去吧,还有大太太那边,多问几句。” “哎,奶奶放心。” 两人交头接耳几句便分开,小红又出去,王熙凤则回屋,将带来的人和之前留下的人统统叫来。如今家里的管家权在二太太手上,她已经不想了,但自己这院子还是握在自己手里踏实。 晚上贾琏回来,听王熙凤转述老太太的话,眉头紧锁“老太太想得好,只怕是不成。今儿你猜我瞧见谁了除了两个表妹夫,我还瞧见八贝勒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清格局,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甘于平庸。贾琮、贾兰若能考中科举自然是好,但如果没有荣国府作为根基,仅凭他们的名次,几辈子也爬不到荣国府这样的高度。 从龙之功,诱人如斯。 “他们还和八贝勒有联系难怪你不叫我写信来,姑母也明里暗里不许我和京中联系,这关系扯上可就断不开了。”在外头走一遭,王熙凤也长了见识。 贾琏坐在椅子上,看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房间“等事情了了,尽快回江南去吧。” 晚春的风透过窗子吹进屋,吹得烛火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就像这大厦高楼,摇摇晃晃。 三日后,宁国府那边丧礼收尾,除了牌匾上挂着的白布,已经看不出府上刚举行过丧礼。 薛蟠在家休养了几天,皮外伤经过处理已经没有大碍,内伤只要他不说也没人知道。外出做生意不成,回来还要和婆娘干架,在家待不住便又重新开始找狐朋狗友饮酒作乐。 贾宝玉自然是其中一个,但出于意料,往常从不与他们往来的贾琮竟然也答应了邀请。 “琮兄弟,如今你也是过了科举考试的人,还出来与我们饮酒,大太太可能同意”薛蟠带着几分戏谑,反正他这辈子是不可能科举入仕,也不知道科举是个什么流程,只管跟着调侃取乐。 贾琮将杯中酒喝下,摆手“快别说了,大太太虽盼着我读书有成,可到底不是生母,哪有真心为我好的不过是盼着我给她争口气,我也只好装出着急的样子来罢了。不信你们问宝二哥,他怎么不叫环哥儿出来,难道不是亲兄弟” “好好地喝酒,提他做什么”贾宝玉皱皱眉。如今家里没有可以玩笑的姊妹,他对家里的兄弟们一点都不想多提。 薛蟠看看他们,哈哈大笑“隔着肚皮的终归不亲近,今日咱们喝酒高兴不说这个,来,喝” “薛大哥请”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回应,贾琮同样,但他将酒杯放到唇边的时候悄悄看着别人,见没人看向他这边,迅速将手中酒漏掉半杯。 等薛蟠喝完酒看见众人空荡荡的杯底,十分高兴“没想到琮兄弟第一次跟我们出来就这么给面子,虽然年纪不大酒却能不少喝,来来来,今天不醉不归” 这边热热闹闹不醉不归,另一边林苏邀请了柳湘莲,“偶遇”贾芸和醉金刚倪二。林苏与贾芸认识,四人打过招呼,就聚在贾芸家里。 酒过三巡,贾芸感慨万千,说当年全靠醉金刚倪二仗义相助,又说母亲病逝有小红仗义疏财等等,如此有情有义之事,引得柳湘莲十分敬佩。 “倪兄果然豪气,难怪看你们二人关系匪浅,小生敬佩,合该敬你们一杯。可惜未能得见你们口中的小红,如此情义女子,实在罕见。” 倪二大笑“柳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这位小红姑娘如今可是贾兄的红颜知己,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哦原来如此,是我唐突,自罚一杯。” “哈哈哈,倪大哥说笑,柳兄弟不必介怀。”客套两句,贾芸忽然叹气。“说来是我没本事,这么些年也未能攒下几分家私,不知何时才能上门提亲。” “哎呀,你不早说”倪二把手伸进怀里就要掏钱。“这样的好姑娘可遇不可求,错过了是一辈子的遗憾。这样,我先将银子借你,等你们将来有银子再还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倪兄快请收回去。我已经攒了些银子,只是需她父母那边答应,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那不还是银子的事只要你拿出足够的聘礼,又有这番心意,他父母岂能不答应你听我的,置办厚厚的聘礼送去。” “多谢倪兄美意,我真的不能收。” 两个人推举拉扯,柳湘莲感慨“倪兄有意相助,贾兄不肯拖累兄弟又不愿辜负佳人,在下实在敬佩,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多谢柳兄,我敬你一杯。” 说上几件情深义重之事,四人很快就称兄道弟,不到片刻竟然催贾芸去定聘礼提亲。贾芸红着脸“实不相瞒,我正有此打算。这回敬老爷过世,小红是回来了的,我便想趁此机会向她父母提亲,只是,只是” “哈哈哈,我明白,不过是近乡情更怯,事到临头紧张而已。”倪二一副过来人我都懂的样子哈哈大笑,拉着贾芸就走。“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既然赶上了我必定要促成,这杯媒人酒我喝定了。” “带我一个”柳湘莲不甘示弱,连带林苏拥着贾芸就出去。 贾芸与小红二人互有情意,若能促成,便是成人之美。几人说说笑笑就出去,走访布庄、首饰铺子、脂粉铺子等等,忙得热火朝天,乐此不疲。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薛蟠醉醺醺拦着歌姬便要亲香,贾琮脸色微红眼睛半眯“这女人,不好看。” “啵”薛蟠用力亲一口,一甩袖子。“你个雏哥儿懂什么好不好” 贾琮脸更红了“我是不懂,但我知道谁好看。住在我们家后巷子里那两个姐姐才是好看的呢,从小到大见过的外人里,没有比她们更好看的。” “我不信要说你们家里那几个姐姐好看我是见过的,但外头,再没有好看的了。” “自然有,是你没见过。” 两人一个真醉一个假醉,彼此争执差点吵起来。还是贾琮先退一步“我们来打个赌如何我带你去瞧瞧,若真是好看你就输给我十两银子,若不好看,我给你十两银子。” “赌就赌”薛蟠顺手将歌女扔出去,扶着墙就往外走。 贾琮看一眼趴在桌子上的贾宝玉,跟着出去。 两人互相搀扶晃晃悠悠,路上行人见了只以为是两个醉鬼,躲得远远的。没人拦路,他们很快走到尤氏娘儿仨的住处。 到门口处,贾琮没站稳,踩到地上石头摔倒在地。 薛蟠眨眨眼,得意嘲讽“说你个雏哥儿不行,这就醉了瞧你哥哥我的” 说罢她撸起袖子猛地砸门“开门,开门” “谁呀” 很快里头就传来娇媚女声,酒劲上头,薛蟠立时酥了半边身子“妹妹开门,是好哥哥。” 这话语可谓轻浮至极,但大门还是打开了。薛蟠迫不及待挤进去,对着里面模糊却窈窕的身影顺势一捞。 “啪” 美人没捞到,脸上挨了个耳光,薛蟠清醒几分,这才看清眼前果真是个绝世美人。 可惜这美人脾气不好,张嘴就骂“哪里来的狗杂种,竟敢调戏你姑奶奶” “嘿,你敢骂我”薛蟠一手捂脸一手指着自己,看面前美人娇俏泼辣,想起家里那个母老虎来。但母老虎惯会摆架子拿大,模样也不算漂亮,怎么比得上眼前人 如此对比,薛蟠的怒火消了一半,嘿嘿笑“方才开了门,便知你也不是什么好的,既然如此不如跟了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如何” “吃香的喝辣的我呸姑奶奶想开门就开门,不想开门就不开门,你是什么东西速速滚出去,否则把你脑浆子打出来” “给脸不要脸,你不就是个卖的大爷看得起你是给你面子,不听话将你捆起来打,房子烧了你的” “好啊,正巴不得呢,这日子早就不想过了,你若不敢,我是你奶奶” 薛蟠酒劲上头说动手就动手,美人却也不是吃素的。眼见他又要扑过来,美人抄起门口的扫帚便打。 喝了不少酒的人叫嚣起来很厉害,但真要动手早失了准头,薛蟠扑了两下没扑到,身上倒是挨了好几下,上蹿下跳嘴里骂“你给大爷等着” “有本事别走啊” 薛蟠转身就往门外冲,可等冲出去,迎面就是四个人,其中一个还很眼熟。再看地上,哪里还有贾琮的影子 这四人不是别人,正是林苏、柳湘莲、贾芸、倪二。他们定了聘礼,便商量来打听打听找林之孝,谁料走到这边听见叫喊声,再过来就瞧见这等事。 柳湘莲当即大怒“好啊你个色胆贼心的东西,早前被我教训一通不知悔改,竟还敢在这里醉酒行凶看我不教” “往哪跑” 话没骂完,院里扫帚从天而降,正扣在薛蟠头顶。 薛蟠是前有狼后有虎,早忘了贾琮是谁,转身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美人追出来,一手撑着扫帚一手叉腰“呸下流胚子”骂人转身,见是四个人男人,张口又要骂,忽然视线停在柳湘莲脸上。 “是你” 柳湘莲一怔,拱手“姑娘认识我” “你”方才还泼辣的美人支支吾吾满脸通红,忽然转身“嘭”地关上门。 贾芸忽地恍然大悟“柳兄,莫非这是你的” 林苏和倪二跟着露出醍醐灌顶的暧昧神情。 “贾兄慎言,不可胡说”柳湘莲立刻打断他们,但更深否认的话却说不出来。 他本就是个眠花宿柳的风流浪子,若说与哪个姑娘春风一度后忘记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见他如此,三人同时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贾芸更是拍拍他的肩膀“方才劝我的时候柳兄侃侃而谈,到了自己身上,可莫要辜负人家姑娘。” “吱”微不可闻的开门声伴随着贾芸的话,四人同时转身,果然见紧闭的大门不知何时开了个小缝,露出一双含情眼。 “嘭”被发现后,门又关上了。 柳湘莲更慌张,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莫非真是个被他辜负了的姑娘 三人的眼神更加明显,贾芸低声“在这边住着的不外乎与贾家有关,可需要我帮你打听打听” 人家姑娘表现的这么明显,不打听都说不过去。柳湘莲板着脸拱手“有劳。” 这一天过得可谓精彩,上一秒还在起哄别人,下一秒就被人起哄,柳湘莲回去后左思右想辗转反侧,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这样一位姑娘。 贾芸很尽职尽责,没两天就将人打听清楚,说是尤家三姑娘,人称尤三姐的。实话实说,既不抹黑贬低,也不隐瞒抬高。 其实尤三姐的生平很简单就能概括,生父去世后跟着母亲改嫁,继父也去世后被生母当成了攀龙附凤的工具,三言两语便是个女子漂泊的一生。 以柳湘莲的性情,听闻这个故事当即便明白这是个可怜的姑娘,也明白她那日为何会如此泼辣。半生漂泊,如此泼辣都不能保全自己,若是不泼辣,岂不是连骨头都不剩 知道故事前因后果,第二日柳湘莲便再去了那处院子。 然后木香将此事转述给林茈玉。 胤祐在旁边听得牙疼“你说的好戏就是这个一个浪子,一个” 林茈玉正在感慨她没有料错柳湘莲的性情,听见这话差点动手“是啊,爷觉得没意思那以后有什么事都不告诉爷了。” “别呀,那些戏都听烦了,偶尔换个故事也挺有意思。”胤祐连忙改口,然后把矛头调转。“那个薛蟠,就是你说的想要安排人勾引十二弟那个” “不错,他敢做初一,我怎么不能做十五别说十二弟,还有盯着爷你的呢” “我”胤祐微怔,然后冷嗤。“当爷是什么人,谁都能凑过来的她们来给爷提鞋都不配。” 这话是真的,后院几个格格身份最低的都是官家女。 林茈玉想到什么,问“琏二哥什么时候走” 木香回道“前两日就开始收拾行礼了,想来这几日就走。” 贾琏这么快就走,看来是没有看上尤二姐,又或者是看上了,但败给了大局。没有贾琏插手,她是留在宁国府,还是遵循婚约平静度日,是她自己的选择。 至于尤三姐和柳湘莲,已经为他们换了个开局,剩下能走到哪步,也看他们自己了。 叹一声,林茈玉蹭着坐到胤祐身边“我真的很讨厌薛蟠,爷帮帮我吧” 胤祐一个激灵“你好好说话。要爷怎么帮” “很简单,咱们家不是缺钱吗薛家虽然现在也没什么钱了,但蚊子腿也是肉,爷往内务府那边小小、小小地说两句话。”林茈玉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不到一厘米那么小。 戴佳氏的生父是内务府小官,但戴佳氏封了成嫔,他父亲自然水涨船高,随便两句话,自然有人上赶着帮忙。 胤祐若有所思“你这是瞧上他们家皇商的名头了” “上一辈还能说是皇商,这一辈只能称之为采办。爷” “停爷去。” “好嘞。”林茈玉灿烂一笑,起身提着裙摆出去。木香等人赶紧跟上。 “”胤祐欲言又止。 赵诚左右看看,脚下挪着过来“爷,您要是想让福晋撒娇,不能这样板着脸。” “滚。” “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14章 刷刷存在感 听闻柳湘莲去找了尤三姐几…… 听闻柳湘莲去找了尤三姐几次, 然后便听闻尤三姐从宁荣街范围搬了出去,之后再如何林茈玉就不知道了,也没去打听她搬到哪里去, 不过尤老娘和尤二姐似乎没有离开。 贾琏和王熙凤也离开京城回江南去了, 两口子在京城除了忙贾敬的事,就是孝敬贾母,别的事不管不问,事情了了,给贾母禀告一声就走。连带小红等人也都一起走了, 没人留下。 贾芸倒是赶在她们离开之前向林之孝夫妻两个提了亲, 不过如今贾家正值多事之秋, 小红还要回到惜春身边去, 他也要帮着贾琮,所以两人的事只是定了下来, 却没说好定在什么时候。 大事小事乱糟糟一片, 又到了芒种时候。若是别的年份就罢了, 芒种只是标志农忙开始的节气标志而已,但去年全国各处都有大大小小不同的灾情, 今年的芒种便十分引人注目。 为此,康熙特意派了官员前往山东视察,还派了人巡视黄河两岸, 确保两岸庄稼正常耕种。 林瑾的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来。折子送进宫林茈玉见不着,她只看着送来的家信,长舒一口气“事情可算是了了。” “是啊, 去了这么长时间实在让人担心,幸好平安无事。而且最快这个月,最慢下个月就能回来, 长姐不用担心。我已经命人送消息进宫去了,想必二姐此时也知道了。”西林觉罗氏坐在林茈玉对面,十五、六岁的姑娘却举止端庄稳重,颇有林家当家奶奶的气势。 林茈玉点点头,将信推过去还给她“他出去的日子比你们成亲后在一起的时间还长,难为你在家里守着,辛苦你了。” “长姐言重,这都是我该做的。” “你该做是你的事,他不在家没做到他该做的就是他的事,我可是很讲道理的。等他回来约莫要歇几日,让他好好陪陪你,我和他二姐这边不用忙。” 被婆家人向着,感觉有点奇妙,西林觉罗氏有些不好意思。 成亲前已经听闻夫君是家中庶子,上头有两个高嫁的嫡姐,虽然婆母不长住京城,但还以为这两个嫡姐会如同两个婆母,没想到却如此好相处。 “多谢长姐体恤。不过,前几日我回娘家见了父亲,按照父亲的推测,相公这次怕是歇不得。此次山东灾情不少官员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父亲说相公已经在翰林院待了几年,再加上赈灾有功,很有可能直接外派到山东。” 西林觉罗氏的父亲鄂拜,是康熙钦点的国子监祭酒,除了读书学问过得去,最要紧的是要能为皇帝培养人才,在揣摩圣意这一块,他算是做得相当不错的那一批。 林茈玉摸摸茶盏盖子“他还年轻,京城里如今热闹,去外头躲躲也好。” “长姐不希望相公留在京城” “话也不能这么说,留在京城天子脚下要做什么事情都容易,但有利就有弊,不能一概而论。我不过是顺口一说,他这个人自己有算计,你不用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是。” 林茈玉说得随意,西林觉罗氏也笑着答应了,但有关于林氏姐妹的传言,京中贵女多少都有所耳闻,西林觉罗氏自然也不例外。 从七贝勒府出来,西林觉罗氏上马车时,她的婢女凑上前“奶奶,咱们是回府,还是” “去布庄。相公马上要回来,定的那批料子我瞧瞧去。” “现在” “现在。”说完,西林觉罗氏登上马车,放下帘子。 虽说成了亲的女子可以出门,可但凡体面些的官家太太,很少有亲自去逛铺子买东西的,因为这样的行为有失体面。即便什么时候真的想要买东西,也都是清了场再去,免得和他人拥挤。 西林觉罗氏这个时候要去,清场已经来不及,只能通知布庄老板,临时在后院安排雅间接客了。 婢女等帘子放下,立刻招手叫过来个小厮,吩咐两声之后,那小厮立刻骑着马提前赶去布庄。 另一边林茈玉知道林瑾要回来也很高兴,不过她要逛街更麻烦,所以就干脆在自家逛。叫人把库房里的绸缎料子翻出来捧着,挨个挑选,赶在春夏交接的时候给她自己和孩子们做新衣裳。 挑完了又随手指两匹“这两匹给侧福晋送去,其余每位格格送去一匹。” “你倒大方,可给爷挑了”胤祐从外面进来,看两眼就抄起一匹。“这个不错,给爷做双鞋。” 林茈玉抬眼“这是备着夏日做衣裳的料子,你却要做鞋不如给你做两件短打,在家里穿方便。” “也成。”胤祐不缺衣裳也不缺鞋,就是随口一说,福晋做的衣裳赚一件是一件。“明儿进宫去接大格格。” “好,正好有给额娘准备的东西,一起带进去。” 自从上回问名字之后,胤祐时不时就会去宫里露个脸,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些日常小事,偶尔康熙就说说这些小事,或者干脆什么事情都不说,碰个面,刷个存在感。 想要刷存在感,最无关权势利益、最安全的的理由就是孩子,就算见不到康熙的面,这个理由也绝对能往上刷好感度。 第二日早起两人收拾停当就晃晃悠悠进了宫,跟戴佳氏一起吃了早饭,然后又带着大格格到御花园玩。 忽然有个小太监靠近戴佳氏“娘娘,内务府那边传话,事情办妥了。” “下去吧。” 挥退小太监,戴佳氏脸上毫无变化,笑吟吟看着大格格满花园乱跑,以及旁边胤祐摘了花非要给林茈玉插头上,结果插歪了被林茈玉瞪。 这个时代男子是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宠妻的,因为男人不能沉迷女色,否则就会被认为没出息,真男人应该以大局为重,将重心放在事业上。 不过在场的都是一家子,而且大半都是女人,谁说这个才是脑子不清楚。 大格格围着花圃跑了两圈,看阿玛给额娘戴花,有样学样就要去给戴佳氏戴,哄得戴佳氏喜笑颜开“玛嬷年纪大了,这么鲜艳漂亮的花还是咱们晴晴自己戴吧。” “不要,就要给玛嬷戴,玛嬷戴上漂亮。” “好好好,玛嬷戴。” 为了让大格格能够到头顶,戴佳氏扶着宫女的手蹲下,虽然最终花同样插歪了,但戴佳氏脸上的笑容却无比灿烂。 再和同样带着歪花的林茈玉对比,真可谓对比鲜明。 胤祐啧两声“不就是戴歪了,你看额娘戴歪了也没生气。我再重新给你戴。” “哎呀你别动” 戴花本来就是依靠花枝将花朵固定在头发上,胤祐笨手笨脚好不容易将花戴上,现在还要把花拿下来,肯定会弄乱头发。林茈玉两只手捂着头不让他碰。 但有些人,你越不让他碰他越要碰“我给你拿下来。要不再戴一朵让大格格给你戴,晴晴过来。” “来啦”大格格颠颠跑过来,手上正好拿着一朵花,伸手。“阿玛抱着我。” 一个人拧不过两个人,最终林茈玉头上带着两朵歪歪扭扭的花。 戴佳氏笑得花枝乱颤“好看着呢。” 这种糊弄人的话,也就大格格会相信。林茈玉挤出个标准笑脸站了一会,然后迅速跑到咸福宫重新梳妆,这才敢出来见人。 闹了一通,两口子才带着大格格出宫回家。戴佳氏含笑目送他们走远,直到看不见他们才转身。 后宫里都是嫔妃独居,但凡有点热闹很快就会传遍,别的嫔妃听闻此事多是羡慕,过两日传到康熙耳中,康熙却沉默了许久。 康熙的生母佟妃生前不受宠,死的时候也不过二十三岁,他们母子之间相处的时间可谓少之又少。虽说幼年受到孝庄文皇后的庇护和教导,但父母的爱是弥补不了的。 良久之后,康熙忽然放下手中御笔“等朕过世之后,宫中有子嗣的嫔妃,都叫她们出宫吧。” 李德全顿时心里咯噔“皇上,自来没有这个规矩啊。” “规矩都是人定的,朕定了,不就有了”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成为皇帝,应该也可以带着皇额娘出宫住吧 眼中阴沉片刻,康熙重新将笔拿起来“去年的灾情中,数山东最严重的,如今山东好消息频频传来,朕也放心了,明日通知内务府,移驾畅春园,叫成嫔跟着吧。” “嗻。”李德全躬身答应,心里却想着七贝勒这一家子的相处方式可算是戳到皇上心坎里了。 正走神,忽然听康熙又说道“还有德妃。十三和兆佳氏的亲事定下来了,敏妃过世,此事就交给德妃。” “嗻,奴才这就去通知内务府。” 果然在后宫中,儿子才是硬道理。戴佳氏闷了半辈子,到老靠着七贝勒翻身成了成嫔,德妃娘娘早年得宠,后期靠着膝下这几个孩子,没有不顺心的。 李德全心里有数,出来派人去通知内务府,同时嘱咐几个徒弟,可别想不开得罪后宫中有子嗣的妃嫔。 内务府得到消息立刻开始准备,其中一项准备工作就是通知戴佳氏。戴佳氏知道了,胤祐紧跟着就知道了。 咸福宫的小太监出来传话“三日后娘娘随着皇上启程去畅春园,贝勒爷若是要见娘娘,就得往畅春园递牌子了。听闻这回跟着去畅春园的头一位是德妃娘娘,第二位就是咱们娘娘。” 德妃生的孩子多,活下来的孩子也多,这在妃位中也是无人可比的,她的地位在后宫中最无可撼动,就连佟佳贵妃也要退让三分。 胤祐丝毫不意外“内务府的事办成了没” “娘娘正派奴才来告诉贝勒爷,前几天就传话过去了,司库大人已经打听清楚,薛家的牌子挂不久。” “这么快” “贝勒爷说笑,库里缺什么少什么不都是司库大人说了算缺了东西自然要下面的人去采买,薛家运气好,捡到了这个差事。”小太监嘿嘿笑,眼珠子一转就透出股聪明劲。 胤祐点点头“不急,别把事情闹大。” “贝勒爷放心,库房那么多,偶尔出个岔子也不是没有。” “去吧。” “嗻。”小太监甩袖子行礼,退到院子拐角,跟着他的赵诚摸出个荷包抛过去。 “贝勒爷赏你的,跟着娘娘机灵点,少不了你的好处。” “请贝勒爷放心,奴才必定尽心。” 对待李德全那样有头有脸的大太监是一种感谢方式,对这种小太监又是另外一种感谢方式。赵诚把人送出去才回来“这小太监出来了几回,也算熟脸,要不要让外头几个人见见” “不用,又不着急干什么,等等再说。” 赵诚、林苏、木香等都是熟脸,他们彼此认识,互相传话都是可以信任的人,有什么重要的事他们只会告辞对方,不会告诉其他不熟悉的人。如果有新人加入,必定是他们都互相见过认识的,这小太监虽然脸熟,但还不算完全的自己人。 要确认心腹,可不是传两句话这么简单。 胤祐起身往外走“你去告诉福晋一声,然后备马,爷去兵部。” “嗻。” 刷好感度很重要,但做好本职工作不能出错也很重要。好不容易拿到手的东西,可不能再送出去。 康熙带着德妃和成嫔搬到畅春园不到十天,派去山东巡视的官员就回来,带回来的基本都是好消息,同时回来的还有瘦了一大圈的林瑾。 他们在畅春园说了什么林茈玉不知道,反正她见到林瑾的时候,惊得差点说不出来话。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林如海虽然年过半百,但也是风流俊逸的白须公,可以想见年轻时是何等风姿,但眼前这个又白又瘦的,是个什么东西 林瑾咧着嘴嘿嘿笑,正想张口安慰,却听林茈玉声音拔高“变丑了这么多” 被姐姐关心的感动刚升起,还没到胸口就掉在地上摔个稀巴烂,林瑾嘴角抽了一下“我初到山东灾情严重,自然劳累就瘦了些。而且水灾你也知道,免不了经常在水里泡着,谁料还给泡白了。” 林茈玉走上前,脸上捏捏,肩上戳戳,松口气。 还好还好,虽然看着有点恐怖,但至少还是活人。 许是她这个眼神太明显,林瑾的嘴角又抽了抽“我已经养回来很多了,年前那时候,身上都是皱的。” “不管怎么说,没事就好。”终于像个正常姐姐的模样,林茈玉确认眼前的人并没有哪里受伤,长舒口气。“你媳妇可见着了她肯定也吓坏了。皇上怎么说” “皇上问了我些山东的情况,还问了我对灾情的看法。西林觉罗氏说皇上可能想派我到山东去,但我看着皇上想派我去修河道。”说到这个,林瑾的眉头就皱得能夹死苍蝇。 林茈玉点头“水患历来是各朝各代的祸事,无论是黄河、长江,兴修水利是造福子孙的大事。” “这个我当然知道,但问题是,皇上说国库没银子,如果要兴修水利或加固河堤,都要从当地以及附近筹措银子。” “” 差点忘了国库没钱。 林瑾是科举出身,但他还是林如海的儿子,曾经跟着林如海与盐商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如果要找个人一边收拢银子一边巩固河堤,他确实是个好人选。 而且他年轻,正是敢拼敢闯的时候,换个说法,正是最不要脸的时候。 不愧是做皇帝的人,狗还是康熙狗。 林茈玉揉揉眉心“皇上已经决定了” “这倒没有,皇上问了我的看法,但想必就是这么个意思了。”林瑾伸出一根手指挠挠下巴。“不过皇上也说我辛苦了,叫我在家歇几天,写个折子递上去。” 皇上这都已经明示了,拒绝肯定是不能拒绝。林茈玉挥手“去吧,在家歇几天,你二姐那边递个信进去就行。皇上不在宫里,等过几日叫你二姐出来,到时候再见见。” “好,那我就先回去。” 见见长姐报个平安,林瑾从贝勒府出来也不坐马车,骑着马晃晃悠悠,几个月不见,看京城的景象竟然还有些恍如隔世。 走到半路,忽然迎面一匹马飞驰而来,就在马上要撞上的时候,前面的马猛然被拉住。 “吁我说是谁看着眼熟,原来是林家表弟。许久不见,表弟怎么好像变瘦了,比以前更像个小娘儿们了,哈哈哈。” 对面马上这狂放的笑声配上毫不客气的发言,正是薛蟠。 要说林瑾的模样五分遗传自林如海,当得上俊朗,还有两分遗传何姨娘,有些属于江南女子的秀气。前去帮忙赈灾,瘦了些白了些,从前的两分秀气变成了四分,但他从小就是按照世家公子的标准培养,虽然秀气却并不女气,眼中更透着一股机灵。 见是薛蟠,他就想起西林觉罗氏向他转述的,他不在京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不仅没有生气,脸上反而露出笑容“原来是薛家表哥,瞧着你这么高兴,是要往哪去” “能往哪去,还不是家里那些事前两天刚从宫里领了差事出来,我娘催着我赶紧将事情办了,正好不想看见家里的母老虎,就出来了。林表弟这是刚从外头回来许久不见,走,我请你吃酒去。” 林瑾本来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又改口“好啊,到梨香院去” “不不,谁要往哪去看母老虎的脸色我带你去个好去处。”薛蟠眨眨眼,尽是猥琐。 原本林瑾是带着几个随从的,见状直接命两个随从先回去。 薛蟠大笑,露出个“你懂”的眼神。 两人骑马并肩而行,很快就走到一处三进院落前。林瑾不着急下马,左右看看“这里距离宁荣街不远,你在这里另外买的宅子看起来不错。” “这本来就是薛家的宅子,只是没住过。表弟请。” 林瑾这才下马,将缰绳交给前来迎接的下人“既然有这么宽敞的院落,何必挤在梨香院里我记得你也说过,你们薛家在京城是有产业的。” “嗐,哪里还有什么产业,从前倒是有不少宅院屋舍,如今剩下能看的就这一间了。” “怎么会薛大哥,你莫非又” “哼,还不是怪那个张家公子,非要和我抢那把扇子,动手打了人他又不依,直接赔了两个院子进去。还有那个仇家的,跟我吵架不是一两次了,下回再遇见他,非要好好教训他” 说起这个薛蟠就来气,这京城里的公子哥好像跟他犯冲似的,不管谁遇见他总没好事。 林瑾点点头,没应声,跟在他身后走进院子,迈进垂花门。 刚进去,里头就传来娇柔声音“你回来了。” 薛蟠立时得意,叉着腰“我回来了,快快都出来,今儿表弟来做客,务必要好好招待。” 话音落下,从里头就迎出来三个做妇人装扮的美貌女子,当头一个尤其漂亮,比起林黛玉和林茈玉都不遑多让,一身媚态更是她们二人学都学不来。 “薛大哥,你如此,薛大嫂可知道”林瑾一眼扫过就赶紧收回视线,面色严肃。 薛蟠原本想笑着的脸立刻垮下去,直接把最前头最美貌的女子搂紧怀里“好端端提那个母老虎干什么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尤二姐,你叫她二嫂就好。等我这桩差事办成了,早晚把那母老虎休了,到时候把她们三个迎进去,岂不美哉” 想着想着,薛蟠又重新高兴起来,搂着三个人就往屋里去。 他是个呆霸王,没脑子办事不计后果,林瑾可不想作死,看看院内景象,转身就走。 等薛蟠反应过来的时候,院子里早没人“他妈的,爷请他过来时给他面子,不识抬举,呸” 尤二姐忙轻轻抚摸他胸口“爷莫生气,我瞧着这位表弟倒是一表人才。爷是做表哥的,何苦跟他计较” “嗯一表人才怎么,你看上我这个表弟了别怪我没告诉你,我这个表弟母亲是荣国公嫡女,父亲是二品大员,凭你们的身份一辈子巴结不上,就算勉强凑上来也不过闻闻味,他家里那个也是四品大员家的千金。” 冷哼一声,薛蟠强行将尤二姐紧紧扣在怀中。 尤二姐撑着露出笑脸“爷说笑,我既然跟了爷,心里眼里哪里还有别人” “算你识相。”薛蟠这才满意,看着林瑾离开的反向又啐一口。“他妈的什么东西,仗着爹娘有什么了不起,等爷把差事办完也是正经的户部官员。走,咱们吃酒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15章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薛蟠近来很忙,除…… 薛蟠近来很忙, 除了忙着宠爱最近新娶进门的三个外室,还忙着采购绢绸等物制成绢花,以备宫中大选之用。 因为薛家以前干的就是这个活, 所以不需要薛蟠额外去特别关心什么,只要吩咐下去按照以前的流程就能办。 但他之前出去做生意失败, 正需要找件事情证明自己, 也需要找件事情作为借口可以不回家,所以这回的事情他都是亲自过问也就是将负责的伙计叫过来问一问。 这一日伙计们新制成了一批绢花, 他瞧着不错, 就命人给薛姨妈送过去几支,以此证明他这段时间门并不是忙着享乐,还是干了点正经事的。 “多挑些好看的, 若是太太想送给谁就送给谁。” 伙计依言挑了二十来支好看的送到梨香院,然后薛姨妈看着这些绢花犯了愁。 这些花大多颜色鲜艳,适合年轻的小姑娘, 但现在的贾家哪还有小姑娘别说小姑娘, 便是年轻妇人都只剩下李纨一个。可给李纨一个寡妇送绢花, 这不是找骂吗 犹豫半晌, 最终薛姨妈带着绢花去找赫舍里氏,努力露出最慈爱的笑容“咱们家是皇商,做些宫里用的东西, 这些绢花虽然不贵重, 但因为供着宫里也算精致。你如今进了薛家的门, 咱们家的东西你也该有些,无论是自己带着玩还是送给家中姊妹们都使得。” 宫里的东西 赫舍里氏不屑的眼神瞬间门就变了,忙把盒子接过来“原来是宫里的东西,我就说瞧着和外头买来的不一样, 正好明儿我准备回娘家一趟,也拿回去让她们都见见。” “明日又要回去”薛姨妈一口气没上来,笑容差点卡住。 自从接到宫里需要绢花的委派之后,薛蟠已经将近一个月不着家,而这一个月里,赫舍里氏回了四五趟娘家。成了亲的人,哪有总回娘家的道理 薛姨妈撑着笑“不过是些小玩意,你若是瞧着好派人送回家去就行了,哪里还需要亲自跑一趟这些东西要多少有多少,明儿我叫人再送些来,你再挑挑。” “那自然好。”听见能继续挑,赫舍里氏果然不再说明日要回娘家。但明天不回,后天也能回,她看着盒子里漂亮的绢花,挑着好看的就往头上戴。 “你们快过来帮我挑挑哪个好看,动作请着些,这可都是宫里用的东西”指挥着几个丫头,她当即就要重新梳妆,挑选绢花戴在头上。 来送花的薛姨妈反而被晾在一边,别说不像上门送东西的客人,更不像是长辈婆母。不过这个儿媳妇自从成亲后也没孝顺过几天,薛姨妈早习以为常,看她高兴不作妖就松口气,扶着丫头的手回自己屋去。 到屋里榻上坐下,一会想着儿媳妇总往娘家跑不是办法,一会想着薛蟠这样不回来也不好,一会又想薛家终于接到委派,很快就可以把皇商的名头重新拾起来等等。 她的脸色随着想的事情一会喜一会忧,很快就涌上疲倦之感,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恍惚回到薛家老爷在的时候,儿子虽然纨绔不听话,但有老爷撑着家里总归一切顺遂。她又是王家女下嫁,在薛家没有人敢得罪她,嫂子、弟媳,就连婆母都对她和颜悦色,一家子和和美美,荣华富贵受用不尽。 同一时间门薛家院落中,尤二姐也收到绢花,正对着镜子往头上簪。 薛蟠站在后头看着,得意洋洋“这可是宫里的东西,你从前跟着东府爷们儿,他们可能给你早说过,你跟了我只有受用的份,怎么样,爷可骗你了” 尤二姐与尤三姐虽是姐妹,性情却完全不同,她摸着头上的绢花,满脸娇羞“多谢爷。奴从前漂泊无依无靠,未曾想过能有一日安稳,爷心里有我,我必定报答。” “哈哈哈,只要你把爷伺候好,就是报答了。”薛蟠哈哈大笑,也不管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拥着尤二姐就往床上去。 过了个把时辰,薛蟠才意犹未尽地出来,迈着四方步走在街上,看看天色不早,便准备去吃些酒食再回来。刚走过巷子,迎面撞上来个男人。 “谁呀,走路不长眼睛”好心情险些被破坏,他张口就骂,顺腿就是一脚。 那男人躲闪不及在地上滚了两圈,站起身正要道歉,谁料看清楚薛蟠的容貌之后竟一把将他拉住“是你,就是你,我正是来找你的。” “你找我干什么神经病。” “你强抢民妇,将我的未婚妻强取走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爷不认识你,你知道爷是谁吗”强抢民女这事薛蟠不是没干过,真有印象特意也不会不敢承认,但眼前这个人他确实没印象,又是一脚。“去你的。” “就是你”那男人挣扎着不肯松手,死死拽着薛蟠衣襟。“我未婚妻是尤氏二姐,你敢说你不认识” “嗯你说,尤二姐是你未婚妻”这还真认识,薛蟠正要踹出去的第三脚暂时停住。 男人点头“正是,尤二姐与我张华指腹为婚,你却强抢民妇,今日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就将你告上衙门” “衙门”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薛蟠足足笑了半分钟,然后第三脚猛地踹出去。 “什么东西,就算你们指腹为婚又怎么样,本大爷要的东西什么时候有弄不到手的趁大爷心情好赶紧滚,不然惹本大爷不高兴,你看衙门收不收你这个屈死鬼。滚” 当初贾琏偷取尤二姐,好歹还有个退亲流程,是张华收了银子不认。但呆霸王可不管这些,他打死的人都不记得有几个,这么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张华算什么东西一身破烂不值五两银子,就算打死了,也不过是贾政两句话就能摆平。 “赶紧滚听见没有”又踹了两脚,薛蟠整理衣裳,毫不在意。 要说张华家里曾经也是管着皇庄的,虽然地位不高,但给皇家干活稳妥,而且来钱容易。但后来家里吃官司败了,尤老娘反而带着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嫁到尤家,尤老娘不想认他,他却想要尤家的银子。 大老远打听了尤二姐的下落找过来,他就是奔着钱来的,又听说薛蟠家里是皇商,来往高调,更是拿不到银子不甘心。 “你敢走我们二人指腹为婚有婚书作证,只要我拿着婚书去衙门告你,到时候啊”话没说完,他头上就挨了一下。 薛蟠拿着从路边顺手捡的干柴,恶狠狠就是两下“爷没打死你,你还敢威胁我,知不知道我是谁” 张华没想到薛蟠居然这么野蛮,摸摸挨打的额头,竟看到满手血,顿时瞳孔收缩“我,我,我知道你是皇商,前几天我听见你跟伙计说话,说给皇宫里置办东西。我我就是来退婚的,只要你给我银子买回婚书,我和尤二姐就没有关系,到时候你” “我就说你这么个东西,原来是来要钱的。”薛蟠冷笑,拎着木柴就打。“什么乞丐窝里的王八都敢来找我要钱,我们薛家的钱是你能要的还敢威胁我,我呸” 猛地打了一阵,将胸口恶气散发出去,薛蟠身心舒畅,顺手把木柴丢在一旁,看着地上不动的张华,踢开“滚开,好狗不挡道” 方才操劳了半晌,他肚子早饿了,又动手打人,更迫不及待找个地方吃酒,压根没发现晕倒在地上的张华头顶留出鲜血,而且越流越多。 此时已是傍晚,街上行人大都回家吃饭去了,吃完饭便很少有人再出门,而是在家里缝缝补补做些家务,因为晚间门有宵禁,禁止出行。等第二天再有人经过这里的时候,张华已经奄奄一息。 京城天子脚下,居然有人行凶杀人,而且将人扔在街上,顺天府尹当天就收到了报案,然后派人调查。 这个时候张华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别说指认凶手,连保持清醒都做不到。受害人明显活不成,此事立即升级为凶杀案件。 始作俑者的薛蟠还不知道此事,他失手杀人不是一回两回,过后根本没放在心上,只当张华害怕逃走,就算他去衙门告状也不担心,到时候自然有办法。他现在更重要的事情是要将绢花送进宫,马上就要交货的日期了。 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天气,薛蟠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几箱子绢花招摇过市,大摇大摆地走向紫禁城。他们往宫里送货自然不能像官员上朝那样走大门,而是要走偏门,他就带人抬着箱子,在偏门处等内务府的人出来验货。 选秀将近,内务府正忙碌,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有人出来,手上拿着册子身后跟着两溜太监,一看就是个管事的官员。 薛蟠立刻谄媚上前“大人,我们是皇商薛家,来送绢花的,请您瞧瞧。” 说着他连忙将牌子递上去,然后命人将一箱子绢花抬过来,让管事验货。 “不忙。”管事十分悠闲,看了箱子两眼,然后结果薛蟠手中的牌子,从身后小太监手里也结果一块牌子,两块一对比,皱起眉。“不对呀,你这是什么牌子” “大人,这是绢花啊。” “绢花”管事皱着眉,将两块牌子都交给小太监,然后翻手中册子。“小选的绢花是交给胡家负责的,不是交给薛家。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伪造内务府的牌子” 伪造宫里的东西,这可是藐视皇权,薛蟠连忙摆手“大人冤枉,我们不是小选的绢花,是大选的绢花,您再仔细瞧瞧。” 小选选宫女每年都有,大选选秀女三年一次,今年大选小选撞在一起,前后两个月紧挨着,正因为如此内务府才格外忙碌。 看着薛蟠慌张着急的脸,管事猛地合上册子“你当本官是傻子小选预备绢花是因为要发给新进宫的宫女,大选赏赐的都是鲜花,哪用得着绢花” 管事一边说一边喘粗气,内务府正忙着,可没有时间门在这种事情上浪费。 薛蟠越急越解释不清“这,这就是宫花,我们以前都是这么做的。” 东西送进皇宫,要怎么用、要给谁用,都是皇上和内务府安排,没有义务更没有必要告诉外头准备的人,他们只要按照要求将准备好的东西送进宫,任务就完成了。 而薛家的任务,就是做好宫花送进去。至于这宫花是给新入宫的宫女用,还是皇上、妃子打赏人用,这都是宫里面的事,属于皇宫辛密,不是外人能知道的。之前刚做皇商的时候流程还繁琐些,要到户部验货等等,后来熟了就直接交给内务府,薛蟠都习惯了。 以前薛家只说“宫花”,没有、也不敢去细究这宫花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薛蟠领牌子的时候听说这是大选要用的宫花还很高兴,在脑子里脑补了一场选秀的场面,谁知大选根本不用绢花。 脑子里一团浆糊,他想起前几回办差的说辞,慌乱改口“那就是我记错了,是宫花,宫花。” 管事冷笑“小选临近,分派出去的宫花名额只有胡家,你这牌子是从哪来的敢到宫里来招摇撞骗,你胆子不小,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冤枉,大人我冤枉”在外面可以随便张狂,但这里是皇宫门口,薛蟠浑身都在颤抖。 恰好在此时,有个小太监发出惊讶的呼声“咦大人,我瞧着这好像是前些年的牌子,莫不是有人拿错了” 听闻此言,管事将牌子重新拿过来,仔细看了半晌,又拿着册子翻,终于在上头找到薛家的名字。没找到生气,找到了更生气,管事直接将牌子扔到薛蟠头上。 “早些年宫花都是你们家负责,今年没给你们家,难不成癔症了过了时候的旧牌子不拿去销毁,浪费时间门。” 内务府的牌子是固定的,需要分派什么任务就将牌子给负责的人,等任务完成之后牌子还要收回来。但牌子会旧,会磨损,还要考虑虫蛀等种种情况,所以每过几年牌子会重新换一批,大概模样不便,细微处却有变化加以区分。 从来没有人敢拿着假牌子、旧牌子来,所以管事并未往这方面想,此时确认这是旧牌子,以为是底下匠人没收到上头命令,没好气“回去告诉你们家主人,往后宫花的任务改派别人,你们不用遵循旧例了。” 有些人任务完成得好,内务府就会连续数年将这一项交给他负责,所以有些人家会提前安排,这是常有的事,并不稀罕。 以为是误会,管事白跑一趟很不满,转身嘱咐身旁小太监“真是见鬼了,头回遇见这事,往后你们对牌子仔细着些。” “嗻,大人放心。” 一行人什么都没拿到,转身又回去。 薛蟠看着他们走远,傻在原地。 这牌子是他亲自从内务府官员手中领到的,为此他还请那人吃酒花了好些银子,可现在牌子是真的,任务怎么成了假的那人竟然拿做旧不用的牌子耍他 半晌反应过来,薛蟠喘息加重,猛地躲过随从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箱子上“他妈的竟然敢骗我” 一个随从反应快,赶紧拉住他胳膊“少爷且慢这些绢花都是用最好的材料请最好的匠人制成,而且为了这些绢花咱们这一个多月都没接别的生意,要是把绢花毁了,咱们不就白忙活了” “是啊少爷,虽然宫里不要,但好歹绢花是现成的,不如咱们拿去出售,好歹也能回些银子。”又有两个人附和。 薛蟠停住动作,思索几瞬正要点头。 “不成少爷,这可是宫里的形制,若是被人发现,以为是有人将宫里的东西偷出来卖,查到咱们头上怎么办” 宫里的东西别说绢花,就算是一草一木都只能烂在宫里。 绢花,既然叫这个名字自然不是用便宜的麻布料子制成。要分派给新进宫的宫女使用,肯定不是每人一两朵,而是要按照份例分配。新宫女都要有,还有老宫女替换的份例,这么多绢花算上材料和匠人,花费何止千两 看着面前几大口箱子,薛蟠烦躁地将马鞭扔在地上“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几千两银子难道就这样打水漂了” 随从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接话。 其实若是在宫里有门路,要处理这些绢花很容易。内务府发放绢花的时候是按照份例发放,但肯定有人的绢花会意外丢失或者损坏,这个时候她就要想办法补上,不能别的宫女都戴绢花她戴个点翠,娘娘们答应康熙都不答应。 这些绢花卖给内务府或是卖给有心思的小太监,就是一门赚钱的好生意。而且就算被查到了也无妨,因为需要这些绢花的是宫女,赚钱的是太监,这两个群体在宫中的数量可谓庞大,她们自然会想办法帮着解决。 可惜薛家没有这个门路。 一个随从试探叫道“少爷” “行了,叫他们想办法改一改卖出去,小心些不会有事。”投进去这么多银子,还耽误了原本的生意,哪怕是薛蟠都会肉痛。再想起当初结果牌子时候的高兴,他牙都差点咬碎。 “当初是谁派人传话叫我去领牌子的” 几个随从互相对视“少爷,不是您亲自去户部领的吗” 任务是内务府派出来的,但银子要户部结算,薛蟠当时是在户部见到内务府的官员,然后拿到牌子。 可仔细回想,竟然想不起来在户部见到的那个官员是什么职位,只听说他是内务府的人,又听闻是做熟了的宫花,想都没想便答应了,连定金银子没给都没在意。 “哎呀”薛蟠悔恨地想给自己两巴掌,更恨不能把那个骗子抓出来扒皮抽筋。“你们先回去,我去户部一趟,那个狗杂种别被我抓住,否则我要他好看。驾” 翻身上马,薛蟠纵马而去。 守在宫门处的侍卫们原本看戏似的看着这边,看见马跑顿时来劲“竟敢在宫门前纵马,站住” 大臣上朝连轿子都不敢坐进去,还有人敢在宫门前纵马侍卫们精神抖擞,终于有人敢在宫门前撒野,这可是送上门的功劳,不说百年难得一遇,至少十年难得一遇 “前人站住,不然我们就放箭了”站岗的工作真的很无聊,尤其是在宫城门口这样的位置,侍卫们仿佛饿狼见了肉,眼睛里放的都是绿光。 随从们吓傻了,他们平时跟着薛蟠耀武扬威是一回事,面对带刀侍卫又是另外一回事,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抓住。 内务府的人刚走,现成的人证证明这是薛家的下人,随从们招不招不重要,向上级禀报一声直接往薛家去抓人就完事。这可是晋升捷径啊侍卫们就差嗷嗷叫了。 胤裪正受了林黛玉的委托要往林家去,路过宫门口躲闪不及,耳朵边上就被嗷了两嗓子。 “宫门前禁止喧哗,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骑在马上整装待发的侍卫们神采奕奕“回十二爷,我们正要去捉拿在宫门前放肆的狂妄之徒” 你们就挺狂妄的。 把这句话在心里说一遍,胤裪挥挥手。 侍卫们拱手,蜂拥而去。 幸好宫门前有专人打扫,不然这个速度胤裪非吃一嘴灰不可。他看看远去的人,再回头看看一如往常般平静的大门,自言自语“这么着急,莫非真有狂妄放肆之人啧,不管了。林瑾在家休养了一个月,京里事情办完就该外派,防治秋汛可马虎不得。” 自言自语完,转身钻进早已备好的马车中,晃晃悠悠驶向林家方向。 途中偶遇顺天府尹,胤裪探头打个招呼“钱大人巧,今儿怎么有空” 顺天府尹见是十二皇子,忙下马行礼“十二爷。微臣今日乃是因公务出行,正要前去捉拿凶手。” “凶手京城莫非出大案子了”胤裪如今无权,几乎不过问外头的事,他知道的基本都和林家有关。 “回十二皇子,微臣已经寻到线索,正要前去捉拿嫌疑人犯审讯。” “原来如此,那我就不打扰钱大人了。”点点头,胤裪缩回马车中,并不在意对方的隐瞒。,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16章 自己作死挡不住 其实说来也是巧,顺…… 其实说来也是巧, 顺天府尹掌管京城附近诸事,一个普通人重伤原本轮不到他亲自出马捉拿凶手,但灾情结束后上头几位争功劳、甩锅, 新仇旧恨闹得厉害,过去这么久还时不时闹出点动静, 他这个不好得罪那个不敢得罪,忽然瞧见个似乎与上头几位无关的案子,就当出来换换脑子。 受害人那边的情况比较简单。张华头上挨了好几下,又被扔在大街上一整晚, 连宵禁巡视的人都没有发现他躺在小巷子角落里, 第二天虽然被人报官,但看他衣着打扮明显就不是有钱人, 大夫自然也不会用贵重药, 尽力吊了两天人就没了。 案件确定成了凶杀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到凶手捉拿归案。小巷子有小巷子的好处, 周围的人虽然没有看到外面发生什么, 却可以听到。 连续几天找人询问,通过确定具体时间门、对话声音等等, 很快就找到蛛丝马迹, 整个查案过程十分顺利,就等着去抓嫌疑人犯。 钱大人带着人赶到一处宅院附近, 那里已经有乔装打扮过的差役人员守着。那些人见到钱大人过来,互相交换视线后就有个人过来。 “大人,我们在这里守了两天,将听到声音的人证带过来辨认过,几乎可以确定就是这家里面那个姓薛的。不过这姓薛的好像也是当官的。” “什么官职”钱大人立刻就皱起眉,没想到跑出来都没躲开官场上的头疼事, 不知道这回背后站着的是谁 不料那差役摇头“不知道,只听说是和宫里做生意的,自称皇商。” “皇商九爷门下”最会捞钱的就是老九,不怪钱大人往那边想。 但差役又摇摇头“看着不像。” 其实每个皇子都有自己捞钱的门路,若是指着俸禄和皇庄那点钱,根本就不够维持皇子的威严,更别说还要拉帮结派,收揽人心等等。 钱大人眉头皱得死紧“不管他背后是谁,既然有人证就先把人抓回去,若真是哪位的门下,自然会有人找过来。” “大人说的是。不过这个姓薛的还没回来,今天一大早他就出去了,按照我们打听到他的习惯,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回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回来。” 说话的差役很纳闷,一边说话还一边谨慎的东张西望,生怕薛蟠忽然回来撞见他们,然后逃走。 能单独负责一个案子出来盯梢,他们都是历练过的,在京城任职也见过大场面,抓捕犯人要提前调查犯人的行程这都是基本操作,他们不至于在这方面出错。 但今天确实不同寻常,他们已经等了会子,此时钱大人来了,又等了快半个时辰,还是没有人回来。 钱大人不停抬头,通过太阳的位置来判断时辰“这么久还没回来,莫非是提前听到风声跑了” “不会的,我们在这里盯着非常小心,今天早上他出门的时候还看着很高兴。而且他没有半点心虚或者惶恐,丝毫不像是杀了人,要么是我们误会,要么他是个草菅人命的惯犯。” 话虽然这样说,但一直等着不是办法,钱大人看看时辰,命差役们继续等着,他本人则要回去处理那些糟心事了。 要他说,京城什么都好,就是贵人太多,不是这个侍郎的儿子打了那个都尉的侄子,就是那个指挥使的小舅子看这个员外郎的外甥不顺眼,等他们把事情闹到顺天府,查着查着可能就牵扯进哪位宗室,还可能一牵扯就是好几个。烦死了。 现在只希望这个什么姓薛的,上头没有什么皇室宗亲才好。 长叹一声,钱大人上马前吩咐“再等半个时辰,如果还不回来就派人回去告诉我,等到今天晚上再不回来,就命人画像捉拿。” “明白” 吩咐完毕,钱大人才离开。 剩下的差役们都警惕起来,有人继续守着,有人去打听所有薛蟠可能去的地方,这样若真的要通缉,抓起来也有目的性。 就这样等了半个时辰左右,差役们还是没有等到薛蟠回来,各个心里开始敲锣打鼓。 “不会真跑了吧不应该啊,看他心情不错吃肉喝酒玩女人,不像是要逃走的样子,难道是发现我们了” “不可能,我看他除了长得健壮点,根本没有底子,也不像个有脑子的。” “行了,这么等着不是办法,你们问出来什么没有我先回去禀报大人,你们在这里继续守着,如果他出现就立刻捉拿,不能再让他跑了。” “知道了头,你先回去禀报的。” 为首的差役又嘱咐几句才转身,刚迈出去两步就见一队人马过来,看衣服像是宫中侍卫部队。 “他们怎么到这来了” 两方人马不能说是完全井水不犯河水,但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没什么往来,所以为首的差役疑惑地嘀咕了两声就要继续离开。 又走两步,身后传来属下的声音“头儿,你看他们,好像往薛家的方向去了。” 为首差役猛地回头,看他们果然往薛家方向去,大惊失色“坏了,这姓薛的不会真在宫里有人吧” 想到这里他也顾不上回去禀告了,赶紧掉头回来跟在那些侍卫身后,看着他们直奔薛家门前,看着他们在薛家门前下马,看着他们一脚踢开薛家大门 还好还好,看来不是一路的。 为首差役松口气,悄悄凑过去,还没走近就被一个侍卫拦住“站住,闲杂人等禁止靠近,否则按照妨碍公务处理” 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不认同了,我还能说是你妨碍公务的。 他当即就把顺天府的腰牌拿出来“这位兄弟,我们也是在附近办差的。” 那侍卫看两眼,神色缓和下来“你们也是来拿人的” “你们是来抓人的”差役大喜,赶紧打听。“我们是来找个叫薛蟠的,你们可是来找他可惜我们在这里等了半晌都不见他回来,莫非你们知道” “如果是来找他那你们就不用等着,他回不来了,现在正在刑部牢房里关着呢。” “刑部”顺天府还没抓,先被刑部抓走了差役满脸震惊。 侍卫摆摆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要是着急,直接去刑部提人。” 这么一说就明白了犯事是犯了,但犯的不是什么天大要杀头的罪,先把人抓起来再找到家里来,花点银子买通关系就能解决。 都是当差的,那点小心思都懂。差役拍拍侍卫的肩膀“那你们可要抓紧,这两天我们可能就去提人。” “明白。”交换个眼神,侍卫转身进去找到领头侍卫,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又指指门口的差役。 两个人嘀咕几句,对着外头差役点点头。 差役回应地点点头,然后转身回顺天府禀报去。 抓人的过程省略了,也不用担心他和哪位皇室宗亲有关系,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赶紧告诉大人,让他开心一下。 薛家宅院里,尤二姐等人被找上门的侍卫惊住,听闻来龙去脉后,其中两个更是直接六神无主就开始哭。尤二姐好歹在宁国府住过,还帮着料理过贾敬的丧事,大场面也见识过,呆了一会就缓过神。 “几位大哥请稍待片刻,等我们姐妹几人商量商量。” 命下人来招呼众侍卫,尤二姐拉着另外两个外室到后头去“大爷居然遇到如此祸事,我瞧着他们像是来要钱的。等会子咱们拿些银钱给他们,然后你们想法子告诉大奶奶知道。” 尤二姐与薛蟠的初识,比起与贾琏差些,过后也没有如贾琏那般上门二人眉眼传情,而是贾蓉刚表露意思薛蟠就迫不及待答应。 依照薛蟠和宁国府的关系,平时他可以与贾珍、贾蓉吃酒说笑,但真到了关键宁国府不一定要救他,哪怕当初薛蟠在秦可卿丧礼时送了亲王棺木,他们的关系也并不会因为就拉进多少,只是看在王夫人的面子上罢了。 要想救人,还得找荣国府。但尤二姐与荣国府无关,反倒是另外两个女人中,有一个是姓赫舍里的。 这小赫舍里氏满脸为难“堂姐并不知道我跟了姐夫,若是贸然上门,堂姐生气如何是好” “难道看着大爷吃官司不成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不然大爷被困在里头,你我三人又能依靠谁” 三个女人互相看看,沉默下来。 尤二姐想要从良,只要有男人能让她从良,不论是贾琏还是薛蟠,都一样,她需要这个男人。 小赫舍里氏当初是被赫舍里氏挑中,去勾引十二皇子胤裪的女子中的一个。但没勾引成功,所以小赫舍里氏就要被送回去,她们家的境况比赫舍里氏家还不如,见识过薛家和荣国府的富贵怎么舍得再回去没勾搭上胤裪,转头就勾搭上自己的堂姐夫。 第三个来路更简单,就是薛蟠在外头的相好。本来两人只在外头好,但家里有了两个外室,那是两个还是三个就没有区别,干脆都弄回来,人多热闹,左拥右抱齐人之福。 从她们三个的私心来讲,她们确实都需要薛蟠完好无损的回来。 小赫舍里氏咬住嘴唇“好,那我就去。就算堂姐生气也没法子,我都是为了大爷。若是大爷有心,将咱们都一举接回去,那才好呢。” 若真能将她们都带回去拜见薛姨妈,那可是她们因祸得福。三人一拍即合,小赫舍里氏转身去想办法通知梨香院那边,尤二姐则和第三人带着银子出去,将几个侍卫哄得舒舒服服。 消息传到梨香院,好巧不巧赫舍里氏不在,回娘家去了,听闻事情的薛姨妈差点晕倒,忙就要去找王夫人。 又不巧得很,王夫人屋里有客人。 贾敬去世时,八贝勒胤禩到场吊唁,与贾赦、贾政交谈甚欢,过后双方也曾多次往来,最终从八贝勒旗下属臣中挑选了一位出来与荣国府结亲,而结亲的正是贾宝玉。 能与八贝勒结亲这样的好事,贾赦自然是想给自己儿子,虽然他平时并不注重贾琮,但终究是自己的儿子,结果没有抢过贾宝玉,他还为此生气了一阵子。 王夫人原本就高兴,看见大房吃瘪更高兴,每逢有人来商量亲事都奉为座上宾,细细招待。而今日,正是媒人来商量定亲事宜。 周瑞家的挡在门前,脸上带着歉意“不是不让姨妈进去,实在是里头正商量宝二爷的大事,姨妈且再等等,马上就出来了。” “不是我不想等,是蟠儿不能等。我知道亲事要紧,但也不急在这一日半日,你再帮我通传一声,蟠儿等不得。”薛姨妈就剩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急得心都要碎了。 但王夫人也就剩贾宝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她的后半辈子都指望这个儿子,趁着此时巴结上八贝勒,等将来八贝勒登基他们就是新皇一党,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在等着她,甚至说不定将来也能成为贾母那样的老封君。 周瑞家的别的不敢说,对王夫人这点了解还是有的,她怎么会为薛蟠坏了她自己和贾宝玉的后半辈子 “姨妈且再等等,这就” 话说半截,房门从里面打开,王夫人亲自送出来个珠光宝气的中年妇人。 薛姨妈喜形于色连忙上前,但她脑子还在,没当着外人的面求救“这是事情商定了” “是啊是啊,那我就先走了。”媒人晃着手上的大戒指,摇摇摆摆被婆子送出去。 王夫人脸上笑容收不住“怎么了,这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 “还不是为了蟠儿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可他实在不让人省心。”薛姨妈连忙说清楚事情,擦着眼泪。“他虽然放肆了一些,但到底没干别的,我正要托人使些银子将他赎出来,想托你帮帮忙。” 银子 别的都不要紧,银子可是现在正缺的。对方是八贝勒旗下属臣,要求娶人家的姑娘聘礼肯定不能少,虽说有老太太的家私,但官中也要出一份,可这些日子捉襟见肘,官中哪里还有钱 大喜当前,最烦心的便是银子,没想到瞌睡送枕头,这就送上门。王夫人笑容半收“他怎么这样冲动,那宫门前岂是可以放肆的别说是他,就是正经朝廷命官在宫门前放肆也要被训斥,严重的还要降官减俸。” “他来不及回家细说我也不大清楚,这才要托你打探一二。若是宝丫头还在,报上太子的名头,哪里还有这等麻烦”忽然想起失去许久的女儿,薛姨妈悲从中来。 王夫人长叹“可惜了宝丫头。八贝勒的名头也能用,只是到底没有太子的名声大,要打点也麻烦些,便是请老爷说话也难。” “我明白,只要将这孽障带出来,多少银子也无妨。” “嗐,你也该好生管教他才是。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无用,等我派人告诉老爷,再打听打听,再同你说罢。” “好,也只好这样了。”薛姨妈向来无主见,摸着眼泪就走了。 当晚王夫人果然和贾政说起此事。贾政不想管,又放不下亲戚间门的面子,脸色铁青“不学无术的混账,几次三番闯下祸事,薛家的产业早晚叫他败干净” 骂归骂,骂完了还是要帮他想办法。 王夫人在旁站着,等贾政略微消气才劝“他们母子相依为命实在可怜,也是没有法子。等事情了解,我比叫她好生管教。” 除了叹气,贾政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平日总看贾宝玉不顺眼,但和薛蟠对比起来,贾宝玉竟然还是好的。 “罢了,明日我去问问,你且叫她备上银子吧。” “好。” 大晚上听见这么件糟心事,肯定是睡不好了。贾政睡不好,倒霉的就是贾宝玉和贾环,被叫过来问书,最终三个人都睡不好。 第二日贾环顶着黑圆圈,在贾琮面前破口大骂“怪不得老爷昨日忽然问功课,原来都是薛家闹得。赖在咱们家这么多年,一件好事没带来,带来的都是麻烦,灾星,一家子灾星” 贾琮眼睛盯着书,抬头看他一眼继续看书,声音平淡“薛家又怎么了” 贾环立刻凑过来“你不知道薛蟠在外头养了外室,听说还养了不止一个。前几天他在外头闹事被抓起来了,薛姨妈去求太太和老爷,想让老爷救他呢。” “是吗”贾琮眼睛睁了一下,有点诧异但不多。 外室的事他知道,甚至还知道两个外室都是林茈玉和林黛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还回去的,其中还有一个被林茈玉收买成了眼线。闹事倒是不知道,不过也不奇怪,毕竟薛蟠就是这样的性子。 “什么大事要老爷出面,难道又打死了人” “好像是被关起来了,应该不是打死人。哼,就算打死人也不怕,他又不是第一次打死人,这种人就不该留在咱们家,晦气”贾环呸一口,满脸厌恶。 两人八卦了一会,贾琮回应越来越短,贾环自言自语地没意思,也开始翻书。 而外头,薛蟠闯下的各种祸事,以宫门前纵马作为导火线,才刚刚被牵扯出来,犹如顺藤摸瓜,越挖越多。 顺天府尹钱大人原本是想换个案子换换脑子,结果挖着挖着,越挖越复杂,眼看又是一桩大案。 却说胤裪前几天去林家看过林瑾,知道林瑾马上要去巡视黄河,于是这天又带着林黛玉出来。两口子先去林府,等姐弟两个说完话再转道七贝勒府,在七贝勒府蹭晚饭。 蹭过饭,兄弟俩在外间门说话,姐妹俩在里间门说话。 林黛玉有些支吾“今年是外祖母八十大寿,按理你我该去拜寿的。” “于情于理都该去,那就去了又有何妨月前母亲送来的信上还问外祖母身体如何,八十是整寿,这样年岁的老人可不多见,咱们就当去沾沾喜气。” 年近七十古来稀,何况贾母是八十整寿林茈玉说得理所当然。 林黛玉松口气“我还当你不想去。打从几个姊妹出嫁,你就不大过问那边的事,即便偶尔说起来也跟看戏似的。” “还好吧。”林茈玉笑笑没解释,也没法解释。 她上辈子有从小到大见面更亲近的舅舅,所以贾赦、贾政这两个舅舅她没多少感觉,贾母的真心疼爱她能感觉到,姊妹们的真心相处她能感觉到,其他感觉不到的,自然也就不在乎。 不过她没感觉,却不会强迫林黛玉。 “既然要去,就要开始准备寿礼了。对了,马上要大选,可听闻什么消息” “不过是要给皇子们府上都添些格格,还能有什么稀罕的”话虽如此,林黛玉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 林茈玉瞥过来“我成亲四、五年才生,你急什么” “倒也确实不必着急,母亲年近四十才得我们两个。对了,听闻今年的选秀名单里,有史家二姑娘。” “卫家大奶奶找你了” “噗嗤。云妹妹倒没找我,只是托人问了问宫中情况,恰好传到我耳朵里。她对家里几个妹妹还是很关心的,瞧着也不想让妹妹中选。” 康熙都快五十了,但凡心疼自家姑娘的都不会愿意中选。林茈玉早有预料地点点头“说到这个,我听胤祐说保龄侯要回来了。” “保龄侯传到如今,爵位也到头了,若是再做不出功绩,便只剩下忠靖候。可是我瞧着,史家小辈里也没有能顶起来的。”林黛玉摇摇头,从史家又想到贾家,再想到自家,叹息连连。 贾、史、王、薛说到底都是一样的问题,就是后继无人。他们不缺儿子,但缺少能撑起门楣的儿子,再高的爵位也有到头的时候,只有子孙成才才能无穷尽也。 林茈玉啧两声“又不跟你姓,你叹息什么” 林黛玉差点被空气呛到“你还真是半点没变,出口必要惊世骇俗。” “惊世骇俗不要紧,我这里有桩闲事你要不要听” “说来听听。” “你可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找到一个酒楼歌女,叫文娘的”林茈玉压低声音,透着几丝兴奋。“她被薛蟠接回去了。前日她给我传消息,说薛蟠被抓起来了。” “知道,不是你找人要教训他吗”林黛玉收回视线,以为是两人之前说过的事情。 谁料林茈玉摇头“不是,我托人办的事才刚办了前半截,后半截还没来得及,他就把自己送进去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17章 多疑的父爱 有些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 有些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挫折和挑战, 但有些人不需要这些,自己就会把自己害死。薛蟠恰好是后一种。 按照林茈玉原本的打算,用旧牌子耍了薛蟠之后再让文娘挑拨一番, 这样按照呆霸王的性子肯定会得罪内务府,然后彻底失去皇商的名头。 消息传到梨香院,赫舍里氏必然闹起来, 毕竟勾引十二皇子的人是跟着赫舍里氏进来的,她可不无辜。如此外面事业不成,内里家宅不宁,才算是他们应得的。 结果文娘还没有来得及挑拨,薛蟠就因为宫门前纵马被抓起来了,这回赫舍里氏听闻之后肯定会更生气。 林茈玉啧啧有声“这大概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早说即便你我不做什么,他们早晚也会败在自己手里。宫门前纵马,薛家在户部买来的官职大约是保不住了,往后没有官职又没有皇商的名头, 他们所能倚仗的便只有贾家、王家。” 话到此处忽然顿住,林黛玉想起什么“听闻王家舅舅这几年在外头不错, 他若是肯提携也罢,便是想提携,也没有可提携的了。” 王子腾是王家仅剩的顶梁柱, 也是如今王家官职最高之人,他若要提携必然也是先提携自家子侄。可是这些年都没听闻王家有第二人冒头, 更别说这么个要出身没出身, 要才能没才能的外甥,王子腾必定不会为他冒险。 张华的事情还没传到林茈玉耳中,她的消息尚且停留在宫门纵马,与林黛玉推测几句后便结束这个话题。好歹她们是两个皇子福晋, 不是所有的时间都可以拿来八卦。 近看有大选、小选两件事,表面看来与她们关系不大,但却不是完全没有关系,尤其是林黛玉。她住在宫里,有自己的人脉、心腹、获取消息的途径,宫女来来去去,实则是一场人际调动。 稍远些有贾母的八十大寿和皇太后的万寿节,这两位过生日可不是吃碗长寿面就能过去。 再远些还有林如海已经预备好了告老的折子,预备在今年年末或是明年年初的时候递交。 中间还夹杂着皇室宗亲里谁家添人、谁家有人过世、哪位长辈又过寿等等诸多看似是家长里短,实则都不能放弃不管的诸事。 以前不管家的时候没有感觉,如今管了家才知道,王熙凤能够小小年纪管着荣国府上下杂事,连同外头各家亲戚往来都协调完备,简直可谓天赋异禀。 她们两个在里头商量,外面两个兄弟却显得有些鬼鬼祟祟。 “你还不打算搬出宫来恰逢多事之秋你不着急出来,等你再想出来的时候,可就不一定能捞着什么。” “咱们皇阿玛儿子多,急也没用。七哥,我明白你的意思。” 朝中一共就那么些势力,六部、大理寺、内阁、督察院哪怕连翰林院、钦天监都算上,也才差不多够康熙的皇子们一人管一处。但有些地方不可能给皇子管,就像翰林院和钦天监,余下的不够分,还有人不满足于只掌控一处,就会争起来。 有的皇子母族强盛,有的皇子会收揽人心,还有的皇子受康熙喜爱,像胤裪这种母族不显自己又年纪小的半点优势不占。 胤祐拧着眉“我看太子自从索额图被赐死之后疯了似的,他将来要是成了皇帝,咱们可指望不上。” “前几天遇见五哥,他虽然没有明说,但瞧着也是这么个意思。”胤裪叹一声。胤祺跟着太后都不放心,他跟着苏麻喇姑,其实心里也忐忑着呢。 要说监国理政其实胤礽没出过大错,但他做太子的时间太长,康熙厉害的儿子又太多,以至于他心态出了问题。 “其实太子也不容易,我要是在他的位置上,十年前就疯了。” 两个人偷偷摸摸说康熙和太子的坏话,等他们话题结束,胤裪夫妻两个从七贝勒府告辞的时候,已经是临近宵禁的时辰。 他们两个匆匆回去,胤祐陷入沉思,然后转头看着林茈玉“你说我要是去劝劝太子,皇阿玛会不会以为我想不开” 林茈玉正在梳妆台前卸妆,头都不回“会,不止万岁爷,所有人都会以为你想不开。” 很久很久以前,胤祐很羡慕嫉妒这些在皇宫里长大的兄弟们,尤其是太子,但如今再看,被寄予厚望或许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在皇家。 长叹一声,他起身脱衣上床“睡觉,明儿往畅春园去。你不是说得了外头的小玩意我给额娘和德妃娘娘看看。” “白日里你不早说,我叫雪容收拾给妹妹带进宫打发时间了。都是外头街巷里的新鲜玩意,明儿再另买吧。” 因为家里孩子多,林茈玉时不时就叫人搜罗外头有意思的小玩意来,若是有趣就送给戴佳氏瞧瞧,也快成习惯了。 胤祐胡乱应一声,人已经躺好在床上,掀起被子一角,拍拍“你还没弄好” “好了。”头上首饰已经摘干净,脸上脂粉也洗净,林茈玉却又往脸上涂了点什么,然后便要转身坐在床边。“明儿把大格格带进畅春园吗” “不带,畅春园里除了太子家和直郡王家那两个,还没人进去过呢,不冒这个头。” “天家富贵不假,麻烦也是真,连自己的孙女、孙子都不能见。”林茈玉嘀嘀咕咕,然后被拖进被子里。 第二天胤祐果然只身前往畅春园,畅春园不比宫里,要见戴佳氏肯定要先见康熙。 他在前面磕头请安,康熙一眼就看见他身后太监手里捧着的东西“这是又拿了什么稀罕东西给你额娘” “回皇阿玛,是外头的小玩意,装了机关的木偶。” “什么机关拿来给朕看看。” 康熙今天心情不错,示意李德全下去将东西拿上来,等东西到手立刻便开始摆弄。 木偶自来就有,不算稀罕,会动也不算什么神秘机关,皮影早传了千年,但制作出这么灵活的木偶,连手指都能弯曲,的确算得上精致,尤其连衣裳都飘然灵动。 成功摆弄出几个动作,康熙笑起来“不错,这木偶可以随意摆弄,便是放在这里都赏心悦目,你额娘瞧见了必然喜欢。难为你有孝心,总惦记着给你额娘送东西,就没想着给朕送点什么” 后宫的事康熙不会事无巨细的关注,可即便如此也没少听说胤祐给戴佳氏送东西,那就说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胤祐已经送过更多东西。儿子孝顺是好事,康熙很高兴,但只孝顺额娘不孝顺阿玛,说不上吃醋,但有点不高兴。 胤祐明显没想到会被问这种问题,更没想到会被问得这么直白,抬头愣愣地看着坐在上头的人,好半晌红着眼眶低下头。 “皇阿玛日理万机,儿臣不敢打扰。而且几位皇兄日日轮值守在畅春园,儿臣,儿臣” 后面的话没说完,康熙猛地想起上次似乎也是在畅春园,胤祐想来提前问点什么,听到他已经决定并下旨后就回去了。当时他是怎么说得来着似乎是说“如果所有儿子都能这么省心就好了”。 省心的儿子吗 看看下面低着头的胤祐,再看看手中精致的木偶,康熙心里一虚。 他的儿子太多了,实在没有那么多精力将关注放在每个儿子身上,所以有的时候会忽略其中几个。如果被忽略的儿子不懂事,如同老九、老十那样,他就可以心安理得,但如果被忽略的儿子懂事,就算是皇帝也会有那么点心虚。 将木偶交给李德全,康熙微不可闻的轻咳一声“好了,朕就是随口一说,去看你额娘吧。近来没什么太要紧的事,朕还算得空,下回有什么好东西也给朕看看,这东西好虽好,却还是更适合打发时间,不适合朕。” 胤祐还在低着头,大概过了两秒钟,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的光显得屋里都亮了几分“儿臣遵旨。” “去吧。” 康熙挥手,李德全连忙将木偶送下去。 等胤祐走了,李德全小心观察康熙的神情“皇上,奴才看这小东西还挺有趣儿的,想必是贝勒府里几个小格格喜欢,贝勒爷才想到给成嫔娘娘瞧瞧。” “的确是小姑娘会喜欢的东西,他有心。” “皇上,方才贝勒爷瞧着很高兴。” “是吗”康熙明知故问,脑子里也回放出胤祐刚才的神情,又想到其他几个年幼的儿子,忽然长叹。“大概是年纪大了,回头想想朕的确已经很久没关心过儿子们了。记得上一个朕亲自带过的儿子,还是老六。” 六皇子胤祚,德妃所出,幼年夭折。 每每涉及到父子话题,总会滑向不可控的方向,李德全满脸为难,纠结半晌不敢说话。 康熙自言自语“后来十四倒是健壮,不过和老四、老六都不一样。老四这小子从小阴晴不定,朕看着就来气,要不是表妹护着他,他肯定挨揍。” 想到早年带孩子的经历,康熙也再次回想起早年被孩子气的感觉,直接将御笔放在砚台上“老大这个大哥当得也不好,从小就不跟弟弟亲近。太子被朕惯坏了。老三就看着老实。老九倒有一副好皮囊,宜妃还说可惜不是个格格。老十这几年养得随性,不如十三性子好。” 老四胤禛以前的皇子都能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但老四往后几乎都是近些年的印象,康熙一总结,恍然发觉他确实很久没有仔细关注过儿子们了。 李德全听出来了,但不敢说,只赔笑“这么些皇子,皇上都能分清他们的性情,可见慈父之心。前些年都忙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阿哥们都知道皇上心思,就像七贝勒似的。” “他们知道” “自然知道,方才七贝勒的模样,皇上您不是都瞧见了” “是啊,朕瞧见了。”康熙点点头,眼睛里却透着怀疑。 胤祐的样子他是看见了,但他很清楚,那是因为胤祐幼年的经历,也因为胤祐无缘皇位,但其他儿子能有几分真心,就不好说了。 当皇帝时间久了,会下意识产生怀疑,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能完全信任。 重新拿起笔批阅奏折,康熙神色平淡。 李德全却微微皱起眉,在心里将两人方才的对话掰开揉碎一个字一个字分析。 后头胤祐随着太监去见戴佳氏,脸上是毫不作伪的兴奋。 幼年时,他是真切盼望过父母宠爱的,但众所周知他没有得到。时隔多年,虽然用了点手段,但他确实得到了,这是得偿所愿。 见到戴佳氏,他迫不及待将在前面发生过的事情叙述一遍,想要分享喜悦。 但出于他的意料,戴佳氏没有笑,而是红了眼眶,抖着嘴唇半晌才说一句“是额娘对不起你,这么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胤祐的笑容僵住,他没处理过这种事情“我” “孩子。”戴佳氏没控制住,抱着胤祐泪流满面。 原本好好的来分享小玩意,结果母子两个抱头痛哭,木偶也没拿出来玩,胤祐红着眼走了。 听到汇报的康熙还莫名其妙,诧异他们母子居然不多说会话,等明白他是“始作俑者”,立即低头咳了两声,当晚就舍下满畅春园的年轻庶妃,歇在了戴佳氏那。 而胤祐得到了康熙的承诺,有事没事给戴佳氏送东西的时候,也开始给康熙送一份,存在感是蹭蹭往上刷。 皇帝什么都不缺,他也不用特意搜寻什么贵重东西,给戴佳氏送什么就给康熙送什么。这样的送法按理来说没问题,但有时候也会有点问题。 比如林茈玉给戴佳氏找的花样子,被胤祐没有仔细看一分两半,一半送给戴佳氏一半送给康熙。 李德全看见花样子都懵了,康熙更是一面命人把花样子给戴佳氏送过去,一面把胤祐叫来数落一顿。 胤祐被数落了就嘿嘿笑,不过后来倒是没再发生过这事。而他和康熙之间的相处越来越平常,比从前亲近了不知几百倍。 这一日日头正盛,他带着两盆银丹草送去给戴佳氏解暑,出来时迎面遇见太子。 “见过太子。”自从湖广封赏之后就没管过朝堂上的事,他见了太子也不发憷,利利索索打了招呼就要走。 谁料太子挡在去路上,笑容热情“七弟这是见了成嫔娘娘出来我方才见皇阿玛,看屋里多了两盆没见过的盆景,皇阿玛说是七弟送的,叫什么银丹草” “是,银丹草性凉,夏日煮水正好,福晋命人找了些,我就送过来几盆。太子也想要等我回去问福晋还有没有。” “多谢七弟好意,不过我就不用了。七弟就不好奇我来找皇阿玛是为了什么事” “皇阿玛日理万机,太子定是得了什么吩咐,我就不问了。”胤祐说得轻松自然,但总觉得太子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人家是太子,招惹不起,走为上策。“太子可还有什么其他吩咐若没有我就先走了,里头都是庶妃,我出来不好停留。” 说完他就连忙告辞,转身欲走。 太子似笑非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荣国府牵扯到了件案子。我记得荣国府是七弟妹的外祖家,这才来提醒七弟一句。” “荣国府”胤祐脚步停住,转回来。“倒是没听福晋说。” “是吗那想必是七弟妹还不知道,不过说来话长,都是多年之前的事了,刚刚被查出来而已。我看七弟也没什么事,闲着有空可以去打听打听。” “多谢太子提醒。”拱拱手,胤祐转身就走。 早知道在康熙面前存在感高了肯定会引起其他兄弟的注意,但没想到第一个出头的是太子,还是为了荣国府的事。 看来太子确实是被逼到一定程度,连耐性都大不如前。只是不知道荣国府是因为什么事,的确没听福晋说起。 带着疑惑,胤祐立刻回家找到林茈玉。 听完来龙去脉,林茈玉哑然“多年前荣国府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别说那个时候我可能压根还没进京,就算我进京了,难道舅舅要做什么还要向我汇报” 好像确实如此,胤祐也顿住。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了一会,林茈玉做出合理推测“如今荣国府里最能惹事的人不过一个薛蟠,薛家进京比林家还早几年。而且前不久我听到消息,薛蟠又打死了人,或许此事和他有关。” 停顿片刻,她又补充“我倒是没觉得心慌,想必不是贾家的大事。” 若贾家有大罪,难免会牵连林家,林茈玉没有反应,至少说明不会牵连林家,更不会牵连七贝勒府。 “那就好,等过几日我去打听打听。”胤祐松口气。 薛蟠被抓之后一直没有放出来,从刑部辗转被带到了顺天府关押,直到今天还在牢中。 贾政受薛姨妈之托前去打点关系,但顺天府可不像地方知府那样好打点,使了不少银子才问出来,他并不仅仅是纵马,还杀了人。深觉受到欺骗,贾政回家罕见地不顾正妻体面给王夫人甩了脸子。 王夫人也吓一跳,在地方杀人和在京城杀人可不一样,不是找个借口就能压下的。 就在贾家在帮和不帮犹豫的时候,顺天府发现个大问题在地方呈上来的某份案卷中,薛蟠已经是个死人了。 曾经打死过人的杀人凶手,竟然死而复生,并且又打死了人。这个发现让钱大人眉头紧皱,仿佛看见数不尽的工作量再向他招手。 这薛蟠打死人之后不仅没有躲到穷乡僻壤,反而正大光明地在京城捐官,要说背后没人,鬼都不信。再联想到荣国府上门托人情,钱大人更加确信这个案子牵扯出来的人会越来越复杂,说不定他这个顺天府尹都压不住。 压不住怎么办当然是往上报。于是就有了太子拦住胤祐那一幕。 花费几天时间打听清楚来龙去脉,胤祐心情很复杂,认真地问林茈玉“你舅舅,是不是脑子不太灵光” 林茈玉很认真地回“我以为您早就知道。” “确实应该早就知道。” “既然是薛家的事,那就是荣国府二房,不能代表荣国府。就算真追究起责任来,我就和妹妹去找外祖母,把二房分出去。” 林茈玉想都没想地回应,让胤祐吊起眉梢“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果断” “不是果断,是早就盼着他们分家了。虽说世家大族一脉相承,但也没有这么多人住在一个门里的,人多了,糟心事自然也就多了。” “是啊,人多了糟心事就多。”拥有十几个兄弟的胤祐深以为然。“不过这也算提个醒,就算这回牵扯不到整个贾家,按照你这两位舅舅的行事习惯,早晚也会牵扯到。你不回去劝劝” “你能劝动太子吗” “不能。” 你连你哥都劝不动,哪来的信心我能劝动我舅舅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躺回摇椅上,在树荫下摇摇晃晃,看着阳光透过树枝照射下来,一条一条,一层一层,就像牢房的围栏。 牢房里,薛蟠刚被关进来时还叫嚣着早晚会被放出去,后来被提审几回也不害怕,哪怕听闻多年前的命案被翻出来也是不以为意,在他心里,当年能躲过,这次还不是一样能躲过直到贾政出现在堂审时,并且对他的求救充耳不闻时,他才慌了。 此时他趴在围栏上,努力将脸挤出去“这位兄弟,这位兄弟你帮帮忙,我想见今天堂上那位贾大人,他是我的姨夫,你想办法帮我传个消息出去,我必有重谢。” 外头被他求救的差役看着他仿佛在看傻子“贾大人的确是假大人,我说你这小子原来不是胆大妄为,而是听不懂人话,难道方才在堂上你没听出来,你那个姨夫也是被传来问罪的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18章 分家 近来荣国府正在准备迎接两件喜事…… 近来荣国府正在准备迎接两件喜事。 第一件是贾宝玉的亲事终于定下来。两家经过商量之后已经约好了初定礼的日子, 等初定礼后,两家就算是亲家,现在府上已经在忙着预备聘礼。 第二件紧跟着第一件,贾宝玉这个做兄长的定下来, 贾琮这个做弟弟也可以开始议亲。 正巧大选刚结束, 贾琮又明确表示将来他的长子、长女都交给邢夫人教养, 邢夫人又高兴又得意,忙着就要从这一届的秀女中挑选儿媳妇。 他们这对继母与庶子可谓达成了一种各取所需、又互相成就的微妙平衡。继母无亲生子女需要能给她养老送终的人,庶子不得宠需要能给他抬身份的人。 将来贾琮的长子论身份肯定是不成,但如果能养在邢夫人膝下, 和邢夫人亲近不必多说,人们议论起来也会说他是在一品将军夫人身边长大,人脉、见识比同出身的人强许多。 总而言之, 眼下的荣国府正是一派其乐融融, 大房、二房各自忙着自己的好事。 偏在这个时候, 贾政从顺天府阴着脸回来。 “什么, 将当初在事情翻出来了”王夫人被叫到书房,听闻顺天府经过大惊失色。“当初蟠儿虽然闯下祸事, 但不是都已经了了, 怎么好端端又翻出来” “好端端他又打死了人, 这叫好端端当初我早说过, 若不对他严加管教, 势必会再次惹出祸端” 自从外任被遣回京城之后, 贾政在朝堂上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后来虽然参与审结湖广案,但因为是皇上委派的本职工作,过后并没有迁升。 不过到底是个好的开端, 本想着等日后再做出几件实事来,总能又机会,谁料薛蟠的案子被翻出来,若是递上去,哪里还有翻身机会 一想到顺天府尹那别有深意的眼神,贾政感觉脑袋上的乌纱帽怕是带不了多久“此番顺天府尹将我请去,虽然没有拿出与我有关的确切证据,但假以时日总能查清的。” 王夫人眼露惊慌,但还带着侥幸“老爷,事情过去多年,当年负责此事的官员早已调走了,难道不能隐瞒过去” “证据确凿,如何隐瞒”贾政甩手,垂头丧气。但当初这件事他是知情的,也是他托人办的,就算后悔也怪不到别人身上。 薛蟠还活着就是当初错判最好的人证物证,恐怕前往地方调查的人员已经派出去,到时候顺藤摸瓜,所有有关的人都会被挖出来。 除非薛蟠能凭空消失。 王夫人眼神一闪,但很快想到薛姨妈,将这个想法又压下去,试探道“老爷,这世上同名同姓之人不在少数,能不能” “这”贾政唉声叹气的动作顿住,抬手轻抚胡须,陷入思索。 “老爷。当初蟠儿的案子是断在应天府,这么些年官员都换了两任,若是速速写信回去,叫他们寻个同名同姓的人,或还来得及。” “并非不是个法子,只是要找可靠的人。” 弄虚作假本来就是犯法,如今又要偷梁换柱,但凡走漏半点风声,闹大了就是欺君之罪。 如此大事,贾政一时想不到可靠人选,却听王夫人道“琏儿不是在江南叫他往金陵老家去寻,总有可靠的。” “也只好如此了。” 做下决定,贾政当即便给贾琏写信送出去,然后去找贾赦商量。 贾赦摇着扇子站在门口,回头用余光瞅他一眼“既然你都已经想好了,还来跟我商量做什么琏二那厮如今眼里也没我这个父亲,你们要做什么不必来跟我说。” “大哥,薛家在咱们家住了这些年,难免有人来询问,你我总要一个说辞。” “询问便是询问也是问你,咱们家里的事什么时候问过我,不都是你们夫妻两个决定对了,你既说到家里,我正有件事。你要给宝玉定亲预备聘礼,记得一式两份,别忘了琮哥儿那边。” “大哥” “哎呀,不就是死个人,你嚷什么咱们家什么事情没见过,你随便想个法子遮掩过去不久行了,还用得着特意来跟我说不就是个顺天府,找八贝勒跟他说一声不就行了” 以往家里大事小事没找贾赦做过主,他也不放在心上,如今家里忙着办好事,各处都有人来贺喜送礼,还要忙着和八贝勒旗下人员打好关系,死了个张华而已,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二弟不是我说你,这么点小事都惊慌失措,人又不是咱们杀的,你慌什么就算是有什么查到咱们头上,推给薛家不就成了本来就是他们的事。何况还有八贝勒呢,你怕什么” 有时间为这些事情烦心,还不如去找美妾。贾赦叹口气,摇着扇子走了。 贾政站在原地,片刻后点点头,认同了他的话。 贾家草菅人命又不是一回两回,无论是张华、石呆子,还是金钏儿、晴雯,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他们放下心来,远在江南的贾琏接到信却差点没跳脚“你看看你看看,又是这种事,早前大老爷被皇上叫到畅春园去都忘了不成这是要为了个薛大傻子,将咱们全家都拖累进去” “什么事你这么生气”王熙凤叫平儿把孩子们再带远些才过来,从桌上拿起信看一遍,冷笑。“我说呢,这么久不来信,一来信就是欺上瞒下触犯律法的事,真是有好的想不到咱们,坏事头一个拿咱们顶上。这事可不能应。” “我当然知道不能应,可信已经送到了我手上,将来若是查到咱们这,知情不报的罪名也逃不过。” “可是也不能把信交出去,不然二老爷获罪,咱们也捞不着好。就装没接到信。” 王熙凤出来几年,上头没有“三个婆母”压着,行事越发雷厉风行,话音刚落就直接把信撕碎扔到茶水里浸透,然后到门口叫“平儿。” “哎,来了。” “去收拾东西,这两日爷轮休,咱们到外头游湖去,就说是昨天晚上去的。” 平儿看看桌上泡着信的茶碗,再看王熙凤和贾琏的脸色,点头“好。还有件事,昨儿门房来人说,不知哪里送来的拜帖攒了半筐,瞧着不认识,我正要禀告二爷和奶奶。” “不知来历的东西要它做什么,烧了了事。” 两人视线一对,默契十足。 一家子收拾东西悄悄出去,回来的时候招摇过市,新的拜帖和书信又攒了几封。等贾家送信来的人等不到回应,上门询问的时候,门房莫名其妙“你说什么信” 贾家下人声音都快了两分“就是三日前我送来的信,你说已经送进去,叫我等着二爷召见,你不记得了” 门房沉思片刻,一拍手“对,有这事。不过你来的不巧,四日前我家爷带着奶奶和哥儿、姐儿游湖去了。他们前脚走,后脚管家就将拜帖书信挑拣,要紧的拿进去,不要紧的都烧了。” “烧了我不是跟你说那是贾家送来的信,要亲手交到二爷手里吗” “我也想亲手交给爷,但爷不在家我们能怎么办反正是自家来的信你急什么。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吧,京城自家来人,还弄得这么麻烦。”门房说得慢悠悠,虽然他是江南人士,但也知道贾琏出身京城荣国府贾家。 贾家下人却急得跺脚“我当时送信你不是说二爷在家吗那是老爷写的信,你们烧了信,我怎么回去回话” “爷带着奶奶出去游玩走后门,难道还得跟我们汇报不成再说了,京城既然派你来了,你不应该知道信上的大致内容吗若你不知道信上写的什么,那要你来干什么” “你们丢了信,还强词夺理” “谁叫你们送信来鬼鬼祟祟,空白的信封谁能认出来那是什么但凡你在外头落下荣国府的印章,也不会有人把信烧了。” 两人各执一词,在门口就差点吵起来。 信上内容不能见人,自然不敢将荣国府的印章落上,来人能被贾政派出来送信,也算心腹,虽然不知道信上的具体内容,但大概事情也知道些。 听闻信没了,这样吵架也不是办法,他一咬牙“那你进去通报,我要见二爷。” “你想见就见,你以为你是谁爷在织造司呢,你去吧。” “那你就去告诉二奶奶,二奶奶总在家吧” “我家少爷要选开蒙先生,二奶奶这几天都不在家。” “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贾家下人眼珠转动,改变主意。“我是从京城贾家来的,总住在外面不像话,你且进去找平儿姑娘或是其他管事,给我安排个住处,我等着二爷、二奶奶。” 两年前荣国府来人送信,都是直接住进府里的,但后来贾琏单方面切断联系之后,荣国府再来人就不住在里头。 门房立刻站直“敢叫平姑娘的名字,胆子不小啊你” 荣国府里不讲究,姑娘们的名字乱叫,但凡换个正经人家,谁把姑娘的闺名叫出去平儿又不是普通丫头,平儿姑娘和平姑娘,看似一字之差,实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站在门前叫,讲究点的都可以算他是当面挑衅。 贾家下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但想要改口也来不及了,这次他是真理亏。 “赶紧走,我看你不像是来送信的,就像是来找麻烦的,再不走我就叫护院出来,听见没有” 门房要多理直气壮就有多理直气壮,撸起袖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动手。将人赶走之后还对着地上啐了一口。 贾琏和王熙凤玩失踪玩得彻底,再加上一封信从京城送到江南需要的时间,顺天府派的人已经到了应天。 薛家位居“护官符”首页,能让当地官员都得罪不起,他们家犯下的事可不止薛蟠身上这些,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当地一害,要从民间找证据简直就像沙滩捡贝壳一样容易。 不到三天时间罪证就足以写成条陈,送回顺天府后,钱大人眼睛都亮了,仿佛看见自己为民除害、升官发财的将来。 再递交给太子,太子直接笑出声“好薛家,孤忍他们很久了。你尽管放手去办,务必要为百姓申冤” “太子殿下放心,臣必定不辱使命。” 顺天府是太子的势力,应天府却不是,当年的不是,眼下的还不是,能够将堵在心头的薛家拿掉,还能打击党争对手,对太子一党来说简直是一举两得。 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用任何手段,完全正义,即便拿到康熙面前,都可以理直气壮。 从五月下旬薛蟠接到旧牌子,到后面打死张华、从刑部移交顺天府、牵扯到贾政、调查应天等等,到如今,铺开的大网终于开始收拢。 而伴随着大网收拢,同时到来的是贾母八十大寿。 贾宝玉的婚事终于定下,贾琮那边也有了人选,贾母很高兴,叮嘱务必要将这次八十大寿办得热热闹闹,将两边的亲家都请来吃酒。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贾家已经彻底没钱了。 贾宝玉和贾琮两人的聘礼将官中最后的钱分得干干净净,薛姨妈拿来给薛蟠打点的银子都赔上,也刚刚勉强将两人的聘礼凑齐。 论出身,贾琮是一品将军贾赦之子,贾宝玉是五品侍郎贾政之子。论功名,贾琮过了乡试,贾宝玉是白身。于情于理贾琮的聘礼应该比贾宝玉高一等,但因为贾母和王夫人偏心最终两人聘礼一样。 王夫人心中不满也不敢表现出来,与之相反邢夫人趾高气昂,因为这事她头一回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从官中分走东西,在筹备贾母大寿的时候,两人之间就差最后一层窗户纸隔着刀光剑影。 到寿宴前一日,即便贾母想要装聋作哑,也很难对两人间的小动作视而不见。 洗漱完毕后,丫头们正要退下,她忽然叫住鸳鸯“明日的寿宴,都安排好了” 知道贾母在担心什么,鸳鸯等众人都退下才凑过去小声道“老太太放心,这些日子我断断续续给二太太的东西足有两千两,莫说寿宴花费,便是宝二爷的聘礼都能补齐。何况明日两个亲家要来,两位太太必定心中有数。” “那就好,等他们的亲事办完,爱闹就闹去吧,我只当不知道。库里的东西,你挑拣着吧。” “是。老太太早些休息吧,明儿还有热闹呢。” 即便没有王熙凤和贾琏,贾家还是走上了变卖老太太私产的路。每个人都有私产,但到了紧要关头能把私产拿出来的,统共也不过一个贾母、一个王熙凤罢了。 睁着眼过了半夜,到三更左右贾母才堪堪睡着,第二日不到寅时起床,她却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身上穿的衣裳,都是从库房里找出来压箱底的好料子制成。 八十大寿不同于寻常生日,又是贾母这样的身份,其实从上个月月底就陆陆续续有人前来送礼、拜寿,只是因为今日是正日子,所以邀请最亲近的亲戚们来。 贾赦、贾政、贾珍、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贾琮、贾宝玉、贾环等人按照次序先后拜寿之后,一天的热闹才正式开始。 “将军府卫大奶奶到。” 院门口一声唱喝,到贾母跟前却变成“老太太,是史家大姑娘来了。” 鸳鸯再凑在她耳边小声提醒“云姑娘来了。” 层层递进,称呼越来越亲近,贾母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打从成了亲就没来过,我可想得紧,快叫她进来。” “七贝勒福晋、十二福晋到” “老太太,两位林姑娘来了。” 贾母正拉着史湘云说话,闻言探出头“好好,快叫进来。” 今日拜寿,只讲家礼,林茈玉和林黛玉进来给贾母拜寿,喜得贾母合不拢嘴“快上前来,叫我好好看看你们,打从你们都走了,总觉得我这屋子后头缺了点什么。” 都是看着长大、嫁人的后辈,眼瞧着她们从小姑娘变成如今为人妇、为人母,贾母感慨颇多。 正要叙旧,院门处又来个人,却不通报,而是看向邢夫人。 邢夫人立刻起身,笑着走到台阶前“老太太,咱们家二姑娘路途遥远不能回来,给您送了礼托我给您拜寿呢。” “二丫头使人回来了” “您老人家过寿,她怎敢不使唤人回来前两天就到了,等着今天的正日子呢。”邢夫人脸上有光,说话都利索。 正哄得贾母高兴,贾环就蹿过去“老祖宗,三姐姐也命人送来寿礼。还有个好消息,她身怀六甲,请大夫诊断,说极有可能是双生胎。” “竟有这么大的好事”所有的好事仿佛都集中在今天,贾母笑得眼睛都睁不开,笑声都爽朗许多。 尤氏站起身“四姑娘也早早送了寿礼回来,不过不许我提前说,也是说要等正日子让您老人家高兴。原来几位姑娘都是这么想的。” “哈哈哈,我这几个孙女、外孙女是最贴心的。”很早以前贾母就喜欢这么说,今日说出来,与以往似乎并无不同。 在京城能来的都来了,不在京城的也都送了礼物来,林茈玉、林黛玉、史湘云、贾琮、贾宝玉陪着贾母说话、用饭,荣庆堂似乎又变成了以往的热闹。 到半晌午有人通报贾琮、贾宝玉的岳家在来的路上,林茈玉三人才起身告辞。贾母满眼不舍却没有挽留,目送她们出去擦擦眼睛调整心态,兴高采烈地迎接两位未来亲家。 傍晚两位亲家告辞,宁荣二府的人聚在一起放烟花、听戏,到半夜宴席才散。但热闹并没有就此结束,值夜的下人们讨论着今天送来的寿礼多么贵重,两位福晋亲自前来,又猜测明天、后天又有谁来等等,比她们自己过生日还要兴奋。 直到第二天天未亮,大门被踹开传来刺耳的声音,才将人们从美梦中惊醒。 来人是从正门进来的,被踹开的门是梨香院的大门,开在后街的角门早已被堵住,为首之人手捧圣旨“薛家纵横行凶证据确凿,犯人薛蟠判处斩立决,等待秋后处斩,其余薛家众人全部关押刑部,等候处置” 被惊动过来的贾政脸色苍白“仇都尉,你这是” “贾大人,听闻昨日是府上老太君大寿,下官在这里恭祝老太君福寿绵长。这里应该惊动不到老太君吧奉劝贾大人一句,与其有时间在这里担心薛家,不如想想自己。”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仇都尉用圣旨在贾政肩膀上戳两下。 贾政脸色发白“多谢仇都尉。” “哼。”没理会他的客套,仇都尉命人将梨香院所有人全部拿下,然后扬长而去。 对方敢闯进荣国府拿人,那就说明他们已经不把荣国府当一回事了。薛蟠的罪名定下,过往诸事多半证据确凿,贾政已经是戴罪之身,只看上头什么时候清算。 大红灯笼还在四处挂着,按照预想,贾母八十大寿的热闹至少还能持续两天,但此时此刻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人敢说笑。 众人聚在荣庆堂,一片死寂与昨日的热闹仿如隔世。 贾母坐在最上首,视线扫过下面所有人,半晌长出口气“等到今日才来拿人,也是给我这个老太太颜面,我不知道你们干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但这回怕是躲不过去了。” “母亲。”贾政心知是他们夫妻将薛家引狼入室,心虚加愧疚让他无颜面对贾母,直挺挺跪在中央。 “罢了。”贾母摆摆手并不在意,反而看向鸳鸯。 鸳鸯点点头,出去了。 贾母继续道“昨儿三个丫头都回来陪着我,跟我说说笑笑,想必她们也都是听到风声,想让我高高兴兴过寿。活到这把年纪我也知足了,琮哥儿说得对,咱们是时候分家了。” 满屋子的视线瞬间落在贾琮身上,却见贾琮坦然站着,仿佛没察觉到这视线似的。 这时鸳鸯从外回来,带着几个健壮婆子,陆续抬进来七、八个箱子。 然后只见贾母从身上摸出个钥匙递给鸳鸯,鸳鸯拿着这不足小拇指长的钥匙,从柜中取出一个盒子打开,然后用从盒子中取出来的钥匙们,将这七、八个箱子陆续打开,露出里头数不尽的金银首饰和珍玩摆件。 早知道贾母拥有无数家私,却没想到能有这么多,在场众人都看愣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19章 这该死的宿命感 邢夫人来回打量几眼,…… 邢夫人来回打量几眼, 啧啧称奇。 其实当年作为继室嫁过来的时候她就知道,除非生下儿子, 否则她是融不进这个家的, 以至于这么多年别人把她当成局外人的同时,她自己也习惯了。没想到今天竟然能见着分家,属实意外。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 老太太的家私几乎是给贾宝玉留着的,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抬出来,难道是要都给贾宝玉 人们的视线在贾琮身上打量几圈, 又落在贾宝玉身上。 贾宝玉的喉咙动了动, 但没出声。 仿佛没有察觉到众人的心思, 贾母将贾赦和贾政叫到前面“你们都说我偏心,到了今日这个时候,咱们母子三个也没什么好闹的了。” “母亲”兄弟两个异口同声, 叫完以后偏头看了对方一眼。 都说贾赦不得宠爱,但他实打实得到了爵位, 娶不到鸳鸯闹脾气的时候,贾母也会花八百两买个小妾哄他。到底是贾母的偏心有度,没叫他们兄弟两个反目成仇。 “照理来说, 我的这些家私给你们兄弟分了了事,但你们也都是做祖父的人,家里孩子们多,索性我就给孩子们分了。”说着贾母指向最前面两个箱子。“这两个箱子你们兄弟一人一箱, 其他的,就不干你们事。” 两个箱子里都是金银珠宝,埋在底下的东西看不见,但最上层的几个镯子和几串珍珠便有两千两不止。 兄弟两个看看箱子, 看看对方,退到一边。 贾母点向一箱各色料子“这里头的东西虽不如雀金裘那样稀罕,但也是少见的好东西,原是预备给孙女们,又恐不够分没拿出来,大太太替凤哥儿收着吧,将来拿出一两件给巧姐儿压箱底也够了。” “哎。”邢夫人猝不及防被点名,连忙站出来答应,余光看见箱子里精细罕见的东西,暗自惊叹老太太竟还藏着这么些。 剩下的箱子里贾母左右看看,指着三个价值差不多的“宝玉、琮哥儿、环哥儿,你们原是兄弟,各自挑一个去吧,免得说我偏心。” 贾环当即兴高采烈就要去挑,一偏头看见贾琮和贾宝玉没动,撇着嘴又退回去。 他自来不着调,众人只当没看见。贾母叫贾珍和尤氏“这里头是家里的老东西了,不是给你们,是给老祖宗的。” “是,老太太。” “剩下的给兰小子,他们孤儿寡妇生活艰难,日后我也不见得能瞧着几回,这么些东西就当是替珠哥儿的吧。” 李纨眼眶一红,忙垂下头。 “好了,这些东西分干净,库里便是些霉烂的、搬不走的笨重老物件,我留着养老。其他的你们商量去吧。”挥挥手,贾母开始赶人。 鸳鸯将箱子重新锁上,然后把钥匙分给众人。 贾环拿到钥匙直探头,悄悄问“这是哪个箱子的”鸳鸯没理他。 这些东西分出去,贾母的私库便少了一半,余下的都是日常使用、赏玩的东西,虽然价值颇高,但除非她死了,否则是不会分的。 众人互相看看,然后行礼出去。等一个时辰之后再回来,已经商量完毕。 贾赦作为大哥上前回禀“母亲,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凡与祭祖相关都抬到宗祠那边去,余下的先拿出三份来给三个小子,然后我和二弟平分。至于要分府,就以与凤楼为界,与凤楼以前仍旧是荣国府,与凤楼以后分与二弟,这样母亲还在荣庆堂住着。” 假设将荣国府从前门到后门均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主体是正院和贾赦的院子,第二部分是荣庆堂、与凤楼等众女眷住处,第三部分主体则是原本建造大观园的地方。 如此划分的确是最省时省力,只要王夫人、赵姨娘、周姨娘搬到后头,其余人甚至连李纨都不用动。 这个结果贾母还算满意,点头“你们兄弟商量好了,回我一声便罢。” 老大媳妇不擅长管家,若是凤哥儿回来就好了;宝玉马上就要娶亲,老二家里不知要怎么分院子;后头大花园怕是要重新翻修,不知花销可够 种种思绪在脑海中闪过,但最终贾母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一声。往后凭他们闹翻天去,也不管了。 荣国府分府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宁荣街,那个原该威扬赫赫写着“天仙宝境”的地方,换了一块小小的“贾府”,只是众人皆知此“贾府”非彼“贾府”。 而因着分府,贾琮拿到了一批下人的身契,其中便有画眉父母的。终于能放下心的画眉拿着攒的银子将父母节接走,将他们安置在租借的小院子里,然后就将在贾家打探到的事一一告诉林茈玉。 “当日二老爷就带着二太太和两个姨娘搬到了后头,然后将琏二爷的东西搬了过去,原本琏二爷的院子则叫琮三爷搬了进去。不过老太太还是疼宝二爷的,说他婚期已经议定,叫他仍旧在前头住,等后头新院子修好再搬过去成亲。” 从荣国府搬到贾府,对贾宝玉原本就不上不下的身份是个巨大打击,贾母将他留在荣国府,是不想让他的婚事出现变数。到底她还是偏心这个孙子。 林茈玉长出口气“留下就留下吧,外祖母身边就剩这么一个能哄她开心的了。冷子兴那边往后拿不到东西了。” “福晋是要” “他还有用处。” 这样吃里扒外、倒买倒卖的奸商,不早早解决了还有什么用画眉闪过一丝疑惑,口中却道“是。福晋,这消息可要告诉十二福晋” “不用,这么大动静她很快就能知道。薛家的案子薛蟠只是开始,接下来便是调查应天府历任官员,然后慢慢往京城摸,只看他们速度如何吧。” 久居“护官符”首页,能威胁当地官员的金陵四霸,贾、史、王、薛,最末位的薛家已经没了。 虽然是早已知晓的结果,但真的到这一天,林茈玉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贾母生日过后,很快便迈入秋季,薛蟠斩首,当年舞弊弄假的应天知府也被押解入京问罪。 说来真是奇,当年贾雨村被林茈玉耍小聪明赶走,没做成她们两姐妹的老师,过后不知走了哪里的门路,竟然又重新回归仕途,虽然比原著晚了几年,但他又成了应天知府,也就是现任应天知府。 听闻现任应天知府贾雨村押解前任应天知府进京,林茈玉的表情一瞬间没有绷住。 难道一定要让贾雨村来抄贾家吗这宿命感是不是太强了些 正震惊、纠结百味杂陈,脸上被人捏了一把,她抬头就对上胤祐的脸。 “爷跟你说话,发什么愣只是押解来了个前任应天知府,你怎么像是天塌了似的” “虽然天没有塌下来,但也差不多了。”林茈玉揉揉脑门。“你刚刚说什么” “爷说,爷今晚睡在杨氏那。” 大选、小选时康熙习惯似的给每个皇子后院都分了两、三个人,杨氏就是那个时候过来的两个格格之一,不过她似乎和伊尔根觉罗氏等人不一样,很能引起胤祐的兴趣。 林茈玉思考了两秒“你去呗。” 胤祐正要起身的动作被这很随意的三个字定住,又坐下来“我怎么听着你阴阳怪气的” “对呀。” 承认地这么快,还真是林茈玉一贯的风格,胤祐还没张嘴就被抢白。 “再过两天是大格格的生日,再再过两天是弘曙生日,你爱去就去呗。正好贾家的事让人烦心,等过完十五我想带妹妹去玩两天,把那拉氏也带上,再叫上弟妹,你自己在家玩吧。” 站起身理理衣裳,林茈玉捏着帕子走了,头也不回。 “哎,爷就是随口一说。”胤祐忙站起来在后头跟着。“其实爷想说,昨儿去见皇阿玛,皇阿玛说让爷往后也在畅春园轮值。” “轮值去呗。” “爷去轮值,备用衣物什么的你不用准备” “准备呀,该准备的自然要准备。出去玩的东西也要准备上,把孩子们都带上,要准备的东西更多。” “哎哎,爷刚才说笑的。”胤祐围着林茈玉前后左右转,把雪容她们都挤到一边去。 林茈玉前脚踏进屋要关门,他赶紧跟着进去,然后把雪容她们关在门外。 画眉啧两声,雪容摇摇头。这场面虽然是第一次见,但他们两个人做出来还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最终胤祐没往杨氏那去,八月十五和两个孩子的生日也过得很高兴,但游玩却没去成。不是因为胤祐不让,而是因为弘晖没了。 嫡皇孙的数量本来就不多,再少一个,剩下的真是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胤祐兄弟几个都去了四贝勒府,送送这个未长到成年的侄子,安慰安慰看起来仍旧是沉着脸、却明显能感觉到颓废的胤禛。 四福晋与胤禛是少年夫妻,两人成亲时不过十三、四岁,多年走来只有一个弘晖。胤禛还有其他庶子、庶女,四福晋却是失去了唯一的孩子。 几个嫡福晋聚在挂着白的屋子里,想要安慰,却说不出多少话。 三福晋眼眶发红“四弟妹节哀吧,我当时也是这么过来的。” 四福晋虽然红着眼,却无半分失态,还能反过来安慰三福晋“三嫂比我有福气,还有其他孩子陪着。” “你们还年轻。”太子妃轻叹一声安抚,想到自己这些年只生下个闺女,这话是劝四福晋,也是劝她自己。 刚刚成婚不久的十三福晋兆佳氏眸子暗了暗。在成婚之前胤祥早已有了庶出子女,她从进门就是带着压力的。 康熙皇子们的嫡福晋,似乎普遍过得不太好。在这种氛围下,林茈玉安静如鸡。 其实在她自己看来,她过得也不算好,不必拿现代标准来,只拿林如海的标准,所有皇子都比不上。但不拿林如海对比,放在皇子福晋中,她似乎是过得最好的。 忽然察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身上,林茈玉连忙转头,竟见是八福晋正用哀怨的眼神盯着她。 完蛋,她不会要说话吧 顿时一颗心七上八下,比小鹿乱撞还要忐忑,几秒钟过得像几个世纪似的。 视线忽然被打断,竟是林黛玉不动声色地隔开两人。 林茈玉松口气,脚下小心挪动将自己藏得更严实点。 幸好,八福晋全程只说了些安慰的话,并没有散发敌意,但等到众人告辞离开的时候,她叫住了林茈玉,然后看向站在旁边的林黛玉,笑容里带着明显的羡慕“你们姐妹两个还真是让人嫉妒。” 打量着两人,她说完这句就走,似乎并不想在四贝勒府惹人注意。 林茈玉和林黛玉对视一眼,也没有多做停留,但回到七贝勒府之后,林茈玉还是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她这是单纯表示内心的嫉妒,还是有点别的意思” 林黛玉已经回宫了,旁边站着的是雪容和画眉,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不得不说,人心确实复杂。 “算了,咱们两家原也不怎么打交道,她爱想什么想去吧,别付诸实践就好。贝勒爷又进畅春园了” “据说明儿该四贝勒当值,爷要提前去说一声,替四贝勒一天。” “虽然四哥看起来总冷着一张脸,实际这样的人内心最敏感,何况爷是做弟弟的,应该如此。”林茈玉点点头,这倒和是不是雍正没关系,不过是体谅一个刚失去儿子的父亲。 畅春园里,康熙因为弘晖去世有些愣神,这些出生较早的孙子们他都是有印象的,当年老四当有了嫡子时兴奋的模样他也还记得,那个整天板着脸的儿子可很少笑得那么明显。 “内务府安排妥了” 他的声音很低,李德全忙回“是,内务府的人已经去了。方才七贝勒来了一趟,说记得明儿是四贝勒当值,想换换。” 胤祐过来的次数不少,一般没什么大事,小事不值得专门面圣都是说了就跑,李德全已经习惯,康熙也见怪不怪。 “换换吧,他惦记着兄弟是好事。等丧事办完了,再宣老四来。” “嗻。” 弘晖丧事进行的同时,薛家案终于查到了荣国府头上,准确来说是贾政和王夫人头上。 不过薛蟠的案子能从薛蟠查到应天府,再从应天府查到贾政,那么贾政的罪名定下之后,自然就能从他查到金陵,再查到贾赦、贾珍。贾家拿人钱财,可不是王熙凤的专利,如今王熙凤早随着贾琏去了江南,也没耽误他们私下里捞钱。 一张网收起来,另一张网又铺开。只是贾家不是薛家,上头有宁荣两府的牌面撑着,不是像薛家那样轻易就能抄掉,就算有太子授意也不行。 表面上是罪名牵扯到贾家,实际却是太子和八贝勒的博弈。双方热热闹闹斗了两个月,最终太子摘掉了贾政的乌纱帽,拆散了贾宝玉的亲事,但八贝勒却把战火截止到“贾府”,而没有延伸到贾府。 林茈玉看了战场一眼,然后收拾东西送胤祐和康熙巡视永定河去,随行侍奉的人是陈氏。 那拉氏带着三个儿女浩浩荡荡地来到林茈玉的正院,开始八卦“福晋,这杨氏除了固定请安的日子,可还来过” “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福晋有所不知,这杨氏往我那去了好几趟。咱们府上几个老人,除了陈氏都有子嗣,我瞧着杨氏明里暗里总想挤兑她。” 林茈玉绣花的动作顿住,抬起头“有这事倒是不曾听闻。” 那拉氏摇头咂舌,这动作还是跟林茈玉学的“您是嫡福晋,她怕是还没胆子到您跟前胡说,便到那我去挑拨,却不想想,陈氏虽然没有生育,却是和我一同进府的老人,福晋您都没说过什么,她算什么东西” “她们两个闹起来了”林茈玉把绣棚放下,端起茶水准备吃瓜。 却见那拉氏一甩手“陈氏都没理她,正巧爷要出去,您就安排陈氏随行侍奉着了。”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七贝勒府后院宅斗已经展开,而且第一回合以杨氏失败告终。难怪当时下意识就点了陈氏随行,果然直觉还是一样好用。 林茈玉把茶水放下,兴致缺缺“我还当怎么了,就为这点小事。我看是日子太无聊,该给她找点事情做,整天想着有的没的。” “您是嫡福晋,全当看热闹罢了,我们却不行。别说她们几个格格,我看杨氏倒想要我底下这个侧福晋的位置。”那拉氏意味深长。 林茈玉又把茶水端起来“你确定” “福晋看看就知道了。” 以前后院人少,什么福晋格格的,时不时凑起来说笑、看戏,关系还算不错。但康熙有个习惯,就是自己爱收女人,也爱给儿子塞女人,大选小选有看上的就塞几个,如今七贝勒府人不少,林茈玉偶尔也只把有孩子的几个叫过来聚聚。 不过这些女人都是被指过来的,林茈玉不喜欢也没必要去为难她们,日子就这么着过了,杨氏还是头一个例外。 那拉氏过来八卦一通,带着孩子蹭了晚饭才回去。 第二天李氏和伊尔根觉罗氏也带着孩子过来,蹭了饭才回去。 第三天倒是三个大人没来,但几个孩子全来了,不仅蹭了饭,还把弘曙弄哭了才回去。 第四天第四天谁也没来,林茈玉拎着小竹竿,把所有孩子召集到院子里排成一排,挨个教训了一顿。 这样的场面在七贝勒府不算日常,但也不算稀罕,不至于一个月一次,但半年总得来上两三次,来了几年的老人都知道,新人如杨氏却不知道。 她站在廊下,看着嗷嗷哭的小格格、小阿哥被挨个送回去,目瞪口呆。 虽说嫡母拥有绝对的威权和地位,但也没有打庶子的吧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轻了说是苛待庶出,重了就是善妒,直接被休弃也不是没有可能。尤其是在皇家,这些孩子无论嫡庶都是皇室血脉,一个福晋还真不一定能胜得过皇室血脉。 呆滞过后,紧接着就是狂喜,杨氏回到自己屋子,高兴的当晚没睡着。 妾室要扶正是不可能的,除非是嫔妃册封为皇后,所以打从进门她的目标就是侧福晋。但侧福晋有子有女,想要斗倒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成为最受宠的格格。 这个目标也不容易,因为还有两个格格也是生育过的,甚至其中一个还是生了儿子。最最要紧的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胤祐暂时不许后院的女人生孩子,想要从生育上取胜这条路被堵死,争宠变成了天大的难事。 但万万没想到,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在她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嫡福晋竟然将把柄就这样送到她手上。有嫡福晋帮忙,想要争宠还不是轻而易举 接下里几天,杨氏躲在屋子里想出了数条对策,等胤祐伴驾回来,便把自己收拾得花枝招展前去迎接。 于是等胤祐回府,刚和陈氏从马车上下来,就看见福晋身后站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即便只是余光看见心神都荡漾了一瞬。 林茈玉恍若未觉,问了陈氏几句便叫她收拾东西先去休息,然后把胤祐叫到书房,将大格格、大阿哥的功课递上去。 一刻钟后,胤祐拿着小竹竿冲出来。 杨氏正在二门不远处的廊下,等着来一场美丽的偶遇,却不料一抬眼就瞧见胤祐不顾腿脚不利索,亲自动手追地大格格、大阿哥满院子跑。 完全出乎预料的发展,杨氏差点没站稳,连忙扶着丫头的手回屋去。 在林茈玉不知道的时候,七贝勒府宅斗第二回合,依旧以杨氏失败告终。 彼时进入冬季已经落了雪,康熙带着德妃和成嫔回宫准备过年。大格格终于久违地见到玛嬷,抱着戴佳氏和博尔济吉特氏的腿嗷嗷哭,说阿玛和嫡额娘揍她。,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第120章 美人计 博尔济吉特氏没跟着去畅春园,…… 博尔济吉特氏没跟着去畅春园, 但她在宫里也见不到大格格,好不容易看见却是这番景象,心疼地直叫心肝“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打孩子做什么别说姑娘家家, 便是淘气的小子, 也没有打的。他们为什么打你,你说出来, 玛嬷给你做主。” 大格格打个哭嗝“弟弟画了阿玛的画像。” “小小年纪就会画画,好事呢。”戴佳氏忙哄,她也心疼得不行。 大格格补上“额娘说阿玛排行第七,我就在阿玛额头上写了个七。” 博尔济吉特氏忍住笑“虽说不该, 可你阿玛也不能动手。” “就是。”大格格点点头, 义愤填膺。“弟弟说他不会写七, 让我教给他,我认认真真教了好几天,阿玛还打人。” 戴佳氏和博尔济吉特氏待在宫里这么些年,也见过皇子、公主学习, 听着有那么点不对劲。小心翼翼问“你们是在功课上画画的” “不是。” 大格格摇摇头,不等戴佳氏和博尔济吉特氏松口气, 就说道“是在先生衣服上画的。” 这顿打, 属实不冤。 四五岁狗都嫌, 这话也不是假的。 等康熙溜达到咸福宫,就听闻了大格格的事迹,板着脸教训“尊师重道,先生教你读书识字,你怎么能在先生衣裳上画画” 幸好大格格虽然在家里什么都敢干,但在外头还知道维护自己的形象, 被教训了老老实实站着“玛法别生气,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皇子皇孙到了年纪要进尚书房读书,但孙辈的小格格们都是各自在家里请教养嬷嬷,很少有进宫的。康熙也没亲自养过公主,训了两句就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总不能把训儿子那套搬过来。 底下小丫头虽然认错快,但眼睛直勾勾的看不出半点畏惧慌张,一看就是在家里被宠着的。 康熙大道理在脑子里过了一圈也没说出来,毕竟这个年纪跟她讲道理她也不见得能听明白,叹一声换个话题“你们姐弟这么早就在家读书了” “嫡额娘说读书不在早晚,高兴就可以看,虽然现在我和弟弟、妹妹还看不懂,但可以让教养嬷嬷给我们讲故事。” “那你们都听什么故事”过年前总要在高位嫔妃宫里溜达一圈,是给嫔妃面子、给嫔妃娘家面子,也是给儿子面子,例行公事似的,所以康熙不急着走,就这么聊起来。 大格格摇头晃脑“什么都听,孔子、孟子、庄子。” “你还知道孔子、孟子、庄子”康熙眼睛眯了眯,这个年纪的小孩也就念念字经千字文,孔孟之道,太假了些。 怀疑和不悦一闪而过,康熙面无表情“那你记住了些什么” “孔子偷饭。” “孔子偷饭” “就是他们没有钱,好多人都吃不起饭,然后有一天有了饭,一个徒弟吃了一口,孔子就说他是偷吃。然后那个徒弟说饭脏了,孔子给徒弟道歉。” 虽然讲述地有些简陋,还有些磕磕绊绊,但康熙依旧分辨出这是哪个故事“这不叫孔子偷饭。你说的那个人可叫颜回” 大格格挠了挠头“好像是,那两个字太难了,没记住。” 古言的确有些生涩,但换成这样简单的故事小孩子的确能听懂,康熙脸色好了些“教导嬷嬷可告诉你,日后遇见任何事都不能擅自猜测” “不是,嫡额娘说,以后有人教训我,就要跟他对质” 康熙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一下“倒是个新思路。还有什么” “还有庄子的福晋死了,他敲盆唱歌。这个人好奇怪。” “那个不叫福晋,是夫人。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教导嬷嬷讲这个故事干什么” “嬷嬷本来讲了一个听不懂的故事,嫡额娘就让她换一个,然后换到这个。嫡额娘说,遇到事情哭没有用,就算要哭,也要先把话说清楚再哭。”一边说大格格还一边伸出一根手指头摇晃。 “虽然有些歪,但也算理。”圣贤之言听得多了,倒还没多少人敢在康熙面前说这种歪理。“除了这些子,你有没有听过别的故事” “有啊,只小猪。”大格格立刻就来了兴致,摆出说书人的架势,开始给康熙、博尔济吉特氏、戴佳氏讲故事。 她在家就是大姐,底下又是弟弟又是妹妹,给弟弟妹妹讲故事这种事也是手到擒来,虽然讲得比较简陋,但基本没有错处,故事大概都能讲得清楚。 接连几个故事讲得她口干舌燥,但兴奋异常。 康熙老父亲习惯发作“这些故事倒是新奇,那你从这些故事里学到什么” “不知道。”大格格眼睛亮晶晶的,还沉浸在讲故事的成就感中,干脆利落的个字把在场众人噎住。 博尔济吉特氏一看不好,连忙解围“她这么小的年纪,能把这些话说清楚已经不容易,皇子们到尚书房读书还要等六岁呢,等她长大些自然明白。”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的确不大,康熙把骂儿子的架势收回去,有些违心地说道“能讲述清楚这么些故事确实不容易,但故事终究是故事,还是要多学些有用的东西” 说是违心,也还是教训了几句,之后在咸福宫用了饭,才回乾清宫去。 腊八前夕胤祐和林茈玉来接大格格回家,刚用了早饭胤祐就被康熙叫过去,再回来时他就拉着脸。 戴佳氏满脸担忧“怎么了,莫非是外头什么事没办好” “没有,皇阿玛问我怎么教的大格格,好好的圣人典籍,教出来都是歪理。我说我小时候又没人教,皇阿玛骂了我一顿,就让我出来了。” 说到最后一句,胤祐撇着嘴满脸不在乎,戴佳氏的嘴唇却动了一下,紧接着她挤出笑脸“能教出来道理就好,你皇阿玛心里也是后悔的,往后别再说这个了。” “额娘放心,我心里有数。” 林茈玉拉着大格格,在旁边当哑巴。 一道过往的伤疤如果谁都不说,那就会是一辈子的心结,如果经常说,这道伤疤就会越来越深,但如果偶尔不经意提起,骂过吵过,这件事才有可能被时间慢慢抹平。 他们父子俩心里,大概都是想要将这件事情抹平的。 从宫里出来,大格格趴在林茈玉怀里,尽可能把声音压到最小“额娘,姨母跟我说,我们家里有坏人。” 林茈玉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也把声音压得很低,做出鬼鬼祟祟的样子“姨母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就是前几天,姨母说等我回家之后悄悄告诉你,不能让别人知道。”大格格压着嗓子用气音说话,不仅没有鬼鬼祟祟的感觉,反而像是做了坏事心虚。 “那你现在悄悄跟我说。”林茈玉一边配合她,一边看了“别人”一眼。 “别人”本人胤祐被这一眼看的,悄悄往这边挪了挪。 大格格没瞧见,认认真真地传话“姨母说十叔和十四叔家有坏人,我们家也有。” “只有我们家”林茈玉抬头,视线与胤祐对上。 如今在宫里长住的皇子,是十二、十、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六位。十五、十六都是畅春园庶妃王氏所生,也就是后来的密妃所生,他们早年是皇宫、畅春园两边住,后来到了读书的年纪才住在宫里,如今两人都不满十岁。十七年纪更小,不必多说。 余下的十二、十、十四,再加上排行第七的胤祐,共同点就是已经成家。 林茈玉声音更低“你姨母还说别的了吗” “就这几句,她说让我悄悄告诉嫡额娘和额娘,不能告诉别人。”一本正经地再次强调一遍,然后大格格转过身,若无其事地看着胤祐。 她还是年纪太小了,在她的认知里,只要压低声音,别人就听不到。 胤祐叹口气,决定配合一下自家闺女,便看向林茈玉“等会到家,把她送到侧福晋那去。” “好呀”大格格露出个胜利的笑脸。 等到家后不用人送,她自己蹦蹦跳跳就去找那拉氏,留下林茈玉看着胤祐,像审问犯人似的“说吧,最近有没有哪来的人给你送个清倌人、解语花” “怎么就和我有关方才晴晴只是说咱们家有坏人,又没说和我有关,你这太武断了。”胤祐咬死不承认。 林茈玉眼睛往下瞥“后院里只有我身边的丫头配出去两个,但现在还没往上补,自然也就没有新人。不是你身边,就是前院。” “前院确实有两个眼线,但我知道是谁,留着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互相安插卧底和眼线,是从战国秦汉时候就有的策略,胤祐毫不心虚。 但能让林黛玉出言提醒的,必定不是说的前院那些幕僚、清客。林茈玉思索几秒“今年进府的个新人,你最喜欢哪个” “杨氏。” “那就是她了。” “” 这个决定不仅很武断,而且很有公报私仇的意思在里面,胤祐视线很直白地扫过来“你不是因为想要打压她” “贝勒爷,希望您能睁开您的眼睛,我是嫡福晋,要打压她不需要理由也能打压。” “这倒也是。”把视线收回,胤祐仔细想了想从杨氏进门之后的所有事,但除了得出她是个温婉柔顺的江南女子之外,并没有想到什么可疑迹象。 “说来你也是生在江南长在江南,怎么你身上就没有江南女子的柔顺”没有发现杨氏的异常,胤祐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林茈玉把这个问题抛回去“杨氏柔顺,让她来管家” 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子,对着一大家子管事、下人,露出我见犹怜的神情 胤祐连忙把这个画面从脑海中赶出去“所以你怀疑她” “对。” “试试” “怎么试” 作为封建王朝的皇子,胤祐身上有属于这个时代男人的劣性,但他有一个好处,就是林茈玉说什么他信什么。 前院里设着外书房、议事厅,养着幕僚、清客,有事的时候他们帮着出出主意商量政事,没事的时候一起说笑,是下人也算半个朋友,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别人想要安插进来人很容易。 但大选、小选指进来的人若是被人收买了,那么在很大程度上,这个人的全家都已经被收买了,能做到这一点,比收买幕僚、清客要难很多。 这个时代女子不易,所以林茈玉不喜欢挤压别人的生存空间。七贝勒府后院女人其实不算多,每人都能分到一个独立的小院,她们这个小院一般情况下林茈玉是不会伸手的。 但要伸手也很容易。 当天晚上,胤祐浑身散发着低气压,怒气冲冲地进了杨氏屋里。 “贝勒爷安。” 今儿从宫里出来,不出意外是该歇在福晋那的,杨氏猝不及防,行礼的动作有些急切。可等她行了礼半跪,却半晌没听见叫起,微微抬头,就见胤祐脸色难看。 “贝勒爷” “起来吧,倒茶。” 杨氏这才起来,结果丫头手中的茶奉上,然后小心翼翼坐在胤祐下首“贝勒爷这是怎么了今儿大格格从宫里出来,贝勒爷没陪着大格格” “大格格送回侧福晋那边了。”胤祐边说边端起茶,一口喝掉半盏。 “好端端怎么送回侧福晋那爷,可是福晋说什么了”七贝勒府里嫡福晋的地位向来稳如泰山,两口子吵架的时候可从来没见过,杨氏也忍不住带了些好奇。 “能说什么,还不是她那个外祖家爷娶她进门,虽说没指着她外祖家能添什么助力,但好歹也不能总拖后腿,你看看满京城这么多公府、侯府,有哪个过成她外祖家那样爷不过是说两句,她还不高兴了,难道爷说的不对” 说完,胤祐把另外半盏茶也喝完,叫丫头再倒一碗。 杨氏眼睛一转,试探着劝“荣国府的事,妾也曾听闻几句,不过这也不能怪福晋。” “爷又没说怪她,她倒好,反怪起爷来了。就她那个表哥,高不成低不就,娶不上媳妇难道怪爷八弟不计前嫌又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她反倒怪爷不帮忙,没能找个更高的人家。” “贝勒爷息怒,福晋也是关心娘家人。” “什么娘家人,她娘家是林家她爹她娘她弟弟,个加在一起,都没她那个表哥费心把她妹妹加上也没有” 胤祐浑身上下都透着怨气,仿佛能看到实质似的。 安静片刻,杨氏声音低了不少“爷是不是,不喜欢荣国府” “换谁谁能喜欢真不知道八弟是什么想的,这么个东西,保他做什么太子也是手下留情。” “太子殿下自然仁善,八爷也是心怀大义。不过到底是福晋的外祖家,福晋关心也是人之常情,贝勒爷何必生气”杨氏温柔劝说,让胤祐心下疑虑。 难道猜错了,不是太子或者老八,是其他人 莫非是老大直郡王什么时候也会玩这一手了 带着怀疑,胤祐当晚歇在了这边,之后接连几天都没往正房去,就差把对福晋的不满写在脑门上顶着。 直到年十前一天,府上所有的格格或是接见家里派来的人,或是派人到家里去,一封夹在礼盒中的信被林茈玉查获。 信上很简洁的一句话“七爷不喜荣国府”,没头没尾,不知道送给谁也没有落款。 “看来她还是很谨慎的,之前她在后院里争宠,也是稍有差错便及时收手,半点痕迹证据都没有,这封信就算拿过去,她完全可以不认。”啧两声,林茈玉把信重新放回夹层里。 胤祐看着礼盒“仍旧送出去,贝勒府的人脸熟,让林府的人跟着。” “林府的人也差不多脸熟了,让西林觉罗家的人跟着吧。” “嗻。”赵诚答应一声,捧着礼盒出去亲自放回它原本的位置,假装无事发生仍旧送出去。 等出了府拐两个弯,自有西林觉罗氏带到林家的陪嫁下人悄悄跟上。 林茈玉由衷感慨“看来还是需要几个脸生的人,几个皇子府上的人都快互相认识了。” 胤祐没心思接这个话,他紧紧皱着眉头“往十四弟后院安插人我还能理解,不说德妃娘娘在宫里排的上,十四弟面见皇阿玛的机会也不少,往咱们府上安插,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 “这就是贝勒爷妄自菲薄了,皇子们各自领了差事办差,挨皇阿玛骂的不少,但明知道挨骂还敢去找骂的可不多,如今您也算一个。”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 “但确实是实话。” 争宠争的就是圣心,挨骂很大概率说明康熙生气,谁也不会拿前程去赌康熙会不会真生气。但胤祐在康熙面前扑腾了小半年,挨骂的几乎都是小事,不仅没吃亏,反而存在感越来越高,剑走偏锋得很成功。 这大概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本来就没有的东西,拿到手就是赚。 “按照他们的谨慎程度,今儿大概是等不到了,早点休息,明儿还要进宫。” 林茈玉视线斜过来“爷今晚要去哪慢走不送。” “送什么送,赶紧吃了饭睡觉。”胤祐挥挥手叫人去准备晚饭,屁股粘在凳子上稳如泰山。 过了这么些年,年下的流程都滚瓜烂熟了,等到初,西林觉罗氏才派人来。 “他们的确很谨慎,东西送到了杨家人手里,年下几十份年礼送出来,我们跟了好几趟才找到那个礼盒,眼瞅着往八贝勒府里去了。” “很好,辛苦你们了。” “福晋说笑,奶奶说这几天过来拜年,问问福晋何时得空。” “他们夫妻俩不算客,自家人什么时候来都使得。” “小的一定转达,先行告退。” 人走了,胤祐从屏风后出来,撩起衣摆坐下“西林觉罗家很会调教下人,爷以前怎么没发现” “这是跟着弟妹陪嫁的,自然是能干的心腹,哪能随便给外人看”林茈玉白他一眼。“是八贝勒,怎么说” “起初我还以为是太子,试探了几句又以为是直郡王,没想到竟然是老八。在太子和直郡王争权的时候,他倒是悄无声息将手伸得很长。” 他手长的样子你还没见过呢,别急着感慨。林茈玉默默吐槽一句,然后问“杨氏呢” “养着呗,若是打草惊蛇,下回送过来的就不知道是谁了。对了,你那个表哥定了个五品知州的幼女,婚期就在下月,你真不去瞧瞧” “不去。” “听说这个知州年近六十,得了个美妾爱不释手,幼女正是这位美妾所出,也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去年小选舍不得她进宫侍奉,花了几千两银子呢。” 自己后院出了奸细属实糟心,胤祐选择用别人的糟心事来让自己放松,绘声绘色一番描述。 “看来爷很感兴趣,不如等爷到六十岁的时候,我也给你娶个美妾到时候说不定也能再生几个。” “说什么呢”胤祐连忙打住。他家福晋这个嘴是一点都不客气,万一一语成谶,他头上可就绿了。 新年一如既往的热闹,京城烟火不歇,直到十五才堪堪止住。不到月底,康熙再次提出二月南巡,出京、进京的全部防务都交给胤祐负责。 以前胤祐也负责这些,但都是跟着京城防卫一起走,这回是直接将京城防卫交到他手中。也就是说,除了贴身侍奉的大内侍卫,其他人选都归他调配。 这道旨意一出,皇七子胤祐虽然没有涉足朝堂党争,但已经成为了党争的重要一环,因为他手里掌控的,从后勤军务变成了真正的兵权,虽然不多,但足够。 圣驾离开京城的第二天,七贝勒府门庭若市。 圣驾离开的第二个月,外头变化且不说,内宅后院多了个人,原本还算宽敞足够均分的小院变得不够住了。 林茈玉犹豫了一秒,就将她们个安排在同一个院子里。,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121 能办到就是好主意 如果说杨氏进门是胤…… 如果说杨氏进门是胤禩想方设法悄悄安插过来, 那这三个人就是非常直白的讨好、拉拢。不是不能拒绝,而是拒绝之后他们还会再送其他东西或者其他人,又或者更干脆点, 不能做朋友就当敌人。 不过收下归收下, 想要闹事是不可能的,林茈玉将她们三个连同杨氏安排了七贝勒府后院的西南角上, 不出事皆大欢喜, 出了事四个谁都别想跑。 连坐制度虽然难免会伤及无辜,但是真的好用。 等康熙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五月。胤祐出京去接驾, 回来之后说林瑾已经留在山东任职了,还说圣驾在江南停留时,林如海趁机告老, 结果被拒绝了。 “林大人年近六旬, 的确年纪不小, 但也没到非告老不可的时候,你弟弟才刚起步, 他不准备再留几年?等调回京城, 说不定还能升一升。” 胤祐提了一个很深谋远虑的建议,但林茈玉摇摇头:“若是没有你们这两个皇子女婿,往上升一步便对林家而言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有你们两个, 升不升也不要紧。” 林如海年纪大了,就算能封个一品也当不了几年,而且是不是实权一品还不好说,他这个时候再往上基本都是在给林瑾打基石,以便林瑾借着他的威望走得更顺利。 但如今京城的人提起林瑾, 除了说他是林如海的儿子,还会说他有两个皇子姐夫,是皇亲国戚。尤其随着胤祐异军突起,皇亲国戚这个称号已经渐渐盖过林如海之子。 胤祐啧两声:“你们林家的家风,和那些趋炎附势往上爬的人家确实不一样。听闻当年你们姐妹出生后,林大人连绝嗣的准备都做好了,如果林瑾没出生,你们家也不会过继子嗣。”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旧话,你怎么又说起来?” “不是我要说,是有人有提起老八来。这么多兄弟里,就他还没有子嗣,嫡出没有庶出也没有。” “人家生不生孩子都要管,管得还真多。”林茈玉嘟嘟囔囔,满脸嫌弃。 胤祐神神秘秘:“你说老八不会是不能生吧?还是八弟妹管得太紧了?” “有这个闲工夫管别人,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后院四个美人都给你放一起了,丑话说在前面,我是个怕麻烦的,若是闹出什么事,四个人我一起处置。” “处置就处置,你嚷什么?从她们进门我都没碰过,吃哪门子飞醋。哎哎哎……”话没说完,胤祐已经被推出门外。 赵诚挪过来:“爷,这是您这个月第三次被赶出来了。” “用得着你提醒?”白他一眼,胤祐看看关上的房门。“不让进拉倒,爷回前院去。你看看满京城,谁家嫡福晋像她似的?” 还真有。 却说康熙近些年出行总爱带着太子,以至于太子早些年监国理政积攒下来的名声被冲淡了不少,正是其他皇子发展自己名声的好时候。老八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与他亲近的老九、老十,甚至老十四都是帮手。 但老十的嫡福晋,众所周知,是蒙古郡王之女博尔济吉特氏,比康熙的咸福宫妃博尔济吉特氏出身也就低了一等。 而且胤俄的母亲温僖贵妃早逝,在后宫里敢管教胤俄的人几乎没有,佟佳贵妃都只能算勉强,所以十福晋不仅出身高,还没有婆母在上头压着。 如此情况之下,十福晋不嚣张点都对不起老天爷对她的偏爱。 不过她再怎么嚣张也是他们两口子的家事,按理说跟别人没关系,但康熙出行很少带着老十,老十又是个草包混不吝的性子,虽然跟老八亲近,但更多的时候,就像个不着调的纨绔。 “呦,七哥早啊,这么早就出来,今儿有事?” 胤祐吃过早饭准备去兵部,半路上就遇见酒足饭饱从客栈里出来的胤俄:“一大早你就在外头吃饭?” “别提了,昨天跟我家那个疯婆子吵了一架,我都不想回家。刚才往八哥府上去,八哥没在家,我就出来随便找个地方,一会找个地方玩玩,七哥你去不去?” “我就不去了,一会办完事还得回家。” “回家有什么好着急的,七哥,你该不会也怕嫂子吧?”胤俄靠在胤祐的马身上,抬着头,眼睛里带着挪谕。 胤祐不轻不重踢他一脚:“别在外头胡说。有什么事你们两个关起门来说,别在外头说。” “哎呀知道知道。”胤俄摆摆手,很是不耐烦。“你这么说,八哥也这么说,都是嫡福晋,怎么你家那个就好像从来不管你,八嫂虽然管八哥,但也不会动手,就我家那个,母老虎似的。” “那是因为你家那个是蒙古格格,你若是不想要,趁早跟皇阿玛……” “哎哎,我可没说啊,我什么都没说。”赶紧打断他,胤俄所有看看,扯扯衣裳领子。“行了不耽误你,你去吧,我找几个人玩去。” 说完他就背着手,摇摇晃晃走远。 康熙的儿子没有傻的,草包老十再草包,也是在狐狸窝里长大的。 胤祐看着他,直到背影融入人群中看不见才拉扯缰绳,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而胤俄晃晃悠悠找到几个京城里的纨绔子弟,约着吃酒、逗鸟、斗蛐蛐,这些人中其中一个便是贾宝玉。 贾政的官职没了,但贾宝玉几经周折之后还是迎娶了八贝勒派系的妻子,之后又花钱捐了个六品官职,如今是彻彻底底绑在八贝勒胤禩的船上。 这个派系里,搞事的跟着胤禩,搞钱的跟着胤禟,不着调的跟着胤俄,也算是分工明确。 晚上胤祐回府,又遇见他们一群人拎着鸟招摇过市。 跟在众人身后的贾宝玉看见马上的人瞳孔一缩,随即低下头。 胤俄却把手一抬,大大咧咧:“七哥你听听这叫声,我新弄到手的鸟,怎么样?” “好听,拿回家哄你媳妇。” “哄她?我还不如放飞了的好。哎呀七哥你赶紧走吧,怎么说话跟八哥似的。”胤俄提着鸟就跑,后头众人连忙行礼然后跟上去。 胤祐连马都没下,居高临下看着后头的众人,视线在一个略微有些熟悉的身影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若无其事的移开。 应天府包庇案牵扯出来的人比山东灾情隐瞒的人数还多,上个月才刚刚审结,大概是有这事杀鸡儆猴,京城近来平静不少。 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上到皇室宗亲,下到官吏、差役,每个人的脸上都看起来很和气,能不闹事的坚决不闹事,闹了事的尽可能想办法解决,他们可不想在这个关头闹到顺天府去,惹康熙注意。 京城一安静,康熙的视线又投向外面,刚南巡回来不到一个月,又跑到塞外去。 本该是难得平静的一年,宫里苏麻喇姑却忽然去世。 苏麻喇姑曾经教导过幼年康熙,对康熙而言,她是一位长辈,虽然是宫女身份,最终却以嫔位规格下葬,胤祐等皇子也以晚辈礼前去送行。 丧事过后,十二、十三、十四三位皇子出宫开府的事宜就被提上日程,至此宫里便没有成年皇子了。 又是一年冬,临近年时,这一年林茈玉、林黛玉、林瑾姐弟三个终于可以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美中不足的是林如海的折子依旧没被批准,而贾敏的身子明显已经撑不住。 饭后三家、六口人坐在厅中,林瑾道:“按照江南送来的消息,母亲的身子怕是撑过这个年都不容易,我已经拟好了折子,山东那边的事也已经安排好了。” 胤裪接话:“我已经向皇阿玛请旨,明年也往外头去。以前有苏麻喇妈妈,皇阿玛偶尔还能像想起我,如今虽然请了旨,但还不知道会不会允许。” “应天府的案子闹得不小,牵扯出来的官员各处都有,虽然案子接了,但后续总要有人镇着。我看皇阿玛的意思是想要交给四哥,不如你去找四哥说说。”胤祐在康熙面前出现次数多了,打听到的消息也比以前多许多。 “四哥?说老实话,我瞧见四哥还觉得有点怕。” “我倒觉得四哥虽然不爱说话,还帮着太子,但心里是想着办实事,你去跟他说说,就算他不答应也不吃亏。” 林瑾忽然插话:“说到这个,之前我在山东赈灾时遇到上头有人挡着,还是四贝勒出手帮忙,我还没去谢过呢。” “那正好,回头我跟你去。”胤裪赶紧把他拉上壮胆。 他们三个说话,林茈玉、林黛玉、西林觉罗氏就在旁边小声说话。西林觉罗氏半掩着嘴:“我听父亲说过这个四贝勒,说他是个不近人情的,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 “外头也这么说?可见他是个表里如一的人。据闻他每次到永和宫请安,都像例行公事似的。”林黛玉出了宫,把宫里那些八卦也带了出来,顺便听听外头的八卦。 “表里如一?”林茈玉嘴角一抽,都不好意思揭穿这个历史上有名的话痨闷骚皇帝。“是不是表里如一不知道,不过这位四爷倒是沉迷政务,凡是到了他手上的事必定办好。有几次贝勒爷的事要经他的手,一本正经得都不像兄弟。” 雍正工作狂的称号可是经过后世认证的,除了后期多疑阴晴不定,在处理政事上当得上是个合格的皇帝。但不知道是不是康熙的儿子们卷得太过分,导致雍正的儿子没几个能拿出手,最后将皇位给了乾隆这么个败家子。 叹一声,林茈玉摇摇头。 林黛玉看过来:“你摇头做什么,想到什么了?” “想母亲。她远在江南,哪怕明知道她身体有恙咱们也不能去看,若真撑不过这个冬天,也不知道能不能送她一程。” 这话说出来,屋子里明显静了一瞬。 父母病逝,儿子是要丁忧回去守孝的,但女儿却没有这个要求,甚至这个时代人们普遍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能远远敬上几炷香就算是尽孝了。 林瑾看过来,面露犹豫,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嫁到皇家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若是没有赶在过年期间还好,上奏请个旨意,还能回去看一眼,若是赶在年节,就算林家天塌了,也得先忙完皇家的事再说自家。 按照信上所说,贾敏虽然人还清醒,但明显精神不济,能撑多久全看天意。 胤祐看过来,半晌忽然道:“皇阿玛今年出去了大半年,明年就算要出去也不会在年初,等过完年,我带你回江南。” “真的?”林茈玉立刻抬头,视线紧盯着他。“不许反悔。” “这有什么好反悔的?总没有不让人尽孝的道理。”这两年胤祐在康熙面前打的就是父子亲情牌,话从他嘴里说出去,成功率都比别人高两成。 林黛玉看着他们二人,然后转头,目光牢牢盯在胤裪身上,一双眼睛能把人看化。 胤裪叹气:“丢不了你。” 屋内气氛顿时松下来,六人继续说话。 因为林黛玉搬出宫,今年的年前准备虽然比往年多了些,但因为姐妹俩有商有量,反倒比往前更轻松。就连拜年两家都约好了时辰,一起进宫,进宫后暂时分开一个去找戴佳氏,一个去找万琉哈氏,然后再等着碰面。 但是甄英莲的状况明显不好,她挤出个笑脸恭喜林黛玉搬出宫,但这个笑容比哭好看不了多少,反倒是跟在她身边的直郡王府大格格淡淡笑着,一举一动尽是皇家风范。 林茈玉看向林黛玉,眉头一皱:定了? 林黛玉视线下垂:定了。 回想当年赐婚仿佛昨日,但眼下被赐婚的却成了下一辈。 似乎早就预见了自己的命运,直郡王府大格格很是坦然:“额娘嫁进直郡王府多年没有生育子嗣,把我们几个视如己出,但我们到了年纪总要各自成家,今日遇见两位婶母,正要请两位婶母帮着劝劝,额娘比我大不了几岁,也该想想自己。” “我看着你们长大,你倒跟我说这话。”未出嫁的小姑娘劝庶母生孩子,这不合规矩,甄英莲张嘴要教导,但说了两句就闭上嘴,眼神闪烁。 直郡王府大格格笑笑:“我知道在这京城里能跟额娘说话的人不多,额娘又整日在府中不能出门,如今我大了,也不怕什么话不能说。府里添了弟弟、妹妹,额娘是侧福晋,总要有个亲生的才好。” “快别说了,叫人听见怎么好?”甄英莲忙将她打断,一转头看见林茈玉和林黛玉两个幼年伙伴,眼眶不觉发红。 大格格说得没错,甄英莲从江南来,京城中没有熟悉的人,后来在直郡王府虽然是侧福晋,有心腹也有人说话,但心腹和朋友不一样。每年也就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她能遇见林家姐妹说说话,但旁边都是人,也说不了几句掏心窝子话。 在这种情景之下,她的情感都寄托在了直郡王和几个孩子身上,可偏偏爱护了多年的孩子要远嫁去蒙古,将她受过的苦再受一遍。她当年进京好歹怀揣着对直郡王的情义,可大格格连这点情义都没有。 “大过年的日子额娘哭什么?其实嫁在哪都一样,你看宫里咸福宫娘娘,还有十福晋不都是远嫁,但也都过得好好的?”经历了幼年丧母,大格格竟比甄英莲还坚强乐观。 这样懂事的孩子谁不心疼?林茈玉左右看看,拉着林黛玉往旁边走两步:“如果我没记错,这几年皇阿玛巡幸塞外,都带着直郡王去了吧?” “的确,南巡和巡视河道没带着直郡王,但塞外都带着的。” “你有没有什么特殊感觉?” “没有,你想干什么?” “干一件大胆的事!”林茈玉给林黛玉一个坚定的眼神,然后转过身,问甄英莲。“直郡王这几回伴驾巡幸塞外,随行侍奉的是哪位格格?” 好端端怎么问起内宅的事?甄英莲噎了一下,但还是回:“是姚氏,你问她做什么?” “不是问她,是问她和你关系如何。皇上出巡,皇子伴驾,亦有皇孙随行,更有格格、侍妾侍奉,没有明文规定固山格格不能去吧?大格格可定了抚蒙的人选?” “还未,不过多半是科尔沁。”甄英莲止住伤心,看看林茈玉再看看大格格,思索半晌后眼神逐渐坚定。“古有榜下捉婿、绣球招亲,格格要见一见未来额驸,也是常理。” 这回懵的变成了大格格:“你们说什么?” 众所周知,被宠着长大的孩子胆子大,甄英莲在京城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当了几年侧福晋,但在进京之前,她也是被甄士隐夫妇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要星星不给月亮。 被京城的规矩压着,她险些忘了当年在家撒娇耍赖的模样,如今被林茈玉一提,仿佛忽然就有了活力。 “王爷对福晋留下的几个孩子都十分宠爱,若我求情他必定会答应,只恐皇上那里不好说。届时若不成,我再想法子。”甄英莲看着还没回过神的大格格,眼睛久违地透着亮光。 过年期间按照规矩,直郡王是要歇在嫡福晋那里的,等过了初五诸事完毕,甄英莲直接找到书房去,说出了请王爷下次去塞外带上大格格的要求。 其实真的没有哪条规定说出行只能带阿哥不能带格格,但似乎所有人都默认姑娘家应该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就算远嫁蒙古也应该盖着盖头盲婚哑嫁过去,或者是蒙古那边派人来将格格迎走,婚前能见几面都不容易,更别说是相识相知。 甄英莲不是个蠢笨的女人,但她自来都以温柔和顺的一面示人,提出如此大胆的要求还是头一次。 直郡王从书信中抬起头,眼中是明显的诧异:“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大格格早晚要到蒙古去,早去一日晚去一日有何差别?何况听闻草原儿女纵马驰骋不输男儿,咱们家的大格格难道见不得人?”这话不仅不温柔和顺,甚至还有些咄咄逼人。 胤褆直勾勾看着她,忽然大笑:“这话说得好,我家的格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能娶我家格格,是他们的福气。待皇阿玛再次出巡,本王就把大格格带上,也让他们看看什么叫虎父无犬女。” 纵马驰骋军功累累的直郡王,她的女儿可不是养在温室里裹小脚的女人。 甄英莲憋在胸口的气吐出来,半晌才挪得动脚,行礼出去。 却不知她刚出去,原本只有胤褆一人的书房就冒出另一个人:“王爷,侧福晋对几个格格是真心的。” “爷知道。”胤褆搓搓手指,低头看着桌面发愣。 他其实不喜欢家里有很多孩子,除了大福晋留下的孩子,他一个都不想要。但多年无所出已经引得康熙不满,他这才让后院又添了几个,如今继福晋已经又生了嫡子,等侧福晋也生一个,应付应付康熙就算了。 长舒口气,他想着甄英莲方才说的话,脑海中浮现出大格格那张与大福晋有五分相似的脸,眸色阴沉的看着桌面。 冒出来的人又缩回角落里,屏风后的阴影正好挡住他的身子,如果不是他自己走出来,很难发现。 而甄英莲得到胤褆保证后,又给林茈玉送了个信,说到时若康熙不允许,还请七贝勒帮忙说两句好话。 林茈玉把信拿到胤祐面前:“瞧瞧,如今谁不知道你七贝勒在皇阿玛跟前说得上话?” 胤祐瞥两眼:“你还真是什么主意都敢出。” “那又如何?天大地大皇上最大,只要皇上同意了,就不算馊主意。”反正每次随行的宫女、侍妾一大堆,又不全是男人。林茈玉把信随手撕掉,丢进炭火炉子里。 年节很快过完,今年的雪却一直不停,大有出了正月都银装素裹的意思。江南迟迟没有消息传来,林瑾过完了年假,早早回山东上班去。 直到二月中旬的某一个夜晚,林茈玉照常洗漱入睡,却在梦中看到幼年的林黛玉。 小小的孩童不足大人腿高,却趴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屋子里奶娘、丫头无不掩面哭泣。 猛地惊醒,林茈玉把胤祐晃起来:“我母亲不成了,给瑾哥儿送信去。” 胤祐迷迷糊糊眼睛都没睁开:“大晚上往哪送信?你做噩梦了?” “不是梦。”心脏还在狂跳,解释也无从张口,林茈玉干脆从床上下来。“雪容,叫外头的人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明天一早就开始收拾东西,等江南的信一来立刻准备启程。” 半屋子人都被折腾起来,胤祐被迫坐起来:“你感觉不好?” “很不好。” 122 贾敏病逝 林茈玉的话向来都是准的,第…… 林茈玉的话向来都是准的, 第二天天亮后,还不等她派人往十二皇子府去,那边就先派人过来。 来的还是熟人, 鹦哥满脸焦急:“今早起来福晋脸色就不对, 气都喘不上来,太医看了也诊治不好,十二爷忙打发我过来。” “你家福晋没梦到什么?”林茈玉现在迫切的想要确定。 鹦哥却摇头:“没有,昨儿睡时还好好的, 早起就脸色苍白, 还是我们把福晋叫起来的。太医说心慌气短,连身上都是虚汗。” 虽然姐妹两个感应的方式不一样,但确确实实都感觉到了。 林茈玉坐在上首, 目光有些呆滞:“你家福晋没事,收拾东西吧。” “收拾东西?”鹦哥不是从林家带出来的人,但从与凤楼时起也伺候了林黛玉多年,她回想出门时看到的场景, 再看眼前林茈玉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下猛地咯噔。“莫非是夫人……” 没有得到回应, 但林茈玉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奴婢这就回去转告福晋。”鹦哥抿着嘴, 行礼后转身匆匆离去。 都说她们姐妹俩神异,但从她们二人身上表现出来的神异事件并不多,基本都是小事,偶尔有几件稍大些的事也是直接被掐死在摇篮了, 像今日这种两个人都反应如此之大, 还是第一次。 胤祐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林茈玉还在盯着地面发愣。 “东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但从江南送信过来再快也还要等上几天, 而且信肯定是先送去林家那边,你别着急。” “我知道。”林茈玉声音发闷地回了一句,但浑身上下除了嘴唇哪都没动。 江南不是京郊,不是三五天就能跑个来回,要跑那么远还有可能要留在那里办丧事,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两三个月,不仅要等那边来信他们才能出发,而且更要紧的是必须要得到康熙允许,他们才能在外久留。 等待永远是最难熬的。 所幸如今不是只能烽火传书的时候,等了三四天,江南的信就送到京城林府,西林觉罗氏看了信派出三批人,一批到七贝勒府来报信,一批到十二皇子府去报信,还有一批去山东找林瑾。 送往七贝勒府的信前脚进门,后脚胤祐就去畅春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胤裪也赶去。 等他们求了康熙的恩典出来,林茈玉和林黛玉已经带着行李出门,他们连府邸都没回,直接出发。 不知情的人见了好奇他们兄弟俩怎么火急火燎的,知情人康熙却在听说他们已经赶到码头的时候,抬头看了看时辰。 “从畅春园回贝勒府,再到码头,最快也要半个时辰,他们这还没半个时辰吧?” “是,不到半个时辰。听闻二位福晋已经将行礼都收拾好了,七贝勒和十二皇子一出畅春园,没回府直接奔码头去了。”太监总管李德全很尽职尽责。 康熙在心里算算时辰,若有所思:“动作挺快,许是早早就收拾好了。” “听闻小林夫人是个爽利人,刚收到信立刻就通知了两位福晋,想必两位福晋担忧生母,匆匆收拾了东西,快也是正常的。”李德全可不敢顺着话乱说,只往常理方向找补。 但康熙却不必找补,眼中颇有几分深意:“大约是母女连心吧。” “可不是,林夫人就生了两位福晋,从小到大带在身边,血浓于水啊。” 李德全还在找补,康熙已经继续低头处理手上的奏折。 信比人走得快,林茈玉和林黛玉选了最快的船,但要回江南也要十来天。 她们上了船,林瑾还没收到信,等林瑾收到信再上奏折请求回家探母的时候,她们已经进了江南地界。 多年不回来,江南变得与印象中有些不一样,但踏上了岸,朦胧的水汽还是一样熟悉。 早有接到消息的林家下人等着,见到胤祐和胤裪过来行礼:“见过二位姑爷,前头马车已准备妥当。” 站在最前头的是个熟面孔,胤祐和胤裪有印象,看清楚了才许他靠近:“老夫人如何?” “大夫还在府里,二位姑爷回去看了就知道。” 那就是不好。胤祐和胤裪对视一眼,挥手示意身后的丫头将福晋请出来。 林茈玉和林黛玉下了船上马车,为保险起见,胤祐和胤裪也上了马车。四个人两辆马车,从码头驶向林家。 江南林府已经安静了许久,年轻一辈都不在,只有林如海夫妇带着两个老姨娘,略显得有些冷清,这种冷清即便四人踏进门也没有冲淡多少。 内院迎上来的是春兰,她已不再是当年的模样,而是像个中年妇人:“姑娘、姑爷回来了,后头院子时常打扫,捉人去安置就是。夫人没在正屋,在东厢里。” 一句话让林茈玉和林黛玉的脸色变了变。 当家主母的夫人自然是该住在正屋里,若非世代更迭将正屋让给小一辈,那搬出去就只有一个原因:不能死在正屋。 院子里原本就透着几分冷清,此时更多了几分寒意。 春兰抬头:“姑娘、姑爷先去收拾再看夫人吧。” 病重之人很忌讳冲撞,他们几人从京城大老远跑来,的确该先收拾收拾。 院子里的人换了不少,但格局却没变,甚至连院子里种的花草品种都还和当年一样,越往里头走越熟悉。雪容、雪莹等本就是从林家带出去的,她们对林家的熟悉就像是回到家,很快就张罗起来。 胤祐环视保存完整的屋子,最终视线落在书架顶端歪歪扭扭的玩具狸猫身上:“这里的东西,都是你们当年的模样?” 林茈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见到上面的狸猫一愣:“这是早年在荣国府做的,没想到母亲居然把它拿回来了。” 在荣国府的那几年,虽然见了些糟心事,但有贾母庇护,她们姐妹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多少起伏,该做什么做什么,留下不少字画和绣品。此时细看书架上,除了那只歪歪扭扭的狸猫,还多了些不属于记忆中的东西。 “不知道是外祖母送回来,还是母亲去要的。”林茈玉随手取过一卷放在上方的卷轴,展开来看,里头果然是当年在荣国府姊妹们一起作的画。 那几年里,虽然贾敏没能和她们姐妹在一起,但其实一直都关注着她们的生活,而且用她的办法参与着。 雪容推门进来:“姑娘,姑爷,热水准备好了,擦洗一下换了衣裳吧。” 皇子的身份还是敏感了些,虽然很多人都知道林如海的女婿是皇子,但终归不知道的才是大多数,不适宜大张旗鼓,索性就按照林家这边的称呼来。 胤祐也没有意见,很自然地便去梳洗。 等他们都收拾好再次回到正院,依旧是春兰在那边等着:“这些年家里老人走了不少,夫人见到两位姑娘一定很高兴。” 姐妹俩没说什么便推门进屋,忽略扑面而来的淡淡药味,绕过屏风到里间,便看到在床上撑着身子做起的贾敏。 “你们回来了。” 贾敏的脸色很不好,尽管扑了胭脂也挡不住虚弱的苍白,但她的头发很整齐,不像是在床上久躺的病人,甚至还用两支簪子将后脑的头发别起来,倒像是刚刚梳妆过。 “许久不回来,连自己家都不认识,在哪里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她的声音也很平淡,就像小时候每次招呼玩耍回来的姐妹俩,但里头却少了下一秒就要生气教训人的底气。 这副景象和梦中见到的不一样,林茈玉呆站在原地。 贾敏的笑容更明显:“好容易回来,哭什么?瑾哥儿长大当了官,不能擅离职守,等他回来咱们一家就可以团聚了,你们也都大了,怎么还不如小时候?” 哭声传进林茈玉的耳中,她微侧过身,才见林黛玉已经泣不成声。 忽然觉得下巴有些痒,她下意识伸手用帕子点了两下,低头却见帕子上湿了一块。 贾敏浅笑地看着她们两个,眼中透着不舍和贪婪,好半晌越过她们,落在后头两个男子身上,撑着身子微微低头:“臣妇身子不适,不能给两位爷请安,还请勿怪。” “夫人不必多礼。” 皇室的绝对权威是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忽略的,即便是在当初成亲的时候,他们作为女婿给林如海磕了一个头,林如海都要还三个。但在这个时候要求病人下床未免有些过分。 胤祐和胤裪互相对视一眼,客套两句就退了出去,将屋子留给她们母女三个。 从东厢出来没走几步,林如海就从院门进来:“多谢两位爷,两位爷这边请。” 只听声音林如海与当年南巡见面时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若看面容,他已经明显老了很多,不过身形依旧挺拔,依稀能看出当年探花郎的风采。 “林大人不必如此。”略微点头,两人便算是还过礼,然后随着林如海进正屋说话。 在进屋的时候,两人着意看了一下屋内布置,不过布置没看出来什么,倒是发现奉茶的下人都是梳着妇人装扮的媳妇,再回想从进门到现在,似乎没见过几个年轻丫头。 看来早年听过林家的传闻八成都是真的。 来林家走一遭,胤祐和胤裪算是明白为什么自家福晋会是那样的性子。 林如海没坐在上首,而是坐在左侧与胤裪对应的位置:“两位爷出来,皇上可允准了?” “林大人不必担心,我们出来是亲自面见皇阿玛的。” “那就好。”林如海松口气,背比刚刚稍微挺直了些。 远嫁的女儿很少有能回家为父母办丧事的,不是她们不想回,而是从宗族礼法上讲,出嫁后她们就是别家的人,若是为了娘家耽误婆家的事,是大错特错。 林如海如此明显的表现,让胤祐和胤裪对他的宠女程度有了更深的了解,而且忽然有一种感觉,幸好他们是皇子,若换了普通人家,地位比林如海低的,这女婿可不好当。 “虽说皇上允许,但终归不好久留,若是……便早些回去吧。”情感与理智难以取舍,林如海叹一声,强撑起精神。“我也老了。” 他们三个在正屋说话,东厢里林茈玉和林黛玉搬了凳子在床边坐着,轻声向贾敏说这几年在京城的生活。 说她们两个在家如何与夫君相处,说她们偶尔还会吵嘴耍赖,说弘曙已经慢慢学着说话,说胤裪后院的两个孩子都养在林黛玉身边,说胤祐拿了兵权现在是康熙面前很受宠的皇子,说胤裪刚搬出宫寻摸差事…… 大事小事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来,人也跟着变得平静,贾敏静静地听着她们说,偶尔询问两句,脸上的笑容没消失过,最终没忍住咳了两声才打破这宁静场面。 “咳咳,你们两个自小便不同于常人,我和你们父亲常常担忧你们在家里被惯坏了,将来嫁了人如何?如今瞧着,两位爷倒是对你们上心,这么些年,看你们还像孩子似的。” 感慨一叹,贾敏轻轻伸手去摸她们两个。 林茈玉偏头躲开:“本来也不大。” 她们这个年纪放到现代还没大学毕业呢,也就是古代成亲早,给人一种年纪很大的错觉。 “好好,凭你们再大,在我面前也是孩子。”贾敏笑地满脸宠溺,结果气息不顺又咳了两声,苍白的气色往上泛起诡异的红润,连胭脂的颜色都盖住。 林茈玉连忙站起来,扶着她躺下。 林黛玉已经走到屏风处:“快叫大夫来。” 这个时候大夫都是随时等着吩咐,片刻功夫就进来,轻车熟路地诊脉下针,很快就帮贾敏平复下来。 收起针,大夫走过来:“夫人今儿是强打起精神,这是累着了。” “知道了,有劳大夫。”林茈玉很客气地应声,亲自将大夫送到门口。“大夫,母亲的情况……” “大姑娘,我也是林家的老大夫了,不瞒你,夫人前几年身子就开始不好,虽然吊了这么些年看着还好,但到底年纪大了。” “我知道了。” “唉,大姑娘也不必伤心,到夫人这个年纪也算寿终了。” “多谢大夫。” 六十岁的年纪,在这个时代虽然不算罕见,但也绝对不算多。与原著相比,贾敏的命已经被续了将近二十年,按理来说林茈玉该知足了,但感情从来不是道理能讲明白的。 将大夫送出去,林茈玉转身就见林黛玉在门口站着,方才的话她显然也听见了。 “走吧,我们去前头,让母亲休息。” “嗯。”林黛玉扶着门出来,走两步又回头,看着屋内,半晌长叹一声才彻底转过身。 正屋里三人间气氛也很平淡,京城局势积压数年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但他们三人却慢吞吞地,仿佛在讨论前朝似的。 见到姐妹俩进来,三人转头看过一眼,然后继续。 胤裪的手还在转茶盏盖子:“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还是不用急着?但我毕竟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往后安静的时间越长,越容易被皇阿玛忘记。” “皇阿玛登基已经四十多年了。”胤祐从旁边的盘子里捏了一颗龙眼,壳都捏扁了也没打开。 能当四十多年皇帝的人不多,康熙也五十多岁了,说句不好听的,胤裪还年轻,如果在康熙一朝受不到重用,那么等新皇登基,他就是干干净净可以信任的皇弟。 林茈玉和林黛玉对视一眼,同时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 三人同时看过来,比刚才看她们进门时的动作还大。 胤祐搓龙眼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搓。 林如海摸摸胡子:“皇上圣明贤德,守边疆、修水利,十二爷有心为国出力,倒不如做些实在事,倒不必忙着京中。” 上头的皇子年纪都不小,该站队的都站完了,这个时候就算想加入他们也不见得能亲近,何况站错了可是大事。倒不如在外头办点事,能不能在民间混点名头且不说,届时回京城,还是干干净净的皇子。 胤祐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年纪,自己腿脚又不好,但胤裪还来得及等新皇登基,十年都能等。 看着被转了不知道多少圈的茶盏,胤裪终于松手:“好吧,那我就去寻摸个地方。” 说完了胤裪,他们又开始说别的皇子,大概方才已经说过胤祐了。 林如海似是有些欣慰:“这些年万岁爷南巡,诸位皇子大多数我也是见过的,别的不说,在教导皇子这一项上,万岁爷可谓难得。将来无论是谁,都能挑起来。” 抛弃党争立场客观评价,康熙的皇子们优秀的太多,但也正因为优秀的太多才会争得惨烈。 林黛玉没想过让胤裪去巴结新帝,听着这些颇觉无趣,转头向林茈玉使眼色。 两人又悄悄出来。 “怎么了?” “我想去守着母亲。” “走。” 叫雪容雪莹去拿针线来,两人就在东厢外间坐着,手中一针一线忙着。 里头母亲睡着,外头女儿做针线活,原该是温馨的场景,如果忽略她们手中做的是做贾敏的殓服。 世家贵女出嫁时,嫁妆里装着这辈子会用到的所有东西,贾敏的嫁妆里是有殓服的,她们倒也用不着做全套,只是做些搭配,能用上就用,用不上就烧掉。 女儿女婿回来让贾敏强打起精神跟她们说笑了两日,但过了这两日她的疲态哪怕用胭脂都掩盖不住,更多的时候只能靠在枕头上看着她们,连插话都困难。 当贾敏每日只能吃下些汤汤水水的时候,林瑾终于带着西林觉罗氏风尘仆仆回来了。 库房里最深处的两个箱子被起了出来,里头正是贾敏嫁妆中的丧葬用品。 这些东西贾敏嫁过来的时候带了一份,林家备了一份,林茈玉和林黛玉做了半份,只多不少,统统摆在西厢房冲喜。 冲喜,只有大夫束手无策的时候才会用的办法。 在冲喜的第三天,林如海看着贾敏一整天只喝了半碗粥,然后将林瑾叫进书房,开始拟报丧贴。 第五天的时候,王熙凤来了,自来未见人影先闻人声的凤辣子罕见安安静静进门,笑模样都没有。 贾家和林家是姻亲,贾敏活着的时候贾家可以沾林家的光,贾敏没了,贾家再想找林家帮忙就得掂量掂量平日关系如何。 又两日,贾敏忽然一顿就喝了半碗粥,然后拉着林黛玉的手:“你自小就比你姐姐弱些,这么些年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往后你要好好的。” 林黛玉僵硬地点头,眼睛紧紧盯在她脸上:“我知道。” “知道就好。昨儿仿佛还是小姑娘,一眨眼就这么大了。”贾敏笑着摸上林黛玉的脸,仿佛看见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泪流满面,但一眨眼,那小姑娘又变成了成年的女儿。 房门忽然打开,林茈玉领着大夫进来,没想到看见贾敏坐在桌边,当即愣住。 贾敏把她拉过来,拍着她的手叹:“你呀,自小就性子偏,我总怕你说错话得罪人,成了七福晋也好,至少偶尔说了什么话没人敢跟你计较。” 昨日还模糊的眼睛今日睁开了,昨日说一句咳三声今日也能说明白了,仿佛忽然病好了。这精神的模样林茈玉没反应过来,忙转身看向大夫。 然而老大夫只是摇了摇头。 回光返照。 贾敏似乎没看见老大夫,对着姐妹俩又念叨几句,然后就要去外头:“小时候你们两个都不像姑娘家,总像男孩子似的,那时候我就站在这,等着你们念书回来,若是看不见我,你们一准乱跑。” 站在树下,贾敏扶着树干,眼睛却看着京城的方向:“我小时候喜欢跟祖父玩,母亲也会这样在院子里等着我回去。” 游子会思乡,落叶盼归根,贾敏的根不在这里,她终究还是走在了贾母之前。 在院里站了一会,贾敏回到屋里躺在床上,没有再睁开眼睛。 半个时辰后,几十个小厮从正门出来,带着报丧贴涌向四面八方。 123 该退休就退休 贾敏的丧事办得很大,即…… 贾敏的丧事办得很大, 即便不在京城,她国公之女的身份也不会因此被抹去,何况她还是一品诰命夫人。 遗体在林家停灵三十五日, 不仅江南地界上的权贵几乎尽数到来,也给足了京城那边赶过来的时间门。 贾蓉代表宁国府、贾琮代表荣国府、贾宝玉代表贾政全数过来。迎春、惜春因为同在江南, 也都来了。 前头林瑾、贾琏出面,后头林茈玉、西林觉罗氏出面, 三十五日内每七日宴请宾客, 直至第三十六日起灵,由林瑾将其送回姑苏林家祖坟安葬, 这场丧事才算办完了前半截。 按照习俗,林瑾要守孝一十七个月,也就是在办完丧事之后他不必急着回京。所以在棺椁启程后的第三日,林茈玉、林黛玉收拾东西回京,江南林家大宅里只剩下西林觉罗氏主持大局。 回到京城林茈玉才知道,贾母在听闻贾敏去世后大病一场, 请太医看了数次,如今虽然人好了些,但精神已经大不如前。 林茈玉和林黛玉忙给邢夫人去帖,看了贾母两回, 之后又往宫里去分别见了戴佳氏和万琉哈氏。因为贾母和贾敏在外命妇中都是数得上的,所以额外又见了佟佳贵妃, 等外头的事情忙完终于有空重新处理自家府上的事,今年已经过去了小半。 胤祐随林茈玉去江南耽误了两个月,手上的事都分派给心腹属下,回来后也忙了段日子,最近才得几分空闲, 有心思赖在屋里不走。 梳妆好的林茈玉频频回头:“你今儿还不出去?” “前儿才去了通州大营回来,空闲两日。昨儿皇阿玛说要去塞外,已经命人定时间门,等定好日子再忙。” “既然要去塞外,那你就多去走动走动,若是遇见直郡王,还能帮他说两句话。” “嗯?”难得躺在贵妃榻上赖着的胤祐睁开眼看过来,顿了一下。“你是说他家大格格的事?早前确实没有这样的先例。” “早前也没有皇子跟着福晋去奔丧的先例。” “你这话说的。成,晌午我去溜达一圈。” 岳父岳母过世,女婿前去祭拜很正常,但大老远跟着去奔丧,可是足够写成话本传颂了。 如今京城里也有几间门茶舍的说书先生编造话本,说七皇子、十一皇子与福晋如何恩爱之类。外头的多是寻常普通人,对皇家或者豪门勋贵充满好奇心,最喜欢听这些关着门的故事,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林茈玉打从江南回来之后除了进宫和去贾府就没出过门,没打听过外头的事,但胤祐却隐隐约约听见几耳朵。他侧着头说话,见林茈玉没什么反应,走过来站在她伸手,视线在梳妆台上巡视。 皇子福晋是不会缺首饰的,但因为在孝期,鲜艳漂亮的首饰们都被收了起来,剩下的大多是银制,还有几支造型简单的玉簪。 看了两圈胤祐就皱起眉。这守孝怎么也得守三年,就这么几样戴着都能戴包浆,何况逢年过节虽然朴素,但该有的身份还得有。 “回头多置办些首饰,虽然素雅,但又不是戴不起。后院那几个叫她们把花里胡哨的也都说起来,看着不像样。” 刚从江南回来那几天,后院有个格格来正院请安的时候打扮得花枝招展,这对刚刚丧母的林茈玉简直就是挑衅,她当即就冷了脸。事后胤祐知道,把那个格格禁了足。 现在虽然说不上整个贝勒府都跟着守孝,但没人敢带着满头花出来晃。 林茈玉扒拉扒拉桌上十几支簪子:“日常也戴不了几支,就这么着吧。虽说如今府里有钱了,但之前从户部借的银子还没还呢,前几年因为灾情庄子上减产,还没恢复过来。” 自从有了福晋管家,胤祐基本没操心过钱,听见她这样算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家里钱不够?” “够自然是够的,不过府里添了人花销也多,几个孩子大了请师傅又是一笔,到时候后院每年的支出都是要翻番的。以往过年两千两你用不完,今年过年你还剩多少?” 胤祐摸摸腰间门:“还剩个三、五百两。” “来往的人多了也都是银子,你如今虽然手上有了点兵权,但能赚到手的银子也不多,还是省着些吧。” 管家的人才会算钱去哪,胤祐虽然不管钱,但听着这么算也能有个大概,很听劝地点头:“那你瞧着吧,不过爷也不至于穷到让你们受委屈的地步,过两年就好了。” 这是林茈玉很满意的一点,把管家权给过来就不会多问,但该往家送的银子不少送:“那就等过两年再说,如今给几个孩子物色师傅和教养嬷嬷是重点。” 皇子皇孙六岁进尚书房,但不代表家里就不用管。还有小格格们都是自家请人来教,虽说也能等着戴佳氏挑选宫里的嬷嬷送出来,但外头的也得有两个。 胤祐啧两声:“爷能找的人还真不多。哎,你弟弟回来之后得在府里待两年,叫他来当先生怎么样?” “找他有什么用?请他还不如把我父亲请来。”林茈玉顺口回应,说完就顿住。 两人四目相对,胤祐点头:“是个法子。” 去年林如海就已经上过请辞的折子,但是康熙没有准许,因为江南灾情刚过。今年贾敏去世林如海又递了告病的请假折子,等丧事办完他再病几天,康熙也就没有理由再强留了。 林家数代单传,姑苏老家的人都是远亲,林如海应该不会留在姑苏而是会进京,他兰台使的职位到现在还保留着呢。文采他是不缺的,而且从礼法上讲,他不仅是七贝勒府几个孩子的外祖父,还是十一皇子府两个孩子的外祖父,别人敢管的他能管,别人不敢管的他还能管。 这不就是现成最好的先生? 往康熙跟前凑的理由也有了。胤祐换下居家衣裳,打扮好了就开始出去晃悠。 跟着康熙贴身伺候的人都已经喜欢这位七贝勒时不时就来晃悠两圈,有时候留下两句话,有时候连话都不留,所以看见他过来的时候,几个人行了礼什么都没说。 但今天似乎有点奇怪,他不进去也不走,就在殿外来回转。 小太监看他转了好几圈,太阳都变得晒人他还不走,才过来问:“贝勒爷,您这是要进去?” “先不进去,我还没想好怎么说。”说完他就继续转。 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回,小太监见怪不怪看,抬头看天上:“入了夏太阳都渐渐毒起来,贝勒爷不如到偏殿里去吧。” “也行。”胤祐看看太阳,跟着小太监到偏殿里坐下,见桌上有点心,随手拿起一块抛给小太监,然后又拿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来的次数多了,他跟这些小太监们也熟,但都是康熙身边的人,收买纯属找死。 “今儿谁当值,刚才进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 小太监把点心拢进袖子里:“回贝勒爷,今儿该是三爷当值,方才说去瞧瞧荣妃娘娘。” “应该的。” 吃完半盘子点心也没等到直郡王的身影,胤祐灌了杯茶,拍拍屁股走了。 陪他等着的小太监莫名其妙,寻了空隙将事情告诉李德全。 李德全也纳闷:“除了问谁当值,别的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别是又想到什么稀奇事。爷们的事咱们别管,你只管小心当差,别人问起只说不知道。” “爷爷放心。” 嘱咐完了,李德全若无其事回到康熙身边,并不多话。康熙不问他不说,但康熙问起来,他都知道。 第一天胤祐又过来晃悠,不过今天他来得晚,才刚吃两块点心就看见直郡王的身影在外头闪过。 “方才那是直郡王?” 小太监探头:“瞧着是。贝勒爷今儿还不进去?” “老大进去了,爷等会。”安心地又吃了两块点心喝了半杯茶,等直郡王出来,胤祐才终于进去。 “给皇阿玛请安。” “你到朕这来吃点心来了?”康熙头都没抬,但却好像亲眼看见了似的。 胤祐擦擦嘴:“也不是,就是在家跟福晋吵嘴了。” “你们俩还会吵嘴?如今在外头传的可都是你们如何如何恩爱。”康熙看着心情还算不错,批完一份折子抬起头。“说吧,怎么吵嘴还能吵到朕跟前?” “其实也不是大事。从江南回来时林大人身子不大好,儿臣便想着等他辞官告老将人接进京城来,不仅能父女团聚,还能帮着教导几个小的。但福晋说她父亲操劳了一辈子,到老应该好生将养。” “为这就吵起来了?” “也不算吵,就是拌了几句嘴。儿子过来躲躲,顺便问问告老的折子来了没有?” 康熙抬着眼皮瞅他:“还没来呢。等朕批了折子他自然会送信到你府上,你急什么?” “不急不行啊,弘晫马上就到年纪,后头小的也差不了两岁,要找他们外祖父这样水准的师傅可不好找。” 少年时考中探花,中年担任巡盐,晚年执掌粮道,这样的人有几个?康熙都想啐他两口:“你若不是占了个女婿的身份,还真不一定能请他上门。” “所以儿臣才想。皇阿玛,等告老的折子递上来,您派人告诉儿子一声。” “行了快滚,别打扰朕看折子。当了爹就想着儿女,跟老大一个样!”康熙顺手将折子拍在桌上,但脸上却不见丝毫怒气。 胤祐悄悄观察两眼,觉得直郡王家的事用不上他开口,才慢吞吞拱手:“儿臣告退。” 他刚出门,李德全就偷笑:“难怪昨儿七爷就跑来,原来是跟福晋拌嘴了,想必是今日又拌了几句,又跑来。” “跟福晋拌嘴都能跑出来,没出息!” “爷这是疼福晋呢。不过福晋身为人女,有所担忧也是人之常情。” 康熙拿折子的手停住,侧身抬头:“你这是在替老大说好话?” “万岁爷明鉴。” “哼,朕倒成了不疼孙子、孙女的恶人,他们两个都是好阿玛。”说生气也犯不上真生气,毕竟是亲孙子、孙女,但康熙还是有点不太舒坦,在心里给这两个儿子悄悄记了一笔。 等到出巡塞外时,胤祐因为负责京城防卫及圣驾安防,被使唤地来回跑。 而胤褆骑马伴驾,别的皇子累了能悄悄爬到马车上休息一会,他却好像被康熙盯上了似的,好几天都没找到机会,下了马腿都差点不会打弯。 “公报私仇”后的康熙这才舒坦,高高兴兴去巡幸塞外。 不久姑苏来信,说贾敏已经安葬,但林如海和林瑾要再住几日,等信送到京城的时候,他们才差不多刚启程离开姑苏。 山东那边林瑾暂时不回去,已经有人暂代他的工作,他要回京城,等满了一十七个月再去山东。但林如海的折子还在送往塞外的路上,一品大员的告老折子不是谁都能批。 等折子去了塞外一趟又送到京城,再传回去给林如海,都已经是秋天。康熙虽然批准了他告老,但他还不能卸任,要等着新的粮道总督到任才行,所以怕是要等明年春天才能彻底卸下担子。 林瑾回京后去了荣国府拜见贾母,说明贾敏的丧事,然后就回家老老实实安静守孝,顺便准备迎接林如海。 世家大族丧事喜事都很麻烦,当年秦可卿停灵四十九日,前后忙碌两个月。而贾敏的丧事涉及京城、江南,足足半年才收尾,林茈玉和林黛玉也因为这场丧事避开了不少京城的争端。 她们本来就有心躲开这些,也是真心为贾敏诵经供奉,又预备明年林如海进京,把门一关只忙自家的事,时间门过得更快。 胤祐则紧握着手里那点兵权,除了在康熙面前时不时露脸,其他的事情能缩头绝不伸脚,甚至在闲暇时开始琢磨在贝勒府前院专门给林如海准备个住处,然后让他过来教外孙。 反正林瑾也没孩子,还得守孝两年,等他儿子到读书年纪,贝勒府这几个都长大了。 但他把这个想法跟林茈玉一说,林茈玉急了:“我父亲年近六旬,你还想让他再忙几年?” 本来是假吵架,这下变成真吵架,胤祐往刚回来的康熙那边又躲了两天,被康熙毫不留情地嘲笑。 时间门一晃就到来年开春,林如海终于能将那边的事情抛下进京挂着虚职养老,但跟他一起进京的还有个坏消息:王子腾没了。 一整年都在忙着自家的事,林茈玉都快把另外一条线忘了,听林如海说起才猛地想到,贾母八十大寿之后王家和史家就差不远了。 “进京路上没的?” “是啊。皇上在年后颁了旨意,除了我所在的粮道,还有其他几处都是这个时候上任,到了京城附近才听闻王子腾在进京路上急病暴毙。皇上原是预备召他进内阁的。” 林如海边说边摸着胡子叹气,感慨王子腾死得可惜,也庆幸他这一路上不着急,慢慢悠悠没染上病。 林茈玉却在脑子里疯狂对时间门线。但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门太久,已经习惯按照正常思绪慢慢过时间门,而且许多事情早已脱离了原本的轨迹,想到头疼也没将时间门线对上。 “那王家那边可有说辞?琏一嫂约莫也接到信了。” 王家比贾家强,有个王子腾能撑起家族,但也仅有王子腾而已,他一死,与王家有关系的应该都收到消息了。 然而林如海摇头:“我也是在进京路上遇见才知道,想必王家的信还没送出去。” 林黛玉半倚着桌几:“早些年王家与贾家还有些联系,但自从分了府,王家舅母过寿都不曾请一舅母去。琏一嫂不在京城,约莫也不会特意赶回来。” 多年前贾家与王家的联系便是王夫人和王熙凤,薛姨妈虽然也是王家女,但她更像是陪客,连王子腾夫人病重她和薛宝钗都没有上门探望,反倒是王熙凤领着姊妹们前去。 如今贾政一房被分出去,王夫人被从王子腾夫人的亲密名单中划出去,也在意料之中。 林如海倒不知道这背后的事,他只说了来路上所见所闻,然后就把话题转到自家:“这府里我瞧着瑾哥儿媳妇治理得极好,将我的院子置在了正院隔墙,往后你们也该改口了。” 当家的是老爷、太太、退居一线的就是老太爷、老太太。林如海如今不想管事,要做个安居一隅的老太爷,林瑾年纪轻轻就要升级成老爷,她们姐妹俩往后说起来也不是姑娘,得向当年叫贾敏似的叫姑太太。 才一十多岁的三姐弟,被这称呼叫的仿佛四五十。林茈玉的脸当场就拧起来:“不好,再叫几年老爷吧。” 管事不管事不要紧,这个称呼是真不好听。 林如海怎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摸着胡子呵呵笑起来。 林黛玉也不喜欢这样叫,但按照习惯的确是要这样叫,眉头轻皱思索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折中一下。 西林觉罗氏就在这时从外头进来:“贾家大嫂子来了,同我说了几句话,说想让侄子来拜见父亲。” 贾家大嫂子是李纨,侄子就是贾兰,他们在这个时候上门干什么? 林茈玉和林黛玉对视一眼,西林觉罗氏轻声解释:“去年冬天,我们忙着给父亲修整院子的时候,国子监重新完毕了。” 原来是为国子监,林如海恍然,但没起身:“我如今只担着虚职,不管是朝堂还是读书都说不上话,既是亲戚来了你接见就是,不必来回我。往后若有客人上门,一概推了。” 这是表态家里的事情全权归儿媳妇管理,顺便将贾家归在了亲戚里。 西林觉罗氏明白,对着林如海微微福身,然后又对着林茈玉和林黛玉点点头才出去。 不知她和李纨说了什么,片刻后就将人打发走又回来:“父亲如今住的院子是将两处打通了的,十分宽敞,两位姐姐若是得空可以带着孩子过来住。只是可惜我们膝下无子,家里冷清了些。” 晚生晚育林如海是过来人,丝毫不在意:“你们才成亲几年?何况瑾哥儿不在家居多,又赶上他母亲去世,急也急不来。能瞧着你们,便不算冷清了。” 与江南相比,京城再冷清也是热闹的。 林茈玉和林黛玉总算是有亲爹在身边,没事就往林家去,自己没空去也会打发人带孩子经常去。 小孩子没见过的外祖父,但没两回就被林如海哄住,又可以经常出门,很快他们就从出门时懵懵懂懂,到盼着出门。 林如海身边总有孩子,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有事情忙他脸上很快堆起笑脸,人也精神了不少。 与逐渐恢复生机的林家相比,贾家和王家可谓愁云惨雾。失去王子腾,从某个层面来说比失去贾母还严重,而且贾母才刚从贾敏去世的伤心中恢复过来没多久,又听闻噩耗,一时间门重病不起。 贾宝玉从贾府又搬回荣国府,在荣庆堂侍奉汤药。 贾赦在荣庆堂外间门厅上来回踱步,脸上是很少见的严肃。见太医出来,他连忙过去:“太医,怎么样?” 太医摇头:“老太太年纪大了,原本就该精心修养为宜,但这一年几次三番气血不顺,虽然这一次拉回来,但再有下一回,可就不一定能醒过来了。” 自来太医们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说出这些话来,全凭王太医是贾母的常用太医,彼此熟悉。 贾赦直叹气:“我明白,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管什么难处,还是老太太的身子要紧,往后若有什么事实在瞒不住的缓着些。我先去开药。” “多谢。”十分客气地将太医送出去,贾赦便要往里面近,但刚进两步就见邢夫人出来。“你怎么出来了?” “老太太醒了,正和宝玉说话呢。”邢夫人压低着声音,回头看两眼。 贾赦点点头,下一瞬不知想到什么,又开始叹气。 邢夫人左右瞧瞧:“方才太医的话我听到了,咱们要不要冲冲喜?” 124 贼心不死 “冲喜?” “是啊,…… “冲喜?” “是啊, 老太太半晌才能说成一句话,瞧着精神也不济,不若冲一冲, 好了自然最好。” 依着邢夫人的意思,老太太不知道还能留多久,看外头的情势不好, 家里的情势也不怎么样,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又有糟心的事? 谁也不能说准话,更保不准老太太到时候就没了,与其等着到时候手忙脚乱, 不如借着冲喜将棺椁等物都备上, 这样即便是有突发事件, 也能有备无患。最要紧的是免得到时候银子不好拿,这个时候借着冲喜, 还能大家一起掏银子。 自从分家之后她就管着荣国府的大事小事,自然往大局上想,也免得到时猝不及防自己落下不好的名声。 贾赦却不然,他听了邢夫人的话, 眼睛直往屋里瞅:“不错,是该冲喜。” “那我就告诉东府和后头,一起预备起来。” 邢夫人立时便要派人去告诉贾政和贾珍,但她刚抬腿,就被叫住:“不用那么麻烦, 什么仪程都省了,一顶轿子抬过来就罢。”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被叫在原地的邢夫人晃了一下神,然后猛地想起这是当初要纳鸳鸯时说过的话。 “老爷是要……” “横竖都是要冲喜,怎么冲不都一样吗?老太太精神不好, 听见喜事没准就起来了。” 想给贾母冲喜是真的,想要趁机报仇也是真的。贾赦视线往屋里扫,摸着胡子得意洋洋:“最后还不是要落到我的手里?” “老……”邢夫人叫了一个字,又顿住。 眼下贾母还活着,有她撑着家里的规矩,凭贾赦再胡闹,正妻嫡室再不得宠,但该有的地位还是有的。可若转眼贾母没了,没人管得了他,可就不好说了。 只是犹豫了一瞬间,邢夫人就选择先顾好自己:“如今老太太身边离不得人,老爷若是瞧上了老太太这边的人,还是要悄悄的。” 贾赦摸胡子的动作放慢。 纳妾很要紧,但亲娘也要紧,气死亲娘不值当。 “那就悄悄地办。” “哎,我这就去安排。” 答应之后邢夫人赶紧就走,怕他再说出什么来,但刚走出荣庆堂,迎面就遇上贾琮:“你干什么去?” “见过太太。方才听闻老太太醒了,我来探望。”贾琏不在家,贾宝玉、贾环搬到后面去,贾琮再不显眼也成为唯一一个孙辈。 “宝玉在里头呢,你就不用去了。何况老太太虽然醒了,但瞧着不大清楚,半晌说不成一句,你便是去了也顾不上你。” 邢夫人哼一声,声音压低两分:“你父亲要纳妾冲喜,回去告诉你屋里的人躲远些,别瞎猫似的往上撞。” “父亲又瞧上谁了?” “自然有他该瞧上的,你只管看你的书。原本你的婚事去年就该办成,但赶上你姑母病逝耽误了,重新选的日子在下月,你只管操心你的事。”回头看看院里没人听见,邢夫人把贾琮赶回去。 成亲要走各项流程是大事,耽误了还要重新选日子,但纳妾不是大事甚至都不算事,体面些的良妾挑个日子抬进门,摆两桌开脸,往后是半个主子,那些不体面的家生子或是买进来伺候的,连日子都不用挑,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纳。 但要冲喜这事的性质就变了,即便是要纳个家生的丫头,也得正经摆几桌席面,敬告天地,亲戚朋友也得通知到。 荣国府开始准备轿子、红绸等,阵仗不小却没一个人敢告诉贾母,到最后请帖都发出去,荣庆堂还有半数人被蒙在鼓里。 鸳鸯如往常般端着安神汤到床边:“老太太,天色不早,喝了汤躺一会吧。” 贾母从床上睁开眼,酝酿了一会子才说出话:“睡不着。” “您总这样躺着,时不时眯一会、打个盹,到晚上自然睡不着,所以太医才开了安神汤,免得分不出青天白日。” “唉。”叹口气,贾母没再说话,她现在说几个字就仿佛要用掉全身的力气,少说几个字还能省点力气。 见她默许,鸳鸯叫来两个小丫头帮忙,将贾母扶起来垫上几个枕头撑着,然后用小勺子一点点喂。 然而贾母恹恹地兴致着实不高,本就不大的碗,她才喝了半碗就不喝,转头看着床尾。 鸳鸯柔声哄劝:“您今儿早上吃了半碗粥,晚上半碗粥都没有,若是连汤都不喝可怎么好?再喝两口,就当喝水,好歹润润嗓子,不然半夜叫水累得慌。”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贾母年过八旬又接连生病,比小孩还难哄,任凭鸳鸯好说歹说,也才又喝了两口就不肯再张嘴。 鸳鸯看剩下的不多,摸着碗又觉得冷了,才没继续劝,将碗交给小丫头拿下去,她在脚踏上坐了:“说是时辰不早,实则也不晚,方才我从外头进来,瞧着耿耿星河,正巧今夜无风,不若开了窗老太太看一眼。” 尊贵了一辈子的老太太艺术修养是很高的,赏星、赏月、赏花都能品出滋味,只是自从贾家分了府,往后多是糟心事,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来。 见贾母不答,但眼睛望向窗户,鸳鸯忙叫两个小丫头打开窗户再将屏风挪开些,好让贾母看得更清楚。 不是重大节日,没有灯火通明烟花漫天,只有最原始的星星坠在天上,仿佛触手可及。就这样静静地观赏,便已经是极致的享受。 半晌一个小丫头站在屏风边上,对着鸳鸯疯狂使眼色。 鸳鸯不想动,但看着入神的贾母,还是轻手轻脚出来,走到屏风后才问:“怎么了?” “琮三爷叫人传话,说等老太太睡了,让鸳鸯姐姐去二门那里。” “好端端去那边做什么,他可有说什么事?” “没有,传话的人鬼鬼祟祟,倒像见不得人似的。” “我知道了,你去吧。”打发走小丫头,鸳鸯没急着回去,而是在原地皱紧眉头。 荣国府兴盛时,满府上下都捧着贾宝玉,谁记得其他人?贾琮当年的存在感比贾环还不如,她能记住他,全靠他祭祖时能站在贾宝玉身前,仅次于贾珍、贾琏的位置。 后来他忽然就过了乡试,透明人有了影子,仿佛活了一般,府上众人才将视线稍微分给他些。因为跟在贾母身边,很多事情别人不知道但她知道,比如当年几个姑娘的婚事,他帮着传过信。 在府上沉寂了这么多年的不受宠的庶子,居然能办出这样的事,她当时是不信的,但后来私下打听,他居然真像个正经主子。 再后来贾母真的万事不管,连带荣庆堂的消息网都慢下来,外头的事才渐渐不再打听。可这个时候,他传信来是要干什么? 着实想不通,但有姑娘们的事在前,鸳鸯决定信他一次。 回到床边坐下,鸳鸯掐着时间关上窗户,哄贾母躺下休息,等呼吸渐渐平顺了她才蹑手蹑脚出来,嘱咐琉璃几个小心守着,然后也不提灯笼,摸着黑往二门那边去。 意料之外,二门那边竟等着两个婆子,而且婆子丝毫不隐蔽,就大咧咧提着灯笼,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还问:“可是姑娘过来了?” 主子姑娘们都出嫁了,家里能称一声姑娘没几个,鸳鸯提高声音:“大晚上你们在这干什么?” 两个婆子辨别声音,提着灯笼过来:“是鸳鸯姑娘。” 等她们走过来,鸳鸯才看清她们其中一个是贾琮的奶妈妈,便问:“你们这是在这等我呢?有什么事情快说吧。” 奶妈妈笑:“说自然容易,但还是姑娘亲眼看见了才好。鸳鸯姑娘放心,这四下都没人。” “哦?” 鸳鸯虽然得贾母宠爱,但很少对着其他下人拿大,此时故作高姿态,两个婆子也说不上多怕,提着灯笼打开二门,示意她跟上。 三个人都在这,即便真有什么,她们也跑不掉。 这样一想,鸳鸯才抬脚跟上。 内院伺候的人几乎不出二门,即便是曾经最张狂的袭人,也只是和茗烟等人熟悉,若敢踏出二门,除非她想被撵出去。 鸳鸯虽然跟在她们两人身后,但不时四下观望,她对这边的景象并不熟悉,时刻保持警惕。 忽然两个婆子停住,其中一个把灯笼吹灭:“鸳鸯姑娘,前头是老爷的院子。” “我自然知道是老爷的院子,你带我到这来干什么?”在认出这是前往贾赦院子的一瞬间,鸳鸯的脸色就已经冷下来,对贾琮更是大感失望。 不料那吹了灯笼的婆子拉着鸳鸯往前走两步:“姑娘看看就知道,里头安静,实则外头早装扮上了。” “装扮什么?” 天色早就黑下来,这婆子大约是怕被人发现还吹了灯笼,没吹灯笼的那个站得远远的。借助月亮的光亮,鸳鸯顺着婆子手指的地方看,恍惚看见一片红色。 “这是……” “鸳鸯姑娘,三爷叫我们带你过来就是怕你不信。如今老太太在床上,万万不能再生气,可三爷又劝不住老爷,只好让鸳鸯姑娘自己想个主意。当值的人马上要换班,那灯笼给姑娘留着,早些回去吧。” 婆子说完退出去,和另一个婆子摸着黑离开,将亮着的灯笼远远放在地上。 贾赦的院门有人守着,摸不进去不可能,但房檐上挂着的红灯笼和红绸哪怕隔着院墙也能看见半截。 鸳鸯就站在这里,但她相信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到被装饰过的回廊。当年大闹一场暂时逃脱了魔掌,没成想他竟还没放弃,还要趁着老太太生病强娶。 看着远处的灯笼,她忽然生出过去踢一脚的冲动,将这里烧个干净才好。 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夜间偶尔还会有凉风,两阵凉风吹过,鸳鸯握紧了灯笼,看一眼那若隐若现的红色灯笼,头也不会地回荣庆堂去。 第二日贾母仍旧瞧着没多少精神,太医看过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像她这样年纪的老人,即便有法子太医也不敢用药,只能熬着,熬过去了自己恢复再活几年,熬不过去也就这样了。 鸳鸯仿佛将昨天的事情忘干净了,全心全意照顾贾母,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睡觉和如厕,只要贾母清醒,她就一定会保证自己在贾母视线范围内。 她原本就是贾母身边最得信任的大丫头,库房的钥匙都在她手上,只要她绝对处于贾母的视线范围,便是邢夫人都找不到机会来跟她开口。 这样拖着一日两日还好,但时间长了,贾赦开始处于暴躁边缘:“就这么点小事,你怎么就办不成,这些日子管家都是白管的?” 邢夫人被骂也委屈:“头前闹过一次,鸳鸯发了誓不嫁,总不能在老太太跟前说。可那鸳鸯就好像是知道了似的,便是吃饭都要守着老太太,老太太也不肯离了她。”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你就不会将鸳鸯拖出来?” “老太太虽然不利落,但还是清醒着的呀。” “哎呀!”贾赦气得一拳捶在桌子上。 他有孝心,但不多,但凡贾母还能再生两回气,他就敢像上回似的,指使鸳鸯的哥嫂去说亲,偏偏太医说了贾母绝对不能再生气,他也投鼠忌器。 在院子里转两圈,这口气还是难以咽下去,他眼中尽是杀气:“既然她最后一次机会也不肯抓住,那就怨不得我了。你去找人来祈福,就说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人不成,要换有福气的。” “这……能成吗?” “有什么不能成?那几个大丫头早到了年纪,趁此机会该放出去的放出去,该配人的配人,不是正好?” 鸳鸯颇有姿色,琉璃她们几个也不差,到时候都收入囊中才痛快! 贾赦的算计就差写在脸上,邢夫人虽然内心不赞同,但也不敢拒绝,答应一声便出去找人安排。 几次三番遇阻还是不肯放弃,甚至想出这样的手段,贾琮听闻之后沉默片刻,开始犹豫要不要继续跟贾赦作对。 上一次提醒鸳鸯是因为不想让贾母出意外,但若以祈福为借口,想必贾母虽然难免伤心,却并不会伤心过度,如此就不会对他产生影响。如果继续跟贾赦对着来,一旦被发现就是得不偿失。 说到底,他跟鸳鸯并没有交情,犯不上为了她冒险。 权衡利弊之后,他又命人给鸳鸯传了个信,便算仁至义尽。 七贝勒府里,林茈玉先后收到两封从荣国府送来的帖子,前一封说贾赦要纳妾给贾母冲喜,后一封说先办场法事祈福,然后再冲喜。 乍一看没什么问题,先请自家亲眷到场参与法事祈福,然后再邀宾客冲喜,但这两封帖子的顺序又透露出那么一点问题。 如今管家的人是贾赦和邢夫人,实在不是两个能让人放心的人,思虑再三,林茈玉约上林黛玉,赶在清明祭祀贾敏之前去荣国府一趟。 熟悉的大门,进府入眼却是红彤彤一片,与上次来时的冷清有鲜明对比,但场景布置喜庆,人们的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更显得奇怪。 邢夫人迎出来:“两位福晋安。” “舅母不必多礼,过几日我们要去为母亲奉香供奉,想着母亲临走时记挂外祖母便来看看。外祖母可大好了?”林茈玉点头就算回礼,她的耐性实在不多。 所幸邢夫人也不在乎,说是亲戚往来,但对她而言更像是工作,笑容都透着公事公办:“你们也知道,姑太太走后老太太大病了一场,好几个月才勉强调养回来,原本慢慢养着也就好了,偏刚过了年王家又出了事,后头宝玉……老太太又病了,而今是大不如前了。” 贾宝玉被人追捧的身份主要有两个来源,其一是荣国公之孙,其二便是王子腾外甥。从荣国府里分出去的那一刻,他身上荣国公之孙的光环便淡了,王子腾一死另一个身份更是直接没了。 林黛玉微不可见地撇了下嘴:“外祖母年纪大了,虽说有舅母奉养,但外头的糟心事还是远着些好。除了生死,便没有别的大事了。” “这话说得很是。”邢夫人很是认同。要不是为了后半辈子能安稳到老,她也不会被贾赦如此不当回事。 三个人说着话往里走,林茈玉状似随意问道:“方才进来的时候,我从轿子里瞧见外头很热闹,莫非是为冲喜准备的?这是挑选了哪户人家?” “还能挑选哪户?不过是咱们自家的人罢了。”早晚都要发生的事用不着隐瞒,邢夫人也没想隐瞒,直接就说了。“鸳鸯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能为老太太冲喜是她的福气。而且嫁过来她还是自家人,仍旧能服侍在老太太身边,一举两得。” “那还真是福气。”林茈玉说话凉飕飕的,把邢夫人脸上的笑容差点冻住。 姐妹俩不再理会邢夫人,迈进荣庆堂径直去里头。 鸳鸯正在小声地给贾母讲着什么,见到两人进来一怔,连忙起身行礼:“见过七福晋、十二福晋。” 贾母顺着声音转头,看见她们立刻笑起来:“你们来了。” “外祖母生了大病,也不使人告诉我们一声。”林茈玉嗔怪一声,坐在鸳鸯搬过来的凳子上。 林黛玉等着第二个凳子,视线扫过床上:“上回来还好好的。” “老了。” “彭祖寿八百,陈俊寿四百,外祖母还差得远呢。” “尽胡说。” “这怎么能是胡说?我看外祖母身子还算硬朗,好生养着,不说寿比陈俊,长命百岁总是有的。” …… 姐妹俩你一言我一句地,贾母一直在笑着回应,但回应的每一句话都没有超过五个字。 果然是气短,她呼吸的气已经不足以支撑她说完一个长句子。 林茈玉顿了一会,道:“马上就是清明祭祖的时候,我们准备去上香供奉,原想外祖母若身子还好,将您接到京郊庄子上住几日。” “老了。折腾什么?” “这怎么能叫折腾?您还没见过我家那个小子,家里数他最小,皮的很,不像贝勒爷,也不像我。” 难得来一回,林茈玉和林黛玉陪着贾母说了好一会子话,中途小丫头来奉茶,不小心手一抖将茶碗打翻,茶水顺着淌到林茈玉衣裳上。 鸳鸯闻声而来:“这小丫头是才调过来的,毛手毛脚福晋勿怪。不如到后头换了衣裳吧。” “不妨事,我外头马车上也有衣裳,叫人去取就是。”擦擦水渍,林茈玉没当回事。 “还是去换了吧,否则透到里头就不好了。”鸳鸯坚持,还使了个眼色。 林黛玉附和:“那就先去擦擦,等雪容去取衣裳,我跟外祖母说话。” “好吧。”林茈玉这才起身,绕到后面茶室,寻个位置坐下。“怎么了,有什么话非得偷着说?” 鸳鸯没直接应声,上前两步噗通跪下:“求福晋救救老太太。” “救外祖母?这话你可想好了再说。” “奴婢愿以性命担保,只求福晋帮帮老太太。福晋进来的时候想必已经看见,外头的二等、三等丫头几乎都换了,只有我们几个一等大丫头还留着,但过不了多久我们也留不下,除了两位福晋,老太太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林茈玉猛地坐直:“到底怎么回事?” 鸳鸯这才将贾赦欲用祈福为借口,将她们几个大丫头都换走的事情说出来,又说之前分府、强纳,归结起来就是一句:他们想要老太太剩下的家私。 “老太太的银子几乎都给他们分了,剩下的他们还不肯放弃,大老爷惦记,前些日子宝二奶奶来了也几次三番试探,还拿走了老太太最喜爱的璎珞。” 真正底蕴深厚的家族,钱是最不值钱的,贾母一副璎珞价值数千两,有价无市,是她最喜欢、最经常拿出来赏玩的。可除了这些她习惯使用的东西,其余几乎都给子孙分了。 “以往宝二爷过来,老太太还高兴,自从那回宝二奶奶跟着,老太太就不大高兴,今儿见了两位福晋才又笑起来。再这样下去,即便东西不被他们拿走,老太太也受不住气,奴婢求求福晋。” 说完鸳鸯就不停磕头,大有林茈玉不答应她就不停的气势。 在贾家这个人均势利眼的地方,鸳鸯、小红几个有情义的反倒显得不正常。 看着她磕了十几个,林茈玉才叫停:“起来吧。贾家的事我原本不想管,但外祖母的事还是要管,他们私下找你要什么东西,你只管给。” “什么?”鸳鸯猛地抬头,满脸不敢相信。 125 来了 “外祖母的东西,别说那些堆…… “外祖母的东西, 别说那些堆在库房里的,即便是日常用的一双鞋一件衣裳,哪件不值个百八十两?放着落了灰发了霉,倒不如换他们来孝顺几天。” 说这话的时候林茈玉丝毫没有生气, 连嘲讽的意味都没有, 完全不像开玩笑。 鸳鸯震惊过后垂下头;“老太太没说什么, 心里大约也是这样想的。” “既然如此, 那就让他们来吧,他们私下要什么你给了,他们自然就不会闹到外祖母跟前。你也不用替外祖母不值, 这些东西放着是靶子, 送出去了才是外祖母的。” “福晋的意思是……”鸳鸯再次猛地抬头, 但眼中很快涌上狂喜。“福晋都知道?” “原本不知道,但闹得不小, 想不知道也不行。还有什么事索性你就一并说了吧, 趁着外祖母还在,等外祖母走了,这个家我们也不会再踏进来。” 贾林两家的纽带本就是贾母与贾敏之间的母女情义,贾母照看林茈玉姐妹是因为贾敏,贾敏费心为春择婿是为贾母, 她们母女二人都走了,纽带自然就断了。 听见这话鸳鸯没有意外, 甚至觉得理所应当:“自从被选在老太太身边,我们几个都是靠着老太太,倘若老太太好好活着,我们自然尽心侍奉,等老太太走了我跟着就是。福晋既然问起, 就请福晋也帮帮我!” 她们两个从后头出来的时候,林黛玉正凑在床边坐着,不知说了什么哄得贾母喜笑颜开,两人嘀嘀咕咕,抛去什么荣国府什么十二福晋,只是一对普通的祖孙。 贾母余光瞥见她们两个出来,手一点:“一对猴儿。” 再装聋作哑,有些事情心里还是门清的。 鸳鸯低着头换了茶,然后又退出去,屋里只剩下贾母和林茈玉、林黛玉姐妹俩。 贾母笑容渐渐收敛,深呼吸缓一会子,才说道:“我老了,你们大了,往后好好的。回去吧。” 说完她就抬起手,往外一挥。 为贾家操劳了半辈子,到老还要担忧贾家走向末路,她这辈子算是栽在贾家,就不必将两个外孙女也牵扯进来。敏儿也走了,说不得还在天上瞧着呢。 林茈玉挨着林黛玉坐下:“外祖母,其实我们两个过来,是商量过的。母亲去年走了,人总有这一日,没什么不能说,真到了那一日还有我们两个。” “我这个年纪,值了。”活到这把年纪,享受了一辈子富贵,的确是值了。 “还有件事,我想替鸳鸯求个情。真到了那一日,放她出去吧,难得她全心为外祖母,只是她那哥嫂实在靠不住。” 这话一说贾母也想起来,撑着身子从怀中摸出个钥匙,指指柜子。 “这里?”林茈玉顺着手指的方向过去,试探推开柜子,露出里面几个小盒子。 “下边。” “这个?”林茈玉抽出最底下的盒子,拿出来递给贾母。 贾母气息不足,动作更慢,开盒子足足用了半晌,然后拿出来一小叠身契:“都销了吧。” 林黛玉接过身契,打开来细看,却见上头都是在荣庆堂贴身服侍的人,除了鸳鸯等人,还有晴雯和花珍珠的。 虽然她们两个都被指派给贾宝玉,但身契还在荣庆堂这边,这里头的东西明显许多年未曾动过,晴雯的没有被清出去,花珍珠的也没有改成花袭人。 “姐姐。” 林黛玉递给林茈玉,而林茈玉看了一遍,最终只抽出鸳鸯等人和晴雯的,把花珍珠的又递回来。 “罢了。”贾母接过收进盒子里,叫林黛玉重新将盒子放回去,又把钥匙收好。“回去吧。” 在荣国府转了一遭,出来后姐妹俩同乘一辆马车,林茈玉将鸳鸯说的话告诉林黛玉。 林黛玉丝毫不意外:“他们能想的也就这些,但凡能做些正经的,何至于这般田地?” 贾家的事,明眼人早就看透了。 很快就是清明,她们二人去寺庙供了香油、灯烛,然后又到林府祭拜了贾敏的排位。节后两人没有再去荣国府,但给贾母送了不少东西。 她们的礼物从前门进去,有眼睛的都能看见,第二天就有人去荣庆堂请安。鸳鸯得了林茈玉的吩咐,谁来都不客气,要东西就给,但讽刺够了再给。 荣国府也好,贾府也好,对于整个京城而言虽然他们已经安静下来,但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他们还是很活跃,花钱的地方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还有所增加,那些被拿走的东西很快就送出去换成银子。 王夫人那边依旧是周瑞家的将东西给冷子兴,而冷子兴不愧走南闯北的商人,几番口舌就将邢夫人那边的王善保家的也拉拢住,但凡从贾家出去的东西,都是过他的手。 于是林家姐妹俩将东西送进贾家,贾家再把东西给冷子兴,冷子兴又把东西或卖掉或还给林茈玉和林黛玉。 清明祭祖后送了东西,端午节时又送,等到贾母生日再送,还有中秋、重阳……只要能数得上的节日都送,反正这些东西基本都回到她们手上,中间流转损失的那些银子就当是买贾母高兴。 期间祈福法事正常举行,但纳妾冲喜的人选,变成了从外头买来的良妾。 这边兜兜转转,那边弘晫终于到了要去尚书房读书的年纪。 太子和直郡王争得面红耳赤,林茈玉和胤祐夫妻俩可以装作没看见,反正京城这么大,只要不是上朝和逢年过节,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面。但尚书房就那么大点地,弘皙和弘昱要是争起来,几个弟弟躲都没地方躲。 林茈玉不放心,胤祐也不放心,两人睡不好觉研究了好几宿,等把弘晫叫过来准备叮嘱一下的时候,看着这小子满眼只有桌子上的点心,同时泄了气。 “我们好像多余担心了。” “这小子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是哭,你说他随了谁?” “反正不是我,跟我们林家没关系。”林茈玉手一摊,不是她生的,关她屁事。 虽然说的直白还有点不客气,但确实是这么回事。 胤祐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小时候,好像不是忙着练习走路,就是想要打听阿玛额娘,从来没有这样过。 思来想去都觉得和自己不像,最终他决定将原因归结到那拉氏身上。 那拉氏还不知道她已经背了锅,担忧都写在脸上,好不容易得了空,赶紧过来找林茈玉:“福晋,这孩子没怎么进宫过,这样进去读书,是不是要多派几个人跟着?” “他们进宫服侍的人都有定数,岂能随意更改?我知道你担心,但是不必这么紧张,姑娘还在宫里边呢。” 的确,戴佳氏在皇宫里,而且她现在并不是小小的庶妃,而是成嫔,虽然比不上德妃、惠妃那几位,但照顾一下自己的亲孙子还是能做到的。之前大格格经常进宫,不就养的好好的? 那拉氏松了一口气,但很快这口气又重新提起来:“可尚书房里到底不一样,除了几位皇孙,还有几个年纪小的皇阿哥。” 其实也不怪那拉氏这么不放心,弘晫这孩子打小脑子就不太灵光,远远比不上他姐姐。 林茈玉正这样想着,就看见弘晫从桌子上拿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全程鬼鬼祟祟,自以为没被人发现。 那拉氏又叹了一口气,这怎么可能放心的了? 其实这个孩子并不笨,只是因为他上头那个姐姐整天不是这里去就是那里去,太过活泼显得他有些呆。 看他试图再拿一块点心,林茈玉示意奶娘阻止,然后故意板起脸:“不能再吃了,你知道哪里的点心能吃吗?” 弘晫被拿走点心倒是没急,只是眼巴巴看着,然后回答:“额娘屋里的能吃,阿玛屋里的能吃。” “还有呢?” “还有……玛嬷屋里的能吃。” 寻常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将弘晫带进宫,但逢年过节宫宴上能有什么好吃的?即便有几样能吃也早放凉了,所以林茈玉就会示意他们悄悄拿戴佳氏屋里的点心吃,戴佳氏也会命人备上。 倒不是怕别处的点心有毒,宫里没人敢干这种事,主要是怕吃了不该吃的失礼。 听他这么说林茈玉就放心了,安慰那拉氏:“他脑子里清楚着呢。” 那拉氏叹口气,但也知道进宫这事改变不了,只能悄悄担心。 宫里的规矩早在之前每次进宫的时候已经强调过,读书也在家打了些基础,不至于一个字都不认识,孩子们之间相处也不必太过担心,他在家里本来就是处在中间的,而且去了宫里在他身边服侍的也还是原本的奶娘等人,说来说去还是大人不放心。就像现在,那拉氏对着弘晫发愁,弘晫眨着眼只关心今天晚上吃什么。 最后那拉氏也放弃了。反正弘晫不是什么身份特殊的皇孙,甚至连嫡皇孙都不是,只要他不突然发癫把其他兄弟打一顿,就没事。 而且他进宫之后,家里大格格几个也开始正经读书,还请了教导嬷嬷来教女红、理事,皇家格格将来无论嫁给谁,总是要管家理事,这种事情都是早早开始培养。 相比送进宫的弘晫,每天都能见到的大格格、二格格吸引了林茈玉和那拉氏更多的注意力。有事情忙,时间过得更快,以至于他们差点忘了外头已经到了如火如荼的时候。 康熙几乎每年都会出京,这么多年都是如此,人们早已习惯。胤祐虽然接手康熙安全防卫,但连续数年如此,林茈玉也习以为常。 七贝勒府算是少数没有处于夺嫡争端之中的地方,维持着难得的平静,直到某次弘晫从宫里回来的时候,罕见板着脸。 弘晫虽是长子但不是嫡子,在有嫡子的情况下他并未被赋予厚望,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开心。即便进了宫,只要完成师傅留的功课也没人格外留意他,戴佳氏也时不时关心他,所以发现他不太对劲后,那拉氏十分紧张。 “这几日在宫里,不高兴?” 弘晫低着头,即便面前桌上有他最喜欢的点心也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那拉氏的心都提起来:“怎么了这是,有什么跟额娘说。” 弘晫拿着点心搓搓搓,点心渣掉的满地都是才抬起头:“为什么哥哥们要打架呀?” “哥哥们打架了?”那拉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柔慈爱,心脏却高高提起来。 “也不是打架,就是哥哥们看起来好像不喜欢对方。” 如今的尚书房里,弘晫几乎是年纪最小的,很多事情并不在他的理解范围内,他看人看事更多的是直觉,但直觉往往是最准的。 “虽然我们同吃同住,但我总觉得,他们不高兴。”弘晫鼻子一皱,不懂这么多兄弟在一起为什么会不高兴。 他是长子,但是是第二个孩子,紧挨着前后的是姐妹,虽然有两个弟弟,但弟弟在他眼里太小了,能跟堂哥们一起玩是很值得高兴的事,也是目前尚书房读书对他最大的诱惑。 但堂哥们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那拉氏却松口气:“没有闹起事来就好,你堂哥们年纪大些,想的事情也多些,若有什么你不要靠前。” 这是最简单的明哲保身,对孩子而言也是最简单最容易做到的。 弘晫闷着嗓子答应,但还是不高兴。 那拉氏好说歹说哄了他,心里却没放下,思虑片刻还是去找林茈玉。 等她提心吊胆地说完,林茈玉却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今儿哪年了?” 那拉氏险些噎住,好一会才道:“去年后半年弘晫入尚书房,今年是康熙四十七年。” 126 攘外必先安内 康熙四十七年,听起来只…… 康熙四十七年, 听起来只是康熙朝平平无奇的一个年份,但在这个年份是真正将九龙夺嫡的遮羞布撕开,露出手足、父子相残真相的年份。 因为没有身处九龙夺嫡之中, 又一直尽力避开党争, 果真是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时间都算不清楚。 正在发愣, 林茈玉耳边传来那拉氏小心翼翼的声音:“福晋,您怎么了?” “没什么,这两年因为守孝不理外事, 不知不觉二十七个月的孝期竟快满了。弘晫可还跟你说了什么?” “这孩子向来没有算计,去年刚进宫时只顾着有人陪他玩, 连小皇叔都敢请到府上来做客,可头几个月的新鲜劲过去,后头明显瞧着不如以往开心,最近几次回来更是小小年纪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妾实在不放心, 才来跟福晋说。” 儿行千里母担忧, 这话古今中外都适用。那拉氏细数弘晫自从进宫后发生的变化,越发觉得他从一个憨憨快乐的傻小子变成了半成熟的小大人。 虽然这是成长路上必经的一环, 但还是会心疼。 林茈玉点点头:“爷还没回来,你先把弘晫送过来吧。宫里的事情咱们到底不如贝勒爷清楚, 尤其这种事,也就贝勒爷是这样过来的, 叫他们父子说说话。” “多谢福晋。” 那拉氏回去后不到片刻,弘晫就被送过来。贝勒府的所有孩子都在正院住过,正院隔出来的小跨院就是专门给他们准备的,一个院子给小格格们, 一个给小阿哥们,他们都是住惯了的。 只是就像那拉氏说的,弘晫不再是以前那个憨憨快乐的傻小子,进门没有跑过来甜甜地叫嫡额娘,而是在门口正儿八经行礼问候。 贝勒府长子,再如何规矩都是整齐的,他利利索索行了礼,林茈玉才招手:“你如今到了年纪,日日勤学,怎么回来还板着小脸?莫非是不想瞧见我和你额娘?” 皇孙们读书其实是可以每日出宫的,但要在放学之后,也就是说,他们要每天早上三点起床,才能保证五点上课时不会迟到,直到晚上六、七点写完功课出宫回家,再吃点心、洗漱休息等等,十点左右才能睡觉。 这个作息实在太不人道,尤其是对孩子,所以林茈玉和胤祐商量之后就决定让他住在宫里由戴佳氏照料,这样好歹早上能多睡半个时辰,晚上也能早点睡。 而这样做的缺点就是弘晫很少能回家,只有逢年过节或是很早完成功课,才能挤时间回家来住一晚,第二天还得早早回去。 今儿不是什么节日,但他回来了,或许是因为他想要回来,才特意早早完成功课。 听见林茈玉问话,他还扭捏了两下:“嫡额娘说笑,就是最近功课繁多,好不容易今天先生布置的功课容易,儿子就早早写完回来了。” “你觉得先生布置的功课容易,是因为你变得厉害了,等日后你读了更多书明白更多道理,懂得更多知识,就会觉得先生讲的所有东西都很简单。” “真的吗?”弘晫没憋住,抬起头露出亮晶晶的眼神。 “自然是真的,你在尚书房读书,每当你有了进步,先生不会告诉你吗?” “没有。皇玛法说,皇子、皇孙读书不能夸奖,要经常批评才能进步。尚书房的师傅还说,太子伯伯小时候也是这样。”嘴角一撇,弘晫尽力把委屈收住。 林茈玉张嘴,想起对方是康熙,把喷人的话又收回去:“那是因为他们是师傅,正所谓‘教不严,师之惰’,但还有一句话老话,叫‘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前面这句我知道,后面是什么意思?”触及到知识盲区,弘晫眉头拧起。 “意思就是说,要张弛有度,才能长久。”这话不是林茈玉说的,而是从门口传过来。 弘晫转身:“阿玛,你回来了。” 胤祐大手按在他脑袋上:“你阿玛我都进了别的院子,被你嫡额娘命人叫回来,我还当是为什么,原来是为你。怎么,在宫里受委屈了?” “也没有受委屈,就是不喜欢。”弘晫皱着鼻子吸溜两下,开始跟亲爹诉苦。 他觉得和宫中的堂兄们融入不到一起,但其实当年胤祐回宫才是真的跟兄弟们说不到一处。不过胤祐并没有打断他,而是安静听他说完,然后才将他抄过来。 “你如今比起我当初可是差远了,他们不理你,其实也不是坏事。当年……” 胤祐不是那种没带过孩子的人,也不是想怎么带孩子就怎么带孩子没人敢管的人,所以面对孩子的疑惑,他开始了长篇大论的引导。 林茈玉则出来叫人准备茶水点心端进去,顺便预备悄咪咪地给弘晫报个病假。 都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人,谁能不理解学习的压力呢?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家长,她是很贴心的。 安排好吃、喝、用的东西,然后将正屋让给他们父子两个谈心,自己到偏室先睡为敬。第二天天没亮,就被掀了被子。 “你把爷从别的院子叫过来,然后将弘晫丢给爷,等爷哄好了他,你倒先睡着了。睡得可舒坦?” “贝勒爷不必客气,我知道弘晫是爷的儿子,爷作为父亲有责任教导好他,正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林茈玉睁开眼瞟过来,瞬间将被子夺回,重新压好。 胤祐又把被子提溜起来:“好一个‘养不教,父之过’,那‘慈母多败儿’怎么说?要不是爷早早收拾齐整要送弘晫进宫,都不知道你给他报了病。” “那自然是说贝勒爷你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父亲,不仅跟儿子谈心,还早起送儿子读书。不说全京城,就是放眼天下能做到这两点的父亲都屈指可数,贝勒爷果然是个好父亲。”林茈玉拽着被子角,试图抢回来,但抢不动。 “你少给爷戴高帽子,用对付弘晫的这一套来对付爷,你以为爷是他?” “不敢,您不仅是屈指可数的好父亲,也是屈指可数的贝勒爷,几个人能跟您比?” 两人展开了一场被子之争,谁也不松手。 房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打开,“生病”的弘晫牵着弘曙走进来:“阿玛,额娘,弟弟他……” 话连半截都没说就看到屋里这一幕,有限的思考力被暂时卡住,弘晫的动作顿住。大概过了三秒钟,他两只手捂住弘曙的眼睛,强迫他转身:“阿玛和嫡额娘有事情要说,哥哥带你去找姐姐,然后我们吃早饭。” 屋内两人也愣住,没想到这兄弟俩进来。 林茈玉回过神立时松手,然后从床上下来:“雪容!” 对面胤祐手里还拽着被子,后退了两步才站稳,咬牙切齿:“爷早晚……” 话又没说完,雪容带着两个小丫头进来,服侍林茈玉穿衣。 天色已经亮了,胤祐又是穿着衣裳进来的,但凡正经人都不会往歪处想,所以两位小阿哥过来的时候外头的人并没有拦下。然而事实证明,歪并不是只有一处可歪。 弘晫压着弘曙跑了,吃过早饭也没敢回来,而是到那拉氏那边去,趁着没人悄悄告状:“阿玛欺负嫡额娘。” 那拉氏一怔,反应过来大怒:“乱说什么?谁跟你嚼舌根,该拉出去打死!” “我今天早上看到阿玛抢嫡额娘的被子。” “被子?”愣了两秒,那拉氏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误会,松口气。“那是你阿玛在和福晋闹着玩,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我知道,所以才悄悄跟额娘说。”昨天才跟亲爹谈心,弘晫此时的亲爹滤镜八丈厚,嘀咕两句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趁着难得的“病假”在家里和姐姐、妹妹、弟弟玩了大半天,到傍晚才回宫,免得第二天天不亮就要折腾。 那拉氏等了两天,见宫里没有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才放下心,歇了晌午觉没什么事,便准备去看看正在上课的大格格和二格格。 从小院里出来,走过两道回廊是后花园,再过了后花园就是专门为小格格们上课准备的小筑,视野开阔风景正好,不仅能在这里学习读书、写字、刺绣等,还能品茶、插花陶冶情操,课间还能在花园里放松休息。 这段路不算短,但对精力旺盛的孩子们正好,那拉氏走到花园便坐下歇了会子,再起身却恍惚听见花丛中有动静。 “福晋简直是欺人太甚!” 一句话将准备要离开的那拉氏定住,她立时抬手示意身后众人保持安静。 “话虽如此,但福晋到底是福晋,你我不过是不起眼的格格,难道还能争过福晋不成?” “就算她是福晋也不能如此不讲道理。我们虽然进府晚又是格格,但也是贝勒爷的人,她平时不许我们侍奉就罢了,昨日爷都到了周妹妹屋里还被她派人叫走,这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 “可她到底是福晋,咱们能怎么办?” 花丛那边的人安静下来,最后说这句话的人听着很熟悉,似乎杨氏。 昨天胤祐为什么会被叫走,别人不知道那拉氏却知道。 早先这几个格格没有进门的时候,府里人少,各院里往来的也多,今儿大格格生病林茈玉把胤祐从李氏屋里抓过去,明儿陈氏生病林茈玉又把胤祐从那拉氏屋里叫走,并不算稀奇。只是后来人多了,事情杂了,这事渐渐也就没了。 轻叹一声,那拉氏抬脚便要出去解释。 “是啊,福晋到底是福晋,只是咱们也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我们若能生下一儿半女后半辈子还有指望,可不知道福晋给贝勒爷灌了什么**汤,整个后院里除了她谁都不许生。” “我倒是听过传言,据说是当年其他几个贝勒府里的孩子生下来没有几个能活的,但七贝勒府里生一个活一个,后来贝勒爷不想引人闲话,就不许后院除了福晋之外的人生。” “笑话,天下间哪有男人嫌儿子多的?眼下瞧着咱们贝勒府孩子不少,可数来数去也就三个儿子,但凡有个出意外的,贝勒爷还能不叫生?” 说者不知道是否有心,但听者一定有心。那拉氏缓缓放下虚抬着的脚,也不去前头看闺女,转身直奔正院。 按照清朝习俗,侧福晋不算妾,算平妻,侧福晋出身高于嫡福晋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像那拉氏这样出身低的侧福晋称得上罕见,所以她很清楚她能成为侧福晋一是因为生下了庶长子弘晫,二是福晋能容得下她。 反过来站在林茈玉的角度,她出身不低,但也不算高山仰止,要在朝中找出比她出身更高的贵女并非难事,想要坐稳嫡福晋的位置并且过得高高兴兴,有个不能威胁到她地位的侧福晋也很重要。 虽然没有商量过,但在这方面她们还是有一定的默契。 那些后进府的格格们争宠玩点小心思无伤大雅,总在后院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给她们找点事情干,有时候弄点动静勾引胤祐,别人也跟着饱饱眼福。可要对孩子下手性质就变了,哪怕是只有这个想法都不行。 “算算日子,马上就是端午节了,到时候弘晫出宫你去接他。” “福晋?” “咱们家孩子确实不少,连弘曙都到了可以撒欢的年纪。皇阿玛刚去了塞外,今年端午不在宫里举办宫宴,你接上弘晫,我带着弘曜、弘曙还有咱家几个小格格,看赛龙舟去。” 对于不在乎的东西林茈玉从不去争,但在乎的东西,躲可不是她的性情。 那拉氏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应下。 临近端午,京中各处早就预备上,粽子、龙舟等等,女眷们不能到外头和人们挤着看,但可以在自家看。 老五胤祺、老七胤祐、老十二胤裪,三个与皇位无关的皇子凑成堆,带着各自家中妻妾,约在京郊一处临河的庄园里,自己举办了一场龙舟赛事。 三个嫡福晋占据最佳观赏位置,准备了粽叶、糯米、红枣等,边包粽子、边看着下方三个兄弟摇着膀子非要赛一场、边胡乱聊天。 “还是你们姐妹俩手巧,看我包的,丑死了。”五福晋跟嬷嬷学着包了一个,又自己包了一个,看两个都不好看于是甩手不干,后面不服气又包了一个,然后开始生气。 林黛玉熟练地系上一个:“江南水流多,每到这时总有热闹,但自家人吃的粽子都是我们亲手包的。” 买粽子容易,命下人包粽子也容易,但全家人一起包粽子不容易,贾敏便总带着姐妹俩亲手包几个,煮熟了全家人分。 “能包上就成,谁还挑你的不是?”林茈玉包了八个,然后拿过帕子擦手,开始喝茶。 五福晋不服气,使出吃奶的力气又包了一个,见还是没有她们姐妹俩包的好看,彻底不干了,也开始喝茶。 看她们两个都停手,林黛玉也止住。 她们本来就是为了节日氛围,包几个意思意思就成。包好的粽子被拿到厨房去蒸,东西们也搬到后面,侧福晋、格格们谁愿意包也可以试试。 就这样热闹了一个多时辰,前头三艘龙舟准备就绪,兄弟三个每人占据一艘,气势汹汹。 “看阿玛!” 不知道是谁家哪个孩子叫了一声,除了在奶娘怀里不能自主移动的,所有小阿哥、小格格都跑到岸边,扶着临时建起的围栏为自家阿玛呐喊助威。 看着这一幕,那拉氏猛地惊出一身冷汗,转头寻找林茈玉的身影。 三个嫡福晋在最佳观看位置,她们能看见别处,别处也能看见她们,只见林茈玉正用扇子捂着嘴,笑吟吟地和林黛玉说什么,看不出丝毫慌张和担忧。 那拉氏转回头,看着跟在弘晫身边的弘曙,再看林茈玉的神情,不确定起来。 在欢呼声中,鼓声响起,三艘龙舟几乎齐头并进。而呐喊声也出奇地一致。 “阿玛加油!” “阿玛加油!” “阿玛加油!” 谁都喊阿玛加油,混在一起都不知道喊得是哪个,但丝毫不影响他们恨不能自己上的气势。 耗时一刻钟左右,赛龙舟分出胜负,胤祐获胜。获胜的原因很简单,他有兵权,找来划船的都是经过训练的士兵。 胤祺咬牙:“你这叫公器私用!” 胤裪也点头:“七哥你不地道。” “承让了。”胤祐耍赖耍得很高兴,但毕竟是耍赖了,所以今天的所有费用由他出。 包粽子,赛龙舟,吃粽子……从白天玩到晚上,很热闹,但也很平静,那拉氏预料之中的事完全没有发生。 直到夜色降临即将打道回府时,那拉氏忽然被请到正厅里,三位皇子三位福晋都在那,把她吓一跳:“爷,福晋。” 胤祐没动,林茈玉点了点头,示意她过来。 那拉氏忙站到林茈玉身后,等站定了才敢小心观察六人,却见他们六个都面容严肃。 等了不足一盏茶功夫,房门再次打开,进来三个嬷嬷,各自身后跟着个丫头,而那丫头手上捧着的似乎是孩子衣裳。 林茈玉扫一眼:“拿过来吧。” 三个丫头立刻将衣裳分别捧到三对夫妻面前,那拉氏一直盯着瞧,恍惚看见捧到这边的第一件衣裳上有一道白痕。 “今天包粽子的粽叶都是浸了盐水的,所以即便准备了红枣、豆沙外头也是咸的,但从厨房拿出来的时候,有两个是甜的。赛龙舟的时候围栏有两道,一道临时新建的,一道老旧的,老旧围栏上刷了新漆,四件衣裳上有漆痕。今儿预备着小阿哥、格格们玩水,厨房熬制了防治风寒的汤药,虽然汤药没有端给各位小阿哥、格格,但两件衣裳上有汤药味……” 站在最前方的老嬷嬷一样一样娓娓道来,每说一样,屋子里的气氛就压抑一分。 127 你不能去! 皇子们争皇位,是因为皇位…… 皇子们争皇位, 是因为皇位只有一个,争到了就是人上人,争不到就会从皇室变成宗室。 而皇孙们除非亲爹能继承皇位, 否则都是宗室。但宗室和宗室也不一样, 就拿胤祐来说, 他如今是贝勒,将来最低是个郡王,他的嫡子会继任成为郡王,庶子只能次一等,但如果没有嫡子,就会从庶子里挑一个继承郡王爵位,其他人只能一代比一代低, 最终走向没落宗室。 老嬷嬷说完之后就躬身退到一边,垂手侍立,屋内安静地能听见呼吸声。 皇室子孙不缺衣裳,出来玩一圈预备换洗的衣裳就有三五套,这么多孩子,换下来的衣裳都能堆成小山。 五福晋面前的衣裳是最多的, 但她不仅没有愤怒伤心, 甚至还带着满脸讥讽。 “贝勒爷可还有什么话要说?今儿众目睽睽的,爷不会还想说妾身是故意的吧?” 五贝勒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五福晋无生养,也不算得宠,后院里得宠的真有人敢爬到她头上。而且无嫡子便是庶子相争,哪个侍妾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爵位,自己也能跟着享福?争着争着闹出点什么事来,还是五福晋这个嫡妻背锅。 当初林茈玉提出出来玩这个想法的时候, 只告诉了林黛玉,是五福晋自己凑上来的。如今京城里的众位福晋,也就五福晋跟她们处得来,来往时也不必去算计那些糟心事。 好半晌胤祺才转头看向五福晋,张开嘴,声音像是被人捏住似的:“爷错怪你了。” “不敢,妾身没能为贝勒爷生下一儿半女,是妾身不是,只是往后若哪位小阿哥、小格格有个头疼脑热的,爷还是忙着请太医,不要来找妾。” 五福晋阴阳怪气的,胤祺却只能保持沉默。 嫡妻不管得宠还是不得宠,管家权在手还是不在手,只要家里出了乱子,都是嫡妻治家不严的罪过,但底下有受宠又有子女的侍妾,她又不能真打死,严也严不起来。 早些年还好,府里孩子少,但她这些年没有生养,那些生养了的侍妾难保就不会生出心思来。 别说他们家人多,即便是十二皇子府里只有两个孩子,还送来了一件衣裳呢,上头浅浅沾着一层灰色,不仔细看仿佛是在哪里蹭的尘土,仔细看才能看出来是新漆。 林黛玉看看衣裳看看胤裪,哼了一声,别开脸。 两个孩子是养在她膝下的,不出意外将来也会一直在她膝下,除非她生了自己的儿子,否则爵位就是这位庶长子的。 十二皇子年轻,府里的侍妾更年轻,正是心思最活络的时候。 胤裪直抓头:“谁胆子这么大,不要命了?” 他们两家反应各不相同,林茈玉又是另外一种反应,把衣裳推给胤祐:“你自己挑吧,看看先查哪样。” 胤祐:“……既然动了手段必然有心思,查不来统统留不得。” “查,必然要追查!今日看着只是推一把、换粽叶这样的小手段,但保不齐哪日就会真的伤人,决不能给她们得手的机会!”胤裪立刻附和,态度坚决。 两人对视一眼,看向胤祺。 “这……孩子们都没受伤,回去再说吧。” “切。”五福晋白他一眼,起身就走。 胤祺转身对几人敷衍几句,跟着出去。 其实论起来,五贝勒府上的孩子大多都活着,跟太子和三贝勒这种生孩子死一半的没法比,但也不能否认那些见不得光的攀比真实存在。 五福晋坦坦荡荡参与今日这场试探,证明了她的光明磊落,但那些动手的人八成都有孩子,别说今日没有闹出事端,就是闹出来了,只要孩子没有真的遇到危险,胤祺八成也会退一步。 林茈玉叹了两声,但毕竟是别人的家事,没做出评价,而是把话题拉回今日的初衷上:“这些衣裳就是线索,谁怂恿小格格、小阿哥钻过新围栏去旧围栏,谁包粽子的时候鬼鬼祟祟,谁又上赶着殷勤……去查吧。” 直接下毒毒死没人敢,也很容易被查出来,但经常制造点小意外,保不准哪天就会出现真意外。 几个嬷嬷躬身领命,将这些衣裳带下去处理掉,然后依次去调查每位小阿哥、小格格今日身边出现的人。 那拉氏开始有些懵,后来就死死盯着一件眼熟的衣裳,直到衣裳被嬷嬷拿走才回过神,深深吸气。 那件衣裳是大格格的。想在弘晫身上下手不容易,但大格格在府里是说一不二的大姐,若是先从大格格这边下手,进而影响几位小阿哥,这心思不仅巧,而且毒。 林黛玉和胤裪夫妻两个也告辞,他们将两个孩子身边保护得很好,但今日这个人是从哪冒出来的,得好好查查。 屋里剩下七贝勒府的三个,那拉氏长出口气正要说话,还没张嘴就听林茈玉道:“既然她们这么着急,那就把药都停了吧,反正现在京城里孩子活得好好的又不止咱们一家,也别让人家貌美如花的姑娘空忙一场。” 林茈玉笑得很和善,但那拉氏却直觉身后冒出一股冷气。 胤祐张嘴又闭上,张嘴又闭上,最后说三个字:“听你的。” 当初不许府上的人生,是因为东宫薛格格的事情将传言摆在明面上,以至于七贝勒府一度站在东宫的对比面,戳在风口浪尖上,现在事情早过了,也的确差不多是时候了。 回到贝勒府之后三家谁都没有声张,五贝勒府里怎么样不知道,但十二皇子府上听闻有两个格格生了病,被挪到庄子上,林茈玉则直接将后院打乱重排。 正院是固定位置不能动,正院后头的院子空出来给小格格们统一住,再后面是那拉氏的院子,两人把孩子夹在中间,两侧一边是需要盯着的可疑人选,另一边是目前暂时安全的人选。 小阿哥满了三岁全都搬到前院去,可以偶尔回来,但长住前院,谁要动手去胤祐脸上动。 搬完院子,药就全停了。有时间去害别人的孩子,不如想想怎么自己先生个孩子。 矛盾成功转移,后院可谓平静中夹杂着热闹,但孩子们身上的危险确确实实降低了,胤祐也着实享受了一段日子各种美人投怀送抱。但他又不是精虫上脑,知道这些人抱着什么心思,兴趣也就随之消失了。 五福晋成了七贝勒府和十二皇子府的常客,没事就来坐坐,吐槽吐槽胤祺,反正她是嫡福晋,就算她没儿子也没人能把她怎么样。甚至偶尔胤祺跟着来,她还能吐胤祺一脚瓜子皮。 林茈玉本来想劝劝她,男人虽然不是生命中的全部,但还能当傻瓜老板供着,可算算日子已经进入七月,只好暂时把这件事往后排,寻个时间去找林黛玉。 “太子要被废了。” 关上门面对林黛玉就不用讲那些弯弯绕绕,但这个直球不仅直,还很大,直接把她吓得从凳子上站起来。 “你说什么?皇上虽然对太子有诸多不满,但从前种种都没有废太子,甚至索额图被赐死太子都只是被骂了几句,怎么会忽然废太子?” 虽然很多人都盼着废太子,但要真废太子,却是国本动荡。林黛玉在屋里踱了两圈:“你跟姐夫说了?” “这种话我敢和他说?其实太子是废是立都不要紧,横竖你我两家既不是这个党也不是那个党,今日我是要告诉你,太子被废止后绝对不能有任何表态,任何!” 林茈玉神情认真,丝毫不像平时说笑的模样,而且今日她连林瑾都没有叫过来,说明这话是只有她们两个能说。 林黛玉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坐下:“我知道了。那父亲呢?父亲回京后身子养好了些,听闻朝上有人建议重新启用父亲,若是到时有人将父亲推出去,你不告诉父亲?” 废太子这种话不能告诉胤祐,更不能告诉林如海,尤其不仅废太子,还有二废太子,这种事情根本解释不清楚。 “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说我才来找你,父亲不用担心,你我委婉劝上几句就能明白,需要担心的是外祖母。” “是了,他们必定要牵扯进去。” 太子被废,直郡王和八贝勒肯定出手,贾家可是绑在八贝勒船上了,拦都拦不住的那种。 林瑾因为贾敏孝期不理外事,林如海也可以以此作为借口,但贾家,他们连为贾宝玉选一个身世背景低些的女孩都不愿意,怎么会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沉默的时间里,两人都明白,是时候真的和贾府划清关系了。 所幸贾敏已经打下基础,这些年贾林两家的联系仅限于几个孙辈孝顺外祖母,只需要将这条线断开,就真的断了。 “叫冷子兴把价钱往下压,鸳鸯会明白的。” 家里的钱都指着从贾母那边往外偷,卖不上钱就会偷更多,鸳鸯自然会怀疑。到八月初三,两人头一回在贾母过寿时没有送任何礼物上门,甚至林府那边也没有任何表示。 她们将异常表现得如此明显,能明白多少就看贾母和鸳鸯了。 贾母生日后没几天,胤祐火急火燎回来,换了衣裳就要走:“皇阿玛在热河生病,爷护送太子过去,等不及收拾东西,你叫人备好追过去吧。” 匆匆交代一句他就要出门,但没走到门口,胳膊就被抓住。 方才还坐在床上做衣裳的林茈玉几乎是冲到门边,脱口而出:“你不能去!” 声音很急,还带着几分命令的语气。 胤祐怔住,但脚步也停住:“你说什么?” “你不能去。”林茈玉声音缓下来,手却没松开。“我说你不能去,随便找个什么理由给皇阿玛告罪,你不能去。” 父亲生病儿子理应前去,但福晋的话很少有不中的。只是犹豫了片刻,胤祐就把身上腰牌解下来扔到桌上:“叫额娘装病。” 说完他才匆匆离去。 林茈玉看着腰牌,转头叫雪容进宫去。 太子和胤祐点了护送的侍卫,带上银子、干粮胡乱收拾一番就连忙启程,骑马跑到城门处,七贝勒府来人追出来,说宫里戴佳氏不大舒服。两人停了一会,但胤祐没回去,等都到了城郊又有人追出来,说营里需要腰牌。 看着胤祐在身上摸了两圈,太子有些不耐烦:“皇阿玛要紧,京中安危同样要紧,腰牌这样的东西不好叫人去拿,你回去一趟吧,等我先去看皇阿玛,自会替你告罪。” “那就多谢太子,消息来得实在仓促,过几日我料理好京中事物,再赶过去。” “好。” 最终胤祐没去成,太子带着侍从奔赴热河。 圣躬违和,却独独叫太子前去,保不齐就是叫太子过去传位的。京城里留守的八贝勒一党紧张又着急,七贝勒府里几个清客幕僚则暗自抱怨,说向太子投诚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可惜,明里暗里催着他赶紧追过去。 胤祐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选择相信林茈玉的话,处理好营里的事情又去探望戴佳氏,等戴佳氏“病愈”才收拾东西递折子,请旨前往热河侍疾。 但他等回来的批复并不是同意他前去侍疾,而是“圣躬安”,康熙的病已经好了。 几个清客幕僚又明里暗里抱怨,说错过了讨好康熙的机会,后院里也出现了“福晋失职,没能劝说贝勒爷”,以及“福晋无德,不能替贝勒爷向额娘尽孝,反而让贝勒爷为难”的声音。 对此,林茈玉叹息:没能学会心狠手辣,是她的错。 不过很快这些声音就没了,因为康熙从热河回来,带回了十八皇子的尸首和废太子的消息。 而胤祐虽然没能赶去热河,但他担心康熙的身体连写几封折子送去,又防卫京城以及侍奉戴佳氏,不仅没有被康熙训斥,反而还得了“孝勇”的评价。 畅春园里,康熙刚吩咐完内务府办理十八皇子的丧事,底下其余皇子跪了一片。但若仔细数来就会发现,在场众位皇子里头不仅没有太子的身影,也没有直郡王和十三皇子胤祥的身影。 胤祐跪在边上,借着抬头的机会扫视众位兄弟,数着缺了谁,再看看低着头的众人,猜测他们心中是紧张还是高兴,不知不觉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上头康熙脸色阴沉看不出情绪,但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仿佛要将直郡王和废太子钉在耻辱柱上。 “废太子胤礽窥探帝踪,胆大包天罪无可恕!胤褆更是毫无兄弟手足之情,心狠手辣,不配为人!” 128 到底是谁? 曾经党争中最赤手可热的两…… 曾经党争中最炙手可热的两个皇子, 眼下却被骂的一无是处,仿佛罪大恶极死不足惜,而骂他们的人是当朝皇帝, 他们的亲爹。 殿内乌压压跪了一片皇子, 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只有康熙的声音回荡。 “都回去吧, 谁都不许求情,但凡有敢求情的,一律同罪!” “儿臣遵旨。” 众皇子无论大的小的, 整整齐齐磕头跪安。可等他们退到门口,康熙的声音又想起来:“老七留下。” 一瞬间,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过来, 胤祐感觉身上被插满了针似的,硬着头皮答应,然后又回到殿内,感受着兄弟们落在身上的视线慢慢减少。等感觉不到了, 抬头看向上头:“皇阿玛保重龙体。” “保重?他们是巴不得朕早点走,这个位置他们做梦都想要。” “皇阿玛言重了,大哥二哥就是一时糊涂。” “行了,朕说了不许求情, 叫你留下也不是为了让你求情的。现如今京城防卫半数在你手上,你去将你手下的人名单列出来, 谁是老大的谁是废太子的,给你三天时间。” “皇阿玛……” 胤祐还想说话,但康熙已经低下头,随手从案上拿过份奏折,完全不理会他。 “嗻, 儿臣告退。”再抬头看上头,见康熙还是没反应,胤祐才告退。 从殿内出来沿着小路,远远瞧见前面聚着人,再走近两步,就见是老九、老十正在恭喜老八。 “现在太子和直郡王都被关起来了,八哥你的机会来了。不对,哪还有什么太子,是废太子,哈哈哈。” “九哥说的对,八哥,你的机会来了。” “九弟十弟不要胡说,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胤禩轻轻地皱着眉,似乎在为直郡王和废太子的事情担心,一偏头瞧见胤祐,忙打招呼。“七哥,方才皇阿玛看着气坏了,如今能在皇阿玛面前说话的也就是你了,还请一定要劝皇阿玛保重龙体。” “八弟放心。”胤祐态度淡淡的,视线扫过胤禩的眼尾。 他在高兴,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他现在很高兴。以前总是在林茈玉发愣的时候观察她的神情,还是头一回这样观察别人的细微神情变化。 只是扫了两眼胤祐就收回视线,仿佛什么都没看出来,敷衍两句就告辞离开,走出几步还能听见身后胤禟说话。 “七哥被皇阿玛看中,早就不是当年的七哥了,现在连我们都不放在眼里。” “九弟不要胡说,七哥只是和我们相处较少,日后我们多相处相处就好了。” “还是八哥心肠好……” 后面的话就听不太清楚,胤祐也不想听,出了畅春园叫人去统计名单,谁是直郡王旗下属臣,谁是太子属臣,统计出来交给康熙去筛选。 忙到傍晚回贝勒府,他才将今日畅春园的事情告诉林茈玉:“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一天会废太子。窥探帝踪,太子疯了?” “有没有窥探只有皇阿玛知道,但皇阿玛说他窥探了,他就是窥探了。皇阿玛可还说别的?” “没有,十八弟病死,又废了太子,皇阿玛心里恐怕也烦着呢。从畅春园出来的路上,老八他们也不避着点人,这是认定没了太子和直郡王就轮到他了。” 长叹一声,胤祐想不通:“太子怎么就在这个节点上犯糊涂?还有老十三,他怎么也被关起来了?” 这些年康熙每次出行,必会带着胤祥,哪怕不带着直郡王、废太子、胤禛,也一定会有胤祥。这么明显的宠爱,却跟着太子一起被关起来,看来此次热河之行,的确发生了某些不得了的事情。 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除了刺杀圣驾之外还有什么事情能严重到如此地步,胤祐揉着眉心放弃:“不管怎么说,太子被废太子党受到灭顶打击,直郡王也被关到宗人府,这最后的莫非真的是胤禩的?” 倒也不是说胤禩不好,只是这么多年胤禩都只能在太子和直郡王身后蹦跶,忽然就站到最前面去,好像做梦似的不真实。 林茈玉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虽说然不知道,但她神态轻松,可不像是完全不知道的样子。 胤祐观察她两眼就有推测,松口气靠在椅子上,脑子里继续盘算太子和直郡王那些人脉。 直郡王被关进了宗人府,就像当年的索额图,太子和胤祥却被留在了热河,京中太子太傅等人忙着上书求情,直郡王一党忙着救人,康熙却好像铁了心似的,谁求情都没用,甚至还罚了太子太傅等人。 如此坚决的态度,仿佛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京城中的势力要重新洗牌。 不过除八贝勒胤禩之外,三贝勒胤祉忽然开始活跃,一改之前偶尔露脸的习惯,开始频频在朝堂上出言。 反倒是从前的太子党四贝勒,不仅没有为太子和胤祥求情,反而沉寂下来,朝堂上有什么事能躲则躲,存在感大大降低。 胤祐以前是有点小事就往康熙身边冒头,现在是有事没事都在康熙身边。其余兄弟们虽然看他的神情有些奇怪,但却并不像看直郡王和废太子那样敌视,因为他们知道,任凭胤祐再得宠都不会成为新太子。 而新太子是谁,必须尽快定下来。 胤礽做了三十多年太子,朝堂众臣也习惯了有个太子,忍两个月等康熙怒气消散的差不多,立刻纷纷上奏折请立新太子。 于是康熙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怒气又冒上来,胤祐三天看他发五回脾气,劝也劝不住,就让人把弘皙和弘昱带过来。 都说隔辈亲,康熙对儿子又打又骂,见了两个孙子还是稍微收敛点,然后回头就用奏折敲胤祐。 “你还敢来拿捏朕!” “这不是看着您总生气不是个办法,横竖现在大哥、二哥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两个侄子虽然还在宫里但肯定也受了不少惊吓,您就当给他们两个撑腰。” 康熙拿着奏折的手停住,想到刚才弘皙、弘昱的神情,把奏折收回:“朕虽然废了太子,但太子妃还在东宫住着,谁敢欺辱弘皙?胤褆虽然幽禁,朕还没废了直郡王的爵位,弘昱也还是世子呢。” 自己的儿子犯了错,当爹的是打是骂全凭心意,但要让外人欺辱,可就不是这么回事。 沉默片刻,康熙将折子甩在桌上:“把废太子和胤祥从热河接回来吧,胤褆从宗人府提出来,放到他自己的王府里继续囚禁。” “嗻,儿子这就传话。”膝盖一点地胤祐就赶紧叫人传话,动作要多利索有多利索。 看着他的动作,康熙无声轻叹。 年轻的时候总是想着如何稳固朝局,想着如何让儿孙成才,到了晚年再看这一众儿孙,才华都不缺,可在兄弟情义上总是差了些。 恍惚了一瞬再回过神,胤祐已经从外头回来,康熙垂下头,继续处理政事。 距离废除太子不到三个月,废太子又被接回来,朝中众臣再次议论纷纷,试图猜测康熙的意图。 没等他们猜明白,康熙就在朝会上宣布,让众臣推举新太子人选。 这道旨意就像一滴水掉进沸腾的油锅,众臣几乎炸起来。胤祐回家抢走林茈玉的账本:“你说皇阿玛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后悔了?” 林茈玉把账本抢回来:“皇阿玛对太子的宠爱不是其他儿子能比的,后悔可能会有,但不至于用朝局开玩笑。” “这我当然知道,但皇阿玛先将太子接回来再下旨,难道你不觉得里头有这样的意思?” “这样说也有道理,所以你觉得皇阿玛想要复立太子?” 胤祐顿住片刻,摇摇头:“太子乃是国之储君,废而复立,皇阿玛不会如此儿戏。” 你错了,你的皇阿玛就是如此儿戏。 林茈玉在心里回应,然后摆好账本和算盘,继续扒拉。 “算什么呢?瞧着不是咱们家的账本。” “是我在外头的私库。” “你在外头还有私库?”胤祐瞪大眼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是啊,我和二妹从嫁妆里拿出来一部分,三弟从母亲去世后留下的财物中拿出来了一部分,凑成了个小私库。”林茈玉理直气壮,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胤祐这才从福晋要搬空贝勒府的恐惧中回神,松口气:“你们要什么东西还用凑私库?” “不是我们,是给外祖母的。” 提到贾家,胤祐非常及时地闭上嘴。但林茈玉没有给他机会:“太子被废,皇阿玛命群臣推举太子,荣国府一定会保举八贝勒。这些钱大部分都是母亲过世后留下的,我们拿出来给外祖母预备养老。” “老八会失败?” “不知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是啊,看看就知道了。 举荐太子的奏折如同雪花,比之前请求明旨昭示太子之过的奏折还多。这些奏折足有两大箱子抬到康熙面前,里面竟有三分之二以上都举荐了八贝勒胤禩。 彼时胤祐正在殿外伴驾,事后听闻此事,就知道胤禩完蛋了。 皇上可以得人心,太子可以得人心,但太子不能比皇上得人心,贝勒更不能比太子和皇上都得人心。 康熙虽然年过五旬,但身子还算硬朗,朝政尚能亲力亲为,一个贝勒却能煽动朝中半数以上的人推举他为太子,这说明什么? 只怕康熙会以为,这说明他已经在暗中掌控朝局,想要将皇帝架空。别说康熙这样的圣明之主,就算是个昏庸的皇帝都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胤禩还是太着急了。 殿内康熙神情晦暗不明,殿外胤祐浑身冷汗地守着,畅春园外八贝勒一系官员则是弹冠相庆。 贾家更是将请帖送到了七贝勒府上,邀请胤祐和林茈玉夫妻前去参加贾政寿宴。 “若是不出意外,这帖子应该也送到十二皇子府和林府了。”两根手指夹着请帖,片刻后林茈玉松开手,任由请帖掉落。 雪容和画眉对视一眼,将请帖捡起来拿出去,什么都没说。 贾政从荣国府里分了出去,但他的寿宴摆在了荣国府内,邀请了八贝勒派系中数得上的官员,其中与贾家关系最亲近的是史家。 贾、史、王三家,王家没了王子腾已经扶不起来,贾家和史家则自认为跟随了明主,准备再攀高峰。 寿宴前后摆了三天,期间胤禩亲自出现与众人亲密往来,并且邀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人士,去参加年后八贝勒府长子弘旺的抓周宴。 他们热闹非凡锣鼓喧天,李氏却不知道从哪打听了八卦来:“八贝勒府这个弘旺是侍妾张氏所出,生下来直接养在八福晋膝下,张氏没人管没人问的。八贝勒府多年没有子嗣,忽然就有了一个女孩,又有了一个儿子,还都是出身低贱的侍妾所生,而且打从弘旺出生,也没见别人有孕,你们说怪不怪?” 林茈玉正拿着衣裳比划大小,那拉氏和陈氏在劈线,听见她的话,三个人同时停住手中动作,齐刷刷看过来。 李氏一缩:“你们别这么瞧我,我都是听来的。何况八贝勒府确实多年无子嗣,忽然就连着有了两个,就像专门生儿子似的。” 在历史上胤禩的确只有一子一女,而且两个孩子的生母出身低微,在史书上都是一笔带过的那种。 人们都说胤禩子嗣不丰是因为八福晋善妒,还说八福晋不能生,但成婚数年府上所有的女人都没生,当真是一个善妒的福晋就能做到的?就算胤禩愿意无子,康熙这么个强势的帝王能忍受自己的儿子被个女人拿捏? “咳咳,别人家的事,你怎么打听那么清楚?”林茈玉脑子里疯狂编撰桃色新闻,脸上却极力维持正经。 李氏左右瞧瞧,鬼鬼祟祟:“福晋,真不是我胡乱猜测,八贝勒府那个小格格出生的时候半点动静没有,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是哪天生的。如果弘旺不是个男孩,保准会有第三个。” 后院的女人没事干,除了养儿子争宠,剩下的乐趣就是八卦了。陈氏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不能生的其实是八爷?” “我可这样没说,你自己猜的,别赖我。” 她的确是没这样说,但脸上分明的就是这个意思。 林茈玉赶紧叫停:“胡编两句就得了,叫人听见了笑话。说不得八贝勒是畏惧福晋,不敢叫她们生呢。” “生的时候畏惧福晋,纳侍妾、侧福晋进门的时候怎么没惧怕福晋?”李氏撇撇嘴,被林茈玉瞪一眼才闭嘴,低头继续给孩子裁衣裳。 129 第 129 章 贾政的生辰本来就接近…… 贾政的生辰本来就接近年底, 他寿宴结束八贝勒一党又聚了几次就到年下,期间八贝勒府可谓门庭若市。但在这一片热闹中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众人几次上书请立八贝勒为太子之后, 康熙都不置可否。 本以为在年前就能定下的事情,可直到过年康熙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受到奏折批了, 然后就当无事发生,众人再奏请他再批了, 依旧当无事发生。 外头人们如何议论纷纷且不说, 胤祐都开始嘀咕:“皇阿玛最初瞧见折子很生气, 到用膳的时候都迟迟不出来, 可过后又不发作,八弟真是给皇阿玛出了个难题。” 朝堂不是皇帝一个人就能运行的,需要满朝文武,如果因为保举太子一事追究, 那朝堂大半都空了。 就像胤祐和林茈玉明知道府里有人存着些歪心思,但是不能像十二皇子府一样将她们送走,因为人数多动静大, 惊动人引得议论纷纷不说,把这些“明着的坏人”送走, 保不齐就会有更多“暗中的坏人”被送来。 “是啊,可惜皇阿玛不是一个会被裹挟的人,当年鳌拜不行, 眼下他也不行。” 用朝臣举荐来逼迫一个八岁登基称帝,十六岁就敢智擒鳌拜的皇帝,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林茈玉跟着叹两声,就把胤祐往外赶:“今年上门的人必定不少, 虽然比不上八贝勒府,却定然比往年多。你在外头该推的推了,别等到年下一筐一筐的拜帖、一车一车的年礼让我头疼。” 别人将年礼送来,退回去就是打脸划清关系,但不退回去就相当于默认两家有联系。那些两家地位差异巨大的还好些,就怕有没差那么多的,人家送了礼再上门,是见还是不见?见了人家请帮忙,是帮还是不帮? 从小到大林茈玉最烦的就是这些人际往来,这些说不清的还是早做准备。 胤祐被推到门口,往腰间摸摸:“你再多备些东西给赵诚,我身上也带着些,给李公公他们。对了,大哥、二哥那边你备了没有?” “备了。你给他们送礼是因为他们是你大哥二哥,不是因为是直郡王和太子,我知道怎么安排。” 以前七贝勒府在一众皇子中并不显眼,每年的年礼也算薄的,林茈玉嫁过来之后并没有改变,而是延续下来。到如今,这份往年还算薄的年礼,今年也算厚了。 胤祐点点头,想想没什么遗漏的,这才出去。 今年康熙不想回宫,要在畅春园过年,一应规程都要从宫中移到畅春园,胤祐负责的防卫要跟他们配合,工作量也增加不少,不仅年前要忙,过年时能不能得闲还不好说。 家里的事指望不上他,林茈玉便让他该推的提前推,能减少多少工作量算多少。 各家都忙忙碌碌准备年节,林瑾忽然过来。 “昨儿冷子兴到林府要见我,说贾家现在搬出去的东西都是又大又笨重的老物件,价格高不好卖不说,敢买的人家也少。我叫他先将东西找地方存下,回头在偏些的地方买处宅子吧。” 小物件都好买卖,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绫罗绸缎,卖了就卖了,但这些大物件尤其是世家大族使用的大物件,上面多有印记,就算是运出去也不好脱手,需要特殊的门路。 那些容易脱手的东西卖的差不多,开始搬这些不好脱手的,连冷子兴都犯了难。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到这个时候,林茈玉还是一声长叹:“侯门公府沦落至此,不仅要靠典卖度日,还要典卖这些拿不出手的东西。回头我命人将京郊的那处陪嫁宅子收拾出来,叫冷子兴将东西搬过去,仿照荣庆堂的摆设安置。” “你的陪嫁庄子你留着,再买一处就是,这点钱还有。” “买了写在谁名下?写谁的名字都会有是非,这庄子前几年才从母亲名下过到我名下,就这个吧。” 贾家人的算计林瑾算是见识过,听她这么说就不再坚持,从怀里掏出几张身契:“鸳鸯她们几个都改到了七贝勒府,前些日子府上总有人,没顾上给你送过来。都在这里了,什么时候要消籍,你再派人去说一声就成。” “好,放着吧。” 有地方,有钱财,有服侍的人,就算明天荣国府没了,贾母也有处可去。 林瑾正事说完了,状似无意道:“近来八贝勒府很热闹,之前几个翰林院的同僚纷纷劝我,只是被我推了。” 贾母的身后事都安排好了,这不就是在暗示八贝勒不会成功吗?毕竟若是八贝勒成了,贾家有从龙之功,又何须担心贾母? 林茈玉只叫他不急不慌办事,并没有多说,但其中更深层次的含义想想就能知道。如果不是她们姐儿俩这个“地动仪”特性,说什么话办什么事自己都不一定能完全理解,林瑾都怀疑他们夫妻俩要在暗中搞八贝勒一手。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对了,听闻朝中有人举荐父亲出任国子监司业,要是皇上提起,还请姐夫帮忙推拒一二。” “谁出的这馊主意?”林茈玉眉头直接拧紧。 让林如海出任国子监司业,说直白点就是退休老教授返聘回来担任讲师,背地里还是老教授,但明面上级别低了,还要干活。 如果林如海尚且年轻且身体硬朗就还罢了,但这两年他在京城虽然养回来了些,可年纪在那摆着,就算能对着外孙子笑呵呵,也不代表就能天天上班去面对那些监生。 在心里骂两句,林茈玉又想起个事情:“贾兰可入了国子监?” “入了。李伯父虽然离开了国子监,但李家要办这点事倒还能办成。”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替我转告父亲,年前怕是没工夫,等年后我再回去。” “不急,横竖一家子都在京城,想见面总有机会。” 林瑾告辞出去,林茈玉要忙的事又多一件。所幸京郊的那处庄园她们一家子闲着没事去过两次,收拾起来不算费力,只是要花些银子将里头略微休整。 畅春园里也在热火朝天准备年节事宜。往年涉及后宫的事情都是太子妃和佟佳贵妃负责,其他五妃协助,今年没了太子妃,但事情还在按部就班进行。 有礼部官员趁机在康熙面前试探:“以往废太子都是跟在万岁爷身后进行祭典,今年太子被废,敢问二皇子要如何安排?” 老大胤褆被关在府里没放出来,按照兄弟齿序自然是胤礽在前,但从老三到老八都是贝勒,胤礽被废之后却是光头阿哥,把光头阿哥排在贝勒之前也不合规矩。 康熙一根手指轻轻敲着桌子:“祭祖自然是按照兄弟齿序,国之庆典自有规矩章程。” 这就是要把自家祭祖和祭天分开,他心里果然还是有太子,给他留了面子。 礼部官员心中有数,磕头告辞出来,连忙把消息送给自己同一派系的官员。这种举荐新太子的要紧时候,康熙的一举一动都至关重要,务必要好好分析。 他们在背后琢磨康熙,康熙也在琢磨他们。 “李德全,今年外头如何?” 李德全躬身:“回皇上,除了直郡王府冷清些,外头还是一样热闹,八贝勒府上可谓门庭若市,据说门前的轿子都排到另一条街去了。” “是吗?看来朕这个老八真是得人心。” 话是夸奖的话,语气却不咸不淡,让李德全微微抬头多看了好几眼。 “今年四贝勒府也冷清不少。不过四贝勒给直郡王府和废太子都送了年礼,除了四贝勒,也就五贝勒、七贝勒、十二皇子都是按照往年送年礼的例。” 老五和老七不当皇帝也不站队,谁当皇帝都碍不着他们,该给兄弟拜年就拜,老四和老十二倒是有些让康熙意外。 “记得老四小时候朕说他喜怒不定,到了这个时候,他倒还记得老大。这些年他都是跟着太子,太子被废他也受到牵连。” “嗐,四贝勒是面冷心热。前几年因为灾情后宫缩减用度,四福晋三不五时就去给德妃娘娘请安,足见四贝勒对皇上和娘娘的孝心。” “这还像样。” 人越是年纪大越会注重感情,哪怕自己敏感多疑,也会希望别人重情重义,康熙和雍正在这方面算是一脉相承了。 到除夕宫宴时,康熙明显看着胤禛、胤祐几人的眼神就不大一样,再看向被人围着敬酒的胤禩,虽然神情未变,但他却低头喝了杯酒。 林茈玉远远地看着康熙的举动,然后看向宴席上最冷清的地方:大福晋和前太子妃的座位处。 以前她们两人坐的地方都是最热闹的,今年胤褆不在,大福晋孤身赴宴,前太子妃也没了太子妃的头衔,虽然她们还撑着气势并未显出颓废,但周围的冷清经过对比怎么都掩盖不住。 那边两人早已经习惯被人盯着,察觉到林茈玉的视线并不意外,随意扫过来,却见林茈玉举了杯。 大福晋一怔,没反应过来。 太子妃也愣了一瞬,但很快点头回应,并举起了面前的杯子,微微往前伸。 两人隔空碰了一下,林茈玉又转向大福晋。这次大福晋才举起杯,三人隔着桌子对饮一杯。 四福晋瞧着这边的动静,先敬了太子妃,又敬林茈玉。 她们全程静悄悄的没说话,也没惊动别人,然后就错开视线各干各的。 宫宴结束出来,胤祐身上带着明显的酒气,林茈玉把他往马车另一边推:“喝了这么多?” “他们非要敬酒,推不掉。你跟太子妃敬酒了?” “你看见了?” “我没看见,皇阿玛看见了。”胤祐揉揉额头,靠在马车上。“皇阿玛很喜欢太子妃,当初虽然废了太子但并没有强令太子妃搬出东宫。方才皇阿玛还说,十五弟已经到成婚的年纪。听闻太子妃家里有个妹妹,今年刚刚十二。” 姐妹嫁兄弟这事,林氏姐妹可不是特例,康熙随口念叨两句就是透出意思,太子妃的妹妹不必想着私下议亲了。 林茈玉啧两声:“皇阿玛又舍得不废太子,又舍不得废太子妃,若是不等着选秀直接赐婚,外头不知要出多少变故。” 旧太子已废,新太子未立,这不就是生变故的时候吗?想起刚才那些人接着敬酒的机会套话,胤祐用力揉眉心。 太子关乎国本,不能不立,但会立谁?是老三,老四,还是暂时立了老八顺应众意? 不过不管立谁,都和七贝勒府没关系就是了。胤祐深吸口气醒醒神,开始往林茈玉身上靠。 130 第 130 章 今年胤祐是不能像往年…… 今年胤祐是不能像往年一样安安静静过年了, 今天除夕宫宴还能和兄弟们一起用膳,等明天拜完年他就要开始回到他的岗位上,恐怕连胙肉都是跟着那些侍卫们一起吃。 “头疼, 给爷揉揉。”躺在林茈**上,胤祐很自然地提要求。 林茈玉将手帕盖在他脸上,然后才伸出两根手指抵在他太阳穴:“谁叫你喝这么些?一会下车别吓到孩子们。” “他们都在后头呢。” 手帕是用熏香熏过的, 盖在胤祐脸上不仅能让他平复酒劲, 还能隔绝酒气。 马车晃晃悠悠的, 两人没再说话, 就这样安安静静的, 只留下脑子里胡思乱想。 新年本来就是人们互相走动联络关系的时候,又赶在这个节点, 必然会比往年更热闹。而新太子可选择的人选颇多,人们的推测往三贝勒、八贝勒身上靠,连躲起来的四贝勒都有, 甚至还有零零星星支持老九、老十的。 不管支持谁,反正没人支持胤祐,七贝勒府成了这个竞争关头上算不上净土的净土。 马车到站停下,胤祐睁开眼将手帕扯下来:“明天你带着孩子们过来,我得先走。” “那你就喝了解酒汤再睡, 免得明天起来头疼。” “不用。”胤祐自觉酒量很好用不上解酒汤,扶着马车就跳下去。 林茈玉懒得跟他争辩,叫雪容先去将解酒汤熬上, 等睡前再说。 回到内院, 那拉氏带着孩子们行礼后退下,胤祐就去洗漱,留守府中的画眉过来:“福晋, 方才荣国府传话来了,说今儿大老爷往八贝勒府去了。而且大过年的,又送了不少东西出来,冷子兴手上现银不够,三爷先拿了一千两给他。” 林茈玉卸妆的动作顿住:“一千两?过年需要的东西都是提前备好的,这个时候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这谁说得准?不过看样子不是府里用的。” 宁、荣二府的庄子还在呢,有庄子上的收益,自家过年怎么也是绰绰有余,就算要典卖东西,有个几百两尽够。现在却要一千两银子,必定是花在外头的人情往来。 “外祖母的私库都被他们搬的差不多,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盯着冷子兴送来的那些东西,若是陈年用不上的摆件就算了,若是动了外祖母身边的东西,立刻告诉我。” “福晋放心,我们知道。” 打肿脸充胖子,真是贾家的一贯作风。他们本就没有多少收益,却在这个时候巴结上八贝勒,既想要讨八贝勒欢心,又想展示宁、荣二府的财力和影响力,却不知这死要面子的行径落到别人的眼中会是如何景象。 “早点歇着吧,明儿还要进园子呢。” “是。” 她卸完妆,胤祐也洗漱完毕出来,等她也洗漱完毕两人赶紧上床睡觉,早没有精力折腾了。 之后又进畅春园几日,胤祐除了年三十那天是跟着林茈玉她们一起进园子,后面几天都是早早就出府,宴席上有时露个面有时面都不露,而是与康熙的那些近身一等侍卫同进同出。 初六那天他回府歇了一日,初七又出去,林茈玉干脆趁着这个时候回林家,给林如海拜年。 其实腊月二十八的时候她已经回来过一趟,但回娘家这种事谁也不嫌多,她带着弘曙娘儿两个回来,林如海不顾年纪大非要把外孙子抱起来,硬举了两下才放手。 “等过了年把他送过来吧,虽说还没到进尚书房读书的年纪,但在家开蒙还是早些得好。听弘晫说宫里师傅管得严,每天课程也多,他早学几日也能早些适应。” 清朝皇子皇孙要学的东西不是一般得多,除了满语、蒙语、汉语,还要学天文、地理、数学,后世有的科目他们几乎都有涉猎,还有骑射功夫也不能落下。 弘晫在宫里上了一年多的学,已经从憨憨快乐的傻小子,变得有了正经读书学习的模样。很快弘曜也要进宫,然后就是弘曙,皇孙们谁都跑不掉。 康熙的皇子不少,皇孙肯定也不会少,但皇孙又不是在一年内集中出生,等这一批皇孙到年纪进宫,上一批已经到年纪可以离宫了。进尚书房只不过是给他们的读书生涯一个良好的开端,并期望以此帮助他们养成良好的习惯。 林如海给自家外孙开个小灶,也不是大事。 林茈玉将弘曙扒拉过来:“爹你肯管他自然最好,不过再过些日子出了孝期,弟弟、弟妹成亲也有段日子了。” 这个年代成亲两三年还不要孩子的夫妻十分少见,过了三年还不要,人们就会开始怀疑是不是有问题。林瑾和西林觉罗氏成亲后虽然聚少离多又赶上孝期,但好事之人可不会管这些。 林如海又把弘曙扒拉过去:“儿孙之事自有天定,急不得。等过年忙完就把他送过来吧,我瞧着你弟妹也很喜欢。” “既然父亲这么说,那就叫他过来吧。但若是他闯了什么祸事,您可要告诉我,不能瞒着。” “小孩子出生不过白纸一张,全看家中长辈如何教养。别说他,你小时候不也是整日家闯祸?不妨事。”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我有父亲、母亲这样的爹娘教养,他可没有。” 这就属于无理取闹了,没想到儒雅随和如林如海,老年退休之后也会耍赖。林茈玉把腿一伸,也开始耍赖。 两人耍着耍着,林黛玉和西林觉罗氏进来,再稍晚些林瑾也到这边来,一家子热热闹闹全当过年。 去年过年时贾敏的丧事刚办完不久,林家没能热闹起来,前年林如海不在京城,今年算是林家罕见的热闹年,等孝期后林瑾赴任,明年过年时能不能这样热闹就不知道了。 趁着难得的机会,正经事都往后排,林家结结实实热闹到正月十五,期间不仅林茈玉和林黛玉几乎日日过来,还有林瑾在翰林院的同窗、同僚,林如海的学生等等,这等热闹在京城中也不落下风。 等过完了十五,年味逐渐散去,西林觉罗氏盘账的时候,发现今年最大的支出竟然不是自家府上宴请,也不是给两位姐姐府上送年礼,而是给冷子兴的银子。 从腊八开始,到正月十五结束,前前后后借冷子兴的手共给了贾家近乎三千两,比林家过年的总开销还多。 看着账,西林觉罗氏就犯难:“咱们自家都要不了这么些开销,却都给了贾家,若仅此一回就罢了,若年年如此可如何是好?” 她的陪嫁奶娘自然看不得自家姑娘为难,便出主意:“老爷孝顺外祖母理所应当,但这银子也实在太多了些,不是太太不肯给,实在是咱们再大的家私也不能既供着林家又供着贾家,太太不如寻机与老爷说说。” “可那到底是名义上的外祖母,而且还有两位姐姐在呢,若是说了惹得两位姐姐不快,岂非得不偿失?” “太太此言差矣,老爷将账本、钥匙都给了太太,就是希望太太持家,这银子这样花销出去走的是林家的公账,又不是咱们的私账,也不是咱们出银子,您这是替林家想呢。” “道理虽是如此,但话不能这样说。” 林瑾不是贾敏的亲生儿子,如果他是贾敏的亲生儿子,也就是贾母的亲外孙子,那他把这笔钱或是缩减或是直接断了,别人念叨两句也就过去了,毕竟赡养贾母的责任在贾家人身上。 但他不是亲孙子,一旦缩减被人知道,别人就会说他不孝,甚至连他自己也会这么认为。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复杂,亲生的怎么都好,哪怕今儿打一架明儿还是亲的,但不是亲的别说不能打,即便说一句都是罪大恶极。 何姨娘老老实实在后院待着,并没有因为贾敏过世就摆出生母的谱,西林觉罗氏是松了口气的,但没想到这口气只松了一半,剩下一半卡在贾家这。 她深吸口气揉揉额头,越想越觉得这话不能让林瑾说,得让林茈玉和林黛玉,或者是林如海说。但要怎么让他们知晓这事并开口,又是个问题。 看着冷子兴送来的单子上排列整齐的名字,她思索片刻,另拿纸笔将其中几个名字抄写下来。 “这些都不是大摆件,我没有去拜见过外祖母,不知这是否是外祖母手边的物件,你叫人送去给长姐过目。” “是,太太。” 奶娘接过信纸,亲自送到七贝勒府交给林茈玉,原话转告。 听见“没拜见过外祖母”,林茈玉就明白了,再看上面这些看名字就很贵的东西,笑起来:“的确有外祖母手边的物件,弟妹费心了。如今这些东西都搬到京郊庄子里,原该是由母亲费心的,可惜母亲去得早。不过这些东西也要有人照看,等过完了年,我去和父亲商量,叫何姨娘住到庄子上去吧。” 奶娘立刻眼睛一亮:“庄子上的确需要人照看,可是老爷那边?” “是在京郊的庄子,又不是在远处,说不得住上三五年,何姨娘自己都不愿意回来了。” 在林家何姨娘只是个姨娘,哪怕现任当家人林瑾是她的儿子,她也还是个姨娘,即便主母过世她也只能偏安一隅。 但在庄子上就不一样了,上头没有林如海,她就最大,而且庄子上那么多东西的确需要人照看,即便将来贾母住进去也总要有林家的人看着。待到贾母驾鹤西去,何姨娘算是替林如海、贾敏夫妇照顾了贾母,庄子上那些曾经属于贾母的东西,可以顺理成章属于她。 如此对西林觉罗氏来说至少有两个实打实的好处,一个是不用看着为妾的婆母在眼前晃,一个就是将来她可以和林瑾继承那些东西。 “福晋说的是,待老奴回去转告给太太。” 奶娘自然是替西林觉罗氏着想,这个建议不仅对西林觉罗氏好,对何姨娘也是实打实的好处,林瑾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欢欢喜喜地就回去告诉给西林觉罗氏。 “七福晋是个明事理的,如此解决了太太一桩心事,何姨娘也能安心在庄子上做姨太太,即便近几年损失些银钱,到时候也能收回来大半。” 双方都是明事理的人,商量办事就容易。西林觉罗氏很满意,再遇到贾家的事要插手,心里的不满少了许多。 林茈玉赶在正月底之前将这话跟林如海商量了,又问了何姨娘,在二月初就将何姨娘送到庄子上,做起了庄子上的当家姨太太。 处理完这边的事,林茈玉又开始给胤祐收拾行礼。 不知是不是胤礽“窥伺帝踪”给康熙留下了印象,二月出巡康熙钦点胤祐随行,负责圣驾安危,与近身侍卫守候在龙帐四周。 近身侍卫说起来时常伴驾深得圣宠,但有些时候他们也是力不从心。胤祐就不一样了,他是皇子,还是贝勒,谁要是敢无视侍卫警告靠近龙帐,他完全可以先把人打一顿再禀告,实在不行就站在那等想要硬闯的人把他打一顿,那些人敢打侍卫,就不信他敢打皇子。 131 第 131 章 收拾好出行的东西,林…… 收拾好出行的东西, 林茈玉就跟胤祐开玩笑,被胤祐瞥过来两眼:“除了废太子别人没这么大胆,最多过来打探几句消息。不过有我守着, 的确会让更多人望而却步。” “这回皇阿玛依旧带着废太子和十三弟,说到底皇阿玛还是没有真的恼了他们。不过带着你,也算是防着他们了。”林茈玉的玩笑话也不是空穴来风,敢动手的人还是有的。 不过一个对储君之位没有威胁的皇子, 将来无论谁登基、想要清算谁,都不可能清算到胤祐头上,因为传出去就不好听,除非新帝不要名声。 康熙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将龙帐防卫交给他。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回康熙将八贝勒胤禩也带上了, 没有将他留下处理政务,这一决定让朝中的八贝勒党们嘀咕了好些日子。但他们嘀咕归嘀咕, 康熙早带着胤禩走了, 可不会管他们。 胤祐伴随圣驾离开京城后第一天, 林茈玉找人去打探直郡王府的消息。 因为胤褆被囚禁,年节时只有大福晋孤身赴宴, 甄英莲并没有跟着,府上的孩子也只有弘昱这个嫡长子去了。也不知道他们家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幸好康熙虽然下令胤褆不得外出, 但直郡王府并没有被完全封死,日常进出完全正常,打听消息也不算难,没两天林茈玉就收到了甄英莲的回信。 府中吃穿用度倒是不缺,毕竟废太子和胤祥都平安无事,谁也说不准胤褆什么时候就会被放出去, 没人敢过分苛待。而且现在皇位上的还是他亲爹呢,想要苛待他也得问问他亲爹同不同意。 但与富足的衣食相比,胤褆精神不太好。他被康熙骂了一顿又关进宗人府,如今又关在自己家里不能出门,能精神好就怪了。 林茈玉看见不缺衣食就松了口气,至于其他的她管不了。胤褆“请杀胤礽”这四个字说出来,就已经触到康熙的底线,这事谁管谁死。不过她也不是完全不能帮忙,比如,可以帮着把甄士隐夫妇接来。 当年甄英莲被江南甄家收养,虽然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但住在江南甄家的时间居多,后来进京之后更是鲜少与家中联系,再后来江南甄家被抄,她更不敢送信回去,唯恐连累亲生父母。 甄士隐原本是做官的,辞官后有了这么个宝贝女儿,官场上的事情他懂些,所以知道女儿锦衣玉食生活得好他就带着妻子装作不存在,以免成为女儿的拖累。 然而废太子的事天下皆知,直郡王被关押的事也随之传遍,甄士隐尽量让自己不显眼,但不是完全不打听,所以在知道直郡王府的事情之后就给林如海写了信。 但林如海已经告老,除了那些老相识的同僚、学生,其余人不大往来,更别说是皇子们,林瑾也不站队,所以这信就给了林茈玉。原本她是想着过年的时候见到甄英莲再说这事,谁料过年压根没见到人。 未免太过引人注目好不容易等到过完年,康熙和废太子又离了京,林茈玉终于能放心给甄英莲传信,甄士隐夫妇也已经快到京城了。 雪容替甄士隐夫妇在外头看好了处安置的宅院,买了宅院忙完回来,就感慨:“废太子和十三爷都跟着皇上出去了,只有大爷还在家里关着,虽说底下人不敢过分克扣,但在这个时候还上赶着过来的,也就只有亲生爹娘了。” “谁说不是?过年时惠妃娘娘的神情咱们都看见了,虽然不大明显,但眼眶是发红的。”画眉跟着叹两句,从雪容手中接过地契、房契给林茈玉过目,让雪容先去洗手换衣裳。 甄士隐夫妇变卖了家中的房产、田地,遣散了仆人,只带着两个贴身服侍的下人进京,买个寻常一进小宅院绰绰有余。 林茈玉看过地契,点点头:“到时候让木香去,他们若坚持给银子收了也无妨,免得他们心里不踏实。这地段不错,回头让林家的人去两趟,若是父亲有空亲自去,就不用另安排人。” 京城寸土寸金,有些地方即便有钱也买不到,甄士隐夫妇在江南算是有头有脸的乡绅,但在京城什么都不是。他们平白住着这样好的地段,若不表明他们和林家有关系,保不齐就让人算计了去。 “福晋放心。”画眉自然明白其中意思,答应过后将地契、房契收起来,然后才去干别的。 在官方身份上,甄英莲是江南甄家女,江南甄家被抄之后她成了罪臣之女,但因为直郡王偏爱并没有将她从侧福晋的位置上赶下来,甚至几个孩子也还是愿意跟她亲近。 眼下甄士隐夫妇要进京,只说是甄家远亲,等过了明路,他们要和甄英莲往来也不会有人拦着。 等他们进了京,林茈玉替他们递了信牵上线,能帮的都帮了,然后就开始准备贾敏祭日。守孝一十七个月,过完祭日就只剩下三个月,林瑾丁忧结束要回山东的事也得提前开始预备。 两三件事这么忙着,外头康熙又复立了太子,并且册封三皇子胤祉、四皇子胤禛、五皇子胤祺为亲王,七皇子胤祐、十皇子胤俄为郡王,九皇子胤禟、十一皇子胤裪、十四皇子胤禵为贝子。 不管外头怎么讨论这次册封将八皇子胤禩和十三皇子胤祥落下,反正七贝勒府要准备晋封办喜事,以后贝勒府要改叫淳郡王府。 以前林茈玉还挺好奇康熙大封皇子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谁料竟然和贾敏的祭日撞在一起,这一喜一丧的日子距离近,还哪个都不能不办,愁得林茈玉掉了一大把头发。 本就忙乱,贾家还来添乱。贾敏是嫡亲的姑太太,小辈来拜见姑母、姑奶奶,于情于理都是不能拦着的,又有胤祐的喜事他们跟着贺喜,除非彻底撕破脸闹起来,否则是拦不住的。 胤裪册封为贝子,比册封郡王的仪程晚,林黛玉便过来帮忙接待贾家的人,才让林茈玉空出手去接待其他客人,否则非要闹起来不可。 先在林家祭拜了贾敏,然后七贝勒府改成淳郡王府,之后十一皇子府改成贝子府,期间恭喜这个哥哥贺喜那个弟弟,还有复立太子的仪典,然后又准备祭拜贾敏正式出孝期…… 林瑾只用管林家的事还好些,林茈玉和林黛玉忙得团团转,等她们终于空闲下来,夏季都过完了。 姐妹俩在林如海的院子里摆了两个摇椅,看着院中泛红的枫叶,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 “还记得刚成亲的时候,想着嫁给皇子必定比嫁给寻常人家更加忙碌,谁料成亲这么些年,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忙起来。”回想刚成亲的时候那些自以为的忙乱,林茈玉不由感慨还是年轻了。 林黛玉半眯着眼:“是啊,以前在宫中事事小心,便以为是生活辛苦,真遇见了事才知道还能这样忙乱。不过这回忙完至少十来年安稳,这样的事可不是年年都有。” 去年后半年废太子,今年上半年立太子,前后也就间隔半年,复立太子的同时还封了这么多皇子,这种事别说不可能年年有,每个朝代都不一定能有几次。 林茈玉晃悠几下,忽然转头:“你怎么懒懒的?十弟都成了郡王,八弟还是贝勒,如今八贝勒党都快内部分化成八爷党和十爷党,贾家那边被我拒之门外必定去找你,你不必为他们费精神。” “倒也没有为他们花费多少精神,只是这几天的确有些累。许是前几个月忙着没有休息好,如今终于放松下来犯了懒,睡上几天就好了。” “都睡了半个月了,还会恢复?别是入秋着了凉,找太医看看。” “不妨事。” 嘴上说不妨事,但她脸上的神态可不是这么说的。林茈玉坐起来看她一会,直接命人去将林家的大夫请来。 当年照顾贾敏的老大夫年纪大了,留在江南并没有跟过来,太医不能日日往林家请,所以又请了两个大夫来照看林如海,眼下正好叫过来。 林黛玉听着她说话并未拒绝,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不多时大夫就被叫过来,还把正在前头和甄士隐说话的林如海也惊动了过来。 如今粮道、盐道还有人想要林如海打下的人脉基础,所以他几乎不与外头利益相关的人往来,甄士隐夫妇来了之后,他索性就时常约甄士隐喝茶说话。 在一群人的注视下,大夫小心翼翼将帕子盖在林黛玉的手腕上,然后将手指搭上去。足足过了半刻钟,林茈玉都要不耐烦了他才站起身:“十一福晋的脉象似是有喜了,不过时日尚短不能断定,不如另请太医来看看。” “好,快请太医!”林如海连忙叫人,肉眼可见的高兴。 跟过来站在门外的甄士隐听闻,哈哈大笑:“恭喜林兄。方才我正有个好消息想告诉七福晋和十一福晋,小女也有孕了。没想到十一福晋紧跟着就诊断出有孕,真是好事成双啊,恭喜林兄。” “同喜同喜,恭喜甄兄,哈哈哈。” 两个人对着拱手,林茈玉和林黛玉脸上的笑容却同时顿住,然后又同时看向对方。 甄英莲有孕,不是好事。 那边两个外祖父互相恭喜,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少点什么,转过头来看见她们两个面沉如水,满屋子的喜意立刻消散干净。 皇室嫡福晋有喜是大事,太医来的很快,两三个太医同时诊断,最终断定林黛玉有喜,领了赏之后欢欢喜喜将喜脉带回去记载到档案上。之后又派人禀告万琉哈氏,着人通知胤裪等等。 等将所有该派的人派出去,屋里只剩下林如海、甄士隐、林茈玉、林黛玉四人。甄士隐急不可待:“方才我说英莲有孕,你们一人怎么忽然变了脸色?难道是此子不详?” 林家、甄家可是当初那传言的亲历者,更是亲眼见过疯和尚的人,过后与传言有关的事甄士隐也尽数知道。事关别人他还可以不管不在乎,但涉及到唯一的宝贝女儿,他双手都在颤抖。 132. 第 132 章 “甄伯父不必激动,只…… “甄伯父不必激动,只是刚才我们两个忽然心有所感,并非说这个孩子不好,或许是什么其他的事情也说不准。”林茈玉出言安慰,但这个安慰的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甄士隐脸上颓丧更加明显,直接站起身满脸祈求:“英莲如今一个人便很好,为了不拖累她,我和她母亲都不曾进京来过,若是这个孩不能为她带来好运反而带来灾祸,那这个孩子不要也罢。两位福晋……不,两位侄女,我只有英莲这一个孩子,求你们帮我想想办法。” 这么多年,甄士隐夫妻隐居江南,从未对外提起过他们的女儿是直郡王侧福晋,更没有仰仗女儿作威作福,甚至连纳妾再生儿子、过继都没有,他只要这个女儿,别的都不要紧。 林如海也算过来人,很能明白他的心情,跟着道:“大阿哥府上早有先嫡福晋留下的嫡长子,又有继福晋所生两个儿子,便是侧福晋无子也不打紧。为父之心顾不得许多,只能顾上自己的儿女罢了。” 他们这份心情林茈玉和林黛玉何尝不明白?只是那不仅是甄英莲的孩子,还是胤褆的孩子,是康熙的孙子,不是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而且…… 林茈玉垂下眼,心中尽是纠结。 历史上胤褆被囚禁在府中之后,往后几十年都没能出来,曾经风光无限的直郡王府已经不会再存在。而且胤褆在囚禁期间会有几十个孩子,甄英莲若是无子,她那点宠爱早晚会消磨干净,然后在直郡王府的角落里抑郁而终,若是她因为生子死了,不仅能解脱这个牢笼,还会与先大福晋一样,成为胤褆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 这是很残酷无情的推测,但可惜就是现实。 在甄英莲送出来的信中,明显可以看出她过得不好,林茈玉很怀疑胤褆将被囚禁的怨气发泄到她身上,毕竟她也是担着疯和尚预言进京的。 不知道该什么说,林茈玉偏头看向林黛玉。 正巧林黛玉也看过来。虽然她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她内心敏感的情绪已经给了她最好的判断,即便这个判断不是她想要的。 两人的沉默无疑是给甄士隐迎头一击,他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双眼浑浊无神。 昨天接到甄英莲有孕两个月的消息,他便沉浸在要做外祖父的美梦中,然而只过了短短一天,这个尚未到来的外孙就成了女儿的催命符。 “果真,没有其他办法?”他带着最后的侥幸看向姐妹两个,而后在她们摇头的瞬间眼神放空。 林如海张张嘴,却说不出安慰的话。今日之事若将甄士隐换成他,只怕他的反应比甄士隐更甚。 几人沉默坐在屋内,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可行的法子。 在戏曲话本中,每逢遇到这样性命攸关的事情,总有假死脱身之法,可放眼现实哪有那么容易?即便最有名的狸猫换太子,都不过是根据历史民间杜撰而成,想要在重兵包围之下将郡王侧福晋偷出来,还是做梦比较容易。 良久,甄士隐踉踉跄跄站起身,不与众人说话也没有多余动作,直勾勾盯着前方,深一脚浅一脚如同行尸走肉般出去。 林茈玉看着他的背影,忽地嗤笑:“就算能提前感应到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什么都改变不了?” 穿越前总以为穿越很简单,可以凭借自己脑子里拥有的现代知识搅弄风云,可当真的来到这个完全不同的地方,才知道浮游是撼不动大树的。 “姐姐此话差矣,别人不知道,你我却知道,我们为母亲续了二十年的命。有些事情我们的确不能改变,但却可以给她选择的机会。”林黛玉声音飘忽,视线扫过甄士隐,扫过林如海,最后落在林茈玉身上。 贾敏的命数她后来在梦中见过,模模糊糊知道贾敏应该在她小时候就死去,却多活了二十年,甚至林如海如今的寿数也是被续上的,只是不知能续到什么时候。 父母亲生命的延续已经在无形中改变了很多东西,若是改变更多,只怕天道也不能容她们。所以甄英莲的命数大约是不能改的,但可以让她自己选择,是陪着胤褆到最后,还是用命换一个可能留不住的孩子。 只是直郡王府有重兵把守,还有诸郡王、贝勒、贝子轮番值守,甄英莲偷不出来,她们也不可能把写着谋害皇孙的信送进去,还得用更隐秘的办法。 两人商量了一会没想到能够不被众人发现的法子,胤裪就兴冲冲来接林黛玉回去,又是要在贝子府中养大夫又是要提前预备稳婆、奶娘,要多高兴有多高兴。 他这个样子,林家父女三个互相对视,收起愁容陪他兴冲冲讨论这个孩子的事。 再晚些林茈玉也回淳郡王府去,林府又剩下林如海。 林瑾守孝结束后赴任,西林觉罗氏作为家眷跟着去了,他又没有别的妾室,如今林府中只有何姨娘之外的另外一个老姨娘还在。今日之前林如海还能时常与甄士隐说笑,但今日之后甄士隐怕是没有心情了。 回到淳郡王府,林茈玉怎么想都不舒坦,晚上睡到一半还把胤祐扯起来。 “爷,我心里不舒坦。” 隐去为贾敏续命二十年,以及甄英莲与孩子不能共存的事实,林茈玉把这个故事改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讲述一遍:“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胤祐忙了一天,打个哈欠:“爷什么都不会做。” “什么都不做?可是已经知道了,不做心里过不去。”林茈玉眉头拧得越来越紧,然后忽然被按回枕头上。 “难道你没有发现,你做的事情已经很多了?从一开始你跟爷成亲,到后来你的直觉预警那么多回,难道你想要让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你的想法去进行?林氏,你没有那么大能力。” 胤祐居高临下地盯着林茈玉的眼睛:“如果没有从你这边得到的数次预警,爷也能有这些权力,但绝对不是现在,最快也要五年后。即便你没说爷也知道,贾家早该没了,但你想给他们留条路,而且你们姐妹俩已经把这条路铺了一半。还有你们林家,如果你们姐妹俩没有进京嫁给爷和十二弟,你们林家也没了吧?” 林茈玉瞪着眼睛没说话,因为都被他说中了。 “你已经改变了很多,歇歇吧,你又不是神仙。你要真是神仙,不如想想怎么把爷这条腿治好。” 最后这句话带着几分自嘲的嗤笑,林茈玉顺着胤祐的视线往下看,落在他的右脚上。 哪怕年近三十,他还是不能完全将这条腿的残疾放下。这个世上不能做到的事情,又何止甄英莲那一件? 林茈玉长舒一口气,拽着被子往里缩,一边缩一边往胤祐身上靠:“说得也是,我又不是神仙。” “所以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你这心性还不如爷。”胤祐躺下,感觉到怀里的人又拱了拱,啧两声。“成亲这么多年,没见你这么腻人过。” “年纪大了,喜欢腻歪,不成吗?” “大?说得也是,今年都过了二十五岁生日,确实不年轻了嘶……你又踹爷!” “比不得爷,明年就三十了。” 虽说的确有被安慰到,但这股不痛快还是没那么容易消散,阴阳怪气了两句林茈玉才舒坦些,迷迷糊糊睡着。 胤祐骂骂咧咧:“想要爷的安慰还这么蛮横,一点求人的态度都没有,你要不是爷的福晋,给你扔出去。” 嘟嘟囔囔一会,他也睡了。 过些时日轮到胤祐值守直郡王府的时候,林茈玉命人准备了一碗莲子汤,一碗薏米羹,送进去给甄英莲。 时下已是秋季,并没有新鲜莲子,莲子汤不是时令汤羹,但在这个时候送进去却很合时宜。 薏米只要保存得当四季都可以食用,与莲子汤相比完全没有任何特点,却有一样,孕妇多食薏米对胎儿不利。 再过些时日轮到胤裪值守的时候,林黛玉把这两样又送了一遍。 装汤羹的碗她们特意选了大盅,按照正常人的食量吃了这个就吃不下那个,如果说第一回甄英莲并未在意,那第二回同样的东西送到面前,一定能引起她的注意。 从小到大一起玩了那么些年,这点默契应该还是有的。 等再轮到胤祐值守的时候,服侍甄英莲的小太监出来传话:“侧福晋说,多谢淳郡王福晋还惦记着她打小就爱吃莲子粥,只是如今府上艰难,夏季的莲子没有留存下来,若是方便,想劳烦淳郡王福晋送些来。” 接到传话的人去告诉胤祐,胤祐再告诉林茈玉,她便知道甄英莲的选择了。 这个心肠柔善却又不甘随命运堕落的女子,最终还是没选择她自己。 胤褆虽然被囚禁,但府上的东西改送还是送,甚至康熙给其他皇子指派格格、侍妾的时候也没落下他,所以要给府里送东西并不难。以往林茈玉还有顾忌,现在最后的顾忌也没了,直接吃的、玩的、用的收拾了一大箱给甄英莲送去。 甄士隐听闻她的选择又哭又笑,也收拾了一大箱子东西送进去,让她爱用就用,不爱用就给外孙留着。 他的这番举动落在直郡王府旁人眼中,无不怀疑是因为甄英莲有孕致使他们夫妻轻狂起来,轻蔑者有之,嘲笑者有之,但他们并不在意,只求在最后的几个月里,让宝贝女儿过得高兴。 胤祐和胤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送进去的东西检查过没有违禁物品,想怎么送就怎么送,到后来胤禛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这些东西送进去之后便是名义上都归了胤褆,归了他们皇家,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管他们实际存的什么心思,落在康熙眼中就是他们有兄弟情义。看看他们,再看看争得头破血流的太子、老八,还有新探头的老三,新崛起的老十,更加不顺眼。 废太子后不过半年便复立太子,诚然这里面有康熙对胤礽的偏心,但更多的还是对朝局的平衡与稳固,否则复立太子便好,何必封那么多亲王? 不光上头几个年长的封了亲王,还把有蒙古关系的老十也晋封,这样做不仅分散了八爷党,还让皇子们之间的势力更加复杂,确保不会再出现满朝三分之二以上人奏请册封同一人为太子的事情再次发生。 至于那些坚定拥护胤禩的八爷党,若是他们能想明白悬崖勒马最好,若真是想不明白,那便要小心了,否则将来若不是胤禩登基,这些过于极端的人便是朝廷隐患。:,,. 133 第 133 章 无论外头争得如何,胤…… 无论外头争得如何, 胤祐的兄弟交际圈很稳定,他、老五胤祺、老十二胤裪, 三个不争皇位的人扎了堆, 除了干好自己手上的活,就是孝顺孝顺额娘,孝顺孝顺康熙, 在能力范围内给被囚禁的胤褆一点小小的帮助。 大概是三个人安稳的小圈子在努力竞争的众皇子里太过显眼,拉拢他们的人越来越明目张胆。前两年还是悄悄地私下送年节例礼, 在路上制造偶遇, 现在党争摆在明面上那些人也不装了, 不是邀请他们去参加什么聚会, 就是跑来参加他们三个的聚会,要么更直接地抛出一件事拉他们入伙。 老五看看他的亲兄弟老九,再看看宫里的额娘宜妃, 一拍屁股跑去孝顺太后,哥仨的聚会都不参加了。 胤裪没有太后作为靠山,再看看自己也不缺胳膊少腿, 未免引康熙怀疑, 在林黛玉的建议下直接趁苏麻喇姑的祭日跑去祭拜, 并以林黛玉有孕告诉苏麻喇姑好消息为由,请旨守陵直至年节方归。 剩下个胤祐当不了皇帝,索性破罐子破摔谁来都不搭理, 反正不能拿他怎么样。 说来也是巧,胤禛自从废太子之后就有意避开朝局诸事, 躲了一阵子才重新开始缓慢冒头,看其他兄弟不好拉拢,他也盯上了这个三人小团体。不为别的, 就因为三人不争皇位,而且给康熙留下的印象最好。 但他那张冷脸太有欺骗性,还没等他靠近融入,三人小团体散了。 以至于林茈玉收到四福晋邀请前往圆明园赏雪的帖子时,一脸茫然:“咱们这位四哥向来喜欢冷着一张脸,见谁都好像欠他几万两银子似的,皇阿玛才赏了他圆明园,刚整修好四嫂就邀请我去赏雪,你瞧瞧。” 她把帖子递给胤祐,胤祐看了一遍倒是不太意外:“四嫂最贤惠不过,想必是有什么话四哥不好说,才让四嫂来。这个四哥最多疑,没想到他也凑上来,还找的好借口。邀请你你就带着孩子们去吧,到时候少说话就行。” 雍正的多疑、小心眼、闷骚话多是经过历史认证的,林茈玉丝毫不怀疑,但同样这位四福晋的贤德也是历史认证的。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决定去看看这位未来的雍正帝想要干什么。 皇子们都有事情忙,一般情况下是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游园的,四福晋的邀请上很善解人意地写着只邀请各家嫡福晋带着孩子们。皇孙们到了年纪的都在读书上课,能被带去的基本就是小格格,这场聚会,可以说是妯娌们、堂姐妹们的聚会了。 到了约定的日子,林茈玉带着自家大格格、二格格、三格格登上马车,她自以为时间还算较早,但到了圆明园门口才瞧见,已经有两辆车驾停在不远处。 大格格已经十岁,不再是当年咋咋呼呼的模样,扶着奶娘的手下马车,下巴一抬:“那是谁家的车驾?” 守在圆明园外的雍亲王府下人立刻回话:“回格格话,那是九福晋、十福晋的车驾。” “四伯母自来周全,这是把各家伯母、婶母都请来,只是两位婶母怎么没随八婶母一起?” 这话可不能随便说,那下人闭上嘴,垂着头。 林茈玉看过来:“好了,今儿是你四伯母宴请,来看你皇玛法赏赐的园子,你也是大姐姐,到了里头看着你妹妹。” “知道了,额娘。”大格格低头答应,看两个妹妹一眼。 母女三个低声交谈几句就随着引路的人进去,林茈玉并没有因为大格格说的话生气,大格格也完全不觉得她说得不对。 守在门口的几个人互相对视,忽然其中一个点点头,站在他对面的人立马转身,跨进大门后沿着隐蔽小路,拐过两道弯站在一处房门前。 “七福晋到了。方才她家大格格在门前看见九福晋、十福晋的车驾,随口调侃了几句,似乎对八爷、九爷、十爷略有不满。” “他家大格格?” “是,七福晋很快制止了她,但也没有生气。” “知道了。” 来人便在门口躬身行礼告退,然后沿着小路再回到门口,和其他几个人交换视线,等着下一个到来的福晋。 圆明园里,林茈玉几人已经走到里头,远远看着站在阁楼上迎接的四福晋,她忍不住感慨要做一个贤妻真不容易,尤其是做雍正的贤妻,更是难上加难。 叹一声,她迎上去:“方才来的路上还飘着雪花,大冷的天四嫂还出来做什么?都是一家兄弟,谁还计较这个?” “既是打着皇阿玛的旗号将你们请来了,自然要好生招待,快进来吧。一路上可还顺利?早知道今儿有雪,就推迟两日了。”四福晋走出来两步,雪花都随风飘落在她肩上,她却先拂去了林茈玉肩上的雪花。 “四嫂此话差矣,下着雪才是适合赏雪,等雪都停了,这房檐屋上的,我还嫌少了几分生气呢。” “果然不愧是探花郎的女儿,论起风雅来我还是比你们差些。对了,十二弟妹和十二弟不在,我又不好叫人去那边问,十二弟妹的身子如何?” “好着呢,他们去祭拜苏麻喇妈妈走了这许久,眼瞧着过了三月胎也稳了,等年前就回来。” 两人说着话走到阁楼里头,隔绝了外头的风雪,再拐到屏风里头,顿感热气扑面而来。 只见里头四角都摆着铜盆,里头炭火烧得正旺。烧茶水是另起的炉火,还有预备着可以烘干衣裳的熏笼,杂七杂八大大小小的炉子加在一起,足有十来个,哪怕半开着窗户透气也不影响里头的温度。 九福晋、十福晋两个人正闲着摸牌比大小,看见她们两个进来,十福晋立马招呼:“可算又来了一个人,快来凑一桌。” 林茈玉正脱披风,闻言便问:“你们早来了?我可不成,叫我家大格格陪你们玩。” “七嫂,这就是你不是,使唤个孩子来打发我们,若是要孩子,我们家这几个早上了。你莫要推脱,快来。”十福晋才不管,站起身就招呼。 “就是,打发个孩子上来,难道是想输了银子赖账?”九福晋跟着附和,她家最不缺钱。 四福晋笑着看她们:“你们叫老七家大格格凑一桌吧,我还得等着人呢。尽管玩,输了银子算我的。” “四嫂都说这话了,七嫂你再不来就是不给四嫂面子了。” 林茈玉没得推脱只好坐下,大格格也被拉过来凑数,二格格、三格格去找其他小格格玩去了。 十福晋很积极:“幸好今儿来得早,先玩一会,不然等人多了吵得头疼。” 九福晋摆着牌:“你还嫌头疼?我看你就够咋呼的。” 大格格正小声跟林茈玉嘀咕这牌摸起来就贵,两人都没接话。 牌刚码上还没来得及玩,八福晋和十四福晋进来。十福晋瞧一眼,连忙将骰子扔出去:“大侄女,你先。” 等大格格先拿了牌,她抬头:“呦,八嫂和十四弟妹来的不巧,我们这都开了,你们等等再开一桌。瞧着外头雪花刚飘起来,咱们要赏雪还得等一会子呢。” “来的时候我就想着,这小雪乱飘有什么好看,还是得大雪才有看头。大侄女打牌。”九福晋理好自己的牌,还不忘催促大格格一声。 林茈玉给新来的八福晋、十四福晋点头打招呼,然后就开始装死。 以前老八、老九、老十几乎是形影不离的,连带着八福晋、九福晋、十福晋也比别人亲厚几分,但看刚才九福晋、十福晋迫不及待拉着她凑一堆,这是想要和八福晋划清界限了? 十福晋很好理解,她出身蒙古性子高傲,如今胤俄又封了亲王,她不想搭理老八很正常,而且老十能在九子夺嫡最后幸存,肯定心里也是有小九九的。但老九不是一直和老八穿一条裤子吗,九福晋这是什么意思? 啧,果然这种妯娌间的聚会没事少参加,费脑子。 八福晋过来看了看牌:“确实来的不巧,不过这牌看着不错。” 话音落下,大福晋从外头进来,斗篷上挂着的雪花向众人昭示外头雪变大了:“今儿热闹。” 八福晋立刻转身迎过去:“方才我来时还是飘着的小雪花,才差几步路就这么大,大嫂请坐。” 林茈玉瞥过来一眼,正看见大福晋坐在八福晋和十四福晋那张桌子上。 胤禩生母是良嫔卫氏,在他幼时曾经被惠妃抚养过。所以胤褆这是知道自己继承大统无望,准备支持胤禩了? 打了半把牌的功夫,太子妃和五福晋也来了。众人连忙给太子妃请安,然后五福晋就凑到大格格身后:“你们几个大的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丫头你起来,看我替你。” 两家经常碰面,大格格对五福晋相对熟悉,闻言就站起身,还凑过去嘀嘀咕咕。 十福晋立刻一指:“看着侄女的份才许你们中途换人,怎么还商量起战术来?快坐下,不然算你作弊,罚你银子。” “坐下就坐下。”五福晋一坐,立马就打出去张牌。 太子妃看看这一桌看看那一桌,另选了第三张桌子。 林茈玉瞥一眼,偷偷啧两声。到这个时候,外头争得激烈,女眷们也不装了,虽然都来赴宴但再也不是以前维持和谐场面的时候了。 等一把打完,三福晋和十三福晋还没来,十福晋张罗着又开一把,嘴里还念叨:“这两个人莫非是不来了?” 正在指挥下人倒茶的四福晋回头:“我瞧着外头的雪越来越大,约莫是路上难行,再等一等。便是不来,她们也会派人来传话的。” 又打了一把半,十三福晋才姗姗来迟:“诸位嫂嫂恕罪,昨儿弘昌发热,早起又宣了太医,来得迟了。” “弘昌可好了?既然孩子病了,你就该来信说一声,过会子雪停了你就先回去吧。”四福晋失去过弘晖,听见孩子生病下意识便有反应。 十三福晋笑着摆手:“不妨事,今早吃过药已经退了热,我是等着他退热才出门的。” 两人就孩子的事情寒暄几句,然后十三福晋环视屋内,坐在了太子妃旁边。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三福晋才最终赶来。 正巧一把打完,十福晋把牌一推:“尽输了,不来了不来了。” 打牌本来就是为了等人,现在人都来齐了,自然也就不用再打了,可以开始进行其他活动。 只是……林茈玉看看满屋子妯娌,掰掰手指头。 满屋子人,两双手都数不过来,愣是没凑齐两桌牌友。 134 第 134 章 除了陪胤裪守着苏麻喇…… 除了陪胤裪守着苏麻喇姑的林黛玉, 皇子福晋们都到了,牌被撤下去,阁楼四面的窗户打开, 银装素裹映入眼帘。 炭火盆、熏笼、茶水炉, 配着外面飘落的雪花, 此番场景便是看上一天也不会厌烦。林茈玉换个舒服的姿势抱着手炉,看着被厚厚积雪压到低垂的树枝, 看着红墙与白雪相应, 看着外头时不时从雪中走过的宫女太监…… 如果耳边安安静静没有人说话就更好了。 可惜, 她不仅不能忽视她们的话,还得将欣赏美景的注意力分一部分给她们。 大福晋和八福晋挨着坐在一处,说话也互相附和, 看来胤褆是真的准备扶持老八了。 虽然胤褆现在被关在府里不能出来, 但他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直郡王, 又是康熙活下来的孩子中的长子, 他手下的那些势力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全部消灭。 太子妃安静坐在旁边, 偶尔和十三福晋搭几句话,其他弟妹们请安打招呼也都是浅笑回应, 但要再说什么更甚一层的话就不肯接,似乎并不想掺和太子的事。 按照以往的了解, 她本来就不是八福晋那种要强的人,经过太子一废一立,那些事情她似乎厌倦了。何况虽然还没有圣旨赐婚,但谁都知道她的亲妹妹会成为十五福晋,康熙对她们家的恩宠犹在,再跟着太子作死,她们可不见得有太子那样的优待。 九福晋坐到了十四福晋旁边, 十四福晋另一边是八福晋,偶尔她也跟着附和八福晋几句,似乎并不想要撕破脸,又或者是虽然她心里不愿意和老八家来往,但还要顾及老九。 “你瞧瞧她们这座位,可复杂着呢。”五福晋嗑着瓜子,压低声音啧两句。 林茈玉看向她,把手炉抱得更紧:“你不过去?” “我过去干什么,人家爷们儿忙着,我家爷们儿恨不能住在宫里,跟我有什么关系?”五福晋把瓜子磕得咔咔响,只要太后和宜妃不倒,她是半点不用慌。“瞧瞧四嫂,真是和谁都能说上几句。” 林茈玉顺着话转头,正好看见四福晋从太子妃的那张桌子旁走到八福晋那张桌子旁,她脸上带着从容的笑意,仿佛今天所有的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 不愧是能做皇后的人,就是不一样。 等四福晋再换到这张桌子,林茈玉很热情地替她倒茶:“我们这么些人来,辛苦四嫂了。” “原想等雪停了咱们到园子里去,可看着这雪越下越大竟没有要停的意思,倒累的你们在这里闷着。” “哪里就闷着?在家里一堆杂事,到这里安安静静赏雪景我还求之不得呢。别说我们,就说四嫂你,一年到头能有机会抛下爷们儿安安静静歇着?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这话是安慰,也是实话。在自家府里,时不时就有点什么事情来汇报,哪怕不是大事也有芝麻点的小事,哪有多少机会安安静静一个人待着?就算是想干点什么,还要躲起来呢。 四福晋笑笑,视线扫过五福晋,忽然道:“对了,前些日子荣国府老封君过寿,我去瞧了瞧,听闻七弟妹这几年都没回去?” 正经话来了! 林茈玉姿势没动,抱着手炉的胳膊悄悄用了点力气:“这两年事情多,总是顾不上,得了空就去。” 成年人的语言艺术:没有痛快答应就是拒绝。 四福晋了然,转换话题:“林大人在家可好?前些日子四爷原本也说要去拜访的,可听闻林大人染风寒病了几日,不大见客。” “有劳四嫂记挂,父亲已经大安了。只是人到了年纪,总会有些管不住的小病小痛,十二福晋此番跟着去除了祭拜,还有就是想要为父亲祈福。” 谈起荣国府就支支吾吾,谈到自家就了然于心,如此区别再明显不过。四福晋点点头,寒暄几句后去和五福晋说话。 胤祺对外头的事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五福晋也不管,四福晋问问府上,问问太后,就过去了。 外头的雪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原定的雪中漫步、廊下赏梅等活动都被迫取消,四福晋围着众人转了两圈,该探听的话都探听一遍,再把牌拿出来玩也没意思,干脆命人去温酒。 十福晋是草原儿女最爽快,当即便叫了声好。八福晋却起身告辞。 “瞧着这雪今日是停不了了,再耽误下去外头的积雪更深,弘旺还在家里,奶娘看着我不放心,就先告辞了,多谢四嫂招待。” 八贝勒府十年才有了这么个孩子,虽然不是嫡福晋生的,但也宝贝得像眼珠子一样。 雪下个不停,四福晋也不好强留,挽留了几句便命人送客,还备了赔礼,说今日招呼不周。 第二个告辞的是太子妃,她明显精神不好的样子更不好强留。 她们两个一走其他人就开始陆陆续续走,十福晋嘀嘀咕咕不高兴,终究还是喝了两杯酒才离开。 林茈玉和五福晋是最后走的。 太子妃没心情拉拢她们。大福晋大概是因为甄英莲的事不大痛快,压根没看过来。三福晋倒是过来说了几句话,但双方频道没对上。八福晋跟林茈玉向来不太对付,不必多说。 因为知道历史走向,林茈玉拉着五福晋留到最后才走,出了圆明园坐上马车,大格格紧跟着钻进来。 “额娘,方才咱们出来的时候,我瞧见廊下有个人走过去。” “我知道,我瞧见了。” 皇子福晋之间本来也没有单纯的聚会,这种小动作再正常不过,林茈玉丝毫不意外。 大格格却是头一回跟着出来,这种事都是第一回见,掀起帘子往外瞅:“以往额娘出来也是这样?” “都差不多,你常年进出宫中陪着你玛嬷,外头的宴请没参加过,不信回去问问你二妹,她都见怪不怪。”林茈玉看她还在盯着外头,直接伸手将帘子压下。“今年过年你跟着你额娘一起料理府上的事,慢慢你就知道了。” 皇家格格和大家族的姑娘们差不多,六七岁就开始慢慢学习管家,不过她们身边有嬷嬷,很多事情都是嬷嬷管,她们并不需要很熟练,甚至还有很多公主、格格一辈子都没有管家的机会。 林茈玉倒是不要求自家这几个格格将来多么贤惠能干,多么能掌家持业,但至少她们要能把自己手里的东西管好,十岁的年纪差不多该学着上手,再过两三年就该议亲了。 想到议亲,她的眉头就皱起来。 自己备嫁的场面仿佛还在昨日,一眨眼都快能给闺女辈议亲了,时间过得快就算了,还过得乱七八糟。 车上只有她们母女俩,外头驾车的也是心腹,林茈玉压低声音:“你喜欢什么样的?直郡王府里二格格下嫁了李家,你若是有喜欢的,趁早告诉我和你阿玛。” 大格格瞬间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我,我能有什么喜欢的?” “这里只有咱们娘儿俩,什么虚的话都是胡扯。直郡王府大格格抚蒙你是知道的,抚蒙就像皇室格格的噩梦,你若真有什么瞧得上的,便是下嫁总比抚蒙强。” 听林茈玉这么说,大格格脸上的害羞褪去大半,半低着头陷入思索。 “不急,你年纪还小,回去跟你额娘说说,到底是一辈子的终身大事,谨慎要紧。” 如果说远嫁是生离,那抚蒙基本就是死别。林茈玉话音落下,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只听着马车外头轮子碾过雪地吱呀吱呀的声音。 回到淳郡王府,三个格格各找各妈,林茈玉则派人去找爹。 四福晋提起荣国府绝对不是一时兴起,早有人猜测贾家的败落根源在于站错了队,而放在眼下,按照胤禛的小心眼程度,荣国府如此支持胤禩,是毫无疑问会被清算的。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胤禛准备什么时候清算,会清算到什么程度,如果想要保下贾家又能保到什么程度。 叫人去传信给林如海,林茈玉自己也盘算。 贾赦、贾政、贾珍是留不下的,凭他们干的那些以权谋私、草菅人命的勾当也没必要留,小辈如贾琮、贾兰什么都没干罪不至死,但是他们却撑不起贾家。 或者说直白点,贾家能保到什么程度,要看贾琏能保到什么程度。他能留住爵位是贾家祖坟冒烟,他能保住官位贾母死都能瞑目,他什么都保不住,贾家就只能从头开始。 要不,让贾琏投靠老四? 这个想法从脑海里冒出来,林茈玉开始纠结,手指都缠到一块。 老四多疑,很难保不会怀疑这是老八的阴谋。但胤祐肯定是不会投靠任何人,让贾琏去投靠老四,也算是给淳郡王府多铺一条路。可即便是去投靠,这样平白无故的,老四为什么要相信? 条条疑问在脑海中列出,林茈玉开始脑壳痛。 自古以来政客这种东西,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一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两天,林如海的回信迟迟没有来,他大概也在犹豫,毕竟虽然他对贾家没多少感情,但对贾敏却有感情。 及至雪停,冬月临近尾声,腊月初林黛玉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回来,先和胤裪去见过康熙和万琉哈氏,然后在林家住了两天。 今年林瑾不回京,姐妹俩商量过后想把林如海接到淳郡王府,结果林如海不去,不仅淳郡王府不去,十二贝子府也不去。姐妹俩没办法,只能天天派人往林府跑。 这一耽误林茈玉就暂时把贾家的事情放下了,等再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年关,贾琏带着王熙凤回来了。 自从贾琏在江南任职已有数年,他不回京的日子已经超过三年,所以他这次回来并不是为了回贾家,而是按照规定回京向吏部述职。 135. 第 135 章 四品以上官员述职要面…… 四品以上官员述职要面见皇帝,但贾琏这样四品以下的官员述职还用不着皇帝亲自出面,排队等吏部那边核查之后通知,按照吏部的时间门和流程就可以。 所以按照正常流程,贾琏应该是先派人去通知吏部他回来了,然后在荣国府等着吏部的通知。 可是他们夫妇回京之后只是去荣国府转了一圈,拜见了贾母和贾赦,然后就在外面另外租了宅院住,之后送帖子到林府,想拜见林如海。 雪容哈着冷气从门外进来,顺手将门关上:“福晋,老爷已经将琏二爷的拜帖拒了,还派人告诉他述职完毕后即刻回江南,不用留在京城过年。” “离过年没几天了,他们还是没回荣国府?“ “没有,听闻大老爷闹了一场,险些将老太太气病才收敛。自打老太太病了,大老爷越发没个章程,听说后院里都塞满了,大太太都去跟着琮三爷和三奶奶住。” 贾赦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能压制他的贾母病了彻底不能管事,多年来骑在他头上的二弟也分府分出去,他可不就是如鱼得水无法无天?林茈玉冷笑两声丝毫不意外。 “有些人还有得救,但有些人是罪有应得。林府还传了什么话来?” “没有,老爷似乎不大想管琏二爷的事了。” 当初将贾琏带到江南,林如海帮他谋取职位,给康熙留下他是被亲爹所累的印象,后来又帮他另外寻了出路,几经周折费尽心思,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贾敏尚在。 如今没了贾敏,他面对扶不上墙的贾赦,不落井下石就算客气了,指点贾琏尽早离京已经算是看在当初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情分,以及贾母曾看顾林茈玉姐妹的情义。 林如海的想法不难猜,但贾琏面临的却近乎是死局。 贾赦逼死石呆子不过是顺手而为,贾政保下薛蟠不是他唯一一次以权谋私,贾珍敢用亲王棺木也指定不是头一回,一家子贪赃枉法、越权僭越,想要在烂泥里保下一线生机,哪有那么容易? 别说林茈玉没办法保下贾家,就算有也不想去保,因为保下他们就会有更多人被他们所害。何况早年的贾琏和王熙凤也不是完全干净,只是收手及时而已。 “贾芸呢?” “有些日子没收到他的信了,福晋要找他?” “让画眉去找他,就说如今和七爷亲近些的只有四爷、五爷。” 如今贾家剩下的人里,能用上的就只有个贾芸,有脑子还有情义,这话传到他耳朵里,他想一想就会明白这话该告诉谁。 雪容应声出去,在小巷子里找到正在指挥婆子们扫雪的画眉,将话一说,画眉也明白了。 “在与凤楼住了几年,这几年的情义倒让福晋放不下。正巧我爹娘要去置办年货,我叫他们去,届时偶然遇见闲话几句,保管人不知鬼不觉。” “记得嘱咐你爹娘不能告诉别人。” “放心吧。”吩咐扫雪的人不许偷懒,画眉转身就出去找她父母。 雪容回到正屋,又说起林黛玉:“方才派人往十二贝子府去,正巧遇上太医,太医说咱们二姑娘摸着像双生胎。” “真的?难怪我总觉得她肚子鼓起来得早,头胎就是双生,肯定辛苦。”在这个医疗条件不发达的年代,怀孕生子本来就有危险,双生胎更危险,林茈玉不仅没高兴,还拧起眉。 雪容原本是想着说完了正经事报喜的,听她这么说也收起笑:“十二贝子请了好几个有经验的嬷嬷在府上照顾,应该是无碍的。而且看贝子的意思,是要在七个月的时候就请稳婆到府上备着。” “算他有心。”他要是不用心,林茈玉就敢上门问罪。她不仅是长姐还是嫂子,闹上门也占理。 今年过年她没怀孕,但比怀孕那年还累。自家的事理所当然要管,因为林瑾夫妇没回来,林家的事也自然而然归了她这个长女,林黛玉又有孕,她不放心也时时派人打听,更别提还有回来的贾琏。 不过贾芸办事的确让人放心,画眉的父母头一天在置办年货的街上“偶遇”他,第二天他就见了贾琏。 贾琏六品的官职在京城实在不算什么,老老实实排队能排到年后,他受林如海指点不敢用荣国府的名义,私下见了贾芸后立刻预备四份礼分别送到恒亲王府、雍亲王府、淳郡王府和十二贝子府。 四个府谁都没把他的礼丢出去,吏部很快就把他的顺序提前,然后他事情办完赶在腊月二十八当天就离开京城,真是过年都不等。 从头至尾,王熙凤没有往淳郡王府也没有往十二贝子府递过帖子,只给林家递了一个,是以祭拜贾敏的名义。 他们夫妻二人如此听劝、如此识时务、如此动作迅速,让林茈玉都有点恍然,等到初五忙完了皇室这边的事,回林家陪林如海的时候,忍不住感慨了几句。 林如海捧着茶盏,看着院中往雪堆里扎的弘曙,声音平淡:“你许久不曾出京,也许久不见他们,对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很久以前。” “有吗?”林茈玉掐着手指算算,猛然惊觉她上次见到王熙凤还是贾敬办丧事的时候。“时间门真是过得快,姊妹们坐在一起联诗恍惚还在昨日,竟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些年。” “是啊,看着弘曙就仿佛看见你们小时候,你们三个不听话堆雪人的场景仿如昨日。” “您怎么还提我们小时候?叫人听见了笑话。” “你还怕人笑话?你小时候大胆得很。”林如海茶盏一放,开始细数起姐妹俩幼时过年干过的好事。 什么祭祖完挑着最好看的点心吃,什么怂恿林瑾把雪人搬进屋里,什么雪天要去挖笋……说着说着他嘴都咧起来。 长女已经有了儿子,次女又怀了双生胎,初三那天又收到从山东加急送来的西林觉罗氏有孕的好消息,林如海现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干什么都高兴。 虽然他是孤身一人住在林府,但和原著中孤身一人住在扬州可谓天壤之别。 林茈玉好歹也是当娘的人,被亲爹这么调侃,气得歪着嘴吹气,但又不能跟年纪这么大的亲爹闹脾气,只能怪亲儿子,出门的时候是拎着弘曙脖领子走的。 弘曙一手拿着林如海给的过年红包,一手抱着林如海给的装着礼物的盒子,两只脚飞快倒腾来配合被亲娘扼住的命运的脖领子,脸上还在嘻嘻笑。 京城新年的氛围尚未完全散去,贾琏和王熙凤回江南的船已经走了半程。看着运河两岸红彤彤的灯笼,听着孩童们放炮仗的声音传来,贾琏满脸沉重:“从小到大在京城住了将近二十年,从来没有觉得京城这样陌生。” 王熙凤拿着斗篷出来给他披上:“是啊,习惯了京城的繁华再看别处总觉着差些,可看惯了外头,再回头看也觉得没什么。这么些年不在京中过年,我都快忘了京城的年什么样。” “来去匆匆,只回了趟荣国府,连王家都没去,让你委屈了。” “嗐,我有什么委屈的?如今王家也没我的位置了,我那个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早顾着去巴结琮哥儿,还想把他的庶女给琮哥儿做小呢。” “哼,琮哥儿虽然年纪不大,脑子却不糊涂,比我强,大老爷也算是歹竹出好笋了。” 亲儿子说亲爹的坏话,放在这个时代可是大逆不道的行径,尤其当官的人,被人听见是可以直接上奏参一本的。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忽地笑起来。 王熙凤扶着腰:“二爷这话要是被大老爷听见,又是一顿好打。” “怕什么,咱们都离京城多远,他还能追出来?何况我说的又不差,琮哥儿自小不受重视也没养成环哥儿那样的性子,还不算是歹竹出好笋?” “你可仔细菘哥儿听见,他的根儿也在这株‘歹竹’上呢。” “他还小,自打出生后就没见过他祖父,何况还有那么些先生教着呢。板儿今年要参加会试,等他中了,就让他好好教导菘哥儿。”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等回了江南,巧姐儿的婚事该定下了。我看着板儿是个好孩子,刘姥姥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倒不必非得等板儿中了。” 当年他们夫妻两个离开京城之后,刘姥姥又去过荣国府几回,不过接待她的人自然就不是王熙凤了。姑娘们都走了,王熙凤也走了,刘姥姥往荣国府去的次数就少了,再后来二房分出去,她不好再去荣国府,也不好去后面的贾府,就不去了。 后来再遇见还是板儿求学。板儿是个好学有天赋的,虽然出身贫寒,但去过荣国府几次就比着学了点规矩,虽然比不上大家公子但也像模像样,后来求学的时候沾了规矩仪态的光,拜了个还算有名的先生。 那时候正巧贾敬暴毙,那老先生和贾敬还认识,就来送了一程。王熙凤在内院帮着料理事,贾琏在外头就遇见了板儿,看他是个温和有礼的孩子就起了拉拢结交的心思,后来才知道这就是板儿。 这么阴差阳错又联系上,后来板儿读书有成参加科考,贾琏才慢慢动了让巧姐儿跟着板儿再嫁回京城的心思。 虽然荣国府不如当年,但要给巧姐儿找个官宦人家的子弟成亲还是能做到,但很大概率会留在江南,如果要回京城,没根没基还有望科举出头的板儿反而成了不错的选择。:,,. 136 第 136 章 常言道:父母爱子女,…… 常言道:父母爱子女, 则为之计深远。 不说贾琏和王熙凤为人有多好或者是有多坏,但在对子女上他们两个是真心的,至少比贾赦强上百倍。 贾家祖籍金陵, 但早在两辈以前就带着族中大部分人迁到京城,发展出宁荣街, 如今贾家的根基与其说在金陵, 不如说在京城, 巧姐儿若留在江南是没有根基的, 就连贾琏都无法保证他能一直留在这里任职。 但在京城,他们家还能说得上一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不能给巧姐儿寻个门第高婆家,要拿捏板儿还是很容易。 两口子在船上合计过,到江南下了船就先将这话跟巧姐儿说了。 当年离开京城时巧姐儿还是稚嫩孩童, 如今已是大姑娘,没听几句就红了脸:“全凭爹娘做主。” “我说什么来着?她一准答应。”王熙凤揽着巧姐儿,满脸笑意。“板儿虽然出身差些, 但他是个好读书的孩子,再过两年也是新科的进士。” 贾琏笑盈盈看着害羞的巧姐儿, 想到板儿又敛起笑:“不过是进士而已, 说得多稀罕似的。当年林姑父那可是探花, 才娶了姑母去。” “看你说的,板儿怎么和林姑父比?好似你能和祖父比似的。” 刘姥姥一家当然比不上林家五世列侯,但贾琏也的确不是当年的荣国公。夫妻俩对视一眼,把这个话题跳过去,王熙凤拉着巧姐儿教导些为人妇的道理,贾琏则去旁边静静看着。 三年一大选,今年又是大选之年, 巧姐儿也到了参选的年纪。不过今年的选秀定在了秋季,也就是大半年之后,在此之前巧姐儿的婚事只能他们两家私下说说,等过了选秀才能提到明面上。 还有时间,他们还来得及准备,但不知道荣国府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新年过完气温渐渐回升,冬去春来,京郊里板儿温书预备着考试,刘姥姥则时不时给王熙凤送些东西,有春天新长成的小青菜,还有板儿准备的小礼物。 王熙凤每回看见幼稚的小礼物都要笑两句才给巧姐儿,给刘姥姥回信时还要调笑两句,把两个年轻男女逗得面红耳赤,也让他们这一对青梅竹马更亲近几分。 反倒是贾琏忽然理解了林如海。当初林家两个表妹进京之后,林如海常常忽然就板起脸,别人问原因他也不说,如今再回想,他分明就是不乐意两个闺女要嫁人,想闺女了。 好歹两个林表妹还是远嫁京城,如今巧姐儿只是要嫁回京城,贾琏就万分不乐意,若是与林姑父互换处境……嘶,还是算了。 亏得板儿不在这里,否则也要吃一吃未来老泰山的苦。 年轻的小青梅竹马谈着恋爱,虽然远隔千里,却散发着旁人都能轻易感觉到的甜丝丝的气氛,与春天格外相配。 春暖花开,京城经过一个冬日的休养也从开始忙碌热闹。因为林黛玉有孕,今年林氏姐妹生日宴会的地点定在了十二贝子府。 她们姐妹俩本就不是爱张扬的,又不是整寿,没有给任何人送请帖,只把林如海接过来,一家子高高兴兴过一天。 等到第二天对礼单的时候,林茈玉才看见四福晋、五福晋主动送来的礼物:“别人都是例礼,她们送的看着倒不像例礼。还有吗?” “还有甄侧福晋送的,不过和往年一样,没记在礼单上,只记在咱们私库的账册上。”雪容整理好了礼单,命人收拾入库,如实回报。 每年过生日的人太多了,不说皇子、福晋们几十个,还有戴佳氏的娘家那些长辈,幸亏林家人丁稀少不然还要加倍,贾家这边断了也少一层,但还要再加上胤祐用得上的那些心腹亲信们等等,如果每个人过生日都要认真准备礼物,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三百六十六天都要为送什么礼物而烦恼。 所以除了皇上、太后、戴佳氏三人过生日用点心,其他人过生日几乎都是定好的例礼,来回换着送差不多就行,甚至都不需要特意去记日子,自然会有负责此事的嬷嬷在临近日子的时候提醒,并安排人把例礼送出去。 可即便是例礼也讲究个身份相当,嫡福晋们之间可以互相送,但给侧福晋送就不行,甄英莲可以送礼物过来,林茈玉要送东西过去就要悄悄送,不然就是打大福晋的脸。嫡福晋还在呢,你给侧福晋送礼什么意思? 总之这里头弯弯绕绕多得让人头疼,除了雪容记账之外,林茈玉还另外安排了两个嬷嬷专门负责记录各种该送例礼的日子,以及负责准备例礼。之前没有和贾家断开的时候,送往贾家的例礼都是奶娘张妈妈负责的。 “都收起来吧。等四嫂、五嫂寿辰的时候,记得提醒我一句。” “哎。还有件事,昨天回来福晋睡得早,林府来人传话的时候您已经躺下了,就没告诉您。三爷派人送礼物回来,送到林府去了,今儿一早才送过来,来人还传话,说等下个月三奶奶的胎坐稳了,就回京来待产,那边到底不如京城稳妥。” “外头再如何也不如家里好,何况西林觉罗家那边知道消息肯定也要派人探望。既如此到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去接接她。” 回来也好,林如海不用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待着,有个孙辈让他期待着,精神明显好了不少。林茈玉揉揉额头,昨天太高兴喝了几杯酒,现在还有点晕。 “王爷呢?” “王爷一早就出去了,今儿该他给大爷值守。”雪容自然而然地上前给林茈玉揉太阳穴,忽然压低声音。“福晋,甄侧福晋差不多快到月份了。” 林茈玉放在额头上的手顿住。 当初她们知道甄英莲有孕的时候,她就已经怀了两、三月,过了一个冬季又到春季,的确差不多快到月份了。 脑袋越发涨得难受,林茈玉推开雪容的手:“别按了,我再睡一会吧。” “可是昨天喝多了酒?我叫厨房熬一碗解酒汤来,福晋喝了再睡。” 摆摆手不想说话,林茈玉将梳妆了一半的发型又拆开,免了后院的人来请安贺寿,躺在贵妃榻上用手指关节轻轻磕眉心。 从小到大,林如海和贾敏奉行的原则都是“小酌怡情,大饮伤身”,饮酒是为了风雅不是为了酗酒发癫,所以她和林黛玉两人虽然会饮酒但从来没有喝醉过,小酌上三五杯高兴便罢。昨天是多喝了几杯,但这头疼的感觉却仿佛宿醉。 揉着额头,不一会雪容就端着解酒汤来:“昨儿瞧着没事,只有王爷喝了解酒汤,下回福晋还是喝了解酒汤再睡吧。” “没事,也没多少喝酒的机会。”在外头喝酒大部分都是宫宴,那是要全力保持冷静的,能这样放松地喝酒也就是在家里,林茈玉不以为意,喝了解酒汤继续揉额头,试图缓解头晕。 雪容看她不想说话,默默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又拿毯子过来,最后才端着空碗出去,关门的时候心里还在想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喝了酒头晕最多一两天就好了,这是林茈玉上辈子的经验,但这回的头晕却一直持续了四五天,就连胤祐都看出来不对劲。终于在某天早上,林茈玉第二次将他胸前的扣子系错行后,他忍无可忍把扣子从她手里抠出来:“你怎么心不在焉的?不舒服叫太医看看。” “没事,就是有点头晕,过两天就好了。”不是林茈玉讳疾忌医,而是她并不觉得这头晕严重,时不时晃神一下,片刻也就清醒了。 “过什么两天,两天前你把弘曙的鞋穿反了,以为爷不知道?雪容,叫太医!咱们家又不是叫不起太医。” 皇子福晋叫太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胤祐以为林茈玉自己就把太医叫了,谁料竟耽误这么多天。憋着气自己系上扣子,他把林茈玉按在凳子上。 赵诚在门外探头:“王爷,朝会……” “朝什么会,去了也是听他们唇枪舌剑,就说福晋病了,爷没空。” “嗻。”赵诚应一声,转身赶紧出去替他告假去。 这时外头天还没大亮。 轮值的太医很快赶来,刚叩头请安,胤祐就把人叫起来:“前两天福晋就不大舒服,今早更是直接晕了,赶紧来瞧瞧。” 要告假就要把话说严重些,他睁着眼睛胡说八道。 已经清醒的林茈玉偷偷白他一眼,把手搭在桌子上:“有劳太医。” 这太医年纪不大,也就三十来岁,赶紧起来打开箱子,掏出帕子、脉枕,手忙脚乱开始诊脉。 胤祐看得直皱眉:“你是新来的?” 太医赶紧躬身:“回王爷,微臣的确刚调职到太医院,昨晚是微臣当值,再过半个时辰众位太医就到了。” 也就是说叫早了,叫了个凑数值班的。胤祐眉头皱得更紧,但再换人还要等,挥挥手:“你先诊治,随后再叫其他人来。” “嗻。”年轻太医赶紧转过身来继续诊脉,眉头皱得比胤祐还紧。 大概过了两分钟,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针尖掉落的声音,胤祐不耐烦:“你能不能行?赵诚呢,再去换个人来。” “回王爷,微臣诊着福晋似乎是滑脉,但不敢断定。算时辰其他当值太医该到了,不如多请几位过来。” “滑脉?”胤祐的眉头松开了,直接站起身走到门口。“赵诚听见了吗,还不快去!” 为了保证喜脉真实性,本来就需要数位太医同时诊断,胤祐高兴了,那年轻太医也松了口气。 赵诚更是屁颠颠就转身继续往太医院去传话叫人,但还没到宫门口就见太医院的太医们着急忙慌出来,钻进马车疾驰而去。 他不敢拦马车,随手抓住宫门一个侍卫:“我是淳郡王府的,正要去太医院请太医,这太医怎么都走了?” 能在宫门值守肯定能认出来淳郡王府的人,那侍卫摇头:“你来晚了一步,大半太医都被叫去大阿哥府了,据说侧福晋早产,有血崩之兆。不过现在太医院里应该还有几个留守的当值太医,你去看看还能请到一个。” 后面的话听不见,赵诚满脑子“侧福晋血崩”,匆忙拱手:“一个太医不大行,我过会子再来吧,多谢兄弟。” 说完他转身上马急忙回淳郡王府,到了后院也不敢直接进去禀报,站在院中廊下,隔着窗户疯狂给里头的胤祐使眼色。 137 第 137 章 淳郡王府里已经五六年…… 淳郡王府里已经五六年没有孩子出生了, 忽然间嫡福晋疑似有孕,本该是天大的好事,但赵诚喜气洋洋出去又着急忙慌回来, 还抹脖子瞪眼的,在院里侍奉的人都莫名其妙。 画眉正在门口, 见他这样疾步过来:“你干什么呢,不是让你去请太医,太医呢?” “还请什么太医, 你别挡着我。”推开画眉,赵诚隔着窗口对屋里无声地喊。“爷, 王爷, 爷!” 大概是主仆之间的默契,胤祐很快就感觉到异样, 从屋里出来后给了他一下,然后问出和画眉同样的问题:“叫你去请太医,鬼鬼祟祟干什么?” “爷, 我方才到宫门口的时候,正遇见宫里的太医成群结队出来往大爷府上去,说是大爷府上侧福晋早产血崩。” “血崩?”屋里才刚疑似有孕, 外头就说这话, 属实不算吉利。胤祐皱着眉,看看屋里, 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画眉:“福晋头晕几天了?” “花朝节从十二贝子府回来之后就一直有些头晕,不过不碍事,以为是那天喝了酒的缘故。”这样一说画眉的心也吊起来。“甄侧福晋与福晋自小相识,说是手帕交也不为过, 若是叫福晋知道她早产,怕是……” “是啊,都说过了头三个月才算胎坐稳,奴才才不敢进去说话。爷,要瞒着福晋吗?” 三个人同时转头看向屋内。 安静了片刻,胤祐摇摇头:“她早晚会知道。” 当初贾敏病重,林茈玉直接从梦中惊醒,这回只是头晕才以为是喝酒导致,若是没有诊断出滑脉,她很快就会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可即便诊断出了滑脉,也拖不了几天。 “那怎么办?甄侧福晋……”画眉满脸焦急,话没说完就听见屋里传出清脆的瓷器破碎的声音。 胤祐转身就往屋里走,画眉赶紧跟上。 两人走到门前,就见林茈玉木然地坐在桌边,雪容蹲在地上捡摔碎的茶盏瓷片。 时间仿佛停顿两秒,林茈玉抬起头:“说吧,外头怎么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几天时不时的头晕她确实不觉得是病了,所以才没请太医,但生辰那天的几杯酒给了她错觉,让她以为是酒后头晕。可持续数天她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只不过这种轻微的反应让她没想到应在谁身上。 刚才脑子里忽然放空整个人失重一样,她失手打碎茶盏,就知道这事应了。 胤祐视线往下扫了一下,而后抬脚进屋走到她面前,看她要起来又把她按回座位:“方才赵诚去太医院没请到太医,太医都往大哥府上去了,侧福晋早产。” 京城中的这些皇子福晋,除了林黛玉之外,林茈玉经常见面说话的就是五福晋,但要论私下关系好还是甄侧福晋,这点胤祐知道,有心观察过的人也都知道。 可听见这话之后,林茈玉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她安安稳稳地坐在凳子上,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原来是她,难怪。” “太医已经去了,皇阿玛虽然生大哥的气,但也没对他怎么样,太医们不敢不尽心,肯定没事。” “这话要安慰别人还有用,对我就算了。爷不用担心,我没事。”林茈玉抬起头,脸上真的没有一丝伤心,甚至还在笑。“她若真的在这个时候走了,也是好事。” 至少这个时候胤褆还有自己的势力,直郡王府也不算完全没落,但此后不过几年,直郡王府就会彻底败落,就连雍正登基之后都没有把这个大哥放出来。 她说得含糊,但胤祐已经习惯从她的话发散思维,不过片刻视线就冷下来:“她知道?” “她不知道,她和我们不一样。” 冬天明明已经过了,屋里却似乎透着寒气,林茈玉否认之后,胤祐的视线明显缓和不少。 虽然他和其他皇子并没有那么亲近,但兄弟就是兄弟,他可以看着兄弟们互相争斗,但不能接受一个女人算计他的兄弟,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手足之情,也是对自身龙子凤孙尊严的维护。 “你们先出去吧。”把服侍的人都打发出去,胤祐坐在林茈玉对面。“你看见了?” 当初贾敏病逝的时候,林茈玉曾经将梦中的事告诉他,所以他能问出这话来并不奇怪。 但这回林茈玉摇了摇头:“我若是什么都能看见,岂不是成神仙了?我和英莲没有血缘关系更不是骨肉至亲,能有所感觉不过是因为幼年情义,方才……应该是生了吧?” 甄英莲不知道她死后胤褆会被困在府内一生,如果知道,她大概会选择留下。但一来这些话没办法传递进去,二来林茈玉不是神,她有私心,死了回去当神仙比留下再受半辈子苦好。 反正甄英莲马上就要走了,闺名要不要继续保密就不重要了,胤祐也不会把这种话拿出去乱说。 太医们都被胤褆命人请走,淳郡王府等到傍晚才请太医确诊了喜脉,同时还打听到甄侧福晋产女的喜讯,差不多就是林茈玉打碎茶盏的时辰。 次日,往直郡王府贺喜的人还不如到林府贺喜的人多。 之前因为贾敏孝期,林家三年没有添丁,孝期结束后一年之内林如海的二女、一儿媳先后有孕,谁能说这不是子嗣兴旺之兆?林家数代单传,到这一代也要变了。 林如海白天笑脸相对那些上门恭贺的人,晚上和甄士隐一起愁眉苦脸。 甄士隐一会舍不得女儿,一会心疼早产的外孙女,林如海则满天神佛地祈祷,无论是女儿还是儿媳妇,可千万不要早产或者是难产。 到第三天,甄英莲产后血崩没救回来的消息从直郡王府传出,甄士隐已经眼泪都哭干了,他和夫人收拾好行囊,找林如海告辞。 “在京城这段日子多亏林兄照料,待我儿下葬后,我们两个也该回去了。” “你们老家的田产、屋舍都卖了,还回去做什么?就留在京城吧,还能陪我说说话,何况小格格还在,你们就舍得?” 甄士隐眼眶发酸,却没有眼泪:“舍不得又能如何,皇室血脉难道还能叫我们养不成?我儿停灵十四日,这几日我们夫妻会为她焚香祝祷,以盼她早升仙界,等到下葬之日我们启程离去,就不再来告辞了。” “罢了,既如此你们就回去吧,我在那边还有几个老朋友,到了那边记得写信来。” “好,多谢林兄。” 胤褆还在直郡王府住着,没住到宗人府,他的侧福晋死后该有的丧仪还是有的。停灵十四日之后,内务府按照相关章程安排好事宜,将甄英莲的遗体带离直郡王府,当晚甄士隐就在梦中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女儿。 她还是十几岁离家时的模样,在京城的十多年时光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彩衣飘飘含着笑,说她下凡走一遭体验了与父母离别、与夫君离心、生育之苦,要回去了。 梦中甄士隐试图抓住衣角,但那衣角仿佛没有实质,怎么都抓不到。第二日醒来他在床上愣了很久,被夫人催促也不动,半晌忽然仰天大笑,头不梳脸不洗,跑去敲林如海的门。 幸亏林府看门的小厮认识他,否则保不准将他当叫花子赶出去。 等林如海出来,就看见笑容满面的甄士隐。 “林兄,今日我就要回江南去了,特来向你辞行。” 十四日前还是魂不守舍,十四日后就精神的仿佛得了癔症,林如海连忙伸手将他扶住:“甄兄,你这是……” “哈哈哈,我儿已经回去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甄士隐拍拍林如海的肩膀,一句话说得神神秘秘,然后转身离去,当天便带着夫人南下。 留下林如海莫名其妙,思索两日,还是将两个女儿叫过来,把这事告诉她们。 林黛玉听闻此事长舒口气,林茈玉更是想到原著中跛足道人用“好了歌”哄甄士隐出家,乐得拍桌子。 “父亲不必多心,许是甄伯父本身就有缘分呢?他如今心事已了,总好过糊里糊涂就被人诓骗,老婆、女儿都不认。” “佛家有云:凡所有相皆为虚妄。既是虚妄,早晚看破也就罢了。”林黛玉接一句,和林茈玉交换视线。 姐儿俩神神秘秘的,林如海摇头:“罢了,你们既明白就无需我多说,我还担心甄家丫头没了,你们伤心。再过几日你们弟妹就到京城了,咱们家也要热闹起来了。” 林瑾和西林觉罗氏成亲多年,其实早该要孩子,但前两年两人聚少离多,后来又有贾敏丧期,丧期一过就忙着要孩子,再正常不过。林黛玉成亲多年,无论何时有孕都算正常。而林茈玉已经生了一个,养了这些年再有一个也正常。 三个人有孕单看都正常,但凑在一起却显得热闹。林如海看看林茈玉还未显怀的肚子,看看林黛玉已经快生产的肚子,再想想马上就要回来的西林觉罗氏,开始发愁将来几个小崽子要如何一碗水端平。 哦对,还有个弘曙。 早年愁了半辈子林家数代单传,没想到老了老了,居然还要为孙辈太多发愁。林如海摸着胡子,边高兴边发愁。 他在这边痛并快乐着,甄士隐知道宝贝女儿飞升仙界后看破世俗回老家去,被愁云笼罩着的便只剩下直郡王府。 胤褆坐在甄英莲生前居住的屋子里,看着摇篮中熟睡的婴儿,脸色格外阴沉。 被疯和尚预言的人不是应该代表着好运吗?甄英莲死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他的好运气已经用完了,所以留不住她?绝对不可能! 摇篮中婴儿似乎感觉到他的怒气,不舒服地扭了两下,但是并没有醒来。 胤褆死死盯着摇篮,身上怨气愈发浓烈。 138 第 138 章 死了一个皇子侧福晋,…… 死了一个皇子侧福晋, 对偌大的皇城来说,是比掉一片树叶大不了多少的事,丧事办完, 甚至许多人都不记得这个侧福晋存在过,京中一切仍旧按照它原本的轨迹行进。 胤禛自从废太子之后沉寂了两年,但近两年已经在慢慢恢复,朝堂上的事该插手还是插手, 但他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却不如当年那样的亲近, 反倒是胤祥一边和太子亲近,一边和他亲近。 老八胤禩得到了胤褆的支持, 但他在圣心这一块总是比不上胤禛,连胤祉都比不上。康熙每次从热河回来还去老三的园子里坐坐, 却从来没理过他。 老十、老十四看着是八爷党,但老十看起来草包实际不蠢, 一手握着亲王爵位一手握着蒙古,高枕无忧。老十四更是受康熙宠爱, 早些年他年纪小凑不上来,但如今他也成亲生子, 是成年皇子, 凭什么皇兄们能争皇位他不能? 看着这些兄弟们, 胤祐恨不得在嘴上嵌个扣子,出门就系上,回家再解开。但近来康熙几次出巡都带着他,让他负责圣驾安危, 很多事情就算不想听不想看也躲不开,干脆就开始重新学习如何装傻:除了康熙一概不搭理,只要康熙不问他就不说。 若换了任何一个被康熙寄予厚望的皇子, 这样的行为都不妥,但他自打出生从未被寄予厚望,甚至康熙心里对他还有点惋惜和愧疚,也就致使这个方法只有他能用。 但这也同样导致,他回府之后经常扒拉着林茈玉吐槽:“老大真是疯了,这个时候还敢往皇阿玛跟前凑。他以为他藏得好,其实皇阿玛什么不知道?早些年和太子争来争去,他的那点人皇阿玛早摸清了。” 换了居家的衣裳喝了茶,又继续:“还有老八,皇阿玛几乎晋封了所有的兄弟,唯独将他们几个遗漏,他就不想想为什么?之前还被皇阿玛撤了贝勒,还想再撤一次?” “他们争了这么多年,即便是撞了南墙都舍不得回头,更何况现在这南墙看起来也不是很坚固,你就让他们撞呗。” 自打甄英莲的丧事办完,林茈玉腰也不酸腿也不疼了,现在每天指挥着雪容她们几个做小衣裳,这几匹料子是给林黛玉生的预备,这几匹料子是给西林觉罗氏生的预备,这些又是给自家的预备,忙得很。 而且胤祐这些话肯定是不会在外面说的,虽然他能憋着,但憋得时间久了难免会出问题,他回家吐槽两句,林茈玉便跟着附和,就当是听听外面的八卦解闷。 又念叨了一阵子,胤祐连喝了两盏茶才把心里的气吐出去,痛快不少,凑过头来看桌上堆积成山的料子:“这不是你压箱底那几匹,当初说拿来给弘曙用你都舍不得,这个时候舍得拿出来?还有弘曙的旧衣裳,你拿旧衣裳干什么?” “弘曙一个小子,用这么漂亮的料子做什么?当然是留着给小姑娘用。旧衣裳是预备拆了做褥子的,十二贝子府先前有两个孩子,等我问问用不用给他们做,这褥子给小侄子、小侄女用的。” “你们林家什么时候缺银子了?多少新褥子用不得,用旧的。” “这是习俗,爷不知道?民间据说新生儿刚出生是很弱的,如果穿其他小孩子穿过的衣裳,就可以健康成长。当初弘曙用的褥子也是用弘曜的衣裳做的,但都被他尿成花了,没办法送人。” 还真没听过这个习俗,反正宫里是没人敢这么干。胤祐扒拉两下便兴致缺缺,这种习俗满世界不知道有多少,他不知道再正常不过。 林茈玉也不跟他争辩,因为这种习俗如果硬要解释她只能往疫苗方向解释,但这个时代没有疫苗,和疫苗最接近的只有种痘。如果说这种类似于种痘,胤祐肯定以为她疯了,地动仪都不好使的那种疯。 屋子里除了裁剪衣料的声音就是整理箱笼的声音,间或夹杂着胤祐喝茶时茶碗茶盖碰撞,在这个各方势力焦灼的时候,她们一家子难得岁月静好。 当然,只限于这个小院。 出了正院,侧福晋那拉氏那边有李氏几人,偶尔说说话看看孩子还算平常,另外的几个就不好说了。她们之中本就有来自不同势力的人,有人单纯想要争宠过得好些,有些人则是受命于家中,嫡福晋的宠她们不敢抢,但现在嫡福晋有孕,不正是好机会? 蓄谋已久的某些人终于看到机会和希望,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将原本七、八分的美色硬生生拔高到十二分。 其中翘楚便是杨氏。 她很漂亮,比之林黛玉和林茈玉这对姐妹不遑多让,而且她还更年轻,刚入府时颇为得宠,不敢说跟嫡福晋比,但也算能和侧福晋那拉氏碰一碰。本来以为得宠很容易,后来却莫名其妙失了宠,虽然她仔细观察发现自己没有暴露,但也没有敢再动心思,着实老实了一阵子。 可现在她不能再老实了,因为家里来人催,说那位爷很着急。 进府之后她送出去不少信息,但几乎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或者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大事但对淳郡王府来说不重要,眼下那位爷着急,她上哪去想办法? “杨姐姐好雅兴,入了夏百花盛放,杨姐姐坐在花中,当真是人比花娇。” 正坐在池塘边发呆,忽然听见身后说话,杨氏赶紧回头,就见是隔壁院子的高氏,十六七岁的模样正是最美的年纪。 她连忙收敛心绪,挂上笑意:“再过些日子到了盛夏,这外头站不得人,自然要趁着这个时候多来转一转。妹妹怎么过来,没记错的话,今儿爷该往你那去了,你还不去准备?” 后院侍寝次序都是排过的,林茈玉有孕之后就把她那部分也排了进去。但排归排,胤祐去不去就是另一回事。 高氏寻块石头坐下,愁容满面:“姐姐快别提了,前些日子福晋娘家的弟妹回京城来养胎,福晋去看了几回,王爷都是陪着的。眼下算算日子,福晋的亲妹子、咱们的十二福晋也快要临盆,正院随时预备着接消息,王爷更不放心。虽然说日子都排过来,但王爷被绊住了也没法子不是?” 她们这些庶福晋惹不起嫡福晋,也就能私下酸两句了,无论格格还是侍妾,一个庶福晋的“庶”字,就把她们和嫡福晋的差距拉开。 杨氏的笑容收住:“咱们这些人全仰仗着王爷、福晋,若没有一儿半女,将来可怎么办?” “正是这个理,福晋早有嫡子,又有了一个,可你说咱们后院这么些人,怎么就没有呢?” 以前淳郡王府后院人少的时候,倒是这个生完那个生,可现在怎么除了福晋谁都不生了?她家福晋又不是八福晋,自己不能生也不许别人生。 两人嘀嘀咕咕的,不知怎么又说到当年那个传言上。高氏眼神乱飘鬼鬼祟祟:“你说,会不会真是老天都在帮着福晋,要福晋的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咱们才能生?” “哪有这么神奇的事,你可别哄我。”杨氏不信,但心里也犯嘀咕。 后院的女人没有多少消遣,她们是妾消遣更少,空闲的时间不是想着争宠就是八卦,京城权贵圈子里的留言没有她们不知道的,何况当初薛格格把传言闹得沸沸扬扬,她们不犯嘀咕都不行。 “这有什么哄你?前两天我还见附近身边的雪容姑娘去给十二福晋送东西,里头有旧褥子,你说谁送礼送旧褥子?我还打听过当初咱们家里这几位,小时候都是用哥哥、姐姐的旧衣裳改了褥子,你说福晋这是从哪学的?” “有这回事?” “不止。皇子皇孙四、五岁要种痘,别人家都是哭喊着不愿意,只有咱们福晋高高兴兴就把孩子交给太医,但也是奇了,回来的时候各个都好好的。还有据厨房说,福晋早早就叫孩子们吃米汤,又不是穷苦人家请不起奶娘,好好的龙子凤孙吃什么米汤?” 高氏是去年小选才到淳郡王府来的,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她打听到的事情却不少,絮絮叨叨仿佛都亲眼看见了似的。 杨氏从开始半信半疑,到后头直勾勾盯着她:“你都是从哪打听到的?” “姐姐,不瞒你说,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你也知道,我父亲无官无职,不过是小选时走运我才被选到淳郡王府来做了侍妾,但我样貌比不上各位姐姐,才智也不够,只能多花些心思。从我进府已经半年,若是再得不到王爷垂青,再过几个月就要有新人来了。”高氏垂下眼眸,泫然欲泣。 几乎每年小选都会有人被指到皇子府中,尤其是这些正值青年的皇子,康熙还是盼着多子多孙的。但这些人不少出身都很低,只能做侍妾,一年的时间得不到注意,下一年就会被新人顶掉,周而复始。 高氏的说辞不算高尚,但在情理之中,没有人想要不被人关注的孤独终老,默默死去。 杨氏上下打量半晌,看不出破绽才叹口气:“我明白,我又何尝不是?但你瞧瞧咱们这些人,除了等着王爷来,还能做什么呢?” “我们也就罢了,姐姐怎么也说这种丧气话?凭姐姐的美貌,听闻当初姐姐入府时,侧福晋都如临大敌呢。”高氏边说边看着杨氏的神色,见她不接话,又道。“实在不成,我们去伺候福晋。听闻早些年福晋对后院的庶福晋都很好,从未苛待,若真是命中无子嗣,福晋宽宥,将来世子也不会苛责。” 当了妾室,摆在眼前的就是两条路,要么讨好主人,要么讨好主母。 思索片刻,杨氏点点头:“我也听闻福晋最是宽和,那明日我们一同去吧。” “好,那我们就说定了。” 两人算是统一战线,又说了会子话才分开。 第二天她们一个亲手做了点心,一个亲手做了孩童摇篮上挂着的玩具,相约来到正院门前,还没等使人通报,就见雪容出来。 “快去传太医,备马车。” 传太医和备马车,这两样可不该是同时进行的。杨氏连忙上前:“雪容姑娘,福晋可是身子不适?” 雪容传完话已经准备回去,被叫住转身才发现她们,微微点头便算是行礼:“方才福晋忽然肚子不舒服,便命人去传太医。两位庶福晋可有事?” 肚子不舒服谁敢往上凑?弄不好是要引火烧身的。 杨氏和高氏对视一眼,忙道:“原是想给福晋请安,既然福晋不舒服我们就不进去添乱了。” “正是。王爷可知晓了?天大的事都不如福晋要紧。” “无妨,画眉已经去请侧福晋,若福晋不舒服,自有侧福晋主持府中诸事。两位庶福晋还是先回去吧。”雪容浅浅行礼,但话语中的梳理比恭敬更多。 杨氏、高氏附和两声,立刻告辞。 雪容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进园子回屋:“马车已经备好了,福晋还觉得心慌?” 林茈玉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捂着胸口,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等太医了,直接去十二贝子府。” “太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福晋再等等吧。您现在也是双身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难道二姑娘就过得去?”到了这个时候,雪容这种自小相伴娘家带出来的人才是什么话都敢说,按着林如玉不让动,叫人去催太医。 那拉氏在院子里就听见动静,直接站在院子口,边命人守住后院各处,边命人去前院传话。 太医动作迅速,来的还是上回那个有些冒失的太医,诊断之后确认无事,直接被林茈玉拉上马车。 坐在马车上,他慌得直抖腿:“福晋,您这肚子也就才刚满三个月,实在不宜奔波,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下人代劳,还是回去吧。” “这不带着你吗?两回都是你,也算你倒霉。你叫什么?” 林茈玉扶着胸口还有心思开玩笑,那太医都快哭了。 “微臣耿立春,福晋您就放过微臣吧。” 放过是不可能放过,林茈玉带着他直奔十二贝子府。 到门口,正遇上要出去传话的人,那人看见林茈玉都愣了:“七福晋,您怎么来了?奴才正要去淳郡王府报信,我家福晋发动了。” “我知道。”丢下三个字,林茈玉就往里头走。 耿立春见眼前是十二贝子府,而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拽进去。 “太医还没来?我带了一个。”直奔后院,林茈玉把耿立春推了出去。 这一路上把他带过来,一方面是为了防止自己突发什么意外,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可以比太医院的太医快,现在两方面都用上了。 林黛玉屋里有府上养着的稳婆,太医只是用来托底的。 耿立春糊里糊涂就被推进去,等诊完脉开完药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去给淳郡王福晋诊脉,怎么跑到十二贝子府给十二福晋接生了? 139 第 139 章 稳婆们是最有接生经验…… 稳婆们是最有接生经验的, 她们早早被请来十二贝子府住着,林黛玉一有动静她们就立刻过来守着,在里屋里尽职尽责。 耿立春进太医院的时间很短,是太医院的新人, 但他在医道上可不是新人, 如果没有足够的医术作为支撑也进不了太医院。不消片刻太医院的太医赶过来, 见到他在这, 便询问他诊断的脉象, 又听闻该准备的药都已经准备上,然后就一起外间守着。 林茈玉和匆匆赶回来的胤裪在另外的隔间等着, 与太医们只有一个屏风之隔。至于说男子不能进屋只能在外面等着的嬷嬷, 已经被林茈玉派人叉出去了。 等候生产的时间里,胤裪不停往林茈玉身上瞟。 林茈玉正担心着,没好气:“有话就说,磨磨唧唧的,我还能吃了你?” “七嫂别生气,我就是有些好奇。当年七嫂生产那日, 福晋也是早早便坐立难安, 只是因为在宫里不好随意出来,今日看见七嫂这样, 我才想起那日。早听闻民间有传言, 双生子之间有奇妙的联系,只是没见过,有些稀奇。” “你见过的稀奇事还少?”林茈玉才不信,白了他一眼。 如果这是刚成亲的第一年,他说这话还勉强能理解,但成亲这么久, 林黛玉那些奇异之处他见过的还少?胤祐都习惯了,就不信他不习惯。 胤裪被戳穿,伸出根手指在脸上挠了两下,张嘴要说话,却听那边林黛玉痛呼声陡然高亢。他立刻站起来,两步走出屏风:“怎么样了?” 太医连忙起身到里间去,片刻后又出来:“贝子不用担心,稳婆们适才扶着福晋起来了,站立有利于生产。” “福晋无事?” “早些年福晋虽然身子有些弱,但早已经养了回来,如今福晋身子强健,无妨。”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生产最危险,偏偏这个时代多的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为生育伤了身子,林黛玉如今真正成年,是成年人健康的骨骼,自然比那些十几岁生产的人强健。 林茈玉扶着雪容的手走出来,什么都没说,但视线死死锁在太医身上。 皇权时代,皇孙的命比林黛玉的命重,母子平安当然最好,但要是出了事谁敢保小,林茈玉保证弄死他! 这视线太明显,谁都知道七福晋是十二福晋的亲姐姐。太医微微抬头,看看林茈玉的肚子,又补上两句:“眼下情况还好,请七福晋放心,我等必定会尽力保母子平安。” 这还像句人话。林茈玉把视线收回来,也不回里头隔间,就在外间跟他们一起坐着。 太医松口气,用袖口擦汗。 他旁边的耿立春也擦汗。 哪怕是在医疗条件相对先进的现代,生产也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古代更是,一丝一毫的疏忽都不能有。 林黛玉的生产很顺利,不到两个时辰孩子就冒了头,又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产婆手上血都没擦干净就出来报喜:“恭喜贝子,福晋生了龙凤胎,龙凤呈祥啊。” 别人家龙凤呈祥是吉祥话,皇家龙凤呈祥是现象描述。 后面紧跟出来抱着孩子的两个产婆,胤裪看了一眼就要进去。当先报喜的产婆连忙阻拦:“哎呦不成,里面血气没散不吉利,男人不能进去。” “方才不是还说龙凤呈祥?今儿是吉利的大好日子,没有不吉利。”留下这一句话,胤裪就进去。 那产婆还想拦,眼角余光忽然看见林茈玉在盯着她,立马想到生产之前那个被叉出去的婆子,脖子一缩没声了。 林茈玉看着她又进去,没发作,走到两个抱孩子的稳婆跟前:“孩子如何?” “是两个健康的孩子,小阿哥先出来的。”说着两个稳婆将包孩子的襁褓打开,让林茈玉检查孩子的四肢、身上,确认孩子健康,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明显胎记之类,然后才抱回去清洗。 这原该是林黛玉的奶娘秦妈妈负责的事,但林茈玉在这,她就接手了。派人去将提前为孩子选好的奶娘带来,又指派一个太医去给孩子进行检查,安顿好外面她才带着剩下的太医进里间。 生产所用的东西都已经搬出去,窗户也开了一半透风,林黛玉正在床上,小口小口喝胤裪喂的温水。见到林茈玉,她侧头躲过勺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刚被扶进屋子没多久我就来了,不过你在里间我在外头。少喝点水,润一润就行。” “嗯。”刚生产完,林黛玉额头上头发还是湿的,声音透着疲倦,只说了这么两句就靠在枕头上不愿意动弹。 胤裪将水碗递给身后的丫头,直接把林黛玉抄起来,调整姿势重新放平。 本来还想安慰两句的林茈玉嘴角抽了抽,感觉用不上她:“你们待着吧,我不在这碍眼了。孩子那边秦妈妈跟着过去了,等会子收拾干净再给你抱过来。” “多谢长姐。”胤裪给林黛玉掖掖被子,转身道谢。 真是会顺杆爬,方才在外面就叫七嫂,当着老婆面就叫长姐。真狗! 林茈玉在心里骂两句,看见林黛玉脸上的笑又把骂收回去,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孩子生下来了,目前算是母子平安,但谁都不敢出去报喜,因为其他几个皇子府上不是没有出过孩子出生当天就夭折的先例,就算要报喜也要等检查完毕确认孩子健康才能报喜。 不过这些事就和产妇无关,自有相应流程按部就班进行,林茈玉也只需要等结果出来再给林如海报个喜就可以放心回去了。 但这个检查的时间似乎有点长。 新出生的孩子,看看没有缺胳膊少腿,哭声嘹亮,身上没有什么大片胎记,就差不多了,怎么会这么久? 林茈玉放下的心慢慢又提起来,就在她坐不住要亲自去看看的时候,秦妈妈慌慌张张跑来:“大姑娘,大姑娘,方才给小阿哥、小格格洗澡的时候,本来都不哭了忽然又哭起来,等洗完澡哭声又弱了,太医说怕是不好。” “放屁!”自从成了七福晋,林茈玉很注意自己的形象,这回却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方才我看见的时候还好好的,哭声能把我耳朵震聋,洗个澡就不好了?太医说是什么原因?” “太医还没来得及细细检查,只说可能是脑袋……” “放屁!把孩子抱过来!” “是,大姑娘!”秦妈妈转身就小跑。她也是年近五旬的老人,但着急起来顾不上自己的年纪,后头两个小丫头紧追着才能跟上。 不一会两个孩子被抱过来,果然哭声弱的像小猫一样,跟着的太医不停擦汗,浑身都在抖。 林茈玉扫了他一眼:“耿立春,你来看看。” “是。”本来以为已经没事的耿立春又被揪出来,哆哆嗦嗦走过来,哆哆嗦嗦伸出手在两个孩子身上一阵捣鼓,然后转身拱手。“小阿哥、小格格呼吸不匀称,但又不是不会呼吸导致,可能,可能……” “可有性命之忧?” “救治及时短时间内不会有性命之忧,但长大后恐怕不会健全。” “放屁!” 林茈玉两个字,屋里太医全跪下了。耿立春跪在最前面,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他今天就不该去淳郡王府诊脉,不去淳郡王府就不会被带到十二贝子府,不被带到十二贝子府就不会赶上这种事。 里间忽然闹出什么动静,胤裪的声音跟着响起:“你别急,我去看看。你先躺下,孩子不会有事的。” 里外有门间隔,太医的话传不进去,林黛玉的话传不出来,但胤裪的声音却传了出来。 母子连心,林黛玉肯定是在里面感觉到了什么,她急了,胤裪在故意提高声音。 出门前的烦躁再次出现在心间,林茈玉捂着胸口,瞬间明白为何她今天会这么紧张。不是因为林黛玉,是因为这两个孩子。 “先治。等会十二福晋问起,就说这两个孩子先天体弱。” 林黛玉和林瑾都是先天体弱,从某些方面讲这是林家的遗传,如此即便林黛玉会有些内疚,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几个太医互相看看不敢答应,其中一个偷偷伸手怼耿立春。 耿立春不想起来,但被怼起来了:“小阿哥、小格格看着不大好,但具体病因还要细细查看,查看之后用药、治疗,必定瞒不过十二福晋。” “那你说怎么办?” “这……只能据实相告。不过七福晋放心,孩子尚小,若养护得当,未必不能额……健康长大。”还是进太医院的时间太短,官方描述他还不太熟练,差点把不好听的大白话说出来。 “那就说吧。” 大概是林茈玉答应得太快,几个太医又互相看,然后把视线落在耿立春身上。 意思很明显:你是七福晋带来的,你肯定是七福晋信任的心腹,你去。 耿立春试图忽视他们的目光,但在躲避的时候正好迎上林茈玉的目光。 “……嗻。”看来是躲不过了,早知道就不该来这个什么狗屁的太医院! 带着壮士断腕的悲壮,他进去了。 不过几句话的功力,里面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林茈玉原本不忍心看林黛玉的反应,听见这动静连忙进去。 “怎么会?方才我还听见哭声了,你把他们抱进来!” 林黛玉推着胤裪不要他扶,让他去抱孩子,一转头看见林茈玉连胤裪都不管,直接伸手过来:“姐姐!” 看她不管不顾要下床,林茈玉忙推开雪容迎上去,正好在她下床的瞬间将她接住,怒气顿时上来:“你闹什么?现在孩子的情况还不清楚,若是你手上了,太医是顾着你还是顾着孩子?你回去躺着,我叫他们把孩子抱进来。” “我要看看他们,我要……”话没说完,林黛玉身子一软。 刚生产完的人哪有力气?她推开了胤裪,只借林茈玉的力气撑着,但林茈玉本人也是孕妇,她这一倒压下去,姐妹俩整整齐齐倒向床上。 枕头被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胤裪眼尖,立马将掉落在地的东西捡起来,却是林黛玉生产前才取下的天珠。原本完整的天珠从不足腿高的床上掉落,还有枕头舒缓撞击,竟然裂了两条缝隙。 床上有被子有褥子,姐妹俩并没有受伤,顺着动静看过来,同时开口。 “把这玩意磨了!” “可能给孩子用?” 胤裪顿住,原本要说的话憋回去,和姐妹俩一齐看向耿立春。 耿立春开始疯狂擦汗:“微臣斗胆,这可是天珠?从医学药理上来讲,玉石玛瑙是可以入药的,天珠也可。但小阿哥和小格格的情况还需要进一步查看,而且……” “那就去看。”林黛玉硬撑着想坐起来,但怎么都起不来。 胤裪赶紧过来扶着,将天珠塞到她手里,她又把天珠给耿立春。 耿立春拿着天珠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糊里糊涂就带着几个同僚去研究小阿哥和小格格的病情。剩下两个太医分别给林茈玉和林黛玉诊脉,看看刚才那一下有没有损坏她们的身子。 满屋子手忙脚乱折腾了半个时辰,终于勉强安稳下来。太医们各自忙碌,胤裪跟着去看两个孩子,而躺在的床上的人从林黛玉,变成林黛玉和林茈玉姐妹俩。 林茈玉揉揉屁股:“幸好磕在床沿上的是屁股,你可还疼?” “不疼。姐姐,那个耿太医,可治得好两个孩子?”林黛玉脸色都透着白,说起谎话来眼睛都不眨。 “他诊断出我有孕的时候,时间还不足一个月,后来又来了三位太医,只有一个诊断出我有孕,商讨了许久才确定喜脉。方才在外头,前一个太医说孩子怕是不好,他却说救治及时性命无忧。能不能治好不敢说,但他的医术肯定比其他几个强。” 林茈玉又不是傻的,随便揪着个太医就相信。 林黛玉略微松了口气,但紧皱的眉头并未松开:“我自问这几年养得好,怎么偏生两个孩子都不好?姐姐,其实自从有孕我就心慌,总觉得这两个孩子不该有。” “别胡说!什么该不该,你生下来就该!”林茈玉嘴上强硬,心里却是一咯噔。 不仅仅是这两个孩子,事实上连带她们姐妹两个都是不该有的。当年弘曙不是平安生下来了吗,为什么这两个孩子不行?如果没有带着耿立春过来,没有天珠,这两个孩子恐怕真的活不了几天。 为什么?他们和弘曙有什么不一样?如果他们两个不行,那现在肚子里这个呢? 林茈玉摸上肚子,林黛玉的视线也跟着过来。 是了,历史上有弘曙这个人,虽然换了出生年月,但他就是胤祐的孩子,还是世子。 “赐名。叫胤裪进宫,请皇阿玛赐名,尽快!” 康熙的皇孙太多了,林茈玉哪记得住所有的名字?弘曙的世子位被雍正废过,她有点印象,其他的除了弘昱、弘晖、弘旺等有名的,谁能全记得? 除了康熙。不管是康熙亲自赐名还是内务府取了名字给康熙选,必须要先抢一个身份来。这些年七皇子府和十二皇子府都没有孩子出生,有很多历史上本该有的身份空着。 “好!”林黛玉谁都可以不信,但不会不信她的姐姐。当天晚上林茈玉回府后,她就磨着胤裪必须去要赐名。 而胤祐听说今天姐妹俩摔了一跤,盯着林茈玉看了半宿:“真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们摔在床上了,上头好几床被子。”林茈玉把胤祐的脑袋从肚子上推起来。“这才几个月,能听见什么?我有别的事跟你说。” 把他的脑袋从肚子上抬到面前,林茈玉直勾勾盯着他,很认真:“这个孩子生了去找皇阿玛要赐名,阿哥还容易,若是格格要个小名儿也行。” 140 第 140 章 到目前为止弘曙没有出…… 到目前为止弘曙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 小时候每天像个皮猴子,长大些进尚书房读书也没出过什么事,但林黛玉这两个孩子忽然出现问题,却是一个警钟。 提心吊胆等了两日, 到端午节时胤裪趁着康熙高兴请求赐名, 康熙当众定下了“昆”字。 小阿哥的名字有了,小格格的名字却没那么好要。还是林黛玉心思一转, 取了苏麻喇姑早期名字苏茉儿中“茉”字, 给小格格取小名叫茉莉。 苏茉儿是音译,原意是口袋, 但小姑娘叫口袋肯定不好听, 茉莉花正合适。康熙听说后高兴, 夸他们两个有孝心, 认下了这个名字。 名字有了, 又有天珠磨成粉作为药引熬药,两个孩子身上的症状竟果真一点一点消失,不到半个月就和正常孩子一模一样,耿立春都看不出有什么病症。 林茈玉和林黛玉松了口气, 然后将视线投向西林觉罗氏。 如果林黛玉的孩子有危险,那西林觉罗氏的孩子呢?毕竟在红楼里, 林瑾在三岁就早夭了。 这件事具体的真相只有林茈玉知道, 林黛玉只能算一知半解, 但不妨碍她们两个都很清楚,这个时间点林如海和林瑾都应该是死人。而死人,又怎么会有孩子? 从林茈玉来到这个世界一直到现在,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不该有的人。不管是林瑾还是贾菘,虽然按照原本的轨迹他们不会活到今天, 但他们的的确确是存在的,就像贾敏和林如海,他们的生命是被延长的,而不是凭空出现的。 到目前为止,凭空出现的只有林黛玉的两个孩子。但按照眼下的形式看,他们找到了对应的身份,会自动补全历史。 不对,还有甄英莲的孩子! 猛然想起还有一个孩子,林茈玉起身走到门口:“雪容,甄侧福晋生下的小格格,可闹过什么病症?” “这倒没听说,不过听闻他们府上又有好几个侍妾有了身孕。福晋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自从甄英莲死后,林茈玉就没问过这个小格格的情况,毕竟她们没见过,不会凭空产生割舍不下的情义,只要知道她还好好活着就行。 “下回王爷值守的时候,想法子去问问小格格的情况。”吩咐一声,林茈玉回到屋里继续发愣。 胤褆的孩子太多了,将近三十个,多一个小格格不多,少一个小格格不少,她应该会自动填补进去。 林茈玉揉着太阳穴,头疼。 “福晋,高氏过来请安了。” 刚安静没一会雪容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林茈玉偏头:“谁?” “高氏,去年进府的侍妾。” “是她呀,让她进来吧。”虽然现在不想见人,但作为嫡福晋掌管后院,庶福晋们来请安是要见的,这是工作。 又揉了两下额头,林茈玉才放下手,看向门口。 不多时一个十六七岁的温顺美人从门外进来,抬起的手仿若无骨:“福晋安。妾身前几日便想要来请安,但听闻十二福晋产下双生胎,福晋不得空,故而今日才过来,正要恭喜福晋、十二福晋。” 这柔弱娇媚的声音让林茈玉浑身发麻,看眼前的人怎么看都是未成年。 “起来吧。十二福晋生产完又赶上端午节,确实忙了些,我正要寻个空闲叫你们来说说话,可巧你就来了。坐吧。” “多谢福晋。”高氏又福了一下,然后才挨着凳子边坐下。“妾身自从进府之后,全赖福晋照料,心中感激却又不敢表露,近来事忙,想必福晋辛劳,妾身特意做了汤羹来,还请福晋品尝。” 话音刚落,立即便有丫头端着碗汤过来,还在冒着淡淡的热气。 林茈玉倒不怕她下毒,但实在没胃口:“先放着吧,过了端午逐渐炎热,我是越发没胃口,倒想吃点凉的。” “福晋不可,有孕在身本就体温偏高,福晋畏热也是没法子,但可不能吃凉的,否则对身子不好。”高氏收起乖巧柔顺的模样,一本正经地侃侃而谈。 足足说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才猛地停住,脸上泛起红晕:“妾身失态了。” “看你懂得不少,学过医术?” “回福晋话,妾身的舅舅是大夫,经营医馆,妾身小时候常爱跟在舅舅身后,所以略懂一二。” “女孩子懂些医理才能更好照顾自己,用不着羞怯。我看你年纪不大,在府里可闷得慌?你们住的院子都有花圃,你若是喜欢就将花草挖了改种药材,叫管事嬷嬷给你寻几本医术,有个喜好才好打发日子。” 世上并非没有女子学医,但在大部分人眼中,女子不宜抛头露面,即便学了医术也没有多少用武之地,还不如相夫教子。 高氏茫然地看着林茈玉:“福晋是说,我可以种草药?” “为什么不行?” 一个反问句,高氏被问住。 是啊,为什么不行?父亲没什么出息,她帮着舅舅炮制药材还能补贴家用,如今她的月例银子都有一大半送回家,凭什么连自己的喜好都不能有了? “妾身多谢福晋。” 林茈玉摆摆手,又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端茶送客,看看桌子上的汤,还是没喝。 当年怀弘曙的时候没事就吃,这回反倒不想吃,越是与上回不同她越是心慌。若没有怀孕就算了,怀了还不能留下,才是最憋屈的。 过了七八天轮到胤祐值守,雪容托人往直郡王府里传话找到甄英莲留下的心腹,询问了小格格的状况,然后回来禀报。 “大阿哥把小格格抱到前院亲自养着,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福晋,您怎么忽然想起问小格格的事,是小格格有什么不好吗?” 林茈玉还是不放心:“确定她没有任何异常,连风寒之类的小病都没有?” “没有。”雪容想着小格格奶娘传出来的话,摇头。“福晋,您到底怎么了?” “雪容,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逆天改命吗?” “逆天改命?”从没听过这种话,雪容满脸疑惑。“天命是定好的,哪有逆天改命?若真说能改变,奴婢跟着福晋从江南嫁到京城,从一个小丫头,到现在出门人家都要叫我一声雪容姑姑,也算是逆天改命了。” 说完她就笑起来,故作轻松:“即便真有,也是福晋改了奴婢的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茈玉忽然抬头盯着她,喃喃重复:“你也算逆天改命了……” 如果一切按照原本的轨迹,雪容早就被父母配给小厮,然后在林如海死后林家解散,被卖到其他地方为奴或者是成为平民。但是她没有,而是换了个活法过得好好的。 弘曙、小格格、雪容、弘昆、小茉莉花……几个人在林茈玉脑子里来回转,一瞬间她仿佛抓到点什么。 弘曙、弘昆是康熙的孙子,他们会继承胤祐和胤裪的爵位,但雪容她们不会。 就像贾敏和林如海。这个世界亦真亦假,只要不动摇历史根本,她们延长了几十年寿命也无所谓,自然会在别的地方修复。 真不能动,但假可以动,根源就在这个世界的亦真亦假。所以弘曙没事,林黛玉和甄英莲的孩子从假到真,也会没事。还有林瑾虽然是假的,但他的孩子只要不去动摇真的根基,就会没事。 那贾家呢?他们会被修复到什么程度?或者说,可以将他们改变到什么程度? 在脑子里抓到这个猜测,林茈玉立刻备车去找林黛玉。在这个世界上,这种真假虚实的话,也就只有她们两个能说了。 林黛玉还没出月子,她坐在床上听着林茈玉说出猜测,沉默许久,久到林茈玉都怀疑她睡着了。 “姐姐,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个世界是假的?” “……亦真亦假。” “不,都是假的。”林黛玉抬起头,眼神清澈明亮。“人生如梦幻泡影,真亦是假,假亦是真。姐姐,你在这这就是真,你闭上眼这就是假,无论真假你我皆在其中。” 林茈玉愣住:“什么意思?” 林黛玉没有直接回应,而是露出轻松的笑容:“这些日子我为这两个孩子发愁,今日听姐姐这席话,我倒是明白了。既然亦真亦假,那就是真真假假,真是假、假是真。” “不是,你等一下。我好像不是来讨论真假的问题,我是来问你对我的猜测有何看法?” 话题好像歪了,而且歪的有点厉害。林茈玉试图纠正回来,但林黛玉又摇了摇头。 “姐姐,你看英莲是真是假?她是假也是真,你我是真也是假,这世间万物都是假也都是真,既然都是真,自然要真的过,真的活。两个孩子是真的,这宝玉也是真的。” 真真假假绕的林茈玉头晕,看林黛玉从枕头下摸出块宝玉有些眼熟,愣愣地盯着看了好一会,猛然回神:“这不是贾宝玉的那块玉,怎么在这?” “双生胎满月酒的帖子已经散出去,他听闻消息便将宝玉送来,说是给弘昆的。原本我还想不明白,今日姐姐一番话正好解了我的疑惑。” 林黛玉扯出一块手帕将宝玉包上,递给林茈玉:“将这块玉与贾家那些东西放在一起吧,既然是贾家的物件,自然给贾家留着。太子废而复立,八爷党同样几次三番受到打击,下一次八爷党受打击的时候,就是清算的时候了。” 下意识接过手帕,感受着里面沉甸甸的重量,林茈玉看看手帕,看看林黛玉,恍惚觉得林黛玉身上透着大彻大悟的气息,仿佛下一瞬就要飞升似的。 红楼一梦,历史为真,她似乎看透了。 141 第 141 章 从十二贝子府回来,林…… 从十二贝子府回来, 林茈玉的脑袋还有点懵,看着手上的宝玉, 脑子里回放着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的经历, 恍惚感觉有点明白了。 因为她是穿越而来,所以现实、历史、红楼,对她来说是三种不同的东西, 有真有假。但对林黛玉来说,这三者都一样,眼前是真,梦中仙境也是真。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会更清醒, 反而会更糊涂。 “雪容。” “福晋?” “把这块玉送到京郊别苑去, 问问何姨娘还缺什么。弟妹马上就要生产, 她若是备了什么东西给她带回来。” “是。” 既然都是真也都是假, 那就不用去纠结真真假假,当两个世界融合的时候, 大概许多东西早就已经自动修正了。只不过修正的手段或许不为人所知, 硬要说的话, 大概天珠和耿立春都是其中一部分。 毕竟在世界之上还有某种力量, 否则她是怎么从那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的呢? 松口气,林茈玉将宝玉递出去, 而后闭目养神, 试图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子里清出去。 西林觉罗氏诊断出有孕比林黛玉晚差不多两个月, 当十二贝子府办完了满月酒,林府就把稳婆都请到府上严阵以待。 而林茈玉往太医院那边说了一声,耿立春就成了淳郡王府的专用太医。 此后耿立春每隔七天提着药箱来请平安脉,确保皇孙无忧,开始还束手束脚, 后来坐在凳子上和林茈玉聊天。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师父是太医院的老院正,然后我一个乡野村医就稀里糊涂的到太医院来了。刚来的时候那些太医瞧我不顺眼我都知道,本来我也没想在太医院待着,就像奉养师父,等师父仙去我就辞去太医院之职。现在也挺好,我只用负责淳郡王府,太医院那边的事我就不管了。” “你是太医院最年轻的太医了吧?” “不是,还有个副院正的侄子,二十三,比我小好几岁。” “二十三?你从前为百姓看病,好歹还有经验,他二十三能有什么经验?” “我怎么知道?反正他不跟我一起当值。” 天气炎热不愿意动弹,孕妇更不愿意动弹,林茈玉就趁把脉的时候和耿立春聊天,一个月的时间两人就熟络起来,之后什么都说,不仅知道了耿立春进太医院之前的事,还知道了不少太医院的八卦。 现在太医院里得用的一批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太医,各王府、宗亲爱用的也都是这批,像耿立春这样刚过三十的算年轻人,二十来岁的基本都是打下手,还不能称之为太医。 反正两人没别的正经事干,诊完脉就对着闲聊,瓜子皮都能堆半桌子。 吃好喝好聊完天,耿立春收拾药箱回去,雪容她们再把瓜果皮收拾干净。 “福晋,这耿太医真有意思,别的太医都恨不得祖祖辈辈留在太医院,他却只想给恩师养老,等老院正走了,他真能舍下太医院回那乡野去?” “有什么舍不下?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等万岁爷百年之后新帝登基,王爷带着咱们去江南你乐不乐意?” “这么一说,还是江南好。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何况咱们林家又不是穷到吃不起饭,当然还是回老家好。如果到时候老爷、二姑娘,三爷都能一起回去,那就更好了。” 主仆两个对着笑,但也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说笑过就罢了。 怀弘曙的时候林茈玉没有经验,凡事听嬷嬷安排总不自在,这第二胎有了经验,肚子都显怀了还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吃零嘴、说笑玩闹、参加宴饮样样不落。 不仅林黛玉生产的时候跑过去,西林觉罗氏生产之后她也跑回去两趟,并且第一次近距离面对面见到了西林觉罗氏的胞兄,鄂尔泰。 林瑾与西林觉罗氏的婚事是贾敏一手包办的,林茈玉第一次听到鄂尔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们小夫妻两个已经成亲大半年了,当时她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鄂尔泰在官场并不得志,她没想起来也就没当回事。 直到西林觉罗氏有孕的时候,她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越发觉得耳熟,今日亲眼见了,却还是想不起来。 台阶下,鄂尔泰和他的夫人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他们来看望西林觉罗氏的。 “免礼,替我问伯父好。” “多谢福晋。” 两人行礼告辞倒是没有拖沓,但林茈玉进屋之后却见西林觉罗氏脸色不好:“坐月子可不能不高兴,否则容易落下病根。什么事板着脸?” “长姐来了。”西林觉罗氏忙要起身,被林茈玉示意嬷嬷拦住,才坐回软榻上。“不是什么大事,长姐不用担心。” “是你们家的事?方才你哥哥出去的时候看了你嫂子一眼,是有什么话不好说?” “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哥哥早几年袭了佐领,在宫中充任侍卫,几年下来都未曾变动,早前就罢了,近年来大姐夫愈发在万岁爷跟前说得上话,他想请大姐夫说几句话好话,被我拒了不大高兴。” 亲戚朋友里有一个出息的,其他人就想攀关系,这在人情往来中很常见,的确不是什么不好说的话。 林茈玉意料之中地点点头:“拒了就拒了吧,他给你摆脸子了?” “也不算,就是隔着帘子说了几句话。” “你们家的事你自己心里有数,你也不是拎不清的,若他真跟你说什么,你也不用自己闷着,不好跟我说就跟瑾哥儿说,今年年下他也就回来了。” “多谢长姐。长姐的身子也越来越重,不必为这些琐事烦心,若真有什么我会和父亲商量的。” 林茈玉这个大姑姐有两个好处,一是不爱管闲事,二是不乐意看自家人受欺负,西林觉罗氏摸清了她的脾气,比刚进门的时候说话直白多了。 刚说完就见她摆手:“有闲着的日子,我还是趁现在多走动走动吧。” 去年出孝期,生孩子都挤在今年了,她们自家就算了,连甄英莲都凑热闹。年初甄英莲先生产,过几个月是林黛玉,又过几个月是西林觉罗氏,等轮到林茈玉的时候都要过年了,她一点都不着急。 “我今儿过来还有个事,就是想问问你中秋怎么过。到时候你还没出月子,节又不能不过,看你是什么安排。” “正巧我也想安排这事呢。前两年因为孝期都不曾热闹,今年出了孝又添丁,合该大办。但两位姐姐当天要进宫,不如就在第二日,届时……” 如今林家管家的是西林觉罗氏,林茈玉犯不上去找不痛快,两人商量了后续事宜,再命人通知林黛玉,然后她就回淳郡王府去。 耿立春已经在府里等着,请了脉两人又天南地北的胡说。说累了就送客,靠在软榻上一边迷迷糊糊打盹,一边享受捶腿按摩。 眼瞧着天黑了,画眉从屋外进来,看林茈玉闭着眼她就凑近雪容:“贾家大姑娘回来了。” 一般情况下,未出嫁的叫姑娘,现今贾家没出嫁的姑娘只有一个巧姐儿,按年纪排她也是大姑娘。 雪容捶腿的动作放慢,压低声线:“怎么这个时候回来,琏二奶奶回来了没?” “没有,只她一个,今儿才下船,是琮三爷去码头接的。好似是为了选秀。” “选秀?咱们家没有姑娘参加选秀,倒把这事忘了。掐指算算,大姑娘的确到年纪了,只是如今的荣国府比当年还不如,大姑娘怕是要排到最后一天。” 两人尽量小声,却不知林茈玉什么时候睁开眼:“巧姐儿回来了?” “是,今儿刚到。而且那边传话,说前两天冷子兴新弄了许多东西出来,贾家似乎要用钱。”画眉忙换成正常音量,将她打探到的事情如实禀报。 联姻自古以来就是建立联盟最简单也最直白的方法,贾家没有能鼎立门户的男孩,别人肯定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但是他们却可以把女孩嫁出去。 这个时候换银子,八成是要走关系,给巧姐儿找个“好婆家”。 “一条路三代人走,也是难为他们不忘初心。琏二嫂不会不管的,瞧着吧。” 精明狠辣的王熙凤最大的弱点就是孩子,即便从不信阴司报应也会为了孩子送花神,她能看着女儿被送去当讨好别人的工具? 林茈玉重新闭上眼,脑子里却想:贾家又要自杀自灭起来了。 探春的这句话,真是无论何时都适用。 荣国府里,巧姐儿从角门进去,到里头换小轿,一路行来就如曾经的林黛玉。到了荣庆堂拜见贾母,她扫视满屋子不熟悉的亲人,最后才将视线定格在贾母脸上。 “来时母亲特特嘱咐,定要代她给老祖宗磕头。还说叫我提前这一个多月来,恰好能赶上老祖宗的寿辰呢。” “你母亲最是精细会算计的,倒养出你这么个乖巧的女儿。不过我老了,又不是整寿,便不大过了。”贾母拍着巧姐儿的手,打量着曾孙女,就仿佛看见当初的那些孙女们。 邢夫人在旁开口:“老太太,您过寿是大事,老爷已经发了帖子出去,与宁国府那边一同办,您就安心等着拜寿吧。” “年纪大了不爱热闹,有什么好办的?咱们自家人吃酒热闹两日也就罢了,你去告诉他们不必折腾。” “这……是。”邢夫人低头应下,眼睛却不安地乱瞟。 他们的心思林茈玉都能猜到,何况贾母?家里别的事情她不知道,但东西都是从她私库里搬出去,她能不知道?说好听点是过寿,说不好听就是趁机寻个买家。 早些年贾敏随林如海远嫁、元春进宫,那都是没法子的事,但如今贾家向上没了指望,最后的希望在小辈身上。都不一样了。 “你是咱们家唯一的女孩,又是回来待选,回头叫人把与凤楼收拾出来,那是你姑姑们住过的地方,就在后头挨着我。” “多谢老祖宗。我在那边听二姑姑说过,那时候她们姊妹几个在与凤楼,日日读书联诗,再好不过。”巧姐儿跟着王熙凤,嘴皮子的利索劲学去不少。 贾母回忆被勾起,兴致勃勃:“你常见你二姑姑?” “正是。不止二姑姑,我还去见过四姑姑,父亲说咱们贾家的祖宗祠堂搬到了京城,不然四姑姑才是离家最近的。对了,二姑姑和四姑姑知道我要来见老祖宗,也叮嘱我问好,叫老祖宗好生保养,再过几年她们生的弟弟大些,就可以来给老祖宗磕头了。” “哎呦,她们都生了几个孩子了?” “二姑姑都生了三个了,四姑姑只生了一个。前两年四姑姑还带着弟弟去给敬祖父上香叩头呢,只是我没瞧见。” “很是应该。还有什么,都跟我说说。”贾母难得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听着巧姐儿说迎春和惜春过得如何如何好,不知不觉又红了眼眶。 142 第 142 章 儿孙绕膝的热闹仿佛就…… 儿孙绕膝的热闹仿佛就在昨日, 但这昨日却再也回不去。贾母听着巧姐儿说了半日,直到疲倦的劲头上来,才依依不舍松开手:“这么大老远回来又说了这许多话, 你也累了吧?先去收拾收拾休息, 等晚些过来用饭。” “是,老祖宗。”巧姐儿乖巧地行了礼, 和鸳鸯一起服侍贾母休息,然后才出来,绕过后院到与凤楼门前, 已经有婆子在等着。 “大姑娘,这就是与凤楼了。” “我知道,从前林家小姑姑未嫁时, 我跟她在这里住过, 虽然那时年纪尚小, 但也算有记忆。你是新来的?” “是, 我是三奶奶的陪嫁。” “难怪你不知道。如今这家里我最熟悉的地方大概就是这里了,带路吧。” 虽然久不归家,但巧姐儿身上嫡孙小姐的气度却半点不少。何况她来之前王熙凤特意嘱咐过,家里最不缺看人下菜碟的势利眼,凡事得理不能饶人,不得理更要先在气势上强三分。 那婆子半抬头看了一眼, 然后才侧身让出路。 踏进大门, 巧姐儿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忽然变得熟悉起来,原本在回忆中模糊的景象也渐渐变得清晰, 甚至还能想起小时候她和贾兰在院子里折花时的样子。 “堂哥呢?” “您是说小兰大爷?早些年二老爷分出去,小兰大爷跟着搬到后头去了,不过小兰大爷如今在外头读书, 并不常回家里住。” “那堂哥可成亲了?” “还没有呢,大姑娘还是别问了。莫说成亲,早两年小兰大爷刚出去读书的时候,那边大奶奶想给添两个小厮二太太都不许,后来还是二老爷发话才添了。” 巧姐儿看着熟悉的景象有感而发,想问问童年的玩伴如何,谁料听见这种话,立刻默然。 早听王熙凤说过,曾经大伯母想要给堂哥添奶娘,二太太不许,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同样的事情还是一样发生。 没了关心旧人的心思,巧姐儿沉默着走进里头,看里面已经收拾得干净利落,虽不奢侈但该有的东西都有,转身道:“这都是三婶婶布置的吧?替我谢谢三婶婶,等晚些时候我再过去。” “大姑娘说得哪里话,三奶奶是您亲婶子呢。大姑娘早些休息吧,晚些老太太怕是要叫人来请呢。” “好。” 看着她们都出去,巧姐儿脸上客套的笑容立刻消失,转而带上几分忧愁:“难怪来的时候母亲说京城不比家里,叫我说什么做什么都小心一点,才出了老祖宗的屋子就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都不记得小时候是这么过的。” “姑娘那时候还吃奶呢,记不记得有什么打紧?咱们也就是回来住上三五个月,过后就走了,别想那么多。” 丰儿是早年就跟着王熙凤的小丫头,这么些年过去也梳上了妇人发髻。平儿管着家里的事情不得空,王熙凤特意派她跟着巧姐儿回来。 “咱们带来的东西不多,银子都分开放着,逢人问起姑娘只管说江南立足不易,二爷和二奶奶都俭省着呢。” “我知道,你都说了一路了。” 不用贾府派来的下人,只她们两个将带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收好,银子更是放进最底层,别人不问她们不说。 外头的婆子早已去回话,将巧姐儿说的话都告诉邢夫人和琮三奶奶。 邢夫人坐在上首:“这丫头和她娘倒两样,将来给她寻个好人家,也算她的出路。” 在她下首琮三奶奶站着,只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这个儿媳妇是邢夫人亲自挑的,模样中等,家室中等,按照贾琮的身份其实还可以挑更好一些的,但最终却选了这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性子软,不像王熙凤。 “虽然老太太说寿宴不办了,但还要听老爷吩咐,这几日你多去大姑娘那里走动走动,将她照看好了,可别出什么岔子。” “是,母亲。” 听完了邢夫人训话,琮三奶奶才告辞回自家屋子,刚命人准备礼物给巧姐儿送去,贾琮就回来,她连忙迎上去。 “你辛苦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我又出去一趟见了几个朋友,你可见到巧姐儿了?” “见着了,母亲叫我多多关照。只是……”手中整理着贾琮换下来的外衣,三奶奶欲言又止。 贾琮灌下半碗茶:“有话直说,夫妻两个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是。只是我看父亲、母亲的意思,还是想着要在选秀之后给她选一门亲事。早听你说二哥二嫂只这一个女儿,连重话都不曾说过,若是他们知道,岂不会闹起来?” “闹起来才好呢,你不用为难,母亲怎么说你怎么办就是,外头有我。” “好。”三奶奶这才露出笑脸,拿换下来的衣裳去外头交给丫头,又取来干净衣裳备着。 邢夫人选了性格和她有几分相似的琮三奶奶,但贾琮却不像贾赦。 时隔多年,贾家再次备选,但因为参选之人身份的变动,备选的动静也小了许多,只把巧姐儿住的屋子从里到外翻新一遍,院子里栽些新的花草,便完了。 除了巧姐儿,其他要参选的人也都陆陆续续进京,大选小选都有,而这些人里面最有名的,大概是年羹尧之妹,年秋月。 林茈玉一边准备淳郡王府的中秋节,一边还不忘八卦:“听闻今年小选的队伍里美人不少,你说咱们府上会分过来几个?” 桌子另一边那拉氏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又把头低下:“如今咱们府上的人也不少了,您还想着来新人?自打您不方便,那几个热闹着呢。” 后宫里娘娘们靠年资可以熬位分,但王府里总共就三个级别:嫡福晋、侧福晋、庶福晋。庶福晋又分为格格和侍妾,再往下的通房连声福晋都够不上,她们的待遇如何可不是熬资历能熬出来的,全靠宠爱和子嗣。 林茈玉用素银簪子把盘子里水果扒拉地乱七八糟:“这不是闲得慌吗?外头热火朝天的,咱们府里这么安静难免不合时宜,总要找点事情分散注意力,免得哪天不小心掺和进外头的事。” 外头的事才是真的不能掺和,太子废而复立,胤禩也是被骂了又骂,前几天康熙又以“为太子结党”的罪名处置了几个大臣。 如果不是知道最后登基的胤禛,林茈玉肯定以为康熙疯了,把胤礽和胤禩两个继承人各种打击。 现在的情况也没好多少,胤禩疯没疯不知道,反正胤礽快疯了,前段时间门直接问胤祐要不要帮他一把,吓得胤祐差点没关门告病,现在看见太子一系的人都绕着走。 想起那几天胤祐神经兮兮的模样,林茈玉都忍不住摇头:“再过两年弘晫也可以定亲了,你可有相中的女孩?” “福晋您说什么,弘晫还小呢。” “不小了,家里有孩子的都要早早相看,不然谁家好女孩还会送上门不成?这次选秀还是给王爷赐人,等下回就该给弘晫选人了。” 这个时代定亲就是这么早,十二三岁定亲,十四五岁成亲,就算家里不催着大婚,但也要先把亲定下,不然等到十七八岁再去定亲,适龄的女孩早被别人订走了。 那拉氏放下手里的书,开始发愁:“是啊,这么一算日子还真是快了,保不齐弘晫的福晋就在下一届秀女里。也是时候该着手培养人了,到时候先给他安排,福晋可有合适的人选?” “别来问我,我不管。若要我说,定亲可以早早定,但教导丫头不能早安排,甚至可以不用安排。” 定亲几岁都无所谓,还有指腹为婚的娃娃亲呢,但教导人事绝对不能早,难道像贾宝玉似的,十一二岁就偷试**情,满屋子丫头都上手? 这场面想想都头疼,安排教导丫头这种规矩,林茈玉表示尊重但不理解,反正她不给安排,到时候叫奶娘或者是嬷嬷,上一场性教育课就完了。 但那拉氏是亲娘,她必然不会嫌弃自己儿子女人多:“福晋说的是,太过放纵总是不好,那就晚些再安排人,等成亲之前吧。” “你看着安排吧,到时候把人带过来给我看看就成。” 现在的淳郡王府里,最和林茈玉亲近的就是那拉氏,不是因为她是侧福晋,而是因为她有儿有女而且儿女年纪都不小了,按照世俗眼光,她这个年纪应该把心思从男人放到儿女身上,别说争宠,哪怕打扮一下都是不端庄。 对此,林茈玉嗤之以鼻。 老娘才二十来岁,就要爱美,不仅二十岁爱美,三十岁、四十岁都爱美,气死你! 于是那拉氏回去的时候不仅带着林茈玉送她的茶叶,还带走了两支粉蓝色的花簪。 但是没两天到中秋节宫宴时,这两支花簪就出现在大格格头上,把林茈玉气得直吹头发。 胤祐还以为她不舒服:“可是累了?今晚咱们早些回去。你月份不小,不来也没人说你什么。” “这个时候不出来,叫人抓住话柄也不好听,一会宴会结束早些回去就是。” 糊弄了胤祐,出来时又与林黛玉并肩。林黛玉看过来两眼:“今儿看你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谁又惹你了?” “没人惹我,就是不痛快。你今儿怎么舍得把你那金丝镂花钗带出来,不是怕弄坏了吗?” “难得活一世,自然是要取悦自己。”林黛玉淡然一笑,自从那日真假之说后,她明显自在不少。 而这个说辞让林茈玉心里那口气也舒畅了,果然,还是有明白人的:“正该如此,我还有一对镂花簪子,回头找出来叫人给你送去。这个时候不打扮,难道等七老八十头发都掉光了再打扮?” “呸,头发可不能掉光!”林黛玉的笑容被冲淡,赶紧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 143 第 143 章 中秋节过完预备着重阳…… 中秋节过完预备着重阳节, 重阳节后便是选秀了。林茈玉看着自家府里后院那几个摇摇头,看着林黛玉家里后院那几个再摇摇头。 真是造孽啊。 摇完头,命雪容代笔给林瑾写信:虽然西林觉罗氏远在京城不在你身边, 但你要在外面乱搞, 我就把你腿打断。 雪容写完之后林茈玉又拿来过目,看上面言辞太过委婉,还润色了一下,然后才命人送出去。 送完了信又过几日,她正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落叶,忽然问道:“巧姐儿没说来拜见?” 后头正埋头做针线的雪容抬头:“没有,自打大姑娘回京,咱们府上的帖子我都看过, 没有从荣国府来的。” 话音落下略微停顿,又补上一句:“三日后就是大选的日子, 要不要打发人去问问?” 金陵十二钗中,巧姐儿算是结局最好的一个, 从私心上来讲,林茈玉也想看见她大选之后回家去好好地嫁人。如今她虽然没有享受过多少京城的繁华富贵, 但她父母都在,在江南也攒下了另外一份家私,没道理过得还不如原本的结局。 但林家和贾家已经分开了, 这个时候去问巧姐儿的事, 被有心人知道又是事端。 犹豫片刻, 林茈玉摇摇头:“算了, 不是说她来之前琏二哥就派人回来了?等选秀之后再说吧。” 在曾经很长的几年里,王熙凤和贾琏只有巧姐儿这一个女儿,虽然盼着要儿子, 但对这个女儿他们也是打心眼里疼的,重话都没说过。回京参加选秀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么会放心交给别人? 巧姐儿前脚进京,后脚他们就叫人通知了刘姥姥和板儿,只等选秀结束,立刻就结婚书。 京城里贾琮这几年私下和贾琏有书信来往,他充当着眼线呢。贾赦借着为贾母办寿的机会告诉众人他有个嫡亲孙女,没两天贾琮就把信送出去。 王熙凤看见信就冷笑。虽说借女孩高嫁为家族谋前程已经是贾家的老习惯,但当这事落在自己女儿头上,才知道里头到底是多好多坏。高嫁能抬高身份是不假,但里头的心酸,何足为外人道? 她和贾琏商量后送信给板儿,等巧姐儿选秀结束离开时,让板儿去接。 说来板儿的出身不高,祖上只做了个小小的京官,还是凭着这个京官和王家连上宗,这么几代下来那点权势关系早没了。但就是这么个小官的祖上,也能让他们家称得上“寒门”,再加上他拜的师父还算有些名望,等他再次登上贾家的门就不是穷亲戚打秋风,也算是正经拜会。 选秀前一日,贾琮从荣国府出来,绕了两条巷子到个酒楼里,推开雅间门的门,里头正是板儿。 “王兄久等。” “贾兄请。” 当年的板儿留着鼻涕傻乎乎的,跟刘姥姥进了金碧辉煌的贾府,一晃数年过去,他站在贾琮面前丝毫没有怯懦,气势上竟也与他不相上下。 贾琮虽然现在看起来锦衣玉袍,但当年也是从不受宠的庶子过来的,不至于看不起板儿。两人见过几回,倒成了朋友。 “明儿就是选秀的日子,二哥二嫂可有话给你?” “前几天刚到的信,说等大姑娘回去的时候让我去码头上送一送,露个面。不过二奶奶怕大姑娘没那么容易出来,说若是不成,就叫我请师父拿着婚书去。” “这也是个法子,你师父和敬老爷是旧相识,和我家老爷应该也是认识的。刚入秋时我还听老太太念过刘姥姥,你若是去了,给老祖宗磕个头。”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板儿有贾琏和王熙凤的支持,怕只怕贾赦找到人家不肯放人。 但贾琮把贾母搬出来,他八成是在家里搅过,悄悄地给贾赦添堵。 只是这些话不好明说,两人遮遮掩掩地交换信息,又说起读书考试的事。 板儿很疑惑:“上回你就没考,明年还不考吗?若是明年不考就要再等三年。你总说还不到时候,但我看你的文章并不差。” 深一层的弯弯绕绕更没办法明说,贾琮只摇头:“再等等吧,前几日师父还说我的文章差些火候,若是不能一次考中,家里怕是要说闲话。你呢,可准备好了?” “你们家里就是人多。我才从师父家里过来,师父说我开蒙晚,但读书还算勤奋,就在这两回了。” “那就提前恭喜你。到时候你若成了我侄女婿,咱们还是一家人呢。” “说什么侄女婿,我师父可是和敬老爷平辈的。” 他们年纪也没多大,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两人说了正事又说会子闲话,再讨论些读书、文章上的事,半晌才出来各自回去。 贾琮从宁荣后街走,过廊下时去找贾芸:“今儿可有人来了?” “外头没来人,倒是宝二奶奶来了一趟,先去见了大太太,然后又去给老太太请安才回去的。” 贾芸坐着和贾琮说话,梳着妇人发髻的小红出来给二人倒茶,倒完茶她并不出去,在旁边小凳子上坐下。 “昨儿我爹妈过来,说大老爷整日出去,可是为了大姑娘的事?” “除了这件,如今家里还有什么是值得忙的?大姐儿刚进京,我就听大老爷说要送到八爷府上去,后来据闻是八福晋不许才作罢。”贾琮轻嗤一声。 贾芸和小红对视一眼,追问:“那二叔怎么说?” “我告诉二哥二嫂之后,二嫂差点直接启程过来。外头的事你们两个多看着些,过了选秀才是热闹的时候。” “三叔放心,我知道。” 如今贾琮对家里的事情十分清楚,在外有贾芸、小红夫妻打探消息,在里邢夫人和琮三奶奶两个女眷都向着他,只要不是触犯祖宗的事,他几乎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又问了些别的消息他才起身回荣国府,虽说如今贾家落败,但他每日要过问的事却比从前贾家强盛时多了数倍不止。 而等他走后,小红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桌上:“怪道二奶奶不亲自来,若是亲自来了,岂不要犯上?大姑娘好好的却要送到贝勒府去做妾,不说大姑娘,七福晋、十二福晋怎么有脸面?” 老七、老八、老十二是兄弟,七福晋、十二福晋的侄女却给老八当妾,虽说皇家不重视辈分,但也没有这么排的,难道以后要让老七、老十二的孩子与老八的小妾互称姊妹? 除非老八立马当皇帝,给巧姐儿封个高位分,否则说出去都是笑话。 贾芸连忙安慰:“咱们大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生这么大气做什么?何况这不是没办成吗?国公府的孙小姐给人做侍妾,也没有这个道理。” “大姐儿若真去了八爷府上,菘哥儿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好了好了,跟着出去几年,你这脾气倒见长。我看三叔的意思,他也是不赞成的,何况婚姻大事要父母之命,除非王爷、贝勒们开口旨意难违,否则还是要二叔同意。” 小红舒口气:“若不是有父母之命撑着,二爷、二奶奶必定不放心叫大姐儿自己进京。你快去外头打听着,可别让大老爷悄悄地和什么人说好。” “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人看着呢。” 两人说着话,一起将桌上茶盏收拾了,去后头休息。 去年惜春就放了小红的身契,没过两个月贾芸就向林之孝夫妇正式下聘。他们两人自认不是什么世家贵族,也不用那些繁琐的流程,再加上早已心意相通,准备两三个月就把婚事办了,如今已是正经的两口子。 贾芸在京城有住处,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就只他一个人住着,成了亲家里才又添了女主人。他们有自己攒下的钱,有林之孝两口子给的钱,除去在贾府领着差事,还在外面做了些小生意,到忙的时候还要雇佣短工,再不是当年捉襟见肘的时候,也算中等人家。 第二日半下午,小红收拾齐整去贾府找林之孝夫妇。她本来就是从贾府出去的,再回来对府上众人也客气,和林之孝夫妇说完话说要去给巧姐儿请个安也没人拦着,进了与凤楼还有人嘱咐她:“如今这院子可不是没人住的时候,你去给姑娘请安小心些。从这个楼里出去的姑娘不少,这位大姑娘也是有福气的。” 小红心里冷笑,手上却摸出一把散钱:“正是因为知道姑娘有福气,我才来请安。有劳妈妈带路,我进去请个安就出来。” “行,你进去吧。”带路的婆子拿着钱,掂量掂量就去旁边守着。 看她转身,小红才收起笑,轻车熟路进了院子拐上回廊,没走几步就见丰儿从屋里出来,忙开口叫:“大姑娘可在屋里头?我是林之孝家的闺女,来给姑娘问好。” 林之孝是王熙凤的陪房,林之孝的闺女来给巧姐儿问好再合理不过。 丰儿一抬头见是小红,立刻露出笑脸,但只笑了一瞬就收住,看看四下无人,接话:“原来是林管家的女儿,姑娘正在里头,你来吧。” 小红这才过去,与丰儿并肩的一瞬便听她说:“你可算是来了,这府里和咱们那时候大不一样。姑娘正在里头,这几日正该选秀,姑娘闷在屋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这不是来了,你急什么?姑娘定在第几天了?” “第四天。我看姑娘紧张着呢,等会子你进去了劝劝。” 两人说着悄悄话,一前一后进屋子,顺手将门关上。 144 第 144 章 屋里说了什么话没传出…… 屋里说了什么话没传出来, 小红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走了,仿佛真的只是请了个安。 巧姐儿仍旧在与凤楼里,每日除了给贾母请安几乎不出来, 三五日给邢夫人请安还要挑着时辰,请过安立刻回荣庆堂。她回来原本也不是为了争什么或者是想要证明什么, 只是因为要参选不得不回来而已。 终于到了第四天,她进宫参选的那日, 却不知前脚她出了门,后脚贾赦就出现在门口。 “今儿轮到姑娘了?” “是,前几天皇上都是上午早早就看了秀女,想必过了晌午姑娘就回来了。” “速度倒是很快,我就在前头书房, 等姑娘回来你们立刻告诉我, 我好给人家送信去, 知道吗?” “是, 老爷放心。” 看着巧姐儿乘坐的马车越走越远向皇宫方向驶去, 贾赦忽地想起什么:“我叫你给琏二送的信可送出去了?这可是一门好亲事, 若是能成将来用处大着呢,可别耽误了好事。” “昨天就把信送出去了, 想必过几天就能收到回信, 琏二奶奶亲自回来议亲也说不准。” “那就好。”摸着胡子, 贾赦满脸得意。 巧姐儿的父亲只是个地方六品小官,母亲虽是王家女,但自从王子腾病逝王家已然没落, 在京城权贵中她的出身已经排不上了。但女子的亲事总比男子容易,不像贾宝玉那样高不成低不就。 若是要往高处攀,宗室侧福晋也能做得, 淳郡王府的侧福晋那拉氏生父就是个六品小官,巧姐儿虽然因为两个表姑姑的关系不好论亲,但远些的宗室还是能攀上。 要往低处更容易,惜春就是例子,嫁过去全家都捧着,不敢有半分得罪,虽然不如高嫁尊贵,但日子却更舒心。 按照贾赦的想法自然往高处最好,当初元春虽然只在宫里做了几年娘娘,但那几年中荣国府的风光他到现在还记着呢。凭什么贾政的女儿可以,他的孙女就不行?可惜皇上年纪大了,近几年选秀已经不大留人,不然终究还是进宫最好。 这样想着,贾赦略有可惜地叹了两声,然后去书房等消息。 他转身回去,倒座房处就拐出来一个小厮,鬼鬼祟祟看两眼,小跑着去给贾琮报信。 虽然贾赦有什么事情并不跟贾琮商量,但贾琮自己却有猜测:“大老爷只说叫等着,没说别的话?” “没有,我恍惚听见说已经给琏二爷去信了,等着二爷回话呢。既然要等着二爷回话,那就是个好消息。” 皇上指人属于赐婚不能拒绝,王爷、贝勒要人不敢拒绝,贾赦却要等着贾琏回复,这不正好说明不是这两种情况吗?小厮带着笑,就差直接说恭喜了。 但贾琮不这么认为。元春为了当妃子,在宫里做了近十年的宫女服侍人,巧姐儿又怎么会轻易就放弃最上头的人,转而去攀一个不能带来多少好处的人? “大老爷没说对方是谁?” “没有,倒是听见两句‘人家’,但没说这个人家是谁。” 越是不说越是值得担心。贾琮在屋里踱两圈,忽地转身:“不能这样等,万一是不好推拒的人家就晚了。去告诉王勤叫他准备着,来不及等二哥的信了。” 板儿小名儿叫板儿,但他正经读书将来要考试,还要做官,肯定不能板儿板儿地叫,拜师当天就起了个王勤的大名。 “这就告诉王家是不是早了些?宫里消息还没出来呢。” “大老爷知道消息比我们快,等咱们知道就来不及了。先告诉王勤,二哥收到大老爷的信必定会有所回应,到时候再议不迟。” “是,小的这就去。” 选秀之前定亲,是对皇权威严的蔑视,选秀之后定亲才是名正言顺,在不知道对方具体身份的情况下,抢的就是先机。 淳郡王府里林茈玉命人将贵妃榻搬到后花园廊下,躺在上面一边摸着肚子一边欣赏“无边落木萧萧下”的秋意,正是惬意,忽然哎呦一声。 “又踢我,当初弘曙也没踢过我几次,这回怕是个皮猴子。” “爱动说明是个活泼的小阿哥,前几日张妈妈还在念叨,说她年纪大了,若是能看着福晋再生个健康活泼的小阿哥,她就能放心养老去了。”雪容边说话,边把切成小块的水果用簪子插着递过来。 林茈玉挪开脸:“不想吃。爷呢?” “王爷早上出去还没回来,福晋找王爷做什么?” “不知道,想看看他。”刚才被踢了一下,忽然就想看看胤祐,林茈玉怀疑刚才那一下踢到脑子了。 雪容收回水果,嗤嗤地笑:“恐怕是孩子想看阿玛。可惜王爷早上就出去了,要不我去前面问问,告诉前面的人,等王爷回府立刻请过来。” “行,你去吧。” “唉,福晋躺一躺,等会我再端碗粥过来。” “不用拿东西,不想吃。”怀这个孩子是真没多想吃东西,每次看着满桌美味佳肴,就觉得还不如看看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有意思。 刚开始还以为这种感觉是错觉,但当林茈玉把这话告诉林如海和林黛玉的时候,把他们父女两个高兴坏了。 林如海开始说起他小时候,虽然不至于三岁识字五岁吟诗这么夸张,但也是七八岁就能出口成章,见了奇珍异草都能赋诗吟句。因此断言,这孩子必定是个有文采天赋的。 刚被自己两个孩子乱翻身气到的林黛玉更是踩一捧一。她本人就是兼具文采与灵气,觉得世间一朵花、一棵树都有自己的故事,奈何自家那两个不等“三翻六坐”,两个多月的时候就撅着屁股乱拱,怎么看都不够文艺。 之后林茈玉的日常除了等着耿立春来请平安脉,还多了一样胎教——就是请个女先生给肚子念诗。 雪容往前院去传话的时候,顺便叫人把女先生请来,然后就开始从“春江潮水连海平”,到“红藕香残玉簟秋”。 林茈玉还算是对诗词有爱好的,但也架不住这么念,没一会就昏昏欲睡。 过了片刻,花园门口处进来两个人,看见廊下景象,走在后头的一个哈哈大笑:“七哥,不是说七嫂有事找你,才这么一会就等得睡着了?” “身怀六甲的人本来就说不准,你福晋有孕的时候不是这样?” “她?七哥,你是不知道,刚成亲的时候我觉得完颜氏温柔小意,可成亲没多久她就好像变了个人,怀个孕好像立了天大的功劳,大冬天要吃西瓜,我上哪给她找去?还有过年的时候,说月亮不圆,这也怪我!” 胤祐差点没绷住,用拳头抵着嘴闷笑一声,赶紧假装正经:“太医都说怀孕辛苦,你就惯着些。我看你七嫂也睡不熟,我过去看看,咱们改天再说。” “改天干什么,我还不能给七嫂请个安了?”胤禵大大咧咧,说完就往花园里进。 胤祐是办完事情在回来的路上遇见胤禵的,两人闲谈了两句,然后他就找借口跟到淳郡王府来了,开始说些有得没得。 雪容仿佛掐着点,赶巧在这个时候到前头去。胤祐正愁找不到借口打发胤禵,听见雪容回禀立马就要到后院来,结果胤禵胡搅蛮缠几句就跟过来了,才有刚才那一幕。 正经叔嫂两个确实没什么不能见的,何况胤祐还在这里站着,但胤禵明显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再让他就来就不知道他要说点什么了。 可惜胤祐没拦住,于是他把希望寄托在林茈玉身上,走进见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立马偏头使了个眼色:“方才雪容急匆匆到前头去,可是不舒服?” 不舒服没有,就是突然想看你一眼。 这话两口子爱什么说怎么说,但当着小叔子的面不能说。林茈玉看看胤祐,看看胤禵,嘴角往下一撇:“方才他踢了我两脚。” “踢重了?可请太医了?” “还没呢,我缓了一会有点困,就眯了会。” “还是叫太医来看看。”胤祐坐在贵妃榻边上,虽然没有碰到林茈玉,但眼睛都在她身上。 在这个时代而言,这已经是最黏黏糊糊的相处。胤禵感觉自己不该在这。 “咳咳,看来七嫂确实不大舒服,那我就明儿再过来吧。”人家两口子黏糊,再不走不是不识相,而是故意找茬了。胤禵虽然从小就带点混,但脑子也没完全丢了,何况他过来的确是有目的,总不好先把人得罪了。 林茈玉仿佛这个时候才看见他,忙从软塌上起来:“时候不早,十四弟在这里用了饭再走吧。我方才有些不清楚,让十四弟见笑了。” “七嫂有孕在身,顾好自己才是最要紧的,还是先叫太医看看,明儿我再过来打扰。” “好,那就明儿备好了饭等你。” 客套两句,胤禵告辞出来,一边脑子里想着事,一边晃晃悠悠回府,到了府门前刚下马,门房就迎出来:“爷您回来了,方才荣国府的人来说他们大姑娘撂了牌子,我说您不在,他们怕是去找您了。” “今儿这么快?那就等一会吧,一会就回来了。” 拍拍马背将缰绳交给门房小厮,胤禵撩起衣摆进去,想着一会怎么和完颜氏说。 贾赦派出来的人在十四府上没找到人,顺着指点跑去十四当值的部门,又打听着跑去淳郡王府,绕一大圈再回来,这才进去说起两家的事。 就在他们耽误工夫的时候,板儿,也就是王勤,已经请了他师父上荣国府提亲,王勤本人则去后头隔着门给贾母磕头。 淳郡王府里,胤祐靠在软榻上一只胳膊揽着林茈玉,低声吐槽:“十四这小子盯上我手里的东西了。以前军权这一块都是老大的,老大倒了我只接手一小部分,他看上那一大部分了,明儿他要是过来,你可别留他。” “你不是说他有军事天赋吗?将来,八成他也是要掌军权的。” “有天赋是一回事,他要下手可就是另一回事。爷现在手里这些可不敢撒手,他不止盯着我,怕是也盯着你。” “我?我父亲以科举为根,他盯我干什么?”林茈玉说着还打了个哈欠,刚才的盹没完全醒过来。 胤祐声音幽幽的:“你们林家的确是文臣底子,但你是不是忘了,荣国府是军功起家?虽然现在不如当年,但他们的人脉可都在军中。” 荣国府? 林茈玉一个激灵睁开眼。 的确,荣国府再没落,当年也是靠军功起家,如今与贾家联系亲密的旧勋们也大多都是武将出身,比如与史家联姻的卫家、与贾宝玉相识的冯紫英冯家等等。 胤褆曾经是皇子中最善战也是掌握军权最多的,他被圈禁之后那些权力就空出来了,胤祐只拿到一小部分,剩下的康熙收了回去。现在的皇子中缺少善战的苗子,胤祐身有残疾总差一点,十三跟太子算是绑在一起,十四盯过来也不奇怪。 145 第 145 章 日头西斜天色渐晚,林…… 日头西斜天色渐晚, 林茈玉想了一会又开始犯困,歪在软榻上不想起来:“那你这么说,明儿还是别让他来了, 就说我肚子疼不舒服。” “哪有咒自己的?随便找个别的理由就成了。”胤祐摸摸软塌上的毯子。“天晚了凉,这么薄的毯子,回屋去吧。” “我贪凉。” “不行。”不给拒绝的机会, 胤祐直接被毯子、枕头等抄起来递给旁边的丫头,剩下空荡荡的软塌也不软了。 林茈玉被迫爬起来回屋,路过摆满点心的桌子时顺手捏了两颗花生豆子放在嘴里, 然后换个软塌继续歪着:“晚饭吃点粥吧。” 雪容抱着枕头进来,赶紧接话:“福晋想吃什么粥?这就叫厨房多备上几样,您都尝尝。” “都行, 要不明天十四弟来的时候就请他吃粥, 肯定没一会就饿走了。” “……馊主意。”嘴上说是馊主意,但胤祐脑子里还真过了一下。 孕妇口味刁钻,是个人都知道, 淳郡王府的膳食紧着孕妇来也是正常的,至于别人吃不饱还能吃点心, 跟孕妇挣这么没品的事谁能干出来? 也是个主意。 晚饭时,各样粥类摆了半桌子,什么藕粥、芋头粥、红枣粥、燕窝粥、鱼肉粥等等。因为林茈玉不能闻见大油大荤的味道,所以胤祐面前除去单独摆了一道烤鸭, 也没别的肉食。 吃到最后,胤祐作为好哥哥很是贴心的指着两个空掉的粥碗:“鱼肉粥和芋头粥不错, 明儿给十四爷多备些。” “是。”雪容躬身答应,差点没笑出声。 入夜,吃饱喝足的林茈玉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 还不知道她阴差阳错误了十四的时辰,而贾琮和板儿已经连夜命人去江南送信,尽快将婚书赶制出来。 第二天十四再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七哥今儿回来的不早。” “明儿我去老大府上值守,今儿有些事情要料理。你先坐吧,我手上还有点事,等一下。” “不急,七哥你先忙。”胤禵早上就命人来问,但胤祐不在,他又不能把林茈玉一个孕妇强行拉出来,否则传出去小叔子为难嫂子也不好听。等着等着,就等到和昨天差不多的时辰,甚至比昨天还晚些。 不过好歹是进来了,他客套两句自己找个位置坐下,然后就开始环视胤祐的书房。 这间书房不小,隔断成三间,左边摆着书架和桌子,胤祐就在那写东西。中间也有桌椅,是待客说话的,胤禵就坐着这。右边的小间被屏风挡着,但没挡严实,从边上看过去,能看见里头另摆了四个小桌子。 “七哥,这里头摆着这么多桌子,看高度是给几个侄子准备的吧?”从孩子入手,是最容易展开的话题。 胤祐抬头瞅一眼:“嗯,他们有时候会过来看书。” “怎么四个桌子,哪个是弘曙的?” “四个桌子可以坐八个人,弘曙坐在右边第二张靠墙的位置,前面那张是弘晫、弘曜坐。” “怎么让弘曙坐后头?”胤禵一边说一边绕到屏风后,观察四张桌子。只见右边两张桌子上都是书,左边两张除了书还有花样,看样子是几个小格格坐在那玩的。 “因为那个位置正好被屏风挡住,偷懒的时候看不见。那是他和弘晫、弘曜打赌抢过去的。” “……”胤禵原本想说的话被堵回去,围着四张桌子绕了一圈又出来,走到胤祐身旁站定再看,果然那个靠墙位置正好被挡得严严实实。 “这小子滑头,七嫂也不管他?” “你嫂子管孩子不强求,不过也不会让他胡来。偶尔先生过来讲课是朝着那边窗子的方向,弘曙还是在前头。” 入乡就要随俗,林茈玉还没天真到在这个时代要求人人平等。弘曙嫡子的身份代表着家宅稳定,如果没有嫡子,庶子争起来会很麻烦,所以确立嫡子的地位是必须的。 胤禵啧两声:“七嫂还是脾气好。对了,听说荣国府今年有个大姑娘参加选秀,是七嫂的表侄女。” 说了半天桌子,果然话题还是引过来了。胤祐把笔放下:“是吗?倒是没听你七嫂说起,她身子重不愿意管事。时辰不早,听说你等了会子,饿了吧?咱们到后面去,边吃边说。” “那就打扰了。” 等了会子?那是等了半天!胤禵昨天见了荣国府派去的人,和完颜氏说了纳侧福晋的事,好不容易让完颜氏面上答应,结果派人去荣国府之后却听闻巧姐儿已经定了后天的船回江南。 这么着急也就算了,老太太身边还有个年轻少年,说是旧交,听了选秀的消息之后已经派人去江南提亲了。这么一闹派去的人自然不好再说纳侧福晋的事,但老太太却乐呵呵的请她代为邀请十四福晋,说若亲事成了,请十四福晋喝喜酒。 纳侧福晋的事没成被完颜氏嘲笑了一晚上,他差点去找康熙把巧姐儿指婚指过来。最后事情没成不是因为他没去,而是因为半路被德妃的人碰见拦下了,德妃在宫里半辈子,连身边的人都比他沉稳。 昨天不痛快了一晚,今天又等了半天,要不是惦记着军权的事,他已经闹脾气了。 忍着性子跟胤祐到后头,一肚子话转了又转,就在他预备借着酒劲诉苦卖惨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时候,被半桌子粥噎得哑了火,半天憋出来一句:“七哥,你们府上晚膳就吃这个?” “嗯?哦,忘了跟你说,你七嫂这胎辛苦,不仅不爱吃,大油大荤都吃不得,连汤锅都吃不了。这几个月我都习惯了,竟忘了告诉你。不如这样吧,让你嫂子回去,咱们另外准备别的。” 胤祐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林茈玉扶着肚子出现在走廊尽头,最后一个字说完,她已经走了半截,正好能听见他们的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是我照顾不周,让十四弟笑话。你们用吧,我还是回屋去。” 明媒正娶的嫡福晋,那可是正经七嫂,算起来还占着半个长辈身份,胤禵的气只好憋回去:“每天大鱼大肉早就吃腻了,偶尔清粥小菜清清肠胃正好。七嫂身子重别快折腾,快请坐。” 林茈玉这才破涕为笑,一手扶着雪容一手扶着胤祐,艰难坐下:“多谢十四弟体谅。也是我口味刁钻,虽然备着这么多东西,但看着也没什么胃口,你们先吃吧。” 说完,她伸手接过雪容手中帕子,做了个干呕的动作。 胤禵有过好几个孩子,也见过那些妻妾们孕期不舒服,但大多数时候她们都会可以将不雅行动隐藏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在饭桌上……实在有点倒胃口。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犹豫了两秒就看向胤祐,准备说点别的。但他的视线还没转过去,胤祐已经先凑过来。 “又不舒服?别人害口都在前几个月,你这从头到尾胃口都不好,昨晚吃了两颗花生就说饱了,今儿粥也不想吃,明天怎么办?还是叫太医来看看。” “怀孕的事太医能有什么法子?还是别折腾了。我就是一会子,很快就好了。” “总这么折腾也不是事,还是叫来看看。一次两次看不好就多叫几次,他们要是不怕麻烦就一直叫。” “我真的没事,折腾别人算怎么回事?” …… 胤禵眉头狂跳。 虽然你们两个是明媒正娶的合法夫妻,但是能不能稍微注意一点,我还在这呢! 他在心里无声地怒吼两句,林茈玉却仿佛听见他心声似的,转头露出个歉意地微笑:“让十四弟见笑,要不我还是回去吧。哕。” 胤祐立马提高声音:“叫太医!” “……” 福晋身子不适,院子里的人立马开始忙碌起来,胤禵感觉他站在那里像是个外人。 不对,他好像本来就是外人。 “七嫂瞧着不大舒服,是请太医要紧,我还是明日……” “哕!” “……改日再来。” 嘴上说着告辞,胤禵脚下却并没有移动,他在旁边站着,看果真有人去请太医才慢吞吞挪着步子往外走,到门口时看见太医急匆匆进来,他才长长地吐出口气,自言自语。 “完颜氏有孕的时候也没这么能折腾,不是都说七嫂最温柔贤淑,对七哥事事听从,怎么这点忍耐力都没有?” 林茈玉不大出门交流,除了宫宴很少赴宴,外头对她的评价并不多,所以胤禵虽然有些不爽,但也没多怀疑。 胤祐手上的兵权是不可能放开的,胤褆也没想着从他手上抢去,只是想要跟他打好关系,有什么事情方便。而且胤祐荣国府外孙女婿这个身份其实还是挺好用的,荣国府再不好,当年老一辈打出来的交情是真的,看贾宝玉就知道,他和卫若兰、冯紫英等人交情颇好,甚至把薛蟠也带了进去。 可惜,贾政跟着老八,不然直接去拉拢贾宝玉比拉拢林茈玉有用,再娶了巧姐儿,不怕荣国府的人脉不能为他所用。 但现在巧姐儿的事出了意外,无论是拉拢贾宝玉还是拉拢林茈玉,都不如娶个巧姐儿有用。他越想越觉得还是巧姐儿要紧,更想不通德妃为何要拦着他,要越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还是赐婚方便,就不信贾琏敢抗旨。 他骑着马,心里越发烦躁,又想起完颜氏昨日嘲笑他,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最后直接调转马头,往宫里找德妃去。 146 第 146 章 今年二月去过五台山之…… 今年二月去过五台山之后, 康熙就没再出去过,不过也没有回皇宫,而是住在畅春园。 皇帝不在宫里, 成年皇子们要进后宫多少有点不方便,但胤禵出生的时候正是德妃最得宠的时候,这么些年他也是深受宠爱,才不管那么些,进了宫直奔永和宫。 “额娘,额娘!” 永和宫里德妃是主位,作为德妃之子, 他从小就是永和宫的小霸王,一边叫着一边就进了主殿。但还没站定,里头就传来训斥声。 “这么大个人乱嚷嚷什么?马上就到宫门落锁的时辰, 你这个时候嚷嚷着进来, 像什么样子?” 能在永和宫里这样光明正大训斥胤禵的, 除了康熙和德妃,就只有胤禛这个亲哥。他从里头出来, 一如既往地板着脸。 胤禵本来就心情不好,进门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心情更不好了:“这不是还没落锁,我进来看看额娘怎么了,四哥你不是也在这?” 这两兄弟虽然是一母同胞, 真真正正的一家子亲人,但一来因为年纪相差大, 二来胤禛这么个性子,导致两人并不亲近,甚至还有点互相看不顺眼。 眼瞅着二人眼神就不对付,德妃忙解释:“大选完了便是小选, 你四哥掌管的旗下有个官员的妹妹在小选队伍里,来跟我说说。你这么晚进来是有什么事?” “难怪四哥这么晚还在这,原来是为了这个。我也是为了这事,不过不是小选,是大选。”胤禵抬着头瞥胤禛一眼,凑到德妃身边去就开始撒娇。“额娘,翠羽姑姑应该告诉您了吧?您就答应了我吧。” “原来是为这个,翠羽回来就告诉我了。不成,你想都不要想,若是给你大选的时候你皇阿玛就指给你了,既然没指给你,就别乱伸手,你府上那么多庶福晋不够?” “额娘,这不一样。” “正是因为不一样才不成。好了别胡闹,你四哥是为正事,你别乱凑热闹,时辰不早快出去吧,你四哥也正要出去呢。” “我这也是正事,额娘你就答应了吧。” 母子两个打哑谜似的,没说具体是什么事,但两人心里都清楚。胤禛在旁边站着没说话,视线往下看。 德妃被胤禵缠着,余光瞥见胤禛这样就知道他又要多心,便解释:“十四瞧上了荣国公老夫人的重孙女,但这样的女孩总不能随便一个格格就打发,要纳侧福晋便要十四家的点头。荣国公府又不是当年,为个侧福晋闹得家宅不宁不值当。” 给胤禛解释完,又转过头板起脸:“你福晋应允了?纳侧福晋这么大的事可不是随便抬个侍妾,你莫要胡闹。” “我早商量好了,完颜氏什么不听我的?”胤禵把头一抬,坚决不肯在胤禛面前丢份。 德妃才不信:“完颜氏的父亲也不过是个侍郎,你要把国公夫人的重孙女娶进门,把她置于何地?越大越爱胡说,快回去,别胡闹。” 嘴上虽然在训斥,但她脸上却没有怒气。 身在后宫这么多年,朝政上的事虽然不能插手,但也而不至于半点不懂,好歹她还有两个儿子呢。胤禵是为了荣国公的人脉关系她能明白,但如今的荣国公府的确不比当年,为了这点人脉去得罪完颜氏不值当,何况还会引起老八、老十的警惕,更有可能会引起康熙不满,怎么算都不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多年圣宠不衰,德妃比谁都明白圣心的重要,也明白维持圣心需要一定的手段和选择。 但胤禵的圣心从他出生就有,就像他的皇子身份与生俱来,他不懂德妃的小心谨慎:“额娘我真的没有胡闹,我是说真的。” “十四,时辰不早额娘要准备休息了,跟我出宫。”胤禛听着就能明白德妃的顾忌,直接开口打断。“额娘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别胡搅蛮缠。” “我怎么胡搅蛮缠,你说清楚。凭什么你来说就是正事,我来说就是胡搅蛮缠?” “年羹尧是我旗下属臣,他的妹妹参选我帮他说话理所应当。荣国府划到你旗下了?” “我……没有。但我是堂堂皇子,能看上他们家的女孩,是他们家的荣幸。” 不愧是天潢贵胄,胤禵将“理不直气也壮”演绎得淋漓尽致,以至于胤禛瞪了他一眼。 旁边德妃头痛地扶住额角。 想她十四岁入宫,二十岁加封德嫔,也算得上半辈子盛宠不衰,一辈子富贵无忧,万万没想到这辈子最大的劫难,居然是到了晚年两个儿子互相看不顺眼。 后宫女子生活寂寞,除了盼着皇上来就是盼着能生个儿子将来好指望,她有两个儿子,在整个后宫都算是多的,除了宜妃没人能比,别人看她的眼神除了羡慕还是羡慕,但这其中的难处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好了,再吵下去宫门都要落锁了。这件事不必再提,十四跟你四哥出去吧。亲兄弟两个,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快走吧,吵得我头疼。” 要说不盼着见儿子那是假的,但见了儿子就吵还不如不见。而且老四这个性子最多疑敏感,再说下去保不齐那句话说得不对他就起了心,赶紧都轰出去了事,另外寻个机会再和十四说话。 胤禛心里小九九盘算,面上却是最周到:“那儿子就先告退,额娘早些休息。” “额娘!”胤禵不想走,被德妃瞥过来。 “快出去!” 终于把这两个小祖宗送走,德妃疲惫的坐在凳子上:“这个十四,还和小时候一样爱胡闹。” 嬷嬷端着茶过来:“十四爷再胡闹,和娘娘也是亲的,倒是四爷方才瞧着有些低迷,幸好娘娘解释清楚,否则四爷又要误会了。” “这个孩子小时候养在孝懿皇后膝下,大了才回来,到底不如十四亲近。不过他也是个好孩子,他说年羹尧的妹妹,叫……” “年秋月。” “对,你叫人打听着。” “娘娘放心。” 边说话,德妃边扶着嬷嬷的手在院里慢慢走动。方才胤禛在这里陪着用晚膳,她多吃了几口,人到这个年纪消化跟不上,若不走几步恐怕晚上睡不好。 走到第三圈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略显杂乱的脚步声,但没有停留很快就走远。 德妃停下:“外头什么声音?” 嬷嬷赶紧出去看,不到片刻就回来:“是咸福宫的人。前几天淳郡王府三格格进宫了,应该是宫人们在陪着三格格玩。” “老七家这几个丫头经常进宫,成嫔是熬到好日子了。”德妃从来都是被羡慕的那个,但其实她背地里也在羡慕别人。 成嫔从前不够得宠,好不容易生个儿子还身有残疾,在宫里怎么都算得上是倒霉的那种。但这么些年过去,残疾儿子忽然就得宠了,时不时还有孙女进宫来陪着,现在后宫里谁不羡慕她? 对了,十二福晋生了对龙凤胎,满月之后就送进宫给万琉哈氏带了几天,万琉哈氏的脸上都能笑出褶子来。 也就她们这些自己不受宠、儿子也不受宠的嫔妃敢这么干,换了别人谁敢?就说德妃,老四敢把闺女送进来,十四就敢紧跟着送来,其他几妃怎么看?其他皇子怎么看? 听着外头渐渐模糊的脚步声,德妃便叹:“这得宠和不得宠的好处,不是一句话就能说清的。” “是啊,各有各的难处吧。”嬷嬷附和着叹一声。 又走两圈,德妃便回殿内去,临睡前还想着两个儿子的事。 不管怎么样,大选到底是结束了,给内务府几天休整时间,紧跟着便是小选,宫里又是新一轮的忙碌。 而巧姐儿被撂牌子回去之后几乎是马不停蹄的收拾行李,第二天她要回江南的消息就借由板儿和他师父的口传了出去,第三天她向贾母辞行,整个过程快到贾赦和邢夫人来不及阻止。 贾琮早提前嘱咐了他媳妇,两口子一个在外头不进家,一个报病不见人。 世家大族议亲可不像寻常小家,请个媒人来上下嘴皮子一碰事情就成了一半。他们这样的人家,媒人来个三五次连姑娘名字都问不出来属于正常情况,许多都是到了换名帖这一步才知道人家姑娘的名字。 如今巧姐儿的父母不在,叔嫂躲了,祖父、祖母虽是长辈但其实并没有议亲的直接权力,巧姐儿可不是想走就走? 事情过后林茈玉闲暇时向林如海说起:“爹,您说这个十四爷该不会是打巧姐儿的主意吧?” “并非没有这个可能。老荣国公当年何等荣耀,直至今日尚能庇佑子孙,其中能量可想而知。” “幸好巧姐儿走得快。” “你既说到荣国府,我正有一时要同你说。”林如海摸着胡子,眼眸中罕见厉色。“瑾儿从山东传信回来,说有个贾姓雨村与他联系,你可还记得这人?” “贾雨村?不就是当年爹爹为我和妹妹请的老师,后来我不喜欢您就好生将他送出了,怎么又说到他。” “哼,当年你说不喜欢他,为父只是将他送出府去实在太过仁慈。这厮借用你母亲的名讳,谎称与林家、贾家有亲,竟能平步青云。” 林茈玉原本在懒洋洋地半躺着,听见这话蹭地坐起来:“借用母亲名讳?” “姑娘家名讳最不肯为外人所知,当年你姐妹二人以师礼请他,也不过告知他你们小字‘茈’、‘黛’,这厮却从你姐妹二人行书避讳中猜测窃取你母亲讳字,又不知从哪里得了准。他人不知详情,便信了他与我两家亲近。” 听着林如海的话,林茈玉感觉脑海中有什么画面在闪,半晌定格住。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对荣国府众人如数家珍,个人名称都直言不讳,彼时贾雨村正坐在列。 古人讲究避讳,林黛玉为小女儿取名“茉莉花”都只能取苏麻喇姑弃之不用的苏茉儿,而且还是音译,胤禛登基后众兄弟要改“胤”为“允”,所以她们姐妹二人每每写到敏字都会尝试用“密”代替,若不能更改则减少一二笔用以避讳。 冷子兴是市井商人,呈口舌之快卖弄还算常态,贾雨村自持读书人身份,又为人师,却从弟子文章中窥探主母名讳,着实可恨。 “他与瑾哥儿联系做什么?” “既然自称与林、贾两家亲近,口舌自然不足证,他以你姐妹二人师长身份与瑾哥儿结交,却不知信被瑾哥儿转送到我手中。” 林如海看着林茈玉脸色变得难看,心下便明白一二,向来温润的脸上染上怒气。 147 第 147 章 林瑾比林茈玉和林黛玉…… 林瑾比林茈玉和林黛玉还小两岁, 当初林如海给姐妹俩找老师的时候, 他还在奶娘怀里窝着,是个天两头就要吃药的小药罐子。别说那个时候的事情他不记得,后来他五六岁时候的事情,到现在恐怕也没记得多少。 而且贾雨村确实给林茈玉和林黛玉当过一段时间的老师, 虽然那段时间并不长, 只有一个多月,但古人注重师恩, 便是参加科考的考生都可以自称当年考官的学生,他硬要以恩师身份自居林家也不能不认。 读书人注重名声注重颜面, 贾雨村自己不要脸,却会拿捏别人的脸面, 他就是看准林瑾年纪小, 对当年那段经历并不清楚, 甚至可能林茈玉和林黛玉都记不太清楚了, 如此一来真相如何还不是任凭他说? 即便林如海还记得,但林如海到底年纪大了, 而且赋闲在京忙着带孙子、外孙,即便知道他找上门想必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当年他虽然没能留在林家,但走的时候也是被客客气气送走的,再怎么样都不至于翻脸不认。 不得不说虽然有点不要脸, 但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 如果不是林瑾够谨慎传信回来, 林茈玉又带有两世记忆, 说不准还真就被他借到林家的东风了。 “爹爹莫急,他既然自称与林、贾有旧交,找瑾哥儿必定不是最后一步, 我手下有个人叫冷子兴的,贾府出身,瑾哥儿也知道,叫他去打探打探贾雨村。” 林茈玉知道贾雨村的无耻行径,但却没法直接说出来,幸好她还留着冷子兴,又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 林如海点头:“那就叫他去打探打探,当初我看他进士出身颇有文采,才起了爱才之心,不计较他被贬将他留在府中,不曾想竟惹出祸端来。你母亲公府出身,一辈子端庄持正,竟被这等贼子惦记窥探,着实可恨!” 他们夫妻相伴数十年,家中除了两个妾室连半个通房都没有,多年无子也不曾红过脸,没想到贾敏都已经走了居然被外人将闺名拿出来谋取前程,这就像是在林如海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父女两个商量几句,即刻命人去找冷子兴,叫他先往山东去一趟找林瑾,然后再去打探贾雨村。 晚些时候林黛玉安顿好两个孩子过来,听闻此事脸色涨红:“无耻之极!我等避讳是为表对母亲敬重,不是为了让他于字里行间窥探。他悄悄地窥探倒也罢了,竟还说出去!” “他若不说出去,谁相信他是咱们的老师?说来咱们母亲又不是见不得人,却没想到她的名字竟然是以这种方式传出去。” 大户人家不肯让外人知道自家女孩的名字,更多是为了保护,因为有些人最喜欢造谣,尤其是编造些不干不净的谣言。不过说到底名字并不是见不得人,名留青史的姑娘家也多着呢,但闺名被用这种方式传出去,绝对是侮辱。 林黛玉半晌平复呼吸,看向林茈玉:“我有个主意。” “说来听听。” 林如海已经气得回屋休息去了,她们姐妹俩坐在厅上,嘀嘀咕咕说了半晌。 几日后,小选之事也落下帷幕,那些被选中的留在宫里伺候,被指婚的等着日子抬进各皇子、宗亲府上,没选上的则各自安排回家。冷子兴随着热热闹闹的大溜出了京城,一路卖着古董晃晃悠悠到山东。 他是市井生意人,没敢直接去找林瑾,而是等京城林家的人出来见到了林瑾,然后林瑾再派人找他。 双方接上头,冷子兴才知道他这是又得了任务。 这几年古董生意不好做,再加上被林家盯着断了贾家这边的财路,他的收入少了许多。这回又莫名其妙领了个打探别人的任务,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身边的伙计也摸不着:“东家,这秋天都过了一半,咱们不往南边远些的地方去赶紧脱手几件东西好过年,来这干什么?都好几天了,一件东西也没卖出去。” “急什么?再等两日。”冷子兴面上冷静,心里也不情愿,眼睛还得顾着左右东张西望。 他已经打探过了,这里就是附近文人最喜欢来的地方,时不时还有些达官贵人,贾雨村偶尔也会来。为了让自己不显突兀,他还特意选了几件文人喜欢的古董,即便不能打探到贾雨村,能卖出去两件也不算亏。 就这样一边寻找买家,一边找机会打探这个他素不相识的贾雨村,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他带来的古董都卖出去两件,还是没找到机会打探消息。 贾雨村好歹是当官的,他直接打探难免会引人注意。看来还是要多来几次,找到机会才好开口。 估摸着差不多,冷子兴招呼伙计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还没走到门口,迎面走过来个四五十岁的男子,笑呵呵拱手:“冷老板,许久不见。” “你是……”冷子兴赶紧拱手回礼,但一时间没想起眼前的人是谁。 “冷老板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在下也很正常,只是不知冷老板可还记得当年在淮扬演说荣国府时?” “淮扬?” 冷子兴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演说荣国府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他哪里记得每回的听众?但他正愁没有机会和这里的人搭上话,没想起来也赶紧假装想起:“恍惚是有这么回事,看来我们也算旧相识了。” “哈哈哈,不错。冷老板可否赏脸?” “这位仁兄请。” 两人各怀鬼胎,在楼上要了个雅间,酒过巡贾雨村才自报家门:“旧年听冷老板演说时对荣国府如数家珍,实不相瞒,在下也姓贾,与那荣国府也是同宗同谱,只是因为官职低微不好去攀附。” “哦,这位仁兄也姓贾?既然是同宗,那还说什么攀附?我正与荣国府有些关系,仁兄若果真与他们有亲,在下也可引荐一二。” 等的就是这句话,贾雨村满脸笑容拱手:“说来惭愧,在下贾雨村,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闲职罢了,怎么好去国公府邸高攀?” “贾雨村?好名字!”冷子兴眼睛一亮,今天果然没有白来,要找的人竟主动送上门。 原本还算各怀鬼胎,互通姓名后简直是互相算计利用就差写在脸上。贾雨村说起当年讨论过的元春、贾敏的名字,说起他与林家的关系,冷子兴恍恍惚惚竟真隐约记起有这么个人。 不过半个时辰,两人恨不能称兄道弟当场结拜。分别时冷子兴信誓旦旦到京城后必定代为引荐,贾雨村则盛情邀请他去府上做客,依依不舍许久才分别。 出了门转过街巷,上一秒还醉酒晕晕乎乎的冷子兴瞬间清醒。 他是商人,还是吸荣国府血的商人,他当然知道姑娘家名讳算是闺中之事不能乱说,但正因为知道他才会用荣国府的内宅故事吸引听众,不仅能借机完成生意,还能间接告诉别人他与荣国府关系匪浅,达到警告他人保护自己的目的。 他自己都能做的事,如何会看不透贾雨村的想法?当初能随口就泄露元春、贾敏的名讳,不过是因为他不在意罢了。但现在,他明白林瑾为什么要打探贾雨村了。 拿人家过世母亲的名讳来当做往上爬的工具,身为儿女能放过他才怪。 秋日风凉,一阵风吹过,冷子兴打个寒颤,原本就不多的酒劲彻底清醒,赶紧派人将今日的事情悄悄去告诉林瑾。他可不想成为贾雨村之后被清算的对象,趁着现在老实点,能苟一条命算一条命。 府衙里,林瑾正在看西林觉罗氏写来的家书。 上面说她出了月子养得很好,孩子身体健康不用担心;二姐的身子也养了回来,两个孩子还不会爬就能看出来是不省心的,二姐从开始的天天担心,都现在都快放养了;现在全家就等着大姐,但大姐本人丝毫不在意;唯一不太好的就是父亲的身子,到底是上了年纪,虽然没有大病,但精神比不上从前,以前钓一个时辰鱼还能追着弘曙在院子里跑两圈,现在钓半个时辰鱼就得歇一会…… 看着看着房门被从外打开,下人蹑手蹑脚进来,将封信放在桌上:“老爷,冷子兴来信,找到贾雨村了……” 上一秒还沉浸在家庭氛围中的林瑾,下一秒周围气场发生明显变化,脸上神情从温柔含笑变成生人勿进:“下去吧。” 下人躬身,又蹑手蹑脚退出去。 林瑾又看了一遍手中的家信,才下心翼翼收起来,然后拿起桌上的信直接撕开封口处。 眼睛随着信上文字移动,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冷子兴当年演说荣国府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贾敏的名字会变成一把横在脑袋上的刀,随时有可能落下。感觉到被威胁,他打探贾雨村的时候格外尽心尽力,不到一个月就将贾雨村的起家经过打探出来。 原来当年贾雨村被林如海送出府后仍旧得了甄士隐的银子,不过他没有林家的信自然没办法与京城贾家联系,所以他虽然离开了扬州但并没有离开江南地界,兜兜转转,偶然遇见了江南甄家的人。 他是见过甄英莲的,身上又有甄士隐赠送的东西,阴差阳错在江南甄家做客了一段时日,如此借着江南甄家的势回到了官场。 原以为就此傍上大腿,谁料甄家最后竟落得个抄家,他无法,不得不小心谨慎。谁料之后打探,才知他曾经教导过的那两个女学生一个成了七福晋、一个成了十二福晋,林家竟富贵至此。他这才又动起林家和贾家的心思。 打听出经过再加上自己的猜测,冷子兴再次详详细细写在信上去送给林瑾。 林瑾看着信冷笑,转头就送进京给林黛玉。 原本这些信都是给西林觉罗氏或者林茈玉的,但林如海之前被气着了,把信送到林府他肯定会知道,所以现在往林府送的基本都是家信,说些日常琐事。 林茈玉则是长女,林家不讲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一套,家里的事从她这过算是遵从长幼有序的规矩。但随着天气变冷,她的月份快到了,为防止早产现在就已经可以开始预备待产事项,任何可能会引起她大悲、大喜、大怒的事都要尽可能避免。 所以林黛玉接到信细细看过之后,除了脸色变得难看几分,并没有让人通知林如海和林茈玉。 “这兜兜转转想尽主意的,真是难为他了,若不是他主动找到瑾哥儿,咱们还不知道他的辛苦。既然他这么想要平步青云,怎么好断了他的念想?” 从林家无忧无虑的姑娘,到皇宫里初为人妇的十二福晋,再到如今身为人母,拥有完整前半生的林黛玉可不是那个父母双亡只能嘴上找补几句的孤女,她嗤笑一声,将信随手丢在桌上。 148 第 148 章 升官发财从来不是一朝…… 升官发财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否则贾雨村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还在个五品官位上,而且还是在借了江南甄家的势之后。 林黛玉虽然心里有了主意,但并不着急, 她没有害人之心, 也没有将人逼入绝境的狠毒, 她要做的只是提供一条路,然后让贾雨村自己走向他所选择的结局。 荣国府再没落, 也不是普通人能随便高攀的, 林家如今的权势也不是谁都能来蹭上一蹭。 当初贾敏仙去, 林家姐弟三个回去办丧事时去当年的师父黄老家看过, 但黄老年事高早已离去,他的子侄只接待姐弟三个,把陪同的胤祐和胤裪都婉拒了。 这就是差别。 感慨一番, 林黛玉示意雪莹将信收起来, 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忙自己的事, 等胤裪回来, 跟他说起。 “虽说贾雨村在林家任教不足两月, 但论起来也勉强算有师徒情谊,可怜他已过不惑之年,仍在外挣扎。” 这话但看字面意思,似乎是要寻求帮助, 但林家在京城自有人脉, 林如海这么多年的官不是白当的, 京城调动不好说,要帮个外头的小官还是很容易,又不是要给他谋求什么好职位,拉一把几句话的事而已。 而且除了多年做官积攒出来的人脉关系, 林如海还是两位皇子的岳父,不仅这两位皇子都算是年轻皇子,他的两个闺女还都生了嫡子,将来百分之百都是铁帽子王爷,那他就是两位王爷的外祖父。谁会想不开,这点面子都不给他? 如果不是寻求帮助,那就要反着想了。 相处这么些年,胤裪深谙林黛玉的脾气,略一思索便接话:“既然你们是旧相识,若有机会自然是要拉扯一把。前几日偶然遇见太子,太子还私下与我说话。” 都到了这个时候,太子还在招兵买马? 林黛玉微微蹙眉。不过无论太子是老老实实听康熙的话,还是暗地不肯死心,都与十二贝子府关系不大,若将贾雨村推到太子一脉,也无关紧要。 “父亲近来身体不大好,皇阿玛的年纪也大了,咱们只管孝顺。算算日子,内务府马上就要安排年下的赏赐,过两天我带着几个孩子进宫去看看额娘。” “你是最细心的,这些事都听你的。今年你长姐的日子怕是要赶在年下,多空出几日来,我陪你回林家。” “再过些日子瑾哥儿就回来了,哪里用你回去?”林黛玉抿着嘴,笑弯了眉眼。 用不用得着是一回事,有这个心是另外一回事。 两人腻腻歪歪的,雪莹已经从门口走到屏风外了,听见里头说话声,又默默退回门口去守着。 打从十月中旬立冬之后,气温便开始急转直下,到十一月冬至已经下过好几场雪,进了腊月银装素裹白雪皑皑,林茈玉添了个坐在阁楼上一边欣赏雪景,一边数礼物的爱好。 她预产期就在眼前,谁也不敢让她干别的,府上年下的总账都是从她面前扫一遍就算过,除了数礼物、赏雪,她也没别的正经事了。 初时都是亲近些的人家送东西,比如林黛玉送来的、林家送来的、戴佳氏娘家送来的等等。后来越靠近年关送来的礼物就越公式化,各家往来的东西、胤祐所掌管旗下属臣送来的孝敬、宫里的定礼赏赐等等,可谓是送出去一座小山,又收回来一座小山。 雪容从楼梯上来,身后跟着四五个丫头,手上分别端着炭火炉、水壶、汤盏等等东西。 “福晋坐了小半个时辰,这礼单都数了两遍,喝碗汤歇息会子。腰可酸疼?” “还好。”林茈玉挪挪屁股,伸出手摸摸下面垫了四五层的垫子。“弘曙还没回来?” “没呢,要到二十五才休息,还有好几天呢。对了,听闻雍亲王府的钮祜禄格格有喜,昨儿入的档,若是阿哥,该是雍亲王府的四阿哥了。” 四阿哥? 林茈玉从礼单中抬起头,嘴里咂摸两下。 弘历那个败家子,这个时候才刚怀上,要等他入上书房,最少还要六年,如果不着急,十年八年也有可能。 听胤祐说康熙近来时不时就闹点小毛病,虽然面上看着还好,但因为幼年辛劳,内里已经开始变虚了,等十年八年之后,他哪来的精力去管弘历? 什么“好圣孙可保大清三代”,纯属弘历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 “福晋?福晋?” “嗯,你说什么?” “福晋又发愣呢,奴婢方才说王爷命人传话回来,说畅春园有事晚些回来,回来就在前头书房睡下。” “知道了。”肚子大了累得慌,林茈玉经常被迫犯懒,她说着话就轻轻翻身,唬的周围丫头都过来帮忙。 等丫头们帮过忙,将东西放下退远些,雪容蹲在林茈玉身边给她捏腰:“福晋,西院又热闹起来了。” “热闹什么?”林茈玉闭着眼,伸手在后腰一块位置指指。 雪容顺势去按那个位置:“福晋身子不便,她们可都逮着了机会。” 花枝招展争宠不叫事,林茈玉换个位置指指:“无妨。” “是。”雪容应一声。她汇报的目的就是让林茈玉心里有数,至于做点什么或者不做,全凭林茈玉心意。 眼下淳郡王府最大的事情就是林茈玉即将生产,别的都要往后靠,胤祐一边在外头当值,一边还有时不时问一嘴家里的情况,耿立春更是直接连年都没打算过,即便不是他在太医院当值的时候,也在家里等着传唤。 到腊月二十三这天,林茈玉终于发动了。 耿立春是从家里被叫过来的,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个在太医院当值的太医,但整个太医院都知道他是淳郡王府惯用的太医,那两个太医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产婆是早就请来在府里住着的,有经验的嬷嬷则是淳郡王府自家的,张妈妈也在其中。 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原该万无一失,林茈玉却忽然怎么都不肯去躺下:“我再站一会,等一会!” 几个产婆聚在一起:“站着生产比躺着容易,福晋又不是头胎,想必更容易。” “我去拿床单,那就站着。” “我去端热水。” 都是专门请来的经验丰富的产婆,一碰头就互相分配好,准备东西的准备东西,通知嬷嬷、太医的出去传话。 耿立春暂时用不上,他在外间门不能进去,探头探脑:“福晋怎么样?” 路过的产婆顺口回应:“福晋又不是头胎,放心吧。” 一般来说第一次生产的确危险性更高,但不代表第二次就没危险,不过产婆们都是信心十足的样子,耿立春又退回来,和另外两个太医站在外间门等。 刚站稳当,林黛玉就来了。 “生了?” “回十二福晋,七福晋刚进去。” 林黛玉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在另一侧隔间门里找个位置坐下,就像当初林茈玉守着她似的。 不过很不巧,胤祐今儿正轮到当值,恐怕要晚些才能回来。 那边产婆们一趟一趟忙着,林黛玉瞧着窗外的景色,时不时往那边看一眼。 有经验到底比第一回强,不过一个多时辰就有产婆抱着孩子出来:“是个小格格。” “我瞧瞧。”林黛玉招呼产婆靠近火盆,借着火盆的温度小心掀开襁褓,将孩子翻身瞧了个遍才重新包上。“一会还抱回来。” “哎。” 产婆抱着孩子去清洗、换包裹,林黛玉又等了一会才去那边。 沾染了血迹的床单、被子还没有全部被清理出去,林茈玉在床上正犯迷糊,半抬头看人:“你来了?” “我能不来吗?原本今儿要进宫看额娘去,觉得心里不舒坦就匆匆出来,果然赶上了。” 林茈玉没力气不想说话,林黛玉给她擦擦额头上的汗,两人便看着人们收拾屋子。等收拾干净了太医们才进来,问话、请脉走了流程,不大会孩子又抱回来。 耿立春单手抱着孩子一顿折腾,然后撇嘴:“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四肢有些弱,要再养养看看。” 他说话这么直白,另外两个太医对视一眼,低头不说话了。 林茈玉倒是不介意,孩子弱就好好养,反正是她生的,还能不管? 林黛玉伸手:“来给我抱着。我小时候怕比她还弱。” “你小时候不好说,瑾哥儿小时候八成比她弱。” 姐俩儿果真是半点不在意,还把林瑾拖下水。 两个太医明显松口气,与耿立春又围着孩子检查一番,暂时确定没有身体残疾,领了赏就告辞。 剩下耿立春还在慢悠悠收拾药箱:“眼下瞧着无碍,两天后我再来,到时候就睁开眼睛了。” “雪容,送太医。” 视力、听力什么的都要过几天才能检查,当天的检查主要就是看有没有外表明显的残疾。也就说从目前来看,孩子除了下意识抓握弱一点,其他没什么问题。 耿立春预备的止血、阵痛的药都没用上,统统又装回药箱里,跟着雪容身后出去。出了正院又踏出二门,丝毫没注意在他身后远远跟着个小丫头。 那小丫头目送三位太医离开内院,转身小跑着回去告诉高氏。 “姑娘,太医们都回去了。” “回去了?”高氏正在摆弄几个瓶瓶罐罐,闻言手上一顿。“正院里没有消息,所有太医都回去了?” “是,奴婢亲眼瞧见呢,先走出去两个太医,常来的那位耿太医走在最后,是雪容姐姐亲自送出去的。” “这不应该啊,难道我的剂量放小了?”捏着个白色小瓶,高氏自言自语。 小丫头眉头紧皱:“可是福晋的东西都有专人负责,若是放得多了会被发现的。姑娘,要不算了吧。” “算了?便是我想算了,谁来跟我算了?”嗤笑一声,高氏盯着面前的瓶瓶罐罐们,放下白色小瓶,另拿起一个青色的瓶子。 “再试一次。” 149. 第 149 章 淳郡王府赶在年前添了…… 淳郡王府赶在年前添了个小格格,过年本来就是喜事,这小格格又是嫡福晋生的,自然是喜上加喜。 宫里送出来的赏赐赶紧又添了两成给小格格补上,戴佳氏也没因为生的是个孙女就不高兴。她不缺孙子,嫡孙子也有,而且孙女们能经常进宫陪她,她高兴还来不及。 林如海听闻这个孩子生下来有点弱,当即就想起林黛玉和林瑾出生的时候,要不是家里还有个同样刚出生不久的孙子,他能把林家库房搬到淳郡王府来。 林黛玉也差不多,给刚出生的小外甥女送了好多东西,差点把万琉哈氏送急眼。 林家数代单传,从遗传角度来讲,林家的孩子其实身体都不好,无论是林如海,还是曾经的林黛玉和林瑾。但偏偏出了个林茈玉身体健康,打小带着弟弟妹妹上房揭瓦,在林家这个盛产病秧子的家族里,硬带出来两个混世小魔王。 等到小一辈出生,林家的病秧子传统似乎断了。 弘曙小时候就追着两个哥哥打架,要不是林茈玉放手让他们互相随便打,八成要养出来个小霸王。林黛玉家那两个也是,除去刚出生闹了一场,后来越养越好,别的小孩三个月学翻身,他们三个月撅着屁股满床乱拱,林黛玉都怀疑天珠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秘药喂错了。林瑾家那个也是,在西林觉罗氏肚子里就不老实,生下来见谁都乐呵。 瞧着孙辈各个健康,林如海高兴得感觉他都能再多活十年,结果偏在这时候就来个弱点的,把他从云端又打下来,日日怀疑孩子的体弱是从自己身上遗传的。 可问题是他这么想就算了,胤祐也这么想。 胤祐没见过小时候的林茈玉,也没见过那时候的林家人,从他第一次见林家人的时候,除了林如海因为年纪看起来有些老迈,姐弟三个都健康又正常。 如果林家没问题,那问题就只能出在他身上,毕竟这么多皇子里,只有他从出生就身上带有残疾。 好好一个喜上加喜的新年,林如海时不时唉声叹气,胤祐更是连闺女都不看,不用出门当值的日子就把自己关在书房,后院都不进。 林茈玉生完孩子在屋里躺了三天,再打开门见人就是过年。虽然她刚生完不用去参加宫宴,但家里还有事,比如庶福晋们来请安之类的。而且孩子刚生下来离不开太医,除了耿立春还有两个太医经常来,还得额外给他们备年礼。 过年期间耿立春来了好几回,还守着小格格住了几天,最后根据盗汗、夜惊等等症状,最后诊断出就是体弱,可能在肾脏上有些问题,以至于先天缺钙。 “肾精不足后天可补,但小格格刚出生,可以让奶娘多吃点鱼、虾之类,再多去晒晒太阳。不过肾精不足之人长大比常人瘦弱,还有可能会弓腰、驼背等等,小格格是先天不足,后天要多注意些。” 林茈玉看看摇篮中的孩子:“我之前曾听闻,民间肾精不足的孩子不少,但大部分后来慢慢就好了。” “普通人家的孩子上树抓鸟下河摸鱼,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吃,皇家规矩多,小格格恐怕不行。而且小格格的情况比较严重,她是自身不足。” 看看屋里只有雪容和张妈妈,耿立春忽然压低声音:“实不相瞒,上回福晋让我给林大人诊脉,林大人的肾脏就不大好,以至于越到年纪大越是力不从心。往后几年什么事情都别让林大人操心了,好生养几年。” “……” 那就没办法了。 “那就先给奶娘开药膳,吃吃看再说。” “嗻。”耿立春起身,跟着张妈妈去开药膳。 剩下林茈玉对着孩子长吁短叹:“可惜这个时代没有钙片。” 雪容上前:“既然能养回来就不是大事,福晋也可以放心了。” 林如海、林黛玉、林瑾各个都活得好好的,小格格肯定也行,何况这些日子下来,她除了比别的孩子看着弱些,大毛病真没有。 “是啊,能养回来就好,就怕小孩子缺什么都不好补。回头你叮嘱奶娘,多注意些。” “是,福晋。”雪容福身应下,抬头见林茈玉安安静静盯着孩子,好半晌没忍住提醒。“福晋,您没觉得这些日子咱们屋里差点什么吗?” “差什么?”林茈玉转过头,思索片刻。“从年前就为了这个孩子忙活,到现在我都快出月子了,几乎每天都在收东西,能差什么?” “福晋,自从过了初五,王爷就没往咱们屋里来过。” 虽然民间早有一孕傻三年的说法,但高门贵妇生了孩子大部分都是交给奶娘带,并不需要自己耗尽心思,雪容怎么都没想到,自家福晋也傻了。 “是吗?”林茈玉的注意力都在过年和孩子两件大事上,而且除夕、初一、初五胤祐都是按时出现的,她还真没发现。 雪容叹一声:“王爷这些日子不当值的时候几乎都在前院,明儿就是十五,王爷该到咱们屋里来了。” 虽然说现在的林茈玉有儿有女,嫡福晋身份稳如泰山,但夫妻恩爱和不恩爱是不一样的,能对镜描眉,谁乐意相敬如宾?夫妻相处的像招待宾客一样,那还当什么夫妻? 都被提醒到这个份上,林茈玉的脑袋终于转过来:“也就是说他才七八日没过来,你急什么?” 看雪容这么着急,她还以为胤祐已经好几个月不来,原来才七八天。而且胤祐又不是去别人那里,而是在书房待着,有什么好急的? “福晋,王爷在前头那么些天,您就不怕有人趁虚而入?”雪容都无奈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知道了,等会你去前头找他,就说耿立春给小格格诊断过,让他过来吃晚饭。” “是,奴婢这就去。”雪容一应声,转身就赶紧出去,林茈玉想叫都没叫住。 今儿耿立春刚过来给小格格检查的时候,一边忙活一边跟林茈玉说话,从小格格这两日的饮食状况、夜哭频率等等,一直聊到上次他离开的时候被胤祐叫过去。 虽然胤祐问得很委婉,但耿立春从民间来,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一眼就看穿他的担忧,然后就半认真半调侃地告诉了林茈玉。 本来林茈玉也是想要找个机会去安抚一下胤祐,结果后来说回孩子身上,又给忘了。 “果然养孩子费心,记性都不好了,以前养弘曙可不这样。”揉揉额头,林茈玉叫奶娘将孩子抱到隔壁厢房去,等着胤祐晚上过来。 雪容作为嫡福晋身边的心腹大丫头,是为数不多能到前院去的丫头,她脚步轻快直奔书房,还没过去就看见站在门外的赵诚。 “王爷在里头?你通报一声,就说福晋请王爷过去。”别的信息都是次要的,保留主要信息就行,雪容耍了个小心眼。 以前这种话赵诚都是屁颠屁颠就去传达,但这次他却摇了摇头:“也刚从畅春园回来,心情正不好呢。” “畅春园?那几位又闹事了?” 雪容试探着问话,赵诚只是摇头,什么都不敢说。 “不管外面闹什么,福晋来请,王爷总不至于不应,你去通报一声。” “不是我不通报,实在是王爷脸色确实不好。要不这样,你让福晋过来看看?前几日福晋就能出来走动了,正好哄哄爷。” “你们不是好几日不往后头去,怎么知道福晋能走动了?” “嗐,爷没去,不代表我们没去。福晋哪天下的床、哪天出的屋、哪天出的院子,爷都知道。但因为小格格的事,爷心里过不去。” 旁人或许不知道,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心腹多少能猜到点,赵诚直摇头:“爷本来都快放下了,结果小格格又这样,幸好小格格胳膊腿都没事,否则爷真是半夜都要给自己两巴掌。” “耿太医刚走,才说这事和爷没多大关系,是小格格先天体弱。” “话是这么说,但也得爷心里过得去才行啊?好姐姐,你去跟福晋说说,不行就让福晋来哄哄吧。” 主子闹脾气受罪的永远是底下人,林茈玉不爱迁怒还罢了,胤祐可是真正的龙子凤孙,在他们眼中下人是不算人的,这段日子前院伺候的人没少提心吊胆。 雪容看看赵诚又看看禁闭的房门,叹一声:“成吧,我回去跟福晋说说。你可在外头守好了,若是福晋来扑个空,看我找你算账!” “姐姐放心吧,咱们府上除了福晋的人,谁敢到前头来?”赵诚一拍胸脯,信誓旦旦。 “行,等着吧。”雪容笑两声,又掉头回去。 林茈玉正在研究晚上的菜谱,听到这个要求沉思了两秒钟:“把梳妆盒打开!” 坐月子期间不出去见人,她的装扮都是简单为主,梳妆盒都快落土了,看在胤祐这么憨将所有过错都揽在他自己身上的份上,小小打扮一下。 “是。”雪容立刻招呼过来两个小丫头一顿捯饬,恨不得粉都用上两斤。 生孩子对身体是有损耗的,这点毋庸置疑,但月子做得好能养回来不少,林茈玉身为淳郡王福晋,吃的喝的都算得上这个时代的顶尖,年近三十还能养得像二十出头。 看着镜中容光焕发的自己,林茈玉很矫柔造作地伸出一只手:“走吧。” 雪容赶紧来扶,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前头去。 胤祐还在书房里拿着兵书发愣,半晌没有翻过一页。:,,. 150 第 150 章 “王爷,福晋来了。”…… “王爷, 福晋来了。” 赵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胤祐第一时间并没有回过神来,因为林茈玉很少到前院来, 有往前院跑的时间,她更乐意回林家或者是去找林黛玉。 等了一会没有回应,赵诚只好又叫了一声:“王爷, 福晋过来了。” 这回比刚才声音提高了几分, 胤祐才回过神, 放下书走到门前,刚打开就看见林茈玉正站在眼前。 “这大冷的天你怎么跑到这来了?有什么事让他们传一声,你现在不能吹风。”一边说着话他还拉过林茈玉的手摸摸,没感觉到冷意眉头才松开些, 将人拉进屋。 看他言行举止和平时完全一样,根本看不出心里正在闹别扭。 林茈玉扶着他的手进屋:“明儿就是十五,我还是不能进宫就来问问你。而且再过几日就是孩子满月,也想过来跟你说说。” 说着话她把身上的披风解开,露出里面浅紫色夹袄,边上还缝着兔毛。刚生完孩子肚子还没完全消下去, 月子里又吃得多,毛茸茸的衣裳将人衬得更加圆润, 更显年轻。 胤祐听见孩子本来偏了一下头,看见她这衣裳又把头扭过来:“你在月子里又没人挑你的错,外头就不用管了。满月酒在正月里, 外头事情不少, 就把自家亲近些的亲戚请来,也不用大办。” “我正是这个意思,把她祖父家、外祖家请来就好。弘曙他们能不能告假?每年腊月正月都是最忙的时候, 这小丫头来的时候不好,往后每到她过生日的时候别人都忙着过年,也就能趁小时候热闹热闹,以后能顾上几回?” 腊月一十三生日,正是各处送年节例礼、赏赐的时候,眼下她刚出生还新鲜,等过几年谁还能顾得上?等将来亲近的长辈们都走了,恐怕连记得她生日的都没几个。 林茈玉感叹着她,忽然又想起元春来。别看人们口口声声说她正月初一的生日福气大,但那天人们都忙着拜年,恐怕根本就顾不上给她过生日,从生到死只怕她都没过过痛快生日。 胤祐察觉到她在走神,以为她是不乐意,再加上他自己总觉得对不起这个闺女,便道:“说的也是,年前年后都正忙,那就热热闹闹办怎么样?正好在正月里还能赶上个年尾巴,那就多请些人来。” “好,听爷的。”林茈玉回过神一笑,左侧鬓边一对攒花朱钗上下摇晃,与颈间的毛茸茸十分相称。 雪容、赵诚等人还在门口,按照端庄礼仪是不该多看的,但胤祐看一眼,又看一眼:“今儿打扮的像个小姑娘,有什么高兴事?” “自然是有高兴事。方才耿太医来看过,说小格格好生养着并无大碍,只是身子骨弱些,骑马什么的要谨慎小心,别的并无影响,往后给她在京城咱们眼皮子底下找个夫君,便无妨。” “真的?” “这我骗你做什么?她好生养着无碍,只是咱们有得给她操心。” 只要人没事,操点心算什么?胤祐的脸色肉眼可见好看不少:“无妨,等过些日子安排几个嬷嬷,那些教养嬷嬷什么都从你身边派,提前调教。” “对了,我正要说满月酒之后就开始选嬷嬷呢,除了奶娘多几个嬷嬷,嬷嬷们看着她长大,将来才更疼她。” 说着话林茈玉悄悄抬头看胤祐的脸色,而后忽然长叹:“说来都怪我不好,这孩子在我肚子里的时候都怪我不爱吃东西,才导致她比别的孩子弱。” “怀孕害口的人多的是,和你什么关系?”胤祐下意识反驳,后头的话却说不出口。 虽然他心里暗戳戳地自责,但要直接说出来,他还做不到。 上回将耿立春叫过来,虽然说法很委婉,但其实已经表达的很明白。孩子的体质特征会受到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影响,如果说林如海那边是体弱的根源,那胤祐的先天残疾就算是个诱因。 当然,这是耿立春从医学上的分析,要让林茈玉来说,她更倾向于这个孩子像原本的林黛玉。不过这话说出来除了会让更多人不痛快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用处,所以就没说。 “怪不怪的,孩子弱父母心里总过不去。幸好这孩子慢慢养并无大碍。对了,方才说什么来着?” “说满月酒。届时我去安排,你只管养着吧。” “好。那我就先回去,晚饭过来吃吗?” “还有些事,晚点过去。” “那等着你。” 重新披上斗篷,林茈玉扶着胤祐走到门口,然后才改去扶着雪容,转身沿着檐下围廊慢悠悠往后院走。 其实她过来也没说什么,但她过来就是一个信号,至少对胤祐来说很不一样。 孩子身体弱,身为父母都不高兴,但是互相指责还是一起想办法,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发展方向。林茈玉乐意迈出第一步,胤祐在书房里待了不到一刻钟,就迈出了第一步。 他给所有的兄弟送了邀请。 一般来说,皇孙、皇孙女出生肯定是要各处通知的,但不会直接送邀请,康熙这么多皇子,几乎每年都会有孙辈出生,都忙着参加满月宴、生日宴,皇子们还办不办差事了?所以只要通知送到,有空你就来,没空就拉倒,嫡子、长子的礼物多送点,其他的少送点,就行了。 但这回胤祐直接把邀请送去了,还是为了闺女,以至于他几个兄弟都愣了一下。 太子拿着邀请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似乎要从里面看出有什么密语。 老三瞅了两眼,充分发挥他的文学头脑,但除了找出其中两处用词可以更好,别的什么都没发现。 老四板着脸看了好几遍,然后交给了自家福晋。 老五的反应最像民间兄长的反应,民间一家最多也就四、五个兄弟,谁家添丁都该去看看,所以他收到邀请就叫福晋准备礼物,还特意嘱咐别和例礼一样,被福晋白了一眼。 老八第一时间去打听别人,发现所有人都收到邀请,他也就应了。 老九还是跟着老八走。老十跟老九念叨了两句,也应了。 十一肯定是要去的,有没有邀请都要去,因为他的嫡福晋是小格格的亲姨母。 十三不知道想什么,有点犹豫。十四跑去找老八待了一会,也没拒绝。剩下几个小的都是老老实实,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几个兄弟家都有了回应,胤祐又跑去找康熙,说要给家里弘晫几个请假两天。 康熙正在研究底下送上来青海的战略图,头都没抬:“过什么满月值得告两天假?当天早点接回去,第一天还送回来就行了,你们小时候别说过满月,也就过生日能休息一天。” 皇孙们看着辛苦,但其实真正辛苦的还是皇子们,他们刚断奶就开蒙,然后就开始上学,一年到头最多也就三、五天休息时间。和他们比起来,皇孙们都算幸福的。 胤祐在下头跪着:“皇阿玛可召见太医问过?” “嗯?”康熙研究的动作一顿,抬起头,面露不悦。“你在问朕?” 还是那句话,皇孙、皇孙女那么多,康熙不可能每个都过问,如果不是他亲自教导过或者是在他身边待过,他可能都没有多少印象。 李德全瞧着气氛有点要变僵硬,赶紧悄悄咳嗽两声,然后用最小的声音:“万岁爷,这位小格格有些体弱。” “体弱?”康熙又顿了一下,再看下头胤祐直勾勾看着他,眼里并没有忤逆和不满,语气才缓和下来。“还在正月里,歇两天也无妨,尽快送回来。” “嗻。”胤祐答应一声,却不起来也不走。 康熙低下头又研究一会,没听见他告退的动静:“还有事?” “皇阿玛那天可有空?” “怎么,你还想让朕去看看?前两年西藏假□□的事情沸沸扬扬,朕可没那个闲工夫,能给你几个小子放假就不错了。” “嗻,儿臣告退。”胤祐磕头告退,起身时看着康熙似乎有话想说,但欲言又止,还是出去了。 “不像样。”康熙低斥一声,又低下头。 与他所期待的雄才伟略相比,这样纠结于一个孩子的满月宴,的确很不像样。 李德全满脸纠结,想想康熙生气时的样子,想想胤祐这两年得宠的程度,再想想等康熙过后知道真相可能会有的反应,最终一咬牙:“万岁爷,淳郡王府这个小格格似乎有些遗传自淳郡王,不过没有淳郡王严重。” “什么?” 这下康熙的动作彻底顿住了,脑子里再次回放胤祐刚刚的神情,难怪总觉得他有什么话想说。 当年他差点被放弃,但他不想放弃这个孩子,甚至还满心期待着能把自己当年的遗憾也补回来。 沉默良久,康熙将笔放下:“哪天?” “回万岁爷,小格格是腊月一十三生的,满月宴应该在正月一十三。”李德全连忙回话,同时心里松口气,知道他又说对了。 被胤祐这一番四处通知邀请,正月十五淳郡王府还没多热闹,但正月一十一这一天,各处送来的礼物能堆满个小院子,一十三这天摆酒的正日子,几乎所有皇子都来了。 不管他们是来拉拢人还是趁机交流,反正都来了,各个皇子府除了开府、成婚,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十来个福晋挤在后院,围着摇篮里嗷嗷哭的小格格。 “长得真漂亮,才满月就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将来保准比七嫂还好看。” “我们家几个都不怎么好看,怎么这个小东西这样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身子不好,还是得好好养。我带来了些人参,叫奶娘吃了化成奶汁子。” “我也带了些,咱们不缺这些也不怕抛费,多补着些。”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漂亮的小东西谁都喜欢,就连林黛玉都坐在林茈玉身边泛酸:“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将来长大了必定是难得的美人。” 林茈玉脸都已经笑僵了,皮笑肉不笑:“好看有什么用?命好才重要。以后我得找几个厉害嬷嬷教她,可不能像你似的。” “像我怎么了?”林黛玉恼了,趁没人注意用手腕给她一下。 前面觥筹交错,后面叽叽喳喳,康熙的赏赐就是这个时候送来。李德全亲自送来的。 所有的热闹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大概一刻钟,李德全一走人们又再次热闹起来,比刚才还热闹。 忙着拉帮结派的开始过来给胤祐道喜,私下议论的全都换上满脸笑,爱答不理的开始到处举杯换盏。 直到午时过半,这场辰时开始的宴会才结束。胤祐送走兄弟们,回来就抱着闺女哭,满身酒气熏得小格格尿了他一身,但他已经醉了,什么知觉都没有。 林茈玉差点叫人把他清出去。 林黛玉帮着送走众位福晋,进来轻轻拉林茈玉衣裳:“爹和瑾哥儿等会子过来,他这样还能出去?” “他吃醉了,叫他睡吧。瑾哥儿再过几日就要回山东去,咱们去说话。” 看看已经睡着的胤祐,林茈玉留下两个嬷嬷看着他,不忘把闺女解救出来。 上午的宴会后院众人是没资格参加的,下午是林家、戴佳氏两家的亲戚,她们也不能参加,所以她们的贺喜就从中午挤出来个空闲。 以那拉氏为首,众人纷纷送上贺礼,有百福图、长命锁、如意扣等等,都是常见的东西,林茈玉收了东西,听她们说几句吉祥话,等她们回去还要再回赠她们价值更高的还礼。 然后休息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准备下午的宴请。 与上午相比下午十分简单,摆上两桌就行。林如海当着戴佳氏众人的面没说什么,但走的时候是被林瑾扶着走的。 直到傍晚一天的忙碌才算结束,林茈玉趴在床上让雪容按腰,旁边张妈妈盘点收到的贺礼。 “这几件小衣裳不错,还有小褥子,看样子几位庶福晋是用了心的。再过些日子就是福晋生日,到时候天气暖和些也把小格格抱出去晒晒太阳,就用几位庶福晋做的褥子吧,叫她们看见心里也舒坦。” 林茈玉被按得舒服,眼睛都没睁:“就按奶娘说得办。” “那我多挑出来几件,尽量都用上,不然用这边不用那边,叫人分出来说厚此薄彼也不好。”维护后院稳定也是门学问,张妈妈念叨两声,见林茈玉累坏了不想接话便自顾自挑选起来,尽量每位庶福晋送的东西都用上。 151 第 151 章 后头说了什么林茈玉都…… 后头说了什么林茈玉都没听见了, 她被按得舒服,没一会就迷迷糊糊睡着,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雪容?” “哎, 福晋醒了。” 雪容的声音从外间传来,迟了片刻人才进来:“昨儿福晋累坏了,是要再睡会还是要起来?” 林茈玉看了眼窗户的位置,坐起身:“起来吧, 习惯早起也睡不着。你在外头干什么呢?” “王爷在外头呢。”雪容意有所指地眼神动动,然后憋着笑过来帮林茈玉穿衣裳。 昨天康熙命李德全过来, 算是把胤祐从小到大心中的一个结解开了, 上午宴席结束众位皇子离去之后, 他抱着闺女嘟囔了半天。嘟囔完酒劲上头, 还抱着闺女睡了, 被尿一身都不知道, 下午的时候林茈玉也没让人叫他, 反正来的是林家和戴佳氏族人,说他喝醉了也没人追究。 今天酒醒了,昨天的事情不知道他还记得多少。 雪容眼神飘过来又飘过去, 想笑又不敢笑。 林茈玉洗了脸坐在梳妆台前:“怎么了?” “没什么,方才奶娘抱着小格格过来请安, 王爷看了看小格格就叫抱回去了,说不让吵福晋。对了, 王爷一大早就琢磨,说给咱们小格格取个名字叫和昳。” 昳, 寓意活泼,漂亮。 “是个好名字,王爷还在外头?” “在呢。福晋等会出去看见就知道了。”雪容抿着嘴帮林茈玉梳妆好, 然后退后两步站着。 林茈玉站起身,看了雪容两眼才从里间出来,绕过屏风又掀起帘子,就见胤祐正坐在外头桌岸上,一副聚精会神读书的样子,似乎连有人过来都没感觉到。 又不是只有他们夫妻两个,屋里伺候的下人少说五六个,怎么可能听不见? 但胤祐就是没动静,仿佛在回避什么。 是在回避昨日喝多了又嘟囔又哭,还是回避被闺女尿一身?不对,尿的时候他都睡着了,应该不知道这回事。 林茈玉在脑子里将昨天的事情重新过一遍,差点笑出声,在嘴角上弯的时候赶紧收住:“爷早。” “这么早就起来了?”打招呼躲不过去,胤祐转过头来,视线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恢复如常。 “不算早了,今儿爷不用出去?” “不用,爷告了两天假。今儿弘晫他们也都不用进宫,京郊的河水都融化了,等会咱们一家子摸鱼去。” 躲避尴尬的最好方法,就是找点别的事情干,到时候大家都忙着,就没人能想起来尴尬事了。 林茈玉很给面子地点头:“好,咱们和昳也满了月,一起去。” 见她从起床到现在一句没提昨天的事,仿佛那些事压根不存在,胤祐才松口气,但也没有完全放松警惕,又高兴又紧张的样子实属罕见。 两人吃了早饭,带上家里几个大的小的崽子,钻进暖烘烘的马车,外出游玩去,能这样一家子都有空闲的机会可不多,必然不能浪费。 他们大包小包几辆马车一起出发,荣国府却被低气压包裹。 贾赦坐在厅堂中上首,脸色难看:“淳郡王府还是没有邀请送来?” “回老爷,没有。”厅堂中央小厮回话,头都不敢抬。 世家大族每逢丧事、喜事从来没有一天就办完的,贾母的生日可以从七月底一直到八月中,小格格的满月宴最少也要三天,只是昨天是正日子而已。 头一天是那些不大亲近的人送礼,正日子请正经亲戚,这第三日就该正经但又稍远些的亲戚,比如荣国府。无论何时,国公府第都是能拿得出手的,不至于连淳郡王府的门都进不去。 但等啊等,他们的满月礼都送去了,邀请还是没有来。 “以前那些小事也就罢了,淳郡王福晋生产这么大的事竟然不来邀请,我好歹还是她的亲舅舅,府里还有她的嫡亲外祖母!”贾赦的脸上挂不住了,他也的确有资格说这话,亲舅舅的身份不是假的。 邢夫人坐在另一侧,但完全不敢说话。 下首是贾琮和他的夫人,这对年轻夫妻更是不开口,只有贾赦在上首气得脸色铁青。 过了半晌,又有个小厮进来:“老爷,我们去打听了,淳郡王府那边看门的人说压根没收到咱们送去的礼物。” “什么?是谁负责送礼的,叫他来见我!好好的礼物送出去,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凭空消失当然不会,但偷梁换柱中饱私囊,可是贾家下人的拿手好戏。 贾琮悄悄嗤一声,他早把这些事摸清楚了,只是不开口而已。 当年王夫人管家时,周瑞家的凭借陪房优势从贾家搬出去多少好东西?她的女婿冷子兴是怎么发家发起来的,当谁都不知道? 后来王夫人分出去,换邢夫人管家,王善保家的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还不如周瑞家的,如今府上千疮百孔的程度比当初更甚。所以成亲之初他就叮嘱过自家媳妇,只要有人问起嫁妆,就说嫁妆已经被他挪用了。 贾赦气势汹汹叫人过来,准备追问证据找出淳郡王府的错漏,但等人过来询问几句,竟连是谁将礼物带出府的都没问出来。 谁带出府谁就要负责送到淳郡王府,但谁敢去碰瓷淳郡王府?没人问就算了,有人问当然不能承认,大不了被打一顿赶出去,反正已经攒够了钱,不能继续捞也亏不了多少。毕竟贾家已经不成了,这捉襟见肘的生活可不是谁都有王熙凤那本事圆过去。 几人不是互相推诿就是含糊不清,横竖是问不出结果,贾赦气得骂邢夫人:“叫你管家,看看管成什么样子?几十年来,从未出过这等丢人现眼的事!” 堂堂管家太太被当着众人责骂,她还能有什么威权?但多年来她都低服做小,这个时候也不敢反驳:“老爷别生气,到底是下人疏漏,捆起来料理了就是。” “料理了就是?错过小格格的时辰,你去淳郡王府?皇上亲自下旨赏赐给小格格过满月,这是多大的荣耀,况且小格格名字和阿哥一样从‘日’,皇上知道都没说什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贾家子孙辈辈有排序,贾赦一辈从“文”,贾琏一辈从“玉”,贾兰一辈从“草”,但女孩几乎从来不参与其中,即便是被寄予厚望的元春也没有从“玉”,而是与其他姐妹另列“四春”,唯有贾敏与她的兄弟一样从“文”,她当年在荣国府的娇宠程度可见一斑。 贾家尚且如此,何况是规矩更加森严的皇室?公主、格格的名字封号从来都是端静、淑慎之类,但淳郡王府的小格格就敢从“日”,胤祐还一大早屁颠屁颠叫人去见康熙,问“和昳”这个名字好不好,虽然被康熙装模作样骂了一顿,但这个名字到底没改。连荣国府都听到消息,外头整个京城怕是都传遍了。 贾赦今日发怒,最大的根源也在这个名字。 邢夫人出身虽比不上荣国府,但好歹也算官家女,自然明白其中讲究,更加不敢辩解。 院子里无人敢接话,连带整个荣国府都阴沉沉的。 林茈玉不知京城传言,他们一大家子踩着冬日尾巴在外面游玩了一天,回来该上班上班,该上课上课,该管家管家,该吃奶的也得老老实实吃奶。 花费几天将过年期间和月子期间积攒的事情处理掉,恢复精力的林茈玉又开始回娘家和串门子。回到林家,林如海刚送林瑾去赴任,看见笑着吐泡泡的外孙女差点老泪纵横。 “太医果真说无事?” “您看她这高兴样子,像是有事的吗?如今年岁太小无法自己进食,等她大些可以自己吃东西,慢慢就能补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 从自己的身体想到贾敏,再想到林黛玉和林瑾,林如海恨不得连祖上都翻出来想一遍,感慨了许久才让奶娘把小孙女抱远些,擦擦眼角开始说正经事。 “前几日你妹妹来过,说贾雨村年节时与贾家联系上了,你可知道?” “这么快?我赶在年前几天生了这小东西,事情多,她还没告诉我呢。怎么,难道他又做了什么?” “据打探回来的消息,贾雨村祖上的确与贾家有关,但两支早已分隔数百年,到如今连同宗都算不上。不过到底也算有些关系,贾家眼下无人,重新连上宗也并非没有可能。你妹妹另安排人给他指了太子的路,就看他如何选了。” 说完,林如海眯起眼睛,透出几分并不隐晦的算计。 在京城当了几年退居二线的老家翁,但他内里还是那个在盐、粮两道多年的老狐狸,以前那些与盐商、粮商纠缠的智慧用在区区一个贾雨村身上,实在是大材小用。 “你们姐妹两个还是心软了些,不过姑娘家心软是好事。” 简略地评价一句,林如海似乎并不准备插手。 荣国府站老八,但老八不会成功。林黛玉和林瑾暗戳戳将他引向太子,但太子早在废立时就已经远离那个位置了。这两条路看似都是死路,可只要贾雨村心里哪怕还有一丁点他初入仕时的正直,等到雍正登基,这两条便都是生路。 当只有荣国府这一个选择在眼前,贾雨村会犹豫是要选择老八还是别人,可老八和太子两条路摆在他眼前,他就会在老八和太子之间犹豫,没有更多精力分给别人。 林黛玉将他困在这两条路上,是生是死他自己选。 林茈玉知道全部的故事,在她看来贾雨村死不足惜,不过林黛玉对贾雨村认知有限,只凭“窥探亡母名讳”这一条,是仇怨,但还不够下死手。 “既然已经布了局,那咱们只等着看,后头的局也不用我们去做,他若该死自己会去找死,脏了手还嫌腥呢。对了,再过几日是花朝节,我们姐俩儿生日,我想着带这孩子拜拜花神,等母亲祭日的时候就不带她了。” “她还小,没得沾染许多烟火味,明年吧。今年祭日添了不少人,你母亲瞧见定也高兴。” 不愉快的事几句话说过去就罢了,还是讨论自家的事要紧。从林府回淳郡王府,林茈玉立时着手准备花朝节。 她们姐俩儿的生日最早是轮流办,林如海回京后就是七皇子府、十二皇子府、林府三家轮流办,今年最小的孩子在淳郡王府,就在这边办了。 花园里画眉带着几个管事嬷嬷去研究如何摆设,木香她们从外头不停往府里搬各种花,吃食交给厨房,张妈妈则满心欢喜地准备拜神要用的东西。 林茈玉看着提前预备出来的衣裳、被褥、换洗尿布、帽子等等物件,忽然心念一动:“我记得母亲提前做过几套小衣裳,把那个拿出来吧。” 张妈妈收拾东西的动作微顿,随后起身:“外祖母给外孙子、外孙女做衣裳、被褥再正常不过,只是衣裳收得久险些忘了,幸而福晋还记得。我这就去找出来,恍惚是在最里头箱子里呢。” 贾敏去世后她的物件烧了大半,剩下的小半林茈玉和林黛玉分了,带回来用以睹物思人。但这样伤心的东西不会整日摆在眼前,便只拿出几件摆着,其他都收在库房最深处。 那些年贾敏和林如海远在江南,三个孩子都不在身边,说是留守老人都不为过。闲暇时思念儿女,打发时间最好的方式就是给孙辈做衣裳、被褥,不仅能思念儿女,还能想象将来含饴弄孙的场景,仿佛亲眼见到了似的。 只是可惜,衣裳留到现在,人却没有等到。 152 第 152 章 贾敏的东西被翻出来,…… 贾敏的东西被翻出来, 其他物件自然要让路,到花朝节那日,和昳身上穿的、摇篮里铺的,都是贾敏留下的东西。 林黛玉和西林觉罗氏带着孩子过来, 她们孩子身上穿的衣裳与和昳的衣裳款式相同, —眼就能看出来自同一人之手。 林如海也过来, 从早上到下午,一大家子热热闹闹说笑过生日。 临近傍晚他们才回去, 晚饭则是淳郡王府的家宴, 后院的侧福晋、庶福晋都要过来,说是拜寿,但林茈玉对这种小妾给正妻拜寿的行为怎么都没办法代入, 所以一直都是能免则免。 今年在家里免不了,就命厨房早些将晚宴做出来, 大家把流程走—走,然后赶紧各自回屋该干什么干什么。 侧福晋那拉氏是府里的老人,也是和林茈玉相处最久,相对最亲近的,看见和昳身上的衣裳便问:“这样子是前些年时兴的,福晋怎么想起做这样的衣裳给小格格穿?” “的确是前些年的衣裳,是我母亲做的。今儿我妹妹、弟妹过来,几个孩子都穿的我母亲做的衣裳。”她们不能去前头参加宴饮,没瞧见不知情也能理解,林茈玉解释两句并未生气。 那拉氏的笑脸却—僵, 连忙起身:“妾身失言,说到福晋的伤心事了。” “人生在世,生老病死本来就在所难免, 也是也没法子的事,算不得什么不能严明的伤心事。你坐吧,不用在意。过些日子是我母亲的祭日,届时我去林家住几天,家里的事还要你用点心。” “是。”那拉氏又说了几句告罪的话,然后才坐下。 再往下首数几位,高氏的眼睛直勾勾盯在和昳的被褥上,半晌没有挪动。 “妹妹?妹妹!” 耳边传来声音,高氏被叫回神,忙挤出温柔笑容:“姐姐叫我?” 杨氏眼神若有若无瞟过最上头正在逗孩子的胤祐,语气发酸:“从宴席开始妹妹就魂不守舍,我跟你说了好几句话你都没回应,在想什么呢?” “这不是头—回见着小格格出来,忍不住多看两眼。”高氏低头,露出几分羞怯。“看王爷好像很喜欢孩子,即便是个格格也捧在心尖上,将来若是我也能生个可爱的孩子就好了。” “你想的倒好,可咱们王爷喜欢的是福晋生的孩子,你看府上这么多孩子,看着都挺受重视,但其实最受宠的还是福晋生的两个。三阿哥就罢了,如今小格格也这样宠着,咱们怕是没有这个命。” “福晋自然和我们不—样。”高氏又抬头往林茈玉和小格格的方向看一眼,带着羞怯、羡慕、失望的复杂情绪,慢慢将头低下。 可当她低下头所有人都看不见她的视线,她脸上只剩下不解。 不应该啊,如果说满月之前小格格身体弱不能用任何外来的东西,那现在已经出了月子将近—个月,难道从来没用过别人送的东西?可前摇篮上挂着的玩具里,分明就有侧福晋送的。 难道又没有起作用? —次没有起作用可能是剂量小了,但两次都没有起作用,绝对不会是巧合。高氏自小跟着舅舅在医馆,不敢说医术高明,但若是这点剂量都把握不住,几年的医书都白读了。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心里惦记着事,她对别人的话都是爱答不理,但她向来温柔,别人见她这样模样只以为她是在伤心或者是想什么,嘀咕两句就罢了。 “真没用。”杨氏嗤—声,视线远远落在胤祐身上。 王爷是爷,是主子,她从进入淳郡王府的时候就知道,她这辈子都和胤祐绑在一起了,讨好了胤祐将来才会过得好。 但她家里不行,给她提供不少助力,直到有人找上她,说只要她往外提供点无关紧要的消息,就能给她银子,帮她。 争宠固然靠容貌和本事,但也需要钱,如果没有钱打点下人,谁愿意帮你?如果没有钱,稍微出了点什么差错就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何况衣裳、首饰哪样不用钱?虽然都有固定的份例,但要靠那点份例争宠根本不够。 初时她小心谨慎,遇见不对劲就赶紧撤退,倒不是因为心机多厉害,只是单纯不敢下手而已,因为她没有试错的成本。 可等了这么久试了这么久,胤祐对她的态度根本没有多少变化,反倒是府上的人越来越多。虽然胤祐自己不往府里带人,到每到选秀的时候皇上赐人,总不能拒绝。 再这样等下去,恐怕到人老珠黄都没什么进展。福晋的小格格已经出生,接下来该把机会让给后院的人了吧? 想着想着,杨氏看向胤祐的视线越发炽热。 忽然上头胤祐动了,似乎察觉到底下的视线,环视四周。但他的视线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扫过一圈落在林茈玉身上:“和昳一直扭,是不是尿了?” “是吗?快叫奶娘过来。”林茈玉一招手,立刻有两个奶娘过来,从胤祐手中抱起和昳快步走到后头里屋,不到一刻钟又带着换了新尿布的和昳出来。 皇室子弟最不缺衣裳,尿了、拉了都是直接换全套衣裳,但因为这衣裳意义不同,所以只换了尿布。不过衣裳还是干净的,满是婴儿独有的奶香味。 胤祐接过来闻两下,又递给奶娘:“有点臭。” 奶娘不敢说话,抱着和昳站在一旁。 林茈玉瞪过来两眼:“你喝酒才臭。” “……”胤祐立马闭嘴,把闺女又抱回来,什么都不说了。 底下众人只看见他们两人互动,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挨着近的勉强能听见,但也不知道有什么含义。总之,两人的举动落在众人眼里,就是打情骂俏。 方才还满眼含春的众视线,瞬间就变得幽怨可怜。 林茈玉也算处在视线中心,瞬间—抖,浑身鸡皮疙瘩。 “今儿热闹了一日,时候不早,大家便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看不得就不看,眼不见心不烦,嫡福晋的权力就是在这个时候用的,没得让自己不痛快。 底下有人松了口气,有人不情愿,纷纷起身:“是。” 等众人依依不舍地走了,胤祐才抱着闺女站起来,也不交给奶娘,直接往屋里走:“这么早就散了,你不想瞧见她们?” “这话说得,好像我多想瞧见爷似的。” “啧,都是两个孩子的额娘了,还这么说话?” “再过十年、二十年也这样说,总是恭恭敬敬,我和她们还有什么差别?你等会子再坐,先去漱口。” 胤祐抱着孩子想坐在床上,屁股还没挨到床就被林茈玉拉起来,怀里的闺女也被抱走交给奶娘。 “小孩子觉多,这个时候差不多该睡了,晚上还要醒好几次呢。让奶娘们都去歇着,晚上才好轮流守夜。” 林茈玉每天晚上不用每隔两、三个小时就起来喂奶,但她知道这项工作并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奶娘身上,所以对奶娘们十分宽和,只要不犯错,各项待遇直逼雪容她们这些大丫头。 当然,也不会惯着。弘曙的一个奶娘仗着奶大了府里的嫡出阿哥,对弘晫的奶娘吆五喝六,林茈玉偶然撞见第一反应就像是看见了贾宝玉的奶娘,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撵走,还把弘晫的奶娘罚了两个月月钱,理由便是她没有及时将这种仗势欺人的行为如实禀报。 过后那拉氏暗示她把奶娘的月钱私下补足,现在弘晫和弘曙两兄弟该勾肩搭背的时候勾肩搭背,该打架也没人去拉,反正打完就又好了,林茈玉不管,胤祐也不管。 夜色降临屋里掌上灯,胤祐已经洗漱完毕,歪在床上看林茈玉盘点贺礼:“有什么好东西?” “好东西自然是不少,但再好的东西也不如额娘送来的经卷。送来的姑姑说这是额娘亲手抄的,原本是想和昳满月的时候送来,但没赶上,就等到花朝节,抄完之后还在佛堂供了半个月。” 右腿残疾不仅是胤祐的心结,也是戴佳氏的心结,这么多年母子两个若无其事的相处,但心里有多少在意却说不清。小格格出生,算是给了他们—个机会。 胤祐沉默片刻:“额娘年纪大了,眼睛不好还抄什么经书?费眼睛费心血,抄错了字还要浪费—页。” “是啊,额娘辛苦了,等我从林家回去,去宫里看看额娘。” “嗯。” 应—声,就没有回应了。 林茈玉转身回头,就见胤祐从歪着的姿势变成躺着了。 看来他心里还是没有别过这个劲儿来,不过到底如今还算是家庭和睦,无论是他们这个小家,还是加上康熙、戴佳氏,比其他的妃嫔、皇子强多了。 点了要紧些的礼单没错处,林茈玉便推了东西摸上床:“明儿耿立春该过来请脉,你晚些再走,让他给你也请一个。” “给我请脉干什么?” “请平安脉,注重养生。这么些孩子,你不看着他们成家立业?得好好养身子。”说着,林茈玉在胤祐胸膛上拍拍,意味深长。 胤祐嘴—抽:“爷身体好着呢。” “知道知道,男人四十一枝花,爷还没到四十呢。” “你睡不睡!”胤祐呲牙,伸手将人薅住。 孕期的时候两人很少同房,即便同房也很少睡在—张床上,月子里更不用说,除了林茈玉不方便,胤祐还闹别扭呢。出了月子倒是方便了,但康熙又要巡视河堤。反正各种大事小事堆着,今年都到二月里了,两人连个胡闹的功夫都没有。 今日宴席散得早,倒是个好日子。 想想明天没什么要紧事,胤祐抬手将床幔帷帐扯下来。 里间侍奉的丫头早在林茈玉上床的时候就退到外间了,听见帷幔响动,她们又往外挪了挪。 153 第 153 章 花朝节后,天气回暖的…… 花朝节后, 天气回暖的速度明显加快,过了乍暖还寒不稳定的那几日, 人们的衣裳明显换了季, 府里几个小阿哥、小格格的衣裳也都换了,和昳因为年纪小身子弱,是换衣裳最晚的那个,可即便如此, 那些旁人送的冬季厚衣裳、被褥, 仍有许多都没用上。 这些衣裳在春季收起来, 等再拿出来又是冬季, 要在箱子里待上大半年,所以装箱时需要做防蛀、防潮等各项处理, 张妈妈带着几个嬷嬷忙了两三天都没收拾完。 “才说将这些衣裳好生收拾, 万万不可被虫蛀了, 就发现库房角落里那些不用的布匹被蛀了。那是咱们刚进府的时候带来的东西, 当时匆忙没来得及好好收拾, 这么些年竟也没重新打扫, 趁着今年, 不如一并打扫了吧。” “进府时带来的东西, 都有十来年了,是该重新规整,等大格格出嫁的时候, 还得从里头挪嫁妆出来呢。”雪容说着就笑起来。 庶女出嫁, 一般来说从官中给份嫁妆就行, 嫡母愿意给是嫡母大度,嫡母不愿意给也算不上错。但林茈玉对家里几个孩子都很好,连抚蒙都不愿意让去, 肯定会从私库里给份嫁妆。 果然,听她们这么说林茈玉半点不悦都没有:“前几天我还跟王爷说咱们大格格快到年纪,让他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趁现在皇上对咱们小格格心软,赶紧给大格格定个好亲事,便是不在京城也比抚蒙强。” 即便不能留在京城,那格格也还是格格,是在自家的地盘上,抚蒙虽然名义上也算自家地盘,但实际却是嫁到别人地盘,半点不由己。 张妈妈指挥着人拾掇库房,还分心插话:“大格格今年、明年就能定亲,再备个两三年的亲事,年纪正合适。大阿哥也到年纪了,福晋可有瞧上哪家姑娘?” “我才不去瞧那个,嫡福晋皇上要是不指,就让王爷去选,侧福晋我更不选,选不好还落得嫡福晋埋怨,再下头格格、侍妾的反正我不给,我们林家没这个传统。” 林茈玉理直气壮,那些从林家出来的老人们都会心一笑。 林如海身边就三个,一个正妻,两个良妾,乱七八糟的通房半个都没有。后来林瑾成亲,贾敏很少过问他们小夫妻两个的事,哪怕是他独自在山东的时候,贾敏和林如海也没有说为了子嗣催他赶紧纳个妾,说起来就是小夫妻年轻不着急,还宽慰西林觉罗氏。 西林觉罗氏刚诊断出有孕的时候,西林觉罗家两个陪嫁婆子十分贴心地进言,说姑爷一个人在外头容易被人笼络去,不如另安排个丫头去伺候,好歹是自己人。 这个时代对女子的教育就是要“贤惠”,西林觉罗氏虽然不情愿,但回来的时候还是留下了两个丫头,但她前脚刚到京城,后脚林瑾就把那两个丫头也送回来了。 为此林瑾还给林茈玉和林黛玉说,让她们劝劝西林觉罗氏,没事别瞎想,有这个瞎想的功夫不如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等孩子满了周岁身体健康,就扔给林如海,她再到山东去夫妻团聚。 这事没往外说,但林茈玉身边几个贴身伺候的都知道。 几人视线交换正偷笑,忽然外间传来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张妈妈赶紧出去:“怎么回事,收拾衣裳毛手毛脚的,可是打了什么?” “回嬷嬷,阿嚏——奴婢一时手滑,阿嚏——” “可是风寒了?虽说是春天,但也还没到穿单衣的时候,定是你们这些小丫头贪凉图漂亮,还不快出去,若是将病气过给小主子,有你好看!” 小孩子的免疫力本来就弱,小格格和昳又更弱,张妈妈的声音都高了许多。 那小丫头也委屈,跪在地上用手捂着下半张脸:“奴婢今儿早起还好好的,也没有贪凉穿单衣,而且……而且像是风疹。” “风疹?”张妈妈眉头拧得死紧。 雪容从里头出来:“园子里花都开了,春天癣症多,也不是什么大事,叫人采买些蔷薇硝什么的回来就是,妈妈别气。” 风疹、癣症都是指的过敏,这不是人为可控的事情没办法,而且这小丫头除了打喷嚏没别的症状,的确不似风寒。 张妈妈松口气,但语气仍旧不好:“知道自己不好就该在外头守着,还进来做什么?扣你半个月月钱,去外头伺候吧。” 那小丫头更委屈了:“奴婢以前从未发过癣症,而且奴婢今儿也没到园子里去,一早起来就进屋来伺候了,倒像是衣裳上的味道。” 说着,她又打了个喷嚏。 张妈妈立刻将掉落在地上的衣裳捡起来,还将已经装箱和未装箱的衣裳都拿过来闻:“胡说,什么味道都没有。” “回妈妈,也不一定是有味道,就是会不舒服。” 花粉在空气中传播引起过敏,有人会闻到香味,有人什么味道都闻不到,只有过敏的人才需要带着口罩全副武装。 林茈玉在里头听着她们说话,眉头一挑:“你是说,这衣裳沾了东西?” “回福晋,奴婢也不敢断定。” “叫木香回来。” 木香和半夏是林家的家生子,自小跟着姑娘侍奉汤药、饮食,后来一个给了林茈玉,一个给了林黛玉。这么些年过去,林茈玉早已成亲生子,这些多年跟随的丫头们也多配了人,木香成亲后就替林茈玉管着外头,没什么大事几乎不会回来。 府上三不五时就有太医过来,各项饮食、用品都有专人掌管,所以林茈玉就没急着再找一个懂医术的丫头。但现在看来,还是得有一个。 趁着去传召木香的功夫,那小丫头被叫起来,将她过手的全部东西再过一遍,等将可疑东西都找出来,她鼻头都发红了。 屋子里轻松温馨的气氛早已消失,沉默地仿佛又回到冬季。 半晌木香匆匆赶来,将那些可疑物品挨个检查一遍,却什么都没查出来。 “没有味道,也没有毒性。” “所有收来的礼物都有记载,她敢下毒,除非九族都不想活了!”张妈妈早趁等候的时间叫人将入库账本拿来,一一核对之后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一目了然。 木香沉思片刻,道:“有些人的嗅觉、味觉很敏锐,能察觉到寻常人察觉不到的味道,小孩子的嗅觉也很敏锐。下手的人必然不敢用毒,只用了能引起呼吸不适的东西,可能是什么药材,也可能是什么调料,因为用量很少我们感觉不到,但小格格可以。哪怕有嗅觉敏锐的人感觉到最多打两个喷嚏不会当回事,但小格格太小,这种不适会让她吐奶,稍有不慎就会被呛到。” 能让人打喷嚏的东西太多了,最常见的比如胡椒、辣椒之类,有些人喜欢吃,做菜的时候放很多,有些人只要闻到味道就会涕泪横流,但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被呛到就是打几个喷嚏的事,不会有什么其他影响,也不会太过在意。 然而不管是什么,要对付一个稍有不慎吐奶都能把自己呛死的刚出生的小婴儿,需要的用量甚至比对付过敏人群还要少。 木香没找出那东西是什么,但大概原理已经能猜的**不离十:“幸而这些东西小格格没用过,也幸而福晋屋里恰好有对这东西敏感的人,否则……” 否则这些衣裳穿在小格格身上,说不定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不小心吐奶,把自己呛死了。 林茈玉脸色难看:“张妈妈。” “是。”张妈妈立刻走过来。“这是小格格满月时后院庶福晋们送来的东西,单独收在个箱子里,原本是准备花朝节给小格格穿,但因为把太太做的衣裳拿出来,这些就都收起来了。之后府里没有宴饮,再加上正是气候多变的时候,小格格在屋里没出去过,这些东西也就都没用上。” 说着说着,张妈妈一身冷汗。 满月当天,小格格穿的都是宫里戴佳氏赏赐出来的,晚上又按照福晋吩咐换了用弘曙旧衣裳改成的褥子,这些只在外头摆着没用上;之后王爷要赶在冬日尾巴出去玩,这些衣裳、被褥原本预备都带上,但福晋说用不上,不让小格格下马车,就没带,只带了林黛玉送的小披风;再后来花朝节又要用,贾敏预备的东西拿出来又没用上…… 细细想来真是好险,这些东西好几次只差一点就用上了。 “福晋,这下手之人真是歹毒!小格格正在吃奶,身上都是奶味,奶娘又在吃药,怕是连太医都察觉不出里头的东西。横竖循着礼单人都找出来了,不若交给王爷处置?” 这些东西味道本来就小到正常人难以察觉,一旦小格格穿上身,被奶味和药味遮盖,就半点痕迹都留不下了。 每次轮到使用这些东西的时候,林茈玉都正好想起其他东西,当时还想着下次再穿别浪费别人好意,如今再想,那分明是她下意识的警觉和回避。 “不用了,这些东西是谁送的先不用管,你们几个,把画眉她们也叫来,将我从生小格格开始所有拒绝过的东西都找出来,即便是哪天我忽然不想喝茶也算,你们一起想。” 有这一件,就必然不止这一件,林茈玉无意识避开的东西很多,从小到大都成了习惯,开始时还因为好奇追根究底过,但后来习惯了就不大管,就像没有人会去细究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吃过的每顿饭。 但涉及到孩子,就必须追究。 154 第 154 章 郡王府邸虽然比不上皇…… 郡王府邸虽然比不上皇宫, 不像皇上、妃子那样一举一动都有人记录,还有专门的起居注,但想要找什么痕迹也是能找到的。 林茈玉下令之后, 整个正院表面看着一如既往, 但实际上任何东西都许进不许出,连送到洗房清洗的衣裳、被褥都暂停了。 洗房的管事嬷嬷来问,张妈妈随便找个借口言两语将人打发走,转头就想起件事:“生产那天产婆们都将东西搬到床边了,但福晋忽然要站着生。不过当时的东西都沾上血腥气, 什么脏的不脏的都拿出去丢掉,如今想找也没有了。” 生产的时候虽然有太医在场,但血腥气飘得满屋都是,连备好的汤药味道都会被冲淡,而且过后那些脏了的被褥肯定会被丢掉, 都不用自己动手就会有人清理痕迹。 “这背后动手的人医术如何不能断定,但必然是有医治经验的。咱们二姑娘小时候就见不得荤腥味道, 饭食、药材都要把那些味道重的掩盖掉,咱们家的老大夫还曾说过,民间大夫哄小孩子吃药,这样的手段很常见。” 家里出了事,木香被叫回来自然要住几日,可疑的东西清理出来, 耿立春也被叫来。 与木香这个半吊子相比, 耿立春是正经大夫, 医术是太医院水准,经验是民间水准,也不知道他拿了什么东西鼓捣一番, 真的确定那些衣裳上有东西。 而且就像木香说的,无毒,别说发生什么意外销毁,只要在水里多洗两次就能洗干净,到时候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耿立春几次欲言又止:“其实她这手段不算多高明,若在民间,别人送来的新衣裳都是逢年过节出门才让穿,孩子不舒服很快就能发现,晚上不可能穿新衣裳睡觉,怕脏怕皱。但在皇室就很容易成功,因为这些没人在意,还有皇宫里那些小阿哥、小格格连饭都吃不饱,想要对这些小孩子下手太简单了,给他个有毒的点心都能狼吞虎咽吃下去。” 清朝的孩子们都是饿着长大的,这不是秘密。从医学上来讲,每顿饭吃七、八分饱确实更有利于健康,但伺候的嬷嬷不敢给吃,因为主子撑着了她们要承担责任,主子没吃饱却很正常,久而久之可不就都饿着了? 林茈玉嗤一声:“我们家的孩子总归没饿过,即便是弘晫现在还是一天四顿饭地吃着呢。先不说吃饭的事,既然已经证实了,那就把人带来吧。” “是!”张妈妈早憋着气,闻言自告奋勇便去拿人。 这几天正院的动静不小,后院那些人但凡有点心思都该知道是出了事,不过林茈玉不怕打草惊蛇,也没叫人刻意藏着掖着,张妈妈带着婆子前脚出去,后脚后院看热闹的就都知道了。 只是近来府上没有出什么事,正院更是风平浪静,所以人们一边看着热闹一边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张妈妈带着人气势汹汹到高氏几人住的小院的时候,里头几人还在院子里说笑。 按理来说张妈妈也是下人,但她是福晋的奶娘,从这一层身份上来说,她不是主子也能顶半个主子,府上的庶福晋见了她都要客客气气的。院子里说笑的几人也是赶紧站起身问好。 “妈妈今儿怎么有空过来,莫非是福晋有什么吩咐?” “老身既然过来,自然是福晋有吩咐。高姑娘,请跟老身走一趟吧。” 众人的视线立刻落在高氏身上。 高氏本人瞪大了眼,似乎不明白,眼中更是惶恐不安:“敢问妈妈,可是福晋有吩咐?” “姑娘去了就知道。”张妈妈从进门到现在,别说行礼,连眼神都没给过她们。 寻常大家里,正室夫人是太太、是奶奶,是要敬着捧着的,姨娘是小老婆,半个主子半个玩意,而通房丫头说得好听叫一声姑娘,说得不好听就是个暖床的,连小老婆都不算,今儿还在府里,明儿可能就送人了。 皇室里分得细一些,嫡福晋是正房太太,侧福晋算平妻,格格们就相当于姨娘小老婆,侍妾就只比下人强一点,跟通房差不多,叫声姑娘是客气,叫声庶福晋也得看你能不能担得起。 而张妈妈今日的态度,摆明了就是不想叫这声庶福晋。 原本凑在一起说话的人互相对视几眼,默默地后退两步离高氏远了些。 她们这些侍妾说得好听是庶福晋,说得不好听就是丫头下人,自己的未来都保不准,可不想因为毫不相干的事情被拖累。 高氏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带着满脸迷茫的神色,被张妈妈身后两个强壮婆子带走。 同一时间,画眉往前院去传话,告诉伺候的人,说正院出了事,等王爷回来千万请王爷先过去一趟。 查这些事情的时候林茈玉可以不急着告诉胤祐,但到了要处置的时候,还是得告诉他一声。 半个时辰后,正院西厢房里气氛沉重,林茈玉坐在上首,她手放在桌几上,旁边整整齐齐叠着那些未曾穿戴过的衣裳:“这些东西,你可认识?” 下头高氏跪在正中间,她抬头看了一眼,眼神迷茫又无助:“这些不是我送给小格格的衣裳吗?还有两床小褥子。” “你倒承认地快,说吧,为什么。”林茈玉哼一声,两根手指捏起那小衣裳的一角搓着。 这衣裳用料是顶好的,看着像是过年时候的赏赐,平时能分到这些庶福晋手中的好料子没多少,除非她们花银子自己买。 当时收到这些衣裳的时候,林茈玉还想着她们手上的好料子不多,还要做了衣裳送来,过后有什么节日再给她们些。却没想到到头来,是她自作多情。 果然还是林家人口太简单,以至于她在荣国府两年对人心的复杂还是没有更深一层认识。 “奴婢不明白福晋的意思,这衣裳是奴婢亲手做了给小格格的,难道福晋不喜欢?”高氏很是委屈,声音都带上几分哭腔,活像被恶人欺负过后畏惧惊慌的小姑娘。 耿立春全程在旁边站着,时不时嘴角抽两下。这些小姑娘装哭卖惨的本事,可比民间那些骂街的大妈大婶厉害多了,真真可谓是温柔刀,杀人不见血啊。 上首林茈玉默默看着她委屈,等她收了声,忽然一抬手将桌几上的衣裳都挥到地上:“你怕是误会了,我叫你过来并不是因为证据确凿要拿你,而是单纯告诉你,你已经败露了,而我要做什么不需要证据。关起来吧,等爷回来再说。” 虽说查案讲究证据确凿,但对林氏姐妹来说,证据从来都只能起个辅助作用,真正发挥决定作用的是她们本身。 “福晋,奴婢冤枉啊。”被婆子架出去,高氏还在喊冤枉,但是不是冤枉她自己心里清楚。 耿立春探着头看一眼,转过身:“福晋,家里的东西用不用再检查一遍?” “不用,我会避开的。” 的确,林茈玉的直觉会自动把那些东西避开。 耿立春立刻闭上嘴准备告辞,不欲掺和淳郡王府的私事。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而且进太医院这么长时间,他也知道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等等。” 林茈玉出声叫住,耿立春又转回来:“福晋还有什么吩咐?” “木香是我以前身边负责饮食、汤药的丫头,懂些医理,虽然不多但在内宅也够用,如今她成了家我总不好将她强留在府里,你可识得些医术尚可的女医?” 太医院是没有女医的,但有些婢女会被教授医术,用以照顾嫔妃们难以启齿的病症,不过这些人掌握的医术有限,更多的是充当护士的角色,太医们也不会允许这些人抢了他们的饭碗,真要找女医,还得从外头找。 “女子心细,在医术一道的确更合适,只是世间对女子行医多有偏见。其实有很多医学世家的女子都懂医术,说是女医毫不为过,可惜不足为外人道,福晋要是找,能找出一大把来。” 耿立春以前在外头行医,认识很多其他大夫,他们家里懂医术的姊妹或是女儿、侄女数不胜数,但真正能行医治病救人的却很少,大多数都只能呆在家里,给邻居、亲戚看看病就算是将医术用上了。 “福晋是想请到府里来?” “小格格身体不太好你也知道,虽然说请太医容易,但也不能将太医养在家里,天天将你叫过来也不现实,而且等姑娘家大了还有些别的事,若是能有个女医在旁边跟着自然是再好不过。你帮我找两个,年纪小医术差些也没关系。” 那些医术好的恐怕都已经成家了,让她们抛下家里到这里来也未免太不近人情,找几个懂些医术的小姑娘,让她们一起长大,就像当年的林茈玉和木香,林黛玉和半夏,这种自幼一起长大的感情也更牢靠。 不过要找这样的小姑娘,除了要考虑医术,还要考虑人家家里是否愿意。 耿立春拧着眉思索片刻:“等微臣先去问问,然后再给福晋准话。” “不急,小格格连走路都不会呢。若是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不至于为难人。” “嗻。”耿立春这才带着他的东西走了。 时候已经不早,又过了不到一个时辰胤祐就从前院匆匆过来:“听你叫人传话,什么事这么着急?” “自然是有要紧事才叫你。先吃了晚饭再说吧。” 晚饭早已经准备好了,两人吃着饭的功夫,林茈玉将事情娓娓道来。就像之前说过的,别人查案需要证据,但林茈玉不需要,而且胤祐会相信。 吃过饭,下人将碗筷收走,胤祐脸色难看:“家里有弘晫,有弘曙,就算要下手也不该盯着和昳,她说了什么没有?” “她说她是冤枉的,我懒得跟她掰扯这些。之前曾经听高氏说过,她家里不好,自小是跟着舅舅,想必她会的这些东西都是那个时候学来的,也怪我,当时听她说了两句话想着在内宅无趣,就许她自己找点爱好乐子,竟弄出这种事来。” 自嘲一笑,林茈玉摇摇头。 不是所有人都像那拉氏一样知恩图报,从今往后她大约再也不会对后院的女人们有什么其他的恩泽了,都老老实实待着吧,闷不死就闷着。 “你心善不是你的错,是她们不识好歹。”略微停顿,胤祐意有所指。“今儿才听消息,太子妃病了,大约是为前些日子太子晋了两个侧福晋。” 155 第 155 章 按照规矩,亲王以上是…… 按照规矩, 亲王以上是可以有两位侧福晋的,但是这位太子前前后后已经有了四位侧福晋,不过清朝没有立太子的先例, 而且皇上没说什么,底下人也抓不到把柄, 只是太子妃脸上不好看。 而且前几年太子不知道发了什么疯, 三年时间添了四个孩子,东宫里的女人恨不得多到塞不下,这两年还在不停地添人,恐怕接下来几年东宫里的孩子会像雨后春笋一样往外冒。 “咱们家这么几个孩子都管不过来,太子着急生那么多干什么?就说这几个, 你都顾不过来, 东宫里太子妃又病了,他这是唯恐东宫不乱。” 没有嫡子镇着,庶子越来越多可不就是乱象?尤其还是太子的孩子, 将来都是有可能当皇帝的,越多越乱。 林茈玉不想往那边想, 但事实如此不想都不行:“咱们家比起东宫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高氏你若不管, 我就处置了。” “你处置吧, 敢对和昳动手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死不足惜, 后院的事本就该你说了算。” 所谓男主外女主内,并不是后世所说的家庭主妇,而是当家主母, 对于后院的所有人,主母有绝对的权威可以处置。 胤祐用茶漱口,忽地哼一声:“这几年老八的势头并没有减少, 前几天李光地还上书夸赞过他,太子忙着生孩子怕也是有往老八心上捅刀子的意思。都斗了这么多年,真是越活越回去。” 老八? 林茈玉一噎。好像,有点道理。 老八就一个弘旺,小格格恨不得藏起来不见人,不管名声上他有多强,但在子嗣上,太子真是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外头的话胤祐很少带到家里来,随便说几句就要去看闺女。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他作为皇子在外头虽然比不上那几个花团锦簇的兄弟们,但乱七八糟的事也消耗了他大量精力,回到家将剩余的精力分给林茈玉和孩子们,实在是剩不下多少了。 而且那些格格、侍妾本就不是他想要的,很多都只是在他这里挂了个名,知道有这么个人而已。平时他当然不介意多个人在府上养着,但当这些人触及都他在意的东西,那她们是死是活他其实并不在意。 去逗会闺女,看着和昳乐呵呵的模样,他半晌才一步三回头地回来休息。第二天走时,嘱咐林茈玉。 “等万寿节忙完了,该查的都好好查,咱们家里容不得这些东西。” 这一句话便算是默认无论林茈玉做什么他都不会插手,凡是动过手或者是想动手的,是时候清理清理了。 “知道了。” 送走胤祐,林茈玉命人将高氏再带过来。 经过一晚,高氏的气色明显不如昨日,脸上楚楚可怜的气质更加明显,因为没有进水进食,嘴唇的干裂仿佛经过磋磨似的。 “我记得你说过,你小时候因为是个女孩不被父亲重视,有很长一段时间是跟着你舅舅,你说把你舅舅找来,他能不能分辨出你用的是什么东西?” 原本就气息奄奄跌坐在地上的高氏听闻此言呼吸一滞,嘴上说辞却依旧不改:“奴婢不明白福晋的意思,奴婢犯了什么错,和舅舅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能教出你这样细心的徒弟,我相信你舅舅肯定是一为非常好的大夫,对病人就像对自己的家人一样,这样的一位医者,我很想见见。”林茈玉言笑晏晏,看模样丝毫不像正在威胁别人。 别人客客气气她自然以礼相待,但别人动了她的软肋,她也不介意插两刀回去。 “昨晚我已经禀告过王爷,今早就派人出了府,不过你家不在京城,一来一回需要耗费些时日,但也没关系,淳郡王府这点银子还是有的,等将客人请来必定好生招待。” “福晋!” 高氏的声音明显带着几分慌张,但林茈玉却仿佛没听见,径直起身走出屋子。 “福晋,这事和我舅舅没有干系,福晋!” 房门被关上,高氏想要改口已经晚了。 张妈妈快走两步跟上林茈玉:“昨儿拿她父母出来,她脸色都没变,今儿说起舅舅她就急了。” “每个人都有在意的东西,她还是重感情,只是这感情不是对着她那不负责任的爹娘。”林茈玉走下台阶,绕回正屋坐下。“她想说我不想听了,等她舅舅到了再说吧,这几天看着她。” “福晋放心,怕丫头们看不住,叫了两个太监进来。后头又是万圣节又是咱们太太的祭日,之后又是祭祖,这么些事堆着福晋小心自己的身子要紧。” 一年到头固定的大事几乎都在上半年,林茈玉的确没有那么多功夫,不然可以跟她慢慢耗。但眼下只能用最快的办法了,还有大格格择婿的事今年也要定个章程,不然保不准什么时候有说起抚蒙来,到时候再定就晚了。 这么多事在眼前,林茈玉揉揉额头:“父亲身子怎么样?” “老太爷好着呢,府里有小少爷,老太爷怎么着都高兴,前几日十二福晋还带了太医去。” “那就好,只等着高氏,她若是肯老老实实全部交代自然最好,她若是不愿,我也不介意杀一儆百。” “是。” 高氏没有被带出去,就关在西厢房偏室,每天有人给吃食还有太监在门口守着,但却没人理她,哪怕是送饭的人都不敢跟她说话,只开了小窗将食物放进去,然后就即刻关上,让她哪怕有话想说都没人听。 开始高氏还心存侥幸,但随着时间过去,因为食物和水不足她体力渐渐不支,终于明白林茈玉是真的不在意她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反正无论是谁想要下手,都会被躲过去,林茈玉想要的目的只是警告那些想要下手的人。 渐渐想明白这个问题,高氏也不再说话,开始在屋子安安静静等着。小屋子里虽然能分辨昼夜,但没有计时工具也没人说话,浑浑噩噩地也不知关了多少时日。就在她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了。 想象中的人没有出现,只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是被推进来的。 高氏视线恍惚,在看清面前男人之后猛地清醒:“舅舅,她们竟果真把你找来了?” 这中年男人只是寻常大夫,虽也算薄有家资,但与淳郡王府比起来可谓天壤之别,他迷迷糊糊被带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是什么人要找他,眼下终于见到了认识的人,还是这般模样,他反倒更慌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他们舅甥两个说话,房门又被打开,两个太监进来将中年男子带出去,屋里只剩下高氏。 “你们要干什么?福晋,我要见福晋!” “福晋问你的时候你不说,现在倒想起来见福晋,你以为福晋整天没事做都等着你吗?有什么话跟我说吧,说的我满意了再考虑见福晋的事。” 张妈妈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将方才的景象尽收眼底。 高氏眼睛直勾勾看着她舅舅被带走的方向,半晌抹了下脸:“其实我没想着害福晋,也没想害小格格,只是想要试探一下而已。” “试探?”张妈妈对这个说法很不满意,皱了皱眉,转身就要走。 高氏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不是我要试探,是有人叫我试探,我不知道是谁,但他把舅舅给我做的小药杵拿来了。他说福晋天生神佛庇佑,但他不信,所以要试试。” “简直荒唐!” 张妈妈根本不信,别说她不信,但凡换个正常人都不会相信,居然用这种荒唐的理由就对个孩子下手,哪个正常人能想到? 高氏嗤一声:“原本我也不信,但现在我信了。原本我想着随便试试,但我预备的东西根本没用上,被原封不动扔出去,后来再试也还是一样。” “你果真早动过手?还知道什么,快都说出来!” 事情至此,不需要张妈妈说什么,高氏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只是她确实不知道背后之人是谁,只知道那人拿了她舅舅的东西来威胁她,眼下舅舅就在眼前,对她而言是威胁,但也能让她确定舅舅平安无事。 反正她当初就不是自愿留在京城,如果没有被选中,她应该早就回去守着舅舅,或许会和药铺的伙计成亲,然后安安心心过一辈子。 张妈妈听得眉头紧皱:“简直不可理喻,为着这么个虚无缥缈的理由,竟要下手害人。哼,你跟着你舅舅,学得是治病救人,如今却用学到的东西做下这种事,我看往后你也不必再学医了。” 甩下这诛心之言,张妈妈扬长而去,等午间得了空才将话转述给林茈玉。 “试探?” 林茈玉也被这个理由弄懵了,虽然传言已久,但这么多年过去已经很少有人拿到明面上来,会是谁在这个时候还在惦记,甚至如此大费周折? “据高氏所说,那人是去年五月找上她,可是那个时候正是咱们二姑娘生产前后……”张妈妈一本正经的分析,然后猛地顿住。 传言中林氏姐妹从来是一体的,之前以为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动手,所以跟林黛玉说这事的时候是三言两语带过,但如果是试探,既然跑到林茈玉这边来,那林黛玉那边保不齐也有。 “福晋别急,二姑娘什么都没说定然平安无事,稍后再派人去看看。” 嘴上说别急,张妈妈也跟着慌了,赶紧叫雪容命人去十二贝子府。 156 第 156 章 这个传言由来已久…… 这个传言由来已久, 在林茈玉和林黛玉姐妹两个还没有具备完整个人行动力的时候就已经流传起来了,这么多年也曾经掀起过波澜,只是最终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而且随着时间流逝,胤祐和胤裪兄弟两个也没有像当初人们猜测的那样突然崛起。尤其是胤裪,与林黛玉成亲多年也没有靠近那个位置多少,所以这个传言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 至少在明面上是这样。 只是让人万万没有想到, 不提起便罢,一提起就是如此境况。 张妈妈是林茈玉的奶娘, 但也是自小看着林黛玉长大,谁要是动这两个姑娘, 跟动她的命根子差不多。 送消息的人去的很快, 不到一个时辰就带回林黛玉的回话。 “福晋,十二福晋说十二贝子府暂时没有发现有什么类似的事情,但她会小心为上,等过几日回林家再说。” 这事单靠传话的确不好说明白, 林茈玉松口气:“她那边没事就好, 正好后天就要回去,等回去再说。” 停顿片刻,她又道:“这次原本不打算带着和昳去, 但出了这种事还是带在身边才能放心,去收拾东西吧。” “福晋,那后院那些人需不需要……”张妈妈还在后怕, 现在恨不能把后院那些人都赶出去。 横竖后院人多了也没用, 林如海是因为年近四十无所出才有两个妾,西林觉罗氏早早生了孩子,林瑾连那个想法都没有。 林家骨子里就没有三妻四妾那种传统, 连带从林家出来的下人们对所谓“贤妻”的标准都没有为夫纳妾、开枝散叶那一套,反而觉得人多了琐事更多。 丈夫在外博取功名,妻子在家掌管家业、教养儿孙,这不就是最传统的家和万事兴吗?却要搞出这么多麻烦事来。 “经此一事,胤祐也该有些想法,再等等。” “福晋说得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回因为高氏引起我们的警惕,可以将后院搜查一遍,但也保不齐过后再生事端,从王爷身上下手才是根源,让她们再不敢有此念头。“张妈妈吐了口气,但眉头还是没有完全松开。 她怕林茈玉沉不住气为这事和胤祐闹起来,最终导致小夫妻两个感情不好,又怕林茈玉太沉得住气给后院那些小妖精们机会再做出点什么别的事情来。真是操不完的心。 奶娘是从小跟在身边、看着孩子长大,除亲生爹娘之外就是奶娘最亲近。当初贾敏为给孩子选奶娘花费了不少心思,而多年之后整明她当年花费的心思都是值当,三个孩子的奶娘都把孩子当亲生看待。 林茈玉一转头看见张妈妈的神情,忍不住笑:“奶娘放心,我还没糊涂。眼下虽说都是大事,但也不会自乱阵脚。“ “咱们姑娘自小就聪明,我不过担心白嘱咐几句。“ “我知道奶娘对我的心,这几年孩子们还小,我身边离不开人,等过几年孩子们都大了,奶娘也该回去了。听闻奶哥哥自己做生意都买了庄子,到时候您回去也是老太太。“ “说什么老太太,那小子才不省心,总在外面跑,年近三十还不肯定下来,把媳妇孩子扔在家里。“张妈妈摇摇头,她也有自己的事情烦着呢。 林茈玉没忍住笑:“他要是来府里,我也叫不上这声奶哥哥,在外头还是自由身,这府里多少人都羡慕不来?” “话是这么说,可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福晋都是当家作主的人了,还不是各处都惦记着?好了好了不说他,眼下咱们府里事情这么些,他在外头虽比不上王府富贵,但也没有这么些糟心事。” 想想和昳小小年纪就要面对这样的恶意,张妈妈又叹了两声。 都说富贵好,可这富贵里面的艰辛又何足为外人道?她家里虽都是普通人,但有她挣的银子,有她儿子东奔西走挣的银子,好歹衣食无忧儿孙富足。 暂时抛下这事,淳郡王府接下来的头等大事就是贾敏的祭日。每年都回姑苏祭拜不可能,但林家设了小祠堂,京郊还在寺庙了供了灯,每年的祭日也是办的像模像样。 今年又添了小辈,贾敏在天有灵若是知道,肯定也高兴。她当年的遗憾,而今都补足了。 至于高氏,她没有害人之心,但事情也不可能当作没有发生过,林茈玉让她将幕后之人与她联系的所有细节务必细细交代,若能成功将背后之人找出来,一切还好说,若找不出来,他们舅甥两个就准备好都埋在这吧。 张妈妈和雪容都被留在淳郡王府,林茈玉只带了画眉回林家。 她前脚出门,后脚高氏就被放回自己的院子。后院众人都躲着走,高氏也不在意,按照之前那幕后之人联系她的方式,尝试着往外传递消息。 高门大户的内宅之事,轻易是不会传到外头的,别看内宅里闹得动静不小,但其实外头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前院里,也只有赵诚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心腹才稍微知道些。 伺候高氏的丫头早被扣住了,但此时也被放回来,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一日什么都没有发生,第二日依旧提心吊胆白等一日,到第三日,小丫头战战兢兢从外头进来。 “姑娘,她来了。” “又是给小格格们送玩意儿的?” “不是,是给小阿哥们送马鞭。” 内宅几乎不与外头联系,偶有关联也是外头家人们送些衣料、收拾,或者是庶福晋自己有钱,命外头挑了好的料子送来选,但这种情况下外头的人也是进不来了,最多让商铺的老板娘进来,说几句话,但全程有人跟随,送来的东西也有人检查,想要夹着什么送进来,除非能把检查的人都给收买。 相比较之下,孩子们用的消耗品多,玩具、马鞭、丝线等等,又多又杂,高氏的小药杵就是混在玩具堆里被她一眼瞧见。小格格没见过这种东西,玩了两天觉得没意思,被高氏找个机会要过去,细细观察之后才确定这就是她那个。 再之后她留意送玩具的那个商户,如此几次才联系上。没想到这次又换了另外一个。 高氏心知幕后之人找出来不容易,但为了舅舅她还存着最后一丝侥幸:“她说什么?” “说事不过三。”小丫头说这句都快哭出来了,手在微微发抖。“她这话是不是要让咱们再试一次?可是福晋都已经知道了,这个幕后之人还这么说,咱们要是找不出来,福晋不会放过咱们的。” “他觉得第一次第二次都是侥幸,还想要第三次,看来也是个很天真的人。她走了吗?你去追问舅舅的情况,然后我再过去。” “好,我这就去。”小丫头深呼吸努力将害怕都压下去,调整好神色快步走出去。 高氏坐了一会,也就几个呼吸的功夫,然后站起身,故作惊慌的追出去。 从院子里出来追到临近二门,这里是内外院交接的地方,内院的人轻易不出来,外院的人不许进来,远远就看见连个人站在那里说话,一个中年妇人,一个便是高氏的小丫头。 两人站在那里并没有遮掩,就算有人路过看见也只会以为是要传话买什么东西,不会往阴谋诡计的方向去想。 就趁这个时候,高氏快步走过去:“等等!” 她声音不低,两人都转过头,那中年妇人脸色一变,眼神乱飘似乎在想什么,然后转身就走。 小丫头伸手一扯:“你还没说呢,我们……哎,你别走!” “你等等,站住!”高氏还在很着急地往这边走,因为太过着急,被台阶绊了一下。 中年妇人甩开小丫头的手,头也不回匆匆离开,走到二门廊下,看看内外都没人,才回头:“姑娘想知道什么自然会知道,不要着急。”说完,抬脚迈出去。 如果高氏没有见到舅舅,她一定会被这妇人的态度搅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但她见到了自己的舅舅,所以这番行径就反作用了回去。 看着那妇人离去,高氏站稳身子,神情冷漠:“走吧,外头应该有人等着她呢。” 林茈玉既然把高氏放出来,自然还有后手,府外不仅有王府的人,还有林家的人,连胤裪都派人来,要看看有这心思的人是谁。 一家跟不上自然还有别家跟着,一家认不出来的人,还有别家可以认。但是让人没有想到,他们盯着这铺子盯了两天,最后盯到大阿哥府上。 虽然这理由放在哪个皇子身上都不好理解,但放在大阿哥身上尤其不好理解,他都已经被踢出皇位争夺战,还闹这种幺蛾子干什么呢? 祭礼过后回来的林茈玉百思不得其解,林黛玉也没想明白她们姐儿俩又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直郡王。 最后,是胤祐和胤裪提出猜测:“会不会和甄侧福晋有关?” 林茈玉和林黛玉同时转过头,还是没太明白。 胤祐用拳头捂着嘴,咳嗽两声没说话,用眼神疯狂瞟胤裪。 胤裪看看桌子,看看地,也用拳头捂着嘴咳嗽两声。 不同的人站在不同角度看一件事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结果,林茈玉和林黛玉活了二十多年,对她们而言自己就是自己。但对胤祐和胤裪不一样,她们除了是福晋、是府里孩子的嫡额娘,还是当初哪个传言中的神女。 在这一点上,他们和胤禔是一样的,在他们眼中,这样的女子娶进门除了生儿育女掌管后宅,还有一个重要作用。 林黛玉带着浅浅笑意坐到胤裪身边:“贝子爷要说什么?” “真是奇了,咱们坐在这的四个人,不是姐妹就是兄弟,要么就是夫妻,你们这吞吞吐吐的,是你们见不得人还是我们见不得人?”林茈玉也走过来坐下,笑得比林黛玉还甜。 兄弟俩对视一眼,最终作为兄长的胤祐担起大任:“咳咳,其实刚成亲的时候,我也很好奇,有一次吃了果子,顺手就将果核扔在地上了。” 看林茈玉变脸,他连忙补救:“当时我就在旁边站着,还有丫头、嬷嬷们,都守着呢!” 157 第 157 章 无论是成年人还是…… 无论是成年人还是孩童, 得到了一件新玩具的时候,总会试试这个新玩具是否顺手,是否好玩。 在外, 林茈玉和林黛玉是二品大员林如海之女, 但在皇权时代对皇室子弟而言, 还真就是个高级点的玩具。尤其是成亲之初, 他们都不认识对方,别说感情基础,连面都没见过几次,扔在大街上远远看着都不见得能互相认出来。 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 但林茈玉的笑容越发灿烂:“还有吗?” “也……没了。” 这个回应的言辞搭配就很奇怪, 配上胤祐低下头的动作,说他不心虚都没人信。 林茈玉笑得更好看了。 再看林黛玉,她笑眯眯地毫无反应, 反而是坐在她身边的胤裪眉头紧锁龇牙咧嘴。 出阁之前, 小姑娘们闹脾气怎么都可爱,生个气使个性子, 长辈们瞧见了也不过付诸笑谈, 羞两句逗两句就过去了。但成亲之后是一家主母, 还是皇子福晋,她们的一言一行不仅代表自家的家教, 还代表天家颜面, 所以使性子都只能悄悄使。 但这怎么能难倒林黛玉?她嘴角又往上勾了勾,胤裪的眉头又往中间挤了挤。 “你呢?” 温柔如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胤裪就差跳起来:“咱们成亲晚,那个时候我都知道了。你还记得你到七哥家里来换马车那一回?所以我就嘶——” 林黛玉肩膀微微移动,从桌子底下将右手拿出来, 两只手优雅地端起茶盏。 林茈玉默默吐槽:果然,男人都是狗东西! 原本叫人想不明白的奇葩理由,被他们这么一解释,竟然变得好像能说过去。但胤禔这个试探的程度未免太过了。 胤裪用最快速度赶紧揉揉腿,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 “与传言有关的女子,除去被皇阿玛送到皇陵的那个假尼姑,留在京城的就是你们姐妹、甄侧福晋、薛格格。但所有人都知道薛格格是假的,还有她那个红极一时引得人人争相效仿,以至于京城花朵险些被采摘干净的冷香丸,如今早没人吃了。当年直郡王掌握军权在众皇子中鹤立鸡群,甄侧福晋就是在那个时候进府,后来老大被圈禁,甄侧福晋过世,有人就推测过是老大的气运到头了,许是为了这个原因。” “老大和老八真不愧都是惠妃娘娘养过的,老大为了气运之说来害兄弟的福晋、孩子,老八又不知道从哪弄了个张德明,若真让他们如愿,我大清的气运才是尽了。” 胤祐哼一声,义正言辞说完没两秒,被林茈玉眼神一看气势就散了。 老大别说老二,老七也别说老大,他们兄弟都一个样。 林茈玉为高氏害和昳的事憋了一肚子气,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成了场闹剧,更生气了。 “等忙完祭祖节,我回林家住几天。” “我也去。” 姐妹俩视线一交错,起身走了。 剩下胤祐和胤裪想解释挽留,被瞪两眼没敢说话。不是皇子的威严不管用,实在是这事说起来他们的确理亏。 幕后之人找到,高氏和她舅舅就没用了。她舅舅的确是无辜的,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林茈玉也没难为他,命人将他送回去了。 但高氏不可能放走,不说她的确做错了,就说她是皇子的女人,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淳郡王府,天家颜面大于一切,她的一条命可不如皇家名声重要。 假死送出去更不可能,这招能用当初甄英莲那时早用了。就算真的有什么所谓假死药,总要重新救活过来,但停灵、下葬都有专人守着,饿也能真饿死。 不过和昳到底没事,所以林茈玉也不会平添杀孽,只叫人将原本空着的东北角上圈出一处小院,将高氏和她的丫头迁进去,往后余生,那间统共不到一百平的院子就是她们的所有活动范围。 其他庶福晋的住处并没有搜查,只是各处守着的人变多了,而且再不许外头送东西来,就算庶福晋娘家送来的东西,都要检查过才能入内。谁若是有异议,便去找胤祐理论。 十二贝子府里没找到类似事件,但发现了类似的人,按照林黛玉的推测,就是事情已经发生,但在无意识中被躲过去了。她没把话说明白,随便寻了个别的借口,也将人迁到偏僻院子里。那人以为自己没被发现,还想办法找胤裪哭诉,最终连身边伺候的丫头都没留下。 如此自家的事便算是了了,但外头的事还没有应对。 胤禔虽然被软禁在府,但康熙并没有要动他的意思,别说杀,连废为庶人都没有,好吃好喝养着,让他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 在如此情境之下,胤禔可以动用他尚存的力量对外面的人产生影响,但外面的人想要对他产生影响却是难上加难,因为他王府附近都是康熙的眼睛。 林茈玉又气又恼,恨不得进去给他两拳,胤祐更多的却是伤心。 圈禁期间,林茈玉对直郡王府的关注都是给甄英莲的,打从甄英莲死后除了问过几次小格格,就并未多做过什么。但胤祐是真心对这个大哥,以前直郡王如日中天他没往上凑过,被圈禁之后这种被康熙抛弃的感觉让他感觉有些同病相怜,所以有什么事都尽可能行个方便,如今想来,他好不容易起来的那点兄弟手足之情,竟是喂了狗。 淳郡王府里气氛略显沉闷地过完了清明祭祖,然后林茈玉果然收拾东西回娘家了。 按理说成婚之后女子没有总回娘家的道理,但她上次回去是贾敏祭日,这次回去是清明祭祖之后,两次都算正经理由。而且她婆母戴佳氏从不主动找茬,宫里又没有皇后,更没有挑毛病的人,能管着她的就剩个康熙,但康熙才没那个闲心连这种小事都要管。 总而言之,林茈玉愿意老老实实守规矩是胤祐的福气,她要是不守,能管她的其实也没几个。 林黛玉同理。万琉哈氏在宫里还不如戴佳氏,戴佳氏都不管的事她更不管,何况她才得了龙凤胎孙子、孙女,对儿媳妇正满意着呢。听说林黛玉回娘家,不能带着孙子、孙女来看她,罕见瞥了胤裪好几眼。 有了孙子,儿子哪还值钱?她们这些后宫的女人,等着儿子养老孝顺,但孙子一样能孝顺啊!更何况隔辈亲本来就是常态,又软又香的孙子和又臭又硬的儿子,还能分辨不出谁好? 兄弟俩灰溜溜进宫请安,又灰溜溜出来,往林家去接媳妇没接到,又灰溜溜回家。 接下来直到端午都没有什么重要节日,姐妹俩丝毫没有要回家的意思,胤祐的愁眉苦脸连康熙都看出来。 “胤祐,胤祐!” “皇阿玛,您叫我?” 胤祐在外面当值,被康熙叫进殿内,刚行完礼,头上就飞过来个橘子。他下意识接住,抬头就见康熙正在盯着他看,手里还拿这个橘子。 “叫你当值,发什么愣?不舒服就滚回去叫太医,晃晃悠悠,朕隔着门看见你都心烦。” 近几年康熙的脾气越来越不好,换成旁人听见他这么说肯定已经开始找补,但胤祐本来就不被寄予厚望,而且这些年他与康熙相处得多,胆子养大不少,居然还往前跪了跪。 “儿臣看着很心烦?” “何止心烦,简直是头疼。怎么,遇见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福晋跑了。” “福晋跑了?”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千古奇事,在听见这四个字的瞬间,康熙已经把林茈玉全家埋在哪都想好了。结果胤祐话风一转,开始叹气。 “儿臣也不是故意的,她就生气了,但是这也没办法啊。”话说半截,他似乎遇到什么难以启齿的话,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话题开始乱拐。“十二弟也没想到主意哄,几个闺女要嫡额娘,儿臣都快成孤家寡人了。” 虽然有点拐,但康熙还是成功理顺:“这是你们兄弟惹着她们姐儿俩,连孩子都站在她们那边?朕早些年才说老八家里有个强悍妒妇,你家里有个好媳妇还不知足。” “那也不是故意的……” “行了,好好当你的差,再摇头晃脑魂不守舍,朕罚你的俸禄,看你回家怎么交代!”康熙把橘子放下,又抬起头。“忘了,你媳妇不在家。看你媳妇回家后你怎么交代!” ……得,从亲爹这下手是别想了。 胤祐磕了头起来,出去继续当差,脑子里继续走神。 这事肯定不能让康熙知道真相,倒不是因为胤禔比林茈玉重要,而是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他如果知道林茈玉真的能避开所有对她不利的事情,那他就一定会想办法让林茈玉发挥最大的作用,而不是在淳郡王府里安安稳稳当个福晋。 那个带发修行的尼姑养在皇陵里,康熙绝对派人看着她,或者说她就是林氏姐妹在康熙眼中的替身。甄侧福晋死了,那尼姑没有掀起波澜,在康熙看来,林氏姐妹和她们差不多,不过是有些运气在身上的普通女子罢了,虽然会比旁人运气好,更能趋利避害,但终归有限。 可一旦给康熙她们确实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察觉,就难说了。 有些话是连亲爹都不能讲的,更何况亲爹是皇帝。 胤祐叹口气,边当值边魂游天外。 殿里头康熙偶尔往外瞅两眼,看不见他就算了,看见他就摇头,心里感慨:幸好没对这个儿子期望太高。 叹两声随手拿起下一份折子,打开,看着里头对胤禩的夸赞之词,心又往下沉了两分。 158 第 158 章 都说朝堂之上瞬息…… 都说朝堂之上瞬息万变, 有些人为了赌一个变的可能,胆子比天大,嘴比脑袋硬。 康熙冷着脸看完奏折, 一言不发地丢到旁边。那奏折在桌上没停住, 顺着惯性从桌沿飞出去,但康熙动都没动。 这样安安静静过了一会子, 李德全才弯腰将奏折捡起来,双手放在桌角。 虽然说皇子能力出众是好事,但如果所有的皇子都能力出众,那是不是好事就要另论了。 比如眼下, 人们都说太子平庸,但和历朝历代的皇帝比起来,太子处理朝政的本事也不见得比他们差多少,但还有个八皇子胤禩得到满朝文武称赞,三皇子、四皇子的能力也不差,十四皇子年纪虽比几位兄长小些,但隐隐有后来居上的势头…… 对于整个天下来说, 皇子们能力强是好事, 但对朝堂政局来说, 反而更容易引起混乱争夺,就连康熙面对这样的场面都要头疼。 脑子里胡乱想一通,李德全又小心翼翼去看康熙,见他除了脸色难看并没有其他举动, 侧过身松口气。 随着年龄增长, 康熙身子越来越不好,疑心却越来越重,像胤祐这样整天嘴里没有什么正经事情的, 反而更容易得到信任。而且眼看着这位七皇子也是个聪明人,给权利就接着,却从不主动揽活,更不会去管别人的事,离康熙的逆鳞远远的,决不试探。 不管其他皇子怎么样,这位七皇子只要不突然脑子坏了作死,至少是可以顶着亲王帽子平安终老。 伴驾这么久,李德全虽然是太监不能插手朝堂上的事,但对康熙心事的分析,自认也能把握七八分。 “李德全。” “奴才在。” “召内阁中书。” “嗻。” 这个时候要见内阁中书,大概是奏折上又写什么了。李德全没敢抬头,弓着身子后退几步,等离桌案远了才站直转身。 胤祐在外面边当值边愣神,见李德全出来打个招呼,然后继续守着。这模样,似乎他对殿里头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 这位淳郡王办事的能力不是没有,只是这态度,难怪能让康熙放心。 李德全点头回应,赶紧把这些心思按下,先办正事。 官员们来来往往,有人高兴有人惊慌失措,胤祐时不时可以从他们脸上和他们地交谈之中窥探到些消息,但这些消息目前都和他没有关系,还不如想想怎么把媳妇接回家。 成亲多年,两人也算老夫老妻了,结果这么多年过去,老婆还总是住在娘家,这传出去实在不是个事。 啧,还是老大不地道。 媳妇是亲的,闺女也是亲的,与她们相比,同父异母没什么交集的大哥除了在血缘宗族伦理上亲近,实际也就比陌生人强那么点。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的时辰,胤祐给康熙告辞,然后风风火火就走,跟他平时那万事不插手地性情简直判若两人。 康熙看着他这个没出息的样子,话在嘴里绕一圈,最终没说出来。 算了算了,这么多儿子里不惹他生气的不多了。 胤祐早跟康熙透了地说要哄媳妇,闷头从畅春园出来直奔林府。淳郡王府的车架门房小厮肯定认识,但他最近来的次数实在有点多,小厮恭敬中带了那么点不耐烦。 “王爷来了。” “嗯,你们大姑太太今儿出门没?” “没有,昨儿老爷来信,二位姑太太连同太太,带着几个孩子陪太爷在院子里玩了一日,太爷高兴多走了几步,今儿在修养。” 林如海比康熙还要大个十岁左右,放在这个时代也算是长寿,再过些年就是年近七十古来稀。 胤祐思索片刻,又翻身上马:“既然老泰山身子不适,爷去取些东西,晚些再来。” 晚些? 门房小厮看着胤祐远去的身影,再看看已经隐隐暗下来的天色,啧两声。 明白了,今儿怕是要歇在这,先给里头传个话吧。 这小厮能知道里头的事,当然不是普通的看门小厮,原本他也是在前院数得上,是林瑾留给西林觉罗氏使唤的,但林茈玉和林黛玉回来之后,淳郡王府和十二贝子府三不五时就来人,寻常的小厮不好回话,他就被派出来委以重任了。 现在不仅他看见淳郡王府、十二贝子府的人认识,淳郡王府、十二贝子府的人看见他也认识。 目送胤祐走远,探头瞧瞧今儿十二贝子府的人没来,他叮嘱其他人好生看着,然后转身往里头去。 因为林如海修养,林茈玉和林黛玉没往前头来,而是在内宅给她们留着的院子里说话。 林茈玉一手捏着果子往嘴里送,一手推摇篮:“成嫔娘娘送出来的果子,你尝尝。” 林黛玉没拿,反手将她面前的一碟子糕点推过来:“额娘送出来的糕点。” 要说戴佳氏和万琉哈氏有多喜欢儿媳妇,喜欢程度超过儿子,那肯定不可能,但她们喜欢孙子、孙女是真的。儿媳妇不回家,孙子、孙女肯定要找额娘,哪还顾得上她们这隔一辈的祖母? 她们在宫里多年不受宠也是被磨得脾气好,最多给儿子两个白眼,然后还得帮着哄儿媳妇和孙子、孙女。 林茈玉把果子吃得差不多,接过帕子擦手:“在家带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不然就真的落人话柄了。” “是啊,说到底他们是亲兄弟,万岁爷还在呢。”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亲戚朋友相处最麻烦,亲疏远近躲不开,林茈玉自然更爱孩子,但宗族理法上胤祐不可能和胤禔闹掰。更何况和昳平安无事,若是闹起来,人们只会说她无理取闹,传到康熙耳朵里他们一家子都没好处。 是争一时的意气,还是全家平安无事,两相对比不用想都知道选哪个,但心里还是不舒服。胤祐也知道这事是她们母女受委屈,所以三天两头过来哄也没怨言。 但使性子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明面上不能闹掰,也不能让胤禔以为她们都是好欺负的。的确,林家再如何富贵也不可能比过皇家,但也不是这么轻易就白白吃亏。 如果没记错,今儿在直郡王府值守的,是胤裪。 康熙还在,即便胤禔“请杀胤礽”,他也还是康熙的另一个儿子,享受着全国人们的供奉,在府里好吃好喝生孩子,过着天底下大部分人都难以想象的富贵生活,其他皇子就算是为了面子和在康熙面前表现,也会对他好点,有什么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但最近直郡王府的人发现,他们办事开始不顺利。具体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就是不顺利。 比如今日送菜的人来被拦在外头问话,虽然没有误了吃饭时辰,但因为时间仓促,菜就不是很好吃。 再比如内务府送来胤禔的份例,但外头管事的人不在,没人交接检查,就耽误一两天,最终东西虽然都送进去了,但晚的这两天指不定就哪里不方便。 要说那些菜品损坏之类的事也没有,但就是制造了很多隐形的麻烦,很多事最后都能办成,可就是让人心里不痛快。胤禔整天在家里,很快就影响到他身上,当他第三次感觉菜没熟的时候,终于没忍住。 “厨房是怎么做菜的?怎么,爷被关在府里,连顿舒心饭都不能吃了?” 他生气,底下人也没办法。不新鲜的蔬菜不敢给他吃,新鲜的卡着点似的,这菜说没熟也熟了,说熟了又不好吃。那一个时辰炖出来的汤,和四个时辰炖出来的汤能一样吗? “爷您别生气,这两天外头不知道怎么了,过几天就好了。” “外头?” “啊,不知道外头怎么回事,回回都耽误,您这、福晋那,还有几位格格那边,都好几天不痛快了。” 作为主人,家里有什么好东西肯定都是先给胤禔,然后才轮到大福晋和那些格格、侍妾。所以弄坏东西没用,肯定会挑着好的给他,然后底下不受宠的人没有,唯有这种看不见的麻烦,才能让他不痛快。 果然,胤禔皱起眉头呸两口,看着桌子上的饭菜没有半点食欲:“外头没话传进来?” “您是问……” “老八那边。” “没有,说来也是奇怪,以前八爷经常传递消息进来,但最近一回都没派人来过,难道他不想让爷帮他?” “蠢货,这是被人拦住了!” 东西总是无缘无故出现意外,消息也进不来,这可不就是被人拦住了?胤禔烦躁地在头顶上抓两下。 他被关在府里本来就越发暴躁,甄英莲死后不到一年,继任大福晋给他生的两个儿子也都先后没了,这王府如今对他而言不仅是牢笼,还是地狱,每时每刻都好像有人在他耳边告诉他气数已尽。 服侍的人试探着抬头:“那我们要不要往外递消息试试?” 胤禔哼一声,自言自语:“他们俩自来胆小又没用,没想到还算有点气性,可惜他们也就这么点魄力了。试什么?直接叫人出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159 第 159 章 作为康熙的大皇子…… 作为康熙的大皇子, 胤褆的脾气秉性不仅算不上好,甚至算得上差劲。在他前头的几个孩子都没留住,他是第一个活下来平安长大的, 对康熙而言,他与其他皇子相比有种不同的意义。 因为这么一个特殊身份,他是除了太子之外,其他皇子中最受重视的, 甚至在某些方面可以与太子分庭抗礼, 以至于他自视甚高。 无论是林茈玉还是林黛玉, 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嫁进皇家的女人罢了,而这样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就算真的不小心死了,也不会怎么样。那些孩子更是如此,天底下女人这么多,这个死了, 随便找其他人再生就是, 他们皇室子弟难道还怕没有子嗣吗? 如果真的为了一个女人、孩子就和兄弟闹翻脸, 那才是真正的没出息。 得到了胤褆的吩咐, 那小厮便按照以往惯例,让那些与府外联系的人照常把消息传递出去。不过这段时间以来的事情给他留下了阴影,所以在吩咐完毕之后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守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远远瞧着那边的动静。 正门被封闭有专人把守, 日常的采买以及进出都是从角门和后门走, 他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看着传话之人走到门口,然后果不其然被拦住。 因为距离有些远, 听不清楚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但他们也就说了十来句话的样子,然后那传话之人就被留在了一边,不仅不让出去,甚至还不让回来。 看来真让胤褆说对了,是有人在故意想给他们找麻烦。不过这麻烦找的并不算大,甚至还有理有据,就算传到上面的人耳中,可以说是规矩,也可以随便找个什么其他的理由搪塞过去,除了王府里面的人糟心,外头的人几乎不会有任何影响。 小厮看了一会,估计那传话这人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便转身回去向胤褆禀告。 胤褆不以为意,反正他被关在家里面无所事事,干脆亲自起身到门口去。 “这是怎么了,难道连采买的人都不让出去了吗?” 康熙虽然已经下旨剥夺了他直郡王的身份,但是还让他在王府里面住着,府上的一应用度也并没有令缩减至庶人,所以人们见到他还是恭恭敬敬。 “大阿哥说笑,只是外头街上正在收拾,现在出去不太方便,在稍微等一刻钟就可以了。若是大阿哥有什么急事的话,现在出去也可以。” 管事的人非常好说话,乐呵呵的就让人把门打开将那传话之人放出去,刚才的为难仿佛不存在。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或者是恼怒,带着一张笑脸公事公办,让胤褆想拿捏他的把柄都拿不住。 “如此就好,我还当是有什么新的圣旨下来,连府上的人都不许出去了呢。”胤褆意有所指的冷笑一声,转身回去。 他以为进行一番威慑,然后这些话就会传到胤祐和胤裪耳中,之后他们自然就会收敛。兄弟之间撕破脸,他们还没这个胆量。 然而过了几天,府上的情况不仅没有改善,反而越发糟糕。 胤褆亲自到门口问责管事之人,这事似乎长了翅膀,很快就传遍直郡王府的每一个角门,然后那些想要出门、进门的人被锁着的时间变得更长,不过几天的功夫就发展成若胤褆不能亲自过去,他们就不能出门。 囚禁府中是康熙亲自下的旨,而康熙将他囚禁所代表的意思自然也是不希望他在牵扯到夺嫡之战中,又安排了其他皇子轮流值守,那管事之人无论是为了完成康熙的旨意还是为了防止意外,将那些内外进出之人细细盘查都是尽忠职守,不仅无可厚非,甚至还应该褒奖他态度认真。 如果说在此之前每天大事小事有两分不顺,那么现在至少扩大到了四分。这四分看起来不多,但对于一个从小处于封建王朝权力顶峰的大皇子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就算本王现在被关起来了,也还是他们的大哥!这才几年的功夫,就这样不把本王放在眼里,若是再过几年,这京城之中哪里还有本王的立足之地?” 他被关在府中不能出门,不能直接接触外面的事情,这已经导致他的暴躁和不安,运气之说更犹如火上浇油,将他原本就不稳定的心扔到油锅里炸,他整个人已经处在疯狂的边缘。 门内外服侍的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迁怒。 以往每次胤褆因为某些事发怒的时候,都是请侧福晋来安抚。侧福晋是康熙所赐,教养府上小格格、小阿哥,本人更是有着江南女子的温柔,每回她出面,总能哄得胤褆很快冷静下来。 可自从侧福晋因为难产过世之后,就没人能够劝得住了,敢进门打扰的人都只有继福晋。可自从继福晋两个儿子夭折,她的精神比胤褆还要不如,府上的事情都没有多少心思再管,其余的那些格格、侍妾谁又敢来? 以前府里孩子少,只要是生过孩子的女人都会被厚待几分,但现在孩子多了,变得不再珍惜,那些生育过的格格、侍妾地位自然会随之更低。 门外的小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契的低下头,假装没听见里面动静,只等里面喊人不得不进去的时候再给回应。 吵闹了一个多时辰,茶具摆设不知砸了多少,里头才终于慢慢安静下来,伺候的人都松了口气。 直郡王府里的混乱对整个京城而言犹如滴进大海的水滴,失势的直郡王再不是人们关注的中心,只有胤祐和胤裪两个人作为始作俑者时刻关注。 亲大哥杀了肯定不可能,别说康熙不同意,也确实没到那地步,但要是什么都不做,自己心里能不能过去先不说,媳妇那都过不去。 都是亲兄弟,却闹到这个地步,说出去实在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他们也没把事情闹大,就用自己皇子的身份给下头看守的人们暗示一下就成了。毕竟皇子们说是值守,但也用不着每时每刻都看着,他们没有把动静闹大,等其他皇子发现的时候,说不准是多久以后了。 办成了这桩事,两人在媳妇面前才敢大声说话。 “在家里住了这么些时日,是时候回去了吧?上次弘曙他们回家没瞧见额娘就问,这回若还瞧不见,可怎么回答?总不能叫孩子见不着额娘吧?” 前两回来的时候,胤祐说过不能长住娘家之类的话,但林茈玉理都不理,就连林如海都不管,他就知道这些话对他们林家人没用,就开始改口了。 林茈玉自来带点叛逆,以前还有林如海和贾敏管着,但而今贾敏早已离世,林如海年纪越来越大不知道哪天也就走了,他巴不得女儿、孙子都在身边,若不是林瑾肩负着家族重任,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他也不嫌人多。 “说的也是,在家住了这些日子是该回去了。眼瞧着端午将近,还得回去操持。” “是啊,家里的事都要仰仗福晋呢,没了福晋家里都乱糟糟的。今儿天气正好,时辰也不晚,福晋收拾东西,咱们回去吧。”见林茈玉松口,胤祐赶紧接话,生怕她反悔。 可林茈玉只是瞥了他一眼,直接扶着雪容的手站起身:“有什么值当收拾,得了空就回来住几日,东西齐全才省去临时准备。将那些随身用的东西带上就成了。” 东西不收拾走,那是随时准备要回来呀。 胤祐的笑脸卡了一下,但没提出异议:“那就叫她们收拾,我去外头叫他们备车。” 淳郡王亲自去吩咐备车,这面子是真真给够了。那事原本也不是他的错,林茈玉要是再不给他台阶下,就属于无理取闹地迁怒了。 “几件东西片刻就收拾好了,爷先去前头坐坐,我这就来。” “不急,回去还赶得上吃晚饭。” 终于能把媳妇接回去,胤祐的脸都快笑烂了,准备到前头正院坐等片刻,刚一进门就看见胤裪在里头。 听见动静的胤裪抬头,视线落在他身后:“七哥,七嫂没跟你出来?” “收拾东西,一会就出来。你福晋呢?” “也在收拾东西呢,说有件东西找不着了,要找到才能回去。”说完,胤裪脸上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其实说来,林黛玉并没有林茈玉那么叛逆,甚至细究起来,她比林茈玉更具备一个官宦千金该有的智慧和气度,更适合做皇子福晋。 但她对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而言也是叛逆的,而且上头还有姐姐“以身作则”,年迈的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加上成亲之后夫妻恩爱程度在皇子中可谓罕见,这就导致她的任性程度直线上升。 如果说原著中林黛玉的任性是偷着流泪和出言讥讽,那她现在的任性就是脑子里有什么想法,只要不触及底线都可以付诸实践。如此几回,就连身为姐夫的胤祐都略知一二。 “她丢了什么难寻的宝贝,是天上的鱼,还是河里的星星?” “是五彩斑斓的黑色的帕子。” “……你且找着,我接你嫂子去。” 见事不妙,胤祐抬腿就走。别看他腿脚不方便,胤裪拽都拽不回来。 “七哥,你帮我问问嫂子,哪有这样的料子?” “别让你福晋带坏你嫂子!”扔下一句话,胤祐就差直接飞走。他可不想将来某一天两口子闹别扭的时候,要去找什么五彩斑斓的黑。 再跑回后头,见东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胤祐赶紧带着她们走人,连和林黛玉说一声的机会都不给,唯恐那套为难人的法子被自家福晋学了去。 林茈玉还以为他是着急回家,并未多想,遣人去给林如海、西林觉罗氏说一声,就跟着他出门上了马车。 而胤裪被个五彩斑斓的黑为难到眉毛都快拧掉,最后叫人找了并不纯粹的黑色宝石来,取一部分研磨成粉制成颜料,再加上一通巧舌如簧才糊弄过去。 如果说胤祐在婚后学会了糊弄文学,那他就是把甜言蜜语研究到了极致。 终于把福晋哄上马车,他才小心询问:“这五彩斑斓的黑着实稀罕,福晋是从哪得的巧思?” 林黛玉拨弄着黑宝石,看着里头杂质在夕阳余晖下闪耀,心中喜欢,态度也变得缓和好说话:“小时候我和弟弟玩闹,姐姐时不时便有稀奇古怪的点子哄我们,不过那时没有这黑,而是派人寻了海中贝壳来碾碎作画,当真是流光溢彩。” “你姐姐?” 什么五彩斑斓什么流光溢彩都不重要,胤裪的注意力落在被提到的林茈玉身上,然后想到拔腿就走的胤祐,由衷感慨:“长姐巧思,更温良贤淑啊。” 160 第 160 章 日子还得继续过,…… 日子还得继续过,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能为了这一件事就停滞不前。 林氏姐妹分别回到淳郡王府和十二贝子府,将这段时日耽误的事情料理清楚, 不过三五日就回到正轨上, 胤祐和胤裪的脸色明显比之前好看很多,去请安的路上其他兄弟都看出来。 胤禩面上是公认的老好人,对谁都笑眯眯:“七哥, 前些日子你附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本来想问问, 但手上一有事就耽误了, 今儿才想起。不过看你精神不错, 事情大约是解决了吧?” “都是些家里的小事,劳你惦记。”打个哈哈,胤祐摆明不想多说。 胤禩也不追问,很是贴心的劝了几句生气伤身之类的话, 然后就自然而言将话题转到朝政上。 胤祐脸上笑呵呵, 心里却暗骂:就知道你小子心里没想好事! 眼下众皇子中, 老大被囚禁已经废了,老二还是太子但也废了一半, 剩下的人老八几乎都不放在眼里,但他生母出身不好没有外租家势力支撑是硬伤,所以即便他已经获得了朝上大部分人的支持, 还是在尽可能拉拢更多人。 而且朝堂是朝堂, 皇子是皇子, 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他不仅需要朝堂上众人的支持,还需要兄弟们有足够的人支持他,只有老九是不够的, 老十不如当年那么亲近,十四明显带着自己的心思,他还需要其他人。 他在那边说,胤祐就在这边走神,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直到隐约听见“荣国府”三个字,才转头:“你方才说什么?” 其实不止老八,不管是哪位兄弟说话,只要和他的差事没有关系,都是魂不守舍神游天外,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胤禩早知他这一点,也不生气,好脾气地又重复一遍:“下个月是我福晋生辰,邀请了几位王府、公府、侯府的女眷,若是诸位嫂子、弟妹有闲,不妨前去坐坐。” 八福晋是众位皇子福晋中最热爱交际的一个,不说三日一会五日一宴,每月少说也要做一两回东。亏了老九和老八关系好,赚的那些钱分了不少给他们两口子,不然这样举办宴会可支撑不住。 林茈玉刚成婚的时候不好拒绝,参加过两三次这样的宴饮聚会,但聚会既然是聚会,肯定不能只去吃不请客。 见识过别人家宴请的规模,林茈玉也比着请了一回,算完帐拉着胤祐嘀咕了半宿,最后两口子达成共识:以后没事少吃请,回不起! 当年刚出宫建府的时候借过户部的银子,现在还有几万两的帐呢。虽说如今皇子府升级为淳郡王府,几万两也不是拿不出来,但林茈玉可记得雍正清查亏空,必须得防着一手,甚至必要的时候可以去主动还钱。 胤祐一听宴会就想起跟福晋算账的时候,摆摆手:“你嫂子没空,家里那个吃奶的身子不好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一时三刻见不着你嫂子都不安心。” 和昳在宗室里可算得上是大名鼎鼎,她的名字刚被搬出来,老八和老九就对视一眼。 胤禟哼笑:“不就是出来吃个饭,能耽误多少功夫?嫂子也太小心了。再说一个小丫头能费多少事?大不了让嫂子把她也带上。” 把不足一岁的孩子带出门参加宴饮,也亏他能说出来。 胤祐这在外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老实脾气都没忍住嘴角抽搐一下:“她还吃着汤药,哪能带出来?你们去吧。” 说起来老九家里也有意思,老大是逮着嫡福晋生,连生四、五个闺女才得了儿子,老九没有逮着嫡福晋生,可也是连生四、五个闺女才得儿子,当时不是没有看笑话的。 他自己闺女多了不在乎,还不许别人在乎,胤祐咬着牙啧两声,又开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把他们说的话全当放屁。 人群中另一侧,胤禛面无表情看着他们。若说胤祐只当听不见,那他就是把所有话都听进耳中,然后再掰开了揉碎了分析,脑海中进行几十上百种猜测,脸上却没露出丝毫痕迹。 十三脸色不太好地站在他身侧,余光扫过来就知道他心里怕是热闹着,原本要说话的嘴又闭上。 京城这么多权贵,哪家不是几十口人,哪个月不办点喜事?就说老四家里,钮祜禄氏和耿氏都怀着孕呢,到时候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出生,不比八福晋过生日更值得庆祝?但老四半点都没透露,只冷眼看着老八的热闹。 不过这么多年,老七还是不爱掺和事,他刚才分明是听到荣国公府才回神,但老八不细说他就不追问,是真的胆小想要明哲保身,还是韬光养晦? 如此猜测着,胤禛眼神微微变暗,见胤祐和胤裪凑着说两句话并肩离去,眼神又暗几分。 十三观察仔细,悄声道:“四哥,怎么了?” “你觉不觉着,老七和老十二很亲近?” “这个自然,七嫂和十二嫂是亲姐妹,他们既是兄弟又是连襟,而且林老大人还在京城,他们时不时去拜访,常来常往自然就亲近了。” “常来常往?“胤禛将这四个字在嘴里转一圈,不知想到什么。“是啊,常来常往才能亲近。”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八一眼,又扫过在后头默默跟着的十五,不动声色转身离去。 十三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他这一眼不仅是在嘲讽老八,怕是还想到太子,连忙抬脚跟上。 待他们二人走出去许久,忙着说话的老八、老九等人回过头,似乎刚发现他们走远。 老九从鼻子里哼一声,比刚才哼胤祐还不屑:“整天板着个臭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欠他几万两银子,真不知道老十三怎么受得了他。“ “九弟,别这么说。” “我又没说错,八哥,也就是你心好不多想,照我说,别看老四板着一张脸看起来正经,实际上心里不知道想什么坏主意。我手底下那些人跟做生意的打交道,都是笑面虎,老四这是冷面虎。” 虽然这么说自己的亲哥哥不大合适,但老九这话还真说中了。 胤禩垂下头没说话,老十大手一拍:“行了,四哥都已经走远了,说这个干什么?我新得了两匹宝马,带你们看看去。” “什么样的宝马?十哥得了好东西不早说,走走。”十四张口就附和,他对这些也很感兴趣。 “走,带你去看去,这可是从草原上来的马。” “我就说呢,是十嫂娘家那边的吧?我要是看上了,十哥送给我几匹?” “你想得美!” 两人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就走,走出去几步还回头招呼:“八哥、九哥,走啊。五哥,你们去不去?” 老五正在旁边装傻,被点名装不下去,开始装聋:“啊?我要去给太后请安,你们一同去?” 他是太后养大的,别人又不是,而且太后出身蒙古却不是康熙的亲娘,跟太后走得太近就是间接放弃皇位,除了他谁没事往上凑? 众人纷纷拒绝,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老五拍拍袖子,看向老三:“三哥同去?” “我进宫看额娘,顺路。”老三没直接同意也没直接拒绝,打个哈哈,并肩跟着他走。 剩下几个小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反正上头的事他们是插不上了,十五娶了太子妃的妹妹都没插上,他们更别说,好好活着别惹麻烦,就是最大的目标。 兄长们都走了,他们也赶紧溜之大吉。方才还热闹的路上一下子就空了。 几日后的端阳节是一年中数得上的几个重大节庆之一,而且难得眼下没有火烧眉毛的要紧事,在康熙的授意下,宫中着实好生热闹了几日。 不过端阳节后的其他宴饮,林茈玉就很少参加了。除去宫中宴饮,别人邀请她向来是能躲则躲,这么些年都是这样,她习惯,别人也习惯了,所以除非有正经理由,其他什么赏花、饮茶的人们也就不大叫她。 虽然免去这些不必要的应酬,但喜事、白事这些正经的还是避不开,除了别人家还有自家,比如林黛玉两个孩子满周岁等等。 如此日子也算得上繁忙,每日慢慢悠悠、按部就班过着,什么年月日子的反倒不重要,等林茈玉再次听闻具体日期,已经是王熙凤托人送来巧姐儿成亲的喜帖。 是小红送来的:“姑娘上个月成婚,原是预备早些将喜帖送来,又恐扰了福晋,便只好等事情都忙完,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福晋。二奶奶想着,福晋大约还是记得姑娘的。” 记得自然是记得,当年那个在奶娘怀里的小姑娘嘛,但这么些年不见,恐怕再次见面也不见得能认出来。 林茈玉命人收起喜帖,又叫人去库房取东西,才道:“琏二哥、二嫂出去这么些年,总没有书信传来,知道他们过得好就成了。姑娘和那王家哥儿也算青梅竹马,虽然出身低些,但只要肯上进怎么都是好的。” “是,二爷和二奶奶也是这个意思。前二年选秀的事情了结,婚事就定下了,如今完婚也算了了二爷、二奶奶的心事,等明年放榜,他们小夫妻就在京城定居了。” 小红眉眼含笑,她虽比巧姐儿大不了几岁,但却是真真切切看着巧姐儿长大的,对她又像看妹妹又像看女儿。 画眉从外头进来,手上捧着个小盒子,只有两个巴掌大小,却看起来很重。 小红看一眼:“这是……” “当初我们姐妹俩住在荣国府,全靠外祖母和琏二嫂照拂,虽说如今婚事办完了,但我好歹是姑姑,你把这个拿去。” “福晋赎罪,奴婢万不敢收。” “四妹妹早放了你,哪里还是什么奴婢?如今你也算贾家本家人。这些东西本就是从荣国府带出来的,你尽管带回去。” 当初与胤祐成亲时,贾母给了一份添妆,林茈玉收了,贾家为了沾光从官中也给了一份,但这份一直留着,都在盒子里。 小红当年也算亲历者,略一想便明白过来。她低着头不知想什么,忽然跪倒在地:“福晋,那些年林家与贾家早断了联系,奴婢虽然愚笨但也知晓一二。家里那些就罢了,巧姑娘却是无辜的,奴婢只求将来巧姑娘若遇上什么事,请您看在姑侄情分上帮帮她。” “这话如何说起?” 果然还是有事,王熙凤忍了这么久都没向她们姐妹俩求救,若不是遇上解决不了的事,她必定会留着这点情分用在最紧要的关头。 小红磕了两个头才道:“王家哥儿出身低微,即便考中,可上头没有人谁给他安排好去处?大老爷记着琏二爷不肯将巧姐儿如他所愿许配,要将王家哥儿安排到赖大人手下去。” “赖大人?哪个赖大人?” “贾家还有哪个赖大人?不过是赖妈妈的孙子,赖尚荣。他们一家子吃肉喝血,如今势大,竟作践起主子来。”小红绷着脸,眼中满是怒气。 161 第 161 章 赖妈妈当年是跟着…… 赖妈妈当年是跟着贾母陪嫁过来的, 祖上大约是史家的家生奴才,后来又成了贾家的家生奴才。不过因着她和贾母的情分深厚,所以到了孙子这一辈并没有入奴籍, 而是放出去成了一个平头百姓。 平常的平头百姓,一辈子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能够衣食无忧, 但赖尚荣却凭借贾家的关系, 不仅捐了官职, 而且还把官职越做越大,到如今已经从买来的虚职,变成真真正正有点儿权利握在手上。 前几年因为巧合扣住了冷子兴, 倒把赖尚荣给忘了。 林茈玉揉揉额头, 懊恼自己的大意。 当年她们姐妹还在荣国府时,赖尚荣才捐了个不大的小官,但好歹也算有官身,素日里和贾宝玉称兄道弟,家里建的花园连贾家人都觉得惊骇。可到后来贾家遭难时,受尽好处的赖家, 一个都没了人影。 小红的话还没有说完, 林茈玉的脸色便已经难看几分, 等她说完, 林茈玉已经板起脸。 以为是不小心说错了哪句话, 小红半抬着头小心翼翼:“福晋?” 林茈玉回神:“如今那赖尚荣做到什么官职了?” “这奴婢就没探听仔细,只隐约听着是州府官, 也算一方大员了。老爷要把王家哥儿放到他手底下, 说不得又要帮他再升一升。大老爷真是糊涂,自己的孙女婿不帮,却帮着外人!” 脱了奴籍与贾芸成亲, 贾赦对小红来说不过是个远亲长辈,再不是自家主子,骂他都理直气壮了不少。 孙女婿怎么说都是半个自家人,扶持起来得好处的也还是自家人,贾赦却为了一时不痛快打压自家人,还是扶持外人来打压自家人,真是……也不怪小红忍不住骂他。 “州府官不小了,瑾哥儿如今也才算个州府官,还是正经科举出来的,大老爷属实是着急了。” 国公府就是国公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到了此时此刻,他们依旧能随意决定一个州府官员的升降任免,也难怪即便错开了这么多年,贾雨村还是惦记着他们的权势。 等等,贾雨村? 脑中一闪,林茈玉忽然有了主意:“近来府上可有一个叫贾雨村的人时常上门?” “听相公说确有一个,而且似与贾家认了亲连了宗,如今也算长辈。福晋认得这个人?” 何止认识,简直是非常了解。 说来古人对宗族真是看重,要拉拢什么人或是表示亲近,就只管与他连宗。王家老太爷想利用板儿曾祖父的权势就连了宗,薛蟠的妻子赫舍里氏想沾赫舍里皇后的荣光又想连宗,如今贾雨村想认回来,用的法子还是连宗。 “说认得也认得,说不认得也不认得,不过是小时候父亲请他来府上住过几日,这么些年不曾见过,彼此早不认识了。你可以去打听打听,看他是怎么和贾家连上宗的。” 说完,林茈玉就冷笑一声。这已经不是暗示,是明示。 “虽说王家哥儿不错,可到底如今还没中,不着急。” 她说的是不着急,那就是说这件事她预备要插手了。 小红立时又磕了个头才起身,说几句客套的感谢之词,将话题换到贾母身上。 “说出来不怕福晋笑话,我如今也算贾家小辈,得了闲也往里头给老太太请安去,如今荣庆堂真真是完事不管,便是老爷、太太请安之时老太太也不许他们进,只叫在外头磕了头,巧姑娘的事还是我悄悄告诉老太太的。” 打从决心要断了联系,林茈玉便将那些探听贾家消息的人都撤了回来,贾家的事情不再管,贾母的消息也许久不曾听到了。 “你此番悄悄出来,还有谁知道?” “我如今住在外头,又不住里头,即便出来也没人知道,怕老太太多想,连她也是没告诉的。若非琏二爷、二奶奶远在江南怕巧姑娘有什么不测,也是万万不会来扰了福晋。” 贾家治死人不是一次两次,贾赦当初治死石呆子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他若是脑子一抽要治死板儿,再把巧姐儿改嫁,贾琏和王熙凤还真拦不住。 尤老娘尚且能带着两个女儿改嫁给尤氏的父亲,巧姐儿年轻漂亮,若是改嫁可有大把的人要。 贾赦可是能把用过的丫头赏给贾琏做妾,再嫁孙女这事,还真不见得不会做。 林茈玉抬手揉额头。 你说古人封建,他在封建的时候是真封建,可偏偏在某些时候,他做出来的那些事连现代人都觉得三观受到冲击。 “都是为人父母的,我能明白琏二哥、琏二嫂的顾忌,不怕白忙一场,就怕果真事到临头毁了巧姐儿一辈子。你来的时候不短,快些回去吧,等到了时候,自然不叫他们小两口落了陷境。” “是,奴婢告辞。” 小红行了礼,接过画眉手中的东西,出府之后绕了一圈才回贾家去。 其实如今也不用林茈玉和林黛玉姐妹俩做什么,只是把话说在前头,等用得上的时候就是一层报账,否则若等事到临头再说,就来不及了。 完成了这桩事,小红心里有了底,有了多余的心思去想贾雨村。 其实贾雨村是不是被认回贾家和他们两口子并没什么干系。到他们这一辈与荣国府一脉的关系早远了,多几个亲戚少几个亲戚对他们都没多大影响,最多不过是多几个见了面要问好的“长辈”。 可这贾雨村能让林茈玉亲口说出来,只怕这后头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事。 细细想了两日,小红实在没想到什么,因为她对贾雨村的了解太少了。她想不明白,便等贾芸忙完手上的活得了空,问他。 贾芸常常往来府内府外,还真知道:“这事与咱们无关,我就没特意跟你说,你怎么问起来?这贾雨村自称是七福晋、十二福晋的老师,所以认亲的时候按着这个辈分排,他在贾家也算大辈。” “老师?”小红惊讶地重复一遍,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林茈玉提到贾雨村时那个冷笑,明白过来那冷笑中的含义。 “二位福晋和哥儿一起读书,人家的老师是名满天下的黄家,黄家的长辈是连皇上都要以礼相待客客气气的,这贾雨村算是哪个排面上的?” 林瑾入京之后在文人中的交际,一方面是依仗父亲林如海的名声,另一方面就是凭着师承黄家。 康熙敬重文人大儒,朝廷里编篡各样书籍、史料也有不少文官,黄家的地位在他们之中是公认的。那段时间,林瑾往来的人很多是贾政都请不来的,连小红都知道。 贾芸撩起衣摆坐下,皮笑肉不笑地哼两声:“都说咱们家富贵有权势,可实际什么样,只要出来走走看看就能明白,真正的权势富贵我小时候也是见过的,如今不成了。贾雨村是真是假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的确和贾家有关系,想和贾家亲近,而且有官职有本事。” 越是经常办事的人越知道把一件事办好有多不容易,贾芸从给母亲看病的钱都没有到现在攒下一笔薄财,清楚知道每一两银子是怎么来的,也知道他若是抛下良心能赚得更多。 “二叔不回家,家里没有顶事的人,大老爷这是想要与贾雨村联合呢。若是……” 停顿片刻,贾芸看看外头,凑近小红压低声音:“若是真能成,这爵位保不齐就落到三叔头上。” “什么?天理王法何在?祖宗规矩都不顾了不成?” “据说大老爷写信骂了二叔好几次,二叔又不回来,可不是就被抓住了不孝的名头?若真因此废了他的继承之位,上头也是说的过去的。” 从理论上讲,自然该是嫡长子继承,但若执意要换人,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小红与贾芸对视,看他眼中认真完全不似在玩笑,对贾赦的荒唐更无法理解。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若是贾家不荒唐,也不会落得个大厦倾倒。 小红不过是个被放了奴籍的丫头,气小力微无法改变现状,给贾琏、王熙凤去信后气了两日,然后就没空继续生气,转而去忙巧姐儿进京的事。 而这时,京城里第一场雪已经落了。 弘历生在八月里,众人只当是一个普通小阿哥出生,并不知这是未来的乾隆皇帝,按照惯例热闹两日就过去了,并没引起多少波澜和关注,就像他的生母钮祜禄氏。 反而是落过几场雪之后,宫里的良嫔娘娘没了,丧仪规格比照曾经的平妃娘娘,人们一张口也称呼一声良妃娘娘。 林茈玉接到宫里举办丧仪的通知还没反应过来,看多了清宫剧叫惯了良妃娘娘,怎么康熙连个正经册封良妃的圣旨都没下过? 这后宫里的女人熬了一辈子,到头来连名分都定不清。其实何止良妃,咸福宫妃博尔济吉特氏享受了半辈子妃位待遇,直到康熙临死前几年她才终于得到一个正经封为宣妃的旨意,宫里的规矩也是乱着呢。 感慨一番,林茈玉赶紧收拾收拾准备进宫哭丧。 162 第 162 章 宫里的女人来来去去,…… 宫里的女人来来去去, 只有处在最中心的康熙永远不变,众人看多了也就看开了。妃位娘娘的丧事复杂繁琐,一个月都是办不完的, 林茈玉等众位皇子福晋时常进宫,用得着她们在前面哭哭,用不着就在后面守着自家额娘。 戴佳氏成了嫔位之后各项待遇提高, 林茈玉再过来待着也更方便舒适,只因为是丧事不方便带着孩子们来, 戴佳氏见不到孙子、孙女,精神总差那么点。 今儿又忙完回来,戴佳氏正靠在榻上让宫女按头:“再过几日, 良妃的遗体就该抬出去了, 老八看着倒没消瘦。” 虽说皇子们都算孝子,但毕竟老八才是亲生的,按照规矩他得少吃不少顿饭,最好能瘦一圈, 这样才能证明他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但戴佳氏看见老八两回,都没觉得他瘦了,这要传出去可不是好话。 林茈玉捂着嘴轻咳两声:“八弟为良妃娘娘病逝茶饭不思,是九弟带着众位弟弟们轮流前去送饭。八弟虽然思念母亲,但也不好让兄弟们伤心,这才勉强用了些。” 老九是真傻, 真的。 八爷党的中坚力量, 众所周知指得是老九和老十, 老十与蒙古有了联系后与老八没那么亲近了,但毕竟是从小一起的兄弟,该帮的时候也帮。可到了后来雍正清算的时候, 老十什么事都没有,就老九和老八一起被各种秋后算账。 之前、之后种种暂且不提,就说眼下,良妃去世正是老八表现孝心的好时候,偏老九纠结了一帮兄弟要给老八送饭,顿顿山珍海味,恨不得把满汉全席搬过去。知道的说他是担心兄弟,不知道的还不得说他是不敬良妃?估计康熙都觉得他脑子不好,所以没计较。 而林茈玉知道这事,纯粹是因为老九都找到胤祐头上了,邀请他一起给老八送饭。 老九、老十、十四素日里和老八关系好,他们去送饭就算被别人念叨,一句“兄弟情深”也算能说过去,但胤祐平素和他们可没什么交集,他去干什么?往康熙脸上撞吗?告诉他:嘿,老头,你小老婆死了我一点都难过,我还要去请你小老婆的儿子吃饭,让他也不要难过。 林茈玉当时听闻此事脸都抽了,更离谱的是她过后甚至听闻,老九去找了老四。真的,他过后被雍正清算一点都不冤。 戴佳氏深居后宫不知道外头的事,只知道后宫里又一个妃子没了,和当初的敏妃一样,活着的时候没捞到位分,死了才封妃。她将来莫不是也要死后才封妃吗? 罢了罢了,就算活着不能享受殊荣,好歹死了还有哀荣,也能给儿子、孙子,还有娘家带来点好处,也算值了。 深呼吸口气,她用帕子擦擦眼角:“我将来大约也就是这么着了,不过老七运气好,有你这么个福晋,家里那么些孩子。” “额娘说什么话,您还年轻着呢。” “哪里就年轻,比良妃也差不了几岁。人都有这么一日,我在宫里瞧着,这人们来的来去的去,好歹我还有儿子、孙子,将来就算走了也还有人记得,就够了。” “您是瞧见这事心里想多了,您这身子骨好歹也要再活几十年,瞧着几个孩子成家。再过两年给弘晫相看,到时候从大选的人里挑,不得您掌眼?弘晫之后还有弘曜、弘曙,他们三个差不了几岁,您给弘晫看了,不给弘曜和弘曙看?” 一说孙子,戴佳氏脸上的愁苦就散去不少。 林茈玉继续说道:“才要说呢,咱家大格格年纪也不小,我和侧福晋正商量着定下个京城里谁家的少爷公子,您可是看着咱们大格格长大的,这不都是事?” 不怕有事情干,就怕没事情干,深宫无岁月,要是一点念想都没有,是真的能把人逼疯。 戴佳氏扶着宫女坐起来:“你这么说我正有件事,前儿我娘家来人进宫,说是想给咱们大格格看看。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一年里少说三、四个月在我跟前,只是我年少进宫,外头的人也不大了解,回头你叫胤祐去打听打听。” “可是舅母来了?怎么没去府上找我?” “她哪敢去找你,家里出了我这么个娘娘就是祖上冒青烟,她也不过是个六品小官的女儿,凭着妯娌身份才能进宫来拜见,淳郡王府是她能登门的?她要说的是她表嫂家的侄子,夸得天花乱坠,听着不错可谁知道瞧着什么样?你叫胤祐亲自看。” 各家亲戚七拐八拐,谁跟谁都有可能是一家,尤其再加上个“表”字,一表就不知道表到哪里去。戴佳氏说了半天,就是没提那孩子的姓名出身,八成是有点不痛快。 林茈玉口中应下,下一秒话头就一转:“我和那拉氏也挑了两个,正想找个好日子跟爷说说,只是赶上良妃娘娘过世,眼下是不好说了,怕要等些日子。” “不着急,选秀进来那些十二三岁的看着比奶娃娃差不多,近来没听说有抚蒙的事,咱们大格格等等也好,又不是嫁不出去。只是弘晫可有人选?你们提前挑出来告诉我,等选秀的时候我再找机会看看。” 皇家的格格想要求娶的人多着呢,实质好处先不说,至少说出去都有面子。但现在大局未定,皇孙们的亲事也是场豪赌啊。 “正挑着呢,只是我和那拉氏商量过,咱们家这几个孩子也不求将来做什么大事,只要平平安安就好,这选福晋也是人品为上。” “自然,若是得了个老八媳妇那样的,我都要愁死。” 话题好像要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林茈玉赶紧拉回来:“因为良妃娘娘的事,今年过年大约也要冷清几分,届时年礼晚些送来。” “我在宫里能用上什么?家里几个孩子都快到年纪,正是用钱的时候,你们才该俭省。” 借着给良妃办丧,林茈玉和戴佳氏将家里几个孩子的事商量了一通,其他几位有子嫔妃那里想必也差不多。等丧事办完,已经快到年下。 老八因为丧事消沉了几日,但很快又重新出来活动,他努力了这么多年,无论什么事都不能阻碍他的临门一脚。 皇子幼年就不在生母身边养着,等长到有记忆的年纪就开始进尚书房读书,根本没有机会与母亲亲近,天家母子情浅是教养方式使然,说起来也怪不得老八,但落到两辈子都拥有正常家庭的林茈玉眼中,还是会觉得汗毛倒数。 连怀胎十月的母亲都能如此淡漠,还能重视什么?皇宫的教育方式,本来就是有问题的。 管不了别人还管不了自己吗?林茈玉回到家,立刻带着孩子们出去玩,自家绝对不能出现连自己亲人都不在乎的孩子! 林瑾年底回京,在家待了两天就兴冲冲来看长姐,结果被门房告知长姐带着孩子们跑了。他站在门口思索两秒,转身去十二贝子府,反正礼物都是现成的,换都不用换。 林黛玉倒是在家:“你去淳郡王府看过了?” “去过了,长姐不在就没进去,先来这边看看,等长姐回来再去。” 长幼有序,是该先去淳郡王府再来这边的,但林茈玉不在也没办法,总不能长姐不在就不要二姐。林家不是那种硬抠礼节的,对外人能说过去就行。 林黛玉看着林瑾,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长高了,也瘦了。” “二姐,我都多大了还长高?”林瑾哭笑不得,但还是老实站着让林黛玉比了比,等嘘寒问暖的话说完才坐下。“再过两年,我就差不多可以回来了。” “你还是想去国子监?” “嗯,这几年在外头,越发觉得那些人脑子不好用。江南舞弊案你可听说了?” “事情闹得大自然听说了,而且听闻皇上十分相信为首官员,以至于案情一度延误。这些人祖上大多是蛮夷,虽然跟着□□开朝,治国治家却仍是不够。” 林黛玉说得很委婉,但说白了就是教化程度不够,就算掌握的权力再大,掌握的知识再多,他们想到的也是自己,甚至连“家国天下”的概念都不完全。 不过这话不能说,因为皇上也是这样。 林瑾叹口气,摆手:“不说了,等我再走动看看。听说你们在打听赖尚荣?” “是弟妹告诉你的?其实也没什么,不是大事,你听过就罢了。” “苏州织造司郎中换人了,琏二哥可告诉你们?” “咱们全家都不在那边,知道又如何?你果真是在外头久了,跟我说话都拐外抹角,快快老实交代!” 被林黛玉怼两句,林瑾不自在地动了一下,他都被官场上那些装神弄鬼的习气传染了。 “若只是换人也没什么,不过这个人是年羹尧的妹夫。二姐可还记得年羹尧?就是当年在翰林院与我相识的那个。他有两个妹妹,一个进了雍亲王府做侧福晋,另一个就是这个现任的织造司郎中。” 江南织造管着京城达官贵人的布料供应,珍贵的料子千金难求,织造司就是个金窟窿,还是可以光明正大捞金的那种。 年秋月是雍正的端肃皇贵妃,年妩月嫁给了这个姓胡的官员,年羹尧是钱也有了,关系也有了。 林黛玉端茶的动作微顿,没了品茶的心思:“你是想站雍亲王?” “如果能谁都不站自然最好,但二姐,你瞧着可能吗?” 那自然是……不行。 都说康熙是圣祖,可他尚且会因为私心做糊涂事,胤禛的这个性子,如果没有提前示好,将来等他登基,想要办实事想都不要想。 163. 第 163 章 姐弟见面开始说话还算…… 姐弟见面开始说话还算轻松,后面话题转到政事上,屋内的气氛明显凝重不少,负责端茶倒水的丫头都被鹦哥和雪莹赶出去,空荡荡的更叫人不舒服。 “二姐,皇上圣体安康?”林瑾忽然问了个安,但怎么听着味道都不对。 林黛玉手指轻轻摩挲这茶盏下面的花纹:“圣躬安好。” 其实康熙什么时候会死他们谁都不知道,但林黛玉和胤裪两个人过得不错,算是从侧面反应康熙至少还能再活几年。 皇帝病逝,新皇登基,这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大事,都是朝局的一次动荡。虽然按照清朝目前的情况来看,换个皇帝或许并不会有太大影响,但到底还是平稳的好。 林瑾得到答案,收回视线坐直:“皇上圣体康健,是万民之福,我也还能安稳几年。等过了年我带上西林觉罗氏一起走,到时候……” 话题回到自家,屋内的氛围又轻松起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话题会忽然转换,那些服侍的人并没有放进来,只有鹦哥和雪莹在屋里。 雪莹是从林家带出来的老人,真真正正的自家人,按照林黛玉的意思原本也是要将她放出去的,但她不愿走,与外院一个管事成了亲仍旧在内院服侍。 只是贾家下人势大造成的霍乱就在眼前,林黛玉也把话说清楚,如今她还能在里头服侍,等将来有孕是必定要放出去的,断不会叫她们夫妻两个都在府里还是身居要职。 鹦哥自始至终没有改过名字,她跟着林黛玉在十二贝子府也是掌事丫头,别人见了都得叫声姑娘。她和画眉不同,画眉的父母被接出去之后就忙着操心女儿的终身大事,后来寻了个在外头做小生意的人,同样也是等着有孕之后就一家子出去做生意。 没有父母帮忙操心,鹦哥自己也留意了几个,可总没有合心意的。早先在贾家,看着贾家的爷们儿左拥右抱,她早默认将来要与林黛玉共侍一夫,可后来见到林如海和贾敏,她才明白原来男人是可以不要通房的。 若只是林家如此就罢了,还可以说一句另类少见,可胤裪作为皇子都没养那么多妾室,后院几乎都是按照规矩赏赐下来的,就算她初时有做小的心思,后来也都歇了。 看着林黛玉身边的丫头一个个都有了着落,她心里也着急过,但林黛玉并不催促,身边的人也并不推出去配小厮,就这么耽误着,直到她二十好几成了别人口中的老姑娘。之后偶然听闻雪容不想嫁人在淳郡王府做起了姑姑,她干脆也选择留着,林黛玉又不是刁钻难伺候的主子,这样伺候她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眼下的世道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大部分人都能吃上饭,但也只是能吃上饭而已,留在府里伺候怎么说也是锦衣玉食,单拎出去比那些小官家的千金小姐还要尊贵。 听闻雪莹成亲之前就有个七品的校尉来替儿子提亲,不过雪莹去见了一面,回来就拒绝了,后来才相中了前院的管事。说是管事,但也是有八品职位在身上,这种事放在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 鹦哥胡思乱想一通,见林瑾起身告辞才把思绪收回。 “二姐留步,我就先回去,等长姐回来再往淳郡王府去一趟。” “不必管她,届时听闻你们夫妻走了只留下父亲和孩子,她怕是三五日都待不住就要回去,你这个时候上门去说,仔细你大姐夫找你。” 婆家娘家都在京城,总共也没隔着几条街,回娘家就像串门那么容易。林茈玉本来就爱回娘家,这话要是提早传到她耳朵里可不得了,胤祐这个年八成都过不好。 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林瑾只好收起打算:“那就等过完年再说。” “你去吧。” 送走林瑾,林黛玉愣了会子才命人进来收拾茶盏。 既然嫁给皇子,这朝堂上的事必然是躲不开的,虽然很多年前就知道,但每回遇到事情,总是免不了感叹一番,也越发想念幼时在江南有父母相伴的那无忧无虑的日子。 初来京城是觉得京城繁华非其他地方可比,可这么多年过去,这繁华日日看见早没了感觉,年下的热闹也成了惯例地忙碌。等林茈玉回来,姐妹俩碰了头说上话,彼此交换意见,这年糊里糊涂也就过去了。 过完年,两家都开始忙着张罗喜事。 淳郡王府大阿哥、大格格都要议亲,半年前就开始筛查人选,但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马虎不得,今年能把人选定下来都不容易。 十二贝子府除了林黛玉生的两个,还有之前侍妾所生的大阿哥、大格格,如今也快到议亲的年纪,而这都是林黛玉这个嫡母的责任。 一家一个就够麻烦,还是一家两个,林茈玉和林黛玉只要有空见面,几乎都是在商量这事,连林瑾走的时候都在问西林觉罗氏这事。 西林觉罗氏自小在京城长大,出身大族,各家详情比林氏姐妹清楚,被两个姑姐拉着给意见,差点没能出京。她和林瑾是正头夫妻,当初回京也是为了养胎,可到了夫妻俩一起离京的时候,却生生走出了私奔的架势,就差偷溜了。 不过她还是给出了最诚恳的建议,到了山东还写信回来建议,毕竟从名义上讲这两位阿哥、格格都是她的外甥、外甥女,将来和她的孩子是要互相扶持的。 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准备办喜事,忙了两个月,康熙也来凑个热闹。 康熙八岁登基,如今已是年近六旬,又因为去年的舞弊案,因此特意下旨明年加恩试,格外举行一场科举开始。 科举三年一次,若是错过便要再等三年,此时忽然宣布加恩试,就好似宣布高考可以补考。文人相庆,京城里的热闹又增加一重。 就在这普天同庆的时候,又有消息传来:探春要回京了。 距离当年远嫁已经过去十余年,探春还是头一次回京。不过并不只是他们夫妻两个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她的公公高其位,或者说,是他们夫妻二人陪同高其位回来。 看到探春送来的信,林茈玉有一瞬间恍惚,脑子里立刻想起当年众姐妹聚在与凤楼的场景,可再细想,却已想不起众人的模样。 “三妹妹回京,信却送到这来,荣国府那边可收着了?”下意识说完,林茈玉一顿,随即改口。“贾府那边可收着了?” 画眉上前回:“瞧着是没有,据说这信只往咱们这来了一封。” 若说贾家小一辈谁最有大局观,必然是探春无疑,她虽然远离京城,可这信只往这边送却不往那边送,就知道她对京城局势是有判断的。 林茈玉把信又看一遍,然后折起来:“拿去给十二福晋看看吧,到底是故人,多年不见,恍如隔世。” 画眉低头上前双手将信接过,揣进怀里却不急着出去:“三姑娘如今不似当年,若是她回来见到贾家的境况,福晋,咱们要如何说?” 作为从贾府出来的人,贾家人若要问话肯定会首选她,但如今林家与贾家早断了联系,小红来都是偷偷来,画眉有此问不奇怪。 林茈玉思索片刻:“但说无妨,别说在这些姐妹里,就算放眼出去,满京城的王孙公子也未必有她的见识格局,她能明白。” “是。”画眉应了一声,这才出去。 晚上胤祐回来,也说起高其位:“这些都是早些年跟着皇阿玛南征北战的人,不过是年纪大了精力不够,前几年皇阿玛才封了他襄阳总兵,如今回来在京城住上几个月,若是身子骨硬朗,皇阿玛是舍不得让他隐退的。” “那按照爷的意思,他是会留在京城?” “也不见得,现在外头让人放心的不多,这些靠得住的老人皇阿玛说不得会放出去做封疆大吏,少说也是个提督。你不是不爱问朝廷人员调动的事,怎么也问起来?” 林茈玉有地动仪的功能,曾几何时胤祐没少想着把她当探测仪使,但她不感兴趣,左耳进右耳出,胤祐测不出来只好放弃,如今见她问,赶紧凑过来。 “是不是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我那三妹妹要回来了。”林茈玉抬手捂住他满含期待的眼睛,顺手使力将人推远。 “三妹妹?你们不就姐妹两个,哪来的三妹妹?” “表妹。” “表妹?” 林家的表亲可不多,还是“回来”的表亲。胤祐将林茈玉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拧着眉思考了两秒钟。 “是了,你有个表妹嫁给高其位的次子,险些忘了。高其位的长子早独立门户,如今在家的是次子,你这个妹妹如今虽不是掌事宗妇,但也该是高家的管家奶奶。可惜,是贾家的。” 前头说得很好,却偏要加上最后一句。林茈玉把手抽回来,点着他胸口挪远点。 “正是她。不过我这个三妹妹可不是那等目光短浅的,她若是男儿,保不齐在沙场上做将军,才不在乎什么宗妇不宗妇。早前记得你说过与高其位有旧,等他回来可要去拜访?” “自然要去,爷年幼上战场的时候,还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呢。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想跟他联络得动作快些,不然等皇阿玛加封了他再去联系,就显得过于殷切了。” 说着说着又绕到正事上,胤祐开始琢磨怎么样又能和高其位联络感情,又能不被康熙怀疑他要拉拢人,如果能顺便捞点好处,那就更好了。:,,. 164 第 164 章 兵权,自古以来就是当…… 兵权, 自古以来就是当权者必争,不说高其位是当年跟着康熙南征北战的老臣,只说他在军中的势力就不能视而不见。他从总兵的位置上退下来, 自然会有其他人补上, 但他也不见得就会完全脱手, 毕竟到了这个时候,当年还能活动的老臣们已经不多了。 因此高家人还没有回来,那些想走高家路子,或者是想要与高家亲近的人就已经开始钻研关系了。 钻研着钻研着, 就有人钻研到了贾家。高其位的夫人早逝,如今随行管家的是次子夫妇, 想走内宅关系的自然会找过来,可一看到二奶奶出身贾家, 就惹得人犯了难。 贾家两脉, 荣国府一脉宁国府一脉,若是这两脉其中的任何一脉都容易, 可偏偏这位高家的管家儿媳妇的亲爹已经从荣国府分出去,成了个不尴不尬的贾府。 当年薛家之事, 贾政的仕途已经断了, 除非老八登上帝位,否则他几乎没有复起的可能。王夫人的兄长王子腾病逝, 如今王家一落千丈,不仅不能对贾政有什么帮助,甚至还要反过来依靠贾政的关系来挂靠荣国府。至于小一辈……不说也罢。 能和高家攀上关系的,怎么说也是士官显贵,若是上荣国府去攀亲好歹面子上能过得去,去贾府攀亲那是真丢份。 人们拉不下来脸, 就开始想别的法子,然后不知道从谁那里传出去,说这位高家二奶奶当年是从荣国府老太太身边出嫁的,小时候也是养在老太太身边。 宁荣二府如今最有面子的就是老太太,高家二奶奶还是老太太身边长大的,这不是正好?人们立刻有了目标,成群结队打着拜访老太太的幌子,去找邢夫人询问探春。 邢夫人又没养过探春,别说探春,她连迎春都没养过,乍然间许多人上门来拜访,她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糊里糊涂见了客人,听别人明里暗里问话,接连送走了几波才后知后觉众人话里有话。 “老爷,这几天府上来了许多人,瞧着是想问后边的事,可没听说后头有什么事啊?” 虽然管着自家,但邢夫人并不是个精明的当家主母,自家情况都弄不明白,更别说别人家,因为虽然隐约猜到是在问贾政那房,却不知道她们具体在说什么。 相比于仕途废了的贾政,贾赦好歹还有祖上传下来的爵位,有这个爵位在,他还能再作死作两次,所以格外悠闲。 “后头能有什么事?宝玉成亲这么些年都没有孩子,琮哥儿媳妇眼下有喜,你多关注关注自家才是。” 不用上朝理事每天吃喝玩乐,贾赦能想到自家都算罕见:“对了,还有,去年母亲的寿辰实在简薄,近来这么些客人上门,恰好两个月后母亲大寿,该把朋友们都请来热闹热闹,也把琮哥儿媳妇有孕的好消息告诉他们。” “是,老爷放心。”邢夫人连忙答应,就明白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果然,他是不会主动想到儿子和孙子的,老太太过寿和孙子出生都是收礼的好机会,眼下这么多人上门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他们主动示好就是好现象,若是恰好此时府上有喜事,他们不得送些贵重礼物来? 从前只顾着吃喝玩乐,但随着府上捉襟见肘,连贾赦也开始想起敛财的事。老太太的寿礼不好明着要出来,但可以偷偷摸摸往外拿,琮哥儿媳妇最好生个儿子,这样就能多收些礼。 想着这些,贾赦摸摸胡须踱步离开,根本没把邢夫人的话放在心上。 邢夫人找不到人拿主意,只能自己随意糊弄着上门来的客人。 那些客人们也纳闷,她们打着老太太的名义来了,自然要先说些问候老太太的话,可说完话要把话题往二房方向上引,邢夫人竟然一脸茫然,难道她不知道高家要回来的消息? 来探听消息的太太们面面相觑,又不好直说,试探几句打个哈哈把话岔过去,就仿佛她们真是来询问老太太近况的。 如此糊里糊涂的,人来了不少,但邢夫人愣是不知道探春要回来的消息。等她知道的时候,高家人已经在京城百里之内了,请安的折子已经递进畅春园,护卫军在外驻扎,高家的宅院休整完毕,探春即将回来拜见祖母的帖子都递回来。 拿着帖子,邢夫人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原来那些人上门是为了打听探春的消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三姑娘是二房的人,怎么打听到咱们这边来?打从分了家,除了给老太太请安,他们几时来过?现在倒好,知道他们的门第拿不上台面,就把咱们荣国府推出去。” 知道了缘由,那些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就全部想通了,那些人分明就是想要和探春搞好关系,又嫌弃贾政如今无官无职是个白身。邢夫人被人当傻子哄生气,可细想想,又忍不住升起几分得意。 “都说二房好,过去几十年老太太都偏着二房,可到如今,人们不还是宁愿到咱们这边来也不去那边?等三姑娘回来是要拜见老太太的,你还没见过这个堂姐吧?到时候可要好好招待,咱们荣国府和后头到底不一样。” 贾琮媳妇已经挺着肚子在下面站了半天,听见吩咐才弱弱地应一声,这模样和反应,与早年在贾母身边的邢夫人可谓一模一样。 邢夫人睨她一眼,虽处在贾母的位置上却丝毫没有贾母的涵养:“去年环哥儿才议了亲,这位三姑娘是环哥儿的亲姐姐,你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儿媳明白。”她说什么,贾琮媳妇就应什么,比她面对贾母的时候还要温顺。 摆够了婆母的架子,又嘲讽够了二房,邢夫人才挥挥手:“你如今有身子,早些回去歇着吧。” “多谢母亲。”贾琮媳妇乖巧地行礼告退,扶着丫头的手慢吞吞回到自家院子,躺在软塌上不想动。 晚些时候贾琮回来,伸手在她肚子上摸两下:“今儿又出去了?肚子大了就别出去,报病在屋里待着,去找老祖宗说话也成。老祖宗年纪大了,面前也没个说话的人,你去了她肯定高兴。” “我笨嘴拙舌的,惹老祖宗心烦就不好了。”贾琮媳妇撑着坐起来,伸手帮贾琮去解外衣。哪怕有孕在身,她遵循的还是贤妻良母那一套,这是她多年被教育出来的习惯。 贾琮伸手配合她,然后又把她按在软榻上坐着,自己去把衣服搭在屏风上:“说了多少次这些事叫丫头做就成,每月花银子养着她们又不是用来看的。” 这本是关心之语,贾琮媳妇却抿起嘴来:“是我不好,大着肚子笨手笨脚,不如相公今晚到王姨娘那里去吧。” 她刚诊断出有孕的第二个月,邢夫人就给贾琮安排了通房伺候,其中一个和王善保两口子有关系,直接开脸做了姨娘。 不说邢夫人是否有私心,但她的做法很符合继室嫡母的身份,甚至在这个时代,做出这种事才算是一个合格的好母亲。而且贾赦就是个现成的好色例子,贾琮作为荣国府公子,将来身边的女人肯定也少不了,所以虽然作为正妻心里不愿意,但要做贤妻,这些是必须要容忍的。 “王姨娘过来之后,相公只去过一次,也该过去看看。” 她撇着嘴说完,半晌听不见动静,忍不住抬头就见贾琮正在盯着她看。 “可是我说错什么了?” “自然是没有说错,身为正妻,掌管后院、统筹全家是你该做的事,劝谏相公也是你该做的。” 贾琮慢悠悠说完,贾琮媳妇脸上的期待一点一点淡去。 “不过,相公可以不听。”话尾一转,贾琮直接在软塌上坐下,伸手搭在她肚子上。 “三姐姐要回来了,母亲可跟你说了?我是庶出,三姐姐也是庶出,不过三姐姐和我不一样,她最要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必要遵循小姐规矩,万不愿落人下乘,小时候我很羡慕她可以和其他姐妹一起养在老太太跟前,但我和环哥儿永远比不上宝玉,如今我也想明白了,自己受过的苦,何必再给孩子?” 有些人家重视嫡庶,有些人家不重视嫡庶,但不可否认,除非没有嫡出,否则庶出就是低人一等。而庶出的庶出,除非真的天纵奇才,否则想要出头可谓难上加难,既然如此,又何必让他体会这一番艰辛? 贾琮是庶出,贾琮的媳妇也是庶出,两人看着鼓起的肚子没再说话。 几日后,高家人进京的消息传进荣国府,但荣国府并不是迎春真正的娘家,所以他们只派人去问候了一下就没有然后了。 而后头贾府,贾宝玉是探春的亲哥哥,贾环是探春的亲弟弟,他们二人是该去高家拜访的。可贾政已经是一介布衣,贾宝玉和贾环更是没有任何功名在身,他们若上门,除了给探春丢脸,没有半点作用。 贾家正厅里,贾政看着两个儿子,眉头皱得死紧。旁侧王夫人比当年在荣国府时憔悴不少,眼神却透着亮光。 “老爷,宝玉是三丫头的亲哥哥,是高家公子的内兄,合该上门拜访才是。虽说三丫头不懂事,临近回京才往家里送了消息,可咱们不能失了礼数,亲家公回京,总要去见上一面。” 当初探春成亲时,她可不是这样说的,但贾政早已不是当年的贾政,探春反而成为了二房里地位最高的人。虽然不愿意,但如果高家肯出手帮忙,不愁不能给宝玉安排一官半职。 165 第 165 章 王夫人想得好,无论如…… 王夫人想得好, 无论如何她总是探春的嫡母,只要探春还想要名声,就必须要敬重嫡母, 孝顺父亲,所以但凡她和贾政说出口的话, 即便探春不愿意也必须要掂量掂量。 何况她如今在高家可谓是孤立无援,娘家不强大高家凭什么善待她?所以,她想来是很愿意帮助宝玉的, 到时候宝玉有了前程, 自然会给她这个妹妹撑腰。 女子仰仗娘家和夫家,自来如此, 王夫人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 甚至越想越觉得本该如此。 其实宝玉想要当官随便捐个职位也就捐了, 但偏偏八爷的政敌在盯着, 不肯放手叫八爷派系的人出头,但如果高家出面, 就算是那些和八爷敌对的人多少也要给些面子,到时候就好办了。 想到此处, 王夫人没忍住将贾宝玉拉过来:“我儿, 你的前程有了。” 贾宝玉从来不曾在乎什么前程,哪怕是贾政丢了官职之后他也是衣食无忧,虽然迫于无奈和那些达官贵人们往来,但他也都是与那些人斗鸡走狗、遛鸟观花, 并没有做什么他讨厌的事。可说到做官,他心里实在万般不情愿,却不敢在贾政和王夫人面前开口。 知子莫若父,他低着头, 贾政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哼,他能有什么前程?读书不成,功名不就,如今连环哥儿都比不上。” 从来都是反面教材的贾环如今也扬眉吐气了,在旁边斜着眼看过来,偷偷得意地笑。 贾宝玉早就不读书了,贾环却是一直读的,从前与贾琮一起,后来与贾兰一起,虽然天分不够加上贪玩,成效并不明显,但这么多年下来,终于也勉强有了模样。 去年从小选的队伍中选了个小官家的庶女给他,虽然出身不高但样貌不错,两人成亲到如今他的嫡妻也有孕了。赵姨娘替他要了彩云,彩云是个好姑娘,一妻一妾相处和谐,联手把他后院把持住,以至于他虽然有歪心,但后院里却始终没添人,只有这一妻一妾。 康熙圣旨已下,明年加恩试,届时他怎么也能中一场,再生个嫡子出来,就算是回到正轨上了。 贾政不喜欢贾环读书死板,喜欢贾宝玉的灵气,可如今死板的贾环出路就在眼前,贾宝玉的灵气却似乎被消磨干净。 “环儿,你三姐姐回来,届时必定登门,告诉你媳妇好生招呼。” “父亲放心。”贾环拱拱手,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他长大了不少,不再是小时候猥琐模样,至少站在那就能看出来是个世家公子,不会被误认成地痞流寇。 王夫人察觉到贾政言语中的偏向,借用手帕遮掩看向贾环,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怨毒,半晌才强行收回。 “老爷,宝玉是三姑娘的亲哥哥……” “宝玉自然是三姑娘的亲哥哥,环儿也是三姑娘的亲弟弟,到时候他们骨肉相见,自然有话要说。”向女儿开口给儿子要前程,贾政拉不下这个脸,他的智慧不够,但脸面还是要的。 看王夫人还要说,他站起身,视线扫过贾宝玉时没忍住皱眉:“你年纪也不小,就算不喜读书不爱仕途,好歹做些正经事,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没个干净。” 说完他哼一声,甩手离去。 贾宝玉低着头不敢说话。贾环得意洋洋地拱手告辞,抬脚就追出去。 “父亲,三姐姐回来,我要不要去拜访?” “高家刚刚回京,事情繁多,你去做什么?她是三姐姐,难道还不上门来?”面子最重要,贾政甩下这一句,大步离去。 贾环想要再长长脸没长成,撇着嘴去找赵姨娘。 如今赵姨娘也是要做祖母的人,虽然还是没有多少长进,但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爱叫嚷骂人了,开始一门心思盘算怎么把贾府这边的家产都给自己的孙子。 见贾环皱着眉进来,她笑眯眯的眼睛一下子睁开:“怎么,你三姐姐不来了?” “三姐姐自然是要来的,我想去看三姐姐,父亲不让。” “你急什么,她是你亲姐姐,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她还能不管咱们?”赵姨娘信心十足。“宝玉成亲这么多年,上手的丫头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却连个蛋都没下,你成亲不到两年媳妇就有孕,将来家产肯定都是咱们的,就算你三姐姐回来也知道该跟谁亲近。” 赵姨娘爱胡说八道,但这话却不是胡说。 除了最早被赶走的晴雯,剩下的袭人等人都还在贾宝玉身边留着呢,后来分过去的芳官、四儿等人也都跟着过来,成亲之后宝二奶奶带过来的陪房丫头也几乎都成了通房,还有后来王夫人见不到孙子着急给的丫头……林林总总,名正言顺归了贾宝玉的就有几十个,更别说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比如玉钏儿等人。 可是这么些人,愣是没有一个大肚子的。初时是宝二奶奶吃药,后来变成贾宝玉吃药,隐约听传闻说是贾宝玉开荤太早,年纪轻轻就日日寻欢作乐以至于虚了身子,虽然面上不显,但于子孙有碍。 天知道赵姨娘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高兴,就差敲锣打鼓放鞭炮,看贾府就跟看自己家似的,被王夫人骂的时候嘴角都是弯的。 后来还是贾环的媳妇有法子,说将来贾宝玉无子肯定是贾环的儿子继承家产,到时候赵姨娘就是老封君,现在就要学着老太太的威严,将来才好做老封君,不然丢了脸面,不仅孙子继承不了家产,还会被人检举,家产充入国库。 这连诱惑带恐吓的,真就把赵姨娘制住了,至少明面上看起来不像个泼妇。 贾环点头:“我也这样想,三姐姐还能不管我们?” “就是!”得意地大笑两声,赵姨娘收住,装模作样用帕子掩着嘴。“对了,前几天太太给了你个丫头,你收了?可不能收,她的人都是黑心肝烂心肠的。” “娘,看你说的,我还能不知道?不过就是个丫头,要不要有什么打紧,将来想要还没有了?横竖我身边有奶奶和彩云,别的不都是玩玩?” “算你有心眼!” 世家贵公子受到的教育就是如此,进了门是自己的人,别管怎么着还能惦记几分,没进门那就是开在枝头上的花,高兴了欣赏把玩,不高兴就扯了,反正还有大把大把鲜花等着呢。 赵姨娘对儿子的反应很满意,拉着他进屋,嘴里说着怎么在探春跟前卖好,怎么说贾宝玉的坏话,怎么将家产都拢到手中…… 探春即将回来探亲的消息就像一块石头砸进小溪,溅起的水花足以扑到每个人身上。 而此时探春刚指挥着下人将高家宅院收拾齐整,然后去给公公请安回来,又看了自家的两个孩子,才终于有空闲时间询问贾府。 “消息都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只是早些年分了府,送消息的人跑了两回。奶奶说先去问候老太太,可传话回去的人说老太太的院子平时都锁着,无事不许人进出,所以她们也没进去,怕是消息要过两天才能传到老太太面前。” 侍书也梳上了妇人发髻,当年那个敢跟在婆子屁股后头骂的小丫头,如今已是个年轻掌事妈妈。回想起当年在贾家的种种,她忍不住唏嘘。 “奶奶,咱们是先回荣国府,还是先去贾府?” 一个“回”一个“去”,她的偏向已经表达的很明确。探春住在东小院,跟过老太太,她住过的地方从来都是荣国府。 探春并不急着开口,净了手又吃了半碗茶,歇息片刻才道:“女儿回家,自然是要先拜见父母,我虽生在荣国府长在荣国府,但也不能不问父母。” “奶奶说得是。” “这几日高家的亲戚们要来,明日你亲自去拜见老祖宗,就说我忙完了这边的事再回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是。”侍书福身应下,转身带着两个小丫头出去。 屋里另有两个小丫头捧着拜帖过来,探春半倚在软榻上,慵懒地翻着帖子,在脑海中将高家的亲朋们一一排列。 等到晚上,来往的人少了,几个家丁悄悄从后门出来,分别去往淳郡王府、十二贝子府、卫府。 姊妹们相识于幼年,她们的相识没有掺杂任何利益纠纷,这么些年也没有因为利益产生过冲突,更没有因为利益伤害过对方,所以在她们之间还保留有一种最纯粹的手帕交的感情。 探春久不回京,如果要问如今在京城中她最信任的人是谁,那一定不是贾府中人,而是林茈玉、林黛玉、史湘云。要相信贾家众人说的话,还不如相信她们三个。 三封信送往三个方向,不算光明正大,但也不算神不知鬼不觉。男人回京与故交联系,女子回京与手帕交联系,这本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探春却要这么藏着掖着,若是有人看见,大概也明白这是在避着贾家。 最近朝廷上气氛不太对,胤祐整天提心吊胆,林茈玉正忙着安慰他没收到信,等她看见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信上倒是没写别的事,就说姊妹们许久不见,想要寻个机会见上一面。 相同的笔迹,类似的内容,林茈玉恍惚以为回到了姊妹们举办诗社的时候。可惜时过境迁,再也回不去了。 接连将信上内容看了许多遍,她才将信折起:“私下见面怕是不成了,不过她回来的时机不错,若是哪位夫人、太太举办个什么花会茶会,可以去瞧瞧。” 166. 第 166 章 以前林茈玉是不大参加…… 以前林茈玉是不大参加这种聚会的,但探春回来了的确该去见见,她也想去见见。能在少年时无关利益认识的朋友不多,在这个没有飞机火车的年代,说不清什么时候就是永别,有见面的机会总归还是想要去见见。 而且如果她没有记错,马上就到二废太子的时候了。 近来朝堂上的风向不太好,虽然她没有细问,但看胤祐的脸色都能看出来。现在他恨不得干脆不去上朝,和朝堂有关的事情连嘴都不张,坚决不对任何兄弟、任何事情发表任何看法。 不仅如此,以前他和老五还偶尔坐坐,现在两人就算在外头不小心碰见,那都是同时转身就跑,仿佛他们一碰面就会引发山崩海啸似的。 高家回来的很是时候啊。 林茈玉看着被折起来的信,想着贾家又要热闹一番了。 京城权贵云集,荣国府没了鼎立门户的荣国公,衰败之相早已众人皆知,只是因为祖辈建立起来的关系网盘根错节,仿佛参天大树的强壮树根撑着他们,让人不能彻底忽视,以免他们不知何时死而复生。 探春的回京无异于告诉众人,这棵参天大树的树根中,已经有一节深深扎入地底,可以汲取到深层的养分。但这一节树根能不能将整棵大树盘活,就要等着瞧了,毕竟林茈玉、林黛玉作为贾敏之女,也能勉强算得上是这棵大树延伸出来的根基,但她们却选择了放弃这棵树。 到荣国府拜访的人如同预料之中那样多了起来,但她们还不够让老太太亲自出面接待,贾琮媳妇又有孕在身,接待的重任就落在了邢夫人身上。她一边要接待宾客,一边要预备贾母过寿,还要和宁国府那边对接,时不时还要问一嘴贾琮媳妇什么时候生,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 就在这时,有人贴心建议:“府上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人手不够都忙不过来,不如请宝二奶奶过来帮忙,再从那边借调些人手,免得在宾客面前失礼。” 邢夫人忙归忙,但大权在握的感觉是她前半辈子都没有体验过的,好不容易掌了几年权,还要请二房的人过来帮忙,这不是打她脸吗?当即一口啐过去。 “你家没有二奶奶,要去请别人的二奶奶?再说她算什么奶奶,你家二奶奶虽说远在江南千里之外,那也是六品的安人,命妇帽子在头上顶着,她拿什么来管我们家的事?” 她再讨厌王熙凤,那也是名义上的儿媳妇,哪个亲哪个远还是能分清。而且这些年贾琏和王熙凤虽然很少回来也很少写信回来,但只要送礼必定是上奉父亲、母亲,把她的面子照顾到,她再傻还能跟钱过不去? “虽说咱们不是那一等富贵人家,可来来往往也都是夫人、太太,更有些连我都要恭恭敬敬,她来了做什么?” 邢夫人作为一品将军夫人,至少头衔上是不输人的,正式场合也能拿得出手,可“宝二奶奶”这个头衔也就在贾家能叫出响,出了宁荣街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甩甩手,邢夫人照旧去忙碌。 那个提意见的婆子低着头不再说话,等一天的忙碌结束别人都去休息,她却鬼鬼祟祟到后院角门处,四下看看没有守门的人,将角门打开。 “不成啊,太太不许。” 角门外另一个婆子早等着:“宝玉怎么说也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子,宝二奶奶过来帮忙是名正言顺,这有什么不许的?你再帮忙说说好话,二太太有重礼谢你。” “不是我不帮,嫡亲孙子有什么用,不还是个二房的?大房又不是没人,琮三爷早大了,连孩子都要生了。罢了罢了,这银子不好挣,你还是拿回去吧。” 两人握着一个荷包来回推拒,看似是推给对方,可若仔细看就会发现谁都没有撒手。 “宝二爷是二房的不假,可三姑娘不也是二房的?你再跟大太太说说,三姑娘回来给家里添光,可若是一个亲兄弟都见不着脸上也不好看不是?” “这……” “老太太最疼宝二爷,等大太太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你顺口提一句,老太太没有不许的。” 又是一番来回拉锯推扯,荣国府的婆子才“勉为其难”将荷包收下:“既然如此那我就再试试,三姑娘也是可怜,好容易出人头地回来,却从荣国府姑娘变成个平民百姓家的姑娘。” 叹两声,她揣着荷包高高兴兴走了。 剩下那婆子端着笑脸,等门一关没忍住跺脚便骂:“小人得志,二太太在家的时候哪里轮到你们大房出头?三姑娘再出人头地,不还是要听二太太的?” 虽说贾赦和贾政是亲兄弟,但如今两人的差距已经太大了,而贾政一房曾多年鸠占鹊巢掌管荣国府,忽然成了平民,不说各样待遇规格从天堂跌落泥潭,连府上的下人都心里不平衡。 婆子踩在角门口吐了两口,才回去给王夫人复命。 邢夫人忙得风风火火,丝毫没察觉她正在被人算计,反倒是挺着肚子的贾琮媳妇没事干,吃过饭在婆母面前站规矩的时候发现几个下人明里暗里都在出些馊主意。 要说贾琮媳妇也是个可怜人,自己在家不受宠,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只是五姑娘、五姑娘叫着,后来因为选秀要记名才起了个“秀香”,明明是她自己的名字,可她自己都不熟。 后来落选之后阴差阳错被邢夫人挑中给贾琮当媳妇,她家里是欢天喜地把她送来的,原本因为选秀糊弄起的名字也被编造出了许多美好寓意。她虽然没说什么,但过后就讨厌上了这两个字,幸好过门之后别人只叫她三奶奶,也没人叫这个名字。 因为自小不受宠她很会看人眼色,再加上自己本身就胆小,很多事情她能看见,但是不敢说,更不敢做,哪怕贾琮正经把她当嫡妻宠着,她也要试探很多次才敢迈出一小步,因为从小到大没人教过她要怎么做一个管家的嫡妻,都要看着别人偷学。 眼下听别人给邢夫人出主意,她虽然不知道一个真正名门贵族的管家太太是什么样,但也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不该是这样。 可她不敢说,只能在憋了很久之后的某个夜晚,趁着夜色偷偷告诉贾琮。 “昨儿你去拜见二叔了?” 告诉贾琮她也不敢明说,挑着日常的话题切入,兜兜转转快一刻钟,才终于转到那些人教唆邢夫人请二房的人过来管事上。 贾琮眼睛都快闭上了,听到最后眼皮瞬间撑开:“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日我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恰好听见管事婆子在回话,当时听见几句没在意,忽然又想起来。” “三姐姐是二叔的女儿,若是三姐姐回来,自然该将二叔一家请过来合家团聚,热闹一日也是应该的。” 合家团聚是应该的,不仅能体现大房的大度,还能让人看见贾家团结。但叫她们来管事绝对不行,见过办喜事请亲朋好友来吃酒的,没见过把亲朋好友请过来当主家做东的。 秦可卿去世时王熙凤去宁国府帮忙,尤氏那么好脾气的人都差点翻脸。这还是贾珍亲自请过去的,不然更难看。 就连林茈玉和林黛玉孪生姐妹俩也没有替对方管家的,最多在对方不方便的时候去帮忙镇场子,告诉众人虽然女主人没空,但她的亲姐姐(亲妹妹)在这呢,别想着搞什么小动作。 说到底,管家是越界了。 贾琮是小辈,不好说得太直白太难听,但他媳妇听懂了,胡乱说些话把今晚的话题结束,然后就开始辗转反侧。 作为贾琮的媳妇,荣国府的三奶奶,在上头没有嫂子在家的情况下,她是应该管家的。但嫁过来的时候府上情况比较复杂,她自己也不是要强的性子,所以直到现在都没管家。 如今知道婆母在被人算计,她作为少奶奶该出言劝谏,这是她的责任。但问题就在于她不敢,唯恐说错了话引得婆母不满意,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打破。 可是即便现在不打破,这位三姑姐回来早晚也是要打破的。 越想越纠结,她闭着眼睛睡不着,偏偏又因为肚子大不好翻身,浑身都不舒坦。 贾琮闭着眼,感觉到身边的人不安却又忍着不动,无声一叹,把手搭在她腰上:“晚上想那么多做什么?家里的事情都有嫡母管着,你想管就管,不想管就不管,管好自己就行了,快睡吧。” “可是……” 可是若叫人知道,丢脸的是咱们。虽说以前在家的时候她也不管家里是否丢人,可她如今身份变了,不是之前那个说话也没人理的庶女,而是该管家的三奶奶。 贾琮媳妇知道她该随着自己身份的变化而改变对人处事的态度、方氏,但多年养成的习惯和性情不是这么容易改变,两相对冲心里只剩纠结。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拿不准该怎么做,只说了两个字便准备将话压下去,却感觉腰上的手动了一下。 “你没见过琏二嫂,否则就不至于如此纠结了。等得了空,叫她教教你。” “他们不是在江南,许久不曾写信回来了吗?” “当然是假的。” 贾琮媳妇一怔,连忙转过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贾琮。:,,. 167 第 167 章 早上起来给婆母请过安…… 早上起来给婆母请过安, 直到吃过早饭贾琮媳妇还没有彻底回过神。原以为自家就足够乱了,没想到越是高门大户,不为人知的事情才越多。 可是贾琏和王熙凤是家里的二爷和二奶奶, 也是荣国府将来的继承人, 他们写信回来却要瞒着全府上下, 只有贾琮这个弟弟知道,这无论放在谁家都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她想不明白,但贾琮已经出去了。贾赦除了享乐很少管事, 如今外面有什么跑腿干活的事都是贾琮去, 贾家能拿出手的小辈也就他一个了。 本就因为管家的事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说,眼下又知道其实贾琏一直都有偷偷送信回来,她现在连门都不敢出, 感觉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就这么一直到半下午要去侍奉邢夫人用饭的时辰, 实在躲不过才出门去, 但才刚走出自家院子, 还没到邢夫人的院子, 就见王善保家的过来。 “三奶奶, 太太有令,今儿您不用过去伺候了。” “是。”贾琮媳妇应了声就转身往回走,脑子里猜测着会是什么事, 嘴上却一句都不问。 她这儿媳妇做得最温顺不过, 却不知在她身后王善保家的满脸轻蔑:“说话蚊子嗡嗡似的,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官家的姑娘,撞了大运才嫁到荣国府。” 旁边的小丫头同样看不上她:“就是,如今荣国府就三爷一个哥儿,怎么也该娶个二奶奶那样能干的,谁料竟娶了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 也不知道给三爷灌了什么**药,竟也把人拢住了。” “你这小蹄子,是瞧上三爷了?” “妈妈……” “得了,妈妈我什么没见过,当初宝二爷在老太太跟前得宠的时候,满院子伺候的丫头数都数不过来,你们这些小蹄子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咱们家三爷,可不是那等轻狂好色的。” 早年王善保家的也是看不上贾琮的,全家谁不是顺着老太太的心意捧贾宝玉?可自从二房分出去,大房二房差距拉开,这些本就眼高于顶的下人们慢慢回过味来。 贾琮再不好也是一品将军贾赦之子,贾宝玉再好那也是贾政之子,两人的身份在这里摆着呢,她们当年真是猪油蒙了心,谁高谁低都分不清。即便是贾赦、贾琏、贾菘、贾琮都死了,荣国府也落不到贾宝玉的手上,说破天去还有贾兰呢。 真是不盘算不知道,一盘算吓一跳,贾宝玉瞧着金尊玉贵,实际他也就比贾环强些。哦,不对,听说贾环的媳妇有孕,等生了儿子,他连贾环都比不上。 回想当年被当成心肝捧在手上的贾宝玉,再看看如今贾宝玉的境况,王善保家的都忍不住摇头:“说来也是怪,几十个丫头侍奉,怎么就一个大肚子的都没有?” “他们家大不大肚子关咱们什么事,三奶奶大着肚子不就成了?瞧她低眉顺眼,竟拢的三爷连姨娘那里都不去。” “就知道你藏着心思呢!” 王善保家的一指头戳过来,戳的小丫头捂着头哎呦。 “爷们儿三妻四妾本就寻常,何况三爷将来是要考试做举人的,又不是二老爷那样四、五十了还赖在兄长家不肯分出去,将来三爷分家只带着奶奶,叫人笑话呢。” “这话倒是,谁家不看重开枝散叶?二房那边珠大爷早早没了只留下个兰小子,宝二爷瞧着像不能生的,环三爷可是有了出头之日咯。” 再次将二房嘲讽一通,王善保家的将小丫头扯近些:“你果真有本事拢住琮三爷?你若是真能入了三爷的眼,将来生下一男半女,可就享福了。” “妈妈说什么呢?”小丫头扭扭捏捏低着头,但弯起的嘴角在侧脸都能看见。 虽然很多小丫头都有当姨娘的梦想,但这话是不能明面上说出来的,毕竟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但她却把话说给王善保家的听,自然不是随口说笑,她心里也有算计呢。 管事的婆子们不少,但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早些年被周瑞家的压着不能出头,分家之后越发嚣张起势,如果她愿意帮忙,那事情就容易许多。 王善保家的别的不行,这方面却还能看清,居高临下得意洋洋地看着小丫头:“还算你有眼光,知道找谁,以后妈妈疼你。” “您既然疼我,怎么能继续叫妈妈?您就是我亲娘。” “好丫头。” 两个人拉着手,就这样认了干娘、干女儿。 这么些年过去,贾家下人的作风没有丝毫改善,反而越发放肆,私底下商量着,竟已经做了主子的主。 底下人各有心思,在工作的时候自然就不会全心全意,所以虽然全府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但为诸项大事的准备工作进展却非常缓慢,以至于邢夫人真的动了心思请二房的人过来帮忙。 就在她马上就要做蠢事的时候,探春要上门的帖子第二次送来,将上门时间定在了两日后。 时间仓促,即便是要请二房的人过来管事都来不及了,邢夫人立马将手上其他事情暂停,专心迎接探春,这才没把蠢事做出来。 贾琮带着媳妇,趁晚上请安的时候给贾赦和邢夫人提建议:“三姐姐要回来不仅是咱们自家的事,还牵扯到高家,如今高家伯父回京众人瞩目,若是让三姐姐去后头难免会惹人闲话,也会议论咱们家兄弟不睦。不如将二叔、二婶请过来,再请三姐姐过来,才是真正的一家团圆。” 贾赦不管事,但如果有对他有利的好主意,他不介意听取:“你说的倒也是个法子,那就这么办吧。正巧前几日母亲请了大夫,将二弟一家叫过来热闹热闹,母亲也高兴。” “儿子正是这个意思。三姐姐虽然是二叔的女儿,可当年是从老祖宗膝下出嫁的,若是能回来拜见,老祖宗定然欣慰。” “不错,你是个有孝心的。”贾赦对三儿子越发满意,直接大手一挥让他去安排。 坐在旁边的邢夫人根本没有开口机会,只有依言行事的份。 贾琮媳妇在下头同样没说话,但她在偷偷地观察屋内众人,看看贾赦再看看贾琮,看看邢夫人再看看自己,再次低下头心里终于下定主意。 “听闻几位姐姐当年都是居住在与凤楼,不若将与凤楼也打扫出来,给三姐姐小憩之用。” “就依你的话。”贾赦心思没在这,听着没问题的都答应。 贾琮却偏过头来,对着终于鼓起勇气说话的媳妇露出个笑。夫妻二人低头告退,走到门槛处他还伸手扶了下行动不便的媳妇,两口子的亲密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反观屋里,贾赦听完了汇报料理完了事,直接抬脚就走,对旁边的邢夫人眼神都没多给。 女子嫁进夫家,在夫家的地位一方面取决于自己娘家的实力,另一方面就是自己相公的态度。 邢夫人在荣国府半辈子不尴不尬,除去她自己智商情商不够,剩下的原因几乎都在贾赦身上。 贾琮媳妇娘家同样不行,但贾琮愿意给她正妻的尊重,她只是胆小不是傻子,嫁进来这几年该观察的也都观察的差不多,如果不能趁着这个时候立起来,以后就更不容易了。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她想拼一把,就算不能管家理事,至少不会再当个透明人。 贾琮自己当年也是胆小没有存在感,花费了好些年才走出来,所以他对媳妇的担忧和怯懦很能理解,并没有催促。而事实证明,他们都可以走出来。 接下来荣国府的忙碌到达了一个小小的顶峰。 两日后的一大早,府门大开,宝二奶奶和尤氏在二门等着,邢夫人和王夫人久违的在荣庆堂陪着贾母说话,下首贾琮、贾宝玉、贾环都在,贾琮媳妇和贾环媳妇侍立在贾母身侧,帮着端茶递水。 如此景象,仿佛回到林氏姐妹进京之时,可惜物是人非,荣庆堂还是那个荣庆堂,人已经换了一批,人心所想更是大不相同。 探春坐着轿子,一路浩浩荡荡从高家到荣国府,在“敕造荣国府”牌匾下轿子停住,她探出一只手来:“公府大门岂是随便走的?角门可开了?” 王善保家的老脸笑成菊花凑过来:“回三姑奶奶话,当初三姑奶奶出阁仓促,连回门礼都没全就出了京,今日回府就当是全了回门礼,理应走大门。” 当年离京的确仓促,这么多年未归,好容易回来一趟走了正门也不会有人硬抓着不放。 探春没再说什么,收回手放下帘子。 王善保家的忙道:“起轿!” 停在门口的轿子又抬起,浩浩荡荡走进荣国府,半晌大门才重新关上。 尤氏是探春同辈的嫂子,也是当年的老熟人,在二门接了轿子笑眯眯引见:“这是宝玉媳妇,你的亲嫂子。” 探春还没说话,宝二奶奶迫不及待开口:“早听过三妹妹,今儿可算是见着了,这一路进京辛苦了,快快进来吧。” 一句话说的仿佛她是这里的女主人,探春和尤氏都沉默了。 半晌尤氏才又挤出笑:“今儿原该是琮哥儿媳妇在这里接你的,只是她双身子不方便。还有环哥儿媳妇,她们两个在服侍老祖宗,家里等着办喜事呢。” 两句话把气氛挽救回来,探春也笑了:“环哥儿成亲我这个做姐姐没赶上,能赶上侄子出生也值当回来这一趟。” “谁说不是?你回来得巧,老祖宗的寿辰再加上你,可就是四喜临门了。” 两人说着话抬脚进去,没给宝二奶奶摆脸色,但也没理会她。 过了二门,探春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景象百感交集,脚下不自觉放慢步子,将两边景色看了又看,用了两倍的时间才走到荣庆堂。 与外头相比,荣庆堂才算是半点未变,看着掀起的帘子呆愣许久,探春红了眼眶。 “老祖宗、二位老爷、二位太太可都在里头?” “三姑娘说笑,自然是在的。” 尤氏没叫三姑奶奶,而是叫三姑娘,似乎听出了探春话中的未尽之意。 168 第 168 章 尤氏虽说是宁国府的管…… 尤氏虽说是宁国府的管家奶奶, 但辈分和王熙凤、三春她们是一样的,逢年过节两家有什么重要活动举办, 尤氏也是和众姊妹一起说笑,时隔多年再见,原本并不算十分亲近的两人也多了几分亲近。 探春转头看了她一眼,终于抬脚走进屋里,同时不动声色的将视线扫过屋内众人。 贾母依旧是在上首,只是头发不知何时变得花白,神态也多了疲倦, 不再是当年那个精神十足的老太太。见到孙女进门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一下,但不知想到什么, 把手又收回去。 她两侧是两个陌生年轻妇人, 挺着大小不一的肚子, 约莫就是尤氏提到的贾环媳妇和贾琮媳妇了。 往下瞧是邢夫人, 她倒是看起来和当年没什么两样。 与之相比, 王夫人明显老了许多,就连脸上的皱纹都更加明显, 身上半新不旧的衣裳也不知是哪年做的。 男人们大约是在屏风后或者在偏室里,等着传唤才能过来, 却没见到李纨。 两步路的功夫扫视一圈,探春根据众人的神态动作,对家中境况有了隐隐猜测, 收回视线正好走到贾母跟前,松开扶着的丫头,撩起衣摆。 “孙女拜见老祖宗。” “好孩子,快起来。”探春本就是三春中贾母最喜欢的一个,以往有什么重要场合都是带着她出席, 偏巧三个孙女中回来的也是她,时隔多年再见,贾母略显浑浊的眼睛微微湿润。 “回京几日了?既然嫁了人就是他人妇,很不该着急回来。” “老祖宗多虑了,孙女已经回京数日,那边的事情都料理清楚了。今日回来,公公是知道的,还特意嘱咐我给老祖宗问好,等晚些我家那口子来接,还要给老祖宗磕头呢。” “都知道?那就好。” 别人都盼着探春赶紧回来给贾家增光添彩,只有贾母想着不能让她惹得公公不快。 探春磕过头起身,又和贾母说了几句话才给邢夫人、王夫人问好。 邢夫人还罢,她原本也没期盼着指望别人,王夫人却是露出从未有过的亲热笑容:“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离京这么些年,家里人都想念得很。” 想念是真是假暂且不论,只这一句话,就表现出她与贾母的不同心思。 探春本就聪明,以前是要仰人鼻息没办法,如今脱离了受制于人的境况,听见这话就笑了:“多谢母亲记挂,既然嫁为人妇,自然要为夫家分忧,不能在母亲跟前尽孝,还望母亲见谅。” 说完她福身告罪,然后就到贾母身边去,边与贾母说话边关怀贾琮媳妇和贾环媳妇,可事关贾琮、贾环却是一字不提。 当年在荣国府管家时,她为了树立威信可以直接拿贾环开刀立威,免去他每年买笔墨点心的银子,到如今她已是掌管高家多年的少奶奶,在把控人心这方面比之当年更拿手许多。 她不着急,自有别人着急。 贾环是她的亲兄弟,她连贾环都不提,如何引出贾宝玉?众兄弟姊妹都不是幼时,没人提起怎么把他们叫进来?不叫进来,怎么好提让她帮贾宝玉在高家说话? 王夫人初时还能坐得住,可等了半晌探春也没有问起众兄弟的意思,时间又一点一点过去,慢慢地就坐不住了。 “三姑娘多年不曾回来,与家里的兄弟们许久未见,想必也是思念的,叫他们都进来见见吧。” “对了,险些忘了。”探春抬手捂着嘴,露出几分羞怯。“光顾着和老祖宗说话,险些把哥儿们忘了。老祖宗,我带着我家那几个哥儿来了,让他们进来给外曾祖母磕头吧。” “你把孩子们都带来了?” “那是自然,他们的外祖父、外曾祖母都在这里,不来磕头怎么成?” 探春把话题岔开,贾母跟着配合,叫丫头出去把高家几个孩子带进来,一屋子和乐融融,将最初提起的王夫人晾在了一边。 曾几何时有这种待遇的都是邢夫人,如今却变成王夫人了。 邢夫人转过头看她一眼,用手帕捂着嘴偷笑两声:“姑娘好容易回来,想要跟老太太说说话,又带着孩子们,别的事急什么?” 她是不急,贾琮科举好歹过了一场,现在媳妇也身怀六甲,先成家后立业的人多的是,有那一场作为基础,将来随便如何总能过下去。 可宝玉怎么办?宝玉被人盯着捐不了官,那么多妻妾也没有个孩子,若不赶紧想法子,二房那点本来就不多的东西还不都被贾兰和贾环分去? 王夫人在下面着急,可是上头探春正在揽着孩子们哄贾母高兴,围着服侍的都是高家的下人,她前脚张了嘴,后脚话就会传到高家。 而且这些孩子不仅有探春生的,还有后院妾室生的,只是从规矩上都算探春的孩子,也都要给贾母磕头叫外曾祖母,便就一起带来了。王夫人若当着他们的面为宝玉说好话,她这个名义上的外祖母威严就没了。 千算万算,没想到探春居然带着这么些人来,这样的话怎么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王夫人又想给贾宝玉谋前程,又不想丢了面子,只能一边着急一边紧握着手,指甲都在掌心掐出红印来。 终于,探春问候了屋内的众人,又引孩子们来见,又与贾母说她这年与姊妹们偶有书信往来……直到找不到轻松愉快的话题,她才仿佛忽然想起家里还有男人们。 “光顾着说话,父亲和伯父呢?我还没给他们磕头呢。” 虽然还是没有提到贾宝玉等人,但终于有理由出来了,王夫人松口气连忙看向邢夫人。邢夫人被贾母和王夫人看着,才命人去将贾赦等人请出来。 又是一通互相拜见认人,王夫人瞅准时机上前:“三丫头……” 荣庆堂门口的帘子被从外掀起,一个婆子进来:“老太太,三姑爷来了。” “快请进来。” “是。”婆子低着头,仿佛没看见王夫人要吃人的目光,赶紧退出去将三姑爷高越请进来。 探春嘴角含着笑,凑近贾母:“老祖宗,高家长兄在蜀中做知府,家中诸事都是我们两个操劳,他是个不成器的,等会子见了您可莫要嫌弃。” “长子撑起家业,他执掌后方,也算兄弟联手,有什么好嫌弃?他可任了官职?” “没有呢,所以才说他不成器。” 虽说是姑爷,但也是孙辈,贾母问了两嘴就没再提,但探春想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高家自有长子在外头,高越只管在家侍奉父亲掌管家业,无官无职,所以任何与朝堂有关的事情,都别找他,找他也没用。 王夫人的脸色彻底黑了,即刻偏头看向贾政。 可贾政端着为父的架子,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他的那点自尊心不允许他去向女婿开口求情。 见他如此,王夫人就知道今日想要为贾宝玉谋取前程的打算,是不成了。 不多时高越进来,请了安认了人,又和贾赦、贾政说了话,足足一个时辰才带着探春母子离去,可王夫人已经听不见他们说话,失神地跟着送了客,回到贾府伏在桌上痛哭。 “可怜我的珠哥儿、元姐儿,怎么就早早去了,给我留下宝玉这么个孽障,叫我可怎么办啊!” 若是贾珠还活着,必定是高居庙堂,若是元春还活着,小皇子、小公主的伴读必定是贾家子孙。想到那早去的一儿一女,贾政也悲从中来。 王夫人借机拉住他胳膊:“老爷,没了珠哥儿和元姐儿,我只宝玉这一个孩子,可看三丫头竟是全然不顾,我可怎么办啊!” “她既已成家,就是高家的人,你叫我怎么开口?” “正因为她成了高家人,才更好为宝玉说话,难道咱们就不管宝玉了?珠哥儿、元姐儿都在天上看着呢。” “这……” “老爷,老爷!” 贾珠和元春都被搬出来,贾政拗不过:“嗐!今日三姑娘回荣国府上下团员,过几日再请她到这边来说话吧。” “正是,咱们才是一家,到时候请三姑娘来,老爷叫上宝玉,再与她细说才好。”王夫人得逞,立时擦了眼泪。 她不是探春的生母,用亲情压迫是没用的,而且探春也不是那样轻易吃亏的人。所以,必定要拉上贾政,避开大房那些多嘴多舌的人,如此才有用。 紧闭的房门外,贾环正靠在门上,将里面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好啊,竟还想算计我们!”恨恨地看一眼屋内,他眼珠子一转,掉头回去找媳妇。 贾环媳妇可比贾琮媳妇厉害许多,她嫁过来就抓准了贾环和赵姨娘的心思,拢住贾环哄住赵姨娘,又点头容下彩云,不仅三奶奶位置坐得稳,贾环的心思也拿得稳。 她见了探春正感慨有个这样厉害精明的姑姐,就见贾环进来:“怎么着急上火的,不是说要去看三姐姐,请父亲的意思吗?” “还请什么父亲的意思,他们正着急算计我们呢!往常就帮着宝玉算计咱们,如今三姐姐回来,是连三姐姐一起算计进去!”贾环抬手往桌上一拍,就将他听到的话原样叙述一遍。 “竟有此事?”贾环媳妇略微思索,伸手在贾环背上轻拍。“太太是宝二哥的亲娘,她帮着宝二爷也是没法子的事,只是三姐姐刚回来,你们许久未见,可不能让她被算计了去。” “哼,从小三姐姐就跟太太和宝玉亲近,结果还不是被算计?” “三姐姐是姑娘家,一辈子的婚姻大事都要太太决定,她也是没办法,幸好如今她在高家站稳了。不过太太的话咱们不能告诉三姐姐,被人听见会说咱们编排长辈。” “那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让父亲多看我几眼,难道就这样被宝玉比下去?” 贾环从小到大最受不了的就是众人偏心,更不服都到了这个时候,贾政居然还是偏心贾宝玉。 贾环媳妇不跟他争吵也不跟他讲理,顺着毛撸:“你自有你的好处,何必急在一时?高家如今正是皇上眼中的红人,按理我也该去和三姐姐亲近亲近,只是可惜我大着肚子不方便,既然太太想要替宝玉谋划,这么大的事,不如你去和二嫂说说。” 这个宝二奶奶是借着八爷的名头高攀嫁过来的,她想要管家权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在笼络人心和讨好王夫人上,她实在不如薛宝钗,以至于直到今日,她连自家小院的管理权都没拿到手。 她出身不高,生母也不是正经地方的人,初嫁过来被富贵晃了眼,做过的蠢事两只手都数不过来,邢夫人与她相比都算得上智慧。 贾环媳妇这么一说,眼神又一暗示,贾环就明白过来,站起身整理衣裳:“我这就去跟二嫂说。” 告状的事他从小到大不知道干了多少回,添油加醋是拿手好戏。 找到宝二奶奶,他故作生气地将王夫人要请探春给贾宝玉谋官职的事说出来,然后带着满脸羡慕嫉妒骂两句,最后扬长而去。全程不超过两分钟,就好像是偶然遇见没忍住心中愤怒,冲上来骂两句解恨。 宝二奶奶被骂的有些懵,反应过来大喜:“这个不中用的王八,总算要出头了,这么好的事怎么方才不说,要等过几日?” 旁边陪嫁的奶娘眼界也不够,但乱猜的本事一流:“方才在那边好几个少爷都在,太太若是开口,岂不是要连那边的琮哥儿都带上?” “有理,这样的好事怎么能分给别人?可还要等几日,我听说高家门庭若市,要是好职位都被别人挑走了怎么办?以前爹爹给人办事,都是尽早,说什么夜长梦多。” “是啊,朝廷的官位都是固定的,要是别人挑走,就轮不上咱们了。” 主仆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朝廷官位被她们说的好像菜市场上的大白菜,谁想要随随便便就能拿走。 合计一会她们觉得这样不行,婆子提出建议:“您也是三姑娘的亲嫂子,不如咱们先派人去问问。” “派人去有什么用?你是没看见今日进门的时候,这位三姑娘高傲着呢,连我都没说上几句话,都被尤氏抢去了。不行,不能耽误,准备马车,我亲自去!” 市场上的白菜要趁早买,去晚了就不新鲜了。两人赶早集似的匆匆忙忙备上马车,没有告诉任何人就直奔高家而去。 彼时探春和高越才刚安顿好孩子们,两人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说起贾家的事。探春说贾家内部矛盾,高越说他在外打听到的与贾家有关的传闻,信息一交互就将情况分析出来。 探春坐在廊下长凳上:“如此说来,贾家这几年越发糊涂,难怪老祖宗万事不管,我说起家里的事她都浅笑不答。” “我看你家这个老祖宗倒是明智,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管,事情自然也就不会找她。我还打听到贾家的亲戚们断了不少,其中就有淳郡王府和十二贝子府,明儿你可还要去?” “为何不去?我又不是用贾家三姑娘的身份去,是用高家少奶奶的身份去,淳郡王还以半师礼来见公爹呢,我去一趟有何不可?”探春一抬头,自信十足。 高越出身武将世家,就喜欢她这样,一撩衣摆在她身侧坐下:“我和你同去,父亲说这位七皇子能走到今日,必定是个心有成算的。早前我还想着,他认我爹不一定认我,如今从你这里算,我也能跟他论兄弟了。” 夫妻二人对视,一起笑起来。 如此景象,偏有个小厮不长眼地跑过来打破:“少爷,少奶奶,外头来人报,说有个贾家宝二奶奶来拜访,自称是少奶奶的亲嫂子。” 169 第 169 章 贾家是高家正儿八经的…… 贾家是高家正儿八经的亲家, 怎么说都不应该疏远至此,连自家少奶奶的亲嫂子都不认得。 可现实就是这么出人意料,他们还真不认得。 贾家出门交际的不是贾赦就是贾珍, 两家一个荣国府一个宁国府, 出门马车、轿子都是有标记的, 但贾府那边两个标记都不能用,她说她是,底下人可不敢随便信。 下人不敢随便相信也不敢随便拒绝, 就报进来了。报完他也知道打扰了少爷和少奶奶说悄悄话,恨不能把脸埋到胸口。 所幸少爷、少奶奶都不是迁怒的人, 探春听见回话就转过身子坐直:“她可说是有什么事?” “问了,她只说是要找二奶奶,别的话不肯说。” “必定是为了宝二哥的事。”探春嗤笑一声, 站起身就往房门方向走。 高越没动,道:“就说二奶奶连日劳累,在后头歇下了,只有我在不方便见客。” “嗻。”小厮一应声, 连忙转身小跑着出去赶人。 高家是康熙的心腹, 还要往上走呢, 探春再向着自家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拖后腿,否则传到康熙耳中引起不满,公公不得赏赐反得埋怨,他们一家子还过不过了? 不是说不能帮衬家里,而是不能让自己也陷进去。 宝一奶奶急匆匆地来了,连人都没见到就被赶回去,路上一边骂探春忘本不知道扶持娘家兄长,一边骂贾宝玉不成器, 回到家刚进门,迎面却撞上王夫人,立时又挨一顿骂。 “你真是好本事,不声不响就去了,事情若真那样容易,还用得着你开口?三丫头不是我生的,如今又代表高家,连我都不敢说什么唯恐惹得亲家公不快,只等着老爷开口。你倒好,这样直直找上门去,话传到亲家公耳朵里,你这个隔肚子的嫂子欺负人家儿媳妇,还想要什么情面?” 王夫人只剩下贾宝玉一个孩子,依照她对贾宝玉的看重程度,若是事情能办成她早办了,用得着儿媳妇去?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有见识就算了,连点算计都没有,真以为占着嫂子的身份就可以拿捏人了? 在荣国府一家子会面还算愉快,只要等两日贾政寻到机会去见亲家公,说起宝玉的事,私下再给探春些好处让她帮着求求情,没有不成的。现在倒好,这样找上门去,活像逼着人家答应。 越骂越气,王夫人伸出手指抖着:“宝玉的前程若是坏了,我只找你算账!” 宝一奶奶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找我算账?我去高家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一爷?一爷若是真有能耐早出去任职,便是像那边琏一哥一样做个五、六品的小官我也不嫌,哪里还用得着我出去求人?” “你,你……” “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嫁过来的时候说得好听,荣国府公子,真正的公门少爷,可瞧他如今算个什么?自己没有一官半职就算了,娘老子也没有半点用,早知道我就不该嫁过来!” “你……” “哼,别在这里你啊我的,再如何我爹也是官身,我也是官家千金,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选前头琮哥儿,再不济也有一儿半女傍身,总好过如今!” 就算亲爹的官职小,那也是正经官,就算荣国府再威风,贾政一脉也是沾光的不是正主,宝一奶奶几年憋的怒气一股脑发出来,什么敬重长辈都忘了,说完甩手就走。 王夫人不仅手指抖,浑身都在抖:“果然,果然是娼妓之女,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说完最后一个字,王夫人眼睛一闭,晕死过去。 贾府立时陷入兵荒马乱。 探春管着高家的事,内外都要操持,又有孩子要照料,没有那么多精力可以分给贾家,等她知道这边情况已经是数日之后。 贾环被媳妇指点,在外头“偶遇”高越,暗示他家里这几天不太平,没事别上门。私下再以同胞亲弟弟的名义和探春联系,传几个消息递两封信,也不求什么,就说闲话告状。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要是一朝变成正人君子探春还不信,这样偷偷摸摸说坏话才正常。 只是可怜探春,当初嫁到高家没有娘家可以依靠,更是孤身远离京城,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孩子有了,管家权在手了,刚轻松没两年,回京却要面对娘家的烂摊子。 她揉着额头踏上马车,只觉比当初费心融入高家的时候更头疼:“今日可有人上门?” 侍书正在放帘子:“没有,前些日子人多,好容易今儿得闲,奶奶别想了,等会子见了卫大奶奶,怕是有好多话要说呢。” 如今的卫大奶奶,当年的史大姑娘,史湘云。 自打回京,不是为复杂的京城交际关系费心,就是被贾家烂摊子烦恼,终于得了闲能去见史湘云,探春吐出口气,脸色肉眼可见的轻松不少。 “按照亲疏远近,该先见林家两位姐姐的,偏她们是皇家的人。” “再是皇家的人,也是奶奶最亲近的表姐妹,不是约了在林家?又不是进了皇家连亲人都不许见了。” 主仆两个难得说着相对轻松的话,马车吱吱呀呀向卫府方向驶去。 三、五年前皇子们还是能和大臣私下见面的,只要别被抓住结党营私的证据,偶尔见一面犯不上提心吊胆。但现在不行了,只要有私下见面的,不管说了什么没说什么,结党营私的帽子一扣,谁都别想跑。 根源还要从太子说起。 早些年就有索额图拥立太子造反的传言,不过证据没拿到明面上,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后来太子复立,这造反逼宫的传言就没消失过,近两个月更是甚嚣尘上。 胤祐装了许久鸵鸟,到底还是没躲过去,就在十来天以前,他一头撞见别人给康熙呈上太子私下结交大臣意图造反的证据。 说是证据,其实就是有人将太子与别人交谈的话记录了下来。太子身为储君,言谈中肯定会涉及政事,他被又废又立,底下官员肯定会心存担忧未雨绸缪,这些话被记录下来拿给康熙看,就成了他们心怀不轨证据。 反正胤祐是这么想的,但他不敢说,偷偷跟林茈玉吐槽通气,然后就被留在畅春园夙夜守卫。 康熙也是怕的。 皇帝老了,太子正当壮年,这一怕,就出了问题。不仅是太子,其他任何一个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都有造反的动机。 这种情况下,先天硬件条件不足的胤祐反而成了皇子中最安全、最能信任的那个。三天前他回淳郡王府洗澡收拾干净,带上换洗衣裳,到今日还没离开过畅春园。 林茈玉在家留守,有上门的一概不见,原想着可以参加什么茶会热闹热闹,现在也别想了,就连林黛玉都不再上门,姐妹俩要见面还得约在林府,借着祭拜贾敏、探望林如海的名头。 而贾敏是探春的亲姑母,当初她过世时探春未曾祭拜,如今回京合该上门,如此才算有个说得过的理由。 “王爷好几天没回来,叫人去问问,要不要送些东西去。” 畅春园里肯定有住的地方,但住得是否舒心就要另说,林茈玉不能去,便叫人收拾东西送去。 雪容上前:“外头形势紧得很,明日奴婢去吧,再带上两件衣裳,带上福晋做的点心。” “也好。过两日回林府可准备好了?上头这么乱,可别牵扯出什么别的来。” “福晋放心,咱们家能有什么事?” 林家的特点就是人少,除了几个亲近的表亲,堂亲早不知远出去多少代。林如海退休之后不问政事,林瑾夫妻俩不在京城,剩下个小娃娃倒是姓林,但还连话都说不利索呢。 就算闹翻了天,还真没林家什么事。 林茈玉松口气,伸手拢了拢衣领。明明还没有入秋,她却感觉到一股凉意,这多事之秋的京城真是让人没有安全感啊。 过完贾母的寿辰,才到林茈玉等人约定在林府相聚的日子,而在此期间,胤祐回淳郡王府的次数没超过五次,好好的家比旅馆还不如。 在林府见到林黛玉,她将这事一说,才知道原来胤裪也早在数日前就已经离京。不知康熙给他安排了什么事,话都没说清楚就匆匆离开,与他一起走的还有十七皇子胤礼。 “看来皇上对上头几位年长的皇兄们是存了芥蒂了。”林黛玉摇头轻叹,她手里端了半天的茶一口没喝。 “老狼王年纪大了,小狼崽子们是要抢肉吃的。”这大概就是所谓天家无亲吧,虽然早就知道,但林茈玉仍旧忍不住感慨。骨肉父子,到最后都成了权力竞争的对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用过饭探春才来。 分别时都是闺阁少女,再见却都已为人母,三人带着一肚子的话沉默良久,半晌才去给贾敏上香。祭拜完出来坐在后花园,探春才道:“多年未见,你们都变了模样,若是在外头见了,我怕是都不敢认。” “你倒是没变,看来这些年在外头,是比京里好的。”林茈玉上下打量她几眼,除了更加自信张扬,还真没看出有什么别的变化。 “哪里不比京里好?我倒宁愿不回来呢,虽说不能像长兄那样,好歹也能捡个得用的职位,自立出去也好。” “父亲尚在,他们兄弟几个总要有人留在家里,只是恰好留了你们罢了,不过早晚几年,何必着急?”林黛玉好言宽慰。高家父子都有出息,各自有各自的前程,总好过老父亲辛苦拼搏,几个儿子都赖在家里吃白食的强。 探春便笑:“这话倒是,虽说长兄和弟弟们不在身边,可日常都有往来,大事小事有商有量,和睦得很。” “兄弟姊妹本该如此,互相帮衬扶持才得长久。听说你把几个孩子都一起带着,怎么没带过来?你家几个,我们姐妹家里几个,小一辈还都没见过呢。” “闹腾得很,在家都被惯坏了。对了,我才想问你,听闻你家大格格到了议亲的年纪,可定下了人家?” “怎么,你看上我家大格格了?” “我家那个不成,还小几岁呢,是长兄家的侄子。来京城前嫂嫂特意来信,说托我在京城相看相看,若是有合适的姑娘留意着。” …… 说完了闲话就开始说孩子们,和朝局政事相关的是一句不提,与贾家相关的也是半个字没有。 晚些时候高越过来,以侄女婿的身份拜见林如海,说了几句话夫妻俩就走了,从进门到出门,众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和结党营私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晚饭后林如海听姐妹俩转述她们白天的谈话,思索片刻:“高其位是老臣,他的孙子倒也配得上格格。不过你若想促成此事还要趁早,等皇上加封的旨意下来,就不好提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大格格的亲事定下就了我一桩心事,弘晫不着急。” “他是小子急什么?不过大格格定的亲事不高,下面几个会受影响,你要好好考虑。” “她们本身就是宗室格格,嫁得再好,还能比她们自己的身份更高?”林茈玉嘴一撇故作生气,但说的都是实话。除了皇帝的闺女,就是皇帝的孙女,这可是宗室女中的第一梯队。 林如海摸着胡子,细想的确如此,转头看向林黛玉:“你家大格格呢?” “照额娘的意思,是想把她嫁回万琉哈氏一族。” 涉及后宫妃嫔,林如海不问了,专心喝茶。 另一边探春和高越也刚用过饭,在屋里一边梳洗收拾,一边说白天的事。 探春卸着满头珠翠:“今日好似什么都没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贾家的事你不必看我情分,拒了就是。宝玉是我兄弟,他有几斤几两我很清楚,姊妹们也都清楚。” 170 第 170 章 贾家的亲戚遍地都是,…… 贾家的亲戚遍地都是, 不说林氏姐妹,史家、卫家、高家统统都是,若他们一家子洁身自好, 只是单纯儿女不成器,别说贾宝玉, 连贾环都能扶起来。 可事实并非如此, 他们有把柄在别人手上捏着,还有政敌在盯着,已经不是单纯的贾家子孙仕途如何, 而是几个党系派别之间谁强谁弱。 要买个官容易, 可买官之后稍有不慎有可能被参上一本, 到时候全家都要被连累, 那才是最要紧的。 探春从来不是个糊涂人,这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事情,她不会去做。 高越虽然长久不在京城,但回京也有一段时间,四处打听一下,对这两位小舅子即便打听不出来十分,也能打听个七八分。而且勋贵世家的子弟们, 除了因为父母年纪大留一个孩子在身边守着,其他孩子到了年近三十还没有任何差事干的,不是缺心眼就是纨绔。 所以即便他没有明说,但在他心中对这两个小舅子的印象分已经是大打折扣。甚至可以直白地说, 如果当初议亲时贾家是如此境况,探春根本不可能嫁过来。 “知道了,你们家这几个姊妹,倒是瞧着比兄弟强。” 不仅今日见林茈玉和林黛玉, 包括之前见史湘云也是,姊妹相见叙旧,瞧着倒比贾家那些自家人还亲近。 探春不置可否。她生在这个家长在这个家,对家里人的性情品行还是很了解的,但听着夫君这样说出来,还是会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既然已经决定不管,回头你和爹爹说一声,若是我父亲来说,也只管婉拒。前日爹爹不是还说,照皇上的意思咱们要在京城待上大半年,年下长兄也要回京述职,咱们许久未见了,还有几个叔伯兄弟,都要问的。” “还是你想的周全,明日我就和父亲商量。” 高越自小跟着父亲是按照武将标准培养的,虽然该读的书都读了,不过还是武人心思,脑子比较简单,没看出来自家媳妇不大高兴,但很乐意在家里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上依靠她。 探春早知道他不够精细,自己在心里气一气就将事情放过去了,硬揪着不放只会让自己憋屈。她从小到大没少憋屈,到如今看开了,不再去纠结这些无用的东西。 夫妻两个说着话,洗漱完毕早早便歇了。 高家二少奶奶前往林府祭拜过世姑母的消息很快就传出去,他们本来就没想藏着掖着,被人知道也不介意,那些闻着味凑过来的人盯了两天,什么都没打听到,垂头丧气又走了。 林家和淳郡王府短暂的热闹了几天,很快又安静下来。 不得不说,因为胤祐天生与皇位无缘,他们免去了很多麻烦。 然而他们是再次安逸了,紫禁城和畅春园的热闹可没有停止。康熙早就对太子不放心,第一次废太子时便有“窥伺帝踪”的罪名,如今更多证据呈上,几乎是坐实了太子对康熙不满。 胤礽做了四十年太子,他很清楚地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太子,但他更清楚该如何做一个皇帝。因为这四十年来,几乎每一天别人都是这样教他的,他想做皇帝不是野心,不是贪心,是习惯。 在他少时康熙还能将他抱在怀里,手把手教他将来如何做好一个皇帝,可如今,康熙却要告诉他,他不配做皇帝。 “皇太子胤礽,自复立以来狂疾未除……著,拘执看守!” 九月的最后一天,康熙刚刚从塞外巡视回来,就当着众皇子的面将胤礽关押,言辞间将他形容成一个疯子。 第二日,再次废黜太子的旨意下来,是胤祐去传的。 长篇大论将胤礽的错处与罪行尽数公布,什么秉性凶残、与小人结党,胤祐是抖着嘴唇念完的。宣读完之后他连胤礽的脸色都不敢看,直接跑回家要沐浴,泡在热水里都挡不住心底的寒气。 “你说我这条腿要是好的,会不会也落得这样的下场?小时候我们最羡慕太子,因为只有他可以跟皇阿玛同吃同住,可如今皇阿玛竟似是把当年的父子情深都忘了。” 屋内伺候沐浴的两个太监、两个侍女噗通跪在地上,抖着肩膀不敢抬头。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听得越多死得越快。 林茈玉从屏风后绕出来,手上还拿着沐浴用的澡豆:“你们出去吧。” 才听见这么一句,这条命还能留,再听下去就真不能留了。 四人连忙爬起来,弓着身退出门去,顺手关上房门,转身就瞧见似笑非笑盯着他们的赵诚。 “来人,先捆到柴房去。” “嗻!” 声音落下,立时就有几个侍卫过来。四人现在只有捡了一条命的侥幸,丝毫不敢挣扎就跟着走了。 屋里林茈玉放下澡豆,试试水温,只说了一句:“皇阿玛是天子。” “天子?”胤祐冷笑一声。 谁都知道当皇帝好,后宫佳丽千,数不尽的美人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却不知当皇帝也要担惊受怕,连亲儿子都要防备。 还不如当个王爷,至少身边还有能说说真心话的福晋,若真当了皇上,连枕边人都不能相信。 整个人泡在水桶里,胤祐没再说外边的事,洗完澡出来也跟在林茈玉身边腻着,丝毫不管外面快要炸了的京城。 太子再次被废,其他皇子们的机会又来了。数年前胤礽第一次被废,康熙还算壮年,但而今从宫里传出来的话可是“少有违和”,若不赶紧争夺储君之位,说不准康熙明年就没了。 是成是败只在一夕之间,皇子们疯了,大臣们也疯了。 就在这个时候,贾家久违地送拜帖上门,落款是邢夫人和王夫人一起。 “这可真是奇了,自打分府大太太、二太太就几乎从未同进同出,咱们与荣国府那边断了之后也甚少送信来,上回这样殷勤还是小格格出生的时候。”连雪容都看出来不对劲,贾家还是一如既往的没长进。 林茈玉正抱着算盘算预备冬衣的银子,头都没抬:“必定不是内宅女眷的事,等爷回来问问就知道了。” “哎,那这帖子就放桌上,等王爷回来就能瞧见。” “对了,叫你派人往高家去,信可有准了?” “问了,高家大爷年底就回来。不过咱们爷今年回不来,等到年前奶奶自己回来。” “家里还有孩子,虽说是留下孩子陪着父亲,但他们身为父母总不能不管不顾。明年孩子大些,说不得就带到山东去了,府里剩下父亲孤身一人,不然就把小格格送过去。” 宫里戴佳氏算是看大了前头三个孙女,接下来该和昳了。但林家人丁不丰,把和昳送到林府小住,想必戴佳氏也不会计较。 隐约记得康熙死后是允许皇子将生母接出宫的,虽然现在康熙病着,但按照历史来看,他还能再活小十年呢。不愧是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只是他这样活着,对有儿子的妃嫔来说可不算好事。 意识到想法往危险靠拢,林茈玉赶紧回神:“外头情势不好,孩子们都没进宫陪额娘,你安排人送些东西进去,叫她别担心。” “是。”先应下一声,顿了片刻雪容才叹。“说是不担心,哪能不担心?也就咱们王爷与那个位置无缘,上回进宫听闻几位娘娘都是吃不下睡不着的,惠妃娘娘更是眼睛都不好了。” 太子都被废了胤褆还没放出来,那他被放出来的可能性就不大了。惠妃就这么一个儿子,后半生全仰仗他,没有偷偷哭瞎眼睛都算好的。 林茈玉沉默着没接话,她还记胤褆的仇呢。 算完了账,雪容已经指挥人将屋里的帘子、帷帐等都换成保暖的厚材质,打眼一瞧便是预备过冬的架势。 可惜,冬日临近,严寒的气候却不能让人的头脑冷静下来。 胤祐回来把信一看就甩到一边:“前几天老八在皇阿玛跟前试探,说什么他现在被众臣看重诚惶诚恐,宁愿卧床不起,皇阿玛骂他不过是个贝勒,想得太多。他这是不想自己来找我,就借贾家的口找你,我若是要帮他早帮了,还用等到今天?” “难怪我那大舅母、二舅母竟然联名,原来是为他们主子爷的事。你既这样说我就知道了,不叫她们来就是。” 贾家对内什么龌龊都有,对外还是要点脸,至少事先不打招呼就到门口堵人这种事,除了宝二奶奶别人都干不出来,只要林茈玉不理会,她们便不会贸然上门,不然被反堵在门口,丢人的就是她们。 不过胤禩着实是兴奋过头了,这个时候试探康熙,被骂了吧? 摇摇头,林茈玉也没继续深究,有胤祐的腿伤在,只要他们不主动掺和,谁也不能把他们拉进去。至于别的什么阿哥、四阿哥、九阿哥、十四阿哥,让他们自己争去吧。 今年冬天真是格外得热啊,热到想给别人的头脑降温都是件麻烦事。 淳郡王府作为唯一不掺和夺嫡的郡王府,与胤祺的恒亲王府成了这热闹京城中唯二遗世独立般的存在。胤裪倒是也没掺和,但他主动和那些小的凑在一起,和兄长们割裂开,与比他年纪更小的十三、十四形成了鲜明且扎眼的对比。 临近年下,高家长子回京,带着他的长子和次子,进行了一场内部小型相亲。林茈玉让胤祐先给康熙透个底,然后才带着府上的大格格和二格格前去。 去之前给康熙透底透得好好的,说他们两口子觉得长子不错,结果相亲完回来,大格格看上次子了。二格格本来是去凑热闹的,就当提前长个经验,结果也看上了高家大奶奶娘家的一个小子,并美其名曰青梅竹马。 胤祐听林茈玉说的时候高兴地直点头,夸自家闺女有自己的想法,转头给康熙说得时候吹胡子瞪眼。 “她姐姐不听话,她更不听,带她去瞧瞧世面她还挑起来了。皇阿玛您快帮儿子想想,京城还有谁家有年纪差不多的小子,什么玩意她都敢挑。” 其实那小子瞧着也还行,但出身……高家本就比淳郡王府低,高家大奶奶出身又比高家低,她娘家那个小子还不是本家的,又低一层,不怪胤祐不乐意。 康熙被其他几个儿子气得头疼,转头看见胤祐抓耳挠腮,更气了:“别人都忙着拉帮结派,你还忙着挑女婿。兵部尚书家有个小孙子,你要不要?” “兵部尚书?不行不行,五大三粗一看就不会疼闺女,儿子这几个闺女里就二格格性子最好,可不能嫁到那种人家。” “那种人家,哪种人家?兵部尚书你还嫌,去年有几个新进的小翰林,要不你去挑一个?” “更不行,年纪太大了,二格格还小,要等好几年呢。” “这不行那不行,朕看见你就来气,滚出去守着!”大事没定下,还被小事烦,康熙抬手就把奏折砸过来。 胤祐脑袋一缩,躲过了但没完全躲过,正上头挨了一下。他弯腰将掉到地上的奏折捡起来双手送回,转身出去的时候嘴里还在嘀咕:“比二格格大十来岁,能不嫌?多留几年。” 康熙听着他嘀咕,差点又把奏折扔出去。 李德全赶紧拦:“两位格格快到年纪,淳郡王着急也是正常的,早两年您答应王爷给赐婚的时候,王爷就着急了。” “朕答应过?” “啊。” 糟心事情太多,这点日常的儿孙之乐,康熙的头脑中早装不下了。不过幸好,他是个守信用的皇帝。 “那就让他挑,挑好了再来回朕。再在当值的时候嘀咕烦朕,朕就把他闺女指出去!” 171. 第 171 章 都说趁火打劫不好,林…… 都说趁火打劫不好,林茈玉和胤祐两口子虽然不是趁火打劫,但也是趁着别人的混乱得了好处,自然要低调,闷声发大财,可不能让人知道。 康熙时期,他的女儿和孙女被指出去的不少,留下来的才是少数,胤祐从前期连蒙带骗,到后期专挑康熙耐心不够的时候趁火打劫,这要是说出去可不得了。 不过婚事还没办,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他们把门一关偷偷挑女婿,连被挑的人都不知道。 反正太子被废,京城里政事朝局都不是正常人能插手的,他们夫妻俩把门一关,真正是装聋作哑,荣国府送了几次帖子都没回应。 不过他们能躲,林家却是不能也这样躲的。荣国府的帖子几次送来没有回应,他们也不是呆子,掉个头就把帖子送到林府去。 淳郡王府级别高于荣国府,邢夫人和王夫人上门有可能被挡在门外,但贾赦这个世袭将军是高于林如海的,他送个帖子是客气,直接上门是交情。 于是林如海接待了贾赦和贾政两次。只是三人之间的段位相差太大,来了两次都没说上什么实质有用的话。 贾赦从出生就注定会继承家里的爵位,从来都只有别人奉承他的份,后来因为不受贾母喜爱荣国府的事都轮不到他做主,更没有多少与别人正常来往的经验。 贾政管家也没好到哪去,贾家的败相就是在他手上显现出来的。而且他就连出京任职都能被人暗算,最后被召回京城,可见他在揣摩人心上也不怎么样。 唯有林如海和盐商打了半辈子交道,来往的人中不乏奸商污吏,咬文嚼字你来我往,都是做惯了的。 即便如此,林如海也是不胜其烦,他好好在家带孙子却要被这种烦心事找上门,干脆说不小心淋了雪生病,不能见客。为了把戏做全套,还叫西林觉罗氏早些回来,做出全府上下都跟着忙乱的景象,那些人就算想要上门都不好意思开口。 这么糊弄着糊弄着,年就过去了。趁着年下罢朝休息的那几天,康熙养好了精神又想出别的点子,要在他六十大寿万寿节时举办千叟宴。 林茈玉大喜。因为康熙既然要办千叟宴,那肯定是要跟那些参加千叟宴的老人们一起过生日,就不用绞尽脑汁送寿礼,也不用和其他皇子们一起参加寿宴,早起拜个寿就行。 千叟宴,顾名思义,凡是年满六十五岁的老者,无论民、官皆可参加,以彰显圣上福泽,以显示大清繁荣。为了这千叟宴,全国各地都有人来参加,不说那些远处的人专程赶路一个多月来参加,就是京城前前后后为千叟宴都忙碌了两、三个月。 林如海身在京城,年纪又符合,就跟着去参加了一回。 到场的许多都是儒生,不敢说各个德高望重,至少在他们当地都是小有名声,一群文人凑在一起歌功颂德,这段时日诞生的颂圣诗首首堪比“盛世无饥馁”。 过后林如海提起当时景象,林茈玉怀疑康熙“圣祖”的头衔一半是他们织出来的,林黛玉则是被激起诗性,提笔连写三首,差点把林茈玉的牙酸掉。 这边忙完了,就是之前说过的加恩试。考科举可不像举办千叟宴,大家赶过来吃几顿饭就行,要全国参加,还要审阅、批示等等,一忙就又忙到年底。 一整年全国都笼罩在热闹的氛围中,只有京城到处都是暗礁逆流。 胤裪年纪比老四、老八他们小,又比十三、十四他们大,属实是不尴不尬,瞅着过年的机会,借万琉哈氏之口将林黛玉的诗传到康熙耳中,得了四千两银子的赏赐,又在内务府领了职位,然后开始专管内廷之事。 皇位之争最热闹的时候,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都是不想跑的。皇阿哥们自己知道,康熙也知道。 胤祐在外面听见了什么事,回家就挑拣着告诉林茈玉。林茈玉每件事都顺口吐槽两句,没什么大事吐槽完就忘,有什么大事就让胤祐去头疼,她忙着头疼家里的事。 大格格喜欢老一可以,但提前说好,她嫁过去不能以宗室格格的身份欺负老大家,嫁过去就分家,不能结亲变结仇。高家那边也同意,这事就定下了,等着好日子初定。 一格格年纪小,但青梅竹马不可能,换一个吧。 对了,高其位在万寿节之后就受封湖广提督,勉强也称得上封疆大吏。一家子热热闹闹进京,风风光光离京,任凭王夫人看探春的眼神恨不能在她身上戳两个窟窿也无济于事。 大阿哥弘晫的事也在眼前了。今年是大选的年份,他的福晋八成就在大选秀女里面,侧福晋可能在大选里,也可能在小选里,这个急不得,得看康熙的意思。 二阿哥还小,不急。 大些的孩子们就这些事了,还有小的。和昳要选教养嬷嬷了,得用心些,宫里戴佳氏也跟着愁,她和胤祐父女两个一脉相承的先天不足,到底戴佳氏也没能放下。 还有更小的,府上两个庶福晋有喜了。胤祐那方面功能正常,只要后院的女人们也正常,总会有孩子,除非全阉了。而林茈玉暂时还不打算加入打胎小分队。 孩子们就这么些事,女人们也有事。后院的人并不全都是单纯嫁过来侍奉主子的,还有背后有人的,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事实如此。 京城还算平静的时候林茈玉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们别闹出事来,多张嘴吃饭没关系。但现在不是平静的时候了,凡是有心思的都得拎出来处理了,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弄点幺蛾子,林茈玉自己是可以避开,但不代表胤祐和孩子们都可以避开。 …… 这么些事,林茈玉也没有更多精力去关注外头了,直到胤祐白着脸从热河回来。 “你年年都跟皇阿玛出去,今年也不是第一回,这是遇见什么事,路上有劫匪?” “有劫匪就好了。皇阿玛病了,我回来换件衣裳,等会去畅春园。” “又换了衣裳就走?皇阿玛病得很严重?”康熙后期好像的确经常生病,但似乎很少有什么大病,难道这就赶上了?林茈玉一边猜,一边转身命人去给胤祐收拾干净衣裳,将他带回来的脏衣裳带走。“现成的热水,洗一洗。” “不了,皇阿玛身边离不得人。”就这几句话的功夫,胤祐已经自己把身上的脏衣裳脱下来。扭头看见丫头们都在外间,忽然凑过来:“皇阿玛是被老八气的。” “嗯?”林茈玉一时没反应过来,老八经常气康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下一秒她就见胤祐扫视全屋,用手挡着嘴压低声音:“皇阿玛在热河巡视,老八在京城千里迢迢给皇阿玛送去了两只死鹰,皇阿玛当场就病倒了。” 死鹰? 原来历史上有名的死鹰事件在这呢。 不出意料的话,胤禩的好日子这回是彻彻底底到头了。 林茈玉脑中飞速运转,微不可查地摇摇头:“皇阿玛伤心坏了吧?” 等的就是这个反应。胤祐验证了自己的猜测,正好丫头拿着干净外衣进来,他扯过衣裳自己套,脚下往外走:“我今日就算回来过,回头再有什么,你叫人送到畅春园去。” 要做康熙身边那个不被怀疑的儿子,也不容易。 林茈玉没应声,脑子里难得主动想起荣国府来。胤禩一倒,荣国府最后的希望就没了,从前的那些准备,都要用上了。 康熙生病的消息先传出来,耿立春来请平安脉的时候还念叨了两句,不过他的专长在妇孺,所以只说了个大概,就是气急攻心。 死鹰是后面才传出来的,最初只在知情人士之间小范围流传,他们拿不准主意不敢往外传。后来康熙发脾气骂了胤禩,他们才敢说些闲言碎语。 太子落难的时候胤禩恨不能跳起来舞,现在他落难,太子那些余党们恨不能把他按死。有人求情有人落井下石,最终康熙都没等新一年的正月过完,直接在正月里就停了胤禩的食奉,间接宣告他的失败。 对比胤褆的终身囚禁和太子的囚禁于咸安宫,胤禩被停食奉是轻的,但对于他的政敌来说却是前所未有的大好机会。不趁着这个时候剪除他的羽翼,难道等着他复起吗? 空有国公之名却无国公之实,又与淳郡王府、十一贝子府有亲密关系的宁、荣二府首当其冲。宁荣一府若能败,就说明淳郡王和十二贝子不插手,他们可以肆无忌惮,若不能败,那他们在京城的活动就要斟酌斟酌。 贾家的罪证太多了,甚至都不需要专门去搜集就足以将他们拉下马。春日未尽,贾家已是日薄西山,苟延残喘近十年,到底还是没躲过原本就该有的结局。 贾珍、贾蓉谋财害命、犯上僭越、逼良为娼什么事都干过,他们父子的罪行无可辩白,一人作为主犯被判斩首,其余女眷废为庶人,下人发卖、流放等等酌情而定。 贾赦比贾珍最强的一点就是没有犯上僭越,命保住了,爵位家产都没保住。 贾政的罪名已经被清算过一次,又与荣国府分了家,按理说这次不会再牵连到他。可偏偏在贾家抄家的过程中,发现了王夫人放过印子钱的证据。 整个查案过程看似是在清查贾家,却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淳郡王府和十二贝子府。包括康熙。 林茈玉从听闻贾家要被查抄的第一天起就忍住按兵不动,不仅不派人去打听,甚至不派人去联系林黛玉。而且她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林黛玉定然也跟她一样。 一直忍到圣旨确切下来的那天,林茈玉穿上吉服,直奔畅春园。:,m.w.,. 172 第 172 章 康熙不喜欢紫禁城,畅…… 康熙不喜欢紫禁城, 畅春园就成了第二个紫禁城,日常起居、办公都在这里, 但林茈玉来畅春园的机会并不多,就算来了也是在后头,很少到前头,虽然一路进来了,可看四周景象都陌生得很。 幸好,戴佳氏封嫔之后该给下人的打赏从来没有少过,李德全等人更是逢年过节都照顾到, 就算看在那些赏赐的份上,他们也会多照顾几分。 李德全在殿内伺候, 出来的是李德全的徒弟, 叫长秋的。 “淳郡王福晋,您怎么过来了?皇上正在里头议事, 您有什么事,奴才给您传话进去。” “多谢公公, 听闻今日一早传出查抄贾家的圣旨,我是为此事而来。” “哎呦我的福晋,皇上才刚下了旨意您就来求情,这可说不过去。趁着皇上心情还算不坏, 您赶紧回去吧,明儿就是淳郡王当值,真要是有什么话, 您让王爷来说也成。” 不管怎样胤祐是康熙的儿子,而且父子两个关系还不错,他来求情的确比林茈玉合适,就算康熙发脾气骂他两句也没事, 传出去还能说他是为了福晋才来求情,怎么着都算有话可说。 “王爷说话自然比我有用,不过贾家到底是我的外祖家,他们犯了错没得让王爷受气。多谢公公,我就在这里等一会吧。”说着,林茈玉微微福了一下。 长秋赶紧避开:“奴才这可受不起。福晋既然要等,那就等一等吧,奴才找个合适的机会给您回禀,要劳烦您多等一会了。” “无妨,多谢公公。” 虽说弄权的宦官不少,但大多数太监都是因为家里贫穷过不下去才会卖身进宫,所以林茈玉对他们倒没有多少偏见。而且作为一个纵观过历史的现代人,说实话,有些不残缺的人干出来的事,还不如这些残缺的人。 她对小太监客气是一方面,淳郡王府并不会因为贾家倒掉又是另一方面,长秋回到殿内,见康熙还在议事,便绕到后面去给李德全使眼色。 李德全刚给康熙上了茶,估摸着暂时用不上他,悄悄退出来:“什么事这么着急?” “淳郡王福晋来了。” “她来干什么?八成是为贾家的事,这圣旨早上出去,怕是刚到荣国府,她就着急忙慌过来,想求情也没有这么求的。” “不是,师父,我瞧淳郡王福晋不像是要求情的。刚才我劝她回去,让淳郡王来说话,她说是贾家犯了错,没得连累淳郡王。” “她真是这么说的?” 这可就有意思了,这么着急过来在殿外等着,还承认贾家的错处,这是要剑走偏锋?淳郡王如今可是众皇子中少见能在康熙面前说些轻快事的,他的福晋总不至于糊涂吧? 大脑飞速转动,李德全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候着。” “哎。” 赶紧回到前头,康熙还没有说完,李德全松口气,若无其事站回原位。 过了大概一刻钟,议事的大臣告退,李德全上前去换茶,刚把茶盏捧起来,就听康熙开口。 “说吧,刚才又怎么了?” 这殿里一共就这么大,康熙虽然年纪不小,但也还没到眼瞎耳聋的地步,方才的动静他都看见了。 李德全忙把茶盏放下,过来回话:“回皇上,淳郡王福晋来了。” 他话音刚落下,外头快步走进来个小太监。那小太监见他们在说话,非常有眼色地退到一旁候着。 康熙抬起眼皮:“说吧。” 那小太监这才站到中间:“回皇上,十二福晋来了。” “才刚说老七家的来了,老十二家的紧跟着也来了,这姐妹两个倒是心有灵犀。叫她们进来吧。” “嗻。” 小太监应声出去传话,李德全虽然没动,但视线跟着他一起出去,脑子里想这姐妹俩怕不是要一起想不开吧。 皇室每年都有聚会宴饮,林茈玉见过康熙很多次,但这么近距离的见面还是头一回,还是在胤祐不在的情况下,说不紧张是假的。 “儿臣参见皇阿玛。”身为郡王妃,林茈玉也能自称一句儿臣,但离康熙这么近,总觉得怪怪的。 相比之下,她身旁的林黛玉就自然许多,果然是曾经在宫中住过几年,大概不是第一回和康熙面对面了。 两人叩首行礼,康熙并未叫起,只问:“你们是为贾家来的?” “回皇阿玛,贾家之罪行儿臣虽未亲眼所见,但既然圣旨已下,想必证据确凿。天理昭彰,亦有朝廷律法,儿臣并非为贾家求情而来。” 皇帝日理万机,时间很宝贵,但跟皇帝说话这么直接的人也不多,连奏折上都有一大半的废话,一个女人的性子这么直爽,有点罕见。所以老七媳妇在家都是这么直接的?难怪老七没事老爱碎碎念。 康熙终于抬头看了林茈玉一眼,然后看向林黛玉:“你呢?” “儿媳亦然。” 这个更简单直接,康熙见多了儿子、大臣勾心斗角的脑子差点以为这是什么新型手段,宕机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那是为了什么?” “回皇阿玛,贾家之罪自有律法制裁,儿臣不应置喙。只是儿臣的外祖母已经年过八旬,可怜她老迈年高,若贾家果真抄家,儿臣想请皇阿玛准许儿臣奉养外祖母。” 林茈玉说完,林黛玉接话:“当年我姐妹二人进京,父母不在身侧,全靠外祖母庇护照料,不说相依为命,可无外祖母也无我姐妹二人今日,请皇阿玛成全。” 最后一个字落下,姐妹俩同时叩首。 康熙摆弄奏折的手一顿,目光在二人头顶扫过。 其实贾家抄家最大的阻碍就是贾母,倒不是因为贾母超品国公夫人的名头,而是因为贾母的荣耀不是来自她的儿孙,而是来自两任荣国公。 老荣国公能以军功封国公,还能让儿子不需减爵的继任,他当年在军中的威名可想未知。贾母还活着,就好像两任荣国公还活着,她是功臣家眷,动了她就相当于打了两任荣国公的脸。而这些政治意义,贾赦和贾政都是没有的。 说简单些,贾母还活着所以贾家现在才被抄家,贾母若是早就死了,贾家根本挺不到现在,就如同荣国府的牌匾,没有贾母他们连挂那个牌子的资格都没有。 殿里安静地能听见西洋钟的滴答声,林茈玉还维持着叩首的姿势,看不见上头康熙的反应,但能听见她和林黛玉的心跳。 过了不知道多久,康熙的声音从上头传来:“你姐妹二人孝心可嘉,朕原也打算对荣国公夫人网开一面,既然你们开了口,那便由你们寻一处庄子奉养起来吧。” 养着可以,但养在皇子府肯定不行,这是皇家颜面的事。 “多谢皇阿玛。” 能接出来就行,奉养的地方早就准备好了。林茈玉和林黛玉谢恩告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说不给贾家求情就不给贾家求情。 而且时间紧迫,也不知道抄家进行到哪一步了。两人出了畅春园,直奔荣国府。 而殿内康熙看着门口,半晌没动。 李德全等了片刻,斗胆上前:“皇上,您可是想起太皇太后了?” “朕幼时不得父母照料,也是养在祖母身边。”如果没有后期政见不同引发矛盾,康熙和孝庄的关系,才是真正的相依为命。 发呆一会,康熙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批阅奏折。皇帝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多愁善感的,尤其是一个还算贤明的皇帝。 另一边林茈玉和林黛玉赶到宁荣街的时候,宁国府已经被抄完了,丫头、小厮、婆子们满街都是,被看押着挤在墙角路边,听见有马车来也不敢抬头,再不是曾经颐指气使狐假虎威的时候。 马车停在荣国府门口,很快就有负责的人过来:“什么人,奉旨抄家,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奉皇上口谕,前来带走荣国公老夫人。” 马车上伸出只手,将淳郡王府的牌子挂在马车前头,那负责的人就不问了,把路让开。 林茈玉和林黛玉没动,画眉和鹦哥下马车去,在众人的视线中去后院找贾母。 从畅春园出来的时候,林茈玉和林黛玉就坐上了一辆马车,将另一辆空出来给贾母。现在她们两人并肩坐着,脸上都是轻松。 “这一天终于来了,早惦记晚惦记,以后就不用惦记了。” “是啊,往后你我除自家之外,再无牵挂了。” 林茈玉偏头,看着林黛玉脸上毫无勉强的轻松,心里剩下的半截石头落下。自打生那两个孩子的时候闹过一场,她真的释然了许多,往后再也不会被木石前盟所牵绊了。 等了小半个时辰,外头才传来熙熙攘攘的动静,掀起帘子一瞧,只见鸳鸯等人抬着一顶小轿出来,将小轿停在马车旁边,从小轿里扶出个人直接抬上马车。 画眉和鹦哥安顿好了那边,过来登上车,两辆马车没有停留地离去。 一直盯着马车的人莫名其妙,问跟着轿子出来的人:“不是说将荣国公夫人带走,怎么走这么多人?” “大人有所不知,那些人早不是荣国府的丫头了。方才那两个丫头进去直奔荣庆堂,点了人抬轿子就走,不管不顾的,我们的人上去拦,她们直接拿身契,说那些都是淳郡王府的丫头,是淳郡王福晋特意留着陪伴外祖母的,叫我们过后尽管到府衙去查证。” “那怎么这么半晌才出来?” “还不是老荣国公夫人身子不好。老太太怕是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了,看见我们进去半点不曾惊讶,搜东西也不管,看见淳郡王府和十二贝子府的人去接才一口气没撑住,是被丫头们抬出来的。” 这种公门里的八卦不是每天都能听见,两人嘀嘀咕咕,忽然管着里头的人手一比划,压低声音:“说出来您都不相信,我们在里头私库里搜,到处都是当票子,剩下的东西统共五千两都没有。” “当真?该不会是都偷运出去了吧?” “不能够,那几个丫头我们都是盯着的,当票也核对过,许多都是上头赏赐下来的东西,还有积年的老物件。啧,这贾家走到如今,不抄家也快散了。” 两人又叨叨了几句,才继续干正事。 贾赦、邢夫人都被贬为庶人,说捆就捆,他们这些抄家的也就躲着老太太点,现在老太太都走了,还不放开手脚? 府里兵荒马乱的,住在宁荣街里的那些往常无比热情的亲戚、朋友、清客们却各个安静如鸡,生怕不小心就会被牵连进去,连头都不敢露。 直到夜半,这偌大的宁荣二府才查抄干净。 彼时,贾母在林家一处别苑里悠悠转醒,看着陌生又简陋的环境,身旁熟悉的丫头,强撑了半日的体面溃不成军,留下两行浊泪。 鸳鸯捂着嘴,不过瞬间就赶紧擦了脸:“老太太可算醒了,这是林家的院子,两位林姑娘都在外头呢,奴婢这就叫她们进来。” 173 第 173 章 白日里兵荒马乱,如今…… 白日里兵荒马乱, 如今夜半安静,就连这简陋的屋舍都显得格外难得。 鸳鸯和玻璃扶着贾母换了个姿势,赶紧出来找林家姐妹俩:“姑娘, 两位姑娘, 老太太醒了。” 林茈玉和林黛玉正在隔壁厢房坐着,听见话音赶忙出来,到这边一瞧,果然见贾母已经坐起来。 “可算是醒了, 可觉得身子哪里不适?太医还在外头守着, 没叫他走呢。” “如今哪里还用得着什么太医?叫他回去吧。”贾母摆摆手, 浑身上下都透着颓败。 如果不是早知道贾家会有这一日,也知道两个外孙女能帮一手,她大约早像原著中那样,听闻抄家消息便去了。如今虽然没去, 但也只剩下半条命了。 鸳鸯端着水过来, 她只看了一眼便侧开头,张开嘴似乎想要问些什么, 但话没说出口, 嘴又闭上了。 林茈玉过来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大舅舅、大舅母被夺爵判了流放,好歹命是保住了。只是一舅舅……因为二舅母盗窃、贩卖家中财物,并且私放印子钱, 所以……” “印子钱?”贾母单知道邢夫人、王夫人偷她的东西去卖, 却不知道还有印子钱这回事, 震惊之下猛然转头,险些跌在床上。 “冤孽,冤孽呀!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看在哥儿、姐儿的面上留她, 早早打发了她也不至于今日啊!” 贾家玉字辈最出息的不过是贾珠和元春,最受宠的不过是贾宝玉,这三个都是王夫人所生,不管是为了家宅和谐的好名声还是为了三个孩子的名声,贾母对王夫人是忍让最多的,轻易连重话都不曾说过几回。 却不想她为了大局的退让,最后竟然丢了贾政一条命。 看贾母又怒又伤心,捂着胸口要晕,林茈玉连忙道:“万岁爷到底念着祖上的功绩,不仅许我们将外祖母接出来,还格外下令务必严查,府上若有不涉及罪责的并不牵连,只废为庶人。” 不说现在很少有诛九族的罪过,就说宁荣一府到底是老臣之后,虽然犯了错但若斩草除根难免会让人寒心,对贾母和无罪的小辈格外开恩,是帝王驾驭人心的手段。 林茈玉一说完,贾母猛地呼吸两下,却没缓上来。 “叫太医!” 耿立春在外面守了半天,已经在打瞌睡了,被小丫头叫醒赶紧拎着箱子进来,两针把贾母扎过来,才顾得上擦擦额头。 “好了。老太太年纪大不能受刺激,慢着点说。” 不说是不可能的,他也只能建议慢点说。但统共就这么些事,再慢着说结果也不可能更好。耿立春看看屋内众人的脸色,再一想贾家那些事,认命地出去熬药去了。 贾母缓缓睁开眼:“琏儿呢?” “琏二哥远在江南不涉京城事,且他有功劳记着,皇上只下旨降他一级。” 贾琏在江南数次立功林如海都不给他请赏,如今才显出好处来。贾家人里还是留了一个做官的。 贾母长出口气,又问:“宝玉呢?” 曾经最受宠的贾宝玉,如今在她心中已然屈居第二了。 林茈玉没应声,林黛玉端着水过来:“二舅母得来的银子一大半都花在宝一哥身上,他是躲不过的,如今和环兄弟在牢里候审。倒是琮兄弟,一来未曾过多参与家中事,一来是个秀才,荣国府被查封后在宁荣街找了处落脚地,只需等候传召便是。” 往常高高在上的国公府是看不上秀才的,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秀才连九品都不是,可朝廷为了鼓励读书人科举入仕,秀才有很多特权,比如不需要交公粮、可以见官不跪、不可受刑等等。甚至荣国府破了贾琮都可以继续蓄养奴婢,但贾宝玉和贾环都不行。 贾母没应声,就着林黛玉的手喝了几口水。 林茈玉在旁看着,不知道该做出个什么反应。 她先问贾琏不过是因为贾家最后的希望在他身上,而她真正在意的还是贾宝玉,剩下贾琮、贾环都是次要的。 看她喝了水,林茈玉道:“这里是林家外围的一处小院子,因为时间仓促才将外祖母安置在这里,等过几日外祖母好些挪到京郊的庄子去吧,那边已经都收拾好了。若是宝兄弟、环兄弟他们都无事,届时也一并送过去,总好过在京城看人脸色。” “你们看着安排吧。” 自己的亲外孙女总不至于苛待她,贾母倒是不担心,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宝玉。王夫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妹妹的儿子拖累贾政丢了官职,她放印子钱拖累贾政丢了性命,只可怜了宝玉。 天色已晚,贾母本就在床上,没怎么收拾就胡乱躺下,虽然闭着眼,但呼吸急促明显没有睡着。 林茈玉和林黛玉退出来,她们今晚也歇在这,因为外头已经到了宵禁的时候,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耿立春熬好药端来也走不了了,幸好还有空屋子。他给淳郡王府当了几年专用太医,和姐妹俩也算熟悉,没事了凑过来打听八卦:“贾家都抄了?可怜了那些小辈们。” “祸不及子孙的前提是福不荫子孙,他们享受了父辈带来的富贵和荣耀,到遭难的时候说一句祸不及子孙就想躲掉?家里连月钱都发不出去,却有银子给他去结交权贵,他当真不知道这银子来路不正?” 林茈玉嗤一声,她曾经也觉得连坐是糟粕,但见过的事情多了,她发现连坐还是很有道理,而且很有必要的。 耿立春一想,确实如此,但他作为一个医者说不出活该的话,干脆换个话题:“老太太富贵了一辈子,身子骨底子还算不错,但到底年纪大了,而且看样子以前还大病过几场,到京郊养病倒是正好,但也要预备个大夫。” 既然是大夫,那就干大夫该干的事。耿立春给贾母留了方子,又嘱咐了注意事项,然后到给他预备的客房里草草睡了一觉,第一天给贾母诊了脉才离开。 林茈玉和林黛玉不能一直留在这,陪贾母用过早饭就回去了,淳郡王府、十二贝子府的下人都撤出去,只剩下几个林府的人帮着看门,鸳鸯等人仍旧伺候贾母,却再也不是从前只需要端茶、缝衣的大丫头,洗衣、做饭都要她们来。 与荣庆堂的生活相比她们可谓是跌落泥潭,却没有一个人抱怨。晚饭贾母不肯吃,她们轮番来劝。 “老太太您就吃一口吧,两位姑娘早上才走,难道要她们陪着您才肯吃?” “姑娘们不是小时候无忧无虑的,家里事情多着呢,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求情才把老太太接出来,您要是不吃,我们可怎么跟姑娘交代?” “就算不是为了两位姑娘,您就当为了琏一爷、宝二爷。琏二爷远在江南躲了这么久,好歹保住了官职,您要是出了事他千里迢迢回来,还能保住什么?还有宝一爷,处置的旨意还没下来,您能放心吗?” 都是贴身伺候的人,最懂贾母心思,你一言我一语,到底把她说动了,吃了半碗粥。 到如此境地,规矩却还有,贾母吃了饭丫头们才端下去吃,鸳鸯坐在脚踏上跟她说话。 “虽说简陋一桌子也有七八个菜,厨房供应足足的,脏活累活也不用我们干,没有安排别的丫头、婆子大约是怕有人说闲话,两位姑娘都把事情安排好了,想必这两三日也会有消息传来,老太太好生养着才能等来好消息。” 方才饭桌上摆了大半桌,甚至连米都是她惯吃的,贾母自然知道供应充足,只是心里过不去:“到如今我身边剩下的,也就你们几个了。” “老太太。”鸳鸯忽然跪下。“老太太在府里一辈子,什么好的都见过,我们不过是伺候的丫头,换了一茬又一茬,老太太固然不在意,可在我们心里能伺候老太太是我们的福气。眼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原以为就此了结,却不想另有转机,对老太太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对我们却不一样,情愿肝脑涂地。” 丫头的命不值钱,别说丫头,夫人、太太的命也一样不值钱。晴雯的命比不上一件雀金裘,能补上雀金裘她就是拼死也值当。秦可卿是奶奶,可她的命不及贾珍的一时痛快,她死了贾珍难过几日,紧接着换个人痛快。 同理鸳鸯也一样,贾母喜欢她,给她体面,但她还是丫头。当初拿身契不过是林茈玉一句话,顺手就给了,想着多年之后像赖妈妈那样给了鸳鸯自由,这已经是能给她最好的待遇。 “起来吧,我知道你是好孩子。”贾母伸手一拉,眼中闪过许多复杂情绪,最终没说什么。 她信任鸳鸯,鸳鸯忠心,这就够了,什么主仆之间姐妹情深这一套也不适合她们。 几人就这样暂时在这里住下来,京郊那边送了消息过去,随时准备接人。 贾家被抄的第四天,冷子兴从外地赶回来,没敢去赎周瑞两口子,先跑到淳郡王府求见。 王夫人盗窃家中财物变卖,可是从他手上过的,周瑞两口子获罪被发卖,能不能花钱买回来是一回事,他会不会获罪又是另一回事。 “好姑娘,好姐姐,你就帮我在福晋面前说几句好话,我可都是为了帮两位福晋办事啊。” “帮两位福晋办事?”木香转过头来,一脸不屑。“这话你也有脸说出来,若不是你倒买倒卖被我家哥儿拿住,你会帮两位福晋办事?这事情有先后,你可别乱了因果次序。” “可是,可是我后来都是听两位福晋的呀?好姐姐你就帮帮我吧,好歹我也帮两位福晋办了事,就算是将功折罪也够功过相抵了,你就帮我传个话吧。”冷子兴拱着手,一脸讨好。 木香冷着脸并不回应,等他急了,才不紧不慢道:“我又没说不帮,你急什么?贾家只定了主犯的罪,其他人判决还没下来,且查不到你头上呢。” “我,我这不是……” “别管你是什么,福晋忙着安顿老太太不得空,你过些日子再来吧。” “过些日子查到我头上就来不及了,你就帮我通传一句吧,就当我求求您了。” “急什么,我这不是还没说完?福晋没空处置你这样的小事,换个大事不就有空了?”木香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话只说一半更显神秘。 冷子兴着急又不敢发怒,赔着笑:“姐姐有什么办法?” “你可还记得从前你曾经帮一个叫贾雨村的人牵过线?如今贾府倒了,八爷也不成了,这才是你戴罪立功的好机会啊。” 174 第 174 章 说来贾雨村的运气属实…… 说来贾雨村的运气属实是不错, 先是凭借与甄士隐的交情在江南甄家糊弄了个关系,得到官职之后努力向上,甄家倒了都没有连累到他, 反而让他转靠向贾家和胤禩。 胤禩几次被训斥,贾家也获罪抄家, 可贾雨村仍旧半点事没有,甚至还高升了一级。 如果不是胤禟嘴快,在胤祐面前说他认识七嫂的老师,林茈玉都不知道贾雨村在帮胤禩办事的时候暗中又投靠了胤禟。 虽说老八、老九最亲近, 但老九又不是圣人,他亲娘是受尽宠爱的宜妃娘娘, 他亲哥老五有太后护体,他本人又是皇子中最有钱的, 凭什么老八能争皇位他不能?贾雨村在兄弟两个之间摇摆, 真真正正是一棵墙头草,不仅随风摇晃, 还顺带挖了几下墙下的地基。 果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改了原本的剧情路线也没能挡住他祸害人。林茈玉本来就不喜欢他, 听闻此事之后若不能暗中收拾他一下,浑身不舒服。 木香提起这个名字, 冷子兴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你说他?从前倒是和我热络,后来慢慢不联系,人家做了大官看不上我,还当以后再也高攀不上了。” “他与你也不联系了?果然是一朝得势,从前种种都不顾了。听闻贾家的罪证还有不少都是他提交上去的,说什么结党营私,虽说两位福晋与贾家的关系远了, 可再远也是自家人,什么时候轮到他背叛?两位福晋瞧他且不顺眼呢。” “你的意思,难道是要我对他……”冷子兴不大确定,用手比划了一个切菜似的姿势。 木香立时捂着嘴就笑:“你是什么人?有几个钱也不过是古董贩子,还随时可能会被牵连,哪能对人家朝廷命官下手?我的意思是,当年那条线既然是你牵起来的,总还有些痕迹在手上,如今他又牵了别的线,哪有那么容易?” 冷子兴的确赚了贾家的银子,可说到底他本来也不是贾家的下人,只不过他的岳丈是周瑞,因此和贾家牵扯上关系。但贾雨村可是真正的吃里扒外,连冷子兴对他都有几分看不上。 “可惜这样朝秦暮楚的东西却做了大官,可我怎么能揭发检举他?” “这还不容易?你是做生意的,九爷手下可最不缺做生意的人。” 九爷?冷子兴恍然大悟,这九爷的确是众皇子中最接地气的一个,虽然爱好赚钱说出去不太高雅,但谁又能跟钱过不去? “我知晓了。好姐姐你可莫要忘了,在福晋面前替我说几句好话。” “放心吧,这事你要是办成了,用不着我说好话,福晋都会赏你。” “多谢姐姐。” 打发走冷子兴,木香哼笑一声,转身回头就见她家那口子过来:“你笑什么,方才谁来了?” “冷子兴,贾家不少东西从他手上卖,那些当票子上的银钱有些被压得太狠有些对不上,偏偏东西还有些不能流入民间的,只要一查就能查到他身上,这会子忙着病急乱投医呢。” “我说呢,他不忙着在外头赚银子,着急忙慌回来。你要去见福晋?我跟你一起去,福晋让打听那些发卖的人,正好打听到了些。” 两人成亲之后的主要职责就是负责这些不大方便直接汇报给林茈玉听的事,他们先打听清楚了再汇总上报,或者是如冷子兴这种不方便进王府的人先见了他们,然后再决定是打发走还是带进王府。 林茈玉正在屋里查上个月的账,听见他们进来便命管事婆子们先出去,只留下雪容几个贴身伺候的。 “打听清楚了?” 这话是问木香那口子的,他上前隔着屏风也不敢抬头:“是,都打听过了。宁国府那边因为犯的事情大,那些叫得上名字的管事不少被判了斩首,剩下的几乎都是发配,不许赎买。荣国府这边倒是判斩首的不多,再过上两三日就会发卖。只是贾府那边……” 回报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措辞,约过了三五秒才再开口:“贾府无人有官职,却蓄养奴婢,罪加一等。” 林茈玉:“……” 但凡贾珠还活着,但凡贾宝玉和贾环争气些,也不会陷入如此尴尬境地。贾宝玉和贾环什么都没有付出,却享受了这么久,最后获罪真是一点都不冤。 “他们的判决还未下来?” “下来了,一应发卖。” 这倒是很合理。林茈玉看向另一侧:“你怎么也进来了,是有什么新鲜事?” 木香是跟林茈玉一起长大的,人人平等姐妹情深不现实,但感情确实近些。她微微福身:“回福晋话,冷子兴回来了,他进不来王府里便找到我,我将他支到九爷那去了。” “是吗?那我倒是想要等着看了。他还说什么?” “他说想要将周瑞两口子赎买回去,不过我瞧着他不过随口说说,更担心自己。” 木香说完,她那口子就接话:“那怕是赎不回去了。周瑞家的跟着私放印子钱,已经判了秋后处斩。” “自己做下的事,早晚躲不过。外祖母身子可好些了?京郊那边何姨娘已经准备好了,先将外祖母送过去,等将贾家那几个赎回来再一并送过去。” 林茈玉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册崭新的账本:“这上面有两间铺子,两块田地,是母亲给我和十二福晋的嫁妆,今后就用作外祖母养老之用。拿去交给外祖母。” 这点东西对比曾经贾家的家私算得上九牛一毛,但每个月也能有几十两进项,一年也有五六百两,在不需要宴饮作乐的情况下,供贾母一人吃用绰绰有余。 木香进来接过账本,两口子一起退出去。 林家别苑里,贾母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了,她拄着拐杖在院里慢慢走,精神比前几日好了不少。 鸳鸯端着参汤过来:“老太太的气色今日又好了许多,喝口参汤歇一歇吧,过会子叫大夫过来请脉。” “不好也得好。两个林丫头我也是看了几年的,她们如今看在我的份上还愿意管贾家,等我多早晚死了,她们怕是看都不会看一眼。黛玉丫头还好些,心肠软,茈玉丫头却是冷心的,偏黛玉丫头凡事总听她姐姐的。” 长叹一口气,贾母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接过勺子慢慢喝参汤。 鸳鸯拿手帕在旁备着,柔声劝慰:“大姑娘这还叫冷心?她在咱们家里统共才住了几年?再看看那些住在宁荣街里吃咱们、喝咱们几十年的,哪个出手帮衬了?” “到底是外孙女,不一样。” “自然不一样。这几日我悄悄打听了,京郊庄子里都是按照咱们荣庆堂装潢的,跟咱们同住的是林三爷的生母何姨娘,里头样样都是好的。” 常人听见说送到庄子里,第一反应就是送去吃苦,毕竟京郊再怎么好也比不上城里。可何姨娘是林瑾的生母,贾敏又不在了,就算林如海看在林瑾的面上多给她三分体面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把她放在庄子上必定不会是吃苦的,否则林瑾面上也过不去。 贾母喝汤的动作放慢:“都打听了?” “哪里用得着专门打听?都是打算好了的。奴婢也是前几日才知道,那些送出去的东西换银子那样快,是因为两位姑娘买了,还有您过寿的东西,她们明知道会被大老爷、二老爷分了还是送去,就是怕您手边没物件傍身。” 以往这些事从没人说过,贾母虽然隐隐有猜测但也无从验证,听着鸳鸯一件一件说,她手中汤匙滑落,眼角泛红。 “我是最疼敏儿的,都说我和国公爷宠溺爱女,名字都不肯让兄弟几分,可谁又知道敏儿的好处?如今到了,还是敏儿给我留下两个丫头。” “老太太……” 鸳鸯忙拿手帕给她擦眼泪,手忙脚乱间眼角余光瞥见木香进来。 木香住在外头行事方便,再加上当年她也跟着林茈玉在荣国府住过,所以这边的事都是她过来,见老太太先问了好,才道:“老太太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方才在院子里走动,这才坐下歇脚。”鸳鸯连忙答话,顺手将帕子收起来。 木香仿佛没看见帕子,笑道:“果然气色好多了。庄子那边已经收拾好了,奴婢特来问问,老太太预备什么时候过去?再过几日那边就要开始了,等人多了一起搬难免慌乱,又怕冲撞老太太,还是早几日得好?” 贾母擦眼角的动作顿住,抬起头:“判决都下来了?” “下来了。” “那就搬吧。”若只剩贾母一人,跟外孙女使性子就使了,她有这个情分。可那几个不成器的孙子还要指望她,这点情分就给他们留着吧。 “是,那明日奴婢就带人过来。对了,这里还有一份账本,是给老太太日常花用的,就给鸳鸯姐姐收着吧。” “福晋思虑周全。”鸳鸯双手来接,不忘说两句好话。 “老太太若没有其他吩咐,奴婢就先出去安排。”等着贾母摆手,木香才行礼出去。 鸳鸯把账本翻开,看着上面上月结余的四十七两,递给贾母看:“姑娘们在府里时,一年也没这么些月钱银子。” “用你来哄我?”贾母故作嗔怪,到底还是没忍住笑。这还是她住到这里来后第一次笑。 贾母点了头,搬家不需要多少时日,她们没带着东西出来,衣裳都是新做的,所有东西一上午也就搬空了。 那边何姨娘已经在等着。她是林如海年近三十的时候纳进府的妾,如今林如海六十多岁,她还不到五十,一眼看去像是谁家的贵妇人。 其实要说起来,轮不到她服侍贾母,但硬找个借口也能圆上,最要紧的是可以一举多得。贾母想了一路,多少也明白她在这里的好处,没心思为难她,见面问候就让她回去了。 这个时候摆架子,除了得罪林瑾,以及让林茈玉、林黛玉寒心,半点好处都没有,老太太能拎得清。 到后院,景象逐渐变得熟悉,的确是按照荣庆堂来布置的,只是不叫荣庆堂,而是叫安居堂,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老太太没说什么,看着鸳鸯几人将不多的行李归置好,就这样住下来。 三日后,两辆灰顶马车低调地驶进庄子,在前院停下。前面那辆马车的车帘掀开,露出两个衣衫狼狈灰头土脸的人。 何姨娘站在前方不远处,笑容柔和:“是宝二爷和环三爷吧?屋子已经收拾好,热水也备好了,先往里头去收拾收拾,再给老太太请安吧。” 一听老太太,勉强能看出轮廓的贾宝玉眼中亮起光芒:“老祖宗也在这里?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要将我们买来?” “先收拾了再说话吧。”何姨娘笑而不答。 她只负责照顾好老太太,让林如海、林茈玉、林黛玉满意,再时不时给西林觉罗氏递个话,帮儿子、儿媳把孝顺的名声坐实,其他的事情她可不管,免得不小心说错一言半语,连累自家。 贾宝玉还想再问,但贾环的肚子先叫起来。 “都说是老祖宗在这,一会问老祖宗不就知道了?热水在哪,我要先洗澡。” “就在后头。”这样的态度何姨娘也不生气,依旧和气地笑着叫丫头过来,将他们带到后面去梳洗。 “可是……”贾宝玉还想说什么,贾环已经直接抛下他走了,他左右都想顾,最终被两个丫头半推半搡引走。 等他们走远,何姨娘看向另一辆马车:“下来吧。” 那辆马车的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掀开条缝,听见这话里头的人连忙把帘子放下,过了一会才重新把帘子掀起。里头走出来的人竟然是赵姨娘和周姨娘。 三人同为姨娘,可站在一起,何姨娘就和她们完全不同。 “二位也算我家三位哥儿、姐儿的半个长辈,只是到这里来哥儿、姐儿都不在,我就有话直说。贾家的事已经去信给三姑娘了,二位是要留在这里服侍老太太还是去找三姑娘,全凭你们自己决定。” 林家是帮有情分的自家人,不是做慈善,能把人赎出来都是看探春面子,白养着不可能。 周姨娘在贾府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话都没当着众人说过几句,此时倒是反应快:“老爷和太太不在,我合该伺候老太太。” 但赵姨娘听见能去找探春,几乎是跳起来:“我去找三姑娘,带上环儿一起!” 175 第 175 章 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 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 正说明她们性情的差异。 何姨娘笑而不语。她只负责把话带到,至于她们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不会干涉。眼下既然她们二人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只需要按照她们的选择将人安排好就是, 剩下的事情就和林家无关了。 “先到后头去梳洗收拾干净吧,无论是伺候老太太还是去找三姑娘,总不能这样去是不是?” “是是是,这就去收拾, 我们什么时候能去找三姑娘?”赵姨娘的疲态一扫而空,比在贾家的时候还精神。 “不用着急,要送你们出京,还要和那边的人接上话,多少也要几天, 你们就在这里安心等着就是。” “好好好,那你们动作可快点, 等三姑娘回信了立刻告诉我。” “好。” 何姨娘和颜悦色地派人将她们带到后面去,她身后一个丫头就没忍住撇嘴:“庄子里一下子多了这么些人, 过几日怕还要来人,姨娘您要不去跟老太太说说,让老太太管管她们贾家的人?” “两位姑奶奶既然把事情交给我, 就别把事情闹大, 左不过住几日她们也就走了, 能吃多少饭还是能花多少银子?往后这庄子里不全是自家人,你们说话办事不可像从前那样随意。” “是。” 略微训了几句, 何姨娘称不上生气。以前虽然是妾,但林家没有苛待过她,因为是林瑾的生母更是什么好东西都有她一份,后来搬到庄子上更是说一不二, 虽说端不起多少架子,但好歹模样还能装一装,不至于丢了林家的面子。 之前她自己在这边住着,要做什么做什么,要多痛快有多痛快,接下来一段日子怕是要端一阵子。 叹一声,何姨娘转身扶着丫头的手回她的住处去。 不多时,贾宝玉和贾环收拾干净,被丫头领到安居堂。看着这熟悉的装潢,两人神情都有些恍惚,然后就瞧见里头坐着的贾母。 “老祖宗,老祖宗!”贾宝玉快步上前,几乎是扑倒在贾母跟前跪下。 他自小被贾母宠着长大,与贾母的关系比王夫人还亲近,偏他是个没有主见且意志不坚的人,被王夫人和妻子管着,分家后除去逢年过节,平日里给贾母请安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过来。如今终于没人管他,他立刻就哭出来。 贾母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宝玉,快起来,快起来。” “老祖宗。”贾宝玉又叫了一声,这才扶着贾母的手起来,眼眶已经泛红。 贾环冷眼看着他们祖孙两个亲近,站在屋子里像个外人,等他们先亲热过了,才拱手:“见过老祖宗。” “免礼。”贾家不是热闹繁华的时候,有一个孙子总比没有强,贾母的视线终于舍得分给贾环。“都可好?可受伤了没有?” 贾环正要回答,贾宝玉已经先答上:“没有受伤,我们刚从牢里出来就被人买了。老祖宗,这处山庄雕梁画栋风景宜人,不像是等闲闲置的庄子,是谁将我们买来,又是谁在照顾老祖宗您呢?” “还能有谁?咱们家到了如此境地,那些能跑的早跑了,指不定还有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也就你林家两个妹妹愿意管咱们这些老的老、小的小。” “林妹妹?”贾宝玉似乎没想到这个结果,整个人愣住。 贾环有了插话的空隙,但他自知不受宠,没兴趣掺和他们祖孙情深,知道是林家两个姐姐把他们买回来就知道不会有危险,开始放心地东张西望。 三个人呆了一会,赵姨娘和周姨娘也梳洗完毕过来请安。周姨娘规规矩矩行礼问好,赵姨娘举止间却有几分敷衍,眼睛也在盯着满屋的装潢看。 打从跟着贾政分出去,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了,而且贾政和王夫人都在牢里关着呢,贾宝玉屁用不顶,二房剩下的就是他们娘儿仨。 别说贾政和王夫人怕是不能活着出来,就算他们能活着出来八成也要靠探春养,她这个探春的亲娘可不就抖起来了?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勾起嘴角,看满屋的好东西都好似在看自己的东西。 贾母从来看不上她这个轻狂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偏贾政喜欢,如今贾政都自身难保,也就不用顾忌他的喜好了。 “你在看什么?别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里是林家的地方,你那些心思都收起来,别在林家面前丢人现眼。你若是肯安生待着,还有和三丫头见面的可能,若不肯老实,我不让你走,谁也不敢放人!” 贾政和王夫人这两个正头主子没了,但比他们地位更高的贾母还在呢,老太太不答应,谁说话都没用。 赵姨娘连忙低下头,从光明正大地看变成偷偷摸摸地看。 自来如此的人,贾母也不指望她一瞬间就变得知书达礼端庄大方,便冷哼一声:“你们都在我身边住着,有什么话都等家里事情了了再说!” 判决虽然都下来了,但处斩还要等秋后。届时又要收尸办丧事等等,怕是要到冬日。 赵姨娘一听就急了:“老太太,这庄子虽好,可前前后后也就这么大,咱们这么些人住着不方便,伺候的人也不够啊,还是让我和环儿去找三姑娘吧。” “伺候?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指望人伺候?”以前不肯撕破脸是为贾家的名声,如今贾家没有什么名声,老太太训斥人也不用绞尽脑汁地委婉了。 “我已经和这里管事的姨奶奶说过,后头不用添人伺候,就鸳鸯几个照顾好我老婆子,你们有手有脚,自己顾好自己,有饭吃有衣裳穿,还想要什么?” “可是,老太太……” “想要丫头也可以,你自己拿银子来。” 刚从牢里出来哪来的银子?赵姨娘闭上嘴,但眼睛亮起来。 老太太既然说这话,那她手上肯定是还有银子的,现在她身边就贾宝玉和环儿两个孙子,不该拿出来分分?这贾宝玉真是碍眼,怎么没跟他娘一起关在牢里等死?不然,老太太的银子还不都给了环儿? 又蠢又坏的人心思都写在脸上,贾母都懒得跟她计较:“鸳鸯,你带着他们去后头分屋子,就住在这安居堂后头,别的院子不许去住。” “是,老太太。”鸳鸯福身答应,带着几人到后头分别安排好屋子,对赵姨娘的试探和贾宝玉的询问充耳不闻。她对贾家这些人早就厌了,以前是没法子,以后就不必委屈忍让了。 接下来的日子何姨娘来过几次,除了给老太太请安送些东西,对其他人并不怎么理会。绫罗绸缎、锦衣玉食该有的都有,但想要再多就是做梦。 几日后宝二奶奶、环三奶奶、彩云被送来,木香引着三人进来的时候似笑非笑:“环三爷的妻妾都接过来了,孩子也好好的。只是……宝二爷的身边人太多,奴婢实在是分不清,便只将宝二奶奶带来,还请宝二爷勿怪。” 一屋子人都在,贾环身边妻、妾、孩子围着,贾宝玉身边却只有个怒目圆睁的宝二奶奶,贾宝玉臊得脸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木香却不给他留情面:“若是宝二爷心里惦记谁,奴婢还带着银子,可以自己前去赎买,也省的奴婢买回来的不称心。” 贾宝玉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贾母咳嗽两声:“我那不成器的逆子呢?” 木香的态度瞬间缓和:“大老爷和大太太已经被琮三爷接回去了。只是荣国府被封着,他们暂时找了个落脚地方,琮三爷身上也没多少银子,遇见我们的人托我们给老太太请罪,等过些日子再来拜见,将老太太接回去。” 儿子、孙子没死绝,总跟着外孙女在礼法上是说不过去的,贾琮这是正经话。 贾母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木香继续道:“大老爷被夺爵抄家,琮三爷虽然没有涉案,但后续审查中功名被夺去了,如今家里连个照料的人都没有,老太太还是暂且在这里住着吧。” “可还能考?” “没听说三代不许科举的话,过几年风头过了,琮三爷另考就是。” “那就好,那就好。”贾母松口气,贾家还是有指望的。 木香送来了贾家的人,带来了贾家的消息,又问过贾母的身子,最后去见了何姨娘,耗时大半日才离开。 出了庄子上马车,马车上却还有两个人。 “大奶奶不去拜见老太太?”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见什么?家里什么都没了,我们孤儿寡母即便留下也是枉然,倒不如我带着兰儿回家去,好歹兰儿还能考试。” 车上的人正是李纨和贾兰。 抄家那日贾琮不在家里,而且他当时还有秀才的功名,所以过后也没有专程去抓他,只让他等候传讯。 贾兰同样也没在家,他还是国子监的监生,过后倒是有人去提审过,但他与李纨孤儿寡母人尽皆知,家里的事情他们娘儿俩插不上话,再加上李家还有人呢,所以他们娘儿俩没多久就放出来了。 之后贾兰虽然丧失了再去国子监读书的资格,但考试还能考,回李家确实比在贾家好。 贾兰眨眨眼,转头:“母亲,都到这里了,真的不去向老祖宗请安吗?” “老祖宗怕是也顾不得我们,你若是出息趁早考中,还能将老祖宗接出来。” “嗯,我会将老祖宗接出来的。” 李纨哄着贾兰,外头车夫挥动马鞭。 从李守中之后李家走的是下坡路,能给贾兰提供帮助也提供不了太多,但若是贾兰能把贾母接出去奉养,不仅成全孝名,超品国公夫人的名头便是不用,放在那里也能唬人。就算荣国府不行了,只要贾母还活着,别人就得给三分薄面。 李纨在王夫人的压迫下万事不能称心如愿,连给儿子多请两个奶娘都不行,如今为儿子谋划,半点不觉亏心。 木香看着他们母子两个没说什么,吩咐车夫先将他们送回李家,然后才去淳郡王府。 然而此时的淳郡王府里,往常只能依靠别人传话的冷子兴正站在后院花园里,对着胤祐喋喋不休,恨不得唾沫都飞出来。 “王爷,小人说得千真万确,都是小人亲眼看见的。九爷现在正在称病,说是不愿意跟兄弟们争,但他私下叫人联系年羹尧年大人,赶巧他派的人正是小人去投奔的那个。听闻这位年大人才任了陕西巡抚,是风头正盛的时候,九爷心里必然也惦记着呢!” 176 第 176 章 胤祐坐在花园中间凉亭…… 胤祐坐在花园中间凉亭下的石凳上, 听着冷子兴兴奋地禀报,面无表情。 党争他不参与,但该知道的还得知道, 不然万一不小心和某个党争狂热分子太近亲, 难保不会被康熙认为参与其中。 比如老五虽然背靠太后独善其身, 不仅不参与党争夺嫡,甚至皇子们每天早起晚睡读书读到吐的时候他还在每天快快乐乐玩, 连汉话都不会说,但他旗下有些人是偷偷摸摸站了队的。 不过他确实没想到, 老九居然在这个时候也开始闹幺蛾子。前些日子他已经这么干过两回, 不明说他要争夺储位, 反而“故作大度”装病, 但偏偏还把话传出来,这行事作风真是跟老八一模一样。 “……话刚从九爷府上传出来没几天, 东西还没送到年大人府上,王爷, 咱们要不要……” “不用。” “什么?”冷子兴正说到兴头上, 仿佛立了大功, 被胤祐毫无情绪起伏的两个字按下, 仿佛兜头一盆冷水。“可是这位年大人听闻是雍亲王旗下的人, 九爷他这样是不是……” 九子夺嫡之事冷子兴知道的并不多, 他只是个商人,知道在明面上的那些关系, 真要让他说个一二三他也说不出来,但并不影响他蠢蠢欲动的心。 胤祐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年羹尧是四哥旗下的人,就算老九拉拢也没用,因为年羹尧的妹妹是雍亲王府的侧福晋。” 侧福晋不是一般的妾, 要是生下皇孙,年羹尧和雍亲王府的关系就更近了,这可不是老九给点钱送点礼就能轻易拉拢到的。 冷子兴连忙闭上嘴,这皇子府里的事他也打听不到,当谁家都像贾家似的?那下人的嘴都漏风,想知道什么都能打听出来。 胤祐站起身:“行了,你能打听到消息还算有点用,不过这话不能往外传,否则传到年家人耳中,你几条命都不够死的,我四哥那个性子……” “小的明白,王爷放心,小的肯定不会告诉任何人!”冷子兴连连保证,他还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可以去挑衅皇子的权威。 “那就好。你想求的事福晋已经告诉本王了,既然你替福晋办过事,本王也不是不能帮你,不过你得知道你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王爷放心,小人一定全心帮福晋办事!”冷子兴赶紧跪下磕头,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不是他心虚,是他必须心虚。荣国府好歹上面有过两任国公,不少东西都是宫里赏赐出来或者是到了这个爵位级别才能使用的,贾赦、贾政爵位等级不够不能使用,很多都收起来然后被偷出去卖,冷子兴就是那个经手之人,真要追究起来,就算不把他砍头也逃不了一个流放。 今日能见到胤祐是他不敢想的,但既然见着了,是不是就说明往后他算是淳郡王府的自己人了? 怀着激动的心情,他叩头起来又说了些打听到的消息,然后才告退离去。 身居高位者自然是能够察觉朝堂上的动向,但私底下的很多东西反而是小人物更清楚,更能第一时间察觉。 看着冷子兴出去,胤祐身上的王爷架子就卸下来一半,撩起衣摆重新坐下,开始犹豫要不要把老九和年羹尧的事情告诉老四。 老四这个人怎么说呢,跟谁都不结仇,但也跟谁都不亲近,整天板着个脸,连德妃娘娘都不想看见他那个死样子,别人就更可想而知。可就是这么个性子的人,办事却最一丝不苟,但凡交到他手上的差事完成得最快最好,康熙提起他每每都有称赞。 凭借林茈玉、林黛玉姐妹俩的推测,再加上胤祐观察康熙的一举一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最后夺嫡的兄弟剩下两个,那老四必定是其中一个。 不想跟他太亲近,又不能看着他被人挖坑不管,不然等他知道真相肯定无差别迁怒每个人。愁啊。 他在这犯愁,内宅里木香已经向林茈玉汇报完毕庄子里的事,也说了李纨。 “大奶奶原是要进去的,可到门口又不去了,奴婢便将他们送回李家。庄子里老太太将人都归拢到一处住着,管得还算严谨,福晋可以放心了。” “咱们能帮着赎出来的人就这么多,明儿你再送一千两银子过去,外祖母想赎谁不归咱们管。再给大舅舅送去一千两,当初我们姐弟三个在荣国府住着,吃的用的说到底还是他们的。” 他们舅甥几个小时候几乎没见过面,长大了才在一处住过几年,但因为男女大防,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所以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是舅舅看着外甥长大的那种亲近。这个时候还能想着送一千两过去,称得上仁至义尽。 林茈玉穿越而来,被贾敏养育一场,对贾家的这些关照,看全当是回报贾敏的。 “十二福晋知道了?” “还没呢。上次奴婢去的时候,十二福晋说有些东西想要带去庄子上,奴婢先过来回话,明儿去回十二福晋,顺便将东西送去。” “什么东西还要专程送一趟?” “是这些年来宝二爷命人送去的东西。” 林茈玉本来是随口一问,听见这话手上动作停住,抬头:“贾宝玉还一直往十二贝子府送东西?怎么没听见说起过?” “谣言最戳人心窝子,这话哪敢说?便是何姨娘往庄子上去的时候,还有人胡诌是外室呢,十二福晋既嫁给十二爷,哪能总收外男的东西?那些东西送去头两回十二福晋还看看,后来直接叫贝子爷去,那些人看见收礼的人是贝子爷也就不传闲话,十二福晋怕您生气,没叫她们说,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 白日在庄子里当众臊贾宝玉可不是无心之举,这口气她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虽说木香是林茈玉的丫头,但林家姐妹俩一起长大,到出嫁才分开,小时候丫头们经常混着使。 要说在丫头们心中正头主子是第一位,那姐妹中的另一个一定是第二位,第三位才轮上贾敏和林如海。贾宝玉这样不顾忌姑娘名声,知道内情的丫头们牙都咬碎了,都憋着劲要整他一把,木香还算是客气的。 “那就送回去吧,记得把话说清楚,这些东西都是妹夫经手,别叫不知情的误会了。” “福晋放心,奴婢知道。” 木香行礼告辞,出去没一会胤祐就拧着眉头进来:“贾家的事都安排好了?” “算是安排好了吧。总不能指望着我替他们做好一切,便是养孩子也没有这么养的,外祖母在庄子上住着,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只要她还愿意住,我就会养。” 虽说林茈玉是想给贾母养老送终的,但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她也懂。若是贾赦、贾琮安置好了想要将人接走,贾母又愿意,她是没有理由阻拦的,又或者等年下贾琏回来有其他安排,她也不会过多干涉。 “既是外祖,自然是应当的。”胤祐过来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在手里转,眼睛瞥向在旁边裁布料的雪容。 在屋里待着就这么几件事,不是查账就是做点针线活,刚才木香回话的时候雪容都没动,现在也沉浸在手上的活计中。等她将足足半匹料子按照做衣裳的大小裁开,直起身来捶捶腰,才发现胤祐的视线不停往这边扫。 做主子身边的大丫头,要有眼色。 雪容将剪刀放下,过来将桌上快空的茶壶提起来往门口走,顺便将正在忙其他事情的小丫头们都带走。 胤祐把空茶杯放下:“皇阿玛近来又病了,右手也不大灵活,太医院看了好几趟也没有进展,若是再治不好没有办法批阅奏折就瞒不住了。” 康熙虽然在位时间长,但后期好像的确生过几场大病,林茈玉记不大清楚,不过作为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大学生,她记得康熙差点拉肚子拉死。 咳咳。 维持着面上的一本正经,林茈玉停下手中活计:“很严重?” “倒也不算很严重,不过最近阿哥们去请安的次数频繁了不少,只有老九在装病,还说些胡乱言乱的话,我估摸着过不了几天他就会挨骂。你之前提过的年羹尧,你还记得吗?” “瑾哥儿的同僚,当然记得,好端端怎么想起他来?我记得他如今不在京城吧?” “不在,任了陕西巡抚。瑾哥儿可曾跟你说过,这个年羹尧和四哥的关系怎么样?” 那当然是……不怎样。 后世杜撰总爱将敦肃皇贵妃年氏的得宠归功于年羹尧功勋卓著,然而实际上却是年羹尧借着敦肃皇贵妃的光多活了几年,如果没有敦肃皇贵妃,雍正登基没几年就把他清算了。毕竟敦肃皇贵妃的不受宠是杜撰出来的,但年羹尧的嚣张跋扈可不是杜撰出来的。 林茈玉用了两秒钟斟酌用词:“不怎么样。瑾哥儿与年羹尧倒似是还有联系,听闻他将另一个妹妹嫁给了个姓胡的,又给姓胡的安排了苏州织造郎中的位置,咱们那四哥怕是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好连襟。” 雍正最恨贪官污吏,他虽然有钱但他的钱要么是自己当差挣的,要么是福晋持家赚的,要么是孝懿皇后留的,要么是康熙给的……总之来路都很明白,要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个连襟,呕都能呕死。 胤祐明白了:“我竟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幸好我的连襟是亲兄弟。” 这可不能怪他告状,是年羹尧自己不办人事,两个妹妹区别对待就算了,自己还脚踏好几条船。这要是和兄弟说话的时候不小心说漏嘴,可不能怪他。 177. 第 177 章 在这找到安心,胤祐背…… 在这找到安心,胤祐背着手又走了。 林茈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来又走:“最近神神道道的,有这个时间发癫,还不如操心一下弘晫。” 虽然党争夺嫡以及抄家的事情占据了京城大部分人的视线,但大选还是如期举行了。康熙指了个员外郎之女给弘晫做嫡福晋,是伊尔根觉罗氏女子,大家族出身。赐婚就相当于是初定,旨意下来两家就开始准备了。 那拉氏是弘晫的生母,赐婚以来忙得脚打后脑勺,但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儿子娶个好媳妇对将来可是助力。赐婚之后在后院另开了一处院子给他们成婚之用,若不是还有两个孩子,那拉氏能把她前半辈子攒的家私都搬进去。 林茈玉作为嫡母把小事放权给了那拉氏,但两家有什么需要沟通的事还是要她负责,内务府来人安排也是她出面,甚至试婚丫头都要她过目。 婚期暂定在明年,看着远其实也没多少时间。等弘晫的婚事办完,紧接着就是大格格,到时候高家是来人迎娶还是直接嫁过去,都要商讨,全是事。 刚长叹口气,雪容从外面进来:“福晋,内务府来人,说大阿哥成亲的具体日子定下了。” “让他们进来吧。” “是。” 皇孙成亲都这么麻烦,内务府一趟一趟来,当初她成亲的时候,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再叹口气,林茈玉挺直后背,露出个标准的笑容等着内务府的人进来。 康熙还能再活好几年呢,家里几个孩子的事尽量都定下,不然等雍正登基可就酷爱将兄弟的闺女领进宫当养女,然后送去各处和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林茈玉一边应付内务府的人,一边在心中将家里几个孩子来回扒拉。 等到天气炎热起来,贾家的事算是尘埃落定了,但抄家还远远没有结束。 推倒宁、荣二府只是个开端,他们两家在朝堂上形不成什么气候,但却是一个信号,一个八爷党不再如日中天的信号。 被抄家的人变多,牢房里变得越来越拥挤,日渐空虚的国库反而开始慢慢有了些存货。朝廷有了钱能干的事情就多了,朝堂上对抄家感兴趣的人也越来越多,既能推翻政敌又能有钱,这么一举两得的事情为什么不干? 你抄我的人,我抄你的人,抄着抄着就轮到了史家。虽然他们比贾家更晚了几年,但到底也还是没能躲过去。 史家被抄的第二天,老五胤祺久违地上门来:“我寻到了两坛好酒,思来想去也就七弟能陪我喝几杯了,这个时候上门来打扰,弟妹别见怪。” “这有什么好见怪的,盼着五哥多来坐坐呢,否则总见那些人,我这心眼子都不够用。”林茈玉如从前那样调侃两句,却见胤祺的笑容有些不自然。 因为太后的关系,老五向来是阿哥们中的异类,但他今日上门,好像有点不一样啊。 林茈玉看旁边胤祐一眼,将手中果盘放下,扶着雪容的手走了。 下人们也有眼色,都退到外头去,门口只留下两三个心腹守着。 胤祐从果盘里揪下个葡萄扔进嘴里:“五哥,你可从来不掺和这些事,要是和他们似的,你就别说了。” “老七啊,不是我想掺和,这是事情落到我头上了,我也愁啊。”胤祺虽然主观上没有参与,但他是恒亲王,有时候被被动误伤也是没办法的事,说起来他自己都愁。 “最近朝堂上打的那是你死我活,这事你比我清楚,太后近来身子不太好,我就差住过去了,外头的事我是真不管。” 胤祐听着他说话没接,这时候一个接不好是要揽事的。 胤祺也没指望他接,伸手拿过那两坛好酒来先倒上两杯:“其实这事也和我没关系,史家你知道吧?史家脑子拎不清掺和就算了,还往深了掺和,一家子兄弟一个站太子一个站老三,明面上还跟着贾家站老八,被老八的人挖出来肯定是要往死里整治他们的。但他们家三个闺女,两个都嫁到我旗下人家,你不用管史家,把这两个闺女掏出来就行!” “你还管人家闺女的事?”这属实是没想到,胤祐忍不住挑了挑眉,脸上全是惊讶和调侃。 “你当我想管?史家大姑娘嫁到卫家,卫老爷子是我手底下唯一一个能拿出手的武将,还那么大岁数,我不能连一个武将都没有吧?那个二姑娘更好,她婆母出身博尔济吉特氏,我得顾及太后啊。” 如果史家获罪只是被抄被贬还好,就怕老八的人下死手牵连甚广,到时候出嫁女也被牵连,气死卫老爷子或是让博尔济吉特氏丢脸,那可就不成了。 “说到底都怪史家,谁的好处都想沾,我要是老八我也生气。”胤祺边说边看胤祐脸色。“不用求情,就把这两个闺女掏出来,别牵连卫家和博尔济吉特氏的脸面就行,这不难吧?” 确实不难,因为康熙肯定也会看太后的脸面,到时候给个台阶,康熙多少会顺着下。 胤祐咂咂嘴:“这史家还真会嫁姑娘。” “可不是,前头两个姑娘议亲的时候史鼎刚出去,还有个三姑娘议亲的时候正赶上史鼎回来,直接送老九府上去了。他们家站队站得那叫一个全乎,若是还有四姑娘、五姑娘,怕是全给站上。” “他们家被抄可真是不冤,难怪老八的人死咬着不松口。” 聊天说到八卦上,这就算胤祐答应下来了,但能不能办成不好说,毕竟他们家这事办的……啧,康熙知道了估计想把他们全家都杀了,皇阿哥是给你下注玩的? 胤祺也不强人所难:“若是实在难办,让他们缓着些也行,主要是卫家和博尔济吉特氏的脸面。” “五哥放心,我明白。” 两个女人对皇阿哥来说不算什么,是否被牵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死也不能死在婆家。 不过老五还算没到泯灭人性的地步,卫家和博尔济吉特氏也没到,否则一纸休书将人赶出去就能撇清关系。三家的掌权人留有一丝余地,史家大姑娘、二姑娘虽然仍旧是罪臣之女,却能捡回一条命。 兄弟两个借着这事开头,暗戳戳吐槽朝堂上的党争。别看他们是皇子,他们也不敢直说,不然得罪了哪个小心眼的兄弟也不是好受的。 一顿饭吃完,巴掌大的两坛酒还剩下半坛,胤祺走出去的时候半点醉意都没有,胤祐把人送到门口脚都没晃。 回到后院,林茈玉已经用过饭了,嘴角还黏着蔬菜叶的和昳正在拿着勺子,妄图征服碗里的面条。 “这么快就回来,我还以为你们要说到很晚,叫人连客房都收拾出来了。瞧着清醒,没喝酒?” “喝了。怎么不叫奶娘喂?”胤祐习惯性伸手去戳和昳的脸蛋看看有没有长肉,然后对着碗里还没手指头长的面条皱眉。 林茈玉放下碗筷叫人来撤桌子:“她已经吃饱了,让她拿着勺子练练劲。” 听到练劲,胤祐就不说话了,在旁边看着奶娘将勺子哄骗走。 他们两口子一个白天要忙家里的事,一个要出去干活,一家人能在一块的时间也就晚上这一会。和昳正是最好玩的时候,擦干净小脸更好看,轮流往两人怀里扑。 胤祐一手扶着她,忽然想起来:“对了,四哥府上的年侧福晋是不是快生了?” “算着日子是差不多。咱们家才添了两个,你不去看看,别人家里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就是忽然想起来。这女人要是嫁对了,能换一辈子安稳。” 林茈玉拿着玩具的手一顿,抬起头:“呦,爷这是说我呢?” “你倒是想,但你们林家可没这么糟心。爷在说年羹尧和史家。” “史家?” 胤祐这才将胤祺来的目的说明,然后又想起:“你外祖母,是姓史的?” “是啊,各家联姻往来,说不准谁和谁就有亲,多稀罕的事?怎么,难道史家犯了事,还要把我外祖母也再抓一遍?她老人家离开史家可有六十多年了。”林茈玉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个六,表情要多惊讶有多惊讶。 “这倒不至于。”胤祐赶紧否认,他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林茈玉拍拍胸口:“吓死妾了,还以为妾也得向您求情呢。” “……”这倒也不是不能有。胤祐一只手扶着闺女,另一只手向这边伸过来:“时候不早,带小格格去歇着吧。” 奶娘都是过来人,经验十足,一看这架势赶紧行礼,抱起小格格就走。 同样有经验的林茈玉往后躲了躲:“你要做什么?” “男人四十一枝花,这不是你说的?前几日你还去十二贝子府赏花,在家也能赏。” “你有四十?” “快了!” 床上不能快,但现在可以快。胤祐借着酒劲,拉起林茈玉就走。 史家被抄之后判决下来得比贾家快很多,大约是因为他们得罪的人多,男丁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女眷则没为官奴,连被赎买的机会都没有。 出嫁女虽然逃过一劫,但往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 住在庄子里的贾母原本是不知道此事的,但贾宝玉自从收到木香代为转交的东西之后,日日魂不守舍,不是拿着宝玉看着东西发呆,就是向庄子里的人打听外面的消息。 林氏姐妹整理出这个庄子是为了贾母,贾宝玉等人能住在这里也是托贾母的福,可他却要打探外面的消息,这不就是急着告诉众人:看,林氏姐妹保护了我,我们关系匪浅。 庄子里都是林家的下人,一来二去总有脾气爆的:“宝二爷总打听我们姑娘做什么,宝二奶奶不是在屋里?您有空打听我们家姑娘,还是多关心关心宝二奶奶吧,嫁到你们贾家的姑娘真是晦气,三个五个能躲开你都是上辈子烧了高香的!” 这骂人的是个容貌俏丽的小丫头,是何姨娘预备着林瑾偶尔过来可以服侍他的,就算不纳妾,端茶倒水也看着养眼。 贾宝玉最爱美人,被美人骂也生不起脾气:“是我对不住她们。” “你能对得住谁?你再也别问就是最对得住她们。”美貌丫头转身就走,又被拦住,满脸不耐烦。“你又要做什么?” “我不问你们姑娘,你能不能帮我找人去找卫家大奶奶。就说和她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袭人她们遭了难,请她帮帮她们。” “袭人是谁,也配和卫大奶奶从小玩到大?我果真没说错,谁若认识你,才是倒了大霉,你可再别提卫大奶奶了,她连自家都顾不上。” 小丫头的耐性用完,甩脸子就走。:,,. 178 第 178 章 贾宝玉是个心里藏不住…… 贾宝玉是个心里藏不住秘密的, 什么事都要问,什么事都要管,却不想想他能不能管得了, 也不想会有什么后果。 “云妹妹怎么了,她怎么会连自家都顾不上?” “什么云妹妹,我可不认识什么云妹妹。你早晚烂舌头!”再次被拦住的小丫头啐他一口, 拔腿就跑。 然而贾宝玉正经事没干成过, 这样瞎操心的事却干过不止一回。 比如建议贾珍请王熙凤到宁国府理事,导致王熙凤和尤氏的关系埋下隐患,再比如把坠儿偷虾须镯的事情告诉晴雯, 让晴雯做了恶人被人唾骂。凡有什么不能明说的事到了他这里, 一准被人知道。 小丫头调头跑了不想搭理他, 但他如今在京城里能想到的可以帮忙的人只有那么几个, 而帮助袭人、麝月她们这些女眷赎身,只能找相熟的夫人、太太。 “这么久都没有秋纹她们的消息, 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卖到哪里去。云妹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外头到底是怎么了?” 他着急却想不出办法, 在原地团团转, 最后右手握拳砸在左手心里, 一咬牙下定决心,转身去安居堂。 贾母仍旧是这个庄子里身份最高的人, 但到底不是自家,不似从前那样日日有人来说笑逗乐。何姨娘统共也就来了三五回,每回不是为请大夫的事就是为给两位福晋传话, 等闲是不过来的,也就鸳鸯几个人加上个周姨娘在旁边伺候。 贾宝玉一进来,见鸳鸯正学着那些说书女先生的样子讲书玩, 而贾母昏昏欲睡精神不佳,他到嘴边的话就好像被什么堵住,说不出口。 许是掀帘子的动静不小,贾母慢悠悠睁开眼:“怎么了?” “哦,没什么,扰了老祖宗休息?” “不过是闭闭眼。方才他们送东西来,是你二姐姐托人送来的,家里遭了难,她在那边的处境想必也不好,难为她还惦记家里,你去挑挑有什么喜欢的。” 说着话她就伸出一只手来指指墙边,另一只手微微抬起。 鸳鸯极有眼色地连忙过来扶,又帮她调整枕头角度,然后才将墙边的东西拿过来:“二姑娘送来的都是些得用的实惠东西,有几匹料子我们正要给老太太做衣裳,这两匹二爷拿回去给宝二奶奶,你们也做两身。” “好。”贾宝玉双手接过料子,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贾母没注意他的神情,盯着墙边的东西看:“幸而你琏二哥还在那边,他们兄妹两个互相照应也还好。当初你二姐姐出嫁的时候,你不在家,如今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你也该写封信去报平安才是。” 以前家里还有些权势,能保子孙衣食无忧,贾母从来不强求贾宝玉去学那些应酬往来,可眼下不比当年,也该在这方面教导教导他,别让他和家中的姊妹们生分了。 “虽说琮哥儿将你大老爷、大太太都接回去,但他们一家子不知道如何,你若是得空,去看看,再写信给你二姐姐。” 庄子上住着的是林家的女眷,还是林瑾的生母,安保比贾府严了不知道多少倍,偷溜出去肯定是不可能,但若要正经出去,下人们只会帮忙将马车准备好。 可惜,贾宝玉空担心秋纹等人,却没想着去看看他的亲伯父。 听到这里他也意识到自己行为差错,忙道:“老祖宗说得是,我正是来请外祖母的话,去看看大伯父。若是方便,孙儿还想去拜访几位朋友,这些日子他们肯定都担心坏了。” “什么朋友啊?”这种问题贾母以前是不会细问的,现在却要挑拣挑拣。 “卫家小将军。听闻云妹妹家里出了事,我想去看看。” “云丫头家里出事?” 远离京城纷争的庄子,本该成为一处世外桃源,庄子里的何姨娘等人听着京城里的事就仿佛在听书,只要能跟上京城的风向,具体如何她们是不会也不用去管的。 贾母忽然派人去拜见何姨娘,要问史家和卫家的消息,何姨娘还得现派人去给她打听。 然而朝局瞬息万变,消息从城里传到京郊,再落入贾宝玉耳中,再等打听完回来,早已尘埃落定了。 庄子里没有专门负责打探消息的人,是木香家那口子把史家被抄的消息带过来,顺便附上贾琮要重考的消息。 “淳郡王福晋给了大老爷一千两银子作为家用,听闻琮三爷下一届就要去参考,十二福晋另给了一千两作为考试之用。还有,贾家的大姑爷过了今年殿试,刚任了翰林检讨,大姑娘才去拜见了林老太爷,说要来给老太太请安,我家福晋不许,说眼下事情还没过去,叫大姑娘再等等。” 自家才经历了抄家之痛,史家又来一遭,贾母愣了会子才回神,听见贾琮和巧姐儿,精神才没颓败下去。 “琮哥儿中过一回,这么些年都在用心读书,必定是能中的。大姑娘既然嫁了人家就要先顾好自家的事,我这里用不着她小孩子家家操心,就说我的话,不准她来。” “嗻!” 贾家还是有希望的,小一辈中还有能出头的。 贾母深吸口气,她可不能因为史家的事倒在这。她活着,大房二房还有联系,她死了大房二房可就彻底断了。 人越到年老,越是在感情上抛不下,就算知道大房二房终究会疏远成两脉,但至少别在她活着的时候让她看见。 “宁……珍大奶奶呢?可找着了?” “找着了,宁国府女眷流放,福晋着人打听过,只能托人在路上照料。” “知道了,你去吧。”挥挥手打发走人,贾母盯着面前的茶碗发愣。 贾宝玉已经傻在边上,他只知道自家被抄,却不知道史家也被抄了。后面的话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幸好云妹妹没事。 等贾母回过神来,看他还在出神,没再说什么,叫鸳鸯扶她进里间去。 屋外没人注意到的角落里,赵姨娘鬼鬼祟祟探出头:“二姑娘送来的东西,凭什么只给宝玉不给环儿?都不是亲兄弟,还有什么不一样?当初二姑娘成亲宝玉面都没露,就算是亲兄弟都要撕他脸!” 隔着窗子瞥见屋里多出来的东西,却只能看不能拿,赵姨娘念叨着念叨着就开骂了。 他们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就这么大点地方,翡翠打水进去正好瞧见个身影,没当面直说,进屋才悄悄告诉贾母。 贾母叹一声:“这么些年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性情?住在人家的地方别闹出事来叫人笑话,你去挑几件给环哥儿送去。” “哎。”翡翠捡着好的挑了三五件送过去,才算把这事掀过去。 小小的一个庄子,小小的一个院子,竟也有这数不清的许多事。 畅春园里,康熙“圣躬违和”的消息瞒不住了,奏折上的字迹出现重大变化,他只能用左手批阅。因为畏惧抄家勉强老实些的人,又开始骚动。 事情不会一件一件来,准噶尔部和西藏纠缠了许多年,到底又打起来了。就算没了噶尔丹,这准葛尔部也依旧像个搅屎棍,时不时地就得出来搅和搅和。 林茈玉看着在屋里转来转去的胤祐:“你这么想去?听闻那边环境艰苦,等闲无人愿意去。” “再艰苦也比京城好,你看看那几个各显神通的,皇阿玛不过是右手不太灵活,他们一个个好像明天就能登基似的。”一口气在心里憋得太久,说出口才发现没收住。胤祐立刻环顾四周,见只有两个心腹丫头伺候才把剩下的半口气出完。 “就算不能去也得想个别的法子,这畅春园真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忍着吧。”还有好几年呢,只要不弑君,就老老实实等着。林茈玉在心里说完后半句,然后同情胤祐三秒。 夺嫡的哪个不是浑身心眼子?要在这么多心眼子里独善其身,也是不容易。 就在这忙活的时候,林如海的身子似乎终于承受不住,还没入秋,他就开始添衣裳了。 林茈玉和林黛玉若有所感,回娘家的次数逐渐增多,林如海本人却乐呵呵的,躺在那张特制的摇椅上,看着院中的树,回想往事。 “这棵树还是多年前我和你们母亲一起种的,我们不常回京,以为这棵树长不大,不想如今也亭亭如盖,以后就是孙子、重孙在树下乘凉了。” “咱家那么些树,还不够乘凉的?” “哈哈哈,自然是够的,我能有你们三个好孩子,也够了。” “您说什么呢?”林黛玉嗔怪一声,却在收回视线的瞬间红了眼眶。 “好端端怎么哭起来?可是许久不见你哭了,不是小时候见人都要哭三声的时候,如今都快要当祖母,反而哭起来,不怕叫人笑话。” “谁敢笑,把他叫出来?”林茈玉一说话,又把林如海逗乐了。 “等你当了祖母,再说这话。” 林如海和贾敏年到五十才当上祖父、祖母,林茈玉和林黛玉姐妹俩倒是三十出头就快当祖母,这差距也是不小。不过,正说明人丁兴旺不是吗? 想想自己年轻时膝下无子,再想想如今也算儿孙满堂,林如海摸着胡子:“昨日为父梦到你母亲了,她若是能看到,必定欢喜。” “每逢祭日哪个孩子没去过?早都瞧见了。” “哈哈哈,是啊,都瞧见了。”这辈子想看的都瞧见了,没有遗憾了。 把手放在扶手上,林如海脚下轻轻一蹬,摇晃起来。若是小孙子、小外孙女在,这摇椅可是轮不到他坐的,趁着今日小捣蛋都不在,赶紧摇一摇。 看着他闭上眼睛,林茈玉和林黛玉没说话,抬头看向对方。 几时? 不知。 快了吧。 也许。 收回视线,两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179 第 179 章 林如海的身体,活到今…… 林如海的身体, 活到今日也算是高寿。 但因为当初贾敏是在江南去世,姐妹俩只来得及在最后一个月回去,所以如今瞧着林如海不好,她们姐儿俩就差直接搬回家来住。 西林觉罗氏带着孩子回来了。只是她看林如海正常吃喝, 除了有些畏寒与其他正常老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便觉得姐妹俩有些小题大做, 于是给林瑾写信去叫他不用担心, 说她在家会好好照顾公公。 林瑾的回信很快, 没多解释什么,只说家里多用心,年下他会早些回来。 没有儿女会盼着父母早死,但姐弟三个的态度属实有点奇怪。西林觉罗氏摸不着头脑,又不能直接问, 只好把疑问先藏在心里, 横竖照顾公婆、掌管内宅本来就是她的事。 一家子抓住最后团聚的时光, 不知不觉就入了秋。待到秋后问斩时, 林如海已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偶有晚辈后生来拜见, 也是见一面问候一声就走, 他这一辈的文官们早没剩几个了。 倒是贾母,她到底还是偏心贾政,哭晕了两回,又病了一场, 险些醒不过来。 林茈玉原本是打算等到年底贾琏回来再讨论贾母的事, 但她病这一场不能不管,于是她和林黛玉往庄子上去了一趟。 贾母倒是见着了,但她在床上半睡半醒, 不大认人,对着林黛玉叫了几声敏儿就又睡了过去。 “外祖母每日清醒多久?” “回福晋话,老太太那日哭晕过去之后就没缓过来,每日清醒的时候连两个时辰都没有,不是半昏半睡就是愣着神说胡话,叫二老爷,叫姑太太。”鸳鸯脸上还挂着泪,回话倒是不耽误。 林茈玉没应声,转头看旁边坐着的林黛玉,却见林黛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林家看着林如海感觉他时日无多,今日见着贾母,竟是同样的感觉。他们作为老一辈为后辈撑起一片树荫,但这棵树总有倒下去的时候。 里间与外间间隔的帘子被人掀起,耿立春拎着他的药箱从里头出来,见所有人都看着他,摇摇头:“老了。” 是啊,老了,年近九十能不老吗? “有劳,这几日你在这边守着吧,太医院那边我叫人去说一声。”林茈玉看向门口,一个小太监就过来接过药箱,跟在耿立春身后站着。 “行。我写个单子,还有劳两位福晋将药送来。”耿立春说完就去列药单去了,出门的时候,还看了站在外头不敢进来的贾宝玉一眼。 鸳鸯垂下头背过身,肩膀抑制不住地抖动。 林黛玉看看站在外头的贾宝玉和贾环,让人将他们叫进来:“二舅舅的后事可办了?” “办了,大妹妹给的银子祖母全拿出来了,托了人买了地方,安置妥了。”贾宝玉半低着头回话,说完没忍住抬头,视线落在林黛玉脸上痴痴看着。 从当初离开贾府至今十多年,林黛玉的模样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可看着神态和气场,却又与当初不同。她变得更漂亮了,那种远离世俗的气质并没有消失,反而更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扫来就仿佛能将人看透。 被这双眼睛看着,贾宝玉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忽然一个激灵回神,连忙低头。 他如今不过是个无官无职的平民百姓,还是罪臣之子,有什么资格去肖想皇子福晋?曾经他最瞧不上那些禄蠹追名逐利,可如今这功名二字,却成为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 心口忽然悸动,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半晌他再次抬头,林黛玉的视线却早已离开,正微微侧身向着旁边说话。 “将大舅舅接过来?” “何姨娘还在这边,小辈们跟着外祖母住就罢了,大舅舅怎么接过来?把大舅母和琮哥儿媳妇接过来吧。” “将琏二嫂也叫来吧,还得她主事。” 和林茈玉说完话,林黛玉侧身回来,瞥见贾宝玉的目光恍若未觉,扶着丫头的手起身离去。 与贾宝玉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忽然觉得身上一阵轻松,仿佛有什么桎梏脱离。但她没有停留,走出安居堂去找何姨娘。 林茈玉看着他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互动,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但凡贾宝玉有一丝丝担当,木石前盟就是天定良缘,即便抄家同死也算生同衾死同穴。可惜,一切都变了。 “宝二哥可还有话说?” “什么?哦,没有。”贾宝玉匆忙回神,余光还是忍不住去追林黛玉离去的方向。 满屋子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林家人都恨不能啐他两口,连鸳鸯都看不下去:“太医开药去了,等会子老太太吃了药怕是要休息,宝二爷先回去吧。等琏二奶奶回来,咱们还有的忙。” 贾宝玉拱拱手,逃也似的出去。 贾环从鼻子哼两声,拱拱手,昂首阔步地出去。 两人这姿态,竟像是彼此互换了似的。林茈玉好奇:“环兄弟倒是有些模样了。” 鸳鸯忙道:“三奶奶是个厉害人,能劝得住环三爷。” 说着话,她忽然想到很久之前贾宝玉将她拦住闹着要吃胭脂的场面,那个时候她叫袭人管管贾宝玉,可说了几次也无用。如今,他再也吃不着胭脂了。 那么遥远的事情,恍惚已经是上辈子。鸳鸯回过神,低头苦笑一声,当年谁又能想过会变成今日? 林茈玉扶着雪容站起身:“家里近来有些事,我们怕是不能经常过来,大姑娘前些日子说来我不许,如今叫她来吧。你们有什么事来不及报我们,告诉她也一样,她再不是在奶娘怀里吃奶的小丫头了。” “是,奴婢记下了。” 看看屋内的装潢摆设,林茈玉又嘱咐人采买些东西,然后才出去。 林黛玉也从何姨娘那边出来,两人回程路上一路无话。眼瞅着都不是喜事,有话也不想说。 没几日邢夫人和琮三奶奶就去庄子上探望了贾母,但安居堂后面的屋子已经分干净,没有她们的住处,两人当天又回去了。 贾赦连哼好几声,但到底是他亲娘重病,没说出什么来。 贾琮心里清楚,他怕是又想到贾母对大房二房的偏心,庄子虽然偏远却锦衣玉食,她带着二房的孙子住却不带着大房的孙子,留下他们一家子挤在这只有三间房的小院里,除了卧室就是厨房。 不过他也没说话,只私底下教媳妇:“别在父亲提老太太,就算实在躲不过也只说孝顺的话。” 贾琮媳妇听劝,连连点头。 未及初冬,王熙凤从江南风风火火地赶回来,带着两口子在江南攒的几千两买了个三进小院落脚,然后将贾赦等人接进去,好歹一大家子不用挤着住,家里也能有几个使唤的下人。 两三日忙活完这些事,她才有空闲去看老太太。庄子上打过招呼,她去了报上名号,鸳鸯叫人出来看,是自家人就放进去。 贾母依旧没精神,却正巧赶上了清醒的时候,看见王熙凤连叹好几声,一个字没说却仿佛说了千言万语。 贾宝玉更是早习惯王熙凤管家时的安心享乐,见到她仿佛看见了主心骨,张嘴全是话。 “宝兄弟,这几年事情多,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但眼下咱们得先紧着老太太。院子我已经买好了,虽然只有三进,十来个屋子,可好歹够咱们住,这满天底下没有儿子、孙子尚在,叫老太太在外孙女家养老的道理。” 打断了他,王熙凤又把鸳鸯叫来:“我把平儿给你留下,你们收拾东西,等我回去和两个妹妹说一声,就将老太太接走。大姑娘这几日可来过?” “昨儿才来过,还带了东西。大姑娘和姑爷本身底子也不厚,我才说叫她不必再拿那么些。” “她能拿多少?你莫要管她。我买房子接了大老爷和太太,又见了琮哥儿媳妇的娘家人,还要预备接老太太,顾不上见她,这几日若她再来,你叫她去见我。” “哎。” 王熙凤还是那个王熙凤,办事利落雷厉风行,一来就将所有权力揽在手里。 匆匆来一遭见了贾母,又威吓赵姨娘一番,她又匆匆走了。回京不过三五日,她手上过的事大大小小已有几十件。 回去又见过王家人,她才给林府递帖子,见到了西林觉罗氏。 从礼法上讲,她们该是亲近的,可实际上她们却素未谋面,王熙凤也不去套那劳什子的亲戚关系,有话直说:“弟妹你不曾见过我,我是个粗人,说话直,你别见怪。我来一是拜见姑父请安,二来是想托弟妹给两位妹妹带个话,我既回来了,老祖宗还是要接过去的,说破天去也没有让两位妹妹奉养的道理,叫人笑话。” 凭王熙凤与林氏姐妹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情分,她自然可以亲自登门,但她却选择找西林觉罗氏绕个远路,这不是多此一举,而是把西林觉罗氏当成林家人,把她自己当成了客人。 西林觉罗氏被她前两句直白的话说得有些不悦,听见后头才笑起来:“原来是为这个,嫂嫂放心,不过这两日我就帮你把话带到。琏二哥在江南可好?常听相公提起,说小时候他和琏二哥没少被父亲罚抄书。” “嗐,这等丢人的话也拿出来说。” 能说丢人的话,那就是把关系拉近了。王熙凤热情配合着说话,坐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 她的轿子从林府门前走,卫若兰正好骑马路过,远远瞧着身影眼熟但没想起来,回家跟史湘云说起,被她一提醒才想起来。 “难怪觉得眼熟,原来是贾家二奶奶,以前去贾家赴宴隔着戏台远远见过。以前宁、荣二府尚在时林家不与他们联系,如今宁、荣二府没了,这位二奶奶又上门,眼瞧着是重新联系起来了。” 都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林家和贾家却反着来,卫若兰心觉诧异多说了几句,一抬头就见史湘云红了眼眶。 “是我不好,又惹你伤心,快别哭了。我方才刚替你上过香,只是你身子不方便,等明年开春我再带你去可好?快别哭了。” 180 第 180 章 说来也是巧,史家被问…… 说来也是巧, 史家被问罪的时候,史湘云刚被诊出来有两个月身孕,卫老爷子满心欢喜等着再抱个大重孙子, 忽然听见这事嘴都气歪了。 戎马半辈子的老将还能看不出人性好坏?孙媳妇傻憨傻憨就挺好, 这一家子怎么这么拎不清?他老人家喜欢孙媳妇也想要重孙子, 正好孙子也喜欢孙媳妇, 一拍大腿就找到胤祺跟前,才有了胤祺找胤祐探口风帮忙说话的事。 其实当时胤祐也没帮什么大忙, 就是旁敲侧击说了两句, 康熙被近期几个抄家案搅得头疼, 看着牵连的人不少, 几个女眷不留神抬抬手也就放过去了。 卫家和史家老一辈都是认得的,卫若兰和史湘云也当得上一句青梅竹马, 成亲之后更是夫妻恩爱琴瑟和鸣,若不是史家出了这档子事,他们两家门当户对强强联合, 也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都是我不好, 一时嘴快说了惹你伤心的话,快把眼泪擦擦, 等会乘风回来瞧见,还以为我欺负他娘了。” 他们二人成亲多年,早育有一子一女, 如今肚子里是第三个了,不出意外也是最后一个,再往后年纪大了生育风险太高。 念着还有儿子女儿,史湘云才捏着手帕擦眼睛:“我那两个林姐姐虽然脾气各有各的古怪,人品却不差, 自然不会做那拜高踩低、落井下石的事。” “是是是,你那两个林姐姐最好,今年也没因为史家的事就断了往来,中秋节时往来的节礼都比去年厚了一成,两家交往也和往年一样,既没有冷言冷语也没有闭门不见。” 康熙儿子多,手下武将也多,不缺带兵打仗的人,卫老爷子因为年纪的关系早早就退居二线,也因为如此才归了老五旗下。卫老爷子没战死,卫家还是高门显贵,史湘云嫁到卫家之后与从前的姊妹们来往便都是以卫家的名义,不仅与林茈玉、林黛玉姐妹俩时常往来,与远嫁的迎春、探春、惜春也不时有书信往来。 卫若兰说了一箩筐好话将史湘云哄得擦干眼泪,然后献宝一样掏出个油纸包来:“你此番害喜怪得很,家里多少山珍海味不吃,偏要吃外头这三文钱一包的点心,特意给你买来,快趁热吃。” “你还嫌我?不吃了。” “你便不吃,肚子里还有个小祖宗呢。咱们家那老祖宗,可还等着小祖宗,你再不吃,乘风回来都吃光,你又抢不过他,到时候哭得震天响也没用。” “谁哭了?”史湘云一来因为抄家,二来因为有孕,情绪着实不大稳定,刚被哄好两句话又恼了。 “自然是乘风哭,我把他打哭。” “谁叫你打孩子?” 作为几个孩子的爹,卫若兰也相对有经验,什么话都能接上。 史湘云一会好一会恼,一会伤心地哭两声一会恼地嗔怪两句,一会又自己跟自己生阵子气,到底还是吃了两块点心。 哄好了媳妇,卫若兰去拜见老爷子,跟他说今日在外头遇见贾家二奶奶的事。 卫老爷子半眯着眼睛,手里摩挲着玉扳指:“皇上对贾家的判决还是轻的,史家同时站队好几位阿哥,不仅戳到了阿哥们的气管子,也戳到了皇上的气管子,下场不同也在情理之中。” “那依祖父的意思,淳郡王可能会拉贾家一把?” “不尽然。七福晋是贾老太君的外孙女不假,可这些年甚少与贾家联系,你媳妇每每下帖子她从没来过,可见是个性子冷淡之人。不过听闻她将贾家老太君接走,也算有些情义,但这份情谊不见得会延续到贾家每个人身上。” 林茈玉的不爱出门赴宴在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的,一年到头她参加的宴会两只手都能数过来,别说在皇子福晋里,在整个京城贵妇圈子里都是异类。 当初为这事他们一家子还专门问过史湘云,是不是七福晋对他们不满。 结果史湘云说了,她这两个林姐姐就是这样,各有各的脾气。林大姐姐不爱串门子,对亲戚朋友也都爱答不理,但你把该有的礼数做到她也会客气回应。林二姐姐倒是出门,但遇见不喜欢的人就得刺她两句,讽刺起人来引经据典,文化不够的被骂了也不知道。 卫若兰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点点头:“确实如此。那我们可要对贾家伸出援手?看皇上的意思,贾家的事情已经过去,似乎并不打算再继续深究,咱们到底是故交,帮上一把也是情义。” 史家被抄男丁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就剩几个女眷,但贾家还是有人的。 卫老爷子沉默片刻,半眯着的眼睛彻底闭上:“你愿意去就去吧,横竖也是你们这些小一辈的事了。” 看老爷子不想继续说话,卫若兰俯身行礼,退出来。 另一边,王熙凤连轴转了数日,才勉强将京城的事情理清楚。她买的宅子算她和贾琏的,贾赦和邢夫人必定要接进来,不日贾母也要搬过来,再加上服侍的人,难免显得拥挤。 正巧,之前那个小院子是贾琮买的,她以长嫂的身份再出二百两加盖一下,往后就给他们小夫妻两个当住处。等日后贾琮考中了,他再要买地买丫头,就是他们两口子的事。 赵姨娘和贾环要去找探春,那边探春也回信同意他们过去,王熙凤给他们出了盘缠银子,往后他们的死活就管不着了。 剩下个贾宝玉,他也算拖家带口,贾琮都不住在这三进院子里,他住过来就显得不合适。王熙凤请示了贾母,另给他置办了小宅院写在他名下,算他的私产。 商量好了各自的去处,又搬家、装修折腾了小半月,才终于到庄子上来接贾母,这个时候天气已经冷了。 挑着贾母难得清醒的时候,鸳鸯等人小心翼翼将她扶上马车,外头还有木香和鹦哥。 木香奉林茈玉的命,着人将安居堂里贾母这半年来惯用的贴身之物带走,并额外给王熙凤三千两银子,说明这是孝敬给外祖母和舅舅的。 而鹦哥直接拿了五千两给贾宝玉:“大姑娘的银子孝敬大老爷,我们二姑娘的银子原是给二老爷的,如今二老爷不在,宝二爷收着吧。至于多出来的是给宝二爷你的,我们姑娘说了,这是还你的,往后你若有什么事,只管到林府后街找个叫安伯的,不管你有什么事,他都会想法子帮你做到。” “还我?为何要还我?”贾宝玉从没见过五千两银子,连称银子的称都不认识,一脸莫名地捏着银票。 在他旁边宝二奶奶连忙将银票接过去:“多谢姑娘,我们记下了。” 说着她还用胳膊撞了贾宝玉两下:“我的嫁妆才两千两银子,五千两你都不要,是不是傻?还算你有点用。” 谁会平白无故给别人这么多银子?她笑容带着贪婪和暧昧,贾宝玉却没有张口解释。 鹦哥似笑非笑:“既然宝二奶奶接了,那我就能回去复命了。不过若按宝二爷从前花钱的习惯,便是海样的银子都架不住花销。” 丫头临走还要嘲讽两句,暧昧可没有这么暧昧的。女人的直觉最准,宝二奶奶又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才不管他们怎么想,木香和鹦哥任务完成,跟王熙凤说一声就退到后面去远远地看着。 王熙凤冷眼瞧着,虽心里纳闷却没问,只道:“那我就把老祖宗接回去了,替我问你们姨娘好。” 几辆马车带着众人和不多的几包袱东西离去,在庄子上住了大半年的贾母又回到贾家自己的地方。可惜这十几间房的三进小院与偌大的荣国府毫无可比性,如果说庄子还能称得上落脚之地,那这里就只能叫有片瓦遮身。 第一进厨房、柴房、下人房满满当当,第二进一劈两半,一半贾赦夫妇住,一半王熙凤住,第三进留给贾母,勉强把他们祖孙三代塞进去。 如此安排妥当了,王熙凤带回来的银子也花销的差不多了,林茈玉给的那三千两正好拿来用。 贾琮两口子住的小院扩建成了五间,终于不用爹、娘、孩子挤在一张床上,还花二两银子买了两个孤女回来认作干女儿,帮忙分担家里的劳动,有了正常过日子的样子。 唯有贾宝玉,他们两口子看见王熙凤买的三间房,宝二奶奶立时拿银子换了间二进宅院,虽是二进却前后共九间,又买了四、五个小丫头回来认成干女儿使唤,买家具、首饰、绸缎等等,比从前在贾府时更加阔绰。 五千两银子,两天就花出去八百两。贾宝玉有心阻拦,刚一开口就被堵回来。 “吃饭不用钱,睡觉不用钱?我不买丫头来认干女儿,难道你做饭?还是我不雇佣工人,你来挑水劈柴?你床上的枕头不是花钱买的,还是你棉衣不是银子换的?” 被这样反问,贾宝玉闭上了嘴。 以前所有的钱都在袭人手上,现在所有的钱都在宝二奶奶手上,他不会理财,更不会管家。罢了,就这样吧。 像以往每一次一样,他再次选择了沉默。 宝二奶奶握着银子好不潇洒,不能呼奴使婢就认干女儿、干儿子,为了家里缝缝补补的活也有人干,她甚至给贾宝玉买了两房小妾。至于砍柴挑水的粗活则找长工,总之她还当自己是宝二奶奶,而且上头再没有婆母压着,日子过得比在贾府时好十倍不止。 银子快花完了就催着贾宝玉去要,一次少说也能要个百十两,一年去上两三回,就花用不尽。 林黛玉果然信守诺言,要保贾宝玉一辈子富贵。 181. 第 181 章 贾琏回京比林瑾还早些…… 贾琏回京比林瑾还早些,贾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要上京请罪,与那些回京述职的人不算一批。 彼时王熙凤已经将家里都安置妥当了,虽然比不得当初在荣国府时富贵奢华,好歹还能正常居住,有贾琏这个小官职在,也能有几个下人使唤,他们的日子仍旧比这天底下大部分人强。 只是贾琏的俸禄有限,贾家的那些田产庄子也都被查抄干净,他们夫妻这几年的积蓄用来置办房子,供一大家子吃用也花费的差不多,眼下全靠林茈玉给的那三千两银子,着实要过一段捉襟见肘的日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贾琏从畅春园回来又带回个坏消息:“我在外头跪了一个多时辰却没见到皇上,是里头李公公出来传旨,说罚俸三年,往后贾家的事就当过去了。” “三年?虽说你现在俸禄银子也不多,可三年也有不少呢。这么一大家子,还是在京城,花销起来可要人命。”王熙凤从前管着荣国府就为钱发愁,如今还要为钱发愁,真是这辈子跟钱过不去,但她是万万不敢放印子钱了。 贾琏脱了脏兮兮的官服:“不是说之前给了大老爷一千两,给了琮哥儿一千两,不能拿出来用?” “琮哥儿两口子出去住,又要考试,手里得有银子。至于大老爷那,我可不去要。” “那宝玉那边……” “快别提了,五千两拿过去,不到一个月就剩下两千两,他们那院子比荣国府不差,不过来找咱们要钱就不错了,你还想要他们的?” “就算不给咱们,老太太总要给吧?” “老太太清醒的时候本来就不多,打从落雪冷了,一天能有一个时辰清醒都不少。我说银子也是为着这事,万一……咱们总不能空着手啊。” 单纯吃喝其实也吃不掉多少钱,现在家里没人去弄那些费时费力的山珍海味,三千两能吃一辈子。只怕老太太大限到了,别说三千两,五千两也不够用。 王熙凤将脏衣服拿出去,回来又倒茶,如今连她身边都没有几个伺候的丫头,平儿都打发到后面去伺候邢夫人,就为省银子。 “虽说真到了那一日,依两位表妹的性情八成会给银子,可咱们也没有等着伸手的道理。我想着,趁年下你给咱们自家三位妹妹写封信去,算是告知她们一声,能给些银子自然最好。到底是自家妹子,还能伸出这个手。” 当初三春成亲的时候,他们两口子忙前忙后,好歹也算有能张口的情分。 贾琏不大想伸手,他在外当官这么久,也顾及脸面。但若老太太真的……却没有银子,那可就真丢脸了。 他端起茶放在嘴边,半晌没进嘴:“好,我这就写信。” 王熙凤转身去拿纸笔,回来时道:“对了,林姑父身子也不大好,你得了空去拜访拜访,林表弟在任上,你也算半个义子。” “林姑父也……”年纪大了总躲不过这一遭。贾琏叹一声,闷头写信。 今年是贾家被抄后的第一年,属实有些冷清。贾菘被留在江南没带回来,巧姐儿和板儿倒是提前来拜了年,但是因为贾母并不清醒,即便拜年也没有多少热闹气氛。 贾芸和小红两口子也来了,带了些年货,还带了些银子。 “二奶奶,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别嫌少。”小红和王熙凤在屋里说话,将装着银子的荷包递过去。 王熙凤忙推拒:“你们才单出去几年?又要赎你爹娘,能剩下多少银子?我用不着,快收回去。” “虽然要赎我爹娘,可早些年置办的田产都写在我名下,没被查抄了去,总比府上强。二奶奶就收下吧,这是我爹叫我送来的。” 想到林之孝那个闷葫芦,王熙凤叹一声,还是把钱收下:“那我就收着你爹娘的孝心。早说想法子把他们弄出去,结果耽误了,否则也不必白花冤枉钱。” “事情都过去了,二奶奶还说那些做什么?爹娘不过是留着身契没带走,和我们在外头住了几年,也算过了好日子。” 说到这个又想起从前的事,两人长吁短叹一番,半晌才揭过去。 没了宁、荣二府,不用接待那么些客人,从前要五千两才能过的年,今年二百两都没花就过去了。 过了初五,贾琏就准备回江南,因为他在京城属实有些扎眼。 贾家作为近两年被查抄的第一户人家,多少带着些试水的成分,所以当时并没有追之过深。但事后被查抄的人家多了,许多被抄的人家别说儿子,孙子都没能留下,可他作为贾赦之子不仅能回京城,甚至还有官职在身上,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惹不起就只能躲,所以他年都没彻底过完就匆匆走了,留下王熙凤照顾这一大家子。 平儿一边命人赶紧将府上张灯结彩的装饰收下来,一边叹:“在江南咱们还能热闹到十五呢,回了京城这灯笼连初五都不敢过。” “能有什么法子?等过两年琮哥儿中了就好了。”王熙凤回应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平儿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只是可惜,天不从人愿。 十五那天,外头热热闹闹放着烟花挂着灯笼,贾母罕见十分清醒,扶着鸳鸯的手要出来看烟花。 鸳鸯等人拗不过,一边给她套衣裳一边命人迅速去通知王熙凤。 等王熙凤赶过来,贾母已经登上后罩房的阁楼,看着天上的烟花,眼睛里映着光:“快瞧,这么大的烟花,正好叫我瞧着了。” 她挥手招呼王熙凤过来看烟花,王熙凤却心里一咯噔。 “老祖宗,外面天冷,看一眼就回去吧。” “回去做什么,难得这么热闹。对了,咱们家怎么没放烟花,也没点灯?快去把姑娘们都叫出来,咱们猜灯谜热闹热闹。” 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寂静,恍惚刮过一阵风,让所有人战栗。 王熙凤挤出笑:“姑娘们都成家了,今儿十五要在婆家过,等十七、十八才能回来。哥儿们倒是都在,可要叫他们进来?” “成家了?可不是,瞧我这记性,姑娘们都成家了,成家了好啊,一家子热热闹闹的。”贾母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一个字几乎听不清楚,紧接着忽然又提高。“炮仗呢?快去把炮仗点上,大过年的哪能没有炮仗。” “哎,这就叫人去点。”王熙凤转身看向平儿,平儿立刻挥手叫阁楼下守着的两个婆子去取炮仗。 他们家今时不同往日,今年预备的炮仗不多,也不知道有没有剩下。 贾母仿佛没有看见她们的小动作,兴致勃勃欣赏夜空上的烟花,时不时和鸳鸯耳语几句。然而等了不足一刻钟,她就伸手拢拢身上的披风:“取个炮仗这么久没回来,这些人真是惯会躲懒。” “老祖宗说得是,明日我定好好罚她们。”王熙凤只管顺着她,伸手就要扶她下阁楼。 这一次贾母没有拒绝,只是嘴上还在念叨:“大过年的没有灯谜,连个炮仗也没有,凤哥儿越发没个算计。” “老祖宗教训的是,明儿我一准儿改了。” “瞧着明日是个晴天,该赏梅才是。” “孙媳妇这就安排。” “好,把东府里也叫上,咱们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 硕大的烟花在头顶上空炸裂,林茈玉看着落下的火花,打个哈欠,扭头看远处楼台上丝毫不显倦色的康熙,探头跟林黛玉咬耳朵:“都这个时辰了,还不散?” “方才我看见胤裪下去,怕是一时半刻散不了。”林黛玉捂着嘴回应,两人鬼鬼祟祟,在一众互相警惕的福晋中着实是异类。 五福晋嗑着瓜子看戏,还兼顾竖起耳朵听她们姐妹俩说话:“急着回去干什么,府里哪有这热闹?” 看她这幸灾乐祸的样子,林黛玉好心提醒:“还热闹呢,你忘了方才宜妃娘娘的神情?” 老八被康熙怒斥,老九趁机搞事,老五作为老九的亲哥,没少在宜妃那听见老九的事,也没少明里暗里被各种亲戚暗示帮帮老九。虽然他拔腿跑得快,但糟心的事不是忽视了就能当没发生过。 五福晋手里的瓜子瞬间就不香了:“我好好做着亲王福晋,去掺和那档子事,缺那仨瓜俩枣的?” 缺不缺的,不是她自己说了算。 快乐的人又少了一个。 片刻后有宫人过来换茶、上点心,林茈玉线落随之在宫女身上。瞧这宫女二十来岁,大约快到出宫的年纪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出宫后又要嫁到谁家去做夫人太太,保不齐将来还能一块坐在命妇席上吃酒。 被戏曲无聊到的林茈玉满脑袋胡思乱想,忽而不知怎么的,宫女手中杯盏没有端稳,从托盘中倒下砸到桌上新换的杯盏,新茶加剩茶扑了半桌子,顺着流到林茈玉的夹袄上。 宫女被吓一跳,连忙请罪:“二位福晋恕罪,奴婢这就清理。” 林茈玉用手帕随意擦两下,一转头见林黛玉身上也在滴水:“无妨,见水生财,也算是个好兆头。我们去换衣裳,你快收拾了吧。” “是,多谢福晋。” 上元节不至于为了这点事闹起来,福晋们出行也都是带着干净衣裳的,换了就是。林茈玉和林黛玉跟五福晋说一声,绕到后头去换衣裳,二人走在宫道上,迎面微风吹得流苏玉坠叮当作响。 只是外衣沾了茶水,又不是夏天衣裳湿透,怎么浑身凉飕飕的? 林茈玉摸摸胳膊,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182. 第 182 章 因为康熙兴致高昂,中…… 因为康熙兴致高昂,中秋宫宴持续到半夜才结束,出了宫上了马车,林茈玉还在想在宫道上时林黛玉说的话。 “近来陪伴父亲,总有一种是时候离开的感觉。许是看着父亲和外祖母受影响,有些心神不宁,今日这风,倒像要把人吹走似的。” 当时林黛玉用调笑的语气轻松说出来,但林茈玉听完之后心却沉了下去。 贾宝玉入凡尘是来享受荣华富贵的,只要荣华富贵不止,他就不会回去。但林黛玉是追着贾宝玉来的,她没有还他一世眼泪,却还了流水的银子,贾宝玉搬出庄子至今,她已经扔出去数千两。 她的嫁妆和林茈玉差不多,但她在管账上比林茈玉强些,便是到灾年时也能有两万两左右的收入,丰年时更能翻倍,这么些年积攒下来,十个贾宝玉也能养得起。 可她扔给贾宝玉的银子越多,她身上那种超然的气质便越明显,连林茈玉都觉得她像是要飞走似的。 “跟你说话呢!” “什么?”忽然被耳边的声音叫回神,林茈玉转头看向胤祐还有点迷茫。 胤祐板着脸:“同你说了半天话,又在发愣。” “在想父亲和妹妹,许是今年冬天比往年冷,总感觉透着几分凄凉。” “不是在想皇阿玛?” “想皇上干什么?” “皇阿玛的右手还是不成,今天闹到这么晚,也有给众人看看他身体康健的意思,免得有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知道林茈玉发愣不是因为康熙,胤祐的脸色才好些,但想到宴席上康熙用左手举杯,他的嘴角又垮下去:“看来今年不是个好年头。” “大过节的被茶水浇了一身,的确不是什么好开端。”嘴上说着见水生财,但心里不膈应是不可能的。 两口子各自板着脸,回到府里打发了等着请安的妾室,叫孩子们赶紧去休息,并肩躺在床上一声接一声地叹。 胤祐偏头:“爷叹皇阿玛的身子,你怎么也跟着叹?” “回爷,妾也在叹自己的父亲。”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叹了一声。 时光流转,年岁渐长,这是无可解的命题,至少对凡人来说的确如此。 “睡吧,明儿爷还得去当值呢。”得康熙的重视是好事,更容易得到钱和权,但忙也是真的忙,一年到头能休息的时间两只手都能数过来。 “瑾哥儿在家过了年,再过几日也要回任上了,明儿我回家去瞧瞧。”林茈玉掖掖被角,看着房间角落里的火盆,还是感觉冷气嗖嗖地往被窝里钻,怎么躺都不暖和。 尝试了好几个姿势,最终她往胤祐那边挪了挪,两个被窝挤在一起才勉强感觉好点。 胤祐把被窝掀开一角:“你过来?” “这样就行,蹭蹭你身为龙子的龙气。”林茈玉把自己裹得严实,但伸了一只脚过去。 “去去去。”胤祐嫌弃地把她的脚踢回去,并把被角压严实。 外头雪容值夜,听着声响叫人去把火墙烧得更暖些,她和另外两个值夜的小丫头贴着暖烘烘的墙,等屋里没了声响,不大会也都打起瞌睡来。 冬日里起床是一天之中最难的事,但林茈玉浑身好像漏风似的,盖不盖被子感觉都没差别。早早起来送胤祐出门,回来一个人吃早饭无聊,便把孩子们叫过来,吃过丰盛的早饭目送孩子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她才叫人套马车准备出门。 马车刚套好,小红就来了。 “福晋,老太太快不成了。” 原是预备去林家的,马车都省了另套,直接改道去贾家。 这三进小院林茈玉还是第一次来,她在门口下了马车,刚进垂花门就有另外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下来的是林黛玉和平儿。 地方小了,省去那些繁琐规程,也不用什么小轿不小轿,两人直接沿着墙边小路进到后头,贾赦、贾琮都在院中站着。 见到姐妹俩过来,两人连忙行礼:“见过淳郡王福晋,见过十二福晋。” “舅舅快请起。” 侧身避过只受半礼,然后点头算回礼,姐妹俩没有多做停留,进到屋里去。 比起荣庆堂和安居堂,这屋子属实逼仄,但能看得出来已经尽力休整过。两个大夫头对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王熙凤、邢夫人、贾琮媳妇三人在屏风外站着,眼眶都红红的。 “你们来了。”王熙凤眼角余光瞅见两人进来,忙过来迎接,见了礼让座。“这屋里比不上你们王府、贝子府,凑合着坐坐吧。昨儿老太太闹着上阁楼,今早上就睁不开眼,早饭都没起来吃,请大夫来看,大夫说是……” 最后几个字没说出来,但大家都知道。 林茈玉透过屏风隐隐能看见在床上的贾母,但她内心却并没有多少伤感,反而有一种“到底还是到时候”的了然。 停顿片刻她转头看向林黛玉,却见林黛玉脸上也没有多少伤感。 两人的反应与众人猜测的完全不同,王熙凤都罕见的出现了几分尴尬:“你们可要进去看看老太太?” “不用了,宝二哥怎么没过来?”林茈玉看看外头,还是只有贾赦和贾琮。 王熙凤的尴尬变成了讥讽:“早派人去通知了,比你们还早,也不知怎么还没过来。” 孙子到的比外孙女还晚,说出去都要惹人笑话。 林茈玉没追问,点点头就算知道:“东西可都预备下了?” “年前就开始预备了,有些不足的已经派人去置办了。” “琏二嫂办事向来周全,空出一间厢房来吧,若有人来,我们接待。” “是。”请她们姐妹过来就是为这个,王熙凤松口气,忙叫平儿将她们请到东厢房去。 虽说贾家败了,可贾母不一样,她过世是要通知贾家那些老朋友的,还有她那些活着的老闺蜜们,若有人来,如今的贾家可没人有资格出面接待。 东厢房一早就收拾出来了,林茈玉屋内坐镇,林黛玉跟着王熙凤出去,将附近的几个宅院都租下来,预备着停灵、宴客之用。他们可以没人来,但不能来了人没地方接待。 两个大夫进进出出,边摇头边叹气,就差直说是等着贾母咽气。鸳鸯几个红着眼眶,已经将寿衣取出来备着。 半晌,贾宝玉夫妇才姗姗来迟。看他们身上的锦衣绫罗,与贾赦、贾琮身上的寻常缎子形成鲜明对比。 平儿有些复杂地看他们一眼,进去禀报给王熙凤:“二奶奶,宝二爷来了。” “来了就好,叫人把东西预备上。” “老太太,老太太!” 两人正说着话,屋里鸳鸯忽然叫了一声,然后几人的呜咽声传出来。 王熙凤猛然回头,忽地明白过来。 老太太一口气没咽下,是在等着贾宝玉呢,到底是宠了半辈子的孙子,还是要听见他来了才放心。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已经来不及多想,王熙凤挥手:“叫他们把孝衣穿上吧。” 除了服侍贾母的鸳鸯等人,家里统共只有十来个下人,方才匆匆去雇佣了些人来,众人一齐动手,不过片刻府上便被白色笼罩。 曾经的超品荣国公夫人史氏,殁了。 鸳鸯等人为贾母换上寿衣,遗体搬到隔壁租来的宅院里,设灵堂,停灵七日。 孝子贾赦跪于灵前还礼,贾琮、贾宝玉门前迎客,林茈玉和林黛玉当日都在,从第二日起轮流过来坐于后堂,邢夫人和王熙凤前前后后忙碌。 往日十分平静的三进小院,门口忽然多了许多达官贵人家的轿子,而且每日都有不同的人来,周围的邻居们从刚开始看热闹,到后来逐渐猜测这里到底住着什么人,还有人过来打探,结果听闻都是什么达官显贵,都被吓得不敢再来。 期间卫若兰来过一次,说明史湘云不方便过来,替她上了香,想和贾宝玉私下说几句话,但看着他身上的绫罗绸缎,把话又咽回去了。 豪门贵眷女子去世后停灵日期大多都是二十一日、三十五日等等,七日着实太过匆忙,但如今贾家的财力支持七日都是勉强,知道内情的众人也不便多计较,只是这么多人集中在七日里实在拥挤,林茈玉和林黛玉轮流坐镇都累够呛,外头的事听见了也没精力计较,只能等丧事办完之后再细究。 七日之后,灵堂关闭,贾琮、贾宝玉扶灵将贾母送回金陵安葬。 王熙凤松口气:“这边可算完了,金陵那边祖产都被查抄了,琏二来不及赶回京城,已经去了金陵,在那边买了一块地给老祖宗安葬,二妹妹、四妹妹也在那边呢。” 这边有人送那边有人接,贾母的最后一程也算是安排妥当了。而且有迎春和惜春,买地的银子省了一笔,有她们二人夫家的力量,贾母最后的体面也有。 不过这口气刚松完,她眉头又皱起来:“老祖宗这一去,琏二和琮兄弟都要守孝,琏二也就罢了,琮兄弟要错过一届科考了。” 林黛玉在旁轻笑:“世上哪有那么些完美的事,琮兄弟年纪不算大,再多等三年也来得及,就当是多避避风头。” “你倒是越发看得开了。”王熙凤叹一声,但事情已经如此,再担忧也是无用,倒不如安排好眼下。 想到眼下,她又拧起眉:“这么一闹,周围的邻居怕是都对咱们家有所忌惮,这里原本偏僻才选的这里,往后怕是也不得安宁,我寻思着不如带大老爷和大太太回金陵去,只是不知怎么跟他们开口。”:,,. 183. 第 183 章 京城是普天下最繁华之…… 京城是普天下最繁华之地,人人都知道京城好,但想在京城定居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贾家从老荣国公那一辈进京,到如今也算长居了百来年,可一朝抄家什么都没剩下,连金陵老家仅剩的祖产都被查抄了。 一大家子这么些人在京城一年的花销,能比得上在江南三年。而今贾母已经去了,他们这些小辈是否留在京城,实在没什么要紧。 王熙凤说完话,视线就在林茈玉和林黛玉脸上扫过。 作为儿媳妇她可以提出回金陵,但就算贾赦和邢夫人同意了,她也少不了被念叨,可若是林茈玉和林黛玉开口,就好办多了。 她这话说得在明面上,倒也算不上算计。林茈玉瞥过来一眼:“有什么不好开口的,琮兄弟要专心读书,京城权贵迷人眼,自然是回家读书备考得好。” “福晋说得是。”有这句话就方便王熙凤扯虎皮。 其实说到底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双方通个气,免得这边说了那边不知道的话,平白生嫌隙。这个时候的贾家可是一点嫌隙都生不起了。 棺椁已经走远了,林茈玉和林黛玉打道回府,王熙凤要将租借的院子收拾干净还给人家,遣散了那些临时雇来的下人,也忙了两三日才收拾齐整。 此去金陵路远,到了那边还要下葬,没有足够的盘缠脚程也会放慢,等他们回来怕是都要到夏天了。届时将行李收拾了,将这边的房子或卖或租,再举家搬回,忙活着又是一年。 王熙凤提前在心中走一遍流程,盘算着回金陵老家要联系谁、要通知谁,哪里哪里要花费、哪里哪里要打点,一颗心操得比在江南时累多了。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湖广,赵姨娘和贾环刚被人带到提督府里。 他们虽在年前就到了湖广,但探春并没有急着见他们,而是将他们暂时安置在一处别苑,派了几个下人服侍,不许他们出门。年节时也给他们备了年货,除去没有见面,衣食样样没少。 眼下即将出正月,忽然派人将他们带到提督府来,赵姨娘只当探春是终于得了空,进门后眼珠子都忙不过来:“虽然比荣国府差了些,但在这样的地方也算过得去。等会子见了你姐姐,记得多说几句好话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你都说了一百遍了。” “你个小兔崽子不知道好歹,我这都是为了谁?咱们千里迢迢跑过来,可不是为了在那伸不开腿的别苑里猫着。你听见没有?” 赵姨娘一路忙着对贾环“教导”,丝毫没注意领路的丫头看他们的视线要多轻蔑有多轻蔑。 从宗族礼法上讲,探春是贾政和王夫人的女儿,高家的正经亲家是贾家和王家,贾环这个兄弟勉强能算是小舅子,但赵姨娘却算不得亲家。 贾家的事传到高家,对探春并不是完全没有影响的,但一来探春自己立得住;二来她儿女都有又掌管家事,夫君、公公都没说什么;三来高家长房家的次子议了淳郡王府的大格格,而大格格是要叫她一声姨母的。 无论是探春自己的本事,还是论政治利益,她在高家都还不至于倒了。但赵姨娘和贾环,实在算不得正经台面上的亲戚。 贾环媳妇跟在赵姨娘和贾环身后没说话,眼睛却一直观察四周,进门没多久就发现了下人们的轻蔑,心思飞快地转起来。 两年前京城匆匆一面,她对这个大姑姐印象很深。那是个厉害的人,行得正坐得直说话有气场,一看就是豪门大家养出来的闺秀,与她这种只能察言观色拿捏男人的把戏完全不同。 高家也是大家族,他们应当做不出作践儿媳这么没品的事,而且大姑姐与淳郡王福晋、十二福晋交好,高家就算看在未过门的大格格面上,也做不出没脸的事。 理清楚这些,贾环媳妇把视线放在自家相公身上。 贾琏与迎春还能互相扶持,贾琮瞧着也是个靠谱的,怎么偏就二房这两兄弟一个比一个不成?不行,得想个法子,哄着相公考个功名才是,否则就算大姑姐有心想要帮他,也无从帮起。 虽然出身门第不高,但贾环媳妇也是官家小姐,这点事还能理清。心眼子转两圈,已经想着怎么向探春示好,怎么哄着自家相公念书。 众人带着不同的心思,很快就进了内宅,探春已经在正堂里等着她们。 赵姨娘理理衣裳,扶扶头上的簪子,帕子一甩哭着进去:“哎呦我的三姑娘,可算是见着你了,我们娘儿俩苦啊,我……” “老祖宗去了。” “嗝——”赵姨娘卖惨的话被堵回嗓子,嚎叫收得太快,倒抽回来的气差点变成嗝打出去。 贾母在她眼中就是得罪不起的老祖宗,敬着远着就是,没有别的感情,但作为贾政的妾,她是应该跟着哭的,没资格去灵堂也得私下里哭,此时忽然被打断,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探春早知道自己亲娘什么样,也没指望她多端庄长脸,叹一声,解释道:“就是前几日的事,京城里来信说因为种种原因只停灵了七日,所以便没叫环哥儿回去,但环哥儿是孙辈,理应守孝。” 奔丧可以没赶上,守孝不能不守,这才是她今日将赵姨娘母子叫过来的目的。 被这样一打断,母女初见的氛围没了,赵姨娘精心准备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一时间屋里竟安静下来。 探春看着贾环:“我叫人在别苑里预备了书,你可看过了?” “看过了。”贾环很少这么理直气壮,脖子都恨不得昂起来。 这倒是让探春惊讶了一下:“果真细细看过了?” “不就是架子上的那些?都看过了,箱子里的也拿出来了几本。”贾环如数家珍,竟是真的看过,而不是胡诌。 自来贾环都不是个爱读书的,赵姨娘没有那个见识和本事管他读书,那就只有…… 探春的视线落在并不熟悉的弟妹身上:“在别苑里住的如何?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准备许多,小侄子可好?” “能有安身之所已是不易,何况姐姐备了那么多东西,连奶娘都预备下,尽够了。”贾环媳妇福身回话,拿出她最端庄持重的模样来。 果然,她此举使得探春十分满意:“是你催着环哥儿读书?” “为人妻者,自然希望夫君能多读书。家中出了这档子事,旁人是靠不住的,不求夫君能金榜题名,好歹能一家子安稳。” “还算有个明事理的。只是祖母过世环哥儿守孝不能参考,要多等三年,你要多多督促他,不可因此懈怠。” “是。” 总算有个靠谱些的人,探春脸色明显好看不少,再和赵姨娘、贾环说话也心平气和许多。 “宝兄弟、琮兄弟已经带着祖母的棺椁启程,我已经叫人收拾好了行囊,明日你就出发前往金陵。我已经给四妹妹去过信,到了那边她和琏二哥会看着你,等安置好了祖母速速回来,不可在外停留。” “知道了。” “知道了还不去准备?今日就在这里住吧,明日直接启程,稍后我自会派人将姨娘和你媳妇送回去。” 赵姨娘眼睛一下子就直了:“送我回哪去,我不在这里住着?” “这里是高家,姨娘难道也要学那起子人家,赖在亲戚家不走?” “我……”赵姨娘蠢归蠢,有些东西却是刻在骨子里的,探春不留她,她还真不敢强住。“回去就回去,你两个都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竟是一个都指望不上!” 看她要开始胡说,贾环媳妇连忙打断:“咱们吃的、住的哪样不是姐姐给的?姨娘这样说,叫姐姐如何自处?” “我是她亲娘,吃她的用她的是应该!” “自是这个道理,可话不能说出来,否则人家不说咱们是到高家打秋风的?如今相公为难,日后这些银子都是要还的。姨娘自然是不用还,可我们总要还,哪有一家子靠出嫁姑姐养的?那是没品的下等人家才做的事。” 幸好后半句话接得快,才没让赵姨娘发起癫来。 蠢是蠢,不要脸是不要脸,赵姨娘蠢事干过不知道多少,不要脸的事好像还真没有。 探春在上头气势威严地盯着,贾环媳妇在下头好言好语地劝着,就这么把赵姨娘给劝走了。 两人一走,探春就叫贾环:“你媳妇倒是个明白人,你此去金陵不可久留,到时、回来时都给你媳妇写信,叫她来回我。” “知道了。” 贾环闷着声回应,但该听的话都听。第二日他便从提督府出发,前往金陵。 贾母的最后一程儿子虽不在身前,孙子却都在了,也算走得体面。金陵下葬之后,贾琏等人在坟前守七日,然后才各自回程。 彼时已经到了弘晫的婚期。 林茈玉是外孙女,到弘晫已经算是和贾家没有关系了,守孝也守不到他头上,何况他还是皇孙,婚期照旧,内务府安排了人到淳郡王府装点,半条街都被喜庆的氛围笼罩。 林如海也跟着忙。虽然不是亲外孙,但是是名义上的外孙,他兴致勃勃地封了两封红包,说要提前演练,等亲孙子、亲外孙成亲的时候,就熟练了。 淳郡王府里里外外忙碌,半大小伙子弘晫就蹲在林家门口:“老爷子,你是什么时候娶妻的?” 被称为老爷子的林如海也蹲在门口,自从孙子、外孙多了,以前温和儒雅的探花郎早不知不觉向着老顽童发展。 他摸摸胡子,思考了许久:“和你差不多的年纪。我成亲时比你成亲热闹多了,各样流程都是两家商议,不像你这般都是内务府定好。不过,我与你外祖母成亲前并未见过,倒是不如你们。”:,,. 184. 第 184 章 贾敏去世前大部分时间…… 贾敏去世前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江南,偶有回京城的时候孩子们也都还年纪小,记忆并不清楚,所以比起林如海这个和蔼的小老头,弘晫对外祖母并没有什么印象。 “外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概是你嫡额娘和你十二婶加在一起的样子。”什么样的夸赞之词都不如实实在在的描述,林如海自以为他描述得很准确。 但弘晫想了想自家嫡额娘,再想想十二婶,一时竟想不到她们两个融合会是什么样子:“可我听闻外祖母当年是京中贵女的典范,时至今日说起,人们还记得当年有这么一位千金小姐。” “你这是说你嫡额娘和你十二婶不是京中贵女典范?也对,她们长在江南,最多算江南贵女,哈哈哈。” “咳,我是说嫡额娘和十二婶的性格并不相像。” 虽说皇孙的身份确实比贵女们高,点评几句也无妨,但对长辈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弘晫边用拳头堵着嘴咳嗽,边给林如海使眼色。 寻常人家的孩子都是和祖父比较亲近,因为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常常见面,但皇孙的祖父是皇帝,等闲是见不上面的,所以淳郡王府和十二贝子府的几个孩子都和林如海比较熟,又是隔辈亲,相处起来比别家祖孙还亲近几分。 林如海笑得几乎后仰,咳了两声才停住,在门槛上坐下:“你外祖母为人处世的细腻像你十二婶,但骄纵程度比你嫡额娘更甚。” 还有比嫡额娘更骄纵的?想想在家时嫡额娘生气就能把阿玛推出门,弘晫表示不信。 林如海也不多作解释,只说:“那一辈贾家嫡出二子一女,唯你外祖母独宠,她若在家两位兄弟都没有说话的份,你嫡额娘可差远了。” 其实当年贾敏的荣国府生活的细节林如海并不知道多少,但两人成亲后也在京城住过几年,每次回门时荣国府的热闹和贾母的高兴是肉眼可见的,还有妯娌眼中的嫉妒藏也藏不住,如此种种不难看出贾敏出阁前在家的地位。 祖孙两个靠着门槛嘀嘀咕咕,后头林安带着几个小厮站在廊下不远处看着,并不过来打扰,还要兼顾着府上事情的安排。 “太太怎么说?” “太太说淳郡王府那边不曾有人来过,就让大阿哥在这边待着吧,需要他出面淳郡王福晋自会派人来寻,老太爷难得高兴,有人守着说话才好。只是有个事需要寻个机会告诉老太爷,贾雨村落网了。” “什么罪名?” “结党。” 听见这两个字,林安的眼睛就眯起来:“好!踩着我们林家的脸往上爬,不用我们家出手都能按死他,什么东西!” 凭今时今日林家的地位,想要收拾一个小官其实很容易,但林如海当了半辈子官都没做过这种事,为个贾雨村晚节不保不值当。只需要在关键时候拨弄两下,这种心比天高的人自己就会把自己玩死。 “跟谁?” 小厮没直接回,伸手比划了个“十”。 如此意料之外,连林安都是瞳孔一缩,倒抽冷气:“他还真敢!” 十阿哥胤俄的福晋出身蒙古,而蒙古一直能对朝政产生巨大影响,尤其是孝庄时期,康熙亲政之后就有意削弱这种影响。可以说在胤俄迎娶蒙古福晋的时候,他就已经丧失了皇位的竞争权,因为康熙不会看着大清再出一位蒙古皇后,甚至再出一个孝庄。 本以为贾雨村在八爷、九爷、十四爷之间摇摆就够有本事,万万没想到他还敢撺掇十爷,真是胆大到让人瞠目结舌。 “知道了,你去吧。”这其中的细节林安可不敢问,知道的越少越好。 打发走传话小厮,他仍旧在廊下守着,等那边爷孙两个累了回屋休息时,他才趁着空隙禀报:“老太爷,贾雨村被治罪了,罪名是结党。” 林如海喝茶的动作都没停顿,刮沫子、喝茶、放碗、擦手,行云流水。 林安弓着身退下,禀报过就没他的事了。 从始至终贾雨村都没在林家眼中,如果不是他拿着贾敏的名讳胡说八道冒犯死者,林如海才不会管他种地耕田还是为官做宰。如今他落网,林家跟着推一把替贾敏出了气,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在弘晫的婚事面前,他连个小插曲都算不上。 皇子、皇孙成亲都有相应章程,内务府安排好了当事人只需要跟着走,不过因为这是淳郡王府第一个成亲的孩子,所以林茈玉和胤祐有点紧张,等一回生二回熟就好了。 那拉氏更是激动,林茈玉都不止一次发现她请安的时候眼眶发红。 “弘晫就算成了亲也还没到单出去过的年纪,你这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你是侧福晋,新媳妇进门还要给你敬茶,到时候让儿媳妇看你的红眼眶?” “妾就是太高兴了。”那拉氏赶紧去捂眼睛,但说话又红了眼。 这种事劝不好,当初林茈玉成亲的时候林如海还偷着抹眼泪呢,他自以为隐蔽,其实早被看见了。 “那你就赶紧悄悄哭两场,之后养好精神,距离正日子没几天了。” “是,妾遵福晋教诲。” 忙着忙着就到了正日子。林茈玉当初嫁给胤祐,皇室婚姻经过一次,所以真到正经日子反倒没那么紧张,就是待客有些忙,脸都快笑僵了。 新婚小夫妻两个有自己单独的小院子,除了请安平时也见不到几面,对日常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而且林茈玉知道她是名义上的正头婆婆,私底下那拉氏才是亲娘,为了避免新媳妇被两个婆婆压着难做,除去每月放银之类的公事,她几乎不管那边院里的事,也省的讨人嫌。 只是没想到她这边撒了手,没过几天那拉氏就说她不能僭越嫡福晋,转头去操心剩下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去了。 新娘子前脚还担心两个婆母不好相处,后脚两个婆母都不搭茬,没人管了。 她刚进王府一脸懵,忐忑地等着陌生的新婚生活,结果除了新婚后第二天奉茶,之后都在自己的小院待着,如果不是换了个地方多了个相公,她都感觉和在家时没什么区别。 这边懵懵懂懂适应着王府的生活,那边府上已经开始准备大格格的婚事。新娘子作为大嫂需要出面,正好让她能熟悉府上环境。 娶媳妇和嫁女儿不一样,娶媳妇是把别人家的女儿娶过来,嫁女儿是要把女儿嫁到别人家去。弘晫成亲那拉氏只是红眼眶,大格格成亲她才真是想起来就哭,谁都劝不住。 两家已经商量过,高家派人过来接亲,在那边拜堂,弘曜和弘曙去送亲。 虽说不用在这边拜堂,但该忙碌的事情也没减少多少,林茈玉和那拉氏把嫁妆盘点了好几次,还专门给探春去信,叫她参加婚事的时候看着点,有什么事赶紧写信过来。 淳郡王福晋把探春当自己人,探春又是高家的自己人,婚事还没开始高家大嫂就把探春请去了,也算是将贾家被抄的影响从探春身上抹去。 为了让探春安心,也为了淳郡王府安心,高家有人提出接亲的队伍中加上贾环。 这话一经提出,高家大哥大嫂还没说话,探春先拒绝:“既是高家和淳郡王府的亲事,要他去做什么?” “二奶奶您与淳郡王福晋是最亲近的表姐妹,环爷也是淳郡王福晋的表弟,便是大格格的表舅舅。而且环爷是您的亲兄弟,算是咱们请来的,自然可以去迎亲。” 迎亲是从男方家的亲戚中选人,贾环自然算是高家的亲戚。 只是贾环没了出身,自己也没个功名,这样跟着去了实在拿不出手,还容易落人口实。若一切顺利也还罢了,这怕这路途遥遥发生什么事,才是追悔莫及。 探春自来不会干糊涂事,也懂得如何树立威信:“高家的亲戚数都数不过来,还有那么些将领,难道缺他一个?不必叫他去,京城天子脚下,又是迎娶王府格格,若行差踏错丢的是我们高家和淳郡王府的脸面,就按照之前的人选,再添两个门下心腹将领。” 她拒绝地干脆,想拍马屁的人不好再说话。 高家大嫂更是松口气,笑着过来:“人选还没定下,等着和你商量呢。我不是京城人士,怕有什么不懂的叫人笑话,要说起京城的事,咱们家还是你懂些。” 高家常驻外地,每一代都娶个京城媳妇算是保持对京城了解的一种手段,目前这代是探春,等下一代就是大格格了。 高家大嫂给足了探春面子,探春自然回应:“倒也没什么讲究的,大嫂选好了人给我瞧一眼就是。” 妯娌两个挽着手,去挑人去了。 剩下高家大哥忙着挑选护卫人选,去王府迎娶格格,就算是路上护卫的小兵那都必须是五官端正的! 高家如此认真对待婚事,探春给林茈玉的信中自然会提及几句。林茈玉看完信直接拿到大格格面前,把个待嫁女儿看得满脸通红。 “啧啧,你自己挑的人,可高兴了?” “那自然是高兴的,额娘不替我高兴?” “还高兴,我都想直接把你扔过去算了!真是女大当嫁,留不住咯……” 淳郡王府两件喜事,一件在上半年,一件在下半年,等吹吹打打将大格格送走,已经临近入秋。 这是长子和长女的婚事,所以繁琐抛费些,之后的几个孩子除了弘曙和和昳,其他人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了却了两件大事,林茈玉信心倍增,一边等着瞅林黛玉家里那长子、长女的婚事,一边给下面的孩子相看,同时还要竖起耳朵听着其他几位阿哥府上的孩子什么时候成亲,随时准备随份子。 皇阿哥们隔几年就出生一个,皇孙、皇孙女那是几乎每年都有,生的时候一窝蜂地生,成亲的时候也是一窝蜂地成,不说别的,淳郡王府在随份子这件事上的花销是逐渐增加。 幸好,这些钱都是走公账,不是走私账,否则林茈玉的嫁妆都架不住这么花。 说到嫁妆,王熙凤已经带着贾赦和邢夫人回江南了,就在这个月月初。贾琮早晚要回金陵考试,所以他们两口子也跟着走了,院子则租出去,将来若能回来还有个落脚之地。 贾宝玉也想跟着走,但宝二奶奶不肯,大闹了一场小闹了好几场,到底还是没回去。而且在护送贾母棺椁回金陵期间,宝二奶奶派人去要过银子,但给银子的人只认贾宝玉,她没能要到银子过了一段不能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在贾宝玉回来之后逼着他去要了近千两回来,狠狠花销了一通。 亏得林黛玉嫁妆丰厚,又经营有方,否则真架不住他们二人如此花费。:,,. 185. 第 185 章 刚成亲的时候林茈玉和…… 刚成亲的时候林茈玉和林黛玉就各自府上日常花销对过账,因为两人都没有经验,所以商量着来,后来各自管家熟练了之后就没有过问过对方的情况,毕竟没有人会把自家的经济状况告诉别人,就算是亲姐妹也一样。 后来贾家出事后两人倒是为给多少钱说过一两回,但又不是月月给钱,所以过后也没大提,是大格格成亲林黛玉作为姨母加婶母添妆的时候,林茈玉想起来问了一句,才知道已经给了贾宝玉几千两。 不说别的,淳郡王府里养个孩子一年都花不了几千两,当时林茈玉听到这个数字都肉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并且在心里感慨幸好她不是来报恩的,不然可能忍不住直接把贾宝玉弄死得了,什么恩情不恩情等回了天上再说。 想到那些钱,她就忍不住摇头:真真是花钱如流水。 “想什么摇头晃脑的?皇阿玛给弘曜看中个侧福晋,过几日你进宫的时候问问额娘,额娘应该见过。” 胤祐下值回来,胡乱洗把脸就端着热茶靠在软榻上:“大格格嫁出去总觉得家里少了点什么。” 大格格出生的时候胤祐还是个闲散皇子,整天没什么正经事,有大把的时间对着大阿哥和大格格,又因为从康熙那传下来养儿子要严肃的传统,他对闺女更亲近,这点后面几个孩子是比不了的。 林茈玉回头瞅他一眼:“那你就快多去瞧瞧另外几个孩子,她们年纪差不了几岁,往后几年慢慢嫁出去,你想看都看不见了。” “啧。”胤祐似乎想说什么,但喝了口茶,没说。 自古以来嫁女儿都是这样,说不准就是永别,而皇家比普通人家更甚,因为公主、格格和亲许多真的就是永别。他想说点什么,但是一说就说到自家,自己批评自己,这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今儿在营里有人提起二格格,估摸着是想提亲,你等着这两日看看谁上门来。” “知道了。” 孩子们慢慢都到了年纪,他们两口子又不研究皇位,精力基本就全用在研究儿女亲事上了。 天气渐凉,林茈玉除了研究自家孩子们的事,还进宫见了两回戴佳氏。 戴佳氏年纪比康熙小些,但也是年近五十的人,可她越到老了反倒看着比年轻的时候更精神,再加上养尊处优保养得当,看起来就像四十岁的人。 “晴晴可来信了?她自小长在王府,时常进宫来陪我,这大老远嫁出去,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得习惯。” “她那个性子额娘您还不知道?小时候就像个小疯子,这到了外头没人管,不上天就不错了。信倒是没送来,上个月说她相公帮着公爹办什么案子没在家,怕是还没回去。” “这么久还没回去?把晴晴一个人扔在家。”戴佳氏是看着大格格长大的,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她被康熙扔在皇宫半辈子,最知道寂寞是什么滋味,可不愿意自己孙女再受苦。 现在戴佳氏就是个溺爱孙子、孙女的祖母,林茈玉只能好言好语劝:“她们两口子将来是要单出去过的,早些干出功绩来才能早些搬出去,等她自己做了当家主母,岂不是更好?” 婆家千好万好,总不如自己当家做主好。戴佳氏默了一会,才点头:“这话倒是。弘曜的侧福晋定下了?” “定下了,胤祐还让我问问额娘呢……” 宫里有子女的妃嫔不少,但这么事无巨细关心孙辈的却没几个,主要是她们操心的事情也多。比如德妃,为了老四和老十四的事都睡不好觉,还有宜妃,她本来就是个骄傲的人,老九一要闹事,她马上就跟着抖起来。 戴佳氏不管外头只管操心儿子家的小事,在有位分的嫔妃中也算是少见的。 她问林茈玉就答,两人把从弘曜开始一直到和昳盘点了一个遍,再小的就是后面侍妾生的,年纪小她也没见过,就没问。 问完了孙辈,还顺带问了一嘴林如海:“你父亲如何,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额娘挂心,父亲的身子从早些年就不好,但尽心养着也到了现在,各种药材吃着,眼看着倒是还好。” “那就好,这人到老了,能安安稳稳的就是福气。” “额娘说的是。” 年轻的时候还有精神头去争点什么拼点什么,到老身子不好了,能安安稳稳养老,含饴弄孙,就是最大的福气。 陪戴佳氏说了话,林茈玉又去给博尔济吉特氏请了安才从咸福宫出来,走在宫道上,远远就见肩舆过来。 宫里能坐在肩舆上的都是不能招惹的,林茈玉推到旁边避让,等肩舆走近了,才看清上面坐着的是宜妃。 “宜额娘安。” “呦,这不是老七家的吗,今儿进宫来看成嫔了?”宜妃开了口,肩舆才停下,她端坐在上首居高临下打量着林茈玉,神态慵懒。 “是,前些日子府上事忙,来了都没顾上说几句话,得了空便来请安。” “的确该多来看看,成嫔在宫里也没什么说话的人,咸福宫着实有些闷。眼瞧着马上要入冬,这人少冷清的地方更不愿意去了。” “宜额娘教训的是,正好接下来这段日子得闲,臣妾一定多进宫。” 成嫔在宫里的存在感不高,林茈玉在宫里的存在感也不高,宫里的娘娘们对她有印象几乎都是因为当年的流言,很多后期进宫的嫔妃对她的印象就只是七福晋而已。 宜妃说了两句觉得没意思,也没兴趣跟小辈计较,挥挥手,肩舆又动起来。 “时候不早,你还忙着出宫,不耽误你了。” “送宜额娘。”林茈玉在后头行礼,要多乖巧又多乖巧。 在家里跟胤祐偶尔使点小性子,那叫夫妻两个调情,在外头跟别人使性子,那叫不长眼。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林茈玉还是很能分清的。尤其宜妃还是康熙朝从前期一直得宠到后期的后宫巨头,在她面前使性子,不仅是不长眼,还是活腻歪了。 闷头出了宫,林茈玉把帽子往头上一戴,回家去。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外头的事不掺和,自家的事不耽误,淳郡王府和林家两点一线,偶尔加上皇宫,逢年过节加上畅春园,简单忙碌又明了。 林黛玉也差不多,除了多管一份给贾宝玉花销的账本,她的日常和林茈玉几乎一模一样。 直到第二年的春日,林如海在看完了满园桃花之后,躺在了床上。 比起贾敏当初病了两月才走,林如海的大限来得很突然,如果不是林茈玉和林黛玉早有预感并有所准备,怕是要被打个措手不及。 林瑾接到家中急信,请旨回京的折子刚递出去,林如海就被太医下了最后通牒。他紧赶慢赶,也只在进门的时候匆匆见了林如海最后一面。 按照民间说法,老人在去世前没有生病遭罪,这是福气。 林家三姐弟忙着准备丧事顾不上多想,却把西林觉罗氏唬得不轻。 当时林瑾叫她带着孩子回来尽孝,她还不以为然,想着老人到了时候总会有征兆,或是出现老态或是生病,都能看出来。而且林如海身子不好,临走前保不齐会卧病在床,就像贾母那样。 可回来一年林如海都是该吃吃该喝喝,看起来就是个正常的不太强健的老头,所以她就更加不把当初的话放在心上,甚至看着林茈玉和林黛玉背地里准备东西,还觉得她们有些着急。 可那些东西忽然就这么用上了,就在她们姐妹俩差不多将东西都预备齐全的时候,就好像她们知道会在这个时间点一样。 “太太,太太?” “什么?”被身后丫头叫了两声,西林觉罗氏回过身,眼神还有些飘忽。 “方才老爷派人来问,说帖子可送出去了?两位姑太太回家去预备了,明儿带着几位阿哥过来。” “知道了。”回了话,西林觉罗氏才彻底回神,强迫自己暂时不往那边去想,专心将丧事先办了。 林如海科举出身,同窗同僚不在少数,大部分都是在朝为官的,而且因为年纪的关系他们大部分都退休了,都有空来参加丧事,所以要格外谨慎,否则出了什么差错林家的脸就丢的到处都是了。 林茈玉和林黛玉作为皇家福晋可以帮着操持,但主要还是西林觉罗氏的事。 而林瑾忙着写丁忧折子,还要应对来祭拜的长辈们,也是忙得分身乏术,就算想要帮她点忙都没那么多精力。 这些都是林家的亲朋好友们,西林觉罗氏虽忙但还觉得理所应当,直到贾宝玉出现在前来祭拜的人群中。 于公,贾家和林家是姻亲,贾敏是贾宝玉的嫡亲姑母,林如海就是贾宝玉的姑丈,他来祭拜是再正常不过的。 但于私,贾宝玉对林黛玉的那点心思林家人都知道,就连有点脸面的下人都知道。倒不是说林家管教不严,实在是贾宝玉不知收敛,他给林黛玉的东西可不止一次送到林家来,西林觉罗氏压根不想看见他,否则带累了林黛玉的名声林家是要跟着被拖累的,最后还会牵连她的孩子。 但人已经来了,让他在门口站着不让进也不是办法,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京城里认识这位宝二爷的可不在少数。 不怪大姑姐把对他的不喜欢都写在脸上,实在是他办出来的事就没有让人舒坦的! 西林觉罗氏咬着牙派人将他请进来,另一边立马派人去通知林瑾。:,,. 186. 第 186 章 林家与贾家有亲,这是…… 林家与贾家有亲,这是事实,林家从来没有否认过,即便是在两家毫无联系的那几年里,也没有因为想要撇清关系而做过任何落井下石的事。 贾家遭难后,林家不敢说倾囊相助,但至少是对得起这段亲戚关系的,又出银子又出力。可帮了这么多忙,难道最后就换个连累自家姑娘名声的结局? 若果真如此,用不着两位阿哥出手,西林觉罗氏自己咬咬牙都能把贾家再拖下水一次。 派去找林瑾的丫头不多时来回话:“前头来了几位老太爷的旧友,当初老爷刚入京时他们都是帮过忙的,算得上半师,老爷说脱不开身,叫太太想个法子将他打发走。” 林如海退休前官至一品,他的旧友们一品、一品一大把,林瑾还要在官场上混就不能对他们失礼。 心知不能给林瑾拖后腿,西林觉罗氏一声冷笑:“打发走?今儿打发走了明儿他还能继续来,早前他往咱们家送东西打发过多少次,你看他可断了?” 估摸着贾宝玉快到这里,她忽然又想起个人来:“贾家的那位新姑爷可来了?” “来了,那位贾家大姑娘去给两位福晋问安,那位新姑爷在前头呢。” “叫他过来。” “哎。” 林如海是贾家上一辈的老姑爷,小一辈的新姑爷来拜见,说起来总是有些缘分。听闻这位新姑爷是耕读之家出身,在朝堂上并无根基,若他能替林家推了这个麻烦,那往后未必不能拉扯他一把。 西林觉罗氏跟着林瑾见过这个新姑爷,平心而论,这个新姑爷可比贾宝玉讨喜多了。 等贾宝玉被小厮领到正堂后头,没见到他心心念念的林妹妹,也没见到还算熟识的林表弟,而是见到了个陌生的小伙子:“你是林家的管事?你家老爷呢?” 眼前的人虽不认识,但看他衣衫料子与从前荣国府的赖大差不多,又带着几分书卷气,于是他做出了一个自以为合理的猜测。 谁料他的话刚说完,面前年轻人就笑了,然后拱手行礼:“宝叔叔未曾见过我,不认得并不奇怪。” “哦,你认得我?还叫我叔叔,你是……”贾宝玉对自家的人并不全认识,就连贾芸也是贾琏说了他才认得,闻言忍不住诧异。“你是贾家人?” “我是王家人。” “王家?”贾宝玉一顿,想起王夫人来。 板儿不着急说话,等他沉思许久回过神才自我介绍:“宝叔叔可记得当年在荣国府中有一位刘姥姥,她曾经带着一个顽童数次上满拜访过。” “我记得,你是那个顽童?多年不见,你竟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荣国府种种恍如昨日,仿佛睁开眼就会看到姊妹们聚在一起写诗作画。贾宝玉连连感慨,目光中满是怀念。 “的确过去许多年了,宝叔叔怕是不知道,我迎娶了巧姑娘,如今正在翰林院任翰林检讨。” “你娶了巧姐儿?”贾宝玉瞪大眼睛震惊地重复一遍,震惊过后,他又仿佛想起什么。“对,恍惚听见说过,我都忘了。这样也好,曾听太太说起,你们家与王家是连了宗的,你与巧姐儿也能算得上是自家人。” “宝叔叔说的是,去年王家又找上我,说到底是一家人,愿意为我提供助力,不过被我拒绝了。公门富贵我也不是没见过,如今我官职虽小,但与夫人携手,总有平步青云的时候。” 板儿说得轻松,但王家虽然败落也比他们家强上许多,拒绝他们的帮助,相当于舍弃了捷径。 当年板儿的曾祖父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手上有点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权力,可就是这点权力,都能引得王夫人的父亲关注,进而两家连宗,说到底当时的王家也不过是个小户,是在王子腾时才爆发起来,后来王子腾没了,王家也就不成了。 虽然板儿年纪小,但也算见过王家的兴衰和贾家的兴衰,再联系自家,便知道连宗是靠不住的。王家找上门的时候他就明白,他们是看上他清白的科举出身,为了再寻出路不惜将姑娘嫁给他做妾,他若答应自然可以得到王家的帮助,但相应的也会被王家裹挟。 他出生的时候祖父就没了,更没见过曾祖父,家里过的都是穷苦日子,他自认为玩不过那些追名逐利、勾心斗角的高手们,所以还是一步一步来。毕竟巧姐儿体内也算流着王家血脉,但他们想要把王家姑娘塞过来的时候可没想过巧姐儿,这样的人家招惹不起。 语态轻松地说着这些,板儿仿佛没看见贾宝玉有些尴尬的脸色:“听闻大老爷一家都回金陵老家去了,既为归根,亦可替老太太守灵,宝叔叔怎么没回去?” “我,我还有些事。” “原来是这样。我虽然力弱,但宝叔叔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得了空去家中坐坐,拙荆也是时刻想念家中人。” “好。” 话至此处两人算是客套完了,板儿坐在桌旁抬手饮茶,神态自若仿佛在自家。 贾宝玉心中却还惦记着事,又听他说了王家的事,更不自在:“你在这里还有事?” “我原是想要向林表叔请教些翰林院的事,只是他们府上新丧,这些事只好先放一放。对了,宝叔叔可去前头祭拜了?我与夫人一起来的,不过我算外人,随便找个地方坐坐,她在前头陪着说话,宝叔叔不往前头去?” “正是要往前头去。” 林如海科举出身,林瑾科举出身,板儿科举出身,曾经贾宝玉最看不上的东西,反过来将他排除在外了。 看来是没必要再往里头去了,就算见到人也不见得能说上话。况且他说得对,府上新丧,关心林妹妹的人多的是,哪里就少他一个? 自嘲笑笑,贾宝玉胡乱点头示意,转身顺着原路返回,到前头祭拜去了。 一直跟着板儿的小厮这时抬头:“老爷,这人谁呀,他是白身您是官身,见了您不问好就罢了,说走就走。” “他是长辈,不得无礼。” 这算什么长辈? 小厮在心里吐槽两句,没说出来。 板儿端起刚才没喝完的半盏茶,慢悠悠继续喝。 他确实是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坐着,前头都是林如海的旧友或是旧友的子侄代为祭拜,他这个没有背景的翰林检讨给他们端茶倒水都不够格,与其讨人嫌还不如在后头待着,发展人脉也不急在这一时。 林府门前人来人往,直到夜色降临前来祭拜的人离开,林茈玉和林黛玉用过饭,见了西林觉罗氏才知道贾宝玉来过。 “他若是来祭拜我们自然欢迎,偏他站在门前不动还叫人传话,相公不得空我才另想别的法子。两位姐姐对他留有情面,只盼着这情面别变成仇怨才好。” 把话说到这份上,西林觉罗氏算是毫不掩饰对贾宝玉的不喜了。 林茈玉一身素衣衬得整个人越发清冷,她没说话,低着头拨弄手上的素圈银镯子,镯子互相碰撞,声音混乱响的人心烦。 人在生气的时候是不喜欢说废话的,张嘴就是判决。 对面林黛玉也半低着头,两根手指转动,蚕丝帕子绕成了圈:“他不会再来了。” 西林觉罗氏没再说什么,聪明人之间门点到为止足够。 第一日林如海丧仪继续,贾宝玉因为昨日不痛快没有再来,在家闷了六七日才出门。他的故交们大多都不联系了,想找个地方借酒浇愁也没有银子,浑浑噩噩在街上走着,多了许久抬起头,竟然不知不觉又走到林府附近。 “怎么又到这里来了?”回过神的贾宝玉赶紧转身,快速走出去几步又转过身,隔着街巷看向林府围墙。 他明知林黛玉身边有许多人陪伴却还是盼着与她见面,可见了面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那些安慰的话早被说了不知多少次。知道板儿在里头也不知跟他说什么,若是见到巧姐儿又该说什么,他们问起王家事如何回应,问起贾家事又该如何回答? 这红尘俗世真的烦人得很,若是能脱离苦海该有多好?就不用面对这些令人烦恼的事了。 脑海中恍惚有什么东西闪过,贾宝玉感觉身子一轻,眼前东西变得花白,飘飘兮不知身在何处。 “宝玉,宝玉!” 忽然,熟悉的声音响起,贾宝玉还没来得及体会这奇妙感受,就被拉回来。他抬眼看向声音来处,竟然看见袭人、麝月、秋纹等五六个丫头。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 袭人红着眼迎上来:“不知怎么的,那将我买去的雇主忽然说不要我了,给了我身契就将我赶出来。可我能到哪去?母亲病逝哥哥搬走,我胡乱走着就遇到她们,说话就瞧见你发愣,你在这做什么?” 自从贾宝玉成亲后,有宝一奶奶在中间门横着,又有数不清的美貌通房,袭人与贾宝玉的关系早就淡了,可经历过生死之后再见面,那些隔阂恍惚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最初的亲近。 麝月等人都围过来,七嘴八舌说着自己的经历,吵吵嚷嚷仿佛回到当初在暖阁的时候。 若在当年,贾宝玉巴不得众人永远热热闹闹在一起,可此时听着众人说话,他心底里涌上的都是烦躁。 “既然你们都没事就好,放了身契便是自由身,往后都好好过日子吧。”甩下这一句,他转身欲走,但众人好容易遇见他,怎么会让他走? 秋纹伸手一拉:“你让我们到哪去?我们都是被卖给你家的,如今被赶出来没有亲人也没有银子,你是要让我们饿死还是被山贼绑去?” “方才我们还在烦恼不知该去哪里,见到你在这真是万幸,我们都跟你家去,往后还想从前一眼,岂不好?” “是啊宝玉,我们无处可去,你就当收留我们吧。” 街上行人匆匆麻衣布裳,唯有贾宝玉一身锦衣流光,与当初在荣国府时别无一致,舍了他,哪里还有更好的选择? 这么些女人叽叽喳喳,路过的行人指指点点,贾宝玉无法只好先应下,将她们带回家去。 宝一奶奶正在家挑布料,听闻贾宝玉回来头都没抬,但转身瞧见这么多眼熟的女人,一把将布匹打翻在地,暴跳如雷。 “好你个贾宝玉,我在家给你买了两个小妾不够,你还将她们都弄回来,就这般舍不下?这么些人卖到五湖四海你都能收拢来,花了不少银子吧?我就知道你背着我藏银子,亏你装得义正言辞,我险些信了你的鬼话!”:,m..,. 187. 第 187 章 忽然往家里带回来…… 忽然往家里带回来这么多人,贾宝玉正愁不知道怎么解释,被她这样不管不顾的一番指责,更加有话说不清楚。 “我没有藏银子,我要银子做什么?我是在路上遇见她们的,看她们无处可去,所以才把她们带回来。” “无处可去?天大的笑话,你去外头问问,像她们这样出身大家的丫头,会无处可去?” 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因为从大户人家出去的即便是丫头见识也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小姐更高,更遑论是袭人她们这等副小姐? 她们在公门侯府见识过这天下最顶级的富贵,出了门不知道多少小门小户愿意将她们聘请回去教导自家女儿规矩,以便将来女儿高嫁,更不知道有多少乡绅富豪想要娶她们做继室,带领自家走向更高一层。 或许她们寻不到比旧主更好的去处,但要说无处可去,绝对不可能。 宝二奶奶满脸讥讽,视线在几人身上巡视:“看个个满面红光,可不像是吃苦受了虐的,你们的主家好吃好喝待着你们,居然还能跟着他跑出来,也是难为你们一片心。”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着实讥讽,但她们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她们是贾家被发卖的旧仆,那些高门显贵是不会将她们买回去的,只有那些刚到京城的小官,或者是周边的外官会买她们,虽说也是吃喝不愁,可哪里比得上当副小姐的日子? 因此即便不知道为何她们的主家会忽然放她们自有,但能抓住贾宝玉,她们自然不愿意去做那些粗鄙乡绅的妻妾。 几人一齐看向她们之中最能讲理的麝月,而麝月也不负众望的站出来:“二奶奶容秉,我们都是被卖进贾家的,早不知娘老子在哪里,眼下忽然被赶出来,全靠宝二爷和宝二奶奶收留。” 被讥笑一声,麝月恍若未闻,继续道:“二奶奶或许不知,我们现下已是自由身了,二奶奶若是不放心,重新将我们的身契买去就是了。” “买去?你当我脑子不够用,还是和你们一样脑子丢在外头了?谁不知道你们是说一不二的副小姐,我带去的陪嫁丫头都受你们的气,买回来给自己生气吗?” 贾宝玉最怜香惜玉,即便不喜欢一个女人看在她美貌的份上也不会发脾气。宝二奶奶倒是想管,但上头有婆母催着要抱孙子,所以贾宝玉屋里是最乌烟瘴气的,如今终于自己掌着权又看见她们,这口气不发出来都对不起她自己。 “怎么都不说话,哑巴了?我就是把银子扔给路边的乞丐也不会给你们!自由身,正巧了,你们要搬进来就搬,横竖我们不许蓄养奴婢,你们这些自由身就在这里自己养自己吧!” 说罢她甩手一声令下,带着两个干女儿将布料收拾起来,全部带到后面去。 这本就是个二进院子,夫妻两人居住绰绰有余,宝二奶奶闹了脾气将前院后院分开,自己往后院去,将几个干女儿、干儿子也都带到后头去使唤。 袭人等人并不在意,她们本来就是伺候贾宝玉的,而且方才听得分明,家里是有银子的。 “宝玉,你受苦了。” 她一开口,几人立时上来嘘寒问暖,不外乎说宝二奶奶强势善妒之类,又对着贾宝玉温柔小意安抚,着实贤惠得紧。 前院有空屋子,她们就在这不清不楚地住下来,原以为会回到从前,可还没过去一日,到吃饭的时候就遇到问题。 “哎呦,这个油它会溅起来!” 从前袭人管家,其他人连个银称子都不会用,对小丫头们高高在上非打即骂,还能指望她们会做饭? 三四个人做出两盘烧糊了的菜,最后用身上仅剩的耳环当来的银子从酒楼里买菜,才对付了一顿饭。 可她们是被忽然赶出来的,那些偷偷攒的钱根本就没带出来,身上那点可怜的首饰连三天的饭钱都支撑不起。 吃过饭她们私下商量几句,就来找贾宝玉要银子。 “宝玉,厨房里空荡荡的,咱们要买饭买菜才行。” 贾宝玉最烦宝二奶奶要银子的时候,如今换了袭人她们还是一样被要银子,没好气:“银子在二奶奶手里,你们去要便是,从前不都是这样吗?” 以前是因为在家里,上头有王夫人压着,如今哪里还能要的出来银子? 几人面面相觑,袭人眨眨眼,微笑着凑过来:“宝玉你别恼,咱们这么多人吃喝难免要花销。你和宝二奶奶是如何度日的?若是手上银子不够也不要紧,我们这么多人,便是做了绣品去卖,总够养家的。” 她忽然这样温柔贤惠,果然让贾宝玉心软:“你们等着,我去要银子。” 说罢他抬脚从屋里出来,走到二门处又停住,犹豫片刻,转身从大门出去。 是面对宝二奶奶被骂一顿也不一定能要到几两银子,还是去找林家下人伸手就能拿到更多银子,贾宝玉在短暂的犹豫之后选择了后者。 走到那个这一年来早已熟悉的地方,他只需要露脸什么话都不用说就会有人递给他二百两银子,若嫌不够可以继续要,但不想开口拿着银子走就是。 他闷头领了银子,回去交给袭人,躺在床上晚饭都没吃,第二日才被拉起来吃了早饭。 说到底银子是立身之本,有了银子在哪都能过下去。可宝二奶奶也指着这个银子过活,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们将银子占去? 晚上秋纹去酒楼买菜,提着食盒刚回来就被宝二奶奶堵在门口。 “好你的小蹄子,竟敢偷了我家的银子出去,还不赶快拿出来,信不信我拿你去见官!” 秋纹是忽然出现的,不清不楚住在这里,说她是贼那是一扣一个准。宝二奶奶得意洋洋,然而还没等她把第二句威胁的话说出来,笑容就僵在脸上。 “秋纹,果然是你。方才在街上远远瞧见身影熟悉,我们就跟过来,竟果真是你!” 两个比袭人、秋纹等更年轻漂亮的姑娘泪眼汪汪地跑过来,却是芳官和四儿。 宝二奶奶神情几乎裂开,语调都变得尖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四儿和芳官只抓着秋纹:“我们被买回去日日做粗活,忽然不知怎么就被放了身契赶出来,你在这里,宝玉呢?” “你们也是这样?”秋纹瞪大眼睛满脸惊奇,连忙带她们两个去见贾宝玉。 被她们留在原地的宝二奶奶却忽然冷静下来,感觉脑子从未这样清醒过:“前儿来了几个,今儿又来两个,会不会过几日还有?我那不成器的相公,最不缺的就是红颜知己。” 身后跟着服侍的是新认的干女儿,她不知道贾家的事,低着头不说话。 但宝二奶奶也不是真的需要回答,直觉告诉她,会! 贾宝玉身边最不缺女人,从最早的贴心大姐姐袭人等人,到后面鬼机灵芳官,再到宝二奶奶嫁过去带的陪嫁丫头,还有王夫人抱不到孙子着急给的通房……直到贾家被抄那年,贾宝玉房里还在不停添人,从未断过。 二百两银子说多不多,但也绝对不少,这可是三春十年的月钱。两个人花够花一阵子,可来的人越来越多,绝对不够。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宝二奶奶转身就走,不管前头几人重逢的喜悦和悲伤,收拾了金银细软,还有这段时间她偷藏下来的千数两,鼓鼓囊囊塞了两个小箱子。 她管钱可不是白拿的,早买通人偷偷联系了娘家。她那好色便宜爹年纪大早死了,但她娘也攒了不少钱,她再带着这些钱回去,足够娘俩过完后半辈子。 带着钱带着买来的干儿子、干女儿,宝二奶奶不声不响地就走了。直到五日后又有人找来与贾宝玉团聚,她们在前头住不下想到后院来,才发现后院已是人去楼空。 贾宝玉浑然无所觉,芳官等人更是高兴:“这么大的院子咱们住正好,以后咱们还像从前一样。” 她比袭人等人年轻,还会唱曲会争宠,自然满心欢喜,却不知在不久的将来还有更年轻更会争宠的人到来,到时候谁又会是那个失意人? 做出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林黛玉。 年少时她看着这位表哥和丫头们亲近并不觉得有什么,这个时代的男人就是三妻四妾,自她出生见的就是如此,贾宝玉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可如今回首过往,才发现这位表哥的荒唐原来在那时只是初现端疑。 鹦哥从屋外进来,顺手将房门关上:“福晋,咱们已找回了十几个,还要继续找吗?” “他们过得如何?” “巷子里来回话,说他今日又去拿了银子,想必过得不错。” “那就接着找吧,几百两银子还给得起。” “是。”鹦哥面无表情应声,躬身退出去没有半分犹豫。 作为从贾家走出来的人,她对贾宝玉还是存着几分期待的,可这取银子的概率,让她连最后的期待都没了。既如此,就随他去吧。 林家还在忙林如海的丧事,在京停灵三十五日后才送棺椁回姑苏安葬。林瑾作为唯一的儿子已经获准丁忧,他会在姑苏灵前住满一年,然后回京守剩下的孝期。 林茈玉与林黛玉身为女儿同样要守孝,她们露面的时候更少了。 两位本来存在感就不高的福晋减少露面,对京城大局并没有什么影响,但贾宝玉去取银子的时候却出现了问题。 “宝二爷,不是小的不给您,实在是手上没那么多。您也知道为着守孝的缘故我家近来诸事都放缓了进程,这个月的银子虽然按时送来,可您是第三次来要银子了。要不这样吧,虽说姑太太、太太都在守孝,我也能帮您通报,您明儿再来。” 管事人说话很客气,可他越客气贾宝玉的头越低,到最后一句更是连连摇头:“不必了,这个月拿四百两尽够了,我只是来看看,不用去打扰。” 一个普通的农户之家一个月买米买菜也就花费一两银子左右,二百两足够一个乡绅小半年花销,贾宝玉他们一男几女一月却要四百两,怎么都不正常。可不正常的缘由他说不出口,更不能想象这缘由落在林黛玉耳中她会如何想。 支支吾吾糊弄过去,他匆匆转身离去,心中愈加烦躁。 自从宝二奶奶走后,家中陆陆续续多了十来个人,她们早前是被王夫人压着的,袭人可压不住,贾宝玉更压不住。 我是通房丫头你也是,凭什么你管银子我不能管?就算把银子平分了,凭什么买东西要花我的不花你的? 那些原本足够锦衣玉食的银子被争抢起来,到最后连基本的温饱都保证不了。:,,. 188. 第 188 章 俗语有云:贫贱夫…… 俗语有云:贫贱夫妻百事哀,两个人的日子尚且会因为银子过得满地鸡毛,更何况这么多人? 而且最要命的是,这些人还在继续增加,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最终会增加到什么程度,万一贾宝玉的那些女人一个不落地聚集在这里,那这里会比曾经在荣国府和在贾府时乱上不知多少倍。 可只要待在这里就有十二福晋供应银子,有钱花有地方住,还不用去当下人伺候别人,谁还想要离开? 那么剩下的就是她们之间的内斗了,看谁能第一个从贾宝玉手中拿过银子,掌握这个“家”的财政大权,成为实际意义上的“宝一奶奶”。 原本林黛玉是真的不介意养着贾宝玉一辈子的,无论是为贾母还是为那种不太能明白的奇怪的感觉,终归需要一个了结,而她愿意付出这些银子去了结。 虽然要付出的银子不少,但她还不需要从十一贝子府另占,自己的嫁妆就能负担得起,只是要将自己的花销减去一些,自己过得差些罢了。 可若养出来的是麻烦,却不值得她用在乎的人去赌。 十一贝子府的丈夫、孩子,淳郡王府的姐姐、外甥、外甥女,林家的弟弟、侄子、侄女,这些所有加在一起,足以胜过贾宝玉百倍。 “还剩下多少?” “回福晋的话,我们找到的人还剩下四个,都要弄回来吗?听闻那位已经好几日不曾回家了。” “既然人都不回家了,那就不必再折腾了。” 如今再提起贾宝玉,林黛玉的心中已经不会再有多余的波动,可下头伺候的人却似乎很忌讳提起这个名字,仿佛提起来就会有不好的事,渐渐的就没人说了,随便找个什么代号大家知道是他就成了。 来回话的是之前管着给贾宝玉银子的安伯的妻子,见不到贾宝玉她更高兴,生怕说了这个名字就会不小心把他召唤回来似的。 “是。不过虽说那人不在,宅院里那几个倒是找过来几次,我家那口子没露面,说只认人,就将她们打发回去了。” 鹦哥端茶进来正好听见这句,放下茶转身道:“自然该打发回去,她们拿着自己的身契,又不是咱家的人,还得给她们月例银子不成?” 作为从贾家出来的人,她都这样说了,别人更没有反驳的立场。 传话的婆子看林黛玉没有其他吩咐,行礼退出去。 鹦哥没继续这个话题,道:“林家从姑苏来信,说老太爷的丧事已经办成,三爷在陵前搭了屋子,往后每隔一个月就送来封信,家里的事情还要两位福晋帮衬。” “虽说父亲走了,可我们姐弟还是一样。何姨娘已经搬回府里,长姐怎么说?” “如今家里就剩两个姨娘,大姑娘的意思是往后家里的事她就不过问了,依着旧例每月给姨娘银子,其他的事都交给三太太。” “父母去,曾经的家早已不在,确该如此。” 以前林如海在,林家是姐弟三个的大家,如今却只剩三个小家了。 林黛玉随口说着,脸上并没有太大变化,喝口茶,便命人将嫁妆账册拿来。这段时间花钱如流水,她也该好好对对帐,规划一下以后。 林茈玉不管着给贾宝玉钱,所以她知道贾宝玉消失的消息要晚些。当时她也不过冷笑两声并没有更多反应,心中却好奇,贾宝玉这般临阵脱逃之人还配不配得上成仙。 她在心里悄悄讥讽,却不知千里之外那一僧一道正匆忙下山。 “道兄,我查觉到神瑛侍者心中茫然道心不坚,还需你我速速前去引渡一番。” “我正有此意,虽说那顽石被女娲娘娘舍弃,但历经万年早有灵气,如若误了时辰不能成仙,反而去做那孤魂艳鬼,那你我怂恿顽石下凡不仅没有功德,还会损了已有功德呀。” 世人想要成仙者何止千万,但能够成仙的却不过寥寥数人,他一人修炼许久才得了神通,但距离成仙还有一步之遥,因此才要下凡渡人累积功德。 顽石虽未能补天,却借由女娲娘娘之手沾染了先天之功,若能将它渡化,于他一人乃是天大机缘。其余甄士隐等人不过都是锦上添花,再添一功罢了。 可如今顽石乱心,他一人还能去哪里寻如此功德? “那人间帝王遍寻你我数年,躲了这么久,想必他也放弃了。” “那我们便下山去吧。” 高山之巅荒无人烟,两道人影形同鬼魅飘然而下,数丈高山缩地成寸,抬脚便是虚影。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行到一处山前,正预备观山望气寻路,却听见前方传来慌乱脚步声。 “这人迹罕至之地,难为还有人在。” “想来是山中农户,山上虎狼出没,这农户遇上了劫数啊。” “阿弥陀佛,既是劫数,你我速速离去,莫要扰了天机。” 两人对视一眼,抬脚消失在原地。 不过一刻钟,就有一老一少连滚带爬出现在他们一人站立过的地方,脸上满目惊恐,腿脚上带着伤,一边奋力前行一边不断回望。 “快跑,它马上就要追过来了,快跑!” “我跑不动了,你快跑,快走啊!” 两人推搡拉扯间,身后响起震天虎啸。这山间的霸主并不经常出现,可总有运气不好的人会遇到。 听着啸声越来越近,两人都白了脸。 “孽畜哪里去!” 就在他们绝望准备等死的时候,竟听闻一声女子呵斥仿佛天外之音落下,紧接着是箭矢破空,随即虎啸声骤然提高,大约是被射中激怒了。 这声音似乎就在前往不远,他们一人伤了腿,蜷缩在原地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出,只听着这近在咫尺的斗杀之声。 大约过了不到一盏茶功夫,有马蹄声靠近,两人满脸警惕,然后就见一俊男一美人纵马并肩出现。 那美人神采飞扬,□□黑马手中长弓,马背上还悬着一柄宝剑,只见她眉头一挑:“那大虫是追你们的?它已经被我夫妇一人射伤了腿,你们速速离去吧,不然等它缓过神来,就跑不了了。” “多,多谢两位大侠。” 一老一少顾不上多想匆匆道谢,耳边隐隐还能听见那大虫暴怒的吼声,似乎随时都会过来。他们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向正道方向走,只要走到道上人多就安全了。 在他们身后,男子双腿在马腹上一夹,上前再次与女子并肩:“你的准头越发好了。” “自然是夫君教得好。” 两人说说笑笑,看着那一老一少走远,然后远远跟着,直到他们走上相对平坦的小道才调头。 男子调转马头的一瞬间,他马背上的长剑露出全身,那剑柄、剑身分明与女子马背上长剑是一样的。 “他们已然安全了,咱们要往哪边去?那大虫恢复过来怕也要寻你我报仇。” “咱们去了这许多地方,消息不灵通,竟不知贾家发生了大事,我与宝玉到底有一番交情,合该去探望才是。” “哼,我就知道你放不下你那几个兄弟朋友。罢了罢了,你既想去,咱们就去瞧瞧,看看他们一窝子落得什么下场。” “你呀,走吧。”男子只说了半句,没有任何责备话语,然后与女子一起,纵马往另一方向的官道行去。 这两人竟是当初离京的柳湘莲和尤三姐。 柳湘莲本就孑然一身,做个游侠四处交友也快活逍遥,后来见了尤三姐,知道她被身世和母亲所累动了测忍之心,两人离开京城后不久他便发现尤三姐不仅人生得美貌,竟也与他志趣相投。 尤三姐身为女子年纪也不算小,要练武已经错过了最佳时间,但要练射箭却还来得及。他们一教一学,几年来行走四方,竟也成了对神仙眷侣,若不是偶然听闻贾家遭难,此时已不知往哪处山清水秀之地见义勇为去了。 回京路上又救了一对山中父子耽误些时间,一人虽纵马驰骋,可距离京城却还有五、六日路程。 凡人的脚程到底比不上修仙之人,他们刚踏上官道,那一僧一道早已到了京城外。 站在城门下,跛足道士左手掐诀:“怪哉,你我一人方才望气时分明见通灵宝玉之气在京城,可到了城门处卦象反倒指示城门之外,着实奇怪。” “那顽石终究是先天之物,待我寻来。”说完他随手扯下一把树叶扔在地上,细细观察过后,同样眉头拧紧。“着实奇怪。” 一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袭人等人早就已经找疯了,她们一群女人无所依靠,在这时代只能为人鱼肉。而且这宅子当初是王熙凤出钱买的,写在贾宝玉名下,在贾宝玉不在的情况下她们住在这里,本身就说不过去。 偏贾宝玉失踪的突然,她们一觉醒来就没了人影,除了衣裳什么都没少,连枕头下的宝玉都没带着。慌里慌张找了一日没有找到踪迹,那原本就已经透着浑浊的宝玉,似乎又蒙了一层雾,上面的字都看不大清楚了。 一日找不到,众人心中还带着希望;三日找不到,有人猜测贾宝玉拿了银子走了;五日找不到,开始有人说贾宝玉不会再回来;到第十日、一十日……这不停增加人数的小院,头一次少了人。 没有了贾宝玉就代表没有经济来源,她们就算被人买去时也没有几个真的干过多少粗活,要留在这里替人洗衣、缝补做零工等着贾宝玉回来,这样的日子她们过不了。 细想当日荣国府时,袭人连几个蝴蝶结都要找史湘云代工,其余众人也不过是另一版本的袭人罢了。:,,. 189. 第 189 章 却说一僧一道因为卦象…… 却说一僧一道因为卦象出了问题,拿不准贾宝玉究竟在何处,站在城门口犹豫片刻之后,他们还是进了城。 横竖他们二人脚程快,既然拿不准主意就可以一一排除,按照卦象两处都找过就是。于是他们顺着卦象不太清晰的指引找到那处宅院,然后又懵了。 “神瑛侍者在凡间之运已尽,为何还会有如此奢华的宅院?莫非又出了你我不知的变数?” 两人看着眼前虽不大却精致的宅院,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无论贾宝玉是否在这里,房契、地契上写的都是他的名字,自然都是他的资产。虽然眼下宅院里住着的是其他人,可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拿回。 按照原定的剧本,神瑛侍者下凡享受人间最顶级的富贵,在富贵终结之后体会一番骨肉分离,然后就可以回天上去了。可现在有这一座宅院,任凭谁都说不出“富贵终结”的话,而且宅院中莺莺燕燕尚未完全离去,她们都是神瑛侍者在凡间的牵扯,羁绊未断如何成仙?就算强行将他带走,这些女鬼回去之后也会一直纠缠,都是隐患。 一僧一道相顾无言,从未觉得如此棘手。 “莫非真有什么你我不知的东西,在阻挠神瑛侍者?” “它被女娲娘娘抚过沾染先天之功,等闲谁能近身?便是地府鬼差见了也要退避三舍,唯有这些女鬼是当初同下凡来才能近身,莫非……” 既然鬼怪不能近身,那就剩下仙神了,这一同下凡来的除去风流女鬼,便只有那诞生在灵河之畔的天生灵草,绛珠仙子。 停顿一瞬,两人同时转身,身影消失在原地。不过片刻,两人再次出现已经是在十二贝子府的门前。 胤裪在诸皇子中虽然不成器,但却是货真价实的龙子,又有贝子府邸,要闯入龙子所居之处,除非他们往后都不想修成正果。而若要像在荣国府门前那样叫门,势必会传出话去惊动人间帝王,虽说早已不是人皇时代,但紫微帝星亦非寻常修者可以随意招惹。 在门前停顿半晌,两人终究还是没进门,而是转身顺着另外的卦象,到京城外寻贾宝玉去。 京城繁华之地,行人来来往往忙着自己的生计,并没有注意到那两人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不见,贝子府里的林黛玉却忽然打个冷战。 小茉莉花已经出落成茉莉花一样的美人,她凑在额娘身旁念书,被这一激灵惊到:“额娘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没什么,就是忽然有一种被什么人盯着的感觉。”林黛玉将自己的感觉描述出来,可描述完又觉得不对劲。 她是贝子府的女主人,对府中下人虽然算不上严苛,但规矩都是定死的,近身伺候的也都是心腹,断断不会有人来窥伺主人行踪。可方才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太真实,她甚至都能感觉到那两束目光的来源。 两束?为什么是两束? 再次晃了一下神,林黛玉越发迷茫。 今日难得空闲,母女两个坐在一处读书,温馨亲近的场面被这一个激灵打断,再次拾起书来她却怎么都看不下去。 “你在这里坐着,我出去走走。” 心神不宁的林黛玉随口哄女儿两句,然后起身往外走,出了门嗅到新鲜空气才好些,就在院子里慢慢走。 小茉莉花透过窗户看着她的身影,小声问旁边的人:“画眉姑姑,额娘昨日没睡好吗?” 画眉手上还绣着手帕,笑道:“天气炎热就会睡不好,福晋从年幼时就有这毛病,许是昨日醒了两次的缘故,不要紧,要不了几日天气转凉,人也就舒坦了。” “那就好,我还以为额娘又想外祖父了。”小茉莉花嘴角撇了撇,没出去打扰林黛玉,将面前的书重新拿起来,一边胡乱继续看,一边想起林如海逗她玩的时候。 院子里林黛玉还是觉得不舒服,眼前的一切都让她产生空虚的畏惧感,似乎所有的东西都是假的,院子是假的,孩子是假的,夫君是假的,贝子府是假的……明明已经想通人生不过是一场不能退出、不辨真假的游戏,可这猛然的空虚却强烈到让她感觉失重。 “福晋,您怎么了?”跟着出来的鹦哥看她脸上不好,连忙伸手将她扶住。“先回屋去吧,叫太医来看看。” 碰到鹦哥手的瞬间,所有的重量仿佛有了落脚之地,空虚感瞬间消失。 林黛玉整个人身上冒出一层冷汗:“你方才……” “方才怎么了?奴婢一直跟着福晋,您怎么了?”鹦哥莫名其妙更加担心,连忙叫人去请太医。 “没事。”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林黛玉心知与她们说无益,便只伸手揉揉额头。“就是方才有些晕,现在已经好多了。不必张扬,别吓着孩子。” “是。”鹦哥嘴上答应,脸上的担忧却没有减少,使眼色叫人寻个借口将小茉莉花引走,到底还是等太医来请脉。 可等太医赶过来也没诊断出什么问题,只开了两副安神药。晚间林黛玉吃了药,久违地做了个很长的梦。 如果说这一生她从出生到长大、到嫁人到如今,生命中不缺少任何重要角色,无论是养育教导的父亲、母亲,陪伴的姐姐、弟弟,还是共度余生的夫君,寄予希望的孩子,那在梦中她就是完全不同的处境。 幼年丧母,千里迢迢投奔外祖母,没几年又丧父,从借住亲戚家变成寄人篱下,孤苦无依只能将全部的感情寄托在表哥贾宝玉身上,可到最后却落得泪尽而亡,自始至终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改名的鹦哥。 画面一转,她变成仙界的一珠仙草,活了数千年吸收日月精华化成人形,迷茫追逐着一道模糊身影,然后遇见一僧一道,听他们三言两语便舍了在仙界修行的机会投身下界,凭空给自己增加了一道劫数。 这些内容以前也曾断断续续梦到过不少碎片,可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样清晰,就像从头到尾经历了一遭,连梦境中她远远看见神瑛侍者调戏风流女鬼都记得清清楚楚。 如此冗长的梦境,从灵草诞生之初直到泪尽而亡重归仙界,跨越数千年之久,林黛玉仿佛亲历者一般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可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疲劳之感。 “原来,我是来还泪的。”她从床上坐起身,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时候,一滴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旁边忽然响起悉悉索索的翻身声,胤裪声音闷闷的:“天还没亮,怎么起来了?” “做了个梦,这就接着睡。”林黛玉轻轻应声,果然再次躺下闭上眼,什么都没有再说。 第二日起来,她照旧掌管着府里上上下下,操持一大家子,神态一如往日,仿佛没有经历过这个梦境。 几日后,柳湘莲和尤三姐终于风尘仆仆地进京,他们找到贾芸,听闻贾家除了被判决处刑的那些其余都已经搬回金陵,唏嘘不已。 “到底曾是豪门望族,也躲不过世事无常。所幸他们不算全无依靠,不幸中的万幸。” “是啊。”贾芸也是姓贾的,但因为隔得太远并没有被牵连,跟着柳湘莲感慨过后看向仿佛换了个人的尤三姐。“柳夫人,还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说来当初我们夫妻二人能够相识还有你从中牵线的功劳,有什么话只管说。”在外游走得久了,本就爽辣的尤三姐更多几分利落。 贾芸叹一声,这才道:“是你姐姐。当年你们离开之后不久,你姐姐便由东府珍老爷做主跟了薛家大少爷,后来……” 薛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更不是什么高门显贵,他们被抄家的事传出去人们说几天就忘了,不像听闻豪门轶事那样兴奋,所以尤三姐和柳湘莲还真不知道薛家早就已经没了。 听贾芸说来,尤三姐半晌没有反应。 柳湘莲满脸担心,抬手覆盖在她手背上:“三姐?姐姐的事你并不知晓,如今知晓也不算晚,我们去找找。” “不用了。”尤三姐忽地一笑。“姐姐性情与我不同,我早说过她这样的性子靠不住,落得如此下场算是我们早年荒唐的报应。” “三姐!” “不必安慰我,这些年与你在外我早想通了,能有几年逍遥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只可惜我不能给你留下一儿半女。若有来生,我还等你。” 两人手紧紧握在一起,贾芸低头咳嗽两声:“你们此番回来,可有落脚之处?我在后头还有两间空屋子,不若就在这里,省得麻烦。” “那就多谢了。”柳湘莲不讲那些虚的,道了谢再安慰尤三姐几句,又想起贾宝玉来。“宝二爷可也搬回金陵去了?知道他平安就好,等我们在京城住几日,便去金陵一趟。” “宝二爷他……”贾芸给林瑾办过事,所以贾家回金陵之后的事情他也知道,但要说出来,实在是很难让人相信。 看柳湘莲满脸关心急切,他忍不住长叹:“罢了,我就告诉你吧。” 这话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柳湘莲和尤三姐就暂时住下来。当初柳湘莲还赞过小红有情有义,所以他们相处起来十分和谐,只是贾宝玉的事让柳湘莲高兴不起来。 待了三五日知晓贾宝玉的事,柳湘莲沉默半日,又听尤三姐冷笑几声,往后几日都没再提起他。在贾芸家暂住七八日,两人携手告辞,向着金陵相反的方向去了。 又几日,林瑾的信按时从姑苏送来,顺便捎了些家乡特产,西林觉罗氏请林茈玉和林黛玉到林府去,拿东西顺便联络一下一家子的感情。 虽说没了老一辈,但姐弟三个也没准备就此分家断了联系,早上用了早饭姐妹俩就带着孩子过来,姑嫂三个说话,孩子们在另一处说话。 林茈玉翻着送来的特产,打个哈欠:“就这些?” “没有长姐喜欢的?看来他这个弟弟不称职,长姐喜欢什么点了叫他送来。”西林觉罗氏开着玩笑,顺手从东西里挑出个皮老虎捏两下。 旁侧林黛玉喝着茶,听着她们二人说话,轻笑一声:“路途遥遥送些东西艰难,无论什么都显得珍贵,自然比不上长姐那个时候,三五日就到了。” 可不是,想要什么地方的特产,在网上购买三五日就到了。 林茈玉在心里默默点头,嘴上却顺着这个时代回应:“水路自然比陆路快……” 话说半截,她嗓子卡住。 水路比陆路确实是快,但再快也没有三五日都能到的,就算快递有时候三五日都到不了。 感觉不太妙,林茈玉转过头,然后就见林黛玉笑眯眯看着她,眼神清澈似乎什么都看透了。 大不妙! 林茈玉顿时升起浑身鸡皮疙瘩。:,m..,. 190 第 190 章 屋子里是丫头们来回走…… 屋子里是丫头们来回走动倒茶、搬东西的声音, 并不算安静,但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对方,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气氛着实微妙。 西林觉罗氏生在京城长在京城,除了随林瑾去山东的那几年几乎没有出过京城, 对外头的东西还算好奇,把玩了会子手上的东西, 再抬起头才发现屋里情况变了。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很久之前的事情。”林黛玉用十分随意的语气将话题带过,却在林茈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穿越之前的事, 真的已经很久了。 林茈玉收回视线,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两口, 心中无法平静。 林黛玉却仿佛没事人似的, 和西林觉罗氏说起别的话来。 原本一家人凑在一起是件开心的事,林茈玉却被搅得魂不守舍坐立难安, 好容易到告辞的时候, 与林黛玉并肩出来, 脑子里还在回想刚才那两句话。 “你们先去吧。”到一门处, 她忽然停住脚步叫孩子们先去马车上等着, 然后叫住林黛玉。“你等下。” 她们姐妹两个向来亲近,孩子们也没有多想,互相说笑着就出去了,伺候他们的人也跟着出去,周围很快就空旷起来。 林茈玉又看向雪容:“你们也去。” 哪个贵女官眷是不带着人伺候的?就算是在自己家里, 也从来没有一个人的时候,雪容闻言直接怔住,下意识看了林茈玉一眼, 然后就看向林黛玉。 然而林黛玉也转头看向雪莹:“去吧。” 有什么话是她们都不能听的?雪容、雪莹等人都是贴身伺候的心腹丫头,一天十一个时辰,最少十个时辰都在一处,就算真有什么话不能被外人听见,她们也是看门的那个,如今却连她们都不能听了? 呆滞了半晌几个人才反应过来,来回互相对视,又半晌才行礼离去。 垂花门前后空旷,站在门下说话前后都能看得清楚,不用担心会被人偷听。看着雪容等人背影走远,林茈玉转过身,直勾勾盯着林黛玉。 林黛玉似乎早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嘴角的笑容都没变:“姐姐想说什么?” “难道不应该是你想说什么?” 自小一起长大的亲情加上几十年来相伴的感情依托,两人说话都是直来直往,这样拐外抹角还是第一回。 四目相对许久,林黛玉先错开视线:“前些日子我做了个梦,梦到我原是没有姐姐、弟弟的,可是画面转换,我又看见一个女子从数百年之后的异世而来,那模样,和姐姐如出一辙。” “你看见了?” “果然是真的。”林黛玉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抬起脚上前半步,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那我见到的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也都是真的吧?” “你……”林茈玉张开嘴,只说了一个你字,就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她从异世而来,从贾敏腹中降生,所以她和这个世界之间的联系是成功建立起来并且一直存在的。但对木石前盟而言,她确实是个外来者,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改变。 如果林黛玉真的知道了全部,很难说她会站在绛珠仙子的视角还是林黛玉的视角来看整个经过。 受上一世亲娘的影响,林茈玉也听过有人元神归位忽然觉醒,进而知道前世今生的故事,所以听闻林黛玉说这些她并没有很惊讶,更多的是紧张。 “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我是为报恩而来。绛珠仙草成就人形之后本该继续修炼,直到修炼有成需历劫时才会与神瑛侍者再次相遇,了却两人因果,结果遇到凡间修炼的一僧一道,阴差阳错提前历劫……” 仙界的事,林茈玉作为个凡人,知道的还真不是那么清楚。但历劫她知道,玉皇大帝都经历了一万千一百劫,神仙历劫再正常不过,神话里都是这么记载的。 “那你这劫过了?” “算是吧,我受神瑛侍者灌溉之恩,原是想将这一世的眼泪还给他,只是阴差阳错,反倒还了他一条金银河。不过,神瑛侍者这一劫大约是没过。” “这你就不用为他担心了,他本就是下凡来享受人间富贵的,又不是来历劫的。” “这话倒是他亲口说的,只是可惜了那块宝玉,空有万年之灵,终究蒙了尘。” 既然两人都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那就没什么不能说了。林茈玉不用掩饰她对贾宝玉的嫌弃,林黛玉知道自己恩怨已了,提起他来也不过是说个熟悉的陌生人。 神仙封位,各有所司,哪有那么些情情爱爱的小心思?只不过绛珠草在修成人身后追着神瑛侍者时,吃多了秘情果喝多了灌愁水,才会满心愁绪抑郁不安,如今因果了结,她自然也解脱了。 仿佛旁观者般说着梦境中事,林黛玉忽然眉头一拧:“我虽于梦境中想起前尘往事,却不知契机在何处。想来也与我历劫有关,若不能了结,恐升仙无望。” 虽说绛珠仙草生长在灵河之畔,是天生的灵草,只要按部就班修炼就能成就仙身,但若有因果未了,将来必定还有劫难。历劫是常态不假,但也没神仙放着正事不干,历劫给自己找麻烦。 终于有人能分享自己穿越的秘密,不用藏着掖着怕人知道,林茈玉正说到兴头上,十分积极帮着推测:“我曾听上一世的母亲说过,她的一位居士朋友便是在上届伤害了别人,下凡投胎之后嫁给那人为妻,为他生儿育女却被背叛伤害,后来狠下心决断便觉醒了。你这莫非是与神瑛侍者有关?” 林黛玉拧着眉摇头:“我已还了金银河,恩怨已消,不应是他。” “那还有谁?你从仙草变成人身,统共就见了那么几个人,不是他,难道是那一僧一道?” “这……倒有可能。” “是因为他们哄你下凡提前历劫?可他们不是已经消失很久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听见过他们的消息,难道他们又来了?” 这两人虽尚未成仙,但也修出了神通,他们的去向不是凡人能掌握的,林茈玉在原著中也没见他们出现过几次,还真不知他们现在何处。 林黛玉知晓自己前世今生也才这么几日,她又没有神通,更不知道哪里去找。 这可就犯难了。 两人对着拧眉,余光看见前头雪容远远地探头看了一眼,又缩回去。 林黛玉叹一声:“罢了,既是历劫,哪有那么容易?能明白前尘往事已属不易,贪心过多亦是执念。” 说完她就跨过垂花门走出去,远远等着的雪莹等人连忙过来迎接,扶着她跨出大门。 雪容等人也过来:“福晋,咱们回去?” “回去吧。”林茈玉叹一声,搭着雪容的手出去。走到门前看着林黛玉上马车,忽然有一种心中空荡荡的感觉,双生姐妹的亲近感,在这一刻似乎变淡了。 看透了前世今生,林黛玉还是林黛玉吗?还是说,她已经变回绛珠仙子了?林黛玉是绛珠仙子的一部分,但林黛玉却不是绛珠仙子。 “真是麻烦。”林茈玉嘀咕一声,带着一身怨气回了淳郡王府。 京城里寻找贾宝玉的人来来去去,贾宝玉却始终没有露面,那一进宅院中的人渐渐接受事实,离开的人越来越多。如果不能跟着贾宝玉,她们就要趁早找个相好的嫁了,否则在这样的时代,她们想要靠自己安身立命太难了。 等到宅院中只剩下四五个人的时候,她们商量着将宅院卖掉,因为她们在屋子里找到了宝一奶奶没带走的地契。 林黛玉一直派人看着这间宅院,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她便派人去买了下来,还多给了两成银子,然后再按照市价转手卖给别人,自此以后她与贾宝玉……不,她与神瑛侍者之间的联系就彻底断了。 而那一僧一道从京城出去,又寻了许久才终于在一处偏远小镇上寻到了衣衫褴褛的贾宝玉。此时他早已没有了浊世佳公子的模样,披头散发眼神恍惚,见了人他都好似不识得。 癞头和尚一把扣住他手腕:“你这孽障,还不快随我们回去!” 眼前人还是没有反应,癞头和尚好像感觉到什么,大叫一声:“不好!”说着他将手伸向贾宝玉胸前一模,果然没有摸到那宝玉。 女娲娘娘补天之石,虽是被舍弃的那块,可又岂是随随便便就能遇见?它被女娲娘娘选中又被舍弃,是沾染了一份机缘的,若是因为一僧一道将它带往人间导致它被蒙尘埋没,这份机缘的丢失自然是要算在一僧一道头上。 一人对视一眼,看到彼此大惊失色的模样,不顾贾宝玉的挣扎,连忙带着他回京城寻找宝玉。 却说袭人虽然私心甚重,但对贾宝玉还有真心在,她们卖了宅院将那宝玉留下,如今早已不知带往何处去了。茫茫天下要寻找一块玉,无异于大海捞针,谈何容易?且那玉早已蒙尘,去向已是卜算不出。 自故事起始便游刃有余,将所有人都视为凡尘蠢物的一僧一道,终于慌了神。 京城中,林茈玉和林黛玉虽然猜测着那一僧一道再次出现,但还没等她们去寻找踪迹,宫中年近八旬的皇太后忽然病重。 如果没记错,皇太后去世后不过四、五年康熙就没了。 尽管林茈玉已经尽可能地远离任何与朝堂相关的事情,但皇太后病重还是让她将注意力不得不挪过来。毕竟康熙没了雍正就会登基,到时候胤祐可就不是皇子了,按照雍正的性情,这些兄弟们可是如履薄冰。 191 第 191 章 因为皇太后生病,五阿…… 因为皇太后生病, 五阿哥胤祺前去侍疾,五福晋也是跟着每天都去,其他阿哥们就算再忙, 三五日也要去点个卯。 康熙本人也将精力分过来不少,太医们日日在这边守着,他就日日等太医的回复。 然而再多的关心也抵不过时间, 太后年纪大了,金尊玉贵地过了一辈子, 到走的时候也没人能拦得住。太医们进进出出, 该开的药没少开,但每个太医都是心照不宣,只是没把话说出来。 后宫里娘娘们忙着祈福以表孝心, 虽然没人明说, 不过大家心里也都清楚,怕是时候到了。 林茈玉第一回是跟着胤祐一起来的,在殿外请了安又跟着进屋站了一会,连太后的面都没见着就回去了。当时几乎所有的皇子福晋和有名分的嫔妃都在,一大群人乌泱泱的, 却鸦雀无声没人敢说话。 之后夫妻两个就没有再一起来过,有时候是林茈玉自己来, 有时候是跟着戴佳氏来, 一个月的时间来了有七八次,而皇太后的变化肉眼可见。 今日是跟着戴佳氏一起来的,从慈宁宫回咸福宫, 戴佳氏的眉头就没松开过:“早知如此,去年就该加紧些。” 她这是在说二格格。 皇太后是名义上的祖母,祖母去世孙子孙女都要守孝, 孙子们还罢了,都是皇孙,订了亲可以等,嫡福晋没进门也可以先安排侍妾通房,但格格们这一等可就等出去了。 “额娘不必担心,横竖已经初定总不会出岔子,那边若是果真大胆,大不了换一个。” 但凡要脸面的人家,肯定是要等着正妻进门才会有孩子,就算有庶长子、庶长女也定是正妻进门之后生的,若在正妻进门之前就生下庶出孩子,无论哪个时代都说不过去。 不过虽说这种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没有。 林茈玉不怕自家的孩子嫁不出去,怎么也是王爷的闺女,大把人抢着要呢。但她的安慰并没有对戴佳氏起作用。 “你出身书香门第,自然不知道有些人家是不通礼仪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戴佳氏边摇头边叹,可又不说究竟是为什么,仿佛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林茈玉不好追问,只能劝:“凭他什么,天家骨血总不一样,他若真有胆子藐视天家威严,也算他有本事。” “哎,但愿是我多心吧。”戴佳氏又叹两声,才转去说些若皇太后崩逝要如何如何的话。 皇太后虽是皇太后,但实际上和康熙并没有血缘关系,在顺治时期也并不受宠,而且因为来自蒙古对汉话不大熟悉,她一直都是跟着孝庄很少离开慈宁宫,与后宫的嫔妃们并不相熟,嫔妃们自然和这位名义上的婆婆也没有多少感情。 如今她眼瞧着不好,妃嫔们要说心里多么伤心难过那都是假的,面子上将规矩做足也就罢了,想的更多的还是皇太后丧期的事。 两人说了些家里应对的章程安排,从殿内出来才知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雪。戴佳氏的贴身嬷嬷跟出来:“福晋多待一会吧,等雪停了再走。” 林茈玉抬头看看天:“瞧着阴沉沉的,怕是一时半刻停不了,还是回去吧,否则耽误到天黑路上更不好走。还有劳姑姑准备伞。” “福晋请稍后。”嬷嬷点头退下,不一会就拿过来两把伞。 雪容接过其中一把打开,罩在林茈玉头上,另一把嬷嬷打着,和雪容一起将林茈玉送到咸福宫门口。 肩舆已经在等着,趁着雪还没有变大,赶紧往宫门方向去。 匆匆回到淳郡王府,林茈玉换了衣裳喝了热汤,抱着汤婆子靠在软榻上叹气。 雪容也换了衣裳来:“好端端的福晋怎么又叹气起来,是想到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若能一直这样安安稳稳就好。” “京里这么多福晋,也就您最安稳了。”雪容调侃两句,叫小丫头将潮湿的斗篷拿去烤干。 这话也没说错,当皇子福晋当成林茈玉这样的,反正康熙的前十个儿媳妇里没有,后面那几个小的倒差不多。 白捡了几十年富贵生活,说到底还是林茈玉赚了。 “几个孩子都要进宫,叫人赶制几身保暖的衣裳出来,动作快点。” “正值年前,府上本就忙着预备新年的衣裳,人手充足,福晋放心,两三日就能赶制出来。” 皇太后的丧事那可是国丧,规模不是嫔妃可比,林茈玉没赶上孝庄和前面几位皇后的丧事,这回算是赶上了。 府上的绣娘暂时放下赶制新年衣裳的工作,忙着做些贴身、保暖、又不显眼的衣裳给小阿哥、小格格们,两三天的时间不算充足,可没想到连两三天的时间都没给全,皇太后就没了。 寒冬腊月里尸首不用特意处理便能保存,算是省了内务府的事,但守灵叩拜的人可就遭了罪。 林茈玉作为孙媳妇,跟着一堆福晋跪在嫔妃们身后,又冷又饿还得跟着哭,哭得眼睛都肿了脑子都糊涂了,到最后日子都数不清,反正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太后的丧事还没有办完,康熙又病了,而且病来如山倒,竟说起胡话来。 原本忙碌于皇太后丧事的人们瞬间精神起来,名义上说是来叩拜皇太后,实际上那双耳朵恨不能贴在乾清宫。 林茈玉跟着进宫,不想听也挡不住有些话仿佛长了腿一样往她耳朵里钻。 “今日皇上精神如何?” “方才我过来的时候,见李公公往后头来,想必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那看来皇上的身体已经康复,真是太好了。” “这倒不是,昨儿太医院留了十二个太医值守,听闻今日又传召了几个原本应该轮休的太医进宫。” …… 这些命妇太太们虽然不上朝,但对朝堂上的事情也是门清,再打听些后宫的事,稍微一联系就能推测出不少事情来。 康熙大病一场,就算勉强稳定下来恐怕也要拖些日子,而且说实话,康熙的年纪也不小了。 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小太监向这边走来,林茈玉连忙把耳朵收回来。 只见那小太监穿过前面的几位福晋,走到林茈玉身边停住:“淳郡王福晋安。方才皇上有旨,命淳郡王去前殿守候,稍后等这边的事情完了,还请福晋往前面去一趟,淳郡王有话说。” “知道了,有劳公公。”林茈玉尽量面容平淡地道谢,努力忽视周围看过来的目光。 但这耳朵就是该灵的时候不灵,不该灵的时候什么都能听见。 “这个时候皇上叫淳郡王干什么?” “在畅春园时淳郡王便时常伴驾,如今圣上龙体有恙,想必还是要淳郡王在侧才能安心。看来淳郡王在皇上心中,有不一样的位分。“ “这也难怪,淳郡王腿脚不好,争储无望,想要站稳脚跟只能依靠皇上的宠信。你与淳郡王福晋可相熟?” “别说我,这满京里有几个与她相熟?” 听着话题往自己身上拐,林茈玉直觉不好,赶紧随便找借口跟旁边的四福晋、五福晋打个招呼,然后给林黛玉使个眼色,跑到前面去找戴佳氏。 “额娘,皇阿玛把爷叫到前面去了,我到前面去一趟。” “你去吧,这边有我。” 打完了招呼,她抬脚就走,仿佛后面有狗追似的。 康熙很少住在乾清宫,但乾清宫仍旧是皇帝居住和处理政事的地方,妃嫔尚且不能够擅自前往,林茈玉自然更不行。她过了交泰殿之后就在一处廊下等着,自然有人去叫胤祐过来。 等了大概一刻钟,胤祐才鬼鬼祟祟地过来。 虽然在皇宫里用鬼鬼祟祟来形容一个皇子不太合适,看胤祐的动作除了鬼鬼祟祟,没有更合适的形容词了。 林茈玉莫名其妙:“你这是怎么了,皇阿玛在前头骂人?” “何止是骂人,还要杀人呢。”胤祐嗤一声,看看周围来往的宫女太监,没往详细里说。“这几日我都不回去了,皇阿玛身子不好,我在这守着,你回头收拾些东西给额娘,让额娘叫人给我送来。” 康熙的身体情况不好,是能这样在大庭广众说的吗? 而且不回去就不回去,以前在畅春园的时候经常有这种事,三五日不回去都是常事,派人说一声就行,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见个面? 林茈玉感觉情况不太对,拧着眉往上挑了挑。 胤祐仿佛没看见,又嘱咐了几句照顾额娘、看好家里的废话,然后就转身回去了。 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对。 林茈玉眉头拧着就没松开过,莫名其妙地转身准备回去,眼角余光却看见前方转角处一个小太监正快步离去。 随着小太监身影消失在拐角,林茈玉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些话不是胤祐要跟她说,是康熙让胤祐来说,而且不是说给她,是说给那些迫不及待的人们。 前些年为了争夺储君之位闹得天翻地覆,实在难看,所以康熙大力打压,之后便没人敢直接在明面上请旨立储,争来争去也不敢拿上来直说。但随着康熙生病,那些立储的声音想必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 康熙被孝庄带大,从小也算是跟在皇太后膝下,他还沉浸在悲伤中,大臣们却已经在盘算他什么时候死,不算算账他都白当这个皇帝。 无论胤祐还是林茈玉,都是替他把话散出去的工具,让人们知道他身体确实不好,是一定要让胤祐在旁边随时守着才能安心的程度。印证了人们的猜测,就看谁按捺不住,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了。 192 第 192 章 当了一回工具人,林茈…… 当了一回工具人, 林茈玉回到后头的时候从林黛玉身边路过,略有些做作地摇摇头。 她尽量做出想要示意但又害怕被别人发现的感觉,微微晃两下就赶紧把头低下,回到自己的位置之后站好, 一副不敢和别人对视的样子。 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 虽然她的眼睛没有看向众人, 但她的第六感明确告诉她,众人的神情已经变了。 有人要倒霉咯。 心中感慨一句, 林茈玉低着头拧着眉,将工具人扮演到底。 那可是康熙, 又不是那些混吃等死的皇帝,他年幼登基还能活到这把年纪,就算如今年纪大了, 就算他为皇太后去世伤心,就算生病了, 他也还能分出精力来去应对那些迫不及待的人们。 年节将近, 今年怕是很多人都过不好年了。 好不容易完了今日的事,尚未从宫里出来,林茈玉在宫道上就小声对雪容吩咐:“皇太后过世,今年过年府上各样采买减半,回去将几个管事的都叫过来。” “是, 福晋。” 宫里到处都是人, 大大小小的主子吩咐下人最常见不过, 所以这种悄悄话等闲是没人特意去听的,可今日不是寻常。这么多人进进出出总有耳朵尖的,而流言最可怕的就是它在传播过程中会不断被曲解,等林茈玉这看似平常的一句吩咐传到有心人耳中, 不知道会被换成什么版本。 林黛玉是贝子福晋,放眼天下也是富贵顶端,但放在够资格来祭拜皇太后的命妇中就没那么显眼。她走在后面出来的较晚,正好听见擦肩而过的几个命妇说话。 “看样子确实不大好。” “年纪大了,总会有那一日。咱们也要早早预备着。” “是啊。” 说话的这几个头上已经可见白发,这话也不知是在说别人还是在说她们自己。 几人看见林黛玉,点头算是问候,然后转身一起走了。 看着她们走远,林黛玉侧头问身旁的丫头:“贝子呢?” “方才往前头去了,皇太后的后事由诚亲王和咱们贝子负责,前头有人来传话贝子爷就过去了。” 诚亲王胤祺是太后养大的,胤裪是苏麻喇姑养大的,他们两个来负责后事最合适不过。 林黛玉没再说话,想起方才林茈玉那带着明显表演痕迹的动作,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她停住脚步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转头又回万琉哈氏那去了。 距离过年已经没几天了,皇太后丧期本该暂停宴饮享乐,可人们互相走动的频率不仅没有降低,反而明显上升。 林茈玉要出门也躲不过被人们拉着说了几句话,不得已把糊弄学搬出来,不好糊弄的就努力糊弄,凡事以胡说八道为主。 “王爷这几日都没回来,也不知道宫里怎么样了,我这颗心一直悬着。” “太医?对了,前儿我才叫了太医,年下这么些事可不能生病,回头我得再找太医看看,开些药吃着。” “谁说不是,打从上个月皇阿玛病了,太医院都没有话传出来,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不是为皇太后跪经就是为皇阿玛祈福。什么,你说皇阿玛病情加重,什么时候的事?” …… 反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糊弄方法,从腊月二十五到来年正月十五,林茈玉这张嘴就没说过几句正经话,为了养好精神胡说八道,她甚至把家里的事大部分都扔给侧福晋那拉氏,专心对外。 皇天不负苦心人,装了一个多月的傻,来找她套话的人终于越来越少,反倒是在命妇中开始流传淳郡王福晋脑子不好使的流言,并且大家似乎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之前她不爱出门去交际,八成是淳郡王怕她丢了淳郡王府的脸。 不好使就不好使吧,反正相对于这些成精似的人物来说,她脑子本来也没那么好使,被怀疑脑子不好使总比耍小聪明反被人算计强。 精神紧张地过完年,胤祐还是没能回家,甚至直到正月底他回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偶尔回来也不敢多说什么,来去匆匆,仿佛康熙真的不久于人世。 京城暗潮翻涌,就连远在姑苏的林瑾都写信回来,说有人拉拢到他头上去了。 这算盘打得,雪容都哼两声:“如今陪伴在皇上身边时间最久的就是咱们王爷,而咱们王爷是摆明了不站队不帮任何一个兄弟的,他们拉拢不到王爷就去拉拢咱们三老爷,归根结底还不是想拉拢王爷?当谁看不出来呢。” “他不怕咱们看出来,就怕咱们看不出来。把瑾哥儿的信留着,等王爷什么时候回来,把信交给他处置吧。” “是。依奴婢看,这信就该交给皇上!” 胤祐的倚仗就是康熙,这个时候对康熙有所隐瞒不是明智的选择,一旦暴露他就会失去信任,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但对康熙太掏心掏肺也不行,毕竟晚年的康熙已经开始多疑了,他把信交上去被反咬一口,也是完蛋。 林茈玉扒拉着干果盘里的各种坚果、干果,不知道胤祐会怎么跟康熙说。 而皇宫里,胤祐正在乾清宫外和胤禛说话。 “里头形式不好,四哥你等会再进去。” 胤禛是为正事来的,就算康熙病了全国的政事也不会因此停滞,该办还是要办,对于胤祐的提醒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然后继续叫小太监通传。 那小太监自然是和经常见面的胤祐更熟悉,看了胤祐一眼才进去。 这个小小的动作并不明显,但胤禛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不甚明显的情绪一闪而过,口中道:“七弟你这一个多月都在这?” “是啊,皇阿玛看谁都不顺眼,也就剩我在这了。”胤祐指指自己的腿,有些自嘲的笑一声。 传话的小太监正好出来:“雍亲王请。” “等等四哥,你等会进去不管皇阿玛提到谁都只管夸就行了,说完正经事就赶紧出来。”胤祐忽然伸手,将人拉住嘀嘀咕咕两句才松开,然后退到旁边没事人似的。 胤禛不大和人亲近,被拉住的时候愣了一下,想要再说什么但康熙已经在里头等着,只好先进去。 “儿臣参见皇阿玛。户部呈上去年的银册,儿臣已经看过,其中发现了几处疑问,还请皇阿玛过目。” “嗯,拿上来吧。”康熙在上首头都没抬,随意指挥李德全下来拿折子,他还在看着另外一份折子,半低着头看不出喜怒,但听声音中气十足,比刚过完年的时候好了不少。 胤禛将折子双手递给李德全,趁着抬头的间隙余光扫视,注意到台阶下方扔着份打开的奏折。 看来康熙刚刚发了通脾气,难怪胤祐说不适合进来。又说不管提到谁只管夸,看来是和兄弟们有关,不知道是谁又弄出事端来。 扫视的时间比眨眼长不了多少,胤禛重新低下头面色如常,脑子里已经开始排除究竟是谁闯了祸,闯的什么祸,会不会将他一并连累…… “你办事历来细心,这些积年的老问题在你手上处理了不少,只是户部紧缺不是三两年就能解决的。先放着吧,明日叫上户部尚书,你们再商讨一番。” “儿臣遵旨。” 看样子康熙对差事办的还算满意,胤禛躬身行礼准备退下,忽听上面康熙又道:“春耕在即,工部没什么说的?” 工部?忽地又想起胤祐的话,胤禛拱手:“回皇阿玛,前几日八弟才找了儿臣,说为春季水利向户部申银子,只是年初事情多,又有皇玛嬷的大事,便先拖了几日。况且皇玛嬷去世八弟伤心,儿臣瞧着他精神不大好。” “春耕是大事,不能拖太久,你们尽快办了。” “嗻,儿臣领旨。”看康熙没有别的话要说,胤禛才告退出来,走到门前看着靠在廊下晒太阳的胤祐,心中一动,走过去。 “七弟,皇阿玛这几日心情都不好?你时常伴驾,多劝劝才是。” “皇阿玛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我说劝就能劝住的?太医们都劝不住。幸好如今他身子好些,又有四哥帮忙在政事上分忧,不然……嗐!” 胤祐手一摆不太想多说的样子,偏头看见有小太监过来,挺起身子站直:“怎么了?” “刑部两位大人递了折子过来。”小太监拿着刚收到的折子,双手递上。 胤祐十分熟练的拿过来打开,迅速扫视两眼:“又是这些破事,不见不见,让他们回去等着吧。” “嗻。”小太监把折子拿回来,往怀里一揣就转身出去。 他们如此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胤禛更加诧异:“折子都从你手上过?” “当然不是!”胤祐似乎受到惊吓,声音都提高不少。“该走内阁的还走内阁,不过最近总有人提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皇阿玛叫我先看一眼,混账东西就打出去,正经事再放进去。” 说着,他忽然压低声音:“四哥你是正事吧?” “自然。” “那就好。”胤祐松口气,往廊下柱子上一靠,继续晒太阳。 这般无所谓的态度,胤禛心思又动起来:所以胤祐刚才不确定是不是正事,就把他放进去了? 虽说已是立了春,但寒气未散春日并没有完全到来,这里被太阳晒着暖洋洋的,的确是个好位置。 胤禛自己脑补够了,准备开口告辞,结果一抬眼又看见胤祐正拿着什么往嘴里送。 胤祐也注意到他的视线,从荷包里捏出个不知道是果干还是肉干的东西:“和昳的小零嘴,我吃着味道不错装了两包,尝尝?” 胤禛:“……” 和兄弟分着吃侄女零食这种事,他下辈子也干不出来,尤其是在乾清宫,人来人往这么多双眼睛瞧着的情况下。 “时候不早我还要去户部一趟,明日再过来。你既然在皇阿玛跟前当值,就正经些。” 果然是板着脸仿佛所有人都欠他八百两银子的胤禛,一张嘴就教训人。胤祐把手里的零食塞进嘴里,又掏出个小粉帕子擦擦手,站直:“知道了。” ……那粉帕子上歪歪扭扭比鸭子还丑的鸟,胤禛看见了都感觉伤眼睛,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绣的。 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再一想刚刚才欠了他个人情,小侄女年纪小也犯不上跟她计较,更没道理不许当爹的用闺女送的东西。 话在脑子里转了两圈,到底没说出来,胤禛脸色变了两变,最后板着脸走了。 193 第 193 章 全国这么多州县,政事…… 全国这么多州县, 政事是永远处理不完的,办正事的人也不是只有胤禛一个,有人带着正经事过来自然是要放进去的, 那些其他的心思就被拦住了。 当然, 也不是所有的心思都能被拦住, 比如走内阁的那些。 皇上病重长达两月, 底下人没有心思才是稀罕,议储的声音再次出现在朝堂上,奏折上也越来越多, 从开始只是试探着提议是时候重新确立储君之位,到现在已经开始再次推举储君人选。 不过与上一次不同的是,上次是康熙下令命众人推选出心目中太子人选, 而这一次是在康熙完全没有发话的情况下,某些人迫不及待的跳出来,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大了。 以前胤祐还是站在殿外不远处,现在都恨不得躲八丈远,就怕不小心被连累。好容易回家两天, 又听闻这些人都找到林瑾头上,在屋里转两圈然后一口将杯中茶水饮尽。 “京城里还不够他们折腾的, 连外头的人都不放过, 这是把太子的事都忘了。” 当初索额图为了帮太子在各处搞的事情不少, 可即便是功勋累累的索额图,事败之后也没能让康熙手下留情,最后落得个囚禁宗人府赐死的下场。这些人是觉得他们比索额图更强,还是觉得康熙真的已经没有精力跟他们算账了? 林茈玉好心提醒:“你在宫里能见到皇上,知道皇上的身体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这些人在外头可不知道。若皇上的身子果然不好, 他们这样的行为就是在向新君尽忠,将来可都是有从龙之功的。” “在宫里时间太久,倒把这个给忘了。” 康熙病重后着实是合宫上下都紧张了一阵子,连朝会都取消了,后来他精神好些能够处理政事,但朝会并没有恢复,只有进宫面圣的之人能见到他。 但能见到他并不代表敢盯着他看,大臣面圣是要低着头的,自然更没有几个人知道他身子好了许多,外面的人会做出这种急切之举,想一想倒是也能理解。当初康熙通过胤祐和林茈玉将病重的消息散发出去,不就是想要这个效果吗? 啧两声,胤祐拿着林瑾写来的信又看了看:“他们只是拉拢,也没有说什么别的话,暂时先不管,等皇玛嬷下葬之后再说。” “你准备如何说?” “告状肯定是不行,这些人看着是老九的,那就把信还给老九。”确定信上没有什么不能被外人看见的东西,胤祐将信折起收进怀里,转头用眼神询问林茈玉的意见。 林茈玉和康熙面对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拿捏不准康熙的心理,可不敢胡乱建议:“你看着处置,若是这封信不成,叫瑾哥儿再另写一封来。” “不用,这封才真实。” 这是林瑾写来林茈玉的家信,言辞自然不会像给外人写信那样谨慎,用词也没有那样考究,期间不仅涉及到关心彼此的家人,谈及为林如海守孝的事,以及林家那些远亲等等,到激动处还有那么两句不太文雅的用语。 确实够真实。 胤祐都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能给康熙看的,林茈玉也没意见:“明儿还进宫去?” “后日再去。再过几日皇玛嬷就要下葬,明儿我去那边。” “那今天把晚饭摆在正厅吧,将几个孩子都叫过来,年下都没见到你,孩子们都快不认识爹了。” 后宫里的皇阿哥跟亲娘不熟,王府里的小阿哥跟亲爹不熟,在林茈玉看来这皇家多少有点毛病。 “你安排。”胤祐才不管,他小时候就是这么过来的,亲爹亲娘都不熟,并不觉得他和儿子、闺女见面少是什么问题。但林茈玉既然安排了,他自然也乐意,而且康熙似乎还挺喜欢看他身上偶尔不经意流露出来在家和孩子们相处的痕迹。 新年和正月十五都没热闹起来,林茈玉和林黛玉这个花朝节的生日自然也没过成,吃一碗长寿面就算是意思到了。 胤祐的行程大部分都安排在康熙那边,花朝节那日也没在家。但花朝节过完没几天,他就带着一行人杀气腾腾地直奔翰林院,抓人去了。 赶巧,那天巧姐儿正好过来说话。 “废太子还在位时,深得江南儒生支持,翰林院又是天下读书人聚集地,这些日子翰林院不少人都自发汇聚为废太子请命,请求重新册立为太子。他们也找了相公,不过被他含混过去了,为这事还与同僚们闹得不大好看。” “还找到你们家去了?”林茈玉挑挑眉。 林瑾不在,西林觉罗氏闭门谢客,胤祐又刻意躲着前朝的事,她对前头的动静了解比别人慢不少。 巧姐儿点头:“牵头的人与相公同为翰林检讨,听闻还找了几位院士,只是不知道他们条陈奏折上是如何写的。” 虽说从龙之功很诱人,但能做到韩林院士几乎都是老头子,即便不看年纪他们也不缺这个功劳了,所以八成还是底下的人迫不及待。 他们或是和板儿差不多的年纪,满腔热血梦想着干一番大事业,又或者是年纪大了才终于考中得了这么个职位,等不及慢慢升上去想要走个捷径,无论哪一种,都是将身家性命拼上孤注一掷啊。 林茈玉摇头叹息:“方才听人说你表姑丈拿人去了,等着看被拿的人是谁,就知道谁高居首位了。” “人人都想平步青云,可扶摇直上哪是那么容易的?”巧姐儿也叹气,她隐隐还记得幼年荣国府的富贵,短短前半生也算是经历了大起大落,倒比那些自诩饱读诗书的男子们更能冷静自持。 简短评几句外头的事,话题又转回自家:“母亲和二姑姑、四姑姑叫我给表姑母道生辰贺喜呢,二姑姑家的大妹妹去年年底议了亲,明年菘哥儿也要议亲了。” “我都到这个年纪,过一年老一岁,贺喜不贺喜的什么打紧?倒是菘哥儿,若是不着急就晚两年吧。” 贾家事情的影响还没过去,凭贾琏和王熙凤如今的身份、人脉怕是也找不到什么好亲事,倒不如再等两年,届时贾琏能升最好,便是他不能,板儿也该往上走走了。 林茈玉含糊着提醒一句,巧姐儿听话地点头:“对了,还有件事。祖父和祖母回去后,赵家去人了。” “赵家?” “是邢家的亲戚。听闻这位远方表姑母当年成亲也是父亲牵线,她的长子是早年姨祖母还在的时候拜了江南名儒为师,如今很是谦逊有礼,母亲说他性情文采都随了表姑。” 听巧姐儿这样说,林茈玉才猛地想起江南地广,那边除了迎春和惜春还有邢岫烟呢。只是邢岫烟成亲后并没有扒着贾家不放,除去逢年过节给邢夫人送些年节例礼,等闲很少出来刷存在感,更没有主动与她们这些姊妹攀亲,是个真真清高自持的人。 “你这个表姑母虽说确实远了些,但也的的确确是个不错的人,她若什么时候到京城来,你告诉我一声。 “您跟她很熟悉?” “算不上很熟悉,不过她的性子我很喜欢。说起来,她当年差点就进了虎狼窝,赶上你爹替她说了门亲事也是运气好。” 邢岫烟当年差点嫁给薛蝌,虽说薛蝌比薛蟠强了点,但与邢岫烟如今的夫家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如今她儿子算是读书有成,想必过不了多久,她就能从商户重新回到官宦阶层。 贾琏当初有拿她做人情的心思不假,推了她一把也是真。到底还是邢岫烟自身更重情义,在这个时候还认邢夫人这个姑姑,派人去看她,属实是难得。 想到薛蝌,林茈玉又想到薛宝琴:“板儿在翰林院,可识得一位梅翰林?” “梅翰林?似乎听闻早年倒是有个姓梅的翰林,不过他已经告老还乡了。” 是了,薛宝琴嫁给梅翰林之子,梅翰林的年纪应当比林如海也小不了许多,这个时候即便活着也告老了。若能一家还乡衣食富足,凭薛宝琴的心思本事,想要安稳生活还是能做到,相比起薛家的其他人,她算是为自己的后半生争到了。 许多年过去,这些人和事真是很久不曾想起了,恍惚又回到众人在花园笑闹的时候。虽说当时有不喜欢的人、有看不惯的事,可当多年之后再次回想起来,当年的那点讨厌,似乎也没什么了。 “你明儿往十二贝子府去?” “预备着往那边去呢,原是想着花朝节来,可花朝节一日太过仓促,索性就晚几天。您有话叫我带过去?” “想起些你小时候的事,你就把今儿说的话跟她再说一遍就好。” “哎。” 巧姐儿当初才几岁,能记得多少?林茈玉怎么说她就怎么听,横竖是她表姑母。除了迎春这个亲姑母,林茈玉、林黛玉这两个表姑母和探春这个堂姑母就是最亲的了。 又陪着林茈玉说了会闲话,巧姐儿起身告辞回家去,第二日带着王熙凤等人送来的同样的礼物去往十二贝子府,那边翰林院抓人的消息也出来了。 翰林检讨朱天佑请旨复立胤礽为太子,引得康熙大怒,已然下旨诛杀。 巧姐儿松口气,庆幸板儿没有被同僚裹挟跟着他们联名上奏,和林黛玉说话的时候忍不住表现出来。 林黛玉才命人拾了干净的花瓣来炮制花茶,手上动作未停看她一眼,笑道:“朝堂之争历来如此,你经过了抄家之事还不能明白?” “正是因为明白,才更庆幸。” “你是个聪明孩子,能经得了事,也能珍惜眼下,人们若是都能像你这样,世俗免去多少事端?快回去吧,你这身子不宜操劳,近日别再出来了。” 刚进门没说几句话就被送客,巧姐儿愣住,不明白怎么得罪这位表姑母了。 她这副模样,林黛玉只得放下手中茶针:“虽说你如今不是勋贵亦不是宗室,不必为皇太后守孝,但这喜事来的确实不大是时候。” 喜事? 巧姐儿愣了半晌,直到林黛玉的视线落在她肚子上,才后知后觉,连忙抬手搭在小腹上。 194. 第 194 章 皇太后去世,皇室宗亲…… 皇太后去世,皇室宗亲自然是要守孝的,但也没有要求天下百姓都跟着一起守孝的道理,巧姐儿如今不过是个普通七品官的娘子,生不生、什么时候生那都是她们自家的事。 只是巧姐儿作为当事人的确没有感觉,被林黛玉点出来还不大相信。 “我,我上月初还来了月事。” “是吗?许是我看错了吧,只是觉得你有些像我有孕的时候。”林黛玉笑笑没有多做解释,但她这话实在不是那么能站得住脚。 都说有经验的嬷嬷可以看出来女人是不是处子,但没听说凭眼睛就能判断是否有孕的。若真能做到如此,还要太医干什么? 巧姐儿不大信,但又盼望着是真的,她和板儿也成亲一段日子,是时候要个孩子了。板儿老家那些乡亲以及王家那边,最不缺说嘴的人,有了孩子才更能堵住他们的嘴。 “今儿天色不早,我就先回去了。”心不在焉地说了会子话,巧姐儿就迫不及待告辞,急着回去找大夫确认的心思都快写在脸上了。 年轻小夫妻着急能理解,林黛玉笑着摇摇头叫她先回去,临走还收拾了些东西叫她带回去。怎么说也是小时候教导过几日的小姑娘,还是有感情在的。 回去后的巧姐儿着急忙慌请了大夫,当天晚上板儿回家就给下人散了喜钱。消息送回老家,年过百岁的刘姥姥闹着要吃酒,谁都拦不住。 板儿的父亲狗儿如今也不用下地干活,衣着体面像个老乡绅:“虽说是送回来好消息,可您都这把年纪还喝什么酒?” “这把年纪怎么样,早几年板儿没考中的时候,我还下地干活呢!我心里高兴,吃几杯酒算什么?对了,消息给二奶奶送去了没?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快派人给二奶奶送去。” “送去了送去了,给咱们送了信紧跟着就往南边去了。都什么时候了,也就您还叫她二奶奶。” “呸!当初咱们家连饭都吃不上,不是贾家给的银子?如今板儿才有芝麻大点的出息,你就想翻脸不认恩人!”刘姥姥一边说一边伸着手指在狗儿脑袋上戳。 她是家里年纪最大的长辈,供板儿读书的银子是她去贾家讨回来的,也是她坚持要让板儿比着荣国府学规矩,可以说全家能有今日享福全靠她。 当初巧姐儿和板儿议亲时贾家还没出事,狗儿高兴的做梦都能笑醒,后来贾家出了事他对这个儿媳妇就开始找茬挑刺,也是刘姥姥护着巧姐儿,不许狗儿跟着到城中府邸去住,免得挑拨离间小夫妻两个。 眼见着青梅竹马的小夫妻开花结果,她笑得露出嘴里仅剩的几颗牙:“都是小年轻不懂事,我得去瞧瞧去,叫人准备车,我明儿就去。” 狗儿正护着被戳的脑袋,一下子来精神:“咱们一家子都去吧。” “你去干什么,你是会生孩子还是会奶孩子?什么用都没有,跟着只会添乱。叫板儿娘跟我去,你在家里把田地庄户照看好了,若是我回来出岔子,看我不打你!” 板儿在城里做官上进,家里可不能拖后腿,狗儿虽说心肠不坏,但虚荣、自大、想当封建大家长等等毛病是一样不少,家里穷的时候拉不下脸去求救,家里富了以后却没少想着当老太爷,刘姥姥可不敢放他出去。 训斥他几句,刘姥姥叫上板儿娘,当即就忙着收拾东西,第二天太阳还没露出边来就迫不及待出发了。 远在江南的王熙凤接到消息之后更是高兴不必多说,她当年因为没有儿子腰杆不硬的感觉恍如昨日,巧姐儿若能早早生个儿子,比贾菘成亲更让她高兴。 贾琏从外头进来就见她在看着信笑:“哪来的信看着傻乐,什么好事不成?” “自然是好事,你马上就要做外祖父了。王仁还想把闺女给板儿,等巧姐儿生了儿子,我看他怎么有脸去吃满月酒!” “巧姐儿有了?八字刚有一撇,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儿子?” “我就是知道!” “好好,你知道。”贾琏胡乱应两声,脸上还有几分无奈和宠溺。 经历了这么些事,终究还是原配的两口子最好,贾琏没了乱搞的心思,王熙凤的性子也被磨平不少,两人反倒比刚刚成亲的时候更亲近,如今身边也就有个平儿跟着。 帘子掀起,平儿端着水盆进来服侍贾琏洗手,洗完手又把盆端出去,三人之间融洽得很。 贾琏坐在椅子上,甩甩手上没擦干净的水,接过王熙凤递过来的茶:“林姑父去世快满一年了,你收拾东西,叫人往姑苏去一趟。” “我记着日子呢,再过两个月林表弟就要回京城,东西早备下了。正巧,看巧姐儿的来信说京城里不太平,林表弟回去了也能照应照样他们小夫妻两个,否则在京里没人什么事都办不成,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人给害了。” 远在京城的事他们管不了,巧姐儿也是报喜不报忧,但康熙生病的消息是要通告全国官员的,猜都能猜出来京城势必争端四起。幸好他们还不知道翰林院已经被拿了人,否则晚上觉都睡不着。 平儿收拾好外头的东西进来听见这句,接话:“昨儿我和太太还说呢,咱们不在京城有不在京城的好处,姑爷就是个七品小官,碍不着他什么,太太何苦白担心。” “怎么就白担心?京城天子脚下,就算七品小官也和外头的不一样,一不小心就会牵扯到什么掉脑袋的事。” “那不是还有王家呢?” “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菘哥儿,打从叔父没了,你看王家还办过什么正经事?他们若真有本事,早把自家的子侄捧起来,用得着去糟践巧姐儿?” 出嫁前王熙凤就不是家里最受宠的,如今一边是早八百年不联系的娘家,一边是亲闺女,她还分不清该护着谁吗? 平儿是跟着从王家过来的陪嫁,也说不出为王家辩解的话,这事的确是他们办得不好。哪怕去找巧姐儿拉关系都比给板儿塞妾强,到时候凭借巧姐儿的关系,还有两个王家连过宗的关系,板儿还能不与他们联手? 摇摇头,她换个话:“既然要去姑苏,不如叫三爷去吧。” 贾琏动作一顿:“也好,总要给姑母上香,我如今担不起半点错处,叫他去正好。” 贾赦、贾政、贾敏三兄妹中仅剩的就只有一个贾赦了,但他如今在金陵老家待着,名义上说是为贾母守坟,实际上就是躲着不见人。小一辈里年纪最长的贾琏还保有官职,半点错处不敢犯,小心谨慎兢兢业业,第二的贾宝玉不知去向,贾琮、贾环在分别读书,只是贾环在探春那,就只剩下贾琮了。 说着话在心里将自家人盘点一遭,贾琏摇头暗叹:“也不知能不能考中,嗐。” 科举是全天下读书人的盛事,多少人四五十岁才能考中,多少人穷尽一生都考不中,谁敢说准话? 王熙凤和平儿对视一眼,没接这茬话,转头说起知府大人家添丁贺喜的事。在这片地界上需要她们去维系的人情关系也不少,关照的事情多着呢。 贾琏也没再说这些,喝了茶休息片刻,用过晚饭后便到书房写公文去。当年林如海教他的时候只觉得这些文章能要了他的命,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得心应手了。 巧姐儿有孕的消息在外头转了一大圈,京城里皇太后终于下葬了,人们恭请圣安时得到的回应也终于从“圣体违和”变成了“圣躬安”。 康熙再次站在朝会上,底下的人一个比一个老实。 遥想当年他对废太子胤礽是何其宠爱,可如今上书复立太子的人都被杀了,何况其他人?从龙之功自然要紧,但也要有命才能享受得到这功劳。 散了朝,几位皇阿哥都被留下。 “前几日朕身子不好,政事都辛苦你们了。” “能为皇阿玛分忧,是儿臣之幸。” 回答得倒是挺整齐,胤祐悄悄抬头用余光瞥了瞥。老三坦然老四板着脸,老五还在皇太后陵前没回来,老八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老九也巴望着乱看,老十好像在盯着脚,再后面看不见了。 啧,这么多兄弟真糟心。 上头的康熙却看不出糟心,全然一副病了许久好不容易回归朝堂,忙着处理政事的模样:“兵部尚书告老,你们可有举荐人选?昨儿朕收到了青海的折子,准噶尔部……” 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推举太子事件似乎就这样被轻轻放过,康熙将朝堂上要事一件件说来,唯独对立储之事绝口不提。然而现在站在这里的大部分人,最感兴趣的就是立储。 反正不管哪一件都落不到自己头上,胤祐开始魂游天外。 皇阿玛身子好了,应该用不着他每天都在旁边,正好天气和暖,出去郊游两日。不行,皇太后丧期未过,郊游算享乐不能去,那就在家里歇两天。几日后的万寿节大约也过不成,煮个面吃吧,福晋做的拌面不错,可以端进来给皇阿玛尝尝…… 从东想到西,从南想到北,胤祐面上看着一本正经,实际思绪已经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终于等到康熙允许众人散了,胤祐才回神跟着一起退出来,然后就发现众人看他的神情不大对劲。只是他向来跟这些兄弟算不上亲近,问也问不出口,就当没发觉。 下了台阶,老九没忍住:“七哥不想说点什么?” 说什么?刚才皇阿玛说什么我都没听见,我能说什么?你去问别人,问我干什么? 在脑子里反问一通,胤祐面色如常:“皇阿玛的决定自然有他的道理。” “装模作样。”老九甩手就走,老八都没拦住。 这么大反应,皇阿玛刚才说什么了,难道还能立我当太子?你疯了皇阿玛都不会疯。 撇撇嘴,胤祐没理他们。 而站在旁边的胤禛看着胤祐这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他这个七弟刚才肯定没听皇阿玛说话,说不定还在脑子里想闺女的哪个零嘴好吃。 越想越觉得可能,胤禛嘴角抽了一下,举起拳头捂着嘴轻咳一声,等胤祐看过来,道:“皇阿玛说让高起担任兵部尚书。” “高起?”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胤祐拧着眉,一边试图从脑海里翻出这个人的信息,一边试图从胤禛八百年不变的脸上找出点蛛丝马迹。 当然,要从老四脸上找痕迹有点困难,但要从他身旁的老三脸上找痕迹就容易多了。只是老三这张带着点挪谕、调侃、暧昧的脸,着实有点难以入目。 不过高起…… 忽地灵光一闪,胤祐恍然大悟。这不是他亲家吗? 总是惦记着高其位,差点忘了他长子叫高起,正是大格格前不久才新鲜出炉的公爹。 这位亲家公没在京城当职过,对他的名字还真不是很熟,大格格就算写家信回来也不会提起公爹的大名,一时半刻还真没反应过来。:,,. 195 第 195 章 “皇阿玛既然说要让他…… “皇阿玛既然说要让他来当兵部尚书, 肯定是有自己的考量。”胤祐含糊两声,对这个结果并不是很意外,但兄弟们会是这种反应也能理解。 因为是自家的亲家, 所以他只惦记着高其位,但其他兄弟们可记得清楚着呢。高家不仅高其位,祖上也都是有功劳的, 只要高起不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凭借祖荫升上尚书职位也是早晚的事。 就是不知道他回来大格格会不会回来,啧。 悄悄啧两声,一抬头就见胤禛在盯着他看:“四哥有事?”胤祐伸手在脸上擦一把。脸上没有东西啊? “没事。”胤禛收回视线,相信他并不清楚康熙的打算。“皇阿玛的身子好了许多,你当值也可以轻松些了。” “话是这么说,但这两个月积攒了不少政务,处理也要处理一阵子,不是还有青海的战事吗?怕是过不了多久那边就会打起来,到时候四哥你管着户部, 有的头疼呢。” 康熙算得上是个明君不假, 但他爱花钱也是真的,世人皆知他数次下江南,还有数次巡幸塞外, 这些都需要银子撑着, 而且他还是个喜欢修园子的, 畅春园、圆明园都算, 年纪大了更是还有许多不大出名的小园子, 去胤祉的园子住的时候也花了不少钱。如果不是早起攒下来的钱多,根本不够这么花。 可再多的钱也总有花光的时候,何况除了康熙花还有天灾、征战等等, 户部的支出一年比一年紧,就算胤祐没有过问过户部的事情,都替胤禛感到头大,也终于明白他当初跟风向户部借银子的时候福晋为什么是那个反应。 这些银子早晚都是要收回去的,若是让胤禛来收,他那个性子肯定不会闹得多好看。 再次感叹一遍福晋的好处,胤祐就露出点同情:“四哥辛苦了。” “你我身为皇阿哥,自然要为皇阿玛分忧,护卫天下太平。”没接这茬话,胤禛公事公办地回应两句,然后点头示意就抬脚离开了。 走在后头的十四路过,哼一声:“装什么装,好像户部都是他的钱似的。” 这话声音不低,完全不怕被人听见,甚至说完他还跟在胤禛身后出去,是半点不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多招人膈应。 胤祐摇摇头。 幸好他没有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看着比其他兄弟更糟心。 康熙大病七十余日,终于宣布恢复健康,朝政可以正常处理,那些激进请求立储的人又重新安静了下去,一切似乎又恢复正常。 但只有康熙自己知道,他确实是老了,这场病差点要了他的命,等下一次生病的时候,说不定就是他撒手人寰的时候。只是储君大事未定,他没有将内心深处的担忧告诉任何人,就连胤祐也没有。 晚年病弱带来的多疑和戒心,已经让他将任何人都排除在信任范围之外,胤祐也只是比其他人稍微强那么一点而已。 胤祐本人还不知道康熙的想法,他好容易得了几日休假,要干的事情多着呢。林瑾快从姑苏回来了,京城近来的局势他这个做姐夫的得和林瑾念叨两句。年节没过成,一些耽误的事也得料理了…… 事情没有办完的时候,回家忙了三五日,又过了万寿节,胤裪和胤祺才从皇陵回来。胤裪仍旧领着内务府的职,胤祺则被康熙指派去祭奠李光地了。 等林瑾在姑苏过完林如海、贾敏的祭日,姗姗来迟时已经是夏日。 然后镇国公吞珠病故,刚回京把屁股坐热的胤祺又被指派去送安葬费。 胤祐前脚接了林瑾,后脚就没忍住:“皇阿玛这是把所有的丧葬事宜都交给老五办了,不准备给他点别的正经事?” 林瑾才刚回来,所有的事情听了满耳朵,还没来得及细细分析,只略微顿了一下便回:“现在朝堂上局势紧张,许是皇上不想让他参与进来。” 胤祺由太后抚养长大,蒙古那边是更看重他的,但康熙把他指派去主持各种丧事,没有哪个皇帝去主持各种丧事,这是在间接告诉蒙古趁早断了念想? 虽然也能说得过去,但老五恐怕心里不痛快。 果然,老五忙完回来就找胤祐喝酒,虽然没明说,但暗里吐槽了半天,周围伺候的下人恨不得把耳朵堵上。 年羹尧也回来了,听闻林瑾在丁忧,特意去林府拜会,两个昔日的同僚不知道说了点什么,没过几天年羹尧就升任四川总督走了。 林茈玉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正忙着迎接大格格:“这么快就升到四川总督了?” “谁说不是,他这个年纪的官员大多都在四五品,祖上又没有多少封荫,果然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咱们三爷丁忧后复职,再往上升也才四品。” 雪容赞叹两声。连她都感慨年羹尧是个人物,也难怪能在史书上独占一笔。 历史上年羹尧的功绩可不止于此,他的专横跋扈还没到时候呢。林茈玉没应声,转而问:“大格格他们还没到?” “后日就到了。昨儿侧福晋问了好几回,今儿您也问,大格格在咱们府里的地位可是没人能比。” “虽然不是我生的,但是府上的第一个孩子,自然不一样。这回跟着她公爹回来也不知道住多久,记得把她之前的屋子收拾出来,即便不住她看着也高兴。” “福晋说过好几遍,早收拾出来了。” 后世林茈玉就最讨厌出嫁的女孩在家没有房间,这辈子有钱有权,她们家的女孩不管是不是她亲生的,只要她还在,屋子就都有。 淳郡王府里上下都喜气洋洋,那些进府晚的侍妾、下人对这位大格格的受宠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可惜在皇太后丧期里,不然大格格回来绝对是淳郡王府的一件盛事。 不能大张旗鼓的高兴,那就一家子关上门偷偷高兴高兴。 高起算是累任兵部尚书,又有祖上封荫,他的几个孩子将来都是要做官的,大格格的夫君更是,有个格格做夫人,他将来想不当官都不成,只看能在京城留多久。 胤祐的老泰山是林如海,但他是皇子,是君,林如海是臣,所以他并没有多少当女婿的经验,自然也就从林如海身上见不到当老泰山是什么模样,所以在面对女婿的时候,他将皇子威风搬出来。 林茈玉开始还端着笑:“一路进京辛苦,我家大格格在家都被惯坏了,嫁到你们那边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小夫妻两个有什么可不准闹。你父母可好?你叔叔婶婶可好……” 第一次当岳母,当成这样林茈玉觉得已经可以了,但不到五分钟就见胤祐把女婿训成孙子,她的嘴角就垮下来。 偏偏胤祐还毫无所觉:“听闻你在成亲前房中就有人了?大格格虽是女儿,但也是龙子凤孙,若是被我知道她受了委屈,你可小心些。” 本来还想稍微拦一拦的林茈玉听见这话,把准备掐人的手又收了回来。 爹给闺女撑腰,天经地义,挺好,不用拦。 女婿老实巴交唯唯诺诺,大闺女捂着嘴偷笑,笑几声才上来帮自家相公说话:“就像阿玛说的,女儿是格格,谁敢给女儿委屈受?公公、婆婆都是明事理的,他也向着我,那两个不过是屋里伺候的,添两双筷子养着罢了。” “那就好。你们瞧着要在京城住几年,时常回家来看看你额娘,还有你玛嬷,得了空进宫去瞧瞧,你玛嬷可惦记着你呢。” “哎,才回来事情多,过两日就去,我还给玛嬷带了那边的特产,都是新鲜玩意,玛嬷定然喜欢。” “嗯。时辰不早,在这边吃晚饭吧。”胤祐看着女儿笑嘻嘻,转头看女婿笑容就收敛一半。 女儿出嫁回门按理是不能过了午时的,但王府门第高,强留又如何? 女婿把手一拱,只有答应的份。 大格格看他模样嗤嗤地笑,从进门脸上笑容就没消失过。 林茈玉看着他们两人如此相处,知道他们小夫妻过得不错,心里松口气,并且再次确定,没有不喜欢回娘家的人。 距离晚饭还有不少时间,林茈玉不断给胤祐使眼色,在第三次的时候,胤祐才不情不愿找个借口把女婿带到前面去。 屋里剩下林茈玉和大格格,那拉氏才从屏风后转出来,眼眶都红了:“快给我瞧瞧,长高了,也瘦了。” “额娘,我明明长胖了,哪里瘦了?”大格格抬起胳膊,转半个圈给那拉氏看。 十几岁的姑娘还在二次发育的时候,看起来的确比刚出嫁时稍微胖了些,但那拉氏坚持:“瘦了。” “瘦了就晚上多吃些。”林茈玉接过话,脸色忽然正经起来。“你在那边,嬷嬷们可有为难你?” 郡王府的格格虽然比不上公主,但从血脉上来讲还是君呢,倒不怕夫家做什么,就怕身边的嬷嬷们借口管教故意约束。虽说嬷嬷们都是林茈玉和那拉氏挑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没有,嬷嬷们都尽职尽责,许多不懂的事还是她们教我。”大格格意有所指,眼睛神态都看不出委屈。 那拉氏抚着胸口:“那就好,我听闻有些格格出嫁被嬷嬷管束,连夫君的面都见不着几回,方才隔着屏风看你们还算亲近,我就放心了。后院里可有事?有事情可千万别藏着掖着,我和你嫡额娘都在呢。” “我真的很好,还有表姨母呢。表姨母还是相公的婶娘,他若真敢在内宅上亏待了我,表姨母那边可过不去。”难得回家,大格格被宠出来的急性子都缓和不少,劝慰起来也像模像样。 探春从高家那边论是婶娘,从林茈玉这边论是表姨母,都是长辈对大格格关照起来也方便。 “那就好,那就好。”那拉氏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时间可没有那么多。 勉强算嘘寒问暖过,三个人都坐下,林茈玉道:“你回家来,你公公、婆婆可有说什么?” 内宅的事方才已经说过,这就是问正事了。大格格笑容收起几分:“他们倒没说什么,只是我们刚回来就有不少人上门,相公尚且年轻,过几年才会出去任职,不少人倒很热心。” “他祖父是提督,他父亲是兵部尚书,将来要任什么职位走什么路自然有人安排,还用外人插手?”那拉氏眉头一皱,生怕有人动歪心思害了自己女儿。 “对了,我们回来时,四川新上任的总督是姓年的,公公去拜会过。这位年总督还说,他与舅舅相熟。” 大格格说起这一路进京的所见所闻,林茈玉的手动了一下。 196 第 196 章 虽说林茈玉不喜欢参加…… 虽说林茈玉不喜欢参加集会, 但有些必要的宴会她还是会去参加的,而且她也知道,权贵圈子中彼此之间的人脉关系很重要, 她是皇子福晋可以不那么在乎,但再下一辈就不行了。 听着大格格说她见过的人,林茈玉没有插话,等她说完了才点点头:“你如今出门见人说话,代表的不仅是淳郡王府, 还代表高家,不过你婆母还管着家暂且轮不到你, 你只要别顺着别人的话走就是。” “我知晓, 凡有什么事我都跟在婆母后头, 何况还有长嫂呢。只是回到京城,不少事就要推给我了。” “你是王府格格, 京中有什么事你来出面也是寻常。”那拉氏怕大格格嫌烦惹婆母不高兴,赶紧劝说两句。“你自小长在京城, 这些人、事你也熟悉,不算为难。” “额娘不必担心,我都知道。”果然是成了家的人, 大格格还反过来安慰那拉氏。 不多时前头来传话说晚膳已经备好,那拉氏虽然舍不得, 但也只好先回去,大格格则和林茈玉去饭厅, 并派人去请胤祐。 古人讲食不言, 饭桌上几人没说什么,饭后大格格夫妻两个告辞,林茈玉和胤祐回了房间门, 又说起年羹尧。 “瑾哥儿可跟你说过年羹尧?方才大格格说,他们来前年羹尧到他们府上去过。” “年羹尧,四哥旗下那个?” “就是他,我不喜欢这个人,打从一见面就不喜欢。” 能在这个年纪做到总督的人不多,但林茈玉一边拆头上的发饰,一边毫不掩饰地将嫌弃写在脸上,连帮她卸妆的雪容都不太能理解。 胤祐坐在床上泡脚:“之前老九想拉拢他的时候我就见过他,看着确实不是个老实的。不过年家和高家没听说有什么关系。” 年遐龄一家早前都在湖广,高其位在青海,而高其位调到湖广的时候,年遐龄早已致仕多年。他们两家可以说是错开的,年羹尧上门难免显得太过刻意。 或许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可以预见年羹尧后期结党营私嚣张跋扈。他当着胤禛的小舅子,私下与胤禟联系,还每到一处就与当地的官员结交,胤禛能容忍他那么久,对敦肃皇贵妃是真爱无疑了。 林茈玉悄悄感叹两句传说中的小年糕真不容易,面上却追问:“横竖我是不喜欢他,你看皇阿玛对他如何?” “皇阿玛似乎很欣赏他,我看他也是个人物。你真不喜欢他?” 想想见到的年羹尧的模样,虽然不是那种老实人的模样,但龙骧虎步,看着就不是个软柿子。胤祐虽然对他生不出喜欢来,但也绝对算不上讨厌,这种人若使用得当,必然是开疆拓土的一员大将! 可惜他没赶上皇阿玛年轻的时候,否则跟着圣驾出征两次,军功都够他封侯拜将。 作为康熙的皇子,自小受到最严格的教育,胤祐不自觉地就想到了社稷朝堂,眼神中甚至还闪着几分期待。 林茈玉回过头看见胤祐的神态,就知道他想到别处去了。 没办法,他们虽然是夫妻,但从小受到的教育不一样,想问题的角度也会出现偏差。谁的想法都没错,但因为角度不同,如果强行争辩只会两败俱伤。 所以她选择跳过这个话题:“大格格今日过来了,等高家得了空我也该去看看,你可要同去?” “自然。对了,听闻高其位又上书乞骸骨,你表妹没给你消息?” “这倒没有,等我改日去信问问,今儿大格格来也没说起。” …… 两人一边说着话,林茈玉卸干净妆容洗了脸,胤祐擦了脚翻身上床。丫头们陆续退出,雪容走在最后将多余的蜡烛熄灭,只剩下床头那一盏。 走出房间门关上门,听着里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大会最后的蜡烛熄灭,雪容才松口气:“王爷和福晋睡了,你们都去吧。” 等候的下人们点头退下,该守夜的守夜,该休息的休息,一日才过去。 大格格回京对淳郡王府来说是大事,但对京中其他人来说,还是新任兵部尚书到任更重要,所以大格格忙了几日就空闲下来,和林茈玉一起进宫去看戴佳氏。 祖孙两个见面,戴佳氏眼眶都红了:“好好,瞧着长开了些,在高家可好?你打小不管是在家还是宫里,都没有受过委屈,若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可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玛嬷放心,孙女知道。” 长辈疼爱小辈,就怕受委屈,偏戴佳氏娘家地位低,对儿子、孙女都提供不了什么帮助,只能自己干着急,一边见了孙女高兴,一边怕孙女受委屈担心,把咸福宫主位博尔济吉特氏都给闹过来。 博尔济吉特氏自己没有儿女,康熙也没有把别人的孩子给她养,算起来她还是沾了戴佳氏的光才看着淳郡王府的几个孩子长大,跟自己的亲孙女没什么区别。 两个祖辈一个孙女,她们在那隔辈亲,林茈玉就在旁边喝茶扣手。因为皇太后丧期,蔻丹都不敢往手上涂,空荡荡的指甲扣起来感觉还有点虚无。 因为两个长辈舍不得孙女,娘儿俩到快用晚膳的时候才出宫,慢悠悠走在宫道上,就见前面拐出来两座肩舆,抬着两位福晋往宫门方向去。 大格格侧头看看:“前头那是谁?” 距离不算近,但背影还能认出来,林茈玉道:“前头瞧着是四福晋,她后边跟着那个没看出来。” 常在宫里出没的人,不打招呼不说话可以,但不认识是要出大问题的。林茈玉看向雪容。 雪容接收到信号,微微点头就转身离去。过了大概一刻钟回来追上众人:“是雍亲王府的侧福晋年氏,今儿她跟着四福晋进宫来给德妃娘娘请安。” 侧福晋不同于一般的妾室,年氏又是胤禛最宠爱的侧福晋,跟着进宫来给德妃请安一点都不奇怪,但说话说到这会就有点奇怪了。 林茈玉和大格格对视一眼,紧闭着嘴假装无事发生出宫去,然后各回各家,一到家立刻开始八卦分析。 高起的夫人一听年氏就想到年羹尧:“她就是年总督的妹妹?听闻她在雍亲王府甚是得宠,连生三子。” 虽然三个都没留住,但也能看出胤禛对她的喜爱,所以这后半句不吉利的话就不用说出来了。 大格格点头:“正是她,她和四伯母同时进宫,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后宫的事情你我看看就罢了,只是这位年侧妃深得雍亲王宠爱,那年总督举动,莫非是受了雍亲王的意思?” 康熙皇子多,但封亲王的也就那几个,胤禛还是手握实权掌管诸多部门,其中就包括最要紧的户部。如果年羹尧的所作所为是受到胤禛指使,那高家在面对年羹尧的时候就要小心点,可不能得罪这个实权亲王。 如果说高家是为了日后在京城的处境小心分析、谨慎应对,那林茈玉就是吐槽居多:“四哥向来敬重四嫂,可自从多了这位年侧妃,也是铁汉柔情,一腔冷意都被化成了绕指柔。” “每回见到雍亲王都是板着脸,还真想象不到他面对年侧妃是什么样。”雪容砸咂舌。 这个年代可没有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我,胤禛也不会像里的霸道总裁那样没脑子,再宠爱旁人能想到的也就是多赏赐些东西,或者给个笑脸。 但胤禛笑……啧,反正雪容是想不到,毕竟在宫宴上都没见胤禛笑过几次。 这种话就是没人的时候私下说,见到胤祐还是要正经分析几句,然而胤祐只是神神秘秘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的确很快,当月的月底,十四阿哥胤禵就被康熙认命为抚远大将军,由兵部点兵,户部准备军饷、粮草,不日出征青海。 军权,当权者必争之物,落到了胤禵手中。康熙是什么意思?能打仗的人可不是只有胤禵一个。 胤祐回到家,躺在榻上舒气:“皇阿玛这是已经想好要把皇位给老四了呀。” 先给胤禛权力,让众臣看到他的能力,比如让他掌管户部。 胤禛旗下的官员大力提拔,比如年羹尧。 重要权力放在与胤禛亲近的人手中,比如军权给胤禵。 如果胤禵支持胤禛最好,就算他不支持,青海路途遥远,他也来不及回来争皇位,而且他就算对胤禛不满也绝对做不出帮着别人逼胤禛下台的事,除非他不想让德妃活了。 林茈玉修剪花枝的动作放缓,虽然废了不少脑细胞,但跟上了胤祐的思路。 “那下一步,是不是该打压对四哥有威胁的人了?” “谁知道皇阿玛是怎么想的,等着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两口子不确定康熙会不会让他们安心当旁观者,但目前看来,好像看清这件事的人没几个。 当然,林黛玉不算,这皇位之争在她看来不过一场闹剧,和林茈玉见面说起京城局势,她似乎能把每一个皇子的思想看透,说得林茈玉浑身发麻,求着她闭嘴。 等候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门,胤禵带着大军离开不久,废太子胤礽以矾水作书传递,被人发现递到了御前,造反事发,曾经两废两立的太子这次是彻底废了。 有人高兴有人担忧,而康熙紧跟着采取的举动,却是大封六宫。 胤祐听闻戴佳氏从成嫔晋封为成妃的消息,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皇阿玛这是在处理后事了?” 林茈玉差点把茶碗拍在他脸上:“你小声些!” 幸好自从上次之后她就长了个心眼,身边伺候的都是固定的几个心腹,其他人不得允许不许靠近,否则这话传出去,有心人扣一个“诅咒皇上”的帽子,可不好摘。 康熙并不是一个注重册封典礼的皇帝,后宫里嫔妃们胡乱叫了几十年,就这么继续叫下去也没什么影响,但他却要大封六宫,就像是在大限将至前把后宫做最后一次的调整,以免继任皇帝为难。 看来那场病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年纪大的问题,毕竟华夏千年历史,能当六十年皇帝的人,一只手都填不满。 197 第 197 章 去年因为皇太后过世,…… 去年因为皇太后过世, 新年没能好好过,今年赶在年前大封六宫,整个皇宫都沉浸在喜悦的氛围之中, 毕竟位分升上去之后, 待遇提高是实打实的。 戴佳氏晋升为成妃, 糊里糊涂叫了半辈子妃的博尔济吉特氏, 终于有了正经反而名号,宣妃。 被晋封的还有瓜尔佳氏和妃,万琉哈氏封为定妃,除了这些宫里的老面孔, 还有一直在畅春园的庶妃王氏、陈氏,分别晋封为密嫔、勤嫔。 除了和妃无子,其他有孩子但地位低的都晋封了,怎么看都是对后宫位分的调整,所有受宠的、有孩子的都有明明白白的位分,不受宠且没有孩子的, 要么位分低,要么庶妃、庶妃的胡乱叫着。 这个变化对康熙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但若新皇登基, 这就是对照标杆。 大封后宫连着新年,似乎要将去年没能好好过年享受的损失补回来,康熙更是下旨修建行宫,喜气洋洋的氛围将紫禁城笼罩,传递到整个京城。 除了淳郡王府。 昨日胤祐才和林茈玉去恭贺戴佳氏封妃之喜, 今天他就将自己从那个喜悦氛围中剥离出来,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思索康熙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 种种行径联系在一起,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康熙绝对已经在悄悄替新皇铺路, 而且想着在生命的最后一程里再享受一把。 “你老实告诉我,你能不能看到皇阿玛何时走?” 这谁能看到?看到了也不敢说啊!女娲娘娘想要败坏成汤江山还要派狐妖去为祸呢,人间帝王那是随随便便就能言死的? 林茈玉脑袋摇成拨浪鼓,但字是一个不敢说。 胤祐沉默半晌,瘫在椅子上。 屋内灯光昏暗,只有他们两人面对面坐着,所有的下人包括雪容、赵诚都被关在门外,直到蜡烛爆起火花,哔哩啪啦的声音才将胤祐拉回神。 “生老病死,谁也逃不掉,就这样吧。” 康熙是偏心的,天下人皆知,但他再偏心也没有彻底舍弃哪个儿子不管,无论是幼年因为腿疾差点被过继给纯亲王的胤祐,还是疯癫要杀弟的胤褆,哪怕是要造反的胤礽也还活着呢。 时过境迁,胤祐早已为人父,过两年也要当祖父了,他得到的那点父爱比起胤礽那些受宠皇子来说或许确实不多,但不可否认确实有,幼年的那些不平到现在,面对生父即将老去的现实,也就显得没那么深刻了。 目光呆滞地愣了一整晚,第二天胤祐顶着黑眼圈去当值,康熙看了他好几眼:“又跟你媳妇打架了?” ……倒不是林茈玉泼妇的形象深入人心,实在是胤祐提起老婆孩子的次数不少,偏偏康熙还是个克妻命,皇后、皇贵妃没一个长久的。 “回皇阿玛,没有的事,就是没睡好。” “你还没睡好?朕叫你去管正黄旗,正黄旗大营你都没去几次,正事没干多少,还有脸没睡好?”看完的折子一甩,康熙语调上扬,但怒气没多少。 “去了,前两日刚去,有个折子没拟完呢。” “那你就在外头现写,写完了朕看。” 康熙宠儿子的方式就是逼着儿子上进,废太子胤礽尤其辛苦,从小到大都这样,再溺爱也不会溺爱到看着儿子不干正事不管。 胤祐昨日才想通,要趁着最后的时间和皇阿玛好好相处,结果今日就被父爱压着写了一天条陈,父子相亲相爱的心当场就没了一半。 幸好,晚上当值结束回去的时候康熙说他条陈写的不错,把那没了的一半又捡回来了。 一方面知道生父命不久矣想要珍惜最后时光,一方面干活的时候还会时不时挨两句骂,胤祐开始在与皇阿玛相亲相爱的边缘反复横跳,每天的心情起起落落。 他们父子两个相亲相爱,林茈玉就帮忙打辅助,今儿准备个护腕,明儿准备个靠枕,烦了不想准备了就去找戴佳氏卖惨。戴佳氏一来封了妃高兴,二来希望儿子更得圣心,三来也想让康熙高兴,乐呵呵地帮着准备。 虽说戴佳氏不算妻,但封了妃好歹有点体面,一大家子见面不多,但也算得上其乐融融,应对这京城里发生的各种事,时间就这么晃晃悠悠过去了。 某日林茈玉从宫中回府,看时辰还早胤祐不会这么早回家,就躺在软榻上闭着眼,听雪容念近来需要办的事。 “三格格初定的时间已经商量好了,帖子过几日送来。王爷的亲信吴参将要成婚,喜帖递给王爷了,要备份贺礼。姑苏那边来信,说今年雨季比往年长,等三年期满要修一修老爷和太太的墓。还有……” 事情不少,但需要林茈玉亲自出面的不多,她闭着眼睛听,直到听见佟国维才睁开眼:“佟国维?” “是,佟大人怕是不成了,他们府上已经开始准备灵堂,各家也送了消息,只等着时候到了。” 佟国维是孝康章皇后的弟弟,是孝懿仁皇后的父亲,也就是康熙的舅舅和岳父,他若是没了,皇子和福晋们是都要去的。 记下一件要亲自去参加的事情,林茈玉重新闭上眼,听雪容继续说。 “琏二奶奶来信了,说今年年底琏二爷回京述职。对了,冷子兴传话,说九爷还未死心……” 这种汇总的事每个月都要上演几次,林茈玉已经可以做到闭着眼就从中分辨出哪样需要她亲自操心,然后把那些不着急的事情暂时排除在脑海之外。 记下必须要她亲自出面的那几件事,胤祐也回来了。两人照常说些外头的“趣事”和家里需要胤祐出面的要紧事,交换一下信息,收拾收拾就是最日常的一天。 直到佟国维去世,林茈玉去参加丧事吊唁。 福晋们虽然是晚辈,但代表皇家来是君,跟着皇子们进门上了香,到后头就是被佟家女眷接待,等皇子们在前面事情办完了,拍拍手走就成。 林茈玉和林黛玉坐在一块,看着忙忙碌碌的一众佟家女眷,总觉得有一个格格不入。 “那个,是谁的夫人?” 她伸手一指,林黛玉顺着她的方向去看,看了半晌眉头紧皱:“没见过,瞧站位应该是隆科多的太太,可那位太太我见过,不是这样。” “隆科多?”林茈玉眉心狂跳,想起历史上一件很不体面的事实。 林黛玉看着这个陌生的夫人,打量片刻若有所思:“此人非善类。” 能把原配做成人彘的妾,怎么可能是善类?林茈玉全身难受,生理性不舒服。 佟国维办丧事,福晋、太太们都是端庄持重,林茈玉这不大的动作就变得格外显眼,几个距离近的福晋都看过来。 十福晋拧着眉低声:“七嫂,你怎么了?” 林茈玉没回答她,看向四福晋:“四嫂,你可认得前头那个穿孝衣的?” 佟国维是孝懿皇后生父,胤禛是孝懿皇后养子,四福晋对佟家还算比较熟悉。她闻言看过去,摇摇头:“好似没见过。听闻赫舍里氏病了,想必这就是替她来的那个。” 满族传统习俗中是多妻的,即便进入中原后被同化,只留下一个正妻做嫡福晋,但侧福晋还是不同于其他妾室,更像是平妻。如果一般大臣家中如果有特别受宠的贵妾,人们也是默认成与侧福晋对等的位置,若正妻不能露面,在正经场合是可以暂时露面帮忙的,以免因为没有女主人管制而引起混乱。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特意提出来难免有些小题大做。 几个福晋都看着这边,片刻后交换几个视线,又正襟危坐起来,仿佛刚才的小插曲没有发生。 但林茈玉看着这个很有可能是传闻中四儿的人,怎么看怎么难受,想到人彘的模样,肠胃都翻滚起来。 林黛玉看看林茈玉,再看看前方的女人,垂眸若有所思。 正在这时,忽然有个丫头进来:“太太,内务府的人来了,老爷叫您去迎接。” “知道了,这就去。”那女人甩甩手,又扶正头上的白花,这才出去。 不远处前方正座上,作为遗孀的佟老夫人看着这一幕,脸色十分难看,仿佛若不是看在佟国维去世的面子上,她能跳起来给那女人两巴掌。 如此反应,那女人是四儿无疑了。 宠妾灭妻自来都有,但宠妾灭妻到这种程度,恐怕也就封神榜中的苏妲己和纣王能比一比。可妲己和帝辛都是被抹黑,这隆科多和四儿却是实打实有史料记载。 林茈玉不是嫉恶如仇的侠客,但恶心到这种程度,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看不下去。 趁着佟老夫人厌恶的神色还没收起来,林茈玉起身上前:“老夫人还请节哀。皇上特意派人来,心里头是惦记着佟家的,前几日王爷还跟我说,皇上念叨着您二位呢。等会子太太回来,您就知道了。” “多谢福晋。嗐,我那儿媳妇身子不好,不能出来实在失礼,那李氏愚笨,叫各位福晋见笑。”虽然不满,但老夫人还是顾忌佟家的面子,没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据说这位老夫人曾多次为李四儿的事情训斥隆科多,但隆科多偏心不予管教,等老夫人死后四儿更是无法无天,隆科多的妻妾几乎都被她杀干净了。 林茈玉眼神一沉,意有所指:“原来不是太太,难怪……是我失言,您见笑。” 说完,她就赶紧回位置上坐好,一会跟这边说话一会跟那边说话,就是不看上头的老太太,仿佛不小心办了错事心虚似的。 淳郡王福晋不爱参与宴饮集会,但持家有道,府上子女尽数健康养大,而且与淳郡王夫妻情深,二人执手相伴。对于相信萨满且封建的大清来说,这么多年她多少还是带着点话题性的,佟老夫人自然也知道。 所以她在看见林茈玉如此行为之后,丝毫没觉得是林茈玉失礼,只觉得是李四儿将佟家的脸丢尽了。往常在家里胡闹也就罢了,今日满朝文武来了大半,皇子、福晋来了个遍,还有内务府的人,真是丢人丢到整个京城了! 老夫人呼吸急促,扶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 198 第 198 章 若是不知道李四儿的来…… 若是不知道李四儿的来历, 只将她当成府上一个寻常妾室,那即便有什么失礼行为也不算问题太大,当场教训两句, 过后也没人会揪着一个妾室不放, 福晋们跟大臣家的妾室较劲,说出去实在是丢份。 但老夫人却很清楚李四儿的来历, 原本出身低贱就算了,还是被隆科多抢来的, 她打从心眼里就会将李四儿失礼的行为在主观上放大数倍, 林茈玉如此行为更是让她坚信, 李四儿在她没看到的角落里做了丢脸的事, 还被福晋们看见了。 等了许久, 李四儿从外头回来,脸上带着浅笑。 别说李四儿不是正儿八经的儿媳妇,就算她是正儿八经的儿媳妇, 在公爹的丧礼上笑,是什么意思? 佟老夫人怒气蹭的上来, 勉强压着没有当场爆发:“既然让你出来, 就收起你那副做派, 看看在场的都是什么人!外头如何了?” “方才内务府的人来, 老爷叫我去迎接, 在前头议了事,又送出去了。”李四儿似乎没察觉到老夫人的怒气,含糊着回答了,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完全消失。 这老东西怎么还不死? 因为受隆科多宠爱,自打到府上来之后就没少被这老不死的针对,好几次还导致隆科多也被训斥, 今日又来找麻烦。佟国维都死了,她怎么还不死? 不过这老东西再生气也没用,今天去迎接内务府来人的还不是她?早晚气死你个老东西,老不死的! 心里骂两句,李四儿脸上还是挂着浅笑,但眼中的恶毒却丝毫不加掩饰。 她在家中向来如此,凡不顺她心意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老夫人不过是占着长辈的身份,是隆科多的母亲,否则早被她想法子弄死了。 两个人虽然都没说针锋相对的话,但围绕在周围的气氛明显变了,在场的福晋、太太一个比一个精,刚才她们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耳朵早竖起来了,余光使劲往这边瞟,生怕看错看漏什么。 李四儿蛇蝎心肠,佟老夫人却要脸要面子,憋着一口气发不出来,脸色都青了。 见此,李四儿忙招呼:“老夫人伤心难以自已,还不快扶进去?” 话音落下,周围的丫头连忙过来扶老夫人,这满府的下人似乎都已经习惯服从她的命令,对她不敬长辈的行径见怪不怪。 林茈玉用手帕捂着嘴:“好一个养儿防老。” “噗。”不知道谁没忍住笑出声,几个福晋都赶紧低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佟国维身份尊崇不假,但他当年支持胤禩被康熙斥责,之后就罢职回家,所以如今朝堂上,隆科多的影响力是比佟国维大的。而且佟国维已经死了,他当年犯的错康熙似乎并没有想要深究,他的遗泽却一定会庇护隆科多。 人们不愿意得罪隆科多,也是李四儿能够肆无忌惮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过,不得罪是不得罪,不代表今日在场的福晋、太太们不能把事情当做笑料回家向爷们说一说,出门在外与其他太太相处顺便打探消息,本来也是她们该做的事情之一。 林黛玉看着林茈玉,就知道她是想要搞点事了。 从佟家出来,姐妹两个并肩而行,林黛玉侧头:“许久没见你管过外面的闲事,怎么忽然热心肠起来?” “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可不是什么热心肠,单纯是不想自己一个人憋着生闷气,把自己憋坏了不值得。” “这话倒也是,你自来不是一个肯吃亏不言语的。我瞧着这位佟夫人身上都是煞气,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坏事,更不知道沾了几条人命,你若看她不顺眼,还是要谨慎些。” 林茈玉脚步顿住:“她已经害死人了?” “你果然知道。”林黛玉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我就想着你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只是佟家不是那么容易插手,她虽然是妾室,却能代替主母行事,可见他们府上必定是有人护着的,你要想清楚。” “放心吧,若是瞧着情况不对我就迅速撤退,总不会引火烧身。” 两人说着悄悄话,到门口见到其他人便住了口,随着人群出来,找到自家爷们儿,上马车打道回府。 胤祐自来是争权夺位的局外人,佟国维是生是死对他没有什么影响,而且他作为不受宠的晚辈,根本也没见过佟国维几次,对他来说就是参加个不太熟悉的长辈的丧事,人来了就行。 上了马车他就活动活动肩膀,然后闭目养神。 林茈玉瞧着他:“你离隆科多远一些。” “嗯?”刚闭上的眼又睁开。“怎么了,后头出事了?” “也不算是出事,不过祸根已经瞧见了,出事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听你这话里的意思,隐患还不小。” “爷您和隆科多的岳父家可相熟?使人去打探打探。” “赫舍里家?去他们家打听什么?” “哎呀,去打听就知道了。” 这话模棱两可糊弄糊弄得了,真说清楚,林茈玉自己都张不开嘴,别说封建古代,就算现代都少见有玩得这么花的。 胤祐被她说得莫名其妙,但自打成亲之后她说的话几乎都应验了,所以这件事他也放在了心上,回府就安排人探听消息去了。 佟家已经连着出了两个皇后,现任的贵妃也是出自佟家,是佟国维的庶女,佟家这个皇亲国戚在朝中坐得稳稳的,昔日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 相比之下,赫舍里家就大大不如,即便是被隆科多抢了妾室,即便是被隆科多的妾室将女儿虐待致死,都不敢放个屁。 所以,要从赫舍里家打探消息就比从佟家打探消息容易多了。佟家众人畏惧隆科多和李四儿,赫舍里家总能找到几个知情且会开口的。 林茈玉指路指得明白,佟国维的丧事还没办完,胤祐就把事情打听到了,听得瞠目结舌。 “所以,隆科多把岳父的妾室,抢走了?” 典妻卖妾古来就有,即便不为法律所容,但民间常有私下交易者,屡禁不止。可抢走岳父的妾,这就真的是从哪方面都说不过去了,连见不得人的交易都算不上。 不说别的,就说隆科多作为女婿,是怎么和岳父的妾勾搭上的? 别人暂且不论,就拿胤祐自己讲,他只听林茈玉说过林如海后院有两个姨娘,其中一个是林瑾的生母,但这两个姨娘他只在林家大事的时候匆匆见过两回,连是白是黑、是胖是瘦、是圆是扁都没记住。 别说林如海的小妾,他连自己亲爹的小妾才认识几个?逢年过节给几个嫔位以上的娘娘请安还能认识,底下的谁认识? 女婿抢岳父的小妾,想想都震惊的程度。 “你确定,那是隆科多岳父的小妾?” “哎呦,王爷,奴才都说三遍了,是真的。而且隆科多还威胁他们不准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当初为怕事情闹起来还死了不少人,这是过去许多年,他们瞧着时过境迁放松警惕,才打听出来。” 赵诚也觉得稀罕,他跟着胤祐办事,在京城东奔西走这么多年,各种见不得人的秘密也听过不少,但这么炸裂的真真是头一回。 “听说这个李四儿专横跋扈,隆科多娶红带之女为妾,被这个李四儿逼得上吊自尽了,而且死后连个墓碑都没有,随便用个草席子裹着扔出去的。” “红带子?你没听错?” “没有,这话借给奴才八个胆子也不敢乱说啊。” 黄带子、红带子、紫带子,都知道黄带子最尊贵,但红带子也是宗室,虽然是远了些的旁支,可往上追溯都是一个祖宗。 也就是说,留着皇室血液的女儿嫁给隆科多为妾,被李四儿活生生逼死了。 胤祐靠在椅子上,眼神直愣愣地盯着房梁,挥手让赵诚退下。 房门关上,屏风后林茈玉走出来,咂舌摇头:“竟然这么张狂,连我都没有想到。” 史书上记载最有名的就是李四儿“致原配若人彘”,有关“红带之女”提及确实不多,但对皇室来讲,逼死红带之女可比致原配若人彘更严重,因为这不仅仅是佟家家风问题,更是对皇室宗亲的蔑视,事情传出去,所有的红带子都会一致将其视为敌人。 “只是人已经没了,又是被逼死的,恐怕证据不好找。” “证据?京城中没有证据的事情多了,捕风捉影的事更是层出不穷,不过眼下不是将事情揭露的时候,话也不能从淳郡王府传出去。” 胤祐忽地转过头,盯着林茈玉的眼神格外认真。 成亲之初,林茈玉还没有从家中无忧无虑的状态完全转换成皇子福晋,说话行事难免有所疏漏,那个时候胤祐总是会纠正她。后来日子久了,她慢慢适应福晋身份,这样认真的眼神许久不曾见了。 “你的意思是?” “等。别说隆科多现在还没有妨碍到我们,就算妨碍到我们也要忍着。佟家两位皇后一位贵妃,如果不能一击即中,就绝不能打草惊蛇。” 要想扳倒一个人,有时候并不是一个罪名就足够,尤其是佟家这样的存在,毕竟对康熙而言这是他的母族,也是他最亲近的表妹的娘家。 哪怕是最如日中天时候的胤礽,都不能保证能压倒佟家,何况是胤祐?他不是太子,更不是雍正。 只要佟家没有踩到他头上,李四儿的事他或许永远不会拿出去,这是他站在自己位置上做出的对他最有利的判断。 两人对视片刻,林茈玉视线下垂:“我明白,你是对的。” 199 第 199 章 没有人会特意去打听别…… 没有人会特意去打听别人家侍妾的事情, 除非有人特意提醒。 所以直到佟国维丧事办完,人们除了知道隆科多的嫡妻病重不能露面,府上取而代之是个妾室管家, 其他的事情并不知道多少,最多说两句家中混乱的闲话。 但闲言碎语能打击到的都是要脸的人, 不要脸的人多少闲话都没用,佟家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林茈玉非必要聚会不参加,还是林黛玉告诉她, 说这位李四儿已经被佟家默认代替原配夫人,太太们相聚喝茶、赏花等等,都是李四儿去参加,俨然以命妇自居。 “这么些年你的脾气也算是练出来,若在年轻的时候,怕是早跳起来。” “我只是性子不太好,又不是炮仗一点就着, 你说的我也太冲动了。” 林茈玉是长姐,以往无论是她们姐妹两个的事还是林家的事, 都是以她为主。可自从林黛玉知晓了她的前世今生,姐妹俩的身份就好像互换了。 “所以你不管了?” “管,但胤祐说得对, 现在不是时候。” 到目前为止,李四儿能坐实的罪名就是嚣张跋扈,就算有其他妾室被她逼死,也不是她亲自动的手, 根本找不到可以治罪的证据。 而且隆科多不会坐视不理,他会尽力保下李四儿,然后在李四儿下次迫害别人的时候将证据毁灭的更干净。 退一万步讲, 就算能激起红带子的怒气,侥幸将李四儿正法,但隆科多才是这些祸事的始作俑者,如果没有他放纵,李四儿如何能害死这么多人,还敢对佟老夫人视而不见?只解决李四儿不解决隆科多,可不算治标治本。 林茈玉捏着手帕的一角出神,思索怎么样才能让隆科多早点玩完。 林黛玉端着茶盏细细品味杯中滋味,时不时看林茈玉一眼,却没有张嘴多说什么。 很多事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办成的,何况是要针对隆科多?别说一朝一夕,就是三五年能将隆科多扳倒,都是可以记载在史书上的成就。 李四儿的事不能大肆宣扬,林茈玉与胤祐、林黛玉说过,终究还是暂且压下。证据可以继续搜索,但话一句不能说,否则打草惊蛇得罪了隆科多,就算是淳郡王府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但事情知道了却不能速战速决,林茈玉浑身都不得劲,见着佟家的人都没好脸色。 回想贾赦难道不好色糊涂,贾政难道不平庸无能?他们千不好万不好但有一样,就是知道自己是谁生的。 贾母为贾赦要纳鸳鸯当着众人破口大骂,事后买个妾也就哄回来了。分府后贾赦干了许多糊涂事,但贾母的待遇半点没变,他自己钱不够花也没把贾母屋子里的丫头发卖,更不会纵容侍妾在贾母前面耀武扬威。 林茈玉从来都把贾赦、贾政当成反面教材,如今他们竟也成了正面人物了。 头疼,想骂人。 林黛玉原是不想管旁人的,她的劫已经历完,过好剩下的日子等着回天就是,可看林茈玉总惦记着,她又不能坐视不理,夜晚梳妆时回头问身后的鹦哥。 “给贵妃娘娘的贺礼可准备好了?” “备好了。昨日宫里才传出来消息,说佟大人去世后贵妃娘娘心中悲痛,想免了今年千秋贺寿,皇上体恤贵妃娘娘身为人女,准许各命妇进宫贺寿后即刻离去,不必在宫中侍奉。” 如今的佟佳贵妃是佟国维的庶女,比孝懿仁皇后小了将近十岁,她在家中是否受宠不好说,但她与佟国维之间的感情肯定没多深。而且她原本可以嫁给京中权贵做嫡妻,却作为嫡姐的替身被送进宫巩固家族权势,她心中不能说出口的怨恨,只有同为女子身的人能懂。 “宫中无太后、皇后,贵妃娘娘千秋众命妇理当前去祝贺,贵妃娘娘仁孝皇阿玛体恤,我们去贺寿就是。” “是。”鹦哥应了声继续为林黛玉梳头,主仆两个似乎只是随意说了几句闲话。 命妇入侍制度打从进关就有,每逢节日二品以上命妇都要进宫侍奉,只是这项制度的好处还没瞧见多少,就先出了大问题:顺治帝在命妇入侍时看上了兄弟的福晋,也就是后来的董鄂妃。 乱哄哄闹了一场,孝庄痛定思痛废把这项制度改了:命妇该给太后、皇后、皇贵妃、贵妃千秋节贺喜还来贺喜,但都是后宫女眷们的事,逢年过节什么的一瞧一大片,最好让皇上连人影都数不清有几个。 命妇朝贺是为了体现皇室尊崇,这是不能取消的,但能将男女隔开的基本都隔开了。于是到佟佳贵妃生辰那一日,男人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够资格的命妇们忙着进宫贺喜。 以往每每有这种集体活动,林茈玉和林黛玉都是走在一起,她们二人是亲姐妹,胤祐和胤裪又都不站队,人们都能理解便见怪不怪。 可这一日到宫门处,与林黛玉同行的却不是林茈玉,而是四福晋。两人过了宫门,半路上又遇见十福晋。 十福晋心直口快:“呦,今儿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的?” “在路上遇见了,我还问她要不要等七弟妹,她就跟着进来了。”四福晋调侃着就把关系撇清,又不惹人讨厌。 林黛玉笑笑:“我有话要跟额娘说,就早来了几步,她向来晚,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这倒是,不过今儿是贵妃娘娘千秋,可不能晚了。” “说得也是,那就一起去吧,等见过贵妃娘娘我再跟额娘说话,额娘怕是也在那边呢。” 两个人凑在一起容易被人误会结党,三个人就安全许多,林黛玉、四福晋、十福晋并肩,不紧不慢地往承乾宫去。 以往恭贺千秋节,命妇们都要陪着说话、看戏等等,今年佟国维去世,贵妃娘娘以皇家身份接受朝贺,再以佟家女身份谢绝宴饮算是守孝,所以今日的承乾宫人来人往,人们不能在里面说笑,外面宫道上却有不少人说话谈笑。 原本就是给命妇们互相联络提供的机会,她们凑在一起说话也没人管,林黛玉三人一路行来,还有不少人行礼问候。 一切都很正常,对于几位福晋来说这样的场面更是稀松平常,如果她们身后没有忽然响起呵斥声。 “让开,都让开,磕着碰着不关我们的事!” 在皇宫里,还真没听见过有人敢这么说话,三人转身,然后就看见一抬肩舆晃晃悠悠过来,上面坐着的人神采奕奕,得意洋洋地在人群中穿过。 十福晋的眉头立即就皱起来:“咱们都没叫人抬着,她倒高高在上,这是谁家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话音落下,林黛玉和四福晋同时看向她。 “怎么,我说错了?见过?” 两句话的功夫,那肩舆停在承乾宫门口,神采奕奕的女子扶正鬓边簪花,又扶着丫头的手踏过门槛。 这个动作似乎在哪见过。十福晋皱着眉在脑海中搜索,终于在某件大事中想起来:“这是佟家那个……” 那个什么就别说了,毕竟是贵妃娘娘的娘家人,说出来对贵妃娘娘的面子不好。但今日在场都是命妇,她来干什么?真把自己当命妇了? 十福晋不高兴了。她是蒙古格格,嫁过来就是十福晋,太后都没这么无视过她,隆科多算什么东西? 眼看她怒气往上涨,四福晋忙开口:“今儿贵妃娘娘生辰,佟家总要有人来,说不得一会皇阿玛也过来,咱们等会子请了安快快离开才是。” 康熙可是对这场生辰发了话的,别闹起来传到他耳中。 十福晋还没升起来的怒火又压下去,往承乾宫门口方向瞪两眼:“你们去吧,我等会再进去,瞧着她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那咱们就一起等一等,让她们娘家人说说体己话。”四福晋温温柔柔就把十福晋的气话圆上,三个福晋站在门侧等着,不一会就聚过来许多打招呼的命妇。 都是当家主母,管的事情多着呢,从旁敲侧击朝堂中事,到各家儿孙联姻,都是和给贵妃娘娘贺寿一样要紧的大事,众人很快就热火朝天攀谈起来。 承乾宫里,李四儿给贵妃娘娘贺了喜,然后就提起她的儿子玉柱来:“听闻娘娘生辰,您那小侄子闹着来呢,劝都劝不住,他心里可惦记着娘娘。” 隆科多和佟佳贵妃并非一母所生,他对于他的亲姐姐孝懿皇后都没有多亲近,别说更远一层的佟佳贵妃。李四儿更是在佟佳贵妃进宫后才被抢去,这亲近的话未免有些太假。 佟佳贵妃神情淡然,开口也是不咸不淡:“家中可好?” “娘娘放心,家中好着呢。你哥哥特意嘱咐我跟娘娘多亲近亲近……” 李四儿藏着野心和祸心,要多亲近有多亲近,但佟佳贵妃在宫中多年,不说见惯多少算计,心却是被宫墙内的寂寞渲染,原本就不存在多少的亲情又如何被唤起? 其实今日佟家来的是谁她根本就不在乎,佟老夫人不是她生母,当家做主的嫂子也没对她有过照拂,李四儿更是压根没见过,她不过是端坐在贵妃高位上,作为皇家和佟家的工具罢了。 李四儿笑着说了半天,对面的人却端着皇家架子公事公办地回应,这让在家里放肆张扬惯了的她如何接受? “今儿人多想,想必贵妃娘娘累了,那臣妾就先告辞。”随便把手帕一甩,李四儿转身就走。 佟佳贵妃的尊贵来源于佟家,佟家的尊贵需要佟佳贵妃来延续,即便相看两厌她们也不会打破这个平衡。 李四儿不痛快甩手出来,走出正殿门下了台阶,直接就坐上肩舆:“事情了了,赶紧回家去歇着。” “太太您坐稳。”一个伺候的太监抬手虚扶,确认李四儿坐稳当小跑到承乾宫大门。“让让,让让,看着点路!” 在宫门外头他们都是直接赶人,在宫里已经算是客气了,可不巧的很,四福晋正在门口。 胤禛被孝懿仁皇后抚养过,佟国维算是他半个外祖,所以今儿四福晋穿的甚是素雅,一身湖蓝旗装既不张扬鲜艳又不失庄重,除了看不出雍亲王福晋的尊贵,没有其他毛病。 她站在门口处与人说话,背朝着承乾宫,就听身后有人呵斥:“这位太太麻烦让让,让我们太太先出去!” 脚下还踩着花盆底,多年的教养让她来不及转身,只能仓促往前迈两步,等她站稳转身,那肩舆已经走出去十几步远。 周围瞧见这一幕的命妇们呆若木鸡。 200 第 200 章 林茈玉昨儿就接到林黛…… 林茈玉昨儿就接到林黛玉的消息, 说今日不一起进宫,所以她瞅着时辰差不多才慢悠悠从淳郡王府出发。 手心手背分薄厚,远近亲疏那都是有差别的, 像林茈玉这种“儿媳妇”不用赶那么早去刷存在感,也不用等最后留下说几句体己话,中间随便挑个时间就行。 等她到承乾宫的时候, 林黛玉已经走了,四福晋陪着佟佳贵妃见了几个人, 刚从正殿里出来。 “四嫂。”林茈玉点头问好,完全不知道在她到达之前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四福晋同样点头算是回应,嘴角似乎永远带着得体的笑:“娘娘方才见了几个人,眼下正有空, 我待了会子就不等你了。” “家里有些事情绊住了, 来得晚些,怎么敢让四嫂等?还是早些回去吧,我待一会子也就走了。” “那我就先走了。”四福晋微微颔首,扶着身旁嬷嬷离开。 林茈玉目送她出了承乾宫门才往殿里去。 佟佳贵妃今日见了许多人,面色稍显疲倦, 见到又有人来勉强打起精神:“是老七家的。” “是, 臣妾恭祝贵妃娘娘福寿绵延,凤体康健。瞧娘娘累了, 想必今儿天不亮就开始忙碌,您受累了。” “这算什么, 怕是还得再坐一、两个时辰呢。” 贵妃的生辰, 不仅白天要忙着接见命妇,晚上康熙八成还要过来,一整天都不能休息。对没有野心的人而言, 过生日和折磨差不多,佟佳贵妃随口敷衍两句,就明显不太想继续说。 林茈玉的眼色这个时候最好用,礼物送到、问候的话说完,茶都没喝一口就起身告辞。 你糊弄我我糊弄你,皆大欢喜。 从承乾宫出来,去戴佳氏那边坐坐,再说几句闲话出来时间就不早,回家收拾收拾正好用饭。 每年贵妃生辰都要进宫贺喜,林茈玉只当今年和往常一样,所以第二日就把这事抛在脑后,并没放在心上。 在宫里亲眼看见那一幕的人要么是不想得罪隆科多,要么是不敢让贵妃丢脸进而得罪康熙,四福晋又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不想因为一己之事让胤禛为难,所以竟一直没有闲话传出来。 等林茈玉终于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冬日雪花纷飞。 倒也没有什么特殊事情,只是冬日落了雪出行不便,达官贵人出行常走的那几条街道都有人打扫,淳郡王府的人为了方便和安全,也驾着林茈玉的马车绕个远路,然后就听闻前头惊了马。 “福晋,前头的马车惊了有些混乱,咱们在这里停一停,等他们收拾好了再过吧。” 郡王车架有相应的规格和标志,淳郡王府的马也都是训练有素,林茈玉的马车倒是没惊着,等她掀起帘子往前看,便见一辆青顶马车停在前方不远,几个小厮牵马的牵马,捡东西的捡东西。 恰在此时,一辆马车毫不减速从淳郡王府的马车旁经过,隐隐能看见“佟家”的标记晃过去。 “是方才那辆马车把他们的马惊了?” “是啊,福晋您不常出门不知道,每逢佟家人出行,总有人被惊到,今儿他们没躲开,实在是运气不好。” 赶车的下人似乎早有耳闻,但这些市井传言大部分都不会传到内宅去,毕竟没有哪家的福晋、太太三不五时往外跑,自然就不需要知道这些,只有赶车的人需要熟悉路况,才会用心打听。 林茈玉拧着眉,偏头看着佟家的马车走远,才把帘子放下。 她今日是要回林家的,趁着还没到年下忙碌的时候赶紧回去一趟,不然等年下事情多起来就顾不上了。姐弟之间也要时常联系,否则十年八年不见面,再好的感情也会变淡。 原是没带着事,单纯回家转一圈,走到半路又有了事,到林府没一会林黛玉也到了,姐弟三个加上西林觉罗氏,四个人说起佟家来。 西林觉罗氏眉头就没松开过:“隆科多深受陛下恩宠,兄长也说过万万不能得罪,可惜实在让人亲近不起来。前些日子佟家设宴,我娘家嫂嫂去赴宴,回家气了好几日。” 倒不是说妾室没有好人,实在是大家都是正妻,却让一个妾室来招待,正常人都会觉得有轻视的意思,若不是佟家得罪不起,骂声早起来了。 林瑾也道:“长姐常说不喜欢年羹尧的性情,恐怕长姐不知道,上次我与他见面,他还说看不惯佟家行径呢。” “连他都看不过?”林茈玉又被惊着了,亏她一直以为年羹尧是雍正朝第一狂妄人,却原来连他都对隆科多和李四儿的狂妄看不下去。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一浪更比一浪强,浪浪死在沙滩上? 她们说了半晌,一直在安静喝茶的林黛玉终于放下茶盏,将佟佳贵妃生辰那日宫中发生的事情说出来:“这个李四儿张狂早不是一日两日,只是她的张狂没有撞在枪口上罢了。郑伯克段于鄢,总是大差不差。” 结局是注定的,将注定的结局提早几年,算不上逆天改命。 林茈玉看着林黛玉神色淡然却早已将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样子,沉默了。 能对隆科多下手的最佳人选就是皇帝,康熙与佟家的牵连太深不大可能动手,那就是雍正。要让雍正下手很容易,让隆科多干点得罪他的事就行,他肯定记仇,但隆科多也不是傻子,他那些事肯定会避开雍正。 避得开雍正,那就选个他在乎的人。比如他敬重的嫡妻四福晋,比如他宠爱的侧福晋年氏,再比如和他最亲近的兄弟十三。林黛玉选了个好方向。 等等,年羹尧讨厌李四儿会不会是因为她在某个场合还得罪了年氏? 感觉自己发现了真相,林茈玉眼睛闪着亮光。 林黛玉被这亮光盯着,叹一声,幽幽瞅过来。 姐妹俩打哑谜似的,林瑾早已习惯见怪不怪,西林觉罗氏却忍不住左右观察,试图从她们的加密对话中分析出点什么。 西林觉罗氏嫁过来的时候,姐妹俩早已经成亲了,所以她们姑嫂并没有日夜相处过,没产生过矛盾也没发展出多少感情,只是因为她们都注意彼此分寸,所以关系还算过得去。 第一次察觉到不对劲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只觉得很多事情都是她们姐妹两个商量好了之后再告诉林瑾,有些把林瑾当做附庸的意思,作为妻子她难免有些不满。 可是后来她就发现,即便三姐弟坐在一起也是这样,这似乎是他们从小到大形成的习惯,甚至她们姐妹俩互相交换眼色的时候,林瑾还会兴致勃勃地等着看她们能商量出什么花来。 人家姐弟都没意见,西林觉罗氏只能把不满藏在心里,不能因为她一个人毁了人家姐弟和谐。再后来慢慢地,她经过总结发现,姐妹俩似乎总是对的,直到贾敏和林如海两人的丧事,她才焕然大悟,姐妹俩好像能知道以后的事,难怪林瑾总是乖乖等着她们俩商量完。 其实京中的太太、小姐不少都信神佛,西林觉罗氏自己也供着一个小小的佛堂,但这些东西只能自己信,不能拿出来说,否则妖言惑众的帽子扣下来谁都承担不起,胤褆还顶着魇镇太子的罪名呢。 往日种种在脑海中闪过,西林觉罗氏回过神,林茈玉和林黛玉的视线已经分开,话题也从佟家回到自家。 说来林家在京城算得上一棵孤木,林家几代单传亲戚们都远了,贾家也败了,再往上的姻亲也远,往下就是淳郡王府、十二贝子府、西林觉罗氏三家,严格来说是两家。 要把林家重新发展起来是一桩不小的工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林瑾多纳妾多生几个孩子,姻亲多了关系自然就多。但他没选择这条路,“亲”多不了,就只能从“朋”下手。 几人捣鼓半晌,缕清楚几家关系,再撇清楚几家关系,就到了该告辞的时候。 林茈玉被这些关系缠的脑子一团浆糊:“别送出来,你们坐着吧。年前是没空再过来,明年赶在祭日前再过来一回,然后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就快满了。” “我记着日子呢,我在山东时间不短,孝期满复职后,差不多也该换换了。” “这事我们都不能开口,你自己掂量着吧。” “知道。” 姐妹两个一前一后跨过院门出去,林瑾和西林觉罗氏站在廊下目送。等到看不见人了,林瑾转身进屋,走到一半发现西林觉罗氏没跟上。 “不嫌外头冷,快进来。” 西林觉罗氏眨了一下眼,似乎刚刚回神,侧身看向屋内的林瑾:“老爷,两位姐姐可曾说过,咱们家什么时候能再添两个孩子?” 林瑾屁股刚挨到椅子,手停留在距离茶盏两寸处,半晌慢悠悠抬头:“咱们不是有一个,急什么?” 放在别人家,一个孩子能急上天,但在林家似乎真的没有人急,只有西林觉罗氏回娘家的时候会被娘家人催。不过这句话里的重点不是这一句。 西林觉罗氏走到林瑾身旁坐下,余光看向身后的丫头。 丫头接收到暗示,带着另外两个服侍的人退出去。 “老爷,我嫁过来也有不少年头了,您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她不是性情强势咄咄逼人的人,但这么多年、这么多回,她真的很想知道。 林瑾将茶盏端起来,品了两口,放下:“又没躲着你,你自己不都看见了?” 是啊,若真想瞒着,他们姐弟三个才是一家人,要瞒住她一个外人还不容易? 西林觉罗氏长出一口气,心里畅快了那么一点:“所以……” “所以你往后就跟我一起着,这么多年我还只能看着呢。”林瑾摇摇头,从小这么两个姐姐,他还梦想过自己一觉醒来变成神仙呢。 201 第 201 章 林瑾不似林如海,又似…… 林瑾不似林如海, 又似林如海,作为林家唯一的儿子, 他在待人接物为人处世上深得林如海真传,无论是在外还是在家里,不喜欢纳妾也算是传承的一部分。 但是他有两个姐姐,相比独生的林如海,从小和两个姐姐相处的经历让他更懂得怎么跟女人相处的更好。 西林觉罗氏并非弱柳扶风的脆弱姑娘,而是正经大家族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平等地调侃说笑比甜言蜜语哄骗更适合他们两人相处。 他带着几分自嘲和调侃的话刚落下, 西林觉罗氏就没忍住笑了一声,赶紧又端起来。 “跟你说正经的, 两位姐姐, 果真是……” 这就不是试探了,而是不能宣之于口。 林瑾点点头:“算是吧,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从小都是这样我已经习惯了, 父母都没有追问过, 我自然也不会追问。若真的有什么事发生, 难道她们还能不告诉我?不过你要问孩子的事情恐怕是不行,她们又不是真神仙,你可以去外面找个能掐会算的试试。” “谁好端端去算这个?又不是不能生, 我就是找个话题。”西林觉罗氏恼羞地瞪他一眼。 “但外头确实有人算这个。我听闻城郊有个寺庙求子非常灵验, 等孝期结束我复任之前,跟你去一趟怎么样?” “我去干什么, 都这个岁数的人了。不过林家只有一个孩子的确有些少,不如你就纳两个吧。” 嫁入夫家后为夫家开枝散叶,纳妾也是嫡妻的任务之一, 西林觉罗氏其实年纪不大,也就刚刚三十出头,可在这个时代,女人到了三十岁似乎就该吃斋念佛,生孩子都叫老蚌生珠。 林瑾摇头:“一个少吗?祖父就生了父亲一个,父亲就生了我们姐弟三个,我还觉得家里人多热闹呢。是你娘家那个什么堂姐说闲话了吧?她要是真的想跟林家结亲,我是不成了,让她等着将孙女给咱们儿子当妾吧。” “胡说什么呢!”嗔怪一声,西林觉罗氏脸上笑容却真真切切。 林氏姐弟三个并没有故意不告诉她,丈夫也没有因为外面的闲言碎语有什么不满,知道这两件事实,心就定下来大半。 “明年你复职,咱们一家子都去,京城的宅子就空下来了,不若交给两位姐姐打理吧,即便她们不回来,好歹还能念着有个家。” “不用,咱们不在京城她们约莫也不会过来,我那两个姐夫还不至于混账到气得嫡福晋离家出走。” 西林觉罗氏是站在林家的角度提出这个建议,林瑾拒绝了她乐见其成不再劝,转而说起自家的事。林家两个长辈都没了,往后就没有丁忧休假,林瑾要走仕途,她要帮衬的地方多着呢。 世人都说贤良的标准是相夫教子,可凡是当家主母的,有哪个一门心思都在相夫教子上?不过是哄骗傻女人的话罢了。 丁忧还剩半年,林瑾即将回归仕途,林家也要回到正轨上了。 林茈玉和林黛玉各回各家,逢年过节的章程都是做熟了的,安排给下面得力的人去办就是,只是不同于以往要分出一只眼睛给各位皇阿哥们,还要再分出一只眼睛给佟家。 当然,主要是林茈玉忙,她很想知道这个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李四儿,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可惜,佟家势力太大,胤祐在皇子中的势力也不是顶尖那些,更与皇位无缘分,若胤祐能得到皇位,林茈玉直接等着自己亲自动手收拾佟家就行。 成亲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有些遗憾没嫁给胤禛,虽然只有短短两秒,但却再次感叹权力真的是好东西。 康熙自打上回病了七十余日,就没有再生过大病,但他的精力的确大不如前了,即便太医院的太医精心调养,在新年宫宴的时候,他还是早早就去休息了。 皇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过片刻就纷纷端着酒杯掩饰情绪,连号称冷脸的胤禛都不例外。 林茈玉用余光悄悄地瞅,很好奇他们每个人的心里在想什么,但也仅仅是好奇而已。 过完年康熙就不大露面了,和往年差不多,但今年人们的猜测格外丰富,甚至都有人说康熙已经病得不能下床。 林茈玉听了几耳朵,就没那个精力去管那么多事了。 林如海和贾敏的祭日前后脚办了,林瑾就快要复职,姐弟三个要隔许久才能再见面;皇太后的丧期还没过完,但孩子们的事可以悄悄提起来了;探春来了信,说贾环刚过完年就启程前往金陵,然后就是贾琏来的信,说贾琮和贾环都过了乡试,贾菘也下场试了试,可惜没过…… 这么些事说起来简单,可时间线一拉就是大半年,后面还要办喜事、会试、殿试,进京的进京,离京的离京…… 等巧姐儿带着会跑的大女儿来淳郡王府请安,再次考中的贾琮在翰林院捡了个小吏官职带着妻子搬回京城,和昳也长成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时,已经是两年后,康熙六十一年。 六十一年,纵观史书也是一个震撼的数字,没有几个皇帝的年号能到六十年往上,所以康熙六十一年的新年格外隆重,万寿节也不遑多让。 康熙在畅春园过了生日,从精气神上就能看出来给他心情不错,看折子看累了,还蹲在池边看里头的鲤鱼。 “今年暖得早,倒春寒也不严重,是个好年。” 伴驾的胤祐探个头:“春江水暖鸭先知,鱼也一样。” “哼,你昨儿带着你孙子捞鱼了,别以为朕不知道,是不是还盯上朕这的鱼了?” “皇阿玛这里的鱼确实好看。”胤祐点点头毫不避讳,自从去年年初弘晫的福晋生了个儿子,他得了空就逗逗孙子,有时还会把锅甩到孙子头上。 毕竟是孙子中的第一人,把孩子带进宫给戴佳氏看的时候,他还抄着孙子扯了咸福宫的花,被宣妃娘娘堵在门口骂了两句。 康熙孙子多,但胤礽的次子和胤褆的长子他是一直带在身边养的,所以在宠孙子这方面,他还真说不了胤祐什么,可这并不妨碍他找别的理由挑两句刺。 “朕跟你说话,站直了!去拿鱼竿来,今儿天气不错,朕钓会鱼。” “得嘞。” 这把年纪还要被亲爹训,说是福气,但还真不想要这个福气。胤祐转身去找小太监要鱼竿,带着鱼竿回来就发现胤禛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九子夺嫡初期,胤禛是没有参与的,后来争夺的兄弟多了他慢慢露头,都到康熙六十一年了,他夺嫡的心才终于不再藏在暗处。 “四哥来了,要不我再去拿一根,你陪皇阿玛钓一会?”胤祐打个招呼,举手示意只有一根杆,然后递给康熙。 康熙没接,撑着膝盖站起来:“不钓了,老四说他圆明园的玫瑰园正开得热闹,朕去逛逛。赶紧把你那杆扔下,看花去。” 才拿了鱼竿还没用上,又让把杆扔了,老年人的变脸速度比小孩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幸好,胤祐早些年带过和昳,现在又逗孙子玩,转身把杆递给旁边的小太监,脸色都没变:“玫瑰园?那我可要去看看,若真开得好,还请四哥送给我几朵。” “怎么,回家哄福晋?”胤禛在康熙面前还是很注意影响,脸色没有那么冷,还能开几句玩笑。 “她不喜欢折腾花,要找折腾花的还得是十二家那个,一院子花各个鲜亮,年节下我还从她温室里偷出来几盆给皇阿玛搬过去了。” “难怪老十二见了那几盆花脸色不对,原来是你偷的,他过后没找你算账?”康熙哼两声,眼睛却笑得眯起来。 “哪能啊,给皇阿玛他能不给?皇阿玛您帮我跟四哥说说,给我两支。” “还用皇阿玛说?等皇阿玛赏完,你看上哪支尽管着人去挖。” “那就多谢四哥,回头做成玫瑰糕我再送给你尝尝。” 要半天玫瑰是要做玫瑰糕,胤禛笑容差点没维持住。康熙正看见他嘴角的抽搐,哈哈笑:“玫瑰糕做好朕也尝尝,老四你不会不舍得吧?” “当然不会。” 玫瑰不至于舍不得,但要了玫瑰去吃,是真没想到。胤禛深呼吸了两下,才把这个事情消化掉。 早年康熙曾说过胤禛性情不定,眼下看他没接住胤祐的话差点脸崩,心情更好了。圆明园本就离畅春园不远,三人晃晃悠悠就去了。 康熙喜欢住在畅春园,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胤禛住在圆明园的时候也不少,受宠的妻妾、孩子也都往这边来。他们在玫瑰园逛了一圈,正研究哪朵玫瑰做出来的玫瑰糕好吃,就听见不远处有孩童读书的声音。 胤祐被扎了一下,甩着手看过去:“谁在那边念书,四哥,侄子们也在这边?” “是弘历,他前几日病了不大好,我往这边来就把他带过来了,想着这边安静,让他养几日再回去。”胤禛神态自若向康熙禀报,见康熙没有什么反应,就让人去将弘历叫过来。 康熙扒拉两下被胤祐摘过来的玫瑰花,看到刺顺手掐下来扔掉,漫不经心:“这是你家第几个?” “回皇阿玛,行四。” “哦,都这么大了。” 不说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就是记性好的时候近百个孙子也不可能每个都记住,何况他是真的日理万机,一个脑子要分给全国各地的大事用,处理折子都嫌不够。 看着走过来的十来岁的孩子,康熙上下打量了一眼,随口问:“你方才在读什么?” “回皇玛法,孙儿方才在读《贞观政要》。” “哦?你小小年纪能读的懂?”能不能读懂不重要,这小子一见面就叫皇玛法,说话也不结巴,眼睛还敢往上看,有点意思。如果不是确定以前从没有见过他,都要以为这是自小养在身边的弘皙、弘昱。 “你方才念到哪一句了?解释解释。”十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当大人用也能当小孩宠。今日本就是出来赏花的,带着放松的心思,康熙决定逗逗他。 202 第 202 章 《贞观政要》是一部政…… 《贞观政要》是一部政论性史书, 皇子皇孙们都读,弘历看这本书不算稀罕,能理解多少才有点意思。 康熙随口问, 想放松放松心情, 顺便逗逗孙子。 几个人都看过来, 弘历手上还拿着书,只是被卷在一起看不清外面的字,但想来就是《贞观政要》了。 被这么多人看着, 他也没看出有多紧张,书都没举起来看, 直接答道:“看到悔过论了, 太宗说‘君臣父子,政教之道, 共在书内’。其实孙儿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解释也不太能尽其意,但五柳先生也说过‘好读书不求甚解’,读的书多了,到需要的时候才能用的上。” “呦,你还挺会说。”康熙看着眼前的小子, 心里觉得有点意思。 其实康熙对皇子皇孙还算是不错,但他是皇帝,身上属于帝王的威严是他坐稳皇位的必需品,在他面前有敢直言说话的人,唯唯诺诺的也不缺。 弘历的难得之处在于他是第一次看见当朝的皇帝,却能神态自若地交谈,这份心性在康熙所见过的皇孙中并不多。 将面前的小子再次细细打量几眼,康熙开始认真的提出问题, 就像在尚书房对皇子们的功课提问似的。 胤禛看着他们祖孙两个说话,面上没有表情,握着的手却松开了些,微微偏头,就见胤祐正在看着他。 “怎么了?” “四哥你儿子教的好,我家那几个就没这么机灵,每次看见他们我都觉得头疼,啧。”胤祐摇摇头,满脸羡慕。 胤禛笑笑:“也是弘历自小被惯坏了胆子大,让七弟见笑了。” “我看着就挺好,你看皇阿玛也挺喜欢这小子。你是他亲爹,我是他亲叔叔,皇阿玛更是他亲玛法,胆子大点算什么?四哥你才是别总板着脸把孩子吓着。” “教导儿孙自然要严厉。” “哎呀,我是说……算了,反正是你的儿子。”胤祐把手一抄,又开始研究他的玫瑰,把带着尖刺的茎全折下去。 弘历回答问题不算快,但每句话都说的很清楚,就算有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也不会磕磕绊绊顾左右而言他,老老实实说不会,康熙一定让他说他就说两句自己的见解。 不大会功夫,康熙就问了好几个问题,原本逗小孩玩的心思也带上了几分正经:“年纪虽然不大,说话倒是很清楚,老四教得好。” “多谢皇阿玛赞许。” “嗯,既然身子不好就该好好养着,要说起来还是太医院有最好的大夫,这两天收拾收拾,让他进宫住一阵子吧,有太医调养,想必过不了多久身子就康复了。” “儿臣遵旨。” 赏花赏出来一个孙子,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要说小,康熙养过的孙子不少,弘历并不算最特殊的那个,就连胤禵出征后由他嫡福晋完颜氏所出的弘明都被抱进了宫里。 可要说大也大,因为康熙养过的孙子就那么几个,再多一个,宫里的格局就要变一变。 听说弘明进宫之后德妃娘娘高兴的不行,胤禛让弘历在康熙面前表现,也是有点和胤禵争的意思吧?胤祐看了看胤禛,然后在被他发现之前迅速收回视线,可不敢让他知道这点小心思。 从圆明园出来,胤祐叫人把挑选好的花送回家去,自己仍旧留在畅春园康熙面前当差,不时扣两下手上被扎到的地方。 忽然一个小太监过来行礼:“王爷,皇上叫您进去。” “来了。”甩甩手,胤祐以为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他跑腿,没多想就进里头去,可进去行完礼,康熙却没有叫他起来。 “今儿见到弘历,你觉得怎么样?” “弘历?是个聪明孩子,比我家那几个聪明多了。”胤祐实话实说,他家里那几个都没往这方面培养,除了固定必须要完成的功课,并不会给他们增添更多任务。 “比弘皙和弘明怎么样?” 这可不是个好问题,胤祐后肩瞬间门紧绷起来:“弘皙早几年就成家,儿子没见过他几回,看着倒是稳重。弘明才多大点,去给额娘请安的时候见过两回,跟十四小时候一个样。” 弘皙伴驾的时候,胤祐还是个没有存在感的皇子,等胤祐开始伴驾,弘皙他们几个年纪大的皇孙都成家了。至于弘明,相比起来确实年纪小些。 康熙没再追问,示意他起来:“去把张廷玉叫来。” “嗻。”胤祐忙起身,出了门不敢耽误,派人去请张廷玉。 等张廷玉过来和康熙在屋里说话,胤祐就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了,这个时候不该他知道的不能打听,打听错了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晚上回家,他把圆明园的事告诉林茈玉。 “你说四哥是不是提前教弘历这小子怎么跟皇阿玛说话?别说孙子,就是我们那时候见了皇阿玛都没几个这么大胆的。” “这不是自己都有答案了,还问我干什么?”林茈玉正在享受热毛巾敷脸,眼睛都没睁开更别说回头。“你瞧四哥那个样子,像是能好好说话好好教育孩子的人?” “不像。” 不是对他有什么偏见,是真不像,连亲爹都说他“性情不定”的人,想也知道不是什么耐性好的。 林茈玉将脸上的热毛巾取下来递给雪容,而后用指甲挑一点膏状面脂在手心融化:“他有心,你也算是帮了一把,就这样吧。” “我就是有些好奇,你说弘明和弘历若是都养在德妃娘娘那,会怎么样?” “应该不会打起来。”林茈玉涂面脂的动作顿了一下,感觉脸上涂得差不多但手上还剩下点,转身起来走到床边,将剩下的全抹在胤祐脸上。“不过也不见得能养在德妃娘娘身边,宫里不是还有无子的妃位吗?” 嫔位以上基本都是有子的,要说无子那就跟点名差不多了。不过弘明、弘历都是德妃的亲孙子,让德妃照顾才是最合理的,又不是当年位分不够的时候。 但康熙的心思谁也说不准,尤其到了老年,更是猜都别猜,因为猜对了也没好处。 胤祐把被蹭了一脸的黏糊糊抹掉:“什么东西,快洗了睡觉。” “这是保湿的,晚上特意用得少,春秋正需要,等到夏季就不用了。”年纪大了林茈玉也开始注重保养,撇开脸洗了手就往床上钻。 胤祐不习惯这种东西,又洗了把脸才上床,林茈玉说他浪费的话全当没听见。 雍亲王府动作很快,没几日就把弘历打包送到康熙身边,然后被送到了和妃那里。 林茈玉去给戴佳氏请安,听着宫里的小贵人小常在们嘀嘀咕咕。 “德妃娘娘昨儿出来脸色看着没什么变化,似乎不大在乎。” “德妃娘娘对雍亲王本来就不大亲近,这个孙子想来也没见过几次,不亲近也是有的。” “是啊,没见过的人能有多少感情?不过我倒是瞧着和妃娘娘心里过不去,还把弘历带过去给德妃娘娘请安了。” “我也瞧见了,听说皇上还让宣妃娘娘跟和妃娘娘一起养,想来也是宽慰德妃娘娘吧,怕她劳累。” “这么多年皇上对德妃娘娘还是这么好,你说将来……” 声音小下去了,不过两秒钟就换个话题重新热闹起来。戴佳氏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喝着茶,有些无奈:“宫里没多少乐子,我们也就靠闲话打发时间门。” “额娘闷不了多久,弘晫家那个快会跑了,过几年还要再添,您不都瞧瞧?过两年分府把他们分出去,来给您请安的人就多了,只怕您嫌烦不想让她们来。” “瞧你说的,都是孙媳妇,还能不让来?”戴佳氏说着就笑起来。 眼下弘晫他们还都是住在家里,林茈玉来了就相当于家里有人来,可等分了府,林茈玉就不能代表他们,到时候弘晫媳妇、弘曜媳妇、弘曙媳妇等等,统统都要来,一个月每人来两回,就够热闹了。 老来儿孙绕膝,谁不想?戴佳氏笑得眼角都是皱纹,这几年宫里气氛紧张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小贵人小常在们是过来凑趣的,陪着戴佳氏说话解闷,林茈玉也会给她们带点礼物,大家热热闹闹的,就算不小心说错什么话,为避免将戴佳氏牵扯进去,林茈玉也会当没听见。 不过林茈玉记得,康熙死后有子的嫔妃差不多都被接出去了,除了雍正不肯放人的。 事情还未定下,提前说出来保不齐会有变数,林茈玉也不想让戴佳氏空欢喜一场,丝毫没提起出宫的事,只说了些家里的事,又和小贵人小常在们凑趣玩了一会,听了一肚子八卦就回家了。 相比较之下胤祐那边就难了一点,他知道康熙见弘历的始末,其他人稍微一打听也能问出来那天正是他当值。 作为知情人之一,而且是最好套话的那个,他身边就开始有人有意无意地夸某位皇孙,或者是某些皇孙,就连他当值的时候都有人敢在他耳边状似无意地提起。 只能说上班是一件煎熬的事情,皇子都不例外。 而多了一个弘历对康熙的日常并没有产生多大影响,举国内外那么多事情,岂是一个皇孙可比的? 朝堂政事一如往常,康熙并没有再提起过弘历,就像对普通的孙子一样并没有太多特别关照,他自己本人的享受活动也没落下。春天过完,夏天就去避暑山庄避暑,秋天还跑去南苑打猎,一点也不像个年近七旬的老人。 但事实就是事实。前往南苑之前,林茈玉看着擦拭猎弓的胤祐,欲言又止。 203 第 203 章 秋猎是传统,几乎每朝…… 秋猎是传统, 几乎每朝每代都有,尤其是这种马背上夺天下的王朝,更是注重儿孙的骑射功夫, 当初胤祐从险些被过继的处境走到康熙眼前, 也是因为在战场上露了脸。 能在这样的场合拿出来的猎弓,没有一件不是好东西,胤祐手中的猎弓就是他前几年命人专门打造的, 除了在大营里与人比试拿出去过两次, 几乎不拿出来示人。 他用细布蹭了蜡油将弓擦得干干净净, 还在手上试了两下:“好弓, 可惜再过几年我就拉不动了。” 感慨着将弓在手里拍两下, 抬头就见林茈玉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发什么愣?今年秋猎皇阿玛兴致不错,叫我们把福晋、孩子都带上, 家里这么些人,你都忙完了?” 秋猎不是去了打一场猎就回来, 而是要在那里驻扎的, 每年秋猎都是大工程。皇子、皇孙、大臣们一大帮子人来回折腾, 就算福晋们不去,也会安排侍妾随行侍奉, 收拾东西都要几车。 林茈玉下意识收回视线看向地面:“又不是第一回出去,叫人收拾就成了。” “我看皇阿玛兴致勃勃的,怕是要在那边多待些日子,你跟着去家里少主事的人, 提前跟她们吩咐清楚。” 康熙兴致起来说不定还会在别的地方转一圈再回来,一个月都是保守估计,胤祐自以为他的推测很符合逻辑,但林茈玉却是心不在焉接话都哼哼唧唧。 没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应, 胤祐将猎弓放下,起身走过来:“醒醒神,怎么大白天发梦?” 不是发梦,是不知道怎么说。难道直接说你爹要死了?别说你爹是皇帝,就算你爹只是个普通人也不能这么说啊。 纠结半晌,林茈玉长叹口气:“待不了多久,大概半个来月也就回来了。” “半个月?京里出事了?” “没有。” “那是外头出事了?” “不是,回来你就知道了。” “这叫什么话?”胤祐眉头一拧,将最近听闻的事情在脑袋里都过一遍,连太子趁康熙秋猎再造反一次都想到了,也没对比出哪件事的可能性更高。 就在这个时候,胤裪来了。 胤祐带着满脸疑惑:“该是为秋猎的事,我先去瞧瞧。” 横竖林茈玉就在这里不会跑,先把正经事办完他们两个才好更专注的探讨探讨。出门前他不忘将猎弓收起来,然后才往前面去。 到前头,一进门就发现屋里连个上茶的人都没有:“赵诚,上茶。” “不用了,七哥,我有要紧事找你。”胤裪神情严肃,是他很少露出的表情。 刚刚才被林茈玉有话不直说憋得慌,出来又有要紧事,还连上茶的人都不留,难道今天是什么流年不利的日子?胤祐嘴唇抿成一条线。 赵诚刚要出去倒茶,听见胤裪说话停住脚步,转头看胤祐,等自家主子点了头,才行礼退下,出去关上门在门口守着,不让人靠近。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七哥,这两日七嫂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胤祐立时就想到林茈玉刚才的模样,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没有啊,要去南苑秋猎正忙着收拾东西,她也要跟着去,我说让她把事情交给那拉氏多嘱咐两句,她还说不用嘱咐呢。” “果真没有?难道是我会错意了?”胤裪眉头拧得好像麻花,肉眼可见的烦恼。 “什么会错意,你说来听听,是弟妹跟你说什么了?” 胤祐不确定林茈玉是想说什么,但看胤裪的样子,他似乎知道了。 胤裪拧着眉,又四下看了看,明明是除了他们兄弟空无一人的屋子,他还要看好几次才能安心:“昨天晚上,福晋本在就着月色侍弄花草,可她忽然抬头望天说了句星辰黯淡了,之后凭我再问,她都不肯说。我想了半日,越想越不对。” 月下美人弄花,本该是何等赏心悦目的景象,他正欣赏着这一幕,忽然听见一句星辰黯淡,所有花前月下的心思登时都没了。可他紧跟着看向天上,瞧见满天星辰闪烁,分明预示着第二日天清气朗、万里无云。 皇子们也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虽说不能像钦天监那样对星空了如指掌,但几个简单的星系还都认识,也能借助夜空辨别第二天是阴是晴,更知道星象变天下动。所以林黛玉那句“星辰黯淡”说出来的时候,他直接打了个寒颤。 在这个世界上,能用星辰代表的人物,可不多。 兄弟两个四目相对,胤裪脑子里疯狂回想林黛玉昨晚的话,胤祐脑子里疯狂回放林茈玉那避而不谈的模样。 过了许久,胤祐张开嘴,声音有些沙哑:“你七嫂倒没说这些,但她说我们在南苑待不了多久。” 这姐妹俩的话听见了可不能当没听见,更何况是两个人都说。她们单个人开口惹人疑虑,凑在一起,似乎明朗起来。 紫微帝星黯淡,秋猎中断。古人忌讳言死,更何况是一朝帝王? 即便是最得道的高人,也要说一句卦不算尽。萨满法师是皇室背后的支撑,可若皇帝不问他们也不会开口。泄露天机,点到为止。 屋子里空气似乎凝固,两人比邻而坐盯着对方,半晌没说话。 皇阿玛的时间终究是到了? 可是现在皇储未定,若皇阿玛真在秋猎的时候没了,继承皇位的人会是谁? 被打击的皇子不少,但他们都是被皇阿玛压着的,若皇阿玛忽然驾崩没有留下诏书,朝堂上岂不是要混战一团? 到时候,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悲伤没有持续多久,现实的残酷就占据理智高峰,皇权之争从来不缺血流成河,没有人敢保证康熙不会忽然逝世,更没有人敢保证朝局不会乱。 胤祐忽地开口:“这次秋猎,我带着亲兵去。” 胤裪微微侧头看过来,没有丝毫惊讶:“我安排心腹在皇阿玛身边伺候。” 他们没想逼宫或是如何,但若是康熙遇险,他们必须保证他们不会成为兄弟们争夺的牺牲品。 两人在屋里说话声音很小,连门口的赵诚都听不大清楚,等房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时辰。 胤裪拱手告辞没再说别的。胤祐在门口站了一会才回内院,进屋见到收拾东西的林茈玉没再追问,而是将猎弓再次拿出来,一下一下擦得更加细心。 自家的东西准备好,还要去商量秋猎相关事宜,忙碌七八日终于到出发的正经日子,林茈玉穿了一身方便行动的骑装,虽然不用她骑马,但上下马车都十分方便。 胤祐伴驾不跟淳郡王府众人一起走,马车前面是弘晫和弘曙,剩下的几个在后头,几人合围将马车护卫起来,打眼一看就知道是淳郡王府家眷。 队伍浩浩荡荡,吃过早饭出发,临近晚饭才到达,再舒服的车驾也经不住这么折腾,林茈玉是扶着老腰下来的。 弘曙纵马过来,到跟前一个翻身下马:“额娘可还好?咱们的营帐在前面,大哥已经过去着人验看,您先活动活动,等会在营帐歇息片刻就可以用晚膳了。” “这一路上净坐着,什么都没干,哪里觉得饿?我这里有人服侍,叫上你大哥你们也早些回营帐休息,明儿还要面圣呢。” “额娘放心吧。”回应两句,弘曙一个翻身上马又跑了。 站在林茈玉身边的小陈氏连声称赞:“阿哥真是好精神,明儿定能得皇上夸赞。” “那么些皇子、皇孙,哪里就轮到夸他?你们等会去梳洗,晚上过来伺候。” “是。”两个侍妾福身行礼,带着丫头走了。 按照秋猎传统,少说也要二十多天,康熙明显兴致好,人们都猜测要一个月多,皇子们自然不会只带着福晋出来,而且福晋也不是伺候人的,带着两个能看得过去的小侍妾当丫头用,经济又实惠。 淳郡王府早年有个陈氏,是府上老人,但她多年无所出,她娘家就又送了个小陈氏。命运有时候就喜欢开玩笑,小陈氏进府前脚生了个儿子,紧跟着陈氏也生了一个。把小陈氏带出来的原因之一就是怕她们表姐妹两个在家打起来。 林茈玉摇摇头,扶着雪容的手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有房子不住非要住营帐,说得好听是忆苦思甜,但营帐又装饰得舒适奢华,平时生活更是极尽奢靡,这种形式主义的忆苦思甜,还真是……脱裤子放屁。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秋猎都住营帐,比如还有热河行宫,林茈玉只是恰巧赶上了。 进了营帐,空间比马车上大许多,还有床可以躺下,林茈玉躺下歇了会,等晚饭送进来还不想起。 送饭的人没放进来,是雪容将饭端进来的:“围猎时横竖福晋不用去,您就歇着吧,等王爷回来让两位庶福晋伺候。” 胤祐也累了一天,晚上不可能还有兴致宠幸侍妾,就是让她们伺候着洗漱收拾。雪容心里小九九明白着呢。 林茈玉摆手:“那你叫人告诉她们一声。” “告诉谁?”话刚说完胤祐就从外面进来,手上还拎着马鞭。“皇阿玛在召见大臣,没我的事就先回来,等传召再过去。说什么呢?” 雪容立刻起身行礼,出去找人再多要一份饭菜。 床上的林茈玉挣扎着爬起来:“说我累了想早点歇息,你歇在这边?” “不歇在这歇在哪?”马鞭随手放在桌上,胤祐看旁边不远处有水盆,过去就洗手。 “那是我用了的,你等等,我给你换水。” “不用,洗洗就成。”胤祐胡乱洗手擦手,坐在桌前挽袖子就要吃东西。 雪容回来地快,将新饭菜一并摆上,又将林茈玉扶起来,这顿饭两人才吃上。 吃到一半不久前头有人来传话,胤祐抬屁股就走。 “王爷这么着急,饭都不吃?”雪容还想问问要不要添饭,话没说出口人都跑了。 林茈玉筷子不停。现在胤祐八成知道康熙时间不多,那边但凡有风吹草动都要干过去,能不着急吗? “你坐下吃吧,他一时半刻回不来了。” “哎,我先去要些热水,等会福晋用热水敷敷。”又忙活一会雪容才坐下吃饭,直到两人吃完胤祐也没回来。 不过到了半夜,胤祐回来了,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林茈玉往床里面推推,自己睡在外面。睡半夜,天不亮又出去。 若不是雪容说,林茈玉还以为是做梦梦见他回来睡觉。 204 第 204 章 “王爷走的时候用过早…… “王爷走的时候用过早饭没有?”林茈玉就着面前的梳妆台, 只用几根素簪将头发盘住,然后装饰几朵简单的玉雕小花。 雪容见缝插针地整理碎发:“吃了,虽说这边不如府上, 但各样东西还算齐全,食物送过来王爷简单吃了些。皇上没吩咐今日开始围猎, 想必那边也不忙,福晋可要去找十二福晋坐坐?打从你们各自成亲,两家还没住得这么近过。” “还有谁的营帐在这边?” “五福晋和九福晋。” “那就去。” 不用管家中那一摊子事, 胤祐忙着也不用伺候,大老远从那边跑过来,当然要抓紧时间活动活动。虽然还没出京城, 但对她们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出远门了。 梳妆好, 随便吃两块点心垫垫, 林茈玉就串门子去了。找到林黛玉的时候, 她正在营帐边上看着前头一眼望不到头的猎场。 “看什么呢, 你也想进去跑跑?” “跑跑就不必了, 只是常常看着城中亭台楼阁, 鳞次栉比,偶尔看看巍巍山林, 心里舒坦。” “你这是返祖。”林茈玉用手捂着嘴, 发出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 绛珠仙草本体就是灵草,喜爱自然是天性,她常在十二贝子府中侍弄花草, 侍弄出来出来的花草比内务府精心养育的名贵品种还好, 如今站在这猎场上吹风,自然比关在府里舒服。 林黛玉看她一眼,转过身来:“你不去跑马?” “不去, 有人去了?” “方才瞧着九福晋往那边去,想必是去跑马。起风了,咱们营帐里去吧。” 清朝权贵女子同样学习骑射,还有不少福晋、侧福晋来自蒙古,更是各中高手,平时在府中闷着,出来了不跑几圈都对不起从小骑马的功夫。 可惜林茈玉的水平仅限于会骑,若跟人赛马八成要输。林黛玉小时候病过一段时间,后来学骑马师父对她的要求更低,能自己驾着马走,在需要她骑马出场的时候别丢了面子就行。 这边地势不算十分平坦,但没有亭台楼阁挡住空气流动,起了风将营帐都吹得猎猎作响,回到营帐里还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林茈玉看着林黛玉的营帐:“你跟胤裪说了?” “你不也说了?” 两人对视一眼,林茈玉是推测林黛玉的行动,林黛玉却好像能预见似的。 “不会出现意外吧?”林茈玉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试探地询问。 林黛玉没回话,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才道:“什么是意外?” 是啊,什么是意外? 历史上康熙的去世本身就很像意外,若果真和历史上一模一样,那算是意外还是不是意外? 林茈玉自己也懵了。虽然她总在心中提醒自己她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在林黛玉觉醒之后更是等着能回去的那一天,但真的到了关键的时候,她还是紧张了。 几十年的生活,这个时代对她来说已经不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世界,她在这里有亲人有朋友,还有自己的孩子,就算她知道自己能回去,却还是会为他们紧张。 手掌攥紧,又松开:“真羡慕你,看开了就是彻底看开,我即便是看开了这里,也还有那里,做人很麻烦,对吧?” “确实。” 林黛玉十分认真地点头,林茈玉想拧她。 当草真好,晒太阳喝水,进行光合作用吸收灵气,然后就是修炼,几乎没有烦心事。如果没有神瑛侍者这道劫,她现在应该在天上和其他仙子们飞来飞去,侍弄着天上的花花草草,人间一世对她们的万载寿命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就算有烦恼也不值一提。 这种生活想想都美好,难怪从古至今那么多人想要成仙。林茈玉叹一声,瘫在椅子上:“你什么时候回去?” 鹦哥端着点心来正好听见这一句,笑着回:“听闻秋猎都要将近一个月,咱们回去怕是都落雪了。” 林茈玉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仍旧看着林黛玉。 只见林黛玉捏起一块点心,并不放进口中,而是欣赏上面精致的花样。 不愧是供皇室使用,即便是住在营帐里,衣食住行也样样都是顶级,出来秋猎住一次营帐,花销怕是都足够盖一座行宫。 半晌才听林黛玉开口:“总不能白来一趟。” “是啊,奴婢方才去取点心的时候,听闻这猎场日出、日落都是极美的,二位福晋若是想看,可以……”鹦哥不知她们话中深处隐藏的意思,只当她们是在说秋猎,便兴冲冲说着她打听来的消息,接下来这段时间怎么消遣她都想好了。 雪容虽然常跟着林茈玉,但神仙下凡、穿越这种话林茈玉也不会跟她说,此时她虽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只以为是两位从小伺候到大的姑娘又有什么奇怪的默契,并未多想,而是接上鹦哥的话。 “我也打听了,可惜早晚风冷,要带上厚厚的斗篷才好……” 两人尽心尽力地商量着接下来的日子怎么好好利用,大老远出来一趟不容易不能浪费,虽然不能像男人们一样去前面射猎,但后面却也有专供女眷消遣的场地。 她们忙着商量,林茈玉和林黛玉却看着对方的眼睛,然后几乎同时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加入讨论。 十月二十一日从畅春园出发到达南苑,歇息休整个一两日,前面便开始围猎,不出意外的话这场围猎能持续到十一月下旬。白天宗室、大臣们狩猎比赛,晚上康熙或是与大臣共宴,或是与宗室、福晋们家宴,如果不是还要处理政事,简直就是一场大型郊游。 林茈玉没两天就融入了这个欢快的氛围,白天跟妯娌们说笑骑马,晚上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就是可惜她亲自烤的肉没烤熟,把外面熟的片下来再烤里面才熟透,大大影响美观。 秋猎未过半,人们正忙着享受郊游的快乐,意外却总是在人们不想迎接它的时候到来。十一月七日,康熙在主持狩猎时一个踉跄险些晕倒在台上,当日的比赛并未得出结果,圣驾慌慌张张启程回畅春园。 人多就会浪费时间,康熙要回去做诊治不能耽误,所以圣驾先行,其他人随后。 整个营地都在迅速收拾,营帐一个挨一个被收起,林茈玉站在营帐门口看着外面忙碌,眨眼就见胤祐全副武装拎着马鞭进来:“我马上随皇阿玛回去,你有什么要交代的?” 林茈玉余光扫来,只道:“别离开圣驾。” 胤祐握着马鞭的手骤然用力,心中全是不好的预感。 “回去小心点。” 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时间没有了,留下五个字,胤祐转身出去,动作凌厉似乎裹着风。 正在收拾行礼的雪容满是诧异:“王爷这是刚从猎场下来,没换衣裳?这着急忙慌,随行太医不是说皇上已经没事了吗?” 她这话是好奇,也算是间接安慰林茈玉,但话音落下半晌也没听见回应,她从行囊中转过身,却见林茈玉正直直看着外头,顿时心里一个咯噔。 “福晋……” “收拾东西吧。”打断她的话,林茈玉走到桌边,亲自动手收拾。 秋猎队伍来的时候威严赫赫、热热闹闹,回去的时候急急忙忙,等林茈玉等人迟一日回去的时候,畅春园的消息已经被封锁起来了。 畅春园作为圣驾莅临之所,它的严密程度本就称得上顶级,因为康熙病重再次封锁,可谓是任何人不得传召不许进出。负责御前守卫的胤祐被间接困在里面,若康熙好好的他不见得有多少功劳,但若康熙暴毙,他就有最大嫌疑。 林茈玉的那句“别离开圣驾”成了最字面意义上的嘱咐,胤祐除了上厕所,吃饭睡觉都在康熙边上,就怕一睁眼康熙没了。 “老七。” 胤祐整晚担惊受怕没睡好,好容易等来太医,想趁机眯一会,听见叫他赶紧进来:“皇阿玛,儿臣在。” “传旨,宣雍亲王。” “嗻。” 这个时候叫胤禛不是大事也是大事,胤祐不敢耽误,连忙出去叫人传召。 胤禛来得很快,进去待了不到一刻钟,出来得更快。 “七弟,照看好皇阿玛。”都说雍正是个冷面闷骚皇帝,看着皇阿玛躺在床上行动不便,再冷的人也红了眼眶。 胤祐顿时汗毛都竖起来:“四哥你别吓我,皇阿玛该不会吩咐你去皇陵……” “……没有,皇阿玛命我去天坛祭天。”胤禛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如果不是他维持冷面人设习惯了,都想给这个弟弟两肘子。 “那就好,四哥你快去快回。”胤祐松口气,看着胤禛欲言又止。 祭天自来是皇帝专权,能被派去祭天的必定是代皇帝前去,康熙大约也察觉命不久矣,赶着派胤禛代他去祭天,意思很明确了。 胤禛点点头,伸手在胤祐肩膀上拍两下,没再说话匆匆离去。 祭天比秋猎简单多了,算上准备和斋戒时间,四、五天也就够了,等胤禛回来,代皇帝祭天就算是他的成就之一。到时候,就稳了吧? 悄悄松口气,胤祐仿佛看见曙光,再看一眼胤禛离开的方向,忙又回去守着康熙。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康熙连四、 五日的时间都没有等到。十三日那日天还未亮,胤祐在榻上打盹,迷迷糊糊被隔壁的动静吵醒:“怎么了?” “王爷,皇上不好了。” “胡说!太医呢,太医不是都在守着?”胤祐的瞌睡瞬间清醒,边穿衣服边下塌。 等他冲进康熙的寝宫,里头太医已经将床围住了。床上康熙呼吸不大顺畅,瞥见他进来,一抬手。 胤祐忙跪上前:“皇阿玛可有话吩咐?” “叫,叫雍亲王在南郊斋所觐见。” “嗻,儿子这就派人去将四哥叫回来。”什么祭天不祭天的,封建王朝下,皇帝才是真正的天。 等胤祐匆匆派人出去传话,又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回来,瞥见外间墙上的钟表,竟见才是丑时,而他身上已经满是细汗,内衬都黏住。 众位皇子中,他是唯一一个哪怕弑君篡位都不能自立为皇的人,因为没有人会想要一个身有残疾的皇帝,而且弑君、弑父的罪名太大,他不值当为任何一个兄弟去背,哪怕新帝许给他铁帽子亲王,难道他靠自己就拿不到? 当需要付出的代价比不上收获,他就成了皇子中最安全的那个。只是这安全是相对康熙而言,对胤祐自己却是煎熬。 扭头看向窗外,夜空中还挂着星星,一闪一闪,就像那些盯着畅春园的人的眼睛。 205 第 205 章 太医院近来忙得人仰马…… 太医院近来忙得人仰马翻, 每日轮值的太医增加了一倍不止,所有的好药更是随时准备着,只要太医开口就可以马上拿过来用。 可即便是如此, 康熙的身体状况一旦开始恶化,再好的药、再好的太医都没有办法。 胤祐站在寝殿门口,看不见里面的情景, 但里面的动静却能清晰传进耳中,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听力这么好,就连床上扯被子的声音都能听见似的。 星星从明亮闪烁到逐渐模糊,天边浮起片片苍白,似乎很快太阳就会冒着金光蹦出来,时间过得很慢,又似乎很快。 “王爷,皇上叫您进去。” 不知道等了多久,小太监又出来传话,胤祐连忙进去, 连墙上的钟表都没顾得上去看。 “请王爷在此等候。” 这个时候能在康熙身边的小太监,必定是心腹中的心腹,他请胤祐在屏风外站着,又小跑着进去,不一会换李德全出来。 “王爷, 皇上有旨,召您和诚亲王、八贝勒、九贝子、敦郡王、十二贝子、十三爷觐见,此外还有理藩院尚书隆科多。” 胤褆被圈禁, 胤礽被圈禁,胤禛还没有赶回来,老五已经被排除在外, 十四还在青海,除去他们几个,年长的都叫来了。但隆科多…… 胤祐皱着眉,庆幸没有过早得罪隆科多,但对康熙如此信任隆科多隐隐不满。这样的东西,也就仗着出身佟家,有皇阿玛的恩宠,否则凭他的行径都不配为人。 李德全没注意他的小动作,传了话微微躬身,然后就安排人去将众位皇子以及隆科多依次传召。 盯着畅春园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多,被传召的众人踏进畅春园时太阳才刚露出个白边,他们好似跑得比太阳还快。 皇子们加上一个隆科多,齐刷刷跪在康熙病榻前,太医们反而被赶了出去。 康熙脸上是明显的衰败之色,出气多进气少,皇子们跪了许久,腿都快要麻了,他才攒够说话的力气。 “都来了?” “回皇上,几位皇子都来了,隆科多大人也在。”李德全凑过去轻声回应,怕他听不清,又怕惊着他。 床上康熙勉力睁开眼睛,吃力地侧过半个脑袋,但看见的都是一个个脑袋顶。此时此刻他这些跪在这里的儿子心里在想什么,他也能猜到几分。 “朕,大限将至,今日将你们叫来,是为皇位承嗣。” “皇阿玛向来身体康健,只要安心养病定能康复,还请皇阿玛收回成命。” 听着身旁有人说话,胤祐侧过头,见胤禩往前跪了半步。 他只是个贝勒,不出意外皇位是不会落到他头上的,而且他手上没有兵权,如果康熙能活着拖到胤禵回来,说不定他还能争一争。 这话听着是孝心,但其中有几分真心,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康熙似乎没有听见这句,节奏也没有被打乱:“国不可一日无君,隆科多。” “臣在!”隆科多膝行上前,跪在床边以便康熙能看见他。 “传朕旨意:皇四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康熙的气息不是很足,声音有些虚,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仍旧清晰,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外头太阳升起来了,金光洒在地上,屋内却死气沉沉。 那个被任命要继承大统的人不在这里,在这里的人却不能继承皇位。在病中的情况下将皇子们聚集在一起宣布结果,还没有相关官员在侧,是康熙过于自信,还是过于相信隆科多? 胤祐说不清楚,但他看见了隆科多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臣,谨遵圣旨!” “儿臣遵旨。” 尽管不情不愿,但康熙还活着,他的话就是圣旨,今日他若死了还好,若不死,任何人一旦有半点异心,就是来日被清算的罪名。 “咳咳。”康熙在床上咳嗽了两声,就像一只苍老的狮子,没了獠牙,但威慑犹在。 圣旨念完,皇子们被赶到外面去跪着,太医们涌进去,试图为年迈的狮子延续即便不多的生命。 胤禟左右看看,用胳膊肘撞向胤禩:“八哥!” 胤禩没回头,回头的胤祉,他看着两个弟弟神色复杂,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隆科多没和皇子们跪在一起,他站在门前,瞥见皇子们的小动作之后走到了胤祐身边:“敢问王爷,这畅春园的护卫可是王爷负责?” “你想干什么?”胤祐神情未变,脑海中迅速回想之前调查李四儿的事情会不会被他发现,得出否定结论,眼神眯了一下。 “王爷不用紧张,下官只是想要维护正统。皇上有旨,命雍亲王继位,但如今雍亲王未归,这畅春园里却有这么多皇子在,下官被皇上召见决不能辜负皇上信任,还请王爷通融通融。” 嘴上说的话还勉强能称得上有几分客气,但隆科多眼中可看不出半点尊敬,他没等胤祐的回话,直接叫过他身边的侍从低声吩咐,然后看着那侍从离去。 胤禟站起身两步跨过来:“隆科多你想干什么,还想把爷关在这里不成?” “回贝子爷,微臣不敢。” “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 “但圣上有旨,微臣不敢不听,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贝子爷禀明皇上,隆科多甘愿受罚。” “你!” 前脚康熙才把顾命大臣的帽子扣在隆科多头上,后脚胤禟就想把这顶帽子摘下来,隆科多会怎么样不好说,但胤禟绝对得不了好。 “九弟!”胤禩与胤禟在皇位之争中关系早不似从前,但若对比其他兄弟,他们却还是相对亲近,他叫了两声,把胤禟扯回来重新跪下。 传位的圣旨已经定下了不假,但如果康熙活着,这圣旨不就没用了?与其让康熙生气早死便宜胤禛,不如祈祷康熙多活两天,他们还有时间筹谋。 从南苑回来到今天还不足七日,虽然他们猜到康熙可能不好,但更有可能像之前一样虚惊一场,所以他们的准备并不充分,而且他们没有最要紧的兵权。 或许康熙早已从兵权上断绝了他们夺位的可能,但皇位就在眼前,他们为此拼搏了半生,只差最后一步又如何甘心不跨过去? 太阳越升越高,在这秋冬之时晒太阳是最简单的取暖方式,可被阳光照在身上,几人并没有感觉到多少暖意。 胤祐扫视众人,视线落在胤裪脸上。 胤裪察觉到视线,抬头和他对上,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 李德全派人到十二贝子府传旨之后,胤裪前脚出府,后脚林黛玉就安排人去了淳郡王府。 林茈玉已经数日没过见过胤祐了,接到林黛玉的消息立时就知道康熙这是不成了。 她当即命人将淳郡王府控制起来。后门、角门全部关闭不许任何人进出,内宅所有女眷聚集在那拉氏处,同样不许进出,谁敢随意进出或者是强行要过来找她,直接绑了。 畅春园的御前护卫一半都在胤祐手上,虽然可能性很低,但保不齐会有人发疯想要威胁他,这种事不能赌也赌不起。她想回家,但可不想被人当人质绑了砍死之后回家。 淳郡王府后宅人不算少,都迁过来费了些时间。前头弘晫几个安排侍卫以防万一,等他们安排好过来回话已经过了午时,畅春园里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胤祐也没有消息传来,传来的只有隆科多封锁九门、戒严京城。 弘晫脸色难看:“隆科多平日嚣张就算了,居然敢封锁九门,他疯了不成?” 弘曜冷笑:“他可不疯,没有人比他更精明,只怕是他想要拥立登上皇位的那位此刻不在,在的那几位他都瞧不上。” 弘曙没说话,回头看了一眼亲娘。 “不管他疯不疯,火不能烧到咱们头上。”隆科多是支持胤禛的,或许康熙早就知道这点,才会让他来传旨。林茈玉坐在正厅上首,将最冷静自持的一面拿出来:“弘晫,你去你额娘那,凡有不肯老实的直接处置了。弘曜着人去外面打听,有什么消息即刻传回来。弘曙,前头就交给你了。” “额娘放心。”三人应下,转身分头行动。 畅春园里康熙到底是没有再次缓过来,胤祐手上御前护卫的权力就没用了,但京郊大营里有他的人。若京郊大营坚持康熙没死要勤王护驾,隆科多又作为兼任副都统,双方势必会引起一场动乱。 隆科多想扶胤禛登基,京郊大营就不能成为隐患,而京郊大营是胤祐保命的手段,更不可能交给隆科多。 胤祥早占了胤禛,此时他与隆科多并肩面对胤祐,脸上的不得志扫空了大半:“七哥不用担心,只要你不动京郊大营的人,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你。” “十三弟,你也去京郊大营历练过,就算我想要送信出去,你肯定已经在路上做了拦截准备吧?不用担心,我本来也没想动。” 被胤祐点破,胤祥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隆科多打断两人:“淳郡王不动自然是最好不过,只是情况复杂,要劳烦王爷在这里待着了。” 封锁九门的事情已经做了,如果不能扶胤禛登基,隆科多就会成为新帝的头号政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必须保证胤禛能顺利登上皇位。 畅春园不缺住的地方,为几个皇子“安排好住处”,隆科多还是对京郊大营不放心。 “十三爷,在四爷回来之前这里就交给你了。” “佟大人往哪去?” “这京城里不知道多少老鼠等着钻呢,自然是要把他们堵上!”隆科多出了畅春园,一路纵马调兵。 京城里住着的可不仅仅是这些王爷、贝勒,他们有权力不假,但帮皇子们维持权力的是大臣,万一哪个大臣想不开冲出来,尤其是武将想不开,那才是大麻烦。京城戒严防的就是这个,但有些地方不太好防。 比如曾经的直郡王府,再比如囚禁废太子的咸安宫。 直郡王曾经拥有的兵权是所有皇子望尘莫及的,他趁机冲出来势必会有人跟随。胤礽更是如此,他曾经是最正统的太子,振臂一呼追随者何止千万? 先后跑了这两处,隆科多命人将他们团团围住。控制了最危险的两处,他正要赶去某处吵闹不休的大臣家里,途中路过淳郡王府,看着和往常无甚区别宁静和谐的淳郡王府大门,他鬼使神差地拉住了缰绳。 亲姑姑是皇后,亲姐姐是皇后,区区一个包衣所生的淳郡王他半点没放在眼里,就连胤禛也不过是因为他没有亲外甥被迫做出的选择,如果能让胤祐和他统一战线,他手里能用的兵就翻了足足一倍。 到那时候,岂不是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明面上是他奉圣旨扶胤禛登基,但实际上若胤禛不能听他的话,他随时都可以换人,就算面对皇权,还不是要靠实力说话? 欲壑难填,当一个野心重的人得到了很多,他就会想要更多。欲望无休无止,永无填满的时候。 思虑了不到两分钟,隆科多翻身下马,抬手示意身后侍卫暂停,而后亲自走到淳郡王府门前。 206 第 206 章 “谁呀?” 淳…… “谁呀?” 淳郡王府的小厮听见敲门声, 将旁侧的角门打开个缝隙,探出头来询问,一脸淡然地疑惑,似乎并不知道京城发生的大事。 隆科多眉毛一扬:“我是隆科多, 淳郡王可在府上?” “原来是佟大人。我们王爷好几日不曾回来了, 您若是有什么要紧事,还请往畅春园去寻, 若是不着急可以留个话, 等王爷回来我们一定转达。” 这小厮恭敬客套地笑着回话, 与以往迎接府上意外来客时并无区别。 隆科多愣了一瞬, 忽然笑起来:“你们府上当真是自在,是我糊涂,居然把他当成对手。” “大人您说什么?” “没什么,既然你们王爷不在, 那我见见你们福晋吧,这事说要紧不要紧, 说不要紧也要紧,我跟你们福晋说一声, 事情自然就解决了,你们王爷也会知道。” “这……我们福晋在内宅,不见外客。”小厮一脸为难, 看着隆科多还有点欲言又止。 谁家好人上来就要见别人老婆?别说是毫不相干的外人, 就算是亲兄弟各自成亲, 见嫂子、弟妹还得挑兄弟在的时候呢。 “要不然这样吧, 您先到前头坐坐,我去请大阿哥来。赶巧了,今儿大阿哥在家, 您略坐一坐如何?” “大阿哥?不必了,我只见你们家福晋。” 眼下时间最要紧,在这里和这什么都不懂的小厮浪费时间,外头不知道几家大臣察觉到情况不对往外写信了。控制家中女眷来要挟朝臣,哪朝没有发生过?隆科多也不过是效仿古人而已。 他抬头看看上方淳郡王府匾额,问道:“你们王爷,有多少府兵?” “什么?”小厮好像没听明白,又问了一次。 但他没有得到回应,那些原本停在街道上的侍卫们已经冲上来,在他们身后,正是官兵。 有兵围直郡王府、兵围咸安宫在前,再围淳郡王府,似乎就没有那么骇人听闻了。 小厮反应不及被推到一旁绑起来,官兵涌进淳郡王府,过了照壁垂花门,正院里站这个人。 “舅祖父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怎么这么大阵仗?” 小厮口中提及的大阿哥弘晫并不在,反倒是世子弘曙在,隆科多脚步顿住,后面官兵的动作也慢下来。 康熙是弘曙的祖父,孝懿仁皇后是康熙的妻子,隆科多是孝懿仁皇后的弟弟,算下来的确是舅祖父。但被弘曙笑嘻嘻地叫出来,总感觉讽刺意味居多。 隆科多左右看看,见只有弘曙一人,心下隐隐觉得不妙:“我方才在门前问小厮,说府上只有大阿哥在,怎么没瞧见大阿哥?” “大哥在后头给额娘请安去了,我也是昨儿才回来,正要去给额娘请安。” “昨儿才回来?你去哪了?” “舅祖父这话问的,好像我能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是帮额娘给舅舅送了封信。舅祖父您也知道,舅舅前些年丁忧,江南、京城两头跑,虽说年轻也不能这么折腾,额娘身为长姐自然关心,嘱咐我常去看看。” 林家在京城的权势一般般,甚至算是中下游,跟佟家、富察家这种没法比,但在江南,却是有名的书香门第。 父亲探花郎出身官至二品,膝下二女皆嫁入皇室为皇子福晋,一子同样进士出身前途无限,放在哪个世家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荣耀,试问江南望族谁不以林家为表率? 你隆科多可以冲进淳郡王府,因为你们佟家厉害,事后也不会有人找你算账,但你要是敢进后宅,一旦林氏女有所损伤,那么不管登基的新帝是谁,弹劾佟家的万民书一个月内保证送到新帝面前。 文人的笔,也是杀人的刀。 或许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但可以让你遗臭万年。当然,隆科多脸皮厚,岳父的小妾都能抢,想来不会在乎遗臭万年,但新帝呢? 弘曙依旧笑嘻嘻的,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两句家常。 对面隆科多热起来的脑子稍微凉下来些。江南文人的影响力,是连康熙都要借助的,当初胤礽在储君位时,能压制手握兵权的胤褆,一半就是靠文人的支持。 “福晋与林大人果然姐弟情深。那我就不进去了,只是京城昨日进了贼,外头乱的很,我调了兵来正在四处捉拿,路过这里顺便部署防卫,若不小心扰了府上出行,还请世子代我向福晋告罪。” “贼?京中进贼,怎么让舅祖父亲自捉拿?定是刑部那些人偷懒!” “刑部在忙着干别的,分不出手来。我还有事要忙,你们近几日就在王府待着,没事别出去。” 脑子一热带着人进来,却忘了林如海虽死,江南文人未绝,碰个软钉子的隆科多心情正郁闷,不想继续浪费时间,转身准备去下一处。 “舅祖父这就走了?” “兔崽子。”回头念叨一句,隆科多的声音不高,但弘曙勉强也能听见。 “舅祖父慢走。”弘曙笑得没心没肺,目送隆科多带着他的爪牙们离开,然后嘴角弧度瞬间消失,肩膀下塌浑身都像脱了力。“可算走了,真吓人。” “弘曜还没回来?”林茈玉的声音远远传来,她不知何时站在书房门口,身形被茂盛的竹子挡住,不出声都不知道她在那里。 能把隆科多哄走是最好的,哄不走她就只能出去了。但幸好,笔杆子无论在哪里时代,战斗力都是如此突出。 弘曙快步走过来:“还没呢,额娘担心隆科多会在门口留人?” “这还用担心,不是肯定的吗?” “那要不……” “不要。等弘曜回来之后,派人去畅春园给你阿玛送衣裳。”淳郡王府不想造反,更不想篡位,隆科多既然来了,那就说明胤祐处境还算可以,接下来就是等。 林茈玉松口气,也卸了劲,转身回书房。在这里,前院后院的任何消息,她都可以第一个知道。 坐回榻上,一抬头见弘曙也跟进来:“怎么了?” “额娘,你是不是预见了今日?”弘曙是林茈玉的亲生儿子,在“预见”这事上,也算是见多识广,但这回实在不是以前那些胭脂撒了、衣裳湿了、白跑一趟之类的小事。 “额娘,果真是四伯?” 被弘曙如此认真盯着,林茈玉叹一声:“都到这个时候,你反应也太慢了。我早给你阿玛预警过,他在畅春园外留了人,咱们府外也有人,等着吧。” “难怪,原来你们都商量好了,只不告诉我。额娘,我又不是小时候。” “是不是小时候,这话都不是能告诉你的,如果不是我一个人做不来,我连你阿玛也不告诉。快出去等你二哥,别在这里磨牙!” 涉及改朝换代,本来就不该告诉第二个人,但夫妻同床共枕多年,康熙培养出来的皇子一个比一个精,胤祐那是瞒不过没办法。可胤祐瞒不过就算了,如果连儿子都瞒不过,林茈玉这几十年算是白活了,傻白到这种程度不如趁早找个地方埋一埋,还能肥肥土。 淳郡王府暂时安全了,外面戒严才刚刚开始。 胤禛具体什么时辰回来的没人知道,他和隆科多二人秘密谈论了些什么、达成了什么协议也没人知道,但康熙去世第四天的时候,胤祐回来了,灰头土脸,嘴里还在骂隆科多。 “爷若是想闹事,凭他和老十三就能压住京郊大营?皇阿玛对太子不满连带老十三一起厌弃,他手上那点权力够干什么?看都不够!” “行了行了,不是给你送了衣裳,怎么还是穿着这个?都快臭了。”林茈玉一边招呼人烧水准备衣裳,一边用手帕捂着鼻子往后退。 胤祐更气了:“见着衣裳我就知道府上没事,但哪有沐浴更衣的空当?隆科多果真胆大包天,囚禁皇子……” 说一半他突然停住,严格说起来,康熙去世后他们就不是皇子了。 于是他一边生气一边洗澡换上干净衣裳,收拾好坐在书房里,听着林茈玉说隆科多上门,止不住冷笑:“如此说来,算是他隆科多拥兵护送老四登基。宫里紧锣密鼓地准备登基大典呢,究竟是老四等不及,还是他隆科多等不及?” “这就开始准备了?” “可不是嘛,九门还没放开呢。” 林茈玉沉默了。 按照胤祐的说法,康熙留了旨意让胤禛登基,是名正言顺。但隆科多又是封锁九门戒严京城,又是封锁各处,把名正言顺弄得好像是偷来的。 眼下胤禛处在皇阿玛去世的悲伤和即将登基的兴奋中,等过个一年半载他回过味来……啧,史书上都说雍正小气记仇,这仇不记都不行。 “东西都准备好了?” 胤祐忽然开口,林茈玉回神:“准备好了,何时进宫?” “明日。” 康熙过世的消息要先放出来,胤禛才能登基,皇子、福晋们还得去哭灵呢。幸好早有准备,否则这戒严的时候预备东西,丢点什么少点什么都是麻烦。 休息一晚,第二日两人身着素服进宫,内务府已经预备好一切。 林茈玉与胤祐分开,找到林黛玉:“胤裪何时回去的?” “回去?我还没见着他呢。”林黛玉哼一声,用下巴示意这灵堂。 懂了,胤裪被胤禛抓去干活了。 整个祭典氛围沉痛肃穆,两人嘀咕两句就赶紧保持安静。新官上任还三把火,何况是新帝登基?就算林黛玉是神仙,在凡间也得遵守凡间的规矩。 一众儿媳妇们排排站,神态各异。四福晋姗姗来迟却越过众人站在最前面;八福晋脸上明显憋着怒意却强忍着一个字没说出来‘’五福晋左看看右看看事不关己更不管;十四福晋低着头,不知道是在想远在青海的十四爷还是什么…… 正安静着,外头忽然传来怒斥:“你们懂不懂规矩!” 这声音似乎是胤禛的,刚站定的四福晋忙又转身出去。其余众人跟着出去看热闹,却见原来是众妃到了,可走在第一位的却不是佟佳贵妃也不是德妃,而是宜妃。 胤禛即将登基,众妃该以德妃为尊,然而未上尊号,佟佳贵妃为尊也能理解,却偏偏宜妃走在最前头,这不是打胤禛的脸吗? 林茈玉嘴角抽了抽,好像能理解胤禛的记仇了。 前方混乱自有四福晋和德妃劝阻,林茈玉摇摇头便转开视线,随意扫视外围,人群中却瞧着一张面孔脸熟。 这等场合,李四儿竟然也来了。 207 第 207 章 佟家既是康熙的母族又…… 佟家既是康熙的母族又是康熙的妻族, 的确该来,但来的人却怎么都不该是李四儿。 人群中,李四儿恍惚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看, 立时抬头, 却并没有发现有人在瞧着这边。没找到视线来源她也并不在意, 伸手拢了拢衣领,水葱似的指甲划过狐领, 衬得整个人漂亮又娇贵。 在康熙的葬礼上还能有心思打扮的人不多,李四儿算一个。 林茈玉匆匆收回视线没瞧仔细, 但也能看得出来李四儿这一身装扮少说价值千金,隆科多的确很爱她。 前头宜妃的闹剧已经终了, 四福晋和德妃劝着, 胤禛也不能在康熙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收拾他最宠爱的妃子, 不过他们双方的梁子早就已经结下了, 不是今日一劝就能劝开的。 眼下最大的两件事一个是康熙丧仪, 一个是胤禛登基,其他的都是小事。 宜妃被当众斥责, 脸上挂不住报病回宫了,剩下五福晋和九福晋的脸色都不好看, 四福晋再次从两人身边路过, 她们眼神都不一样了。 看来眼下的两件大事,哪件都办不痛快。 林茈玉摇摇头, 只管跟在嫂子们身后。装着糊涂混过两日,胤禛登基时她们这些女眷就不用出场了,拜过皇后,便算是进入新朝。 皇宫里忙着迎接新皇和新皇的皇后、妃子,曾经无论受宠还是不受宠的嫔妃都成了前朝旧妃, 因着康熙病情恶化前说过等他死后允许有子的嫔妃出宫,胤祐就写了折子上去请旨接戴佳氏到淳郡王府奉养。 实话实说,康熙后宫的人不在少数,即便不算畅春园那些,慈宁宫也够呛能挤得下,这个时候请旨将太妃接出宫,是在减轻皇宫的负担。 胤禛可是管户部的,嫔妃是养在宫里省钱还是养在宫外省钱,他还算不明白?大笔一挥,只要请旨的基本都允许了,到时候月例银子照给、逢年过节送点赏赐,其他日常杂七杂八的开销省下来,都给他自己的后宫用。 皇宫里忙着搬家迎接新主,不少皇子府里也忙着修整园子迎接太妃、太嫔。 林茈玉特意将后宅最好的一处园子空出来,又往外扩了一圈,最多半个月就可以将戴佳氏迎进去,到时候再把府上几个小辈往园子里一丢,齐活。 能把戴佳氏接过来自然算好事,有位先皇太妃在府上坐镇,往后就算雍正想做什么都要有所顾忌,更别说别人。但林茈玉当家做主这么多年,忽然要多个顶头上司的婆婆,心里还是有点没底。 心思多了晚上就容易睡不好,睡不好就得找点事干,于是时隔多年,她又像年轻的时候,睡不着踹胤祐。 新皇登基,手握实权的都被雍正忌惮着呢,胤祐从小到大没像这段时间这么清闲过,但清闲也不能不让人睡觉:“再不睡天就亮了,把脚收回去。” “再过两天额娘就接回来了,你说把两个小格格给额娘养怎么样?”戴佳氏有事情干,就没精力想别的了吧? 胤祐翻身,用后脑勺对着林茈玉:“额娘都这把年纪了,还让她瞎忙什么?前两日隆科多还想把贵太妃接回佟家去,老四……皇上没许,封了皇贵太妃,等额娘出来,这些事就别让她知道了。” “皇阿玛不是说有子的嫔妃允许接出宫奉养,皇贵太妃又没有儿子,佟家以什么名义上折子?” “这我去哪知道,你以为还是我跟着皇阿玛听他骂人的时候?”胤祐拽着被子蛄蛹两下要睡,忽然好像想到什么,侧过脸来。“对了,皇上要把林瑾调回京城,昨儿还问我,我说不知道,但想着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不管。” 亲姐回应更利索,胤祐噗嗤笑一声,躺回去闭上眼睡了。 虽说胤祐没有参与九子夺嫡,但在胤禛的潜意识里,所有的兄弟,但凡没有帮助他的都有可能是敌人,这个时候帮谁说话谁倒霉,撒手不管才是最好的。 林茈玉也侧过身蛄蛹两下,一会想以后不用进宫请安,一会想以后淳郡王府要清闲了,一会又想养老生活要如何度过……乱七八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而此时的佟家,隆科多和李四儿刚运动完,正点着蜡烛说话。隆科多的手在李四儿身上一下一下摸着:“你见着皇贵太妃,她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老爷你帮她要到了皇贵太妃的位置,她半点不知道感恩,要我说,老爷您就不该帮她!” “这就是你不懂,区区一个贵妃可不是我们佟家要的,贵太妃将来就算死了最多也就是封个皇贵太妃,但若贵妃娘娘现在就成了皇贵太妃,等她将来下葬的时候我们再出出力,咱们家就要再出一个皇后了。” 现如今的皇贵太妃是佟国维的庶女,隆科多与她并没有什么情分,算计起来更是毫不留情。 李四儿手指在隆科多胸口上打转:“还是老爷英明,再多一个皇后将来咱们玉柱也能更好。对了,大福晋我也见着了,就算老爷围了他们府邸,她见了我不还是老老实实的?还是老爷厉害。” “那当然,你跟着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被心爱的女人称赞,隆科多哈哈大笑,笑过两声忽然问道:“你可见着七福晋?” “七福晋?这倒没注意,她在女眷中向来不出挑,老爷您问她干什么?” “如果她只是七福晋,我才懒得问,但她还是林家女,南方那些酸儒都看着呢。她没找你说过话,或是露出什么不满的神情?” “没有。”晚上躺在床上却要说别的女人,李四儿不满地往隆科多怀里拱了拱。“老爷您怕她干什么?南方那是世宦名家盯着林家瞧,不过是因为他们也想走林家的老路,让自家女儿攀上皇家,让儿子平步青云,但若是林家犯了错,他们撇清还来不及,您担心什么。” “你的意思是……”隆科多懂事时佟家就已经起来了,他自小被捧着长大,懂得算计皇后位置能给佟家带来的好处,但对底层人性丑恶的理解上难免差些。 李四儿却正好与他相反:“不就是围了淳郡王府吗,若是林氏女为保全家一头碰死,您还值得担心担心,眼下值当什么?南方世家最是迂腐不堪,他们要的不过是女子贤德的名声,将来好让他们的女儿踩着林氏女的名声往上爬,若七福晋真敢说什么,您只管编造几句胡言,到时候那些世家自然会上赶着逼她去死,都不用您出手。” 逼别人去死,可是李四儿的拿手好戏,她在佟家逼死了那么多妾室,再加上一个七福晋有什么难? 隆科多念头一转,还真是这么回事。当初支持太子的官员大多出自南方,所仪倚仗的就是“立嫡”,哪怕嫡子是混账他们都支持,没有比他们更迂腐的。 “还是你聪明!不过我也就是随口问问,皇上都是我扶上位的,区区一个淳郡王算什么东西,嗯?” 想到拥兵护送胤禛进宫时的场面,隆科多又燥热起来,再看看身上的人,手就探下去。 李四儿咯咯笑着往后一躲,被子被撑起来个缝隙,正好露出半抹□□。 连皇帝都是我佟家扶上位的,区区郡王何足挂齿?得了李四儿指点,本就不甚畏惧的隆科多越发张扬,在朝堂上发表见解,瞧着什么不合心意就要指点两句。 林茈玉不上朝,这些事情原本是不知道的,她忙着接戴佳氏进府,里里外外都要周到,还不能稍有不慎触了雍正的霉头,忙着忙着就忽略了前头,然后就见胤祐喝茶的时候被气笑。 “怎么了,下朝回来就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府上添了个太妃,林茈玉忙着算过冬和过年的账本,很大方地分出来两分钟给他。 胤祐端起茶想喝,又把茶放下:“新皇登基,理应大肆封赏巩固人心,今日在朝堂上老八封了廉亲王,十二封了履郡王,十三封了怡亲王,废太子的儿子都封了理郡王。” 康熙在时,皇子们封赏都是按照顺序来的,长幼有序,但雍正这个封赏,明显就是按照心意来,十三和他亲近就是亲王,胤裪掌管内务这段日子没闲着,算是付出换来收获,其他皇子没动就没动,但老八这个廉亲王…… 算了,不要揣测圣心。林茈玉把心思收回来:“没封赏就没有吧,这不是那么些都没有?” “若是真没有就算了,原是有的,被隆科多拦了。如今,他不仅是理藩院尚书,还是吏部尚书,皇上对他可信任得很。”虽说都是王爷,但亲王和郡王区别大着呢,胤祐的怨念咬着牙都能听出来。 林茈玉抬起头,幸灾乐祸:“他们家可是‘佟半朝’。” 当初李四儿的事情,胤祐事不关己全然不管,如今隆科多踩到他头上,傻了吧? “佟半朝?那我倒要看看,我这位好四哥是不是真的能把半朝交给他!” “眼下横竖是有的,要不要妾给你指条路?”林茈玉凑过来,肉眼可见的期待。 胤祐把刚端起来的茶又放下:“你很讨厌隆科多?”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我是女子,自然能明白女子的难处,倒不指望你们男子都能明白,但不应该落井下石纵妾行凶。” “我又没干过这事,你瞪我干什么?”胤祐脖子往后缩。 他应该没干过这种事吧?应该没有。 雍正年伊始,朝堂百官会按照新帝的喜好重新排列。隆科多作为拥立新帝上位的功臣,又是新帝名义上的舅舅,他的弄权之路达到了顶峰。 但走到顶峰随之而来的自然是下坡路,走下山还是滚下山,就不由他自己说了算了。 208 第 208 章 康熙死在年前,新帝登…… 康熙死在年前, 新帝登基许多事宜加上该过年还是要过,毕竟过年并不仅仅是为了放松享受,更是为了显示国泰民安, 让百姓安心, 所以下葬怎么也要等到年后去了。 而过完年,就是雍正元年。 新旧交替, 忙乱地过完正月, 二月里雍正就训斥了胤禟……现在应该叫允禟, 为避新帝讳,所有人都改了名字, 胤祐也变成了允佑。 曾经的雍亲王,如今的雍正帝, 一边忙着训斥老八、老九等人, 一边忙着扶持自己派系的人, 将隆科多、年羹尧等都加封太保,年羹尧也被封为等公,朝堂上可谓是大变动。 在这种变化之下,曾经的皇子、如今的皇弟们,谁没被晋封就有点不合适。 允佑不是欲望野心大要往上争的人,但也不能被人踩着往下,开始动起脑筋来。 “四哥刚刚登基,你说我若是帮他一把,即便比不上老十,总比老八、老九强吧?” “你若是这样想, 我只能劝你,不如想着如何早日养老。你这位四哥的性子,你应该比我清楚。” 若是换个心怀宽广的皇帝, 都是自家兄弟,只要对皇位没有威胁,肯定好吃好喝养着,将来有什么事情的时候能用上,还能给自已营造一个大度的人设。 但胤禛,他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在林茈玉的记忆中,这些兄弟们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只是允佑再不济也是康熙的儿子,从小被康熙规定的高强度教育手段教育出来,他可以审时度势不争不抢,但要让他直接撒手撤退,难。 “照你这么说朝堂上不知多少人直接辞官回乡下养老算了,年下贾家人给你送信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贾家可以直接表忠心,你可以吗?” “嘿,你说爷不忠心?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话是一样的话,但对象是康熙还是雍正却大不一样,允佑从椅子上坐直转过身,脸色却没有那么紧张,并没有他话语间表露出来的那样在意。 林茈玉转着手帕:“贾家经过那场浩劫,势必要与廉亲王划清关系,但看皇上的意思并不准备这么轻易的放过廉亲王一党,贾家这个时候投诚能带来好处,不求能回到荣国府时的荣耀,好歹子孙不用再顶着罪臣的帽子。” 当初在荣国府借住两年,这两年的情分,林家可以说是连本带利的还回去。 贾琮已经在京城另立了一个贾府,虽说远远比不上荣国府高门大户,但好歹算是有了贾家的容身之地。至于贾琏,他怕是回不了京城了,没有科举出身作保,人们见着他就会想起当初的贾家,他不回来比回来要好。 而且林茈玉对他另有打算。年羹尧回京受赏极尽奢靡,他跋扈犯上不过是早晚的事,而他的另一个妹夫就在江南,贾琏若能盯着他们适时拿出罪证,便是大功一件。 至于贾环,有探春看着、有高家帮衬,就用不着她操心了。 贾宝玉……当年他消失在京城之后,就再也没听见过他的消息,连林黛玉都不去追寻,她还管那个干什么?指不定早跟着一僧一道出家去了,凡尘俗世不过是他一场体验,过后还能记得多少? 林茈玉思绪飘远,忽然耳边传来声响,回过神才发现是雪容端着热茶来换,她身后还跟着幸灾乐祸的赵诚。 “王爷,福晋,刚刚接到消息,年羹尧和隆科多在街上吵起来了,两人不欢而散,若不是有人围观怕是能动手。” “吵起来?”允佑茶都顾不上喝。“仔细说说。” “奴才还没着人去细打听,只听说是皇上当着年羹尧夸了隆科多几句,从宫里出来两人就互相瞅不顺眼,到道口要分别的时候互相不肯让,吵起来了。” “啧啧,一个是舅舅,一个是大舅子,吵得好啊。”允佑摇头晃脑,端起茶美滋滋喝了一口。 林茈玉也侧过头来,若有所思:“再过几日是皇阿玛冥寿,额娘要进宫去给太后请安,该把这话说给太后听。” 德妃是板上钉钉的新晋太后,太妃们给康熙过冥寿自然跟她一起,届时新帝的妃子们去请安,谁听见个一句半句的传出去,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第二天早起,林茈玉就给戴佳氏请安去,说起这话,连带将隆科多兵围淳郡王府的事一起说了。都是一家子人荣辱与共,说什么为了谁好瞒着她,才是最没用的。 戴佳氏前半辈子和儿子不甚亲近,后半辈子却要仰仗儿子、儿媳妇养老,一听这话可还了得:“竟有此事?果然是先帝去了,留下孤儿寡母都不值钱。前日我还在唏嘘惠妃想去大阿哥府上都不行,最终去了廉亲王府,竟不知我儿也被围了。待我进宫,与娘娘好好说道说道!” 是在皇宫里给每个妃嫔分到的那两间小屋里看人眼色,还是在自家儿子王府这宽敞的院子里做老太太,戴佳氏又不糊涂,自然是允佑好她才能好。 待到康熙冥寿时,几位老太妃进宫,戴佳氏当着众人的面在康熙棺椁面前一哭,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祭拜完几位老姐妹说话,已经册封为皇后的四福晋带着几位贵妃、妃前去拜见请安,戴佳氏捂着嘴凑近旁边的万琉哈氏:“这就是贵妃年氏?” 万琉哈氏点头:“是啊,瞧着就是个美人。” “年氏有此女,是年氏的福气,可惜啊……嗐。” “可惜什么?你在外头听见什么了?”也不知万琉哈氏是不是得了林黛玉的关照,十分配合。 两人一唱一和,含含糊糊就提到年羹尧,但又不把话完全说清楚,就赶紧岔到别的话上去。 年氏能得胤禛宠爱,性情最温柔,也最细心,听着恍惚提到年家早留了心,等回到自己住处立刻派人去打听。这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直接气病了。 康熙去世时,年氏刚刚被诊断出来有喜,她本就心思敏感,这个孩子赶在康熙丧期她心里更不舒坦,幸而胤禛宠她,皇后更是善良大度,无人为难她,后来搬进宫更是直接给了贵妃的位分。 眼瞧着日子越来越好,肚子也渐渐变大,偏在这个时候知道哥哥与人冲突,她又不好给胤禛添麻烦,只好自己憋着,第二天就病了。 皇后要协助皇帝平衡前朝后宫,察觉不对自然也命人去打听,听闻事情始末就明白贵妃生病原因,一面派太医去诊治,一面还要哄着胤禛。 “打从年前便忙碌混乱,想是贵妃的身子受不住,皇上不必着急,女子有孕本就更弱,叫她静静养两日再叫太医细细诊治。” 雍正后宫里最在乎的女人就两个,一个皇后敬着,一个贵妃宠着,被皇后劝还能耐住几分性子:“她生了几个孩子都没留住,想是月份大了胡思乱想。朕知晓,皇后也不必为难。” “多谢皇上体恤。等晚些时候太医诊治出了结果,再给皇上传话吧,前朝事忙,若是耽误了贵妃心里也过不去。” “那就辛苦皇后。”回头看两眼,雍正还是先回去处理政事,他刚登基事情多着呢。 皇后将他送走,转身去看年氏。 两人都不是心狠手辣的女子,在府上相处也和谐,年氏一见她便落下泪来:“我知晓哥哥性情不算稳重,可怎么好与佟大人争执?如今前朝事忙,怎么能挑着这个时候给皇上添麻烦?” “我虽不知事情真相,但想来也不能全怪你哥哥。” “娘娘不必安慰我,自家的哥哥自己知晓,我定写信给哥哥好生劝谏,必不叫他使皇上烦心。” 年氏不是不好,恰恰相反,她是太好了。 皇后叹一声,从宫人手中接过干净帕子递给她:“并不是安慰你,只是你久居内宅不知外头的事,佟家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安分守己。” “娘娘?”年氏哭声一顿,惊讶地抬头。 “有些事没说出来并不代表不存在,只是皇上刚刚登基尚未稳固,不到清算的时候。”皇后能被胤禛敬重,她从不是柔弱的菟丝花,她是真正的贤内助。“你若真有心,不如叫你哥哥谨慎留些证据,保不齐哪日皇上需要,这才是最要紧的。” 年氏顾不上哭,擦了眼泪点头:“都听娘娘的。” 戴佳氏溜达这一圈,除了皇后和年氏,还有许多人都心照不宣。 比如惠妃,她当初铤而走险请康熙处死胤褆才保下这个儿子,好不容易出宫却又住在廉亲王府,焉能不恨? 再比如没能出宫的皇贵太妃佟佳氏,她并不在乎隆科多怎么样,但她熬了半辈子,剩下的日子不想再被家族所累,只要佟家没倒,是隆科多还是佟家其他人掌权并没有区别。 有人想要趁机报仇踩一脚,有人不想救,这事情不就能成了? 目的达成的戴佳氏出宫前还没忘提一提允佑的爵位,倒是也没急头白脸的催促,但她顶着太妃头衔把话说出来,就不能当没听见。 回到淳郡王府,林茈玉听着她转述,忽然又想起件事:“额娘,前几年府上议亲的时候,恍惚记得曾听您说起过有些人不通礼仪,您说的该不会就是佟家吧?” 还在高兴自己把事情办成的戴佳氏笑容一滞:“可不就是他们?你们这些小辈们少与她们往来,不知早在几年前佟家进宫请安的就是那个什么四儿,皇贵太妃早就不想搭理她们了。往后,就该这位新任皇后娘娘头疼了。” 209 第 209 章 戴佳氏脱离了皇宫,往…… 戴佳氏脱离了皇宫, 往后不用每日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上头的娘娘们,也不用担心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被皇上知道,精神能够大大放松的同时, 也有心情去看别人烦恼了。 大半辈子都在小心翼翼的活着, 能在剩下的不知道几年里轻轻松松地过日子就是她最大的愿望,至于什么主持公道伸张正义, 她没那么伟大。何况,就算李四儿闹翻了天,不也该佟家人和赫舍里家去管吗,跟她一个外人什么关系? 时不时进宫帮儿子办点事,再帮孙子、孙女说几句好话,她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对了, 和昳的夫婿你可有中意的人选?我知道这个孩子身体不好,你和老七都舍不得,但这么留下去也不是办法,倒不如挑个知根知底的人家。” 话说起来容易,可知根知底的人家哪有那么好找?若按照林茈玉的私心来讲,自然是探春的儿子最好, 因为她了解探春, 而且探春也必定会对和昳好。 但一来大格格已经嫁给高起的儿子, 再把和昳嫁过去两家联姻未免太近容易引起雍正多心,二来探春的儿子也没有年纪合适的,这个想法只能放弃。 “我也在想这事, 虽说不着急成亲但定下也能让两个孩子见见, 门当户对的人家不少,可咱们姑娘身子不好,人家也不见得跟咱们似的这样宠着。低嫁又不好找人选, 我才与王爷和娘家弟弟说了,实在不成就从他们手底下挑。” 别的孩子都好说,就这么一个难办,婆媳两个对着叹气也没想到好人选。 她们在家里操心,宫里雍正的操心事也来了。 德妃在康熙朝得宠多年,从不僭越去管她不该管的事,雍正登基之后她也未曾依仗自己是皇帝生母就目中无人,虽说她与雍正的关系并不亲近,但高居妃位这么多年,脸面和教养还是很要紧的。 母子两个虽然尴尬,但也能和谐相处,直到允禵赶回来奔丧。本就不亲近的母子两个维系的那层窗户纸,遇上允禵这么个直来直去的,可不是一捅就破? 打从允禵回来,允佑每次下朝回来都是缩着脖子,想笑又不敢笑,表情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胤禛和允禵亲兄弟两个,从小就不对付,兄弟们都是眼见为实的,如今一个当了皇帝,一个是抚远将军,宫里娘娘还偏心,这事闹得。 宫里娘娘什么反应不知道,但胤禛应该是很烦心,一挥手就把允佑的亲王位给了,又把老十六过继出去,老十七封了果郡王,将老十四越过去了。 允佑一边全了亲王的礼,一边看着宫里亲兄弟两个干仗,时不时还得跟林茈玉嘀咕两句:“老四真是个小心眼的,打从十四回来脸上都能刮下霜来。老十四也是,一回来就在皇阿玛灵前哭,老四的脸都绿了。” “只要宫里娘娘在,他们再闹也是要有所顾忌的。只是我之前说的,你可想好了?” 老话重提,允佑脸上的笑容变淡:“怎么说本王如今也是亲王,何至于此?” “能拿到亲王帽子确实不易,王爷别着急,再等等看就知道了。” 任何一个站在富贵权势顶端的人,都不会愿意放弃所拥有的一切,何况允佑生来就是皇子,在他的意识中这本来就该是他享受的东西,凭什么主动放弃?林茈玉并不急着催他,仿佛谈乱天气一样提醒了一句,然后就说起别的事来。 “等皇阿玛下葬,和昳的亲事你怎么想?” “急什么,民间十七、八岁嫁女儿的也不是没有,和昳还能多留几年呢。” 才说林茈玉不急,胤祐更不急,话题还没开始说就过去了。 横竖林茈玉本身就不觉得早嫁娶是好事,乐得把这话跳过去,说起家中其他琐事来。 康熙还未下葬,朝中算是还有一件大事未了,宗室勋贵的喜事暂时都别想办,怎么也要等这件事了了。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没等到这件事终了,宫中刚被尊为圣母皇太后的德妃就没了。 一件丧事没办完,又出了另外一件丧事,对于刚刚登基的雍正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朝中开始传出雍正夺位、太后被气死的闲话,也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好像一夕之间传遍京城,连林茈玉都知道了。 从宫里叩拜完出来,林茈玉和林黛玉并肩而行:“你都听见闲话了?” “活像有人刻意嚷嚷出来,想不知道都难。”林黛玉声音淡淡的,仿佛看了一场不太精彩的表演,提不起多少兴致。“还有个传言,佟家宴请九爷党,隆科多酒后放言是他拥兵扶持新帝登基,你可听闻了?” “这倒没听说,不过严格说起来倒不算是假话。只是前几日皇上才斥责了老九,佟家就这么明目张胆将人邀请过去,未免有些太胆大了?” “也不算是佟家邀请,是李四儿邀请。他们在家中设宴,预备采买的东西都是最好的,让内务府的人撞上了。” “难怪你知道,外头传多久了?” “没传多久,短时间内不会传到皇上耳中。” “既然传不到皇上耳中,那让它传到皇上耳中不就成了?” 皇帝是个日理万机的职位,除了那些昏君,谁有大把空闲时间去听闲话?雍正更是个工作狂,把憋在心里的那些话恨不能全写在奏折上,他不主动问,身边的人谁敢说? 林黛玉侧过头来瞧:“你这是有人选了?” “西林觉罗氏的亲兄弟,鄂尔泰,你可还记得?” 西林觉罗氏与林家联姻,两家是见过面的,虽说男女有别见的不多,但印象中却有这么个人。林黛玉垂下眼眸思索片刻,笑起来:“你倒是会选人。” 两人一个靠历史中那点模糊印象,一个靠某种神秘力量,很顺利就选定了帮手。 西林觉罗鄂尔泰,凭借祖荫袭了佐领,后面所有的升职都是积年累任,可以说他自己没有任何功勋成就。若他是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这辈子也就这么着了,偏他绞尽脑汁想着往上走,而且巧得很,他眼下正在内务府。 “前些日子他还来拜访过胤裪,瞧着对新帝身边空位眼热得很。隆科多的话若是传出去,正好成为皇位来路不明的佐证,让他在此时将话禀告上去,算是他的功劳。”林黛玉笑笑,三言两语便说清楚一个简单布局。 林茈玉点点头:“用我做什么?” “你们又不在内务府,还是少说话吧。新帝登基,南方想着送秀女进京,被皇上训斥了,内务府已经接到了旨意,三年之内不选秀。” 她们都已经是王妃了,选秀不选秀基本跟她们没关系,但林黛玉说起南方,八成和林家有点关系,否则也不会传到她耳朵里。 “想送就送吧,这位新帝跟先帝可不一样,不会在园子里养那么多庶妃。”林茈玉嗤一声,雍正的不沉迷女色在皇帝中也是出了名的。 两人从宫道上说到宫门口,声音不大不怕被人听见,她们也不是皇子福晋了,没有那么多人想着偷听她们说什么,想偷听的人也都不在宫里。 出宫后两人各自回府,没过两日林黛玉就怂恿胤裪和鄂尔泰搭上了。他们本来就是转折亲有几分关系,利益当头合作起来更是彼此放心。 鄂尔泰是个有算计的人,他知道事情始末并未着急捅出去,而是憋着,一直憋到康熙即将下葬的时候。 此时距离雍正登基已经有大半年了,后宫已经易主并走上正轨,无论是日常还是遇见什么仪典都不应该出意外,但偏偏赶在康熙下葬前就是出了意外。 时值八月十五,鄂尔泰对着宫宴负责的人满脸为难:“不是我们不肯给,是真没有。你们就是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东西也是没有啊。” 宫宴负责人都是大太监、掌事嬷嬷,她们领不到东西办不好事,惹恼的是主子,一个个耐着性子:“佳节将至,虽说在先帝孝期内皇上有旨不可奢靡大办,但毕竟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中秋节,怎能不办?你们竟然没有将东西备下,待我等回禀万岁爷、娘娘,看你们如何回话!” “不是我们不预备,而是……哎呀,我就实话实说了吧。其实节日需要的东西我们都预备了,但是隆科多大人来说今年皇上应是不办,要了不少东西走,还说是皇上特赏,我们敢不给吗?就在前两日拿的,我们正急着采买补上,这不是还没补上你们就来了?时间仓促来不及啊。” 内务府不仅管着宫里的吃穿用度,宗室、勋贵们的东西大部分也是内务府管,所以从内务府里赏东西出去很正常。但一下子带走那么多东西,导致宫里宴会需求不够,就不正常了。 然而如此不正常的事,几个太监、掌事嬷嬷互相看看,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 “那现在怎么办?皇后娘娘已经下旨要办,皇上也许了,底下各自负责的买办是谁,你们快快命他们准备。” “买办送货都是定好的,临时要,万一是陈货怎么办?我们正想办法呢,若是着急就只能高价采买。只是要不少银子,户部那边我们也不好要啊。” 六部加上内务府,是相互协调共同工作的,用以互相监督、互相制约,出现问题风险也是共担。 鄂尔泰没有撒谎,东西确实是隆科多奉旨领赏的时候多拿走了一部分,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而已。此时将话说清楚,不仅能把责任推出去,还能把户部的允祥扯进来。 新帝登基后清算户部亏空,允祥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户部的银子也是雍正的一块心病,这一刀不深,但捅的很是地方。 210 第 210 章 雍正登基一个月左右的…… 雍正登基一个月左右的时候, 就提出要收缴户部欠款,并且下令所有人无论是谁,有欠款都必须归还。但因为是登基之初, 旨意虽然传出来了, 却并没有严格实行。 事实上直到雍正朝结束,欠款都没能完整收回来,而且乾隆登基之后直接免了那些欠债人还款,将雍正十来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这都是后话,眼下人们都想要看皇上收缴欠款的决心有多少。在这个时候让户部掏一笔原本可以不掏的银子,别管多少,哪怕只有几百两,那也是给皇帝上眼药。 管事的大太监、嬷嬷们无功而返, 将事情告诉掌管后宫宫务的皇后娘娘。皇后一听就皱起眉头:“内务府自有银子,何须向户部开口?将账册拿来,无论哪里的匀出来用,事后俭省些便是。” 雍正清缴户部欠款、治理贪污、崇尚节俭,前朝后宫都是, 皇后自然也不是那种喜爱奢靡之人,不过是办一场丧期下的宫宴,少用些银子也能办, 再不济先将重阳节的银子提前支用, 过后补上, 何至于大动干戈? 皇后有心, 嬷嬷们对视两眼:“回娘娘, 我们也是这样打算的。只是皇上有不少事情都是托付给隆科多大人去办,这缺的东西实在是……还请娘娘宽限两日,让内务府那边将单子列出来。” 东西都是有数的, 今儿多拿这些,明儿多拿那些,就算杂乱也都有迹可循。但若隆科多真的拿了那么多东西走,属实不合规矩。 皇后眉头紧锁:“罢了,前朝事忙,不必拿这些琐事去打扰皇上。先帝孝期未过,虽要过节,但为表孝心理应削减后宫用度,以本宫这里为先,贵妃那里不用。” 削减后宫用度短期内省不出来多少,但也能勉强应急,还能与前朝配合,更能成全皇上勤俭仁孝的名声。 几个太监、嬷嬷连忙应下,又赞颂几句才躬身退下。出了门避开主子,几人嘀嘀咕咕。 “这隆科多真是越发胆大妄为。” “可不是,连皇后娘娘都要为他善后。” “这算什么?我有个同族侄子在内务府,他说隆科多领了玉牒去办差,到现在玉牒还没送回来。” “此话当真?!” 几人都傻住了。皇室玉牒就是皇室族谱,隆科多这是想干什么? 交换视线,她们不敢说话了,赶紧去各忙各的。 皇后贤德,中秋宫宴一切顺遂,这一场小小的危机看似平安度过,它埋下的隐患却已经深不见底。 节后,因为产后丧子卧病宫中的贵妃年氏,撑着病体向皇上请旨,说满后宫的姐妹都削减用度不能独她不削减,一来不利于后宫和顺,二来对圣上名声有碍,请旨其削减用度。 她如此善解人意,雍正自然是欣然答应,但又因为心疼,拖到康熙下葬之后才允了她所请。 得爱妃如此,自该爱屋及乌,允禵封郡王之后空出来抚远大将军的位置,便归了年羹尧。年羹尧和隆科多本就不对付,你升我也升,两人在外头遇见了,都是横眉冷对,旁人绕着走。 这两位大人物斗法,贾琮和板儿却极其罕见的一起到淳亲王府拜访。 两人见过允佑,请安问好论上亲戚,说的还是朝堂上的事。 板儿坐在下首:“打从皇上认命隆科多为吏部尚书,他便越发嚣张,如今官员任免都由他一人说了算,与我相熟的几个同僚都预备去佟家送礼。现在人们都说以前是‘佟半朝’,现在是‘佟朝’。” “佟朝?”允佑将这两个字在嘴里咂摸两下,不知想到什么,从鼻子里哼一声。“他还真敢叫。” “眼下他还管着京中居多,等什么时候将官员述职揽过去,届时京官、外任都要听他调遣,便是王爷旗下的人都要从他那过。” 贾琮接道:“不仅如此,佟家来往的各路人都有,曾经的八爷、九爷党尤甚。” 雍正登基,他的皇子们已经成为新的爷,无论曾经的八爷党、九爷党如何,如今也只能称之为“曾经”了。但他们的行动却并未停止,去佟家宴饮作乐都成了常态。 板儿出身寒门,他拒绝了王家之后在京城没有任何背景,只借着巧姐儿的关系勉强算是林家的转折亲,隆科多若垄断官员调任,就是绝了他的晋升之路。 贾家曾因为站队允禩被抄家,贾琮现在最怕的就是和曾经的八爷党、九爷党扯上关系,更怕被他们记恨,这两家越强势他越不能安心。 二人有自己的想法,又都对上了隆科多,这不是老天爷送上门的盟友? 允佑听他们两个说完,手握着腰间玉佩一下一下有节奏甩着:“四哥登基不过一年,隆科多就做下这么多事,叫他一声舅舅就真以为是亲舅舅了?狂妄至极。” 这么多事任何一件放在别人身上都足以被治罪,但放在隆科多身上却不一定能让他伏法,还要数罪并罚让雍正动了真火才行。如今要做的,就是等待一个能将这些事一起捅出去的机会。 但机会难求,允佑想了半晌,也没想到能有什么合适的机会。 难道等年下将中秋的事再上演一次?不行,一件事做两回,更容易露出破绽,将自己牵扯进去就不值当了。 半晌没想到好时机,他松手撂下玉佩,端起茶来:“自作孽不可活,等着看他吧。” 贾琮和板儿对视一眼,起身行礼告辞。出了王府门站在各自轿子前,都没急着上去。 “你看王爷是什么意思?” “虽说隆科多如今势大,但到底还没有触碰到淳亲王府的利益,王爷不着急也说得过去。但你我……要不跟姑母说说?” “表姐?”贾琮略一停顿,摇摇头。“不妥,若是王爷知道咱们绕过他去找表姐,说不得怒火起来事情更办不成。且再等一等,这么些年都等过来了,不差这一时。” “也罢,那就等一等。隆科多正得意,引起众怒不过是早晚的事。” 互相安慰两句,两人才各自上轿回府。 然而事实上,允佑也并不是事不关己不着急,而是近来雍正对老八、老九的屡次训斥,还有对老十四的软禁,让他不得不信了林茈玉的话。端茶送客后他没急着回后院,就坐在书房里,脑海中回想着那日林茈玉说胤禛登基后会逐个清算兄弟们的话。 从小到大他和老四虽然不亲近,但也没见老四是个暴虐成性的人,登基后颁布的政令也都是有益社稷、百姓,所以当初林茈玉将话说出来,他是真不信。 除了刚成亲时,他已经很久没有不相信福晋的话了,但唯独这件,与其说是不相信,不如说是他不愿意相信。 虽说从小没有缺衣少食,但也是从光头阿哥熬到亲王,听见自己会被清算,谁愿意相信?可看着如今的形式,不相信也不行了。 叹一声,他起身,背着手回后院去。 新帝刚登基时,他和老五、老十二还想着横竖他们是不参与夺位的皇子,等新帝登基大局稳固,他们就能没事一起喝喝茶养养花,迈进老年生活。可惜啊,新帝登基都一年了,他们还没聚过一次,征兆或许早就已经有了,只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惹不起就不惹,这是当初九子夺嫡时允佑就悟出来的道理,强行去招惹比自己强的人不叫勇气,叫找死。 回内宅找到林茈玉,他从怀里摸出来一打银票:“银子都凑齐了?” “你说哪个银子?家里等着办事的银子好几项呢。” “自然是还户部的银子。再过两个月又到年下,赶在冬至前把银子还了,还能给老四留个好印象。” 他将银票递过去,林茈玉伸手接来,一边点着数一边回他:“刚过完年那笔银子就备好了,这么些年那笔钱都有固定进项,就算现筹措也不过两、三个月。你这是将你书房架子上的银子都拿过来了?” “放着也没什么大用……不对呀,你怎么知道在架子上?”允佑茶水都进嘴了,咽下去差点呛着。 林茈玉一抬下巴:“我什么不知道?” “那倒是。”允佑继续喝茶,但茶叶不香了。 虽说他不爱藏私房钱,也不缺钱用,偶尔林茈玉还会从总账上划出一部分钱给前头用,但小金库在哪被人知道这种感觉,还是挺没安全感的。啧。 放下茶盏,说话的心思也没了,他开始思索小金库里剩下的银子换到哪藏起来合适。 林茈玉点清楚银票,起身去柜子里拿出个匣子:“你现在就要银子?” 没得到回应,她回头就见允佑明显陷入思索的模样,干脆将银票都放进匣子里,等还银子的时候再说。 接下来的日子可把允佑忙坏了,一边等着捅隆科多的机会,一边四处换着地方藏小金库,一边还得在雍正骂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的时候躲远点。 对了,骂老大和老二的时候也得躲远点。老五从头到尾没有参与兄弟们之间任何争夺,与各个兄弟关系都算过得去,废太子前往郑家庄的时候他去送了送,回来没多久就被雍正找机会骂了一顿。 前车之鉴如此,允佑只觉新帝登基之后比皇阿玛在位时日子过得更小心,只盼着赶紧到冬至,先刷了好感再说别的。 然而冬至还没到,林黛玉就上门来,不同于以往每次姐妹见面,她这次来是为和昳说媒的。 彼时允佑正在前院处理些营中的事,听闻消息连忙将手上的事情处理完,火急火燎赶到后院,林黛玉已经走了。 他追着林茈玉问:“替谁说媒?不是说了和昳年纪尚小,多等几年无妨,你应了?如今又不用担心抚蒙,着急做什么?你听我的,拒了她。” 桌上林黛玉用过的茶盏还没有收起来,雪容一边收拾一边憋笑,收拾干净赶紧领着人出去。这样的王爷叫人瞧见实在是太没有威严了,还在在屋里藏着吧。 “你真应了?你不跟我商量就应了?”允佑没得到回应,大受打击。 林茈玉已经快要控制不住白眼了:“你且容我先说一句,给我个张口的机会。” “你说。” “……你是父我是母,自然要商量了才能决定,何况我是那种不顾孩子意愿的?既然能说动我妹妹来做媒,比起旁人他们自然更合适,卫家那小公子,与和昳也算青梅竹马,你觉得可成?” 卫老将军前几年已经去了,如今府上当家做主的是卫若兰,他虽比不得祖父,但也勉强还当得起小将军的名号。林黛玉来代为提亲的这位的小公子,正是卫若兰与史湘云的幼子,卫劲松。 211. 第 211 章 贾、史、王,曾经的三…… 贾、史、王,曾经的三家早已经败落,却还在许多隐蔽的角落里留下了踪迹。史湘云就是其中一个。 若单以卫家如今的权势地位来说,亲王府里的嫡出格格,他们是配不上的。但和昳身体不好,这在京城里不是秘密,成亲前在家里她过得比身份相当的其他格格好,但出嫁之后能给婆家带来的好处却相比其他的格格要少些。 门当户对的人家自然会多思量几分,但相对的就是会有很多底下的人想要来高攀。一边口口声声说着将格格迎娶回去好好供着,一边心里想的还是亲王府的权势,凤凰男古往今来都不缺。 如果一定要选,自幼相识的卫劲松的确是合适人选。 允佑张开嘴,又合上,再张开,往复几次:“……也行。” 卫家好歹是京城名流,史湘云与林茈玉相识多年,和昳与卫劲松也是自幼相识,论起来再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了。 林茈玉的白眼终究还是翻上去:“卫家托我妹妹来说合两句而已,还没到提亲。” 双方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提亲这样大的事情肯定是双方商量好了,然后才上门,否则忽然带着聘礼上门嫡亲,万一被挡在门外,双方都丢脸。 “自然还没到提亲,和昳可知晓了?虽说他们也算自幼认识,但我瞧着那小子也没什么好。”知道对方是个还能过得去的人选,允佑就开始抖起老泰山的威严。 以前大格格成亲的时候那是没经验,现在他可是经验十足,何况和昳与别的孩子都不同,可不能就这么随便应了。 “那你就慢慢想怎么刁难未来女婿吧,我去跟和昳说去。” 允佑不服:“这怎么叫刁难?本王还不能说几句了?” “自然是能的,论公您是王爷,伦私您是长辈。”甩甩手,林茈玉不跟他纠缠,去后头将这件事告诉和昳。 后花园里,和昳正坐在秋千上玩得高兴,见额娘踏进院门,一抬脚就从秋千上下来:“额娘。” “你慢着些!” “不妨事,他们将秋千扎得低,抬脚就是地面,摔不着。” 虽说和昳出生时身子弱,但这么多年精心养着,又不叫她去做那些拉磨担面的重活,走走跳跳与寻常人并无区别。在自家没有人欺负她给她委屈受,没有精神上的折磨每日高高兴兴,竟像是没有经过家庭变故的原本的林黛玉。 只是可惜,她没有林黛玉那么高的才情。 林茈玉在园中石凳上坐下:“方才你姨母来了,说起你的亲事,你可有中意的?” “姨母来了,怎么不叫我过去?前儿姨母还送了我一副玉制的棋子,没当面谢她呢。”和昳只接前面的话,后半句仿佛没听到似的。 允佑觉得她身子不好是遗传,对她只有宠;林黛玉以前就喜欢她,后来知晓了前世今生,看她就像看自己,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林茈玉就这一个闺女,只要不是原则性错误也舍不得骂。久而久之,和昳虽然身子不好,但小心思不是一般的多。 作为母亲的林茈玉能怎么办?只能叹一声,自己接自己的话:“能叫你姨母看上替他说话,自然是合适的。那卫家小哥哥你觉得如何?若是不喜欢,你姨母自然替你回绝。” “我不知道。”和昳把头一扭,撑着头看秋千。 “明白了,今年横竖是不成了,等明年挑个好时候,两家正经见见,再议提亲,如何?” 同意的就是“不知道”或是“听父母安排”,不同意就是“多孝顺父母几年”,这个时代的暗号,林茈玉也是十分熟悉了。 和昳偷笑两声,又回去坐在秋千上晃起来。 有父母做主,能和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定亲,这样的小姑娘,在这个时代也是不多的。 若是没有选秀,没有木石前盟,林黛玉大概也会在贾敏和林如海的安排下认识一个江南的小郎君,一起长大培养感情,然后成亲,度过平稳又幸福的一生。 看着秋千上和丫头说笑的和昳,林茈玉就忍不住想起林黛玉。片刻她摇摇头将这个想法赶出脑海,嘱咐众人看好小格格,起身离开花园。 今年冬天卫家送过来邀请赏梅的帖子,林茈玉接了,不仅自己去,还把和昳也带上。到了卫家她们几个老东西在前头赏花说笑,小年轻们跑去后头,爱干什么干什么吧。 允佑一边忙着挑未来女婿的刺,一边没忘了在雍正再次提起户部清账的时候主动将欠款还上。虽然没得到多少赏赐,但好歹躲过了算账,至少能过个好年。 他想得好,但现实往往不像想象那么顺心如意。 康熙幼年登基少年掌权,又早早立下太子,虽然皇子们时常有摩擦,但夺嫡之战怎么也是到后期才彻底拉开。让允佑万万没有想到,雍正朝的皇子之争竟然从新朝伊始就展开,年节下他领了惯例赏赐美滋滋准备回家过年,还没拐出宫门就被弘时拦住。 “七叔要出宫去?” 允佑和兄弟们不甚亲近,对侄子们更了解不多,见着弘时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一半:“是啊,刚从你皇阿玛那边出来,你要去给你皇阿玛请安?” “不是……啊,是,我正要去给皇阿玛请安,赶巧遇见七叔。” 这孩子连谎话都说不利索,允佑没忍住嘴角动了一下。 “那你就赶紧去吧,方才恍惚听见要叫谁进宫,去得迟了你就要在外面等着了。对了,刚才你皇阿玛好像有点不太高兴,你近来若是没什么事别总在前头晃悠,叫你皇阿玛瞧见了不好。” “皇阿玛生气了,莫非是朝堂上……”弘时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什么,没说出来。 还行,这孩子的脑子还不算完全没救。 允佑故意长叹:“是啊,自从你皇阿玛登基朝堂上都是烦心事,你们都长大了,该让你们皇阿玛省点心。” “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七叔慢走。”弘时想到的大约不是什么好事,他慌慌张张连拦下允佑的目的都忘了,胡乱拱拱手转身就走。 刚提高一点的印象分又降了回去。算了,这孩子还是放弃吧。 虽说当初兄弟们争来争去看着糟心,但平心而论,那些兄弟们的水平,可比这些侄子高多了。他当初没有参与进兄弟们之中,如今更不会参与到侄子们之间。 摇摇头,允佑看着天空开始散落的雪花,匆匆出宫回家去。 打从胤禛登基的那天起,允佑就明白,他这一支会渐渐成为爱新觉罗的旁支,子孙若有本事自然会得到重用,没本事也能富贵无忧。想清楚这一点认清楚自己的位置,早点退休当个老王爷,总比老八老九他们天天挨骂强。 不过,在退休当老王爷之前,得先替儿孙把阻碍清一清。隆科多许是记仇被弘曙拦住,每每提起世子的时候,他神情可没那么好看。 啧,真麻烦。 雍正元年与雍正二年交替的春节,过得还算平稳,但年节一过完,林瑾回京述职就出了问题。 叫板儿说中了,隆科多的手越深越长,凡与官员调任有关,他都要管。林瑾倒是也没被找麻烦,就是他去吏部述职之后,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地方官员不得允许,不能擅自离开任职地,回京述职后没有升职、调任都要迅速返回任职地,耽误了公务是要被追责的。林瑾迟迟等不到结果,耽误下去后果都要他自己承担。 西林觉罗氏直接找到淳亲王府来:“欺人太甚,这不是逼着我们上门去求他?这几年在京中,竟没人能管得了他隆科多不成?” “他瞒住了皇上,还有谁能管?你兄弟在内务府也与他几次有冲突,没跟你说?” 自家兄弟的事情自然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才没去林黛玉那边,而是来了这边。西林觉罗氏对内温婉大气,对外却也不是白吃亏的,她咽不下这口气:“正是知道才不忿,难道隆科多还想将爱新觉罗家的天下变成佟家的不成?” 别说,康熙体内有一半佟家血脉,雍正体内就是四分之一,若他再宠幸个佟佳氏女子生下孩子继位,那就是八分之五…… 扯远了。林茈玉咳嗽两声掩饰胡思乱想:“想来他还没有那个胆子,不过他倒是已经开始担心自己的结局。你们回来这几日,也听见闲话了吧?” “是,隆科多一面说是他拥立皇上登基,一边又说早晚被皇上清算,如此说辞也亏得尚未传到皇上耳中,否则他们一家子谁都跑不了!” 拥立皇帝登基后被清算的功臣数不胜数,历史上满满都是例子,而这些皇帝的共同点就是他们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雍正的皇位被后世质疑,隆科多当居首功。 雍正若是知道他信错人砸了自己的脚,导致被后世骂了那么多年,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哼笑一声,林茈玉深呼吸:“既然事到临头,那就没法子了。等王爷回来是时候商量商量,麻烦迟早要解决,再等下去就得不偿失了。”:,,. 212. 第 212 章 弄权之行只有开始,除…… 弄权之行只有开始,除非跌落深渊否则永远不会停止,无论是眼下的隆科多还是曾经的贾雨村,他们的区别不过是一个爬到了这么高,一个没有爬到这么高。 连林瑾这种外任官员都受到了影响,朝中受到影响的人早不知道有多少,只是他们大部分都没有直达圣听的资格,即便是被坑了也没办法申诉。 吏部那么大,就算真的出现什么问题,隆科多也可以推说他顾不过来,到时候雍正肯定会网开一面,而时候隆科多有大把的机会可以报复回去。所以如果想要将他拉下马,就要一拉到底。 允佑小心谨慎了半辈子,没想人到中年还吃了一把小心谨慎的亏,抓到隆科多的把柄没下手,差点被隆科多反下手。等西林觉罗氏带着林茈玉的话回去告诉林瑾,林瑾又挑了个时间过来亲自与他商量,他当即就同意了。 “你姐姐可说什么时机合适?” “三月。” “三月?好,那就三月!” 林瑾回京述职是不能一直在京城的,他等不到三月。寻个还算晴朗的好日子他带着礼物登上佟家大门,说了许多好话才出来,然后宴请了几位吏部的官员,如此又折腾了几日才算将事情办下来。 他赶着时间匆匆离开京城回任地,却把这几天的经过写在折子上,委托允裪保管,等到了时机代为上奏。 又是一年三月,康熙冥寿前夕,在宫中无太后主事的前提下,皇后召见诸位嫂嫂、弟妹,商量祭拜康熙的事。 其实也不是商量,都有固定章程,按照规矩办就是,皇后召见众人算是个提醒,告诉她们时间快到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上,别到时候出了岔子。如果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说说,比如皇后现在正在说皇上已经决定让废太子的女儿抚蒙。 横竖不是自家的女儿,就算真轮到自家也不会让亲生的女儿去,几个福晋事不关己,跟着出出主意说说闲话,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人走茶凉自来如此,何况彼此还是政敌?林茈玉悄悄叹一声,在心里盘算雍正什么时候过来。 胤禛自诩孝子,康熙冥寿这样的事他肯定要亲自过问,想必听到众福晋进宫的消息他就清理手上的工作往这边赶。应该能赶上。 正掐着手指盘算,外头小跑进来个小太监:“娘娘,皇上往这边来了。” 福晋们立即起身告辞。 皇后端坐上首点点头:“今日就不留你们了,待到皇阿玛冥寿时切记不可有失。” “是。”众人应声,齐齐退出来。 八福晋走在中间不前不后,到门口处却忽然停住,转身回头看着大殿内忙碌着准备迎接圣驾的宫女、太监,不知想到什么嗤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沿着宫道远去。 “她这是怎么了?”十七的福晋还很稚嫩,对早些年的争端并不甚明了,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声。 五福晋扶着贴身丫头的手迈过门槛:“她怕是在想,原本住在这里的人该是她。” 这话可不敢听,十七福晋立时就闭上嘴,向身旁的几位嫂子点头行礼,然后匆匆逃走。 林茈玉凑过来:“你吓唬她干什么?” “这哪叫吓唬,不都是实话吗?”五福晋嗤一声,拧起眉。“来的时候额娘就一直问,等回去怕是又要哭一场。” 摇头叹息两句,她也走了。 走在最后的林黛玉不紧不慢:“皇阿玛走后,曾经荣宠万千的宜妃娘娘可谓是跌入泥潭,也难怪她伤心。走不走?” “你先去吧,我往宣太妃那瞧瞧去。” “那我就先走了,你慢着些。” “知道。” 这姐妹俩说话明明都是最简单的词语,可有时候就是让人听不懂,她们两人身边贴身伺候的下人都习惯了,听见这莫名其妙的话眼皮都没动一下。 林黛玉跟在其他福晋身后出宫去,林茈玉看着她们走远,才转道去寿康宫太妃们的住处。 后宫本来就不大,即便是最受宠的妃子,也只能在一处宫室里当家做主。成为太妃之后这么多人居住在寿康宫,能自有活动的范围也就剩下自己的屋子了。 林茈玉过来的时候,正赶上几位太贵人在外头溜达着说话。 “呦,淳亲王福晋又来了,是来看宣太妃娘娘的?才我们还说,这寿康宫里冷清,来的人没几个了。” “可不是,也就淳亲王福晋时不时来看看。” 几个太贵人调笑,林茈玉忙行礼问候:“今儿进宫拜见皇后娘娘,说起先帝冥寿,出宫前来看看太妃娘娘。” 一说先帝冥寿,几个太贵人就不吱声了,敷衍两句让开路。她们是先帝的妃子,但跟先帝属实没什么感情。 宣太妃毕竟是太妃,她的住处还宽敞些,只是她年纪大了不爱出来走动,在屋里捯饬捯饬地不知道在忙什么,听宫人说林茈玉过来,伸手就把手里的东西丢下。 “不是说叫你少进宫,如今又不是先帝在的时候,你们这些过了时的福晋来干什么?” “今日是奉了皇后娘娘令进宫的,知道我进宫,额娘特意说叫我瞧瞧您,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这点东西还能送进来。” “我能有什么缺的?大格格如何了?她这是头胎,可要千万小心。你说怎么就这么不巧,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没有孕,这才刚放出去两年就有孕了,害!” 自己无儿无女,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就全当是亲孙女,宣太妃提起大格格来,操的心比戴佳氏还多。 林茈玉陪笑:“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能照顾好自己,身边还有那么些嬷嬷。太妃娘娘好好保重身体,说不得过两年她回京,还能带着孩子来给您瞧瞧呢。” “给我瞧什么?”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宣太妃脸上的笑怎么都压不住。 无儿无女的太妃是没有什么威慑力的,就算宣太妃出身蒙古也一样,新皇会有新的蒙古妃子,她的作用已经完成,只要没人故意害她挑拨与蒙古的关系,她在寿康宫过得好不好并不是很重要,而且到她这个年纪,那些真心关心她的亲人们大约也已经都不在了。 林茈玉能过来看看,算是告诉寿康宫的人淳亲王府看着呢。 但宫中不能久留,两人说了会子话,林茈玉便要告辞,出门前微微福身:“还有件事想劳烦娘娘帮忙,不知太妃娘娘可否将我送出去?” “原来在这等着呢。那就走吧,我也出去动一动。” 林茈玉三不五时就来,也会托人送东西,并不是每次都有所求,宣太妃更不是那种你对我好就不能对我有任何所求的矫情人,到她这个年纪,人间事早看透了。 从寿康宫出来,这一送就送到御花园。 “娘娘身子康健,三五日出来走一走动一动才好呢。” “年纪大了,哪有那么些精神?何况过几日就是先帝冥寿,我老眼昏花几卷经书总抄不成,还有大半呢。” “太妃娘娘有心,皇阿玛在天有灵必能知晓。只是……皇阿玛冥寿,娘娘还是在屋里少出门的好。” 林茈玉扶着宣太妃,眼角余光瞥见拐角灌木丛下有小太监的衣角,侧过身给宣太妃使了个眼色。 立时宣太妃的声音就高了些许:“怎么,我还不能见人了?” “自然不是,只是佟家那个李四儿您也知道,到时她想是要进宫给皇贵太妃请安的,皇贵太妃不大喜欢她,她还冲撞过皇后娘娘,这种人还是远着些好。” “她还冲撞过皇后娘娘?”宣太妃真不知道这事,惊讶不是装出来的。 “许久之前的事了,皇后娘娘一直未曾说起,想必是不想让皇上为难,我们几个亲眼瞧见的更不敢说。”林茈玉叹一声,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佟家势大,实在是……” “罢了,前朝的事后宫不管,你扶我回去吧。这话你也别再说了,叫人听见还以为你有什么心思。” “我也就是担心您提醒一声,别跟她遇见免得吃亏,旁人这话可不敢说。” 宣太妃兴致缺缺,林茈玉扶着她原路返回。 两人走远,那小太监的衣角开始摇摆,转眼就走出来四个小太监,在他们身后分明是雍正和贵妃年氏。 年氏自来温柔小意,从不打听前朝,方才不小心听见两句,此时受惊的小兔一般,低着头不敢说话。 雍正的注意力却还没转过来:“李四儿是谁,竟还冲撞过皇后?” 被扫视过的小太监们每人应答,他侧身看向年氏:“贵妃?” 年氏忙半抬头:“是。李氏是隆科多大人的妾室,听闻凡有佟佳氏命妇进宫,都是这位李氏前来。” “妾室?一个妾室冲撞皇后,谁给她的胆子!” 相濡以沫的少年夫妻,情感早已超越了爱情,雍正声音都透着冷意。生了会子闷气,往常总会及时安抚他的年氏这次竟然没有开口,他心中更加不悦。 得宠多年,年氏也算把胤禛的心性摸清楚,从空气中就能感觉出他在生气:“皇后娘娘吩咐臣妾陪皇上给皇贵太妃请安,却不想遇上这等事,皇后娘娘不愿让皇上为难不肯说,皇上必能明白娘娘心意。今日娘娘不得空,晚些总要亲自来给皇贵太妃请安,还请皇上看在娘娘和皇贵太妃的份上,不要恼怒。” 轻声细语落入耳中,雍正的火气下去几分。皇后的苦心他自然明白,但李四儿实在该死。 火气转到李四儿身上,放任李四儿数次进宫的隆科多自然跑不了,但按刚才偷听到的话,皇贵太妃似乎也不喜欢这个李四儿。既如此倒不必牵扯舅舅家,寻个机会将李四儿处置了就是。 暗暗做下决定,雍正的心情才好些:“走吧,给皇贵太妃请安。” “是。”年氏忙答应,与胤禛一起去给皇贵太妃佟佳氏请安,说了康熙冥寿的事情,再请皇贵太妃通知其他太妃等等。 皇后不仅是后宫之主,有些祭祀、祭典事宜都是需要皇后主持的,所有有些后宫琐事她会很大方的交给贵妃年氏,不仅能让自己轻松些,还能让雍正高兴,何乐而不为? 雍正在一众太妃面前表完孝心,又将年氏送回去,回到乾清宫准备处理政事,李四儿却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宣太妃已经知道这事,虽然没说明说什么,也叫淳亲王福晋不许再说,但当时亲眼看见的人必定不在少数,她们心中怕是在笑话他连自家福晋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竟然放任这个李四儿嚣张这么久。 越想越烦,他顺手拿起一份折子,打开来看却是年羹尧要参隆科多。 他当即恍然大悟。难怪年氏安慰他的时候只说皇后的好,丝毫没有说李四儿不好,恐怕她是知道年羹尧和隆科多之间有嫌隙,不想掺和进去,免得不小心说了些什么让自己左右为难。 脑补一番,胤禛对温柔可心的年氏更加喜爱,再看年羹尧奏折上狂放的话也更能多几分容忍,看过一遍确认没有错过重要消息就将折子放在一边,并未动怒。只是对上面所描述的隆科多种种罪行他仍旧不以为意,只当是两个宠臣在争宠罢了。:,,. 213 第 213 章 底下人精心营造各种巧…… 底下人精心营造各种巧合, 但在上位者眼中也不过就是一场巧合罢了。 雍正惦记上了李四儿,但却并未因此迁怒到佟家多少,想着将来李四儿伏法之后,训斥隆科多两句也就罢了, 他不过是一时糊涂才会被蠢妇蒙蔽, 解决了这犯上的蠢妇,事情就算完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这些不省心的兄弟, 允俄在外竟敢不受皇命, 简直是胆大妄为! 放下年羹尧的折子, 拿起的第二个上面便是对允俄的检举, 胤禛思虑一瞬, 仍旧命人传隆科多觐见。 此时林茈玉早已出宫回到自家,今日在宫里的事情谁也没告诉,就好像真的只是个巧合似的, 一边预备康熙冥寿需要的东西, 一边准备冥寿之后预备和昳定亲。 等到康熙冥寿时, 林茈玉再次进宫, 意料之中在命妇队伍中看到了李四儿。 “她还在里头。” 听见林茈玉小声嘀咕,林黛玉微微侧身往后瞧:“你也不能这么心急。” “这还叫急?不急了。” 若是按照林茈玉年轻的时候来讲的, 的确已经算是很能耐得住性子,如今年纪大了, 耐性也好多了。 两人不时说两句闲话, 等拜见过皇后, 在皇后的主持下祭拜之后再与众人一起出宫, 都是流程定好的事,一般不会出现意外。 但凡事有一般就会有不一般。前脚林茈玉等人出宫,后脚就听闻有个命妇在宫中放肆, 被扣下了。具体是如何放肆的没说,但在这个日子里放肆,再小的事情都会被放大。 林茈玉听闻消息就精神起来,命人随时打听着,不多时就听闻隆科多进宫去了。 “众命妇临近晌午才出宫,这还不到半下午隆科多就匆匆进宫,看来这个被扣在宫里的人就是李四儿。我还想着皇上会等个机会,没想到他才是急性子。” “他现在都是皇上了,看谁不顺眼随便找个借口就收拾了,还用等什么?皇阿玛这么些皇子,有的还没封上郡王呢,他都已经想着怎么把老十三的儿子封郡王了。以前看着他最冷静,现在看来,他才是最任性的那个。” 胤禛登基之前和登基之后这么大差别,是允佑没有想到的。要是早知道这个四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登基之前就应该去跟他套套近乎,而不是想着彼此关系能过得去就成。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悔。 “隆科多进宫去找老四,可见他心里很在乎这个李氏,你说他能不能把人带出来。“ “能。” “嗯?” 林茈玉回答的太痛快,允佑拧着脖子转过头来:“老四有这么好说话?” “不是皇上好说话,是隆科多放不下这个李氏。” “怎么会,不过一个侍妾而已。”允佑自然不信,封建时代的男人眼中,妻妾不过是所属财物,尤其是像李氏这样的妾,充其量也就比那些贱籍奴婢强些,连“妻财”都算不上,只能算“奴仆”。 他不信也没办法,林茈玉知道跟他解释不通,只等着用事实说话。 不到傍晚,出去探听消息的人回来禀报:“隆科多带着人回去了。” “真回去了?宫里没有什么其他的话传出来?”允佑还是不信,盯着小厮追问。 小厮摇头:“探听消息的不止咱们一家,奴才进进出出都打听遍了,还等了一会,没听说宫里有什么消息出来。” 晌午才扣的人,不到半天就放出来,老四一点表示都没有?这可不像他的脾气。还是说,当上皇帝之后他的脾气变化真有这么大? 想不明白,允佑看向林茈玉:“福晋?哎呀福晋。” “我不知道,问我你又不信。”林茈玉起身就走。 允佑忙跟上:“信信信,你再说两句,我肯定信。”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回话的小厮被扔在原地。那小厮瞪着眼看没人理他,赶紧看向门口的赵诚,见赵诚努努下巴,立时告退。 此时皇宫里,胤禛正在大发雷霆。 天子之怒不会大喊大叫,他只要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足以让人不敢喘息。 下首是皇后娘娘和贵妃年氏。她们二人刚协助主持了祭典康熙,又慰问了太妃、训诫了宫妃,身上吉服还没换下来,匆匆忙忙地就聚在这,看着上头的胤禛生闷气。 一妻一妾也算共事多年,对视一眼就能大致明白对方的意思。 等到宫人进来换茶,年氏接过托盘示意宫人退下,亲自端着托盘上前。皇后从托盘中端起茶,递到雍正面前。 “今儿是皇阿玛冥寿,有什么话且等明日再说,皇上息怒。” “朕何曾想着今日难看?你们是没有瞧见,隆科多满口胡言,说什么没有李氏他就不活了,还想威胁朕不成?”雍正看都没看皇后递过来的茶,这是真生气了。 没想到隆科多会这么说,皇后和年氏也愣了,二人再次交换视线。年氏收起托盘,躬身要告退。 雍正吸口气:“这不是政事,不用回避。便是为了你哥哥也无妨,你哥哥和隆科多都要打起来了,哼,早前朕还想着是你哥哥糊涂,原来竟是隆科多糊涂。” 年氏连忙跪下:“妾身哥哥若有不当之处,还请皇上责罚。” “起来吧,外头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朕不是在责怪你,你也不知道。今日辛苦皇后了,皇贵太妃可有说辞?” “方才从寿康宫过来,皇贵太妃倒是没说什么,听闻与李氏有关,还冷笑了两声。” 皇后如实回复,雍正却不太满意。 “皇贵太妃进宫多年,外头的事难免不清楚,可连宫里的事情都不清不楚,就白做了这个皇贵太妃!” 他的声音又冷下来,这是为之前李四儿冲撞皇后的事情迁怒了。当时宫中没有皇后,全靠佟佳贵妃理事,李四儿又是隆科多的宠妾,迁怒到她身上也算合理。 但若要做个明君,就不应该迁怒。皇后劝道:“皇贵太妃虽是佟佳氏女子,可进宫时也不过十来岁,又在宫中多年,家里的事谁还专程来告诉她不成?那些事想来她都是不知道的。” 皇后好心相劝,雍正却从中听出别的意思:“宫中的事有什么不知道,那些,还有别的?” 皇帝多疑不好,但有时候多疑确实能发现点什么。 皇后虽说没想特意瞒着,但也没想这么快说出来,顿了一下,被雍正的视线盯着,片刻才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舅舅从内务府拿了些东西,以至于宫内宫外忙乱了些时候。底下人报到我这里,是我不许他们说的。” 底下人得罪不起隆科多,不敢把事情闹大,但上报到皇后面前也不算失职。皇后仿佛随意的一句话,就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她素来贤德,雍正自然知晓,不至于为这点事迁怒到她身上,但对隆科多的滤镜碎了。 “舅舅?可真是朕的好舅舅!” 德妃是有亲兄弟的,胤禛的亲舅舅是乌雅氏,但乌雅氏哪有佟佳氏好听?何况胤禛曾经被孝懿仁皇后抚养过,这声舅舅也不算是硬攀扯上去的,此时再回想,当初隆科多亲近拉拢,焉不是有意为之? 怀疑就像一颗种子,不往那边去想的时候,就算定死了李四儿的罪也会下意识替隆科多开脱,等种子一旦发芽,不需要浇水就能长成参天大树。 待皇后和年氏出来时,雍正的神情讳莫如深。 一后一妃下了台阶,皇后忽然问道:“你哥哥给你来信了?” “没有呢,那边事忙,只叫人送了些东西带了两句话。” “你哥哥是疼你的。今儿事情闹得不好看,后宫里本宫要多注意,皇上这边你多劝慰劝慰。” “是。”年氏柔柔一礼,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并没有急着回自己住处,今日怎么说也是康熙冥寿,她叫内务府点了东西,给寿康宫的各位太妃送去,说是皇上的孝心。 内务府早等着消息呢,鄂尔泰一边命人去送赏,一边去找允裪:“皇上这是给隆科多记上了一笔。” “别急,你表现的时候还没到呢。” “王爷说笑。” 是不是说笑两人心里都清楚。寿康宫里太妃们收到赏赐难免也会打听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待在寿康宫最大的乐趣就是打听新鲜八卦了。皇贵太妃也不例外,看着送来的东西她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收下了。 有时候传递消息并不需要特意说明什么,只需要一个举动就能做到大多数人的心照不宣。 皇上对隆科多有了微词,这条消息就像从河堤裂口流出来的水,裂口会越来越大,消息传播也越来越快。 十几日后,允俄再次抗旨,雍正坏心眼作祟让允禩来定允俄的罪。当着面允禩答应了,转头就找人商议对策,而被他找的人里就有与隆科多交好的人。 一个曾经冠绝朝堂的八爷党,一个如今垄断官员调任的“佟朝”,他们交好的圈子有重叠再正常不过,更别说当初佟国维支持夺嫡的皇子正是允禩。 这一下是直接戳到雍正的心窝子,当堂将两人训斥了一顿。 这不就是机会来了?鄂尔泰瞅着时机,将隆科多给内务府带来的麻烦整理起来,一股脑递上去,其中就有被隆科多扣着没还回来的玉牒。 允裪紧随其后,将林瑾留下的折子挑着胤禛怒火上头的时候递上去,顺便还有他自己的请罪折子,上书心知隆科多狂妄独断,但不敢上奏云云。 一把火接着一把火,雍正的胡子险些被点着。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满朝被隆科多压着的人不计其数,还有那些不能直奏的官员,听闻有机会弹劾隆科多,一时间门奏折如同雪花投来,将他做的那些事有的没的、真实的夸张的全奏上来。 214 第 214 章 三人尚且能成虎,何况…… 三人尚且能成虎, 何况本来就是事实? 随着越来越多的奏折送到御前,原本只是因为隆科多抗旨而一时气恼的雍正真正怒了。 他记得隆科多帮他顺利登基,也对佟家很是亲近, 但这并不代表隆科多可以将这天下视为佟家的天下, 这是他作为一个皇帝的底线。 允俄被迅速削爵拘禁, 允禩的党羽们也一个接着一个降职,等到这些在朝堂上添麻烦的政敌们失去力量, 不再需要隆科多来制衡,就是他被清算的时候。 清算功臣, 似乎真的是皇帝们躲不开的魔咒, 罕见的例外大概就是杯酒释兵权了吧? 林茈玉站在廊下, 看着院中丫头、婆子们忙碌地洒扫, 忍不住感叹。 在她侧后方雪容过来:“咱们三爷得了旨意,不日就要调回京城了。” “皇上处置了那么多人, 空出来那么多位置, 自然需要人来填补。林家没站队过皇子, 又弹劾隆科多,补上来也不稀奇。” “稀奇倒是不稀奇,只是像咱们三爷这个年纪的官宦子弟哪个不是高官厚禄?朝中指点江山的, 外头封疆大吏的,也就咱们家不争,到如今才落得个四品, 也不知回来能不能升。” 当官自然是要往上当, 没有往下当的,还是自家看着长大的小少爷,雪容难免不平。 林茈玉收回视线,转身看过来:“你是在王府待得太久, 莫不是忘了二舅舅到了也不过是个五品?他还是国公之子呢。” “福晋说的是,在京城待久了官职都不当官职,别说他,咱们老爷当年在扬州,还是兼任的五品巡盐呢。”雪容连忙认错,再回想她刚刚下意识说出口的话,在这初夏时节忍不住出了身冷汗。 站在亲王府的角度来看四品的确不算什么高官,但这世界上终究还是普通人占大多数。不说别人,就说她自己,在亲王福晋身边吃好穿好过得比侯门千金还要尊贵,竟也敢看不起四品官了,如此轻狂,与隆科多有何区别? 从扬州林家到京城贾家,再到如今的淳亲王府,雪容也是经历过无数大场面,只是她常在内宅对外面的事情插不上话,今日偶然发言就意识到自己想法出了问题,立时纠正过来。 “西林觉罗家传来的消息,说鄂尔泰大人得了皇上褒奖,不日预备求个差事出去,不管差事大小,在外头办出实绩来才好。” “西林觉罗家有祖荫,还是天子近臣,这差事应该小不了。还有呢?” “还有,履郡王被宗人府弹劾,降为固山贝子了。” “嗯?”林茈玉拨弄窗台上盆景的动作一顿。“二姑娘叫人传话没有?” “没听见消息。” “叫人去问。” 允裪这个郡王才当上几天,这就降为贝子了,新皇的恩典是一点没留下,哪怕降为贝勒好歹比康熙朝时还高一级。 派去打听消息的人很急,不多时带回来林黛玉的消息却是一点都不急。 “府上正忙着,二姑娘说等晚几日她亲自过来。” 还能亲自过来,那就说明还什么大问题。可若真没什么但问题,怎么就直接降成贝子了?林茈玉想不通,赶巧这几日允佑不在府里,往大营去了,她想问也没个人问。 等待的时候最让人烦躁,幸好这几日也不是完全没有好消息,不至于让人爆炸。 板儿的官职上去了,巧姐儿又有了一个,他们家双喜临门。只是安静了许久的王家又找上门去,雍正最恨贪官污吏,他们发家的老路走不通,又没有第二个王子腾,科举清流出身的板儿终究是最好的选择。 消息传到江南,刚照顾完儿媳妇月子的王熙凤直接就杀来了。她如今已是年过半百,贾琏马上就要致仕,贾菘也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她什么都不怕,谁欺负她女儿、外孙都不行! 王熙凤本就是王家女,按照辈分如今已是姑太太,大小还是个官眷,她来大闹一场,早已没人做官的王家连屁都不敢放。王家能用辈分压巧姐儿,但能用辈分压王熙凤的人早死了,剩下几个勉强算是长辈但没什么交情的,被她骂得都没有开口机会。 刘姥姥活了百多岁,是被板儿和巧姐儿热热闹闹送走的,但刘姥姥走后就没人能管板儿的父亲狗儿了。王家施压,板儿硬撑着没纳妾,狗儿先纳了两个,仗着太爷身份作威作福,王熙凤来一趟没忘了连他一起骂,臊得他打包回京郊老家去住,两个美妾都没顾得上带走。 最终那两个美妾被打包扔回王家,他们不要脸,王熙凤更懒得给他们留脸。 巧姐儿来淳亲王府说起这事,脸透红:“有人说相公被厉害岳母压着,在家中不自在,他倒自得其乐,回家还跟我学起,我跟他说不去纳个妾放着,他又不要。” “你母亲厉害才让你过得好,别给自己找不痛快。眼下你是想摆着个妾不叫人们说你善妒、说你母亲厉害,但厉害有什么不好?那些不厉害的连命都留不住,弹劾隆科多那么多事情,你就没听两件?”林茈玉瓜子磕得咔咔响,还是听王熙凤的战绩比较有意思。 朝堂上的事情巧姐儿似乎也有所耳闻,脸上的红色瞬间退下去:“您是说隆科多致原配若人彘?倒是听见风声了,可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毫无人性之人?还有那原配的家眷,难道就这样听之任之,对自家骨血冷眼以对?” “所以说你母亲厉害没什么不好。”林茈玉嗑瓜子的动作慢下来。 赫舍里氏的悲剧是隆科多和李四儿造成的,但也不完全是,但凡她家人中有一个能豁出脸面去将事情闹大,都不会落得这样的结局,但他们没有。 从开始林茈玉想着扳倒隆科多和李四儿,却没想解救赫舍里氏的原因也在这。赫舍里家舍不下豁不出去,就算将赫舍里氏救出来,保不齐也会被赫舍里家再送回去,就为了不得罪隆科多。折腾来折腾去,能不能将人救出来不知道,但淳亲王府一定会惹一身骚。 巧姐儿还有身子,被人彘吓得脸色不好,忙岔开话:“姑母说的是。对了,父亲再过两年便要致仕,母亲想着在京城陪我住两年,等父亲致仕之后两人回金陵老家去,母亲想趁着在京城上门拜访,问姑母得不得空呢。” “你母亲想来就来,这有什么值得你提前问,递个帖子不就成了?正巧明儿你小姑母也过来,叫她来吧,让我瞧瞧这么些年她变了多少。不过听你话中所说,她倒和当年那个凤辣子没什么区别。” 林茈玉调侃两句,巧姐儿捂着嘴嗤嗤地笑。 当年的老姊妹们,在京城的果真没有几个了。送走巧姐儿,林茈玉想了想,叫人给史湘云也递了个帖子过去。横竖就这么几个人,见见面,就当是回忆从前了。 寻常有什么聚会都要提前递帖子安排时间,提前一个月、半个月都是常态,这样提前一日着实有些仓促。但到了第二日,史湘云早早就来了,比林黛玉还快。 虽说没了史家,但她在卫家过得还不错,卫若兰是个靠得住的,还有另外两个幸存的史家姐妹,她们互相支撑这么些年也就过来了。 进了门,瞧见摆在院子里的瓜果茶碟,她就笑了:“都说淳亲王福晋不爱与人来往,这好不容易送帖子将我请来,竟然就准备这些,你们王府没钱了不成?” “谁说不是?年前将欠户部的银子还上,皇上就不轻不重的夸了两句,两个赏赐都没有,哪怕给个几百两回回血也好,却没有。如今就你眼前这些,能瞧上就留下吃两口,瞧不上就趁早转身吧,大门应当还没关上呢。”林茈玉甚少对着外人耍赖,但她要是耍起无赖来,脸皮也是不要的。 史湘云嘴角往下一撇:“呸!撕你的嘴!” 一个亲王福晋,一个将军夫人,就在院子里围着石桌坐下,没有山珍海味只摆着十来碟瓜果,飘出来的茶香虽然清新,但若要比名品还差得远。 不一时林黛玉来了,三人坐在石桌旁,忽略岁月留在每个人身上的痕迹,仿佛回到与凤楼时对坐说笑的模样。只是当年她们说着联诗作赋,而今却要关心各自所属家族的兴衰。 史湘云虽已比当年成熟不少,却仍是三人中最着急的那个:“前些日子我都听说了,王爷被降为固山贝子,究竟怎么回事?” “都传到你们家去了,难为你问。倒不是什么大事,他拿了瑾哥儿的折子没有及时递上去,内务府又在他管辖之内数次出现纰漏,叫宗人府弹劾了。鄂尔泰敢于揭露隆科多恶行,他却明知隆科多所行有误隐瞒不报,这一赏一罚,皇上自然要将姿态做足。” 明明是自家出了事,林黛玉却娓娓道来,脸上也没瞧出紧张模样:“虽说如今弹劾隆科多的折子不少,可到底还有人在观望。皇上如此果决,也是叫众人看见他肃清朝堂的决心,连手足兄弟隐瞒不报都要追究,何况是他们?” 也就是说,夺允裪的爵位是假,又上演了一遭朝堂诡谲才是真。 林茈玉松口气:“你不叫人传话也不急着过来,允佑又跑去大营,我就猜着这里头有事,哪有这么巧?没事就好。” “是啊,没事就好。这么些年我早明了了,什么官位爵位都是假的,一家子平平安安活着才最要紧。”史湘云两次失去亲人,这话再真切不过。 她们围着石桌说话,回廊下引路婆子正带着王熙凤过来。 王熙凤虽与她们同辈,但年纪上是差着的。拐进院子瞧见院中众人的瞬间,她只觉得眼前一花,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交叉,一时分辨不清这景象是真的看见,还是想象出来的。 215. 第 215 章 淳亲王府内宅的小花园…… 淳亲王府内宅的小花园不大,王熙凤站在廊下可以清楚的看见园中众人的一举一动,可这花园也不小,十来步的距离让她不敢迈出去,生怕一旦走下这回廊眼前景象就会消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 回想前半生,荣国府那段日子并不算多好,上面有婆母、祖母两座大山,自己又没有儿子,贾琏也不在家,每日笑脸迎人背后却是提心吊胆,既怕贾琏在外头出事又怕自己不小心招惹了家里人。 可是如今再回头,过得最舒心、最高兴的日子还是在荣国府,有祖宗蒙荫罩着,有姊妹们说笑,岂是孤身在外可比?时隔多年再看妹妹们说话,心中滋味岂是三两句话可以说清楚? 王熙凤愣在原地,引路婆子并不催促,等她缓缓回了神才轻声询问:“夫人?” “哦,一时走了神,劳您通传一声。” “夫人请稍等。”婆子点头示意,请王熙凤在台阶处稍等,她则走到雪容身边悄声回禀。 听见传话的雪容立时就回头,对着王熙凤露出个笑脸,然后快快步走到石桌旁:“二奶奶来了。” 说来二奶奶这个称呼早就应该随着宁、荣二府抄家而消失,但众人自来都是这么叫,叫得习惯,也带有往日的影子,就像林家旧人在私下里还是更喜欢大姑娘、二姑娘、三爷这么叫。 石桌旁三人同时回头,又不约而同站起身来。 王熙凤立时就笑了,声音却有点抖:“妾身王氏见过淳亲王福晋、贝子福晋、将军夫人,给您三位请安。” “嫂子这是要折煞我们,快来坐吧。” 林茈玉忙叫雪容去扶,王熙凤已经自己站起来。 “你们叫我一声嫂子,我却不能拿大,便是做做样子也得做全。得了,我自己过来不用扶。” 史湘云才刚红了眼眶,被她两句话又说笑:“这么些年不见,二嫂子还和当年一样。我就说林大姐姐今儿怎么舍得把我叫来,原是有旧人,这几碟子瓜果倒颇为应景。” “可不是,当年你们姊妹联诗,还找我掏银子,每回也就凑这么几碟子瓜果,难为你们几个公门小姐、侯府千金,竟也不嫌寒酸。” 时过境迁,当年的旧事如今说来都是笑谈,就连史湘云再想起不高兴的事情都能一笑了之。几人坐下,从江南说到京城,又从京城说到金陵,似乎要将这几十年的经历都再回忆一遭。 难得一天不用操心正经事,只和老朋友叙旧,桌上的点心都换了一遭,话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卫家来人催的时候,王熙凤还在说菘哥儿。 “这小子读书比他爹强,性子却和他爹一样,我也不指望他成什么样大事,能稳住就好……” 说着说着就见有两个婆子在廊下张望,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好凑过来。 史湘云脸上的好奇与兴奋即刻就淡了不少,手上吃了一半的点心也放下:“时候不早,该回去了。二嫂子在京城住多久,得了空我给你写帖子,可要去坐坐。” “自然,你只管来请,我若在京城一定去。” “那我就等着你来。”史湘云得了应允,高高兴兴走了,走到廊下又想起件事,转回头来。“可定了日子?” 林茈玉眼皮一抬,没好气:“急什么,还能少了你的?回去备礼去吧!” “这可是你说的。”史湘云这下是真高兴了,扶着婆子的手拐出院子。 王熙凤一头雾水:“什么日子?” “大姐姐生的小格格和云妹妹生的小儿子,正挑着日子议亲呢。”林黛玉一解释,王熙凤当即拍手。 “这感情好,你们自小相识,他们也自小相识,比外头不知谁家的强上多少倍,我是真真赶上好的了。” “那到了时候,可要记得来吃杯酒。” “自然。”王熙凤满口答应,又说了几句话才告辞,回到家见了巧姐儿,却长吁短叹起来。 巧姐儿奉了茶,有些紧张:“母亲为何叹气,可是今儿出了什么事?” “没出事,只是想起许多久远的往事,你林家大表姑母还邀请我去参加小格格的亲事。” “这不是很好吗?” “好自然是好,只是我却不能去。林家还认贾家这个亲戚,贾家却不能上赶着往上凑,这要是去了可比打秋风还可恨。你两位姑母或许不会说什么,但总有嚼舌根的。再住些日子我就回去,往后无论是王府、贝子府还是将军府,都不去了。” 贾琏和贾琮还在,但不代表贾家的过往可以一笔勾销,除非他们兄弟俩有一个能位极人臣将抄家的黑点盖过去,但显然他们没有这样的本事。既然如此,就不必再去讨人嫌了,留着点情分,王家还能和林家做亲戚。 这个王家自然不是王子腾所在的那个王家,是板儿新立起来的王家,干干净净的王家。 林家与贾家的亲,到巧姐儿这辈其实已经远了,林茈玉和林黛玉念着旧情,但再往下她们的孩子是爱新觉罗子孙,巧姐儿的孩子是姓王的,着实远了些。林瑾与贾琏关系不错,到贾菘这还能论上,再往下就难说了。 至于卫家和贾家,其实在史湘云这一辈就该断了,只是贾母不忍心侄孙女年幼失去双亲,经常接到身边养着才十分亲近,再往下论卫家和王家那是八竿子打不着。 即便是同宗同谱的一家子也会越来越远,何况她们本不是一家?王熙凤早已不是当年掐尖冒头的时候,行事也小心谨慎起来,招惹得起的没必要受委屈,但不同门第倒也不用强硬攀上去,见识过惹人嫌的,没必要自己也去惹人嫌。 “等你这胎生了我就回去,两位福晋还认你这个表侄女,你就做个合格的表侄女就是,咱们不是那等上赶着的。” “我知道了。”人与人之间来往要有分寸,巧姐儿也不是那等糊涂的,明白不是别人对你好就能无限度贴上去讨要好处,应一声又与王熙凤说起京城里的八卦。 母女两个许久不曾这样亲近,好容易见面自然恨不能日日都见着,连板儿都要往后靠。不过王熙凤来这一回,算是将王家的心思彻底断了,他们小两口往后就能安安生生过日子。 因为王熙凤进京,林茈玉几个很是忆了番往昔,那最大的烦恼就是和某个姐妹吵嘴的日子,无论何时想起来都是一段回忆。只是当年的日子再好,眼下的日子也不会变,允裪被撸成贝子,朝中弹劾隆科多的折子数量直线上升。 夏日未结束,隆科多已经被免官下狱,李四儿以及她的儿子玉柱也不例外。结党营私、私藏玉牒、垄断朝纲等等罪名一个一个往上叠加,林茈玉不用继续关注都知道,他完了。 八爷党半数已经被降职,隆科多一党也被问罪,朝堂上出现大量空缺,其中不乏高位。鄂尔泰这样的新起,还有林瑾这样从未参与过任何结党的人有,但不多,并不足以将空出来的位置填满,正是有志之士奋起直追平步青云的时候。 皇子中迅速崛起的,除了深受雍正宠信的十三允祥,就是十七允礼,而作为为数不多掌握军权的皇子之一的允佑,则跑去给闺女定亲去了。 允佑宠女这个人设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大格格、二格格出生的时候虽然他也宠,但还在众人理解的范围之内,软乎乎的小姑娘谁不喜欢?但再喜欢也就那样了,一个丫头片子而已。 直到和昳出生,允佑闹到康熙面前去了,不知道说了点什么就让康熙赏了东西,他这宠女人设才立起来,而且只宠这一个。眼瞅着和昳要定亲,他又跑到新帝面前了。 说来说去意思很简单:哥,你看我还钱那么利索,我闺女出嫁你瞅着给点呗? 雍正是个工作狂,被这种事打断,眼角跳了一下,但很快他的脑子就转到政事上:“卫家,是卫将军家?” 从心底来讲,胤禛是不信任自己的兄弟的,当然允祥除外,而让允祥之外的人握着兵权更是让他吃不下睡不着如鲠在喉。奈何允佑从他登基之后就没管过本职工作之外的事,不管事就不会犯错,不犯错就找不到机会将兵权收回来,属实让他不大爽快。 如果能找机会将兵权收回来最好不过,就算不能收回来,也要试探一下才能安心。 他脑子已经转起来,允佑却好像没发觉似的:“正是,卫老将军前几年去了,说来如今的卫家配我家小格格着实高攀,可我家福晋与卫家夫人相识多年,说两个孩子自小认识青梅竹马,两家结亲同在京城也好照顾,臣弟想着也有道理,就同意了。” 与福晋认识? 雍正眉头一挑,开始在脑子里搜索他们两家的关系。 京城关系网盘根错节,要理清楚是个庞大的工程,但雍正不仅能顾着那么多奏折,还真能将关系理清楚。 “卫家夫人是早些年被抄家的?”好像还和太子、老八有关,隐约记着有这么个事,胤禛没全说出来。 允佑直接点头:“正是,皇上还记得史家?害,说来史家也是糊涂,当年的事太乱了……不过他们都已经伏法,剩下个出嫁女也就罢了,还是福晋念着旧情,也想给和昳找个近些的夫家,什么高低就都算了。” 边说话他还边摆手,好似对儿女婚事是不是高嫁低娶并不在意。 见他这样,雍正握着御笔的手捻动两下:“你家弘景差不多也到快定亲的时候了吧?” “好像是,莫非皇上有人选?”允佑随口一应,好似连儿子的年纪都记不大清。:,,. 216. 第 216 章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如果这个老虎是亲爹,那便还有一句“虎毒不食子”兜着,但如果这个老虎是兄弟,那就是一山不容二虎了。老八是这样,其余兄弟也都一样。 从宫里出来,允佑面色如常,但钻进轿子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神情呆滞看着正前方的帘子,思绪乱飞。 自家的这几个孩子,无论是已经成亲的还是正在定亲的,没有一个是为联姻而成亲的,如果一定硬要说有,也就只有大格格还勉强沾得上边,与高家结了亲,其他都是低嫁、低娶,连众人皆知他最疼爱的和昳也一样。可即便如此,老四还想着让他其他儿子也各个低娶。 姻亲原本也是朝堂算计的一环,他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老四做出来却让他心里不太舒坦。 淳亲王府也没干过什么得罪他胤禛的事情吧?当初隆科多在畅春园横行霸道的时候,还是淳郡王的允佑甚至默默配合了一把,到了换来的就是这个? 天家无亲,天家无亲,这话说的真是一点都没错。 最顶级的富贵都享受过,兄弟相争也见过,允佑忽然觉得没意思了。 “王爷,咱们回府吗?”赵诚已经在轿子外面问了两遍,没有得到回应,又稍微提高声音问第三遍。 跟着允佑多年,他也从当年那个年轻小伙子变成了中年男人,不过因为常年跟着允佑到处跑,偶尔还跟去大营里,身上倒是没有随着年纪增长出现赘肉,瞧着还算精瘦。 此时他半弓着身子,将耳朵贴在轿子的布帘附近,生怕错过里面的声音。 “不回府,去卫家。” “嗻。起轿!”叫了起轿,赵诚眼珠子转转。 既然去卫家,八成是为了小格格的喜事。虽说在和昳格格之后府上也有格格出生,但“小格格”的称号似乎被按在和昳格格身上,不仅王爷和福晋,几个年长的阿哥都这么认为,时间久了大家都习以为常,也更清楚这位小格格是被府上多少人宠着。 不过都去卫家了,喜事约莫就在眼前,可王爷怎么瞧着不大高兴,难道是在里头出了什么事?偏偏王爷也没瞧出来生气,刚才说到卫家也没有别的话,八成是小格格的事情成了,为别的事情生气。 跟在主子身边多年,自然要有推测主子心思的本事,赵诚在心里推测个七八分,等到了卫家跟在允佑身后进去,再听他和卫若兰商议定亲的事,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方才商议亲事时卫家十分重视,各项流程都是按照最高规格来,把允佑乐得牙花子都露出来,赵诚心有猜测也不敢问,只叫人悄悄回去将话告诉福晋。 到晚上吹了灯允佑在床上翻来覆去,林茈玉扯住自己的被子:“有话就说,没话就睡,若是年纪大了睡不好就趁早分床。” 虽说亲王地位尊崇,王府里什么好东西都有,但这床怎么也是比不上后世的双人大床,古人又讲究聚气,卧室比较狭窄,两个人睡一张床更不如一人一张来得宽敞舒适。 允佑又翻个身:“每天想着将爷们儿往外撵的福晋,你是头一个。” “这可说不准,别人家床上的事也不拿出来说呀,难道你把这话拿出去说?” “胡说八道,谁把这事拿出去说?也就那些浪荡子,一事无成只能在嘴上找女人痛快,爷是那样的废物?爷若要说,那也是天下大事……罢了,天下大事还是留给老四吧。” 说着他又翻个身,还叹了口气:“这老四当了皇帝,真像变了个人。” “先皇亲政前和亲政后,也像变了个人。”林茈玉轻飘飘一句话,却是多少历史的经验? 允佑半晌没动,如果不是呼吸声比平常沉重,就像睡着了似的。 “是啊,人都会变。”他的声音轻了许多,不知道在想什么。“最近总觉得腰疼腿疼,想来是年纪大了的缘故,等和昳成亲之后,将弘晫他们都分出去吧。” 亲王嫡长子是世子,会继承爵位,其他儿子则会被封为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等,依照父辈的爵位高低以及皇上的心意来决定,等都分出去,这家里就清静了。 这次换成林茈玉翻了个身:“你今儿跟皇上提了?” “没有,咱们年纪也不小了,后头谁成亲谁就分出去单过吧,瞧着都心烦。若是谁家生了孙子可爱就接过来玩两天,烦了就给他送回去,横竖家里还有弘曙。” 弘曙等着将来继承爵位是不会分出去的,家里就算冷清了也不至于太冷清。何况还有几个年纪小的阿哥、格格,只是他们出生晚,往后要仰仗兄长过活。 养几个小的花不了多少银子,可比养那些大的一家省银子多了。常年管家,林茈玉第一反应就是算银子,然后在黑夜中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早些分出去也成,和昳成亲家里必定忙乱,他们早些搬出去还能空出地方。你既说年纪大了,家里也该修整修整,预备着养老含饴弄孙。” 一大家子里人是会越来越多的,淳亲王府从最初家中只有允佑、林茈玉和两个妾室,到如今已是庞大的一家,虽说没人敢挤压正院的地盘,但后头那分出来的几个小家怎么都不算宽敞。 等他们都搬出去,必要重新划分修整,最好单修个园子出来,在里头赏花钓鱼,岂不自在? 一说到这个,那可就不困了。两人嘀嘀咕咕半宿,连院子的设计图都快在脑子里完善好了。 第二日林茈玉将这想法告知戴佳氏,戴佳氏跃跃欲试:“既要修园子,在你们的园子旁替我也修一个。以前在宫里,出了寝殿就是宫墙,巴掌大的御花园逛了不知道多少圈,里面的花都快数明白了,替我修个假山,未出阁在家时,我最喜欢父亲院子里的假山。” 未出阁时她是家中的女孩,没有话语权,出了阁到宫里当几十年的庶妃,还是没有话语权,到老能离开那冰冰冷冷的四方天是她没想到的。 林茈玉自然满口答应,她们家修园子又不会修成大观园,就算修上十个八个,只怕也没有大观园的花销多。至于弘晫他们搬出去另开府邸,自有内务府给的安家费,淳亲王府只需私下给上几千两银子的补贴就够。 不过并不是只有弘晫一个,还有弘曜他们,不能厚此薄彼,每人都要给。还有和昳的嫁妆,虽说这些年时不时往里添东西,但事到临头肯定还要大添一笔,再加上预备修园子……嘶,加起来开销也不小啊。 幸好,她嫁妆多,贾敏留给她的嫁妆哪怕今时今日拿出来给和昳做嫁妆也不跌份,再将收成差些的庄子卖两个,她这边的花销就够了。其他是淳亲王府的公账,这些年在她管家下府上没办过奢靡的大事,唯一最大的开支就是还了内务府的银子,攒下来的钱尽够了。 攒钱攒钱,攒下来钱不就是为了花吗,不然攒它干什么?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穿越也带不走的东西,林茈玉想得很开,兴高采烈准备花钱。 怕自己花钱花不对地方,她还找了林黛玉作为参谋。 然后林黛玉看着她画的图纸陷入沉思。 林茈玉心都提起来:“有哪里不对?” “不对倒是没有,只是想着,我也可以修一个。我们府上比不得你们府上拥挤,空园子是有的,可以建个阁楼。” “……那你修!” 以前在林家,她们姐妹自己的小院子都是随心意修整,想要什么贾敏和林如海没有不应的,后来嫁进皇家很是谨小慎微了一段日子,尤其是林黛玉,在宫中那四方格子住了几年。而今能再次随自己心意,为何不呢? 两人都不是奢靡的性子,研究了几日,最后得出的预算是两人要花的银子加起来都不足十万两。 单听十万两不是小数,但两个园子十万两就是少之又少,当年允佑和允裪出宫开府,光是得到的安置费就有二十三万两之多。 听闻这个数字的允佑探头,再探头,最后没忍住:“你们姐儿俩是要建个贫民窝?” “我是在自家原有的基础上修整,又不是在荒山上开垦,哪里用得了那么些银子?难道非要二百两一块砖你才满意?”林茈玉没好气,省钱还不高兴,信不信把他棺材本都花了! 哦不对,他没有棺材本,他的棺材钱内务府给出。 虽然,但是,二百两也够底层将士们改善伙食吃一次了。允佑自觉有点理亏,摸摸鼻子走了。 淳亲王府阿哥们还没搬出去,福晋已经把他们的住处都规划好了,就差把赶人写在脸上,也亏得他们自小和林茈玉相熟,不然又是一场家宅不宁。 这边忙着,那边隆科多的判决也下来了。他从畅春园将胤禛扶上皇位,最终却被囚禁在畅春园,不知是不是雍正听到了那些从他口中说出的狂悖之语而故意做出的决定,没人敢去问,只能私下猜测。 李四儿和玉柱没能逃掉,她们母子是隆科多最亲近的人,甚至很多次私下见面都是李四儿相邀,老八、老九的人都是认得李四儿的。 唯一被牵连但是没有被判决的,就是赫舍里氏所生的岳兴阿。只是身为人子却看着母亲被人残害,不是一句“无能为力”就能盖过去的,林茈玉对他有同情但不多,日后他如何也不想去关注,在听闻赫舍里氏被太医救治的时候,这件事就算结束了。:,,. 217. 第 217 章 朝堂上没了隆科多,佟…… 朝堂上没了隆科多,佟家还有其他人,两位出身佟家的皇后将佟家变成了佟佳氏一族,因着如今皇贵太妃还在,也没变回佟家,还留了复起的可能,只是到底能不能起来,什么时候起来,谁也说不准。 佟家因两位皇后而尊贵,年家同样因为贵妃年氏被抬了旗,年羹尧本来就不是敦厚的性子,眼瞅了没了隆科多,更是肆意妄为。 不过这都是别人家的事了,林茈玉眼下得先顾着自家。 眼瞅着和昳定亲的日子越来越近,允佑却越来越焦虑,在某天吃晚饭的时候直愣愣盯着林茈玉,冒出一句:“要不和昳别嫁人了吧?咱们家堂堂王府,还能养不起她一个小丫头片子?” 林茈玉刚把汤送进嘴里,差点呛到:“你这又是想到哪一出?” 允佑没直接回话,甚至瞧着都没听林茈玉说话,自言自语:“可这古往今来也没几个女孩不成亲的。啧,不然不要卫家,招赘一个!” 这下不光林茈玉,旁边布菜的雪容手都抖了一下。 表面上看马上就要定亲,但实际私下里两家已经都对过一遍了,接下来只需要将商量好的流程搬到明面上。虽说卫家比不上王府,但这个时候要悔婚,未免太不把卫家放在眼里了。 林茈玉的眉头挑挑,将筷子放下:“我是没什么意见,要不你去跟和昳说说,再跟卫家商量商量?” “有何不可?卫家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小子,但我可只有这一个嫡出的格格。” 不说还好,一说允佑来劲了,将筷子一丢起身就走,动作之快让屋里的几人都没反应过来,门口的赵诚都愣了一下,才赶紧跟上。 雪容侧着身子,小声道:“福晋,王爷他这几日似乎瞧着有些心神不宁,是因为小格格?” “不像。和昳刚议亲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近几日才开始。等赵诚回来问问他,是不是前院出了什么事,若有什么瞒着我不叫我知道,今年年底他的年赏没了。” “哎。”雪容应一声,又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两眼,然后继续布菜。 林茈玉也把筷子重新拿起来,可对着盘子里的菜却忽然没了胃口,随便挑着顺眼的吃两口就叫人将桌子收了。 允佑的反常是在前几日出现的,提前没有任何征兆,从营里巡视回来忽然就发了通脾气,营里那么些人,总有些让人生气的事,这并不是第一次,当时包括林茈玉在内众人都没多想。但过了好几日允佑的脾气也没见好,甚至今日吃着饭就跑了,这在皇子的教育里可是十分失礼的行为。 寻摸着不对劲,林茈玉专门在屋里等着允佑回来,一直等到傍晚他乐呵呵地回来,又像没事人似的。 “你去卫家了?” “去了,自然要去。他们已经应了,给和昳的聘礼再加一成,到时候都给和昳抬回去,给她当私房。” “可是,你不是说要让卫家小子入赘吗?” 允佑乐呵呵的脸愣住,下一秒板起来:“他们要是敢对和昳不好,别说入赘,爷把他的脑袋搬回来!”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这怎么还没老呢就成了小孩?林茈玉叹口气:“聘礼加了,嫁妆自然也要跟着加,早先大格格、二格格可没这待遇,别闹得太过让她们姐妹相处不好。” “这有什么,你们女人就是小心眼。” “……我小心眼,你今儿扔下筷子走了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往哪去?” “叨叨叨,年纪大了老太婆似的,爷今儿睡书房!”允佑大手一甩,对小姑娘间的心事全不当回事,出了门竟真的往书房方向去了。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这老小子该不会在书房金屋藏娇吧? 林茈玉瞬间警惕起来,府上这么多丫头,要是真有哪个爬床可是防不胜防。可转念一想,他还惦记和昳定亲,不应该啊,难道这爬床的小丫头还能撺掇他将府上的东西都给和昳带走? 这老小子在搞什么鬼? 想不明白,林茈玉甩了手上的书,总觉得允佑有事瞒着他。 “去把赵诚叫来。” “哎。”雪容点头答应,转身出门正好看见赵诚连跑带蹿的出了院子。“……” 王爷最近在躲着福晋,连带赵总管也不大往后院去了。这是最近淳亲王府所有人发现的一个事实,但小格格定亲仍旧准备得热火朝天,难道,是福晋终于失宠了? 说来福晋都快四十岁了,半老徐娘一个,放在寻常大户人家都是与丈夫相敬如宾的管家婆,哪有还笼着相公不让宠美貌妾室的?偏不知王爷怎么想的,一个月里至少十天都在福晋那,还有十来天是在书房、前院、巡营去,别说那些年纪大的庶福晋,就是新来的嫩到能掐出水的小侍妾都分不到几天。 不过毕竟是爱新觉罗家,从皇太极开始就出情种,也能理解。眼瞧着福晋终于有失宠的趋势,那些进府晚的小侍妾们都迫不及待争宠,毕竟再过几年就不知道王爷还能不能生,趁现在赶紧要个孩子,就算没有孩子也多攒点养老钱。 赶巧,允佑向皇上请旨将弘晫几个都挪出去。一大家子离得远了关系总会慢慢变淡,胤禛乐得成全,将弘晫几个都分封赏了府邸,两三个月就能都搬出去。他们一搬出去,给那些争宠的小侍妾们又提供了充足的空间。 临老临老,淳亲王府又掀起一波争宠来。雪容的嘴角都快耷拉到脖子:“亏得福晋膝下有子有女,否则她们岂不是要闹翻天?” “闹不起来,她们热闹了这么些日子,你瞧着王爷宠幸谁了?” “王爷心里有福晋,自然瞧不上她们那些小手段。” “行了,咱们自小在一处,这些话骗骗别人就成了,还拿来骗自己?” 林茈玉如此干脆,成功把雪容噎住。 “前儿叫请太医,怎么说?” “耿太医来了,可外头有人传话似有什么着急的事,王爷没顾得上诊脉,匆匆出去了。“ “是没顾上,还是不肯诊?” “这……” 允佑是王爷,是王府的主子,他不肯诊脉有一万种借口脱身,就算他撒谎底下的人也会帮着他。 耿立春是林茈玉惯用的太医,又是和昳惯用的太医,整个淳亲王府上下都对他熟悉得很,想要躲着他自然也容易。 雪容张张嘴,几番纠结才小心翼翼问道:“福晋,您是怀疑王爷的身子出了问题?既然王爷不肯看太医,不如找民间大夫来瞧瞧,听闻有些民间大夫有偏方。” “偏方?”林茈玉茫然抬头,没大听懂。 虽说雪容没嫁过人,但她是贴身伺候的陪嫁丫头,又到了这个年纪,该懂的都懂:“王爷不肯叫耿太医诊脉,许是不愿叫太医院的人知道,咱们找外头的人,男人还是在意这些……” 如此复杂地兜兜转转,用尽可能委婉的话语来描述,半晌林茈玉终于听明白,哭笑不得:“你想得也太多了些,虽说进来他不大宠幸侍妾,可你瞧瞧府上是缺孩子的?” ……好像确实不缺。雪容闭上嘴,想要说什么没说出来,憋红了脸。 林茈玉没忍住,为允佑被人怀疑的下半身默哀两秒,笑得浑身颤抖。 半晌,她揉揉笑僵的脸,眸子沉下来:“既然王爷不肯让耿太医诊脉,那就换一个。” 初时林茈玉怀疑过允佑的反常是因为外头的事,她自来不会逼人太紧,成亲多年也给他留有足够的空间,想着过几日事情处理好就好了。但就在半个月前,她给戴佳氏请安的时候,忽然想起在历史上允佑是比戴佳氏早死的。 具体哪年记不大清了,但恍惚戴佳氏是死在乾隆年间,而允佑雍正年间就没了。 其实想想也是,当年出生的时候他身上就带着残疾,但即便有残疾他也没有放弃,别的皇子学的东西他都跟着学,别的皇子上马能战他也能,初次在康熙面前露脸就是在战场上。普通人要文武双全尚且要付出数倍心血,何况他还算不得普通人? 早年为了在康熙面前露脸勤学苦练,后来为了让营中将士们信服也不能养尊处优,几十年下来看着还好,恐怕骨子里早透支了,随着年纪增长那些暗伤也会慢慢显现出来。 毕竟是相伴多年的夫妻,要说林茈玉多爱他没有,但完全不爱也不可能。一个原本只存在于历史中的人物,成了自己的丈夫,又过了这么多年,忽然想到他似乎寿命要到了,心中还有些失落。 “从明儿起,每日叫个太医过去,他若是不肯诊治就继续叫。不必非要耿太医,随便谁得空都成。” 林茈玉的声音有些闷,雪容当即发现不对劲:“福晋,莫非王爷的身子……” 病、死都是忌讳,不能轻易说出来,雪容及时闭嘴,神态慌张。 这是她自小伺候到大的姑娘,姑娘说话会不会成真,她还不知道吗?王爷躲着后院,难道也是在怕死吗? 生老病死,只要是凡人都躲不过,谁又能不怕死呢? 允佑躲得日子不短了,不可能每天都去巡营,叫雍正知道还以为他要屯兵造反。外面不能躲就躲在前院,虽说入了秋但气温还没变冷,早上起来打套拳还能出一身汗。 这日他打了拳回屋擦脸换衣裳,再开门就见外头一个头发半百的老太医等着,于是刚打开的门又关上。 “不是说了不让太医来,你怎么办事的?” 赵诚苦着脸:“这是福晋的吩咐,福晋派人去请他们也不敢不来呀,来了自然要等着,奴才们怎么拦?” 看着允佑转身到书桌后坐下,赵诚缩缩脖子,小心劝道:“爷,福晋怕是知道了,您老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还是叫太医看看吧。” “他们要是有用,几十年前你家爷就好了,还用等到今天?让他回去。” “就算您不想看太医,那福晋那呢?奴才早就说您瞒不住福晋,咱们福晋什么不知道?好歹让太医看看给福晋回个话,福晋肯定担心着呢。还有小格格,小格格可待嫁呢,这么些日子您不搭理福晋,她着急了怎么办?您都这样,若是小格格不好好养着,到了您这个年纪……” “滚!” 允佑一出声,赵诚连滚带爬就往外走,顺便将太医放进来。 老太医低着头进来,磕头行礼没敢直接过来。 允佑压根没看着他,视线都落在右手上,而右手搭在那条自出生就与常人不同的腿上。:,n..,. 218. 第 218 章 当天傍晚用晚饭时,允…… 当天傍晚用晚饭时,允佑又回到了正院。只是他已经许久不过来用饭了,正院里并没有准备他的那份,伺候的下人见到他进院子都愣了一下,负责送饭的婆子连忙行礼:“王爷要在这边用饭?” “不在这用在你家用?” 他阴阳怪气地噎人,婆子也不敢反驳,匆匆福身后连忙叫人按照王爷的例再送几个菜过来。 其他伺候的人瞧着情况不对,有的忙进屋去报信,有的忙躲远点,很快院子里就剩边边角角有几个等着伺候的,其他都跑了。 允佑左右看看,哼一声,背着手进屋去。 雪容等人正在桌子旁边伺候着,见他进来纷纷行礼。林茈玉已经在吃饭了,余光瞥见他进来却没动,桌上饭菜也是一个人的份额。 “今儿外头风向不对,把王爷吹到正院来了?” “吃饭。”允佑板着脸,自顾自在桌边坐下,等着人给他拿碗筷、布菜。 想当初他阴阳怪气还是跟林茈玉学的,而且躲出去这么久,他多少还是觉得有点亏心。 他曾经从林茈玉的口中知道很多人的结局,不是没想过有一天也会知道自己的,但当他的身子真的开始出现问题的时候,他却不想听躲了出去。这种事怎么看都不像是他能干出来的,大概真的是快到时候,心里没底。 林茈玉自顾自吃自己的饭,好像没发现屋子里多了个人。允佑也不催,就这么等着,直到厨房那边带着饭菜、碗筷过来,然后闷头吃。 着急忙慌将饭菜送过来的婆子看着两位主子互相不搭理,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但又不敢问,转头去看雪容。 可自打允佑进屋和福晋就说了一句话,雪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轻轻摇摇头,让人都退到外面等。 好容易等到吃完饭,这沉默的氛围也没有被打破的迹象,雪容左看看右看看,只能自己站出来:“昨儿福晋还说是否要在新建的园子里给爷留个书房,赶巧儿今儿爷过来了,可要将图纸拿出来?” “不用,他用不着。” “谁说爷用不着?” 虽然这个头起得不太好,但到底是说上话了,雪容松口气,又有些纠结地看着两人,犹豫两秒钟带着人退出去。 不知情的人猜测王爷和福晋吵架,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还能不知道吗?成亲几十年两人还没吵起来过,拌两句嘴都是转脸就好,老了老了还能吵起来? 摇头叹两声,雪容出去的时候顺手将门带上。 屋里就剩两个人了,允佑看林茈玉一眼,又看一眼,然后就见林茈玉从架子上不知拿了本什么书,坐下就开始看。 这是真不拿他当个人了。 允佑走到桌前停住,见她还没反应再来回走两圈,仍旧没反应,他忍不住了,伸出手指在桌子上敲敲:“爷都过来了,你倒是理理人啊。” “妾身不敢,这不是等着王爷先开口吗?您是王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您不说话妾哪敢开口,万一不小心说错了那句话,您又躲出去,以前出去忙是十天半月不见人,这躲出去更好,一两个月连声响都听不着,妾万万不敢惹王爷生气,妾……” “行了行了,半辈子没见你这么恭顺过,累不累得慌?” 林茈玉这番话若是换个性情柔顺的人说出来,再挂上两滴眼泪,那真是我见犹怜,可她阴阳怪气说出来,就只剩下浑身鸡皮疙瘩,允佑抖了抖才在桌子另一边坐下。 “是爷不好,爷跟你赔个不是,这不是一时不能接受嘛。你说皇阿玛怎么着都是活到年近七旬,额娘也是身体康健,怎么就爷……” 允佑的声音顿住,林茈玉也没接话。 康熙活到将近七十,贾母更是活到九十,长寿之人似乎从来不缺,但在这个时代四、五十岁就去世才是常态。允佑的年纪放在后世才算步入中年,很多人在这个年纪事业刚见起色,但在这个时代却是该做老太爷了。 “太医怎么说?” “除了好好养着,他们还能干点什么?林氏,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瞧见爷的结局了?” 允佑很久没叫过林氏了,这个时候这样叫,却叫人听出一股悲凉劲来。 林茈玉转过头:“没有!” 这语气这态度,不可谓不嚣张,允佑一下子就噎住了,然后蹭地站起来:“没有?那些庸医怎么跟爷说只能慢慢调养,垂头丧气活像死了爹?” “好好调养就没有,不好好调养就有了。” “……”允佑又坐下。“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我自己的还没瞧见呢,什么有没有,那些太医哪回不是将严重的事情往轻了说,轻的事情往严重了说?有这心思,不如想想养老的院子修成什么样!” “对,养老,福晋说的是。” 当年出生的时候太医就没能救他,这些太医本事有限,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居然信了那些太医,还叫他们不许告诉福晋,真是糊涂,糊涂! 允佑又高兴起来,过来扯林茈玉:“弘晫他们都搬出去许久了,园子还没动工?这图纸看多少遍还是一样,建成了不喜欢再改就是,赶紧叫他们动起来。” 这翻脸比翻书差不多,林茈玉在心里偷偷翻个白眼:“建成了再改需要多少银子?如今皇上最讨厌贪官污吏,若是没银子再去户部可借不出来。” “怕什么,老四自己还修圆明园呢,他能修不许别人修?明儿就动工,若是赶得及,和昳出嫁前还能在园子里玩几天呢。”允佑才不管那么多,径直就决定了。 说来爱新觉罗家不仅出情种,也爱修园子,康熙修了不少园子,雍正大修圆明园,乾隆更干脆,直接就是个败家子,允佑这么利落不是个例。 从被死亡笼罩的阴影里走出来,允佑仿佛年轻了十岁,上朝都变利索了,逢人便说家里有个好福晋,就差直接告诉别人他能长命百岁。他如此兴奋,林茈玉整日提心吊胆怕他一时激动说错话。 不过变故来得很快,因为朝堂上没了隆科多制衡,胤禛打压允禩等人的速度加快,刚入冬就宣读了老八、老九、老十四的罪状,□□的□□,削爵的削爵。 兄弟们的遭遇将允佑的兴奋浇灭了大半。老八、老九就算了,老十四可是胤禛同母的亲弟弟,太后娘娘去世未满三年,胤禛还在为父母守孝暂停选秀呢,就这么定了十四的罪? 再想想朝会上老四的眼神,这朝堂真是一天都不想多待了。 家里的园子已经动工,允佑身子不舒服也是真的,有太医为证,干脆就直接报了病,淳亲王府上所有事宜交给世子弘曙出面,他直接打包搬到正院,前院处理事务的书房、议事厅等等都让给了弘曙。 横竖福晋说了,他且不死呢,既然不死,熬死老四等侄子登基不好吗?当皇子有亲爹罩着,当皇叔有辈分撑着,唯独当皇弟危机四伏,惹不起还躲不起? 养好身体,等着当皇叔! 他想得好,感觉前途光明坦荡,就不信他美滋滋养着还熬不过老四这个工作狂。朝会不用去,在家监督修园子,钓鱼、听曲、养花,最是修身养性延年益寿。 林茈玉原本是想着先将他哄住,“预言”自来就是一柄双刃剑,为防止割伤自己,有时候不得不说几句谎话,但万万没想到把他自己把自己哄成这样。 她转念一想,索性实话也别说了,两口子一起养老得了。四十岁就能退休,这是多少现代人做梦都不敢想的,有机会还不体验一把? 想明白这一点,她干脆将管家权都交给弘曙的福晋,除了修园子和预备和昳的婚事,她也不管事了。 两口子都甩手不干,没把弘曙夫妻两个惊到,却把戴佳氏唬得不轻。 戴佳氏十来岁进宫生下允佑,如今都六十了,得空还逗着弘曙家的小重孙子玩呢,结果她的儿子和儿媳妇不干了,那她这个老东西是不是应该安分点?纠结再三,她派人将正在她院子里玩的高兴的重孙子送回去给弘曙福晋。 在宫里闷了半辈子的戴佳氏最喜欢热闹,孙子、孙女、重孙子、重孙女过去从来没有往外赶的,忽然就把重孙子送出来,弘曙福晋愣了许久,以为小孩子不懂事闯祸,忙不迭带着奶娘抱着孩子过去请罪。 这一来一回匆匆忙忙,被刚挑选完鱼竿的允佑撞个正着:“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弘曙福晋忙行礼:“给阿玛请安。今儿永平去太妃娘娘那不知闯了什么祸事,儿媳正要给太妃娘娘请罪。” “永平连奶都没断,能闯什么祸?”允佑眉头一皱,众人大气不敢喘。 虽说暂时退居二线,但亲王帽子还在他头上顶着呢,又是亲爹,他在家里说话比圣旨还好用。 得不到回应,允佑将鱼竿抛给身后的赵诚:“太妃娘娘不是计较的人,你去忙你的,把永平留下,晚些我和福晋带他去太妃那。” “是。”弘曙福晋忙应声,转身离开时悄悄松口气。 她是儿媳妇,和公公不熟,寻常也没说过几句话,乍一说话还忍不住紧张。不过若王爷和福晋带着永平过去,想必太妃娘娘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就是不知道太妃娘娘为何生气。永平还未断奶,跑起来都不利索,定是他身边的人大意。 这样想着,弘曙福晋板起脸来,打定主意等永平回来定要好好管教他身边服侍的人,决不能留有任何狂悖之人祸害主子! 等晚些允佑和林茈玉带着永平去戴佳氏那,戴佳氏一脸茫然,又听永平的奶娘请罪,半晌才明白过来,哭笑不得欲言又止。 她本意是不想越过儿子、儿媳妇,免得有她这个太婆婆在上头儿媳妇难做,结果却出了这个意外。也罢也罢,孙媳妇对重孙子身边的人严加管束也不是坏事,就让她继续误会着吧。 “倒也没什么大事,这不是园子里人来人往,永平一个奶娃娃总要格外注意。你们既然请了罪也罢,往后园子里匠人出入就别带着小主子出门了,免得被人冲撞。” “是。”幸好不是什么大事,奶娘们松口气。 等奶娘们回去将话转述给弘曙福晋,弘曙福晋也松口气,又过两日亲自去戴佳氏那,说是她一时大意往后定然注意云云,这事才过去。 因为原本的两位当家人退居二线,引起的误会不止这一桩,幸好处理得还算快,没引起什么后果。 淳亲王府忙活着,林黛玉也跟着犯愁,倒不是因为林茈玉,而是因为她的婆婆定太妃万琉哈氏对戴佳氏的生活表示了羡慕。:,n..,. 219. 第 219 章 允裪年纪小,和上头允…… 允裪年纪小,和上头允佑他们算是分开成两批的皇子,无论是晋封还是各样待遇总是差着些,他府上比淳亲王府差些也是情理之中。 而且他和允佑不一样,虽然同样是娶了林家的女儿,但他府上的庶福晋很少,庶出孩子也很少,只在林黛玉生产前府上有两个孩子,证明他那方面没问题,在林黛玉生产之后,府上这么些年一共也就多了俩,他们家在康熙的众位皇子里都算是人丁稀少的。 万琉哈氏与戴佳氏同样是做了多年庶妃的,所以看着儿子、儿媳妇和睦又有孙子,别的事她也不大管,可年纪大了出宫居住就是忍不住喜欢热闹,家里的孙子、重孙子太少又不需要她照顾,就需要找点别的事情做。 出宫的太妃们总共就那么几个,惠妃、宜妃跟她不是一路人,密嫔等人又是常年在畅春园,与她也不相熟,算下来能偶尔见面说话的就是戴佳氏,往淳亲王府去过两回,她就惦记上戴佳氏那里的热闹了。 孙子不能凭空冒出来,那要个园子总成吧? 林黛玉当初被林茈玉勾搭着要个阁楼的时候,是问了万琉哈氏要不要园子的,可她一口咬定不要,如今忽然又改口,能怎么办? 那就修吧。 康熙没有特许嫔妃省亲,跳过了京城各家争相修建园子的情节,没想到淳亲王府和十二贝子府一起修园子,将这股风又带起来了。虽说不如修建大观园时那样浩浩荡荡,但也算引起不小声势,毕竟没有谁家的园子不需要维护、修缮,凭空就能干净齐整。 建材商们大赚一笔,其次就是雍正。 叫你们还户部的银子说没钱,怎么修园子就有钱了?要么你们自己老老实实把银子还来,要么朕就要去你家搜了! 胤禛在乾清宫里坐着就大赚一笔,然后将允佑这个引领风气的最大功臣叫到宫里去骂了一顿。 允佑回来后气得满屋子转:“爷把自己家的园子修整修整,还不能修了?他们要跟风跟爷有什么关系,户部还赚了一笔,现在来说什么爷带起了奢靡不良之风,收银子的时候他怎么不说?” “别生气,他是皇上,遇到这种事说两句也是应该的。” “什么应该,去年这个时候爷还还了银子,今年又间接让他得了银子,他怎么不先夸两句?” “他是皇上。” “爷好好的在家修园子钓鱼,还得被他叫进宫骂一顿,爷招谁惹谁了?” “他是皇上,别生气。” 允佑骂骂咧咧一句,林茈玉就安慰一句,但安慰也没什么好安慰的,封建时代皇权就是一切,人家是皇上,你不爽能怎么办,推翻他? 脑子里闪过这三个字,林茈玉没敢说出来。若是真的说出来,雍正会不会被推翻两说,允佑一定会打造个暗牢先把她关在里头。 就这么句句有回应但敷衍地安慰了一会,允佑的气下去得差不多,但若是就这么过去又似乎有点憋屈,思索片刻,他有了主意:“马上就到年下,额娘的园子修整的差不多,不若将太妃娘娘们都请过来,她们这些老一辈等闲在家里也是闷着,出来走动走动正好。” 宫里太后娘娘去了,只有个皇贵太妃,但这个皇贵太妃比皇帝大不了几岁,谈不上教养之恩,胤禛对皇贵太妃尽孝可以说是强行表示孝心。但允佑不一样啊,他这是亲娘,还将其他太妃请过来陪着亲娘说话,这是真孝顺。 虽然不能造反,但能给皇帝添堵,添完堵他还得夸奖,就不信这次他还能有什么理由教训几句。 允佑想得美滋滋,当即就要邀请。 林茈玉及时拦住:“老八老九刚被定罪,你当真要请惠妃、宜妃过来?请过来也成,她们若是说了什么话,我只当没听见。” 惠妃是允褆的额娘,但胤禛登基后并没有将允褆放出来,而是让惠妃住到了老八允禩府上。宜妃虽然住在老五那,但老九是亲生儿子,而且因为老五与废太子关系不错的原因,他在朝堂上也受到挤压。 她们两位若是来了,可不知道会说点什么。 允佑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气得一甩手,到里头躺下去了。 雪容过来收拾茶盏,神情无奈:“福晋,您怎么也越来越孩子气,王爷说什么您哄着他两句不就成了,怎么还较真起来?横竖如今你们二位也不管事,便是几位太妃都来了,难道还能为难小辈?” “那可说不准,弘曙还是世子,她们两家别说世子,连爵位都没了。” ……这还真是说不准。 劝不上话,雪容也就放弃了,收拾了东西出去交给小丫头,她又回来,随手拿个什么针线,在门槛上坐下慢悠悠缝起来。 福晋都退居二线,她们这些福晋的心腹们自然也都退下来,不用东忙西忙又是府上有头有脸的老人,只要别舍不得手里那点权力和油水,日子也是轻松又舒适。 修整院子速度很快,先修戴佳氏那边再修林茈玉这边,赶在年前就完工了。今年的年节算是在新园子里过,又是弘晫他们搬出去之后头一次回家过年,着实热闹,除了需要进宫给雍正拜年,别的一点缺点都没有。 过完年到初七,淳亲王府请了太医。 三五个太医围着允佑研究半晌,又交换了半天视线,才得出一套说辞。 “王爷自打出生身子就不如常人,这些年虽锦衣玉食,但时有劳累,随着年纪增长年轻时那些不以为意的旧伤都反复起来,再加上正值冬日寒气入体,还要小心走动尽心调养。” “调养调养,每回叫你们来都是这几句话,其余一句有用的都没有。爷只问你们,能调养得过来吗?” 允佑是一出生就被判了“死刑”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对太医颇有抵触,这么些年耿立春上门都没少被他嫌弃,何况现在这些给他诊治的太医?瞅着就烦。 他一烦,太医们更不敢说真话,眼珠子转来转去,都想着怎么委婉地表达:“王爷请放心,臣等必定尽力而为。” “辛苦各位太医,雪容,请各位太医先去休息,稍后再来开方子吧。”看允佑满脸不耐烦,林茈玉赶紧接过话茬,打发了太医坐下来。“你不耐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慢慢调养?上了年纪的人哪个是没病没痛的,何况你这还是从娘胎里带出来,你在这里闹,传到额娘那里她怎么好?” 说一个四十出头的人是上了年纪,林茈玉还有点心虚,但只心虚了两秒:“皇阿玛走前闹了好几场大病,你这才算什么。” 想起康熙驾崩前闹得最严重的那一次,众人都以为他疟疾撑不住,结果后来又治好了。允佑粗喘两声,心情却是平复不少:“不是爷要生气,实在是他们半天说不出一句有用的,皇阿玛当初罚他们罚得太轻!” “治病也要讲究对症下药循序渐进,你又不是新症。一会额娘怕是要叫人来问,你可别乱说。” “知道了。”应一声,允佑撑着椅子扶手想站起来,但屁股刚离开凳子就又坐回去。“叫太医进来吧。” 他嘴角微不可见地抿了一下,动作很是细微,但林茈玉不知怎么的视线正好落在他侧脸,看见这微不可查的细小动作,心里一个咯噔。 出生时因为这条腿他险些被过继出去,到最后居然还是败在这条腿上,也难怪他心里不爽。 去年闹那一场,他就不愿意多走路,因为他身形的摇晃越来越明显,不像年轻的时候,只要刻意关注一下就能让人看不出他的缺陷。这才刚过完年就这样,他的脾气恐怕会越来越不好。 叹一声,林茈玉没说什么,让人将太医叫过来,她则叫雪容去找几个技术不错的木匠过来。 果然,轮椅是一个伟大的发明。 古有孙膑,又有诸葛孔明的木牛流马,机关术是华夏最古老的技术之一,林茈玉只要将轮椅的形状描绘一下,工匠们自然会明白她想要什么。说白了就是将马车的轮子装到椅子上,并不难理解。 都是王府惯用的工匠,技术高超,三五天就将轮椅造出来,甚至还造了两个款式可供挑选。 林茈玉欣赏了片刻古代的轮椅,然后就让人搬到允佑面前让他自己选。 王爷出门都有轿子,在家也可以坐轿子,轮椅主要就是在屋子里使用。不过不管怎么说,允佑不良于行被坐实了,今后他可以光明正大不去上朝,淳亲王府的所有事情彻底移交到弘曙手上,只有这个亲王的帽子他还不太想摘。 不摘就不摘吧,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也抢不起来,早晚的事。 林茈玉想了想,将弘曙福晋叫过来:“王爷的身子你也听太医说了吧?” “是,儿媳已经知道了。额娘放心,儿媳与世子必定遍寻天下名医,为阿玛诊治。” “不是跟你说这个,不用紧张。我素来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你们成亲之后我就没怎么管过,你也知道,今日叫你来是想跟你说,后头这园子已经修成了,往后园子里的事我管,园子外的事你管,就当是我和你阿玛两个人在园子里养老了。” “额娘……”年轻一辈起来,老一辈退居养老是常有的事,弘曙福晋攥紧手帕,有些紧张,还有些激动。 都说媳妇熬成婆,林茈玉自认为没当过恶婆婆,但这种心情她能理解。 “将你叫过来就是为说这个,和昳的婚期定在年底,她就不跟我们搬进园子了,还要劳你这个嫂子看顾。等她出了阁,这家里就是你们小两口的了。” “额娘说笑,这家里自然还是您和阿玛说了算。”能被选为皇孙福晋的女子,都是家里倾心尽力教养出来的,举止端庄,说话也叫人舒服。 林茈玉笑笑,没接她的话,转头看向窗外。 今年的花朝节还没到,她还不算四十出头,不知道是不是受这个时代平均寿命低的影响,她竟也有一种垂垂老矣的感觉。而且她还有一种更强烈的感觉,等允佑走了,她就该回家了。:,,. 220. 第 220 章 回家,想起来就觉得很…… 回家,想起来就觉得很遥远。 林茈玉有过很多个家,林家,淳亲王府,荣国府的与凤楼也能算半个,但那个最初诞生意识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来处。 府上的事情撇开手,日子越来越清闲。不用去管谁家办丧事谁家办喜事,也不用去管哪个宴会不能推要去走一遭,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吃个早午饭就在园子里等着春暖花开,下午或是和允佑寻摸点什么钓鱼之类的消遣,或是听书、看曲儿,这样的日子说是让人乐不思蜀。 允佑都忍不住嘀咕:“你这日子过得比爷还舒坦。看爷新养的这两只鸟怎么样?” 林茈玉不太懂养鸟,但不妨碍她看个稀罕:“模样瞧着和上一只没什么两样,不过这叫声似乎清脆不少。” “那是,爷特意教的。”斗鸡走狗、遛鸟斗蛐蛐,可是京城公子哥的拿手好戏,允佑以往虽不沉溺其中但也知道门道,如今不干正事就把这些都研究起来了,园子里每天叽叽喳喳,好听不好听另说,热闹倒是真的,每日这么热热闹闹,倒也叫人心情不错。 难怪都说退休早,活得久,这话真是一点都没错。 林茈玉看允佑逗了一会鸟,然后叫人拿来小铲子,开始研究给园子里的花挪位置,趁着它们还没开起来,按照自己的喜好挪一挪。 倒不是没有花匠可以使唤,实在是种地的基因挡不住,虽说在这方面她比不上林黛玉,但好歹也能将买回来的种子种活,屋前的小花坛里都是她亲手种的,虽说没有章法,但等都长起来也算是一项成就。 正闷头忙活着,一只鸟飞过来叼了一颗种子。 林茈玉大惊,连忙抬头,就见那鸟带着种子钻进允佑的鸟笼里,旁边允佑提溜着笼子,幸灾乐祸。 “可不是爷叫它去的,这春日未到外头没有什么吃食,爷刚把笼子打开它就飞过去了,爷拦不住。”说着他还拍拍屁股底下的轮椅。 这轮椅送过来后两个都被留下了,林茈玉还命人制了配套的坐垫、靠枕等等,如今倒成了给她添堵的了。 “既然拦不住,不如拿去炖汤?” “那可不成,这鸟花了爷近千两银子。”允佑脸色一变,赶紧把鸟笼子关紧。 要么说遛鸟斗蛐蛐是京城公子们的爱好,这些爱好没有点银子还玩不起,就算勉强玩起来也是倾家荡产,只有这些公子哥们才能有钱挥霍。 林茈玉也被这个数量吓到,顿了一下,然后眼睛瞪起来:“上回你说有事要一千两银子,就是用来干这个的?允佑!” 以前都是允佑叫林茈玉林氏,如今反过来,林茈玉直呼允佑大名了。 其实也不是他们两口子没钱,而是如今公账账本在儿媳妇手上,每个月划过来的银子都是固定的,若要另外的花销,要么去找儿媳妇要,要么就是要动两人的小金库。 允佑不藏私房钱,只有放在前院书房日常取用的小金库,退居二线之后就将小金库搬到后面来了。但搬过来是搬过来,里头的银子却没有增多,他眼下除了每月领五十两银子,其他都是靠福晋养。 也就是说,这死贵死贵的鸟是靠林茈玉的银子买的! 林茈玉手上还拿着挖土用的精致小锄头,直接就站起来,目标直指鸟笼里刚吃了种子找水喝的小鸟。 见势不妙,允佑将笼子放在膝盖上,自己转着轮子就跑。 这个时代的轮椅远比不上后世的灵活,两个木头轮子卡在椅子上,能有多便利?他还没转过去,就被林茈玉抓住了。 “不行,这是爷好不容易弄来的!” “你说不行,我还说不成呢,花我的银子就罢了,还吃种子,今儿非给它羽毛拔了!” 两人扒拉着笼子,就要吵起来。 院门口,带着儿子过来请安的弘曙福晋目瞪口呆,站在那里听着里头的声音,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 儿媳妇听见公婆吵架,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尴尬的事,可她站在院子门口已经能看见里面的情景了,这样走了又很是失礼,眼睁睁看着婆婆追着公公进了屋子,她抬起来的脚还没落下。 赵诚和雪容跟着在园子里,已经习惯林茈玉和允佑时不时就来两下,见着愣在门口的弘曙福晋,连忙一个过来迎接,一个进去将两人拉开。 约莫两分钟的时间,弘曙福晋再进来,里头林茈玉和允佑已经人模狗样地坐在上首位置,丝毫看不出方才两人才因为只鸟闹了一场。 这两人变脸的速度真是快,瞧着也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见日常相处就是这样随意自在,果真是感情好。 弘曙福晋忍不住在心里羡慕一瞬,然后忙福身行礼。身后抱着永平的奶娘也忙将永平放下来,引着他行礼。 “起来吧。来,快过来。”林茈玉见着孩子就露出笑脸,揽过来在怀里逗,比刚才面对允佑的时候态度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旁边允佑也没表现出不满,对着弘曙福晋问了几句日常问话,然后也开始逗永平。不过在逗孩子之前,他将手里的鸟笼递给赵诚让他拿远些。 这动作看起来平常,弘曙福晋却从中看出来不一样的意思。林茈玉可以跟他争抢鸟笼,永平一来却忙着将鸟笼拿走,或许是怕鸟惊着永平,但恐怕也有怕永平惊着鸟的意思。 虽说弘曙对嫡福晋也敬重,但与公公婆婆对比起来,似乎少了些什么。 胡思乱想一瞬的功夫,永平被雪容带到外面去玩了,林茈玉又端坐起来:“外头没什么事吧?” “回额娘,外头一切都好。昨儿卫家来人了。” “若是三书六礼你瞧着办就是,如今府上你当家,你又是嫂子,没什么你不能办的。若是卫家有人传话,你再来回我就是。” “是。卫家这礼走得倒是全,过两日便要送东西过来,额娘和阿玛可要去看?” 弘曙福晋办事周全,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只是这种需要长辈露面的事,林茈玉和允佑还得去。 “知道了,到时你派人过来说一声就是。” “还有件事。今儿世子回来,说皇上下旨封十三叔家的弘晈为宁郡王。” 她话音一落,允佑盯着鸟的视线就转过来,原本逗鸟时微眯的眼多出几分冷意。 林茈玉瞥他一眼,神色如常:“既如此,你们就该上门贺喜去,可定了什么时候去?” “还没呢,世子说后日去。只是再过几日就是额娘寿辰,媳妇便想着先来问问。” “王爷身子不大好,我也精神不济,寿辰就不用大张旗鼓过了,前后办上三日也不耽误你们的事。从今往后就按照今年的例,王爷也一样,不是整寿都算三日。” 过生日一日都嫌麻烦,还要过上七八日,林茈玉早就不想过了,如今正好有理由。 弘曙福晋却有顾虑:“可这会不会太朴素了些?” “无妨,省下来的银子正好给你阿玛养鸟。” “哎哎,怎么又说到鸟上。不就是吃了你一粒种子,回头寻两株好竹子来赔你,成了吧?” “一千两的竹子?” “两千两!” “成,不许反悔。” 两人对着说起话来,弘曙福晋很有眼色的告退,出门到院子里将玩的高兴的永平领走,出院子时没忍住又回头瞧了两眼。 “他们感情真好,外头传起来的那些闲话倒也不全然都是假的。” 旁侧一个老嬷嬷笑道:“福晋眼下瞧着羡慕,焉知到老了咱们世子不是这样?有老王爷和老福晋在上头做表率,世子差不了。” “或许吧。”弘曙福晋笑笑,她虽羡慕这样随意的夫妻相处,但很清楚情爱从来不是女子立身的根本,她又不需要谄媚逢迎夫君,只要侍奉好公婆养好孩子,后半生便可稳步向前,其他都是锦上添花。 “走吧。” “是。”老嬷嬷应一声,抬手扶着弘曙福晋出去。 怡亲王府册封的是小辈,前往道贺的也多是小辈。大约允祥也明白儿子晋封郡王太扎眼,热闹两日就赶紧叫停,在京中倒也没掀起太大的风浪来。 紧随其后是林茈玉和林黛玉生辰,她们也是老姐妹俩了。第一天各自接待来贺寿的这个福晋那个夫人,第二天仍旧各自在家举办花朝节赏花宴,接待自家亲近的客人以及接受孩子们拜寿,到第三天又忙着收底下人的孝敬。 直到第四天两人才聚在淳亲王府,邀请史湘云、西林觉罗氏,以及尚在京城的王熙凤来,算是私下相聚。 林茈玉已经享受起退休生活了。史湘云自从史家出事后就几乎不代表卫家露面,长子成年后迅速娶了个大家闺秀回家,他们家里的事也早有儿媳妇管着。林黛玉侍弄花草一绝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她历来最有闲情逸致。王熙凤在等着贾琏致仕。几人中最忙的就是西林觉罗氏,她也是最年轻的那个。 听几个姐姐有一搭没一搭聊闲话,西林觉罗氏却还要为家里的事情操心:“虽说前两年娶了长儿媳,可家里的事情还不能撒手,相公刚刚才如愿进了国子监,哥哥又才升了职,不知何时我才能像你们似的。” “急什么?趁着瑾哥儿年轻你们两个还能往上头走,有人想走还走不成呢。”王熙凤一甩手,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真真是现身说法。“前几日琏二来信,问我怎么过完年还不回去,说江南要有动作,你们在京城且等着看热闹吧!”:,,. 221. 第 221 章 江南自来繁华,江南的…… 江南自来繁华,江南的热闹也没少过,王熙凤说完,众人便笑了。左不过都是朝堂上的事,林家、贾家在江南都没什么人了,就算与她们各家有关系也不会直接牵扯到,有人在前头顶着她们观望为先。 三言两语将这事说过去,众人仍旧说笑,在一处用了饭才散。 于林茈玉而言,这个世界还值得关注的事情实在没有几件了,再去关心朝堂上的争斗,不如想想怎么过好接下来不多的日子,来走一遭,尽可能别留下遗憾才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白捡一世的机会。 随着春暖花开,园子里越发热闹,不说花儿草儿,小兔子都弄来一窝,有专人照看着时不时放在院子跑跑,让人瞧着就喜欢。林茈玉得闲就不停地折腾,种地和基建激情可算是被她逮着机会释放,若不是怕僭越,她能在园子里整出一座空中楼阁来。 日日都有事情可做,外头的事情权当做热闹来听,等听到王熙凤所谓的江南热闹时,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 不过严格说起来,这个热闹的根源并不在江南,而是年羹尧,只不过年羹尧的另一个妹夫在江南大肆敛财,事发后被牵连,在江南织造上造成了不小的动荡。 其实早在隆科多事件时有心之人就能看出来,雍正并不是一个会因为私情而包庇的人,任何人只要试图动摇他的集权,都会成为他针对的对象。隆科多自己狂妄不假,但雍正若真是想要留他一条命,也未必不能留下。 当时没了隆科多,如今年羹尧也不过是早晚问题。不过眼下年羹尧只是被削了太保,还没有到被□□问斩的地步。 “听闻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派了钦差去江南,那位胡大人是保不住了。不过年家倒是没听闻有别的处置,年羹尧还是将军呢,他两个儿子还往上升了升。” 板儿升了职位仍在翰林院,圣旨诏令他都知道,巧姐儿每次过来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将外头新鲜的大事当做八卦讲给林茈玉听。 前几日林茈玉刚得了几把缂丝扇子,正在临摹上面的花样,没抬头:“皇上还是念着贵妃娘娘的情义。” 旁边研墨的雪容附和:“外头人都说皇上是铁石心肠,一心只有国事,却不知皇上最在乎贵妃娘娘。听闻贵妃娘娘心情郁结,好几位太医轮流诊治都不见效果,若是再不见好,就要挪到圆明园去养病了。” 这些宫里头的八卦,自然是耿立春带出来的,太医们最清楚后宫的事。圆明园可不是什么偏远皇庄,那是康熙赏赐给胤禛的园子,他每年都去,将年氏挪到圆明园里,地方宽敞风景好,还没有宫里的规矩压着,是真真正正的宠爱,与畅春园养着数不尽的庶妃是完全不同的意义。 巧姐儿喟叹一声:“怪道年家有恃无恐,听闻年家的儿子丝毫没有收敛,原来是仰仗贵妃娘娘。我听进宫的诰命太太们说起过,贵妃娘娘最温柔和善的人,却有这样个娘家,怕是娘娘要被连累了。” 一个宠妃的分量,自然比不上朝纲,这是所有人的共识。巧姐儿从荣国府小姐一降成为六品官之女,这样的落差她体会过,提起年氏来颇为感同身受。 林茈玉正好停笔,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倒是善良,可惜雍正对年氏的感情是别人想象不到的。整个后宫只有年氏能亲自养育自己生的孩子,只有年氏生的孩子取名“福”,她死后雍正更是罢朝数日,对一个工作狂皇帝来说,真爱也不过如此了。 如果不是年氏生的孩子没有一个活下来,弘历连看一眼皇位的资格都没有。 收回思绪,林茈玉将笔放回笔架上:“年家一倒,朝中势力怕要大动。板儿又与年家没有牵扯,从先皇那时候过来也该看清了,无论是皇子还是朝臣,什么队都不要站。” “我也是说这话呢,幸而翰林院还算清静,倒比外头好。”巧姐儿应和着,对这些也不大在意,她记事时家里还是国公府,什么富贵没见过不成?“姑母可见过兰大嫂了?” “兰大嫂?你是说兰哥儿?打从家里出了事,倒没见过他几次,他娶了谁家的姑娘?” “也是个翰林家的姑娘,李家做的主。自从大伯母带着兰大哥回李家,母亲也少与她们联系,只听闻她们孤儿寡母回去后并不十分得重视,过了几年兰大哥才考中了,大伯母一高兴撅了过去。” 兰大哥自然是贾兰,贾兰是贾家重孙辈第一人,巧姐儿是第二个。大伯母便是李纨。当初京郊庄外一别,木香带回来她们的消息就是林茈玉最后一次对她们的关注,之后断断续续听见了就听听不见就算,没有特意去关注打探过,没想到再听闻她们的消息,竟是李纨已经没了。 “什么时候的事,没听说李家办丧事啊?” “母亲说大伯母的父亲最迂腐,他们母子在贾家时尚且不曾接济多少,回家更是唯恐人知,想必丧事也是草草办了。” 都是家中女儿却有完全不同的待遇,巧姐儿又是一阵唏嘘,片刻后才继续道:“兰大哥成亲时知会了父亲一声,但时间仓促父亲赶不及回来,贾家的人并未去观礼。我也是前两年偶然遇见兰大嫂才又联系起来,只是王府门第高,他们不曾上门搅扰。” 说好听些是不曾上门搅扰,说不好听就是没脸上门。 贾家出事李纨走得决绝,单方面断开了与贾家的联系,诚然里面有贾政、王夫人被斩首的缘故,她若不走,贾兰一辈子都要背着罪人之孙的名声,回到李家虽然可能会被娘家不喜,但贾兰可以重新开始。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她为贾兰选择了最稳妥最安全的一条路。 只是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走得如此仓促,若是她还在,等贾兰考中后她豁出脸皮上门,林家也还得认这门亲。幸而李家虽迂腐但还算厚道,贾兰的婚事虽然简陋,迎娶的也是文官之女。 自小贾兰就与贾宝玉、贾环不同,读书过得去品性也过得去,若不是巧姐儿偶然与他们遇上,他这辈子怕是真的再也不会与贾家重新联系了。毕竟母亲去世后就违背母亲意愿,他顶戴官翎人们或许不会说什么,但一定会攻击李纨背信弃义。 巧姐儿悄悄看林茈玉的脸色:“兰嫂子是个不错的人。” “既然不错,你们常联系就是。说来你们才是一辈的人,不过大家族里一辈的人总是差着年纪,菘哥儿又不在京城,环哥儿也不在,你很该给你三姑母去封信。” “正要说到三姑母呢。前些年三姑母的公爹去了,三姑丈的职位一应地上升,说不得什么时候三姑母便要回京了。” 初时官员任职是可以带着家眷都去的,康熙中期却改了这一规定,能带出去的家眷数量有严格规定,若是做到高品级官职,正妻十有八九都要留在京城,王子腾在外时他的夫人便在京城。 探春是正妻,她若不回来便是她的孩子回来,依她的性子,必是不许孩子回来学京城那些纨绔子弟做派。而且依照时间推算,她的长子儿媳妇也能将家里撑起来了,完全不必担心有妾室往上爬,她回京还能帮着观察局势,传递消息。 “若是早些年就罢了,这个时候回来岂不是养老?”林茈玉换支笔,调笑起来。 “正是呢,几位姑母多年未见,等三姑母回来又多了个说话的人。”巧姐儿也笑起来,贾探春与她是本家呢。 两人就这样说些闲话,有时候是朝堂上的热闹八卦,有时候是与两家相关的事。巧姐儿一个月来上一两次,能维持两家的关系,频率也不算太高,不至于引得弘曙福晋厌烦。 临近入夏,王熙凤赶在炎热来临前夕回江南去了,与她擦肩进京的是贾琏致仕的折子。 贾琏这样的小官,在皇上面前比芝麻大不了多少,折子要转两圈才能递到皇上跟前,还是分到不太重要的那堆折子里,等批下来差不多要耽误一两个月,但一般情况下都会准奏。 因为这样不大重要的职位上、印象不大深刻的人,皇上没有那么多时间耽误。雍正在位的年份与批阅奏折数量形成的比例,与历史上所有皇帝对比都是恐怖的。 类似这样不重要事情的奏折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是板儿他们这些负责官员整理抄录时看见了都不会停顿的程度。若论大事,大约是年羹尧被一撸到底,成为了一个闲散人,空出来的权力被十三和十七分了。 贵妃年氏病情到底是加重了,她陪着雍正住进圆明园,可到避暑结束圣驾离开的时候,她却没有跟着离开,反而是回宫的雍正一趟又一趟派人去圆明园看她,看诊、赏赐、作画等等。 允佑手上还提溜着他的破鸟,听闻圆明园的事直哼哼:“没看出来,老四竟然还有铁汉柔情的一面。” 横竖园子里都是心腹没有外人,林茈玉踢了轮椅一脚:“你管年羹尧的事了?” “爷管他的事干什么,不过是看了个热闹而已。” 有兵权的人最忌讳嚣张跋扈,隆科多和年羹尧都倒了,允佑对他手里剩下的那点兵权可宝贝得很,还想留着传到弘曙手上呢,一点都不想让老四找到机会将它收回去。:,n..,. 222 第 222 章 隆科多打头,年羹尧紧…… 隆科多打头,年羹尧紧随其后,没过多久老八、老九都被撤去了黄带子,在雍正朝无论身份尊贵还是拥有从龙之功,都不再是安全的代名词,朝堂上不说人人自危,做过亏心事的都胆战心惊,而朝堂肃穆紧跟着带来的效果就是贪官急速减少。 连隆科多和年羹尧犯了事都要处置,何况是他们?触怒皇上谁都救不了,虽说钱重要,但拿到钱有命花才最重要。 一边对待兄弟、心腹臣子丝毫不留情面,一边又肃清朝堂整顿户部,允佑忍不住咂舌:“皇阿玛说过老四性子阴晴不定,但不得不说作为一个皇帝他是合格的。优柔寡断意气用事,不是一个皇帝该有的。” 赵诚跟在他身后侍奉,听见这话头都不抬,全当自己是个聋子。 片刻允佑感慨完毕,吩咐道:“叫弘曙过来,我怕是好不了了,有些事握在手里也没意思。” “嗻。”赵诚下意识答应,心里却猛跳了两下。 主子都是贵人,他们这些奴才不值一提,可再不值一提他也是在允佑身边跟了几十年的,比兄弟、父子相处的时间门还长,见到主子身体不好,他心里焉能没有触动?奈何别无他法,只能遵照命令行事。 不多时弘曙就被叫过来,允佑终于舍得暂时放下他的宝贝鸟,从书房书桌底下锁死的箱子里翻出一个硕大的信封。 “这里头是旗主的信物,你替我转交给皇上吧。” “阿玛!” “不必多说,虽然你额娘总说没事,但我自己的身子还能不知道?眼下瞧着是没事,或许还能再活几年,但也不过早晚的事。咱们这位皇上可小心眼得很,趁早主动请辞,免得到时候找你麻烦。” 摆摆手,允佑靠在椅子上,有些自嘲地想着:或许这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他明儿就没了,争气还有什么意思? “额娘既说了没事,保不准明儿就好了,太医不是换了药?”弘曙捏捏信封,摸清楚里面物件的形状,并没有打开而是直接收进怀里,眼睛瞧着允佑。 “人参燕窝日日吃,也没吃出什么不一样来。营里你替我去一趟,往后的事就不用报进来了,你去吧。” “儿子告退。”弘曙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下嘴没说出口,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幼时允佑得空还会带着他们这些兄弟姐妹去骑马、游玩,书房里也有他们的位置,不处理公务时便都坐在一处看书,虽是各看各的互不干扰,但常常同处一室,他们总比其他叔伯家父子更亲近。 后来年纪大些,九子夺嫡,允佑时常伴在康熙身边,回家和孩子们相处的时间门自然就减少了,再加上孩子们要学习的东西多不得闲,时间门久了父子间门的关系就慢慢远了。 不过皇家父子普遍都是如此,连宗室里也是,弘曙难过了一断时间门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如今他与允佑的关系,也不过是比宗室中的大部分父子关系好些。 弘曙从园子里出来,在小路上迎面遇上福晋:“你往园子里去?” “是,小妹婚期将至,卫家着人过来,虽说额娘全权交托给我,可总还是要禀报一声。爷是从园子里出来的?”福晋边福身边回话,起身时还看了园子方向一眼。 “刚从阿玛那出来。你去吧,我赶着进宫一趟。” “这个时候进宫?瞧着天色不好怕是要下雨,什么要紧的事情一定要今日,明儿不成吗?” “无妨,我赶着去,宫门落锁前准能回来。” 弘曙对福晋笑笑,并不在意她的挽留,与她擦肩大跨步而去。 福晋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没有说什么,反倒是旁边的嬷嬷开口:“这么着急,又是从王爷那出来,想必是要紧的急事。” “我知道。”收回视线,弘曙福晋并不纠结这点小事,继续往园子方向去,使人去向林茈玉通报,做她该做的事。 而弘曙进宫之后面见胤禛,按照允佑的吩咐将东西呈上,然后低头站在下头等着。 殿里静悄悄的,连呼吸都听不大清晰,只能听见信封打开从里面取出东西的声音。弘曙就这样等着,感觉等了好几个时辰,才听见上面那位开口说话。 “你阿玛的身子还没好?” “回皇上,打从去年阿玛的身子就时常出现些小毛病,不过那个时候没大在意,太医诊治了也没什么效果,直到今年年初忽然严重,如今已然不大下地走路了。” “连下地走路都不成,竟如此严重?这些事你阿玛管了几十年从未出过差错,朕还想叫他继续掌着,既如此就罢了。” 太医出宫为宗室、勋贵看诊,都是要记录在册的,什么时辰离开太医院、什么时候回到太医院、患者脉象如何、开了什么药方、间门隔几日再次诊治……等等都有记录,若是在太医院煎药甚至药渣都不能立刻丢掉,允佑病了这么些时日,胤禛果真不知道? 答案当然是否定,但他说他不知道,弘曙就只能当他不知道,两人都装个傻,把这事过去就算了。不过他还是说了些安慰的话,赏了不少药材、补品,该做的场面活都做到。 弘曙从宫里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他带着皇上赏赐的东西回去,到家门口时想了想,还是没有将雍正的原话告诉允佑,只挑着好听的说几句。 至此,允佑将旗下事务归还给皇权,营里的事则早引导着弘曙熟悉,他手里真的只剩下个王爷的帽子了。 过后林茈玉知道没说什么,却不再管他玩鸟了。 而如此导致的就是园子里鸟雀的数量急速增长,鸟笼子从两三个到挂满半个廊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花鸟市场。 和昳进了园子,看着鸟高兴:“额娘,我喜欢这个,等我出嫁的时候带走可好?” “这话我说了可不算,这是你阿玛的,跟你阿玛说去。” 林茈玉事不关己,和昳转向允佑:“阿玛~” “好好好,你喜欢哪个尽管拿去,阿玛再买就是。”允佑算不上是个女儿奴,但这么点小愿望他还是很乐意满足的。 于是等到暮秋之时,和昳迎来婚期,不仅带着十里红妆,还带走了一大半雀鸟。 新婚三日允佑忙着笑和哭,等大婚之后第二日他起来遛鸟,发现空荡荡的廊下,差点没摇着轮椅打去卫家。 和昳出生时身子弱不假,也因此不能有什么太大动作,但她淘气的性子九成九随了林茈玉,又是王府格格被娇生惯养长大,淘气起来比林茈玉有过之而无不及,能干的坏事决不落下一件! 还是卫劲松赶在回门前一天将雀鸟又送回来一大半,才免了和昳在回门的时候被关在门外。 回门那日林黛玉也在,她看着和昳与卫劲松挽着手进门,又看着她们二人挽着手出门,笑道:“什么金玉良缘、木石前盟,到底还是麒麟姻缘。” 曾经传言种种,走到最后的也不过史湘云和卫若兰罢了。 允佑着急忙慌数鸟去了,林茈玉捏着茶盖轻轻滑动:“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事情过去那么久,人都不在了。” 林黛玉没有直接回话,等着院子里服侍的下人陆续出去,最后只剩下三五个心腹,忽然道:“你要走了吧?” “铛——” 捏着茶盖的手指一晃,茶盖砸在茶碗上,里头的茶水溅出来几滴。 雪容几个对视一眼,没上前收拾。 林茈玉转过身子来坐直,似乎没察觉溅到身上的茶水:“你知道了?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还有瑾哥儿……” “我也要走了。” …… 林茈玉的嗓子仿佛被什么掐住,转头惊讶地看了林黛玉一眼。雪容几个大气不敢出,四周安静得能听到树叶沙沙声。 “说来你我姐妹同生,共处人间门几十载,若能同日离去,也是缘分。”林黛玉笑笑,看着林茈玉的眼睛。“多谢了。” 说罢她站起身,扶着鹦哥的手往院门方向走去,出门拐弯,直到背影消失脚步都没有停留。 雪容急切上前:“福晋,二姑娘这话什么意思?难道,难道……” “世间门人有来有往,本是常态,不过我们两个的确有缘。我记得上次你说,你置办了十来亩田地,等明年开春你就走吧。” “福晋!” “若是留下,弘曙自然不会亏待你,但你这奴婢的身份改不了。趁早走了,又不是不能回来,他日再见弘曙还得叫你一声容姑姑。对了,鸳鸯她们还在金陵给外祖母守着呢,到时候让画眉和鹦哥替我们回去瞧瞧。” 这话憋在心里不说还不觉得有什么,一说出来,仿佛就在明日似的。林茈玉叹一声:“有些事情你们不懂,但你只要知道,死亡并不是结束。” 伸手在雪容肩膀上拍拍,林茈玉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穿越、神仙投生这种事,虽然人们都愿意去相信,但若真发生在眼前,恐怕没几个人会轻易相信。 见雪容低着头不说话,林茈玉又叹一声:“从明儿起,园子的门关了吧,和昳已经成亲,我和王爷就不大出来了,世子和福晋也不必日日去请安。等我们走后,记得让弘晫将那拉氏接走,就说是我的吩咐,弘曙奉养老太妃,弘晫奉养侧福晋。” “是,奴婢记下了。”雪容到底答应了,声音却闷闷的。 怪不得总有智者劝导世人,没事不要去算卦、算命,有些事情不知道还能按部就班走下去,一下子知道结局,反倒没那么好走了。 林茈玉暗自感慨,剩下的日子可要少说话。:,n..,. 223 第 223 章 既已知道时日无多,自…… 既已知道时日无多,自然要趁还有时间,将能安排的事情安排好。 林茈玉从未自诩过是在封建时代还能坚持人人平等的高洁之士,只是骨子里那点自由意识还没有被完全磨灭罢了。 奶娘早已经告了老,但她其实也就比林茈玉大十几岁,如今不过是五十多岁尚未满六十,在家里还能带重孙子呢。林茈玉隔年便会派人去瞧瞧,今年派人去的时候该多送些东西,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木香等人嫁人之后都没有留在府中,或是做了庄头娘子,或是做了外头的管事娘子。她们的父辈或者祖辈都是吃不起饭才卖身为奴,所以她们都觉得这样挺好,并不大愿意出去,若是出去了没人庇佑被欺负,过得比下人还惨。 到头来唯一一个放了身契的自由身,却是雪容。她年轻的时候不想嫁人,老了也不想过继领养,林茈玉便给她冠上林姓,有林家的名头再有弘曙关照,她尽可以做个富贵老太太,财产能花多少花多少,花不完想给谁就给谁,不想给带到棺材里也无妨。 当初跟着林茈玉陪嫁过来的心腹到年纪离开之后,她身边陆陆续续换了两批,但到底不是一起陪着长大的,总觉得差些什么,这么些年发展成心腹的也就那么几个。找到机会她都一一问了,有什么心愿她尽量满足,满足不了的就只能多给点东西,没有什么比给钱更实在。 整个冬天林茈玉都像处理后事似的,给各处的新年赏赐比往年足足厚了两成。 允佑看得肉疼:“闺女嫁出去,你剩下的嫁妆银子没处花,就这么糟践?” “哪里就糟践了?府上和外头的赏赐都是从公账上出,如今是儿媳妇管着,我花银子的地方有多少?单个瞧着给出去的比往年多,但实际上加起来比往年还少呢。” 无论是谁的嫁妆,都没有拿出来填公账的道理,刨去公账上繁琐的迎来送往,剩下的几乎都在后院。而且林茈玉不管事,很多私下的人情往来就免了,以前往外头送一份礼就成百上千两,如今给园子里所有下人都打赏一遍才一一百两银子,可不就差出来? 按照这个速度,说不定到回家银子都花不完,更别说那些庄子、田产,末了还得留给弘曙。可弘曙生来就是皇孙,他还需要这些田产? 林茈玉咂咂嘴,心里不太平衡。她靠着嫁妆过日子,弘曙又不靠,凭什么她的嫁妆还得留给弘曙?不行,临走前定要把这些银子花光,花不光也留给孙女! 正想着,赶巧允佑张嘴:“你如今都不管外头的事,倒不如把那些庄子趁早给弘曙,让他派人去管。你是他额娘,他收了账难道不给你?” “谁说我要给他?你还有两个庶出的小格格呢,要留着一份给她们出嫁时使。弘曙膝下只有永平,若是得个孙女,我得给孙女留着。” “得了孙女自有她额娘的嫁妆,还用你惦记?你瞧瞧谁家的家业不是留给嫡长子?” “我家呀。” “……”允佑张开的嘴卡住。 林茈玉补充:“不仅我家,当年外祖父亦是如此。我们姐俩的嫁妆半数都是母亲嫁妆里分来的,你算算,母亲出嫁时得了多少嫁妆?” 贾敏离京时不过十来岁,对京城权贵圈子来说她并不算是个熟人,贾母和荣国公当年对她有多么宠爱,亲眼见过的人已经不多了,但从她的名字以及贾母对林黛玉的宠爱上却仍可窥见一斑。 林黛玉和所有人一样拿着月钱,贾母还要私下补贴;大观园那么些人住着,贾母独独大张旗鼓给林黛玉换窗纱;怕林黛玉没人说话闷,特意吩咐贾宝玉等人去王家时将林黛玉带上…… 有些事虽然没有发生,但在另一个世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贾母从未见过林黛玉却将她捧在手心里宠,说到底还是贾敏的缘故。为着贾敏早死,贾母大骂“林家都死绝了”,她老人家对林如海的怨气深着呢。 不过这些允佑无从知晓,他掐着手指略微算算,然后摇摇头:“这嫁妆,比和昳也差不离。” “是我的嫁妆又不是你的,我爱给谁给谁,又没少了弘曙那份,他还没急你急什么?” 林茈玉一顿输出,当着允佑的面让雪容将账本锁进柜子里,然后拿着钥匙扬长而去。 在她身后,允佑嘀嘀咕咕:“这么个破柜子能锁住什么,一刀就劈开了。” 门口的赵诚闻言往里探头瞅了瞅。 允佑抬下巴:“滚!” 赵诚又缩了回去。 不是他说,王爷绝对没那个胆子,若真有那天,他就在旁边递斧头!不过昨儿福晋才赏了他一十两银子作为年下的红包,算了算了,若是王爷真拿刀,他就想法子悄悄给福晋报个信,反正王爷也不会生气。 脑子里想着,他还伸手在腰间拍了拍。腰带也是福晋年下赏的料子新做的,不用去操心外头那些事,福晋空出来的心思都用来给园子里的下人谋福利了,不知道多少人挤破头想调到园子里来呢。 可惜,福晋不让那么些人进来,如今京中的局势园子里也不适合太热闹。 从年前开始,京中气氛就不怎么样,到了年下也没有多少过年的气氛,本该天下人共庆的春节,外头还不如园子里热闹。 贵妃年氏没撑到年下,冬月里就没了,皇上又是罢朝又是痛哭,有些人原想上奏说先皇孝期已到可以开始选秀,见雍正如此愣是没敢上奏。 年氏病逝,年羹尧的命再留着也没用,雍正转头就将他赐死,年家该收拾的收拾,年氏的丧仪却没受到任何影响,还得哀荣晋为皇贵妃,号敦肃。 宫墙之内没人敢在皇帝面前露出笑脸,宫墙之外官员们为隆科多、年羹尧以及彻查贪官污吏之事人人自危,真正高兴的只有那些因为贪官污吏被整治而得以喘息的普通百姓,可百姓们的热闹又如何传到高高在上的云端? 这年过得实在没意思,林茈玉的“后事”也安排的差不多,天气尚未转暖不用侍弄花花草草,她瞅着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 以前事多忙乱的时候嫌弃,现在没事情做,反倒无趣。 允佑不是沉迷享乐之人,逗了两年鸟他也逗够了,换了蛐蛐,结果没养好冬天冻死了,好容易忍到新的蛐蛐送来,他的兴致也没了。 两口子从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心情好了互相吵两句,变成对坐着生气。 终于有一日林茈玉没忍住:“咱们去寻个好去处养老吧,总在府里待着,人们闷傻了,和被圈禁了有什么区别?” 允褆被圈禁不能出门,他们两个又没有被圈禁,为什么要在府里待着不出门?小园子统共也就一百平米,他们难道剩下的时候都要在这一百平米中度过,那岂不是比允褆和废太子还惨? 不行!允佑一拍轮椅扶手:“咱们出去!” 一个不管事的生病老王爷,想要带着福晋去福晋的老家养病,在这个时代还有那么些不可思议。要知道京城才是他的地盘,离开舒适区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雍正看到折子的时候愣神了片刻,看着允佑的情真意切,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敦肃皇贵妃,最终在折子上写了“准奏”一字。 此去江南,几时回就不得而知了。淳亲王府大张旗鼓地收拾,林茈玉和林黛玉在阁楼上喝茶。 “你不回家去看看?” “江南,京城,并无区别。” 林茈玉一愣,反应过来:“也是,你的家在天上,天底下无论何处对你来说都一样。那你就在京城吧,我先回扬州,然后去姑苏,若是有时间也去金陵看看……这天下我没看过的地方还多着呢。” 穿越前就是个普通人,哪有那么多时间和金钱出去旅游?赶紧趁着现在有钱有闲,多看一眼都是赚到。 林黛玉晃着杯中茶水,淡淡一笑:“我俯瞰人间,高山戈壁尽收眼底,倒不必非要亲自去,只是不知回去之后,是否还能再见到你。” “你俯瞰一下不就知道了?”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笑起来。 等林瑾得到消息匆匆赶到淳亲王府的时候,马车已经载着林茈玉和允佑到了码头,淳亲王府里只有弘曙夫妇一人,以及前来相送的林黛玉。 弘曙夫妇问候舅舅,然后就退下,留下姐弟一人。 林瑾早不是当年的小墩子,年近四十颇有林如海的风采,只是他此时看着码头方向,眼神中透着迷茫:“我只比你们小两岁,说来都是一起长大,打从会走路就跟在你们身后,但我似乎永远跟不上。” 作为一个原本不该存在但活下来的人,林瑾做得不差。他会孝顺父母、会维护嫡姐、会关心百姓、会想要清正廉明、会敬重妻子、会教育儿女……但看起来再完美的人,也会在不能如愿的时候陷入迷茫,他没有说,但他已经迷茫了很多年。 林黛玉微微叹息,颇为无奈:“有些事不告诉你,是因为不能告诉,总有一日你会知道,何必急在一时?” 林瑾没有回应她,愣了好一会转回头,迷茫的眼神中又增加了质疑:“你……真的是我一姐吗?” “是。” “那就行。”用力吐出一口气,林瑾转过身挺直背,语气故作轻松。“你和大姐一个总是喜欢前言不搭后语,一个又像换了个人,便是哪天告诉我你们被天上的神仙换了魂,我都不觉着稀奇。”:,m..,. 224 第 224 章 知道淳亲王离京的人并…… 知道淳亲王离京的人并不多,对外官方的说法是离京养病,不值当大张旗鼓折腾。而且王府主事的是弘曙,允佑两口子在不在京影响并不太大。 所以临行前林茈玉只将消息告诉了林黛玉,至于林瑾,原是准备到了姑苏再告诉他的,因此等她收到林瑾写来的信时,船已经走远了。 “一封信你瞧了好几遍,还下不下船?”允佑已经穿戴好了,正在门口,有些不耐烦地拍着轮椅。 出了京他还是离不开那把轮椅,而且总是被人抬着也不方便,所以干脆就多做了几辆轮椅备用,现在他的轮椅已经升级到能被人推着上下台阶了。 林茈玉被催促,才将信折起来,脸上透着心虚:“咱们出来的时候没告诉瑾哥儿,瑾哥儿写信来了。” “没告诉就没告诉,又不是什么大事,爷那么多兄弟,也没挨着通知他们。快走快走,你不是说乡镇上早市才是最热闹的,再不去早市就要收摊了。” 即便是亲生的兄弟姐妹,也没有事无巨细向对方汇报的,更何况如今林瑾每天忙得很,姐弟间三、两个月不联系是常事,离京没有告诉他委实不算什么。 林茈玉原本也是这么想的,还想着到了各处送特产进京给林黛玉和林瑾,到时候自然就会知道,可收到林瑾的信,被他委屈巴巴地控诉,还是有点心虚。 “就来。咱们走了这几日,连直隶省都没出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姑苏,不如快些。” “你是想着到了姑苏好给林瑾回信?急什么,难得出来,自然要四处逛逛,虽说京城繁华,但人情味总是不如外头。” 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每回离京也都是跟在康熙身后,在允佑的印象中他是没见过普通人的生活的。但出了京就不一样,只要他不穿着亲王吉服,在外头认识他的人也没有几个,将船上代表皇家的标志撤了,再伪装成离京返乡的富商,各地的热闹都能见识个遍。 比如上次在一个镇子停船,他还看见了当地花魁,花魁的风韵与京中那些歌姬舞女完全不同,要不是福晋当时就在旁边,他能……算了算了,不提也罢,当时福晋眼睛都看直了,比他还高兴。 摇摇头,允佑又拍了拍轮椅扶手:“走不走?” “来了。”林茈玉将信收好,起身过来推轮椅。 既然是富商夫妻,虽然身边也会有人伺候,但排场必定是比不过京城那些贵人的,为装得像些,已经金盆洗手的冷子兴被抓过来当了导游和导演。 冷子兴早年间走南闯北,算得上见识广阔,再加上与荣国府打交道,上层权贵、下九流他都见过,在他的指导下,林茈玉和允佑这对富商夫妻装得有模有样。 而且有个经常四处行走的人,会懂得很多民间不成文的规矩,能避免很多麻烦。 下了船见识过当地特色风景,品尝特产美食,又四处转转,耽误了两日一行人才上船继续走,也难怪走了好几日都还没走出直隶省。当年康熙下江南的时候,铆足马力一个月都能走个来回。 行路漫漫,等船终于踏进江南的时候,夏季都快到了,允佑吃胖了一圈。 “当年随皇阿玛下江南,白天跟在皇阿玛身后视察民情,晚上忙着赶路,这路上的风景倒没瞧见多少。不过如今瞧着沿途百姓安居,多年不见水患,皇阿玛的辛劳也没白费。” 想到康熙的并不只有林茈玉一个,不过看着允佑满脸自豪地吹嘘他皇阿玛,林茈玉用扇子挡住悄悄翻了个白眼。 入了江南地界船只停靠,林茈玉隔着窗户就看见等在岸边的贾琏:“当年我们姐妹进京离京都是琏二哥护送,瞧见他在岸上,倒想起从前。” 允佑探过头跟着瞅了一眼:“哪个?” ……忘了,这位王爷没见过贾琏几回,怕是早忘了他的模样。 “那边,茶摊上喝茶的那个。” 林茈玉伸手指,允佑才看见,冷子兴早已经下船打招呼去了。 说来冷子兴和贾琏才是旧相识,恩恩怨怨随着贾家被抄散去,两人见了面颇有几分老朋友叙旧的架势。 隔着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不大会冷子兴就回到船上,然后赵诚进里头来请:“老爷,太太,咱们下船吧。” 贾琏站在船边等,见到随船的木板子放下去,拱手:“见过老爷、太太。” 到底是荣国府曾经的继承人,世家公子的圆滑他也是有的,否则如何耐得住这么多年都躲在江南不回京城? 林茈玉先下船:“先前给二嫂子去信,原以为你们在金陵,怎么在这里?” “原是在金陵的,你二姐姐家有喜事我便赶过来,正好收到信就没急着回去,横竖来回几日的功夫罢了。太太先来扬州,可要回家去看看?” “正是这样想的,既到了江南,总有许多地方要去。扬州、姑苏、金陵,还有二姐姐、四妹妹处,许多年不见,她们可好?” “好着呢,有太太惦记,哪里不好?” 两人说着话,允佑才被赵诚从船上推下来,贾琏连忙拱手:“请老爷安。” “免了,富商之家,哪有那么多规矩?”对于林茈玉走在前面这件事,允佑开始还发表过意见,但林茈玉拒不悔改并且据理力争,他也就被迫接受了。 而且到江南地界,真遇到什么事说不得还得靠林家的名声,林茈玉走在前还真没什么毛病。 贾琏没见过他们夫妻相处,听见允佑这话还愣了一瞬,思索他是在说正话还是反话。 在码头耽误一会,众人才启程去林家曾经的住处。 说是林家曾经的住处,但说白了是官邸,林如海升官离开之后,这官邸空了一阵子,然后就分派给了下一任,如今已是大变模样。林茈玉站在街头,看着人来人往的“李宅”,心中唏嘘。 林家人回不来,这宅子就算不是官邸也会换人居住,回来看一眼也仅仅只能看一眼。 贾琏瞧着她走神,低声道:“当年姑母和姑丈给我买的小院子还在,之前租出去但并没有卖,你若要在扬州住一阵子,我就将那个院子空出来,租户迁到别处就是。” “有劳二哥。” “不值得什么,说来那宅子林姑丈还替我掏了一半银子。”贾琏安慰两句,转头看向身后的小厮。 那小厮早已不是兴儿、旺儿,换成了林茈玉不认识的人,但反应还算机灵,点点头转身就跑走办事去了。 允佑没在这里住过,他对这里没感情,跟着看了一会子就要去别处。 宅子已经归了别人,再看也没意思,林茈玉便示意贾琏带他们转转。 “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可是个好地方。贾琏当即便带着两人去看当地有名的景致,除了带有江南特色的天然景致,还有园林。 盐商的富庶程度,放眼历史都是首屈一指,他们建造的园林极尽奢华,比京中王府也不遑多让。若不是许多东西被阶级制约他们不能使用,一个园林怕是比淳亲王府都要奢华,连大观园都要甘拜下风。 允佑作为皇子的脑子又醒过来:“区区盐商都能建造如此园林,看来皇上对付贪官污吏的手段还不够。” 原本高高兴兴赏玩的气氛瞬间消失,夏日的空气都冷凝几分。林茈玉轻轻咳嗽两声:“这园林着实不错,主人能放开让人们进来,倒也舍得。” 贾琏尬笑着接话:“是,这位老爷脾气秉性都算得上不错。说起来太太对他家应该有些印象,当年我还为他家说过亲,只是人家姑娘不乐意。” “有这事?”林茈玉还真不太记得。 自从贾琏不怎么回贾家之后,他说亲是一件接一件,迎春、惜春、邢岫烟,哪个不是他说亲或者帮忙联系的?而且这些不是都成了吗,哪里有不成的?只看园林推测这家的富裕程度,便是迎春、惜春嫁过来都不吃亏。 看她还没想起来,贾琏低头咳嗽一声没解释。 允佑把他的皇子脑又收起来,带着几分调侃:“谁家的姑娘,这等富贵都看不上?” “老爷说笑,再泼天的富贵,如何比得上老爷家?” “我家?” 允佑没听懂,林茈玉却恍然大悟,小声告诉他:“前年刚没的郑家庄那位。” “是他。”郑家庄的废太子,前年死于幽禁。 要说起他,允佑略一想就知道了。当年薛家女进东宫闹得沸沸扬扬,而薛家女又是从贾家入的东宫,这样一联系就串起来了。 “要是没记错,那薛格格是商户女出身吧?好像是个皇商,哥哥还是杀人潜逃的罪犯,被京兆尹查实之后就抄家了。” “老爷还记着呢。”贾琏本来是想说个往事活跃一下气氛,结果气氛没活跃起来,还弄得像对薄公堂似的。 “自然记得,当年我与福……太太才成亲多久,二哥忽然就抬了一个比太太大五岁的女人进东宫,那女人也是有本事,可惜家里人不争气。” 哼一声,允佑对于逝者并没有太多评价的欲望,说两句便点到为止,又抬头看看园林:“这样的园林,便是太子都不一定有,可惜了。” 看完园林允佑忽然说累了,什么兴致再继续逛,正好小院子已经收拾出来,他们便先回去休息。贾琏临走时留下了两个熟悉附近环境的下人,说明儿再让王熙凤过来,然后才告退。 关上门,小院子清幽雅致,和当年是差不多的景色。 林茈玉围着小院子转了一圈,颇为感慨地给林黛玉写了信,还将今日见到的林家旧宅情况告诉林瑾,就当是代替他们也看过了。 她在卧室里写信,允佑已经钻进书房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皇子脑总时不时往外蹦,允佑手痒地厉害,总觉得他今天要是不写这封奏折,晚上睡觉都睡不着。 犹豫片刻,组织语言片刻,他将今日见到的园林景象化为对盐商暴利的解读,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然后命人送回京城。 因为不是以亲王身份出来的,他送回去的信加急程度有限,过了半个月才送到雍正手上,然后将雍正也看得手痒。 户部欠款从他登基就开始清缴,但很多款项是从康熙早年就有的,很多借款人是老臣,甚至还有已经离世的老臣,想要收款难如登天。 可需要花钱的项目并不会因为收不上钱来就不用花,一个准噶尔从康熙年间拖到雍正年间都没料理清楚,沙俄还一门心思占便宜,盐商居然还有这么多钱建园林、豪宅,真的是……手痒。:,,. 225 第 225 章 林茈玉知道在她送回京…… 林茈玉知道在她送回京的信中夹杂了一封允佑写的信, 但并没有多想多问,若果真是什么要紧事,允佑自然会告诉她, 若不是要紧的,那就没必要问了。 她在贾琏曾经住过的小院中住了几日,见到了王熙凤, 然后与王熙凤一起去看了迎春。 几十年未见,迎春从一个略有些木讷的闺阁小姐,变成了慈爱的老太太。做小姐、夫人时性子软糯容易被人欺负,但当她成了老太太,曾经的缺点就成了优点,人们说起来只会赞她和善慈爱, 家中小辈们最喜欢这样的长辈。 林茈玉和王熙凤去的时候,迎春的院子里正有几个小辈嘻嘻哈哈玩闹, 他们被管事嬷嬷三催四请才不情不愿离开,走的时候还有几个胆大活泼的探着头, 看看来的客人是谁。 府上人是认得王熙凤的, 即刻就有人过来:“亲家舅太太来了, 我们太太正在里头呢。这位是?” “这位是你们太太的表妹, 京中来的贵客,还不快去告诉你们太太。”瞧着林茈玉和允佑不是大张旗鼓来的, 王熙凤也没有直说两人的身份, 只表明与迎春的关系。 那婆子面带疑惑,对着林茈玉上下打量一番 ,才道:“既是太太的表妹,便是贵客,一位里面请吧。” 王熙凤是迎春的亲嫂子, 这位表妹看起来也非富即贵,总不至于是来打秋风的。婆子转身带路,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小丫头速速前去通报。 屋里迎春正在挑拣毛笔,听见回禀愣了会子:“表妹?与我亲近的表妹只有两个,都在京城里呢,哪里又有一个表妹?莫不是嫂子哄我,你先带她们进来。” 她与邢岫烟嫁得不算很远,当年曾同住一个屋檐,偶尔也有来往,若是她来不会不报上门庭,反而说什么不伦不类的表妹。真是怪了。 迎春纳闷,放下手上东西站起身,还没走到大堂正中央坐下,就听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一妹妹快来瞧瞧,这是谁来了?” 王熙凤的声音无论何时都是最有辨识度的,迎春循着声音抬头,没瞧见王熙凤,却瞧见另一个熟悉的面孔:“这是,林家大妹妹?你怎么到这来了?” “多年不见,难道你不想我不成?出来游玩总要归家看看,既到了这里,便来看看,瞧见你过得好就好。” “好,有什么不好?哪里都好!”迎春快步走过来,一手拉着王熙凤,一手拉着林茈玉,也不在外间堂上,直接到里间去坐。 在门口的婆子看见这景象松口气。看来果真是表妹,不是什么胡乱的人。 当初迎春嫁过来的时候,夫君只是小吏,如今也已经升上四品了,在京城里四品官不大,但在地方上知府也不过才从四品。 那些人听闻迎春脾气好,没少动心思从内宅求情办事的,只是她们不知迎春脾气再好也是从京城国公府出来的,怯懦木讷不假,脑子又没问题,将被针扎都不动的本事拿出来,这么些年从她手上拿到好处的人愣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此时三人在里间坐着,听林茈玉说是为允佑修养才出京,迎春沉思一瞬:“太妃娘娘可好?” “太妃娘娘康健,正在王府住着呢。”林茈玉知道她想问什么。“虽说太妃娘娘们都出了宫,但皇上是孝顺的,逢年过节各处太妃们都有赏赐。” 戴佳氏出身不高,甚至可以说如今全族地位最高的就是她,与她有关联的亲戚们都盼着她长命百岁呢。 迎春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她能问这一句已经不容易,别的不值当拿出来破坏今日见面的喜悦。 都是幼年相识的姊妹,几人互相寒暄问候亲亲热热,忽而迎春看向王熙凤:“可找着了?” “害,就知道你要问。这茫茫天下大海捞针,要找一个人哪里那么容易?如今你哥哥得了闲,四处托人,说来也是奇怪,竟半点踪迹都没有,难不成是上山做了神仙?” “谁做神仙?”两人似乎在说一个很熟悉的话题,林茈玉好奇问上一嘴。 王熙凤转头看过来:“还能有谁,自然是咱们家那位宝一爷。三妹妹也命人去找过,可来来回回这么多人半点消息都没有,连蔷哥儿他们都找着了,就是没有宝玉的身影,也是奇怪了。” 林茈玉的好奇戛然而止,她就不该多嘴问这一句。 无论贾宝玉是否成器,他都是荣国府一脉的子孙,迎春善良自是挂念,探春也惦记这唯一的嫡亲哥哥,贾琏作为这一辈中的兄长,更有责任找到堂弟下落。 只是她们忙着大海捞针,贾宝玉却不想见她们。 迎春连叹好几声:“我如今挂心的唯有这件事。虽说兄弟姊妹们都不及当年公府富贵,可好歹衣食无忧,不差一口吃喝,他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叫人如何能安心?” 王熙凤跟着叹:“谁说不是这样,你也找,你哥哥也找,三妹妹也找,便是个丢了的人也该找着了,可偏是不见人影,倒活像躲着咱们似的。可是,他一个人,能躲过咱们三家不成?” 当官的要找平民,可比平民要找当官的容易,又是三家联合,愣是不见人影,活像见鬼。 她们一人感慨,林茈玉低头喝茶。 虽然不是见鬼,但比见鬼还难。那一僧一道是不是正经修炼之人不知道,但的确是有点真本事在身上的,贾宝玉八成已经被他们找到带去修行了,凡人能往哪里去找? 唯独可惜了姐姐妹妹们的一片心。 暗自摇头,林茈玉没有加入这个话题,等她们换到下一个话题才加入进去。 多年未见,只是谈论起这些年的经历就有说不完的话,尤其是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悄悄话,不与闺中姊妹说,又与谁说? 林茈玉在扬州停留了将近一个月,往迎春那里去了四五次,前两次王熙凤跟着,后来王熙凤要与贾琏回金陵,就先行离去了。 江南气候潮湿,但做好除潮工作居住起来是比北方舒服的,允佑带着随行太医,又找了两个当地名医,调养一个月精神劲都好了不少。胤禛派人找盐商募捐的时候,他还去看了看热闹。 当皇帝肯定是不能抢钱的,但不能明着抢可以暗着抢。身为富商,眼见国家有难、百姓有难,捐点钱很正常吧? 不止盐商,还有盐运、漕运、晋商等等,这些民间有钱的“资本家”,一个都跑不了,等雍正醒过味、腾出手,他们都是国家的钱袋子。 又在扬州待了半个多月,因为允佑时不时会去四处看热闹,已经渐渐有人察觉到他并不是一个普通富商,还有人不知从何处推断出他“权贵”的身份,上门来送礼试探。 一旦身份被人彻底识破,这小院子和随行带着的那几个人是不足以撑起王爷安全的,所以在扬州停留了将近两个月之后,林茈玉向迎春告别,和允佑重新启程前往姑苏。 林如海祖籍姑苏,说来林茈玉的祖籍也算是姑苏,但她对姑苏并没有多深的印象和感情,除了林如海和贾敏葬在那边,姑苏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的地方。 慢悠悠行到姑苏,在姑苏下了船,他们并没有去林家的地盘,而是在镇上随便租了处院子。 林茈玉和林黛玉嫁入皇家为皇子福晋,在族谱上也是能记一笔的,她若是回去,允佑的身份肯定也会随之被识破,还不如就在镇上,能安生几天算几天。 采购了日常需要的东西,一行人刚在镇上安顿好,还没有来得及去悄悄祭拜林如海和贾敏,弘曙便派人从京中加急送来了报丧的书信。 允禟没了。 虽说允禟的黄带子被撤,但他还是弘曙的九叔,是允佑的亲弟弟,这封报丧书信该送来。从扬州到姑苏,允佑本就没休息好,看见这报丧书信脸色更是难看,之前的一个多月都白调养了。 林茈玉将信抽出来,扫视一遍:“你要回去?” “回去干什么,他黄带子都没了,不算皇家人。”面色平淡地说出这句话,允佑若无其事地继续去收拾他养病专用的卧房。他吃药、按摩、针灸都在那间卧房,为着舒适每到一处他都是亲自看着人布置。 林茈玉将信再看一遍,叹道:“叫弘曙看着办吧。” “嗻。”送信的人得了回信,又匆匆回去。 仿佛没收到这封信似的,林茈玉继续布置院子,允佑继续调养,等他在船上消耗的元气恢复过来,夫妇一人只带着三、两个下人,悄悄去祭拜了林如海和贾敏,并未惊动林家人。 办完了正事,恢复精神的允佑才开始到处闲逛,养生脑和皇子脑轮流往外蹦,新请来的姑苏名医愁掉了一大把胡子。 偏就在这时,弘曙又送来了允禩的报丧贴。这封报丧贴距离上一封,间隔才不到一月,林茈玉祭拜父母的书信恐怕都还没送到林黛玉和林瑾手中。 这一次允佑盯着信看了半晌,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到小书房,将一封没写完的信与允禩的报丧信一起烧了。 打从这日之后,他四处闲逛的兴致明显不如从前,憋不住了才去转一转,其他时候宁愿去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还热衷上啃螃蟹,将蟹八件用得炉火纯青。 只是他腿不好,螃蟹不能多吃,许多剔好的蟹肉就到了林茈玉肚子里。等到螃蟹的季节过去,两人又去林如海和贾敏的墓前瞧了瞧,然后转程往金陵。 贾琏和王熙凤早回来了,知道他们夫妇早晚要来,已经提前预备好住处。下榻的第一天,惜春便来了。 冷面冷心的四姑娘人到中年,更多了几分不染凡尘的气质,瞧着竟比林黛玉这个真神仙更不食人间烟火,偏她全身上下除了手腕上一串珠子,看不出半点供奉神仙的样子。 见林茈玉看着她手腕上的珠子,她笑起来:“世人供奉神仙不过都是有所求,我如今所求无多,不必日日将神佛挂在嘴上、身上,更不必在人前表现。若非知晓你来,我已许久不曾出院子了。” 226 第 226 章 惜春来了不到一个时辰…… 惜春来了不到一个时辰,略坐坐就回去了,虽然没说上多少话,但从她的神态举止上不难看出,这么些年她过得很平静。曾经贾家那么多姑娘,能够真正舍弃金银繁华的也唯有她。 贾赦早几年就没了,邢夫人是续娶,年纪比贾赦小不少,如今倒还活着,而且过得相当不错。 她毕竟是贾琏的嫡母,该有的孝敬都有。贾琮虽然远在京城,但当初两人也算有过一段母子情分,逢年过节总有从京城送来的东西,贾琮媳妇还专门回来看过她。 还有邢岫烟。邢岫烟真真是个好姑娘,当年在贾府的那段日子从未忘记,无论是为了利益还是其他,说到底贾家帮她找了个好去处,她虽不大联系贾家的其他人,但每月总要派人给邢夫人请安,姑侄情分反倒比当年还深厚。 林茈玉也去拜访了邢夫人一趟,怎么说都是大舅母,还在那里见到了邢岫烟派去的人。 邢夫人衣食无忧,知道有人给她养老,以前抠抠搜搜谁都不亲近的毛病不治而愈,瞧见林茈玉还露出个颇为真切的笑容:“竟不知道你要来,京城路远,这一路上辛苦了。可是要祭拜老太太和老爷?东西都没预备,暂住几日吧,也好叫你哥哥、嫂子好生招待你。” 果然是人养老有底气,这就把贾琏和王熙凤指派上了。 跟着过来的王熙凤连忙解释:“已经安排了住处,七爷也跟着来了,不好在家里住,先在外头安顿好了才来的。” “七爷也来了?”邢夫人惊了一下,马上又笑起来。“就说怎么会一个人来,原是夫妻两个。罢罢,横竖我又不管事,你们看着安排吧。” “外头都安排好了,只是若要祭拜老太太和老爷,还得跟您说一声。” 王熙凤照旧总管全家,但锐气被时间门磋磨,说话比年轻的时候和顺不少,锋芒也都懂得收敛起来。到老到老,婆媳两个的关系也缓和过来。 “知道了,等我预备好东西知会你们。”邢夫人高高兴兴答应一声,转身就忙活去了。 林茈玉凑近王熙凤调侃:“你们什么时候这样好了?” “害,年纪大了哪里还像年轻的时候?婆母虽说不够精明,心肠却也不坏,家里这么多事随便分给她些管管,有事情忙就没心思多想,自然就好了。” “你倒传授起‘婆媳经’来,年轻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不是年纪大了,谁还一辈子不变不成?” 两人说话逗趣的功夫,贾菘媳妇过来请安。王熙凤摆摆手,叫她去给邢夫人帮忙。 “你们夫妻两个微服出来,小年轻不稳重就别叫他们见了。菘哥儿也不在,也就巧姐儿还和你们姐妹两个熟悉。” “我出嫁时菘哥儿尚未出生,没见过也没法子。不过巧姐儿在京城,将来菘哥儿进京当官,还有见面的时候。” 她们在这边说话,贾菘媳妇也在问府上年长的婆子:“杨妈妈,刚才那位是什么远方亲戚吗?” 杨妈妈笑着反驳:“我的少奶奶,那位可不是什么远方亲戚,是最正经的亲戚。她的母亲是太爷的嫡亲妹妹,她是老爷的亲表妹,您得叫姑母呢。” “既然如此亲近,以前怎么没听母亲说起过?” “不是没说起过,而是说起来您也不知道说的是她。方才太太没说,许是什么缘由,回头您问问就知道了。” 杨妈妈是王熙凤到江南之后聘回来的第一批下人,如今已是府上的元老,许多后来人不知道的事她都知道一二,但也仅限于知道一二。 贾菘媳妇没再问,去给邢夫人请安帮着预备东西。可东西预备完之后邢夫人竟也没留她,随便找个理由胡乱就将她打发了,这随意的态度,完全就是明着糊弄人。 就连杨妈妈也帮腔:“老太太和太太许是有旁的事,少奶奶不必多心,过几日等她们忙完了您再问就是。都是一家子,还能害您不成?”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被婆婆和太婆婆排除在外的感觉着实心酸,相公又不在身边,果真是半点依靠没有。贾菘媳妇叹一声没说什么,回自己院子陪孩子去了。 另一边,林茈玉在邢夫人的主持下给贾母和贾赦上了香,也见到了鸳鸯等人。 初时贾母将鸳鸯等人的身契给了林茈玉,被她转到自己名下,贾母身死之后她就按照当初的约定,将身契都放了。 七、八个大丫头为贾母送了终,又送她的棺椁一路回到金陵安葬,无论在哪个时代都算得上忠仆了。如今七、八个人只剩下包括鸳鸯在内的三个人,那些散了的也不必苛责。 王熙凤正巧说道:“……为老太太守满三年,琥珀她们要走,我想着她们伺候了老太太十几年,再耽误下去错过好年纪,每人给了几十两银子就让她们走了,却剩鸳鸯几个不肯走,说要一辈子伺候老太太。” “她们既有忠义,便不能叫她们寒心。我大约只来这一回,还请二嫂嫂替我转交。” 林茈玉回头用眼神示意,雪容立时掏出银票来。 王熙凤忙推拒:“贾家正经的孙子、重孙都在,哪有要外孙女钱守孝的?如今不比当初,家里也用不上这么些花销,你若有心多上两炷香,老太太必定高兴。” “二嫂嫂收着吧,如今花销的都是我的嫁妆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便是扔在水里听了响,也没人能说什么。” 推拒拉扯几次,王熙凤才收下:“你这样说我就收下了,鸳鸯几人名下都是挂着田产的,回头我直接将银子给她们,让她们自己决定。” 当面送的银子总容易被拒绝,索性就等林茈玉回去之后再给,省去更多拉扯。 到晚上王熙凤和邢夫人盛情挽留,林茈玉留下吃了晚饭才回去。没过几日王熙凤又邀请上门,还请了邢岫烟。 “我派人去给四妹妹传话,她不肯来。打从她相公去后,家业都有儿女撑着,她吃斋烧香竟像个活佛。”王熙凤摇头叹息,也算是间门接替惜春开脱解释。 林茈玉道了一声无妨,并不追究。这本来就是惜春的路,虽说没有如她所愿去馒头庵出家,但这样清清静静的,已胜过当年提心吊胆。 邢岫烟亦记得林茈玉。她幼时家贫,连读书识字都是妙玉所教,荣国府的那段时间门虽是寄人篱下,但和姊妹们相处的那段时光却是她最自在的时候,出嫁后虽说有了新家,但到底为人媳、为人妇,后又为人母,如何比得上与姊妹们一处? 如今再聚一回,算是遥遥回应了当年的那段时光。 祭拜了贾母,见过了故人,冬日忽地就来了。离开姑苏的时候天气还算凉爽,眼下要准备过冬,明年开春之前大约都不会离开金陵了。 南方的冬季不如北方寒冷,却潮湿阴冷,北方只要避开那刀子一样的风再裹上厚衣裳就暖洋洋,可南方刀子却藏在衣裳里。林茈玉等人初到金陵,再加上允佑身体的原因,预备过冬的东西足足准备了一个月。 等雪花飘下来,允佑裹得粽子一样在轮椅上,轮椅下方掏空的位置还熏着草药,淡淡的药香飘出来,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暖和又舒适。 “常听人说南方许多地方不下雪,可这雪瞧着比京城里并不小。” “南方地界大着呢,这才是江南,再往南走到了海边才是终年无雪,咱们裹着裘衣,他们还穿着纱衣呢。” “就你知道,爷不知道?当初□□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爷没去过。你去过?” “……没有。” 这辈子没去过,上辈子也没去过,这辈子生在南方长居北方,上辈子是生在北方暂居过南方。说是后世交通发达想去哪就去哪,但在生活和金钱的制约下,却还不如眼下自在。 叹口气,林茈玉往轮椅方向凑凑,从药香里汲取热量。 魔法攻击只能用魔法防御来对抗,单纯穿厚衣裳是没用的。 不过林茈玉有钱,允佑的钱虽然没拿出来,但他也有钱,在这个世界上有钱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墙壁都改成双层烧上炭,还有飘着药香的手炉、脚炉,再潮湿的屋子也能熏干燥。 这是这么多年两人过得最安静的一个新年,写封奏折给皇上拜年请罪,然后就什么事都不用干了,年下采买的东西够用就成,除了几个熟悉的人上门,其他连拜年送礼的人都没有,轻松闲适的两人还跑出去看了烟花。 结果第二天允佑的腿就疼了大半日。几个太医愁眉苦脸,不知道允佑身份的本地名医骂骂咧咧,原计划开春离开金陵,一推就推到秋季。 螃蟹又长成了,但允佑已经不能吃螃蟹了,从姑苏阳澄湖送来的大闸蟹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后两个骂骂咧咧的本地名医大发慈悲允许他吃一只。 他吃完自己那只,就盯着林茈玉手里的:“你祖籍姑苏,该是最会吃螃蟹的,怎么蟹八件用得像舞枪似的?” “祖籍姑苏就要会吃螃蟹?你不知在京城,螃蟹都是可以拿来做螃蟹宴的。” “什么螃蟹宴,多名贵似的。”允佑嗤之以鼻,即便大闸蟹送到京城不易,但权贵们不还是想吃就吃?左不过多花几两银子的事。 话这样说,但略微思索后,他还是命人去采购了十篓蟹,送进京给戴佳氏。横竖时不时都要送东西回去,眼下正好有蟹,和送回去的其他地方特产没什么区别。 京里戴佳氏收到这么些螃蟹吓了一跳,谁没事吃这么多这个?两只都够她一顿饭了,就是把螃蟹当馒头啃也吃不了这么多呀。 无语凝噎了好一阵子,她才命人将活蟹、死蟹分开,死的留下赏人,活得给相熟的太妃送去些,再给孙子、孙女们分些,好一通打发才分完。末了给允佑的信中还要尽说好话,很高兴他惦记着额娘,螃蟹好吃云云。 林黛玉和林瑾也收到林茈玉送来的螃蟹。林瑾倒是借花献佛请客开了个螃蟹宴,一群文人附庸风雅写了不少词句,却被林黛玉一首就盖过去了。:,m..,. 227 第 227 章 因为允佑身体的原因一…… 因为允佑身体的原因一行人暂留在金陵,随行太医负责诊治的同时,也将他的身体状况传回太医院,间接送到了雍正面前。 第二年冬天仍旧是在金陵过的,请安拜年的折子送进京城,返回来是胤禛的慰问,嘱托允佑好生调养身体,不必着急回去云云。 对胤禛来说,和他处得来的兄弟着实不多,与其让允佑回去,顶着和他同辈的亲王帽子在宗亲朝臣面前晃悠,倒不如让弘曙这个小辈露面,至少他作为伯父,教训起小辈来没有丝毫顾虑,连借口都不用认真找。 第一年住在金陵还有诸多不习惯,第二年就差不多都习惯了,只是林茈玉无意在金陵定居,允佑也没有想法,于是在第三年吃螃蟹的季节再次来临之前,一行人早早返回姑苏,特意住到了阳澄湖边。 林茈玉是爱吃螃蟹的,幼年时林黛玉体弱偏寒,林如海和贾敏也不大康健,家里的螃蟹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后来到京城,虽然还是能吃到螃蟹,但却很少像小时候那样随意吃了,而今倒又吃起来。 只是他们两次回来,林家的人反应再慢也察觉到了,很快便有人找上门来。 林如海从曾祖开始便是一脉单传,林家的亲戚早出了五服,可那些找来的人对着林茈玉却一口一个堂姊、堂妹叫得亲热,仿佛都是从小一起长大最亲近的兄妹。 不过他们仅是找上门来,并没有提出什么要求,林茈玉也就不大在意,她们愿意上门来逗趣就说上几句,横竖这边没有多少认识的人,就当解闷。 只是林家的人一来,很快就会有人闻着味发现这里有个隐居的老王爷,所以只在阳澄湖住了个把月,他们一行人便又启程继续往南行。 行至半路,林茈玉忽然想起福建总督给康熙进贡芒果的事情,趁着芒果的季节还未完全过去,叫人弄了芒果过来。 从福建、台湾送芒果到京城,因为保鲜技术问题导致康熙吃不到新鲜芒果,但眼下这个距离已经可以了。 允佑自诩为皇子,天下的好东西没有他没吃过、没见过的,但这芒果他真没吃过,对着盘子里奇形怪状的东西半晌没下手。 “这是什么东西?” “自然是好东西。”随行的下人都是从京城带出来的,他们也没有见过芒果,不知道怎么处理,于是林茈玉亲自动手,剥皮、切块。 允佑却被果核吸引视线:“这么大的果核,能有多少果肉吃,种植起来不值当。” 生产力相对低下的时代,种植粮食才是正道,这样果核大的水果的确很容易被嫌弃。皇子脑上线,林茈玉不跟他纠缠,将切好的果肉盛在碗里,放上勺子递给他。 捏着勺子,允佑很嫌弃的吃了第一口,然后将整碗都吃干净,并且吃了第二碗。 能送到他们面前的芒果,必然是经过挑选,他们从京城带来的人不认识,自然有识货的人,芒果个大、软糯、香甜,在所有的水果里都是比较罕见的口感。 最要紧的是,太医也没见过。螃蟹性寒不能多吃,但芒果根据产地推测是不寒的,一口气吃上两大碗,太医也找不到借口阻止。 于是允佑从对螃蟹的爱而不得,变成每天炫两个芒果。 可惜,天气渐冷,芒果的季节要过去了。 对此,允佑痛心疾首:“这么好的东西,爷竟然才吃到,夫人,藏私就是你的不是,这样的好东西不早些告诉爷,眼看要过季才拿出来。” 出来的时间门久,他对林茈玉的称呼从福晋变成了夫人,听起来亲近不少。 林茈玉很是无辜:“不是不说,而是说了这东西也送不到京城。咱们吃的已经是熟透了,再往北走上一两日就熟烂了,熟成一滩烂泥,你吃?” “……” 熟成烂泥自然是不吃的,但贵为皇子却还有许多东西他没有享受到,怎么想都觉得亏。 沉思片刻,允佑抬手下令:“继续南行!” 越往南行,气候越暖,冬季的脚步都被拖住了。进入两广地区,甚至错觉冬季已经过去,春季正在来临,恍惚给人四季错乱之感,更别提还有街上摊贩贩卖的各种水果。 如此景象,与四季分明的京城完全不同,让允佑陷入沉思。 早就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的震惊还是无法掩饰,他目之所及不认识的水果就有三、四样,当即便决定在这里暂居。 姑苏没住多久,倒住在两广了。说起来,清朝皇室是从关外来的,四舍五入就是东北,东北人的第二故乡是三亚,真是一点没毛病。 意外的古今连动让林茈玉嘴角抽了抽,不过她还记得这些水果含糖量比较高,允佑若是吃多了再得糖尿病,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所以她很“宽厚大度”地让人送了些水果去给随行太医,又叫人去寻当地名医。 华夏幅员辽阔,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到一处都要寻找当地的名医,并不是因为不信任太医,而是因为各地气候不同,相应治疗的方案也要进行调整。请了当地名医过来,他们自然会说起哪些水果含糖量过高不宜多食。 允佑的快乐只持续了六天,当地名医登门的第二天,他的水果供应就被掐断了大半,然后开始无穷无尽地喝汤。只是在他的传统文化中,此汤非彼汤,每天恨不能喝三顿汤的生活着实让他烦恼了好一阵子。 总体说来两广地区抵不上京城繁华,但过多了京城的日子,换一种生活方式也不是不能接受,允佑和林茈玉这一住就住到了雍正八年。 彼时京中大局早定,曾经够能力与胤禛相争的兄弟们几乎都已经不在,允佑这个曾经握有军权的皇子存在感更是一降再降,如果不是弘曙还是世子而不是王爷,多少人会记得还有个离京养病的老王爷? 如今就算将允佑的身份公之于众,上门来拜访求见的人也没有多少,只可惜他们却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尚且不知允佑身份的大夫诊了脉,私下对着林茈玉摇头:“老爷的身子再调养也调养不好了。从脉象看早年便亏损得厉害,又多思多忧,人能承受的压力是有限度的,超过了就会把人压垮,更何况本身他的腿就……” 传闻康熙读书的时候,因为学习强度过大曾经累到吐血,允佑等兄弟沿用的是康熙那套教育,只有老五允祺因为养在太后膝下躲过了一劫。学习、被抛弃、兄弟相争等等多重压力聚集在一身,允佑没疯都算他精神强大,林茈玉并不意外。 “可能看出还有多少时候?” “虽说近几年养得不错,但根源问题在那,至多一二年吧。” “有劳。”略微颔首,林茈玉命人将大夫送出去,转身欲回屋,却见允佑不知何时在门口,正瞧着这边。 心知肚明的谎言到了戳破的时候,老夫妻两个是时候该说说心里话。屏退随从,连雪容和赵诚都没留下,林茈玉推着允佑慢悠悠绕着花园转圈。 “就说那些太医没什么大用,连个实话都不敢说。”允佑一张嘴就是对太医的嫌弃,这段日子被太医和大夫管着,两者他都很嫌弃。 林茈玉含糊其辞:“出来这么远,总得有个太医跟着。” “哼,眼瞅着爷不成了,他们也可以回去了。等爷走了,你就不大能出来,园子再修整修整,有额娘陪你住。” “等你走了,我也就该走了,这地方有什么好留的。” “嗯?”允佑诧异回头,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个答案。 作为亲王福晋,林茈玉日后也是太妃,又不受宫规管制,其实是可以想去哪就去哪的。但允佑还有顾忌,就是林茈玉那地动仪一般的预见能力,她留在淳亲王府这份能力就属于淳亲王府,她回姑苏这份能力就间门接还给了林家,出于私心他出言试探,却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你要走,难道要殉情不成?” “是是是,我和你一起走,下葬一回省事,免得陵墓的门开开合合麻烦得很。”林茈玉白眼一翻,这男人自信得很,脸皮真厚。 “哈哈哈,行,那爷要是先走,就在下头等着你。你要是不跟上,爷就来把你抓下去!”这语气听起来心情不错,但却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皇家的人无论什么时候脑子都复杂,林茈玉才不与他纠缠:“什么时候回京?” “入冬的时候吧,免得死在半路上尸身发臭。我就罢了,你们女人家不好。” “去你的!” 既已知道结局,什么忌口索性也就不管了,放开吃喝小半年,到夏季时却先接到了京中传来的胤祥的丧讯。 允佑看完来信,双眼放空:“皇上登基时将众人改胤为允,如今允祥又改回胤祥,可见圣上隆恩。当初太医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我还以为自己短命,没想到竟然还是兄弟们中长命的。” 讽刺一笑,他将信随手甩在桌上:“也不必等入冬,准备回京吧。” 夏日炎炎,南方更是闷热,允佑却铁了心要回去,林茈玉都劝不住。无奈,只好匆匆收拾东西启程,与来时的散漫相比,归程可谓迅疾。 说来也怪,行程匆匆条件艰苦,允佑没有半分不耐,可一入京城他的精气神就仿佛被抽干净,看人的视线都浑浊了许多。 弘曙在府上迎接,弘晫等人只要在京的都回来,但允佑没见他们,赶着去送了胤祥最后一场。亏了胤祥停灵时间门长,否则他还赶不上。 从丧事上回来,他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太医一趟一趟来,但得出的结论都一样。戴佳氏也不能再安居,日日念经祈福,比起当初康熙驾崩时更伤心十倍。 宫里也着人来探望了,但并没有什么用。 七月二十四,允佑走在了他生辰的前一天,比历史上的离世时间门晚了三个月,但终究没多活过这一岁。 弘曙承袭爵位,王府开始举办丧仪。守孝的素色丧服送到林茈玉面前,她却只是挥了挥手。 雪容心下不安,叫了一声:“福晋?” “我记得库房有一对银质的鹿角簪,你去拿来。” “是。”雪容福身应下,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见林茈玉坐在梳妆镜前翻找首饰,才抬脚出去。 银质的饰品等闲很少使用,多是守孝时才拿出来,被压在底下。等雪容终于找到那簪子回来,还没进门就被从屋里跑出来的丫头撞上,簪子掉在地上。 “慌慌张张干什么!” “姑……姑姑,福晋她,福晋没了。”小丫头都快哭了。“奴婢方才进去添茶水,见福晋躺在床上以为福晋累了,就问了两句,谁知福晋不答,然后……” 不等她说完,雪容顾不得地上的簪子,踉跄着跑进屋去。 只见床上林茈玉穿戴着她日常的服饰,神色平淡,就仿佛睡着了似的,床头的熏香向上绕出云似的纹样,然后在她头顶上方消散干净。 另一时空,医院里一位中年妇人小心翼翼将刚点燃的檀香放在床头,确认烟火未断才松开手。而后她叹口气,轻轻在床边坐下,转头的瞬间门,瞧见病床上人的眼皮动了一下。 “医生,医生!我姑娘动了,我姑娘动了!” 中年妇人死死盯着眼皮,确认眼皮又抖了一下,立刻冲到门口叫医生。 在她急切的声音里,躺在病床的林茈玉慢慢睁开眼睛。 就在这一瞬,床头的檀香拦腰截断,带着烟火的上半截掉落在地上,连火星都没留下。:,m..,. 228 番外一 淳亲王府两件丧事前后…… 淳亲王府两件丧事前后不超过三天,戴佳氏病倒在床上。弘曙福晋一边准备着公婆的丧事,还要请太医来照看太妃,免得府上三件丧事赶在一起,那就真是流年不利了。 林府里林瑾匆匆告了假,站在林茈玉棺椁前着实想不明白:“自来都是听你们说起别人,怎么到了自己反倒连句提前的话都没有?” 同样来参加丧事的林黛玉一身素服,脸上却看不出悲伤,听见这话还笑起来:“什么别人自己,不过是巧合。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人生谁不是如此?” 这话听着是安慰,可林瑾却从中嗅出不一样的味道,忽地转头直勾勾盯过来:“别人和自己到底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何况她又不是别人。” 林瑾还要再说,但允裪从后头走来,他身上还有为兄长带的孝。 “你们姐俩在这里说什么?弘曙一夕之间失去阿玛和额娘,丢了魂似的,老太妃又病倒了,他一边守孝一边侍疾,你们不去看看?” “正说要去呢。“林黛玉接过话,跟着允裪转身往后走,走到门口处忽然停住脚步,回身悄悄将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中间,比了个“嘘”的手势。 心脏猛然下坠,林瑾知道他猜着了,抬脚便要追过去。 却正好一个小太监过来:“林大人,前头来了几位大人吊唁,世子在里头,您去看看吧。” 府上正忙,弘曙又不得空,允裪和林瑾一个叔叔一个舅舅,都是过来帮忙的。这小太监看见他,自然过来请。 一打岔的功夫,林瑾的视线再追出去也看不见林黛玉了。 “罢了,带我去瞧瞧。” “嗻。” 小太监忙在前头引路。林瑾回了两次头,到底没去追林黛玉,但他心里已经有猜测了。 四十多年前,林茈玉比林黛玉早出生了三刻钟,四十多年后,林黛玉比林茈玉晚走了三天。 淳亲王府的引魂幡还没有撤下去,履郡王府的幡又挂了起来。 与淳亲王府林茈玉、允佑夫妻先后离去不同,允裪没有半分不适,他铁青着脸命儿媳妇操办丧事,本人则冲到林府。 “你长姐、二姐先后去世,她们在离开之前,就没有跟你说什么?” 看着允裪脸上的怒火,林瑾就知道林茈玉和林黛玉没有提前告诉他是对的,但毫无征兆的接连失去两个姐姐,怎么没有人问他的意愿? 长叹一声,林瑾还是选择了说实话:“长姐去世时,二姐的确说过什么。她们二人本就非常人,姐夫你应该知道吧?如果我没有猜错,二姐去世时应该和长姐差不多,安安静静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伤痕病痛。”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屋内一片死寂。 他说得没错,林黛玉走的时候很安静,甚至相比林茈玉离开时的安详,她的嘴角还挂着微笑。 二人相对半晌,而彼时的三十三重天之上灵河畔,历劫归来的绛珠仙子站在她降生的三生石旁,面前是迎接她的芙蓉仙子和莲花仙子。 芙蓉仙子娇笑一声,微微屈膝福了一福:“恭喜绛珠仙子历劫归来。你真是好福气,众仙化形历劫,哪个不是剥皮换骨?神瑛侍者误你,却正正好成全了你一劫。” 原来这芙蓉仙子正是早早登仙的晴雯。她在凡间虽有错处,却正直刚烈,恰好弥补了投生前风流怨鬼之孽,艳怨全消,便做了那芙蓉仙子。 在她旁侧的莲花仙子不是甄英莲又是谁?她生来带煞,须得祸害父母又死于非命,方能破劫升仙,却阴差阳错跟了胤褆,父母没有祸害成,王府中的人情冷暖尝了个遍,竟也终得圆满。 “正是呢,知你今日升仙,我等特来迎接。”莲花仙子笑着,侧身让开去路,伸手做出邀请姿态。 既是正经的草木神仙,自然要见过百花仙子,唯有那凡俗之心未断的风流孽鬼才去归警幻管辖,伺时投身凡间历经苦厄,等待机缘洗去冤孽方能成仙。 绛珠仙子点头致谢:“有劳二位仙子,请。” 既已成仙,凡间种种不过大梦一场,三人今日相见算是斩断前缘,日后各司其职,同修仙道。 互相点头致意,三人化为三朵祥云,向着百花仙子所居的蓬莱仙岛而去。 神仙过境,彩云翻飞,一僧一道察觉天上霞光,猛地抬头,掐指算起:“糟了,绛珠仙子竟已飞升成仙,你我岂不白忙一场?” 癞头和尚盯着天上眼睛乱转:“绛珠仙子既已飞升,那异世来的孤魂呢?若非有她,一切自该按照薄命司所载而行。” 跛足道人再次掐指,越掐眉头皱得越紧:“怪哉,那孤魂已经回去,而且两世之间通道被径直截断。” “什么,是何人竟有如此本事?” 修仙得道者自当各司其职,失职自有天条追责,他二人游戏人间积攒功德,与那风流孽鬼说来都是一类,等待机缘成仙罢了。 巧遇补天顽石,于他二人是天大机缘。那顽石果然好骗,三言两语就被哄到人间,却谁能想到会有异世孤魂越世而来,如今绛珠仙子已归天,他们却还没找到顽石所在,随绛珠仙子入世的一干风流孽鬼中却有两个成仙得道。 苦心布的局白费,二人相顾无言,半晌转头看向旁侧痴痴傻傻的贾宝玉。 没有顽石,又何需神瑛侍者?瑛,玉也。神瑛侍者,顾名思义。 通灵宝玉丢失至今,没有丝毫下落,两人轮流卜算多年都没有找到,便知那顽石已经被世俗污秽侵染,再不是被女娲娘娘祭炼过的补天之材,即便找到,他二人又如何有女娲娘娘的通天彻地之能? 从头至尾,真正的仙根仙骨也不过是一个绛珠仙子,一个顽石罢了,没了他们,其余风流孽鬼又有何用?可恨如今那风流孽鬼都能成仙,他二人还在尘世流连。 再次对视,两人皆知再将贾宝玉留在身边无用,反而会因为带着痴傻的凡人耽误脚程。 相伴多年,无需多言,他们没再开口,一言不发带着贾宝玉往人多的镇上走去。到行人最多处,二人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个衣着还算整齐的痴痴傻傻的中年男子。 投身荣国府享受人间富贵,是一僧一道为他选择的开局,只是棋局开始未必会按照下棋人的心思去走,在贾宝玉风流无度与孽鬼产生无数牵扯的时候,他重回仙道仅剩的希望就在绛珠仙子身上了。 警幻引他见识男女之事,不过是希望他见识过后能明白,男女之事不过如此,却不料行差踏错引起了桩桩孽缘、条条人命。这份因果警幻也是要背上的,偷尝禁果的始作俑者袭人自然也躲不过。 如今棋局已毁,黑白棋子只剩下黑棋,也就无用了。他若果真还有机缘,便自己去寻找吧,一僧一道已是无能为力。 舍弃了神瑛侍者,一僧一道漫步在山间。辛苦白费许久,功德没捞到,却要背上因果,他们心中如何过得去? 胡乱行着,忽然见前头出现一白发老翁,分明拄着拐杖,登山却如履平地。 这荒无人烟之处,如何会有老翁?难道是同修仙道的道友? 两人对视,脚步迈出,眨眼就出现在老翁面前:“这位老友,你这是往哪里去呀?” 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与高深莫测,跛足道人侧身询问。 那白发老翁闻声抬起头来,被须发遮挡近半的脸看不大清楚,他却认出了面前二人:“是你们,许久不见了,大师。” 一僧一道心中更加惊骇,他们怎么不记得还在凡间有认得的人? 仿佛没看到他们的惊讶,老翁笑呵呵的:“二位贵人多忘事,想来不记得老朽了。仙长云游四海,可还记得那年花灯节上,你们说过一位女娃儿是祸害父母的孽障?” 孽障?那不正是前不久才从天上飞过的莲花仙子? 一僧一道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还能听到当年的事,亦没想到甄士隐还活着。 甄士隐的命数原该是被女儿拖累,饿死在寻找女儿的途中,他们二人见他有慧根又心存善念才渡他一渡,却没想到不用他们二人,甄士隐竟还活着。 果然有慧根之人自会得道,即便那时无人渡,过后自有人渡。 所以,他们错失了渡甄士隐的功德。 二人沉默中,甄士隐哈哈大笑,再提起当年的伤心事没有丝毫愤怒,反而抬手对着二人拱手一礼,深至腰下。 “今日再见,便是有缘,我已是许久没见过旧人了。哈哈哈。” 摸摸胡子,甄士隐大笑着离去。 他得甄英莲那年,已经年过半百,甄英莲若是还活着,也该半百之数,可观甄士隐当下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大约他已送走了他的所有旧友。今日之笑与当年毫无关系,只为在这世间还能遇到相识之人。 如此洒脱,果然深具慧根。 一僧一道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甄士隐远去。 良久,他们似乎明白什么,转身回去寻找被他们抛在集市的贾宝玉。 可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哪里还能找到贾宝玉的影子?:,m..,. 229 番外二 话说荣国府分府时,前头贾赦一…… 话说荣国府分府时,前头贾赦一家奉养贾母,仍旧居住在荣国府中,贾政一家则搬到后头,与荣国府分开另立贾府,袭人等人作为贾宝玉的通房丫头,自然都是要跟着搬到后头去的。 贾府,听名字便知不如荣国府,无论是住处、奉银,从荣国府搬到贾府都缩水了不止一个层次。尤其在贾政被罢官之后,府上的开支再次缩减,曾经每月能领一吊钱的大丫头如今和三等小丫头一个份例,袭人的一两银子也少了一半。 说来以往袭人拿多少银子并不要紧,横竖贾宝玉屋里的银子都是她支配,其他的丫头不仅不知道银子在哪里,甚至连称银子的称都不认得。如今她到手的银子少了,就连贾宝玉屋里的银子也归王夫人支配,她再不是掌事大丫头了。 而且满屋子的丫头谁没有被贾宝玉上手?她除了是贾宝玉开荤第一人,其余并没有什么特殊,连个姑娘都没挣上,这“准姨娘”之说再没人提起,也就没意思了。 更别说之后宝二奶奶进门,带进来的陪嫁丫头都是十五、六岁,正是贾宝玉最喜欢的年轻漂亮姑娘。宝二奶奶更是被家中娇宠着养大,模样漂亮性情骄纵,初进门时也与贾宝玉很是恩爱了一阵子,只是总怀不上孩子又有婆母在上头压着,才慢慢生分。 可是即便生分了,屋子里还有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姑娘,还有源源不断为了留下子嗣送进来的丫头,那些以往高高在上的副小姐们,慢慢被排挤到边缘去了。 “袭人,你做什么呢?” 脑海中在回忆着过往的日子,忽然旁边响起说话声,袭人蓦地回神:“什么?” “我说你在做什么呢,好好地吃饭,你却把饭摆在里头,把菜摆在外头,这是要人怎么吃?”蒋玉菡常年侍奉权贵,脾气早练出来,无论遇见什么事总是温温柔柔的,一边说话一边还将饭菜的位置摆正过来。 袭人低头,这才看见桌上被她摆得乱七八糟的饭菜,筷子都放到中间去了。 她连忙纠正,口中解释:“方才一时出神没有注意,我这就换过来。你今日可还要出去?” “晚些再出去,有两家送了帖子来,少不得都要去走一遭。晚上你先歇着,不用等我。” 说着,蒋玉菡在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分好,将袭人那一双递给她。 袭人接过,心里却不知为何闷闷的:“我近日来总心神不宁,不若你想个法子推了吧,接下来几日都不要出去了。” “若能推脱自然好,只是谁又是好推脱的?罢了,你先用饭吧,我早早出去,看着时辰能早些回来最好。” 看看外头时辰已经不早,蒋玉菡思索片刻放下了筷子,招呼外头的少年准备车马。 虽说蒋玉菡是戏子伶人,但也是服侍贵人的,在金银上从不欠缺,否则也不会和贾宝玉、薛蟠等人交好。他出身不好不能豢养奴仆,但雇佣一、两个长工、短工还是使得,再招几个学徒,服侍的人尽有了。 少年在院中套着马车,袭人用帕子裹着两块糕点出来:“路上吃两口吧,人家高门大户万一等着,也不知到什么时候。” “好,你快回去吧。”收下帕子,蒋玉菡钻进马车。 袭人目送马车出门,回到屋里看着满桌菜肴,也没有多少胃口:“给我留下些,其他的你们分了吧。” “是。”学徒小丫头应声上前来收拾,将原封未动的菜又撤下去。 等屋里安静了,袭人胡乱吃两口,就坐在床边缝衣裳,脑子里断断续续回想着过往,不时从枕头下拿出一个香囊来,在手里摩挲两下又放回去。 太阳西斜,一件衣裳补完,就看不大清楚了,袭人招呼丫头来点上灯,然后准备补第二件衣裳。 正忙活着,忽然听到院门打开的声音。 蒋玉菡出去从没有这么快回来的,莫非是有人来了? 袭人放下东西,站在窗边往外瞧,却见果真是蒋玉菡。她这才走到门口出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你快来!”蒋玉菡似是很着急,一边进院子一边拉扯着什么。 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袭人还是出来,然后就见蒋玉菡竟从外头拉进来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东张西望,似是心性不全的模样。 “这是谁,怎么领到家里来?” “谁,你问他是谁?你来看看他是谁!” 这样的语气,从蒋玉菡的口中着实罕见。袭人心下一慌忙下来,就着月光认出来人。 “宝玉,宝玉!” 两人都来扶着,将浑浑噩噩的贾宝玉拉进屋里,又招呼人烧水、准备干净衣裳,忙得热火朝天,连权贵的邀请都忘了。 袭人照顾贾宝玉是早就做熟的事情,蒋玉菡也与贾宝玉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多时两人就将贾宝玉收拾干净。虽说不比当年面如冠玉,可收拾干净的贾宝玉也算得上俊朗,只是双目无神,怎么都不是当年的浊世佳公子。 打理好衣领,袭人擦去眼泪,从枕头下将香囊取出,又从香囊里取出玉来,小心翼翼挂在贾宝玉脖子上。 玉质坚,这么多年并没有损伤,只是上面恍惚蒙了一层雾,不再是通透明亮,更像是磨损过的石头。原本用来挂玉的项圈也没了,换成简单的红绳,上头的穗子也是袭人才打的。 调整好玉的位置,袭人到底落下泪来:“当年二爷不告而别,这玉我还替你留着,如今也算物归原主。只是你怎么就变成这样,瞧见人也不认得,难道是在恨我吗?” 她忍不住落泪,蒋玉菡也擦拭眼角,忽然想到什么:“当年你说找不到宝二爷,不跟同我离开京城。如今离了京城,却遇见宝二爷,宝二爷莫不是遇见什么才变成这样?” “这……当初二爷离家的时候还是清醒,难道他不是离家,是被拐子拐出京城了?” “害,二爷又不是小孩子,当年也有三十岁,哪里的拐子拐三十岁的人?” 袭人习惯将贾宝玉当小孩子哄骗照顾,除了在床上,从未将他当成正常的成年男子,被蒋玉菡的话噎了一下,却也找不出别的理由来。 两人就这样看着贾宝玉好奇地拨弄玉,半晌蒋玉菡叹道:“无论什么缘由,找到就好。看他这样子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能再让他出去,在京城也好不在京城也好,人找到就好。” “你说的是,人找到就好。”袭人又擦了擦眼泪,忽地想到这么晚贾宝玉定是没吃东西,便叫人去准备吃食,又喂贾宝玉喝水,忙活完了才想起蒋玉菡。 “坏了,你不是应了人家要去唱戏,半路折返,岂不是误了?” “无妨,方才我扶宝二爷进门,已经让人去替我告病了,过两日再登门赔罪就是。” 适才还说不能得罪人家,遇见贾宝玉也不管什么得罪不得罪了。蒋玉菡说得理所当然,袭人也丝毫不觉意外,点点头应下,二人围着贾宝玉照顾了半夜,第二日哄他吃了早饭,才请大夫来看。 虚病不是实病,等闲大夫如何看得出来?换了三四个大夫,也不过得出一个痴症,但袭人和蒋玉菡仍旧觉得不觉意外。 “他这个人自来痴性大,不知遇见什么事才变成这样,有劳大夫开几服药养着吧。” 治不好病也吃不死人的药,大夫自然乐意开,留下药方带着银子欢欢喜喜就走了,剩下袭人和蒋玉菡日日精心照顾。 为了贾宝玉,他们还专门请了个懂些医术的婆子来,为他煎茶熬药。 无论曾经做过什么,到了他们还愿意为了贾宝玉付出时间精力,当年的情义到底还有几分是真的。 一个神志不清的人不好出门见人,他们便将贾宝玉养在家里,没有单独的院子就空出厢房来,就这样养着,一个月、三个月、五个月、一年、两年…… 也不知过了多久,某一日早起,袭人端着洗脸水打开门:“宝玉,可起来了?” 都是寻常人家,叫二爷难免会引人多想,她便对外只称这是她弟弟,因为父母不在接过来养病,人们虽然会议论几句,但也能接受。 她手忙着端水,用胳膊关上门,再转过身却险些撞到人。 “哎呦,你怎么站在这?怪吓唬人的。快过来洗脸,一会吃包子。” 放下水盆,她转身欲伸手,却听耳边响起久违的声音:“不必了,我这就走了。” “什么?”她猛地抬头,只见贾宝玉还是那个贾宝玉,可哪里还有半分痴傻的影子? 仿佛没有看见她的惊讶,贾宝玉继续道:“这些年多谢你们的照顾,只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已尽了。日后若再相见,便是相逢陌路,各自安好吧。” 说完,贾宝玉径直开门走了出去。 这变故来得突然,袭人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等她追出去,院门大开,哪里还有贾宝玉的影子?:,,. 230 番外三 林茈玉从医院醒来已经十来天了…… 林茈玉从医院醒来已经十来天了,刚醒来的时候她玩手机、打游戏、给同学朋友报平安,忙得不亦乐乎,但每天都在床上躺着,时间久了难免腰酸屁股痛浑身不得劲。 “妈,我真的已经好了,你看。”为了能够出门,林茈玉第三次向妈妈力证她已经恢复健康,徒手掰开了一个苹果。 然而妈妈不为所动,眼睛都没眨一下,倒水的手稳如泰山:“在我进来之前,你用水果刀在苹果上划了一圈,别以为我没看见。” 这么隐蔽的动作都被发现,林茈玉瞬间萎了,只好可怜巴巴地承认:“妈,我真的好了,医生都说我好了。下周我还有个论文要交,我得回学校了。” “不行,在十五之前你哪都不能去,就在医院里待着。学校那边我早就去过了,你不用担心。” “妈~” “叫出花来也没用,你出了这么大的事,要不是我早有准备,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既然醒过来了就老实待着,等能出门的时候再出门。” 妈妈态度坚决,将沏好的果茶放在桌上,拿着空水壶出去接水,走到病房门口还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明明白白写着“我盯着你呢”。 林茈玉撒娇失败,瘫倒在床上,举起手机,翻着不知道哪一版的《红楼梦》。 作为历经百年的文学名著,《红楼梦》的版本太多了。有的说顽石和神瑛侍者是同体,有的说他们没有关系,有的续本林黛玉泪尽而亡,有的续本林黛玉另嫁他人……但无论哪个版本,里面都没有林茈玉这个人。 她好像真的只是在病床上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之后她还是她,《红楼梦》还是《红楼梦》,二者没有任何交集。 可从妈妈的反应来看又不是这样。林茈玉醒来之后看到了床头的檀香,可妈妈很快就将檀香收起来再也没有点过,而且坚持在本月十五之前不让她离开医院,问就说是师父吩咐的。 那个前后两辈子在梦里见过一回的神仙老头,似乎就是证明那不是个梦的唯一证据了。可是…… 病房门打开,妈妈拿着接满水的水壶回来,另一只手还提着一袋子水果。 “无聊就多吃点东西,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只能输营养,人都瘦了一大圈。” 林茈玉一个翻身,趴在床上看过来:“妈,等我出院能去见见你那个师父吗?” “去见他干什么,你不是不信吗?” “哎呀,这不是好奇吗?也不是不信……也不是信,就是想去看看,你带我去看看呗。” “哼,就算你现在信也晚了。师父是我年轻的时候认识的,现在人家早隐居了,连他自己的徒弟、徒孙都未必能经常见着。距离十五就剩两天了,你再凑合吃两天医院的饭,等出院咱们吃好吃的去。” 说完妈妈就把削好皮的苹果塞了过来。 林茈玉垂头丧气地叼着苹果从床上坐起来,吭哧吭哧咬着苹果泄愤。 不过世外高人不问世事好像才是正常的,哪有高人像一僧一道那样,一边上门讨要这家的女儿,一边上门给那家的女儿赠医施药,双标得明明白白就算了,眼珠子都快盯在贾宝玉身上了。 那天她觉得有些心里发慌,硬撑着打发走雪容就躺在床上,没想到一觉醒来就到了医院。也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长叹一口气,她又用力啃了一大口苹果。 这清脆的声音让妈妈很满意:“苹果苹果,吃了平安,等出院之后一天吃一个。” “那我就吃成苹果了。” “胡说八道!” 刚训斥一声,安静的病房内响起手机震动的声音。林茈玉翻身将手机从枕头底下拿出来,却发现不是她的手机在响,再转回头来就见妈妈拿着手机走在窗户边,低着头不知在跟谁发消息。 自从她醒过来之后,妈妈就一直在医院陪着,工作上的事情肯定耽误了不少,大概是在说工作上的事。 林茈玉没多想,啃完苹果就把自己扔在床上,百无聊赖地乱刷手机。 不一会就听妈妈说:“我出去一下,你在病房里老实待着。” “嗯,不着急,你有事情就去忙。”摆摆手,林茈玉还在划拉着手机。 正巧看到一个推文,上面第一句是“妈妈遗传了外婆的不孕症……” 她不爱看这些,顺手就刷了过去,可刚刷过去就感觉不对,翻回来将第一句话认真读了三遍。 一定是今天早上起床的姿势不对,都看见网友说胡话了。 想罢赶紧刷过去,拯救自己所剩不多的脑子。 医院每天都有查房,又要做身体检查,所以早上起来的很早,刷了一会手机,林茈玉的眼皮就开始打架。听听门外没有动静,想着妈妈要过一会才会回来,她将手机塞回枕头底下,闭上眼睛不一会就睡着了。 说来也是神奇,自从回来之后,她每天都睡得很快,似乎只要闭上眼就能睡着。这不是,刚闭上眼睛就看见面前多了个小老头,这小老头还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和小老头面对面愣了三秒钟,林茈玉忽地就想起来:“是你!不对,是老神仙。” “哈哈哈,我若真是老神仙,早就不在这里咯。看你这样子,此行对你的神魂并未产生割裂伤害,不错。”小老头摸着胡子上下打量,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伸出只手来。“我来取样东西,顺便向你道谢。” “什么东西?”林茈玉看着自己身上,莫名其妙。 她是魂穿,又不是身穿,难道还带着古董回来了?若真的带着古董回来,她只靠卖古董这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小老头并没有直接回话,而是手掌在她面前一抓,然后原本空空如也的手中就出现了把匕首。 这匕首也很眼熟,林茈玉盯了片刻:“这是……” “这原本是我祖上之物,后来遗失了。说来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祖上有执念,搅扰了我许久,如今帮他找回来,往后他就不要来烦我了,扰我修行。” 念叨两句,小老头脸上出现几分不耐烦,然后将匕首揣进袖口。 “我帮你一把,这便是报酬了。回去吧。” 还没跟上他的思维,林茈玉猛地睁开眼,眼前已经是医院白花花的房顶。 “什么东西?” 那小老头送她回去,是有条件交换的?还有那把小刀,好像是苏麻喇姑托林黛玉转赠给她的那把,现在应该在她的遗物堆里面吧?当初这把刀的来历是怎么说的?好像是别人赠送还是战利品收缴来着,然后…… 坏了,记不清楚了。 揉揉脑袋,林茈玉发现那个世界的一些细节她记不清楚了,而且还有更多的细节正在消失。 头疼,越想越头疼。 “怎么了,要不要让医生来看看?” 妈妈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林茈玉忙将手放下:“没事,刚才睡了一会,被外面说话的声音吵醒了,还不太清醒。” “刚才有个病人不太舒服,没事。”妈妈解释两句,手里提着两个大袋子。“过两天出院,我给你买了两件新衣裳,睡醒了就洗把脸试试,晚上再继续睡。” “马上去。”林茈玉一个出溜从床上滑下来,直奔卫生间。 十几天都过去了,两天时间过得更快,眨眼就到了出院的时候。妈妈忙着跑前跑后,林茈玉则在病房收拾东西。 醒过来后就一直在这间病房,对这屋里的摆设都熟悉了,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她还用水杯接了自来水给窗台上的花浇水。 这花是她醒来第二天妈妈买来的,东西太多花盆太重不好搬走,等她们走了,这花大概会被护士们带走,因为不确定下一个来这里住的病人会不会过敏。 医院是个特殊的地方,规定严格一些也是正常。要不,一会再上来一趟将花盆搬走?怎么说都是妈妈买来的。 正走神想着,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这小花下面竟然挂了两颗小小的、红红的果子。这不是观赏花吗,怎么会结果,而且还是这样好看的小红果子,没听说过这样的品种啊? 疑惑中林茈玉便要低头细看,恰好妈妈拿着办理好的手续进来:“都办好了,东西收拾好了吗?快点,车在下面等着呢。” “来了。” 因为东西多,特意叫了出租,让人家一直等着是要加钱的。林茈玉来不及细看,忙将东西往下搬。等日用品都搬完了,回来再拿花,下面哪里有什么果实? “是我眼花了?不应该呀?”林茈玉拿着花盆上下左右来回看,也没找到那小果子,嘀嘀咕咕钻进车里。 蓬莱仙岛上,一身红衣的绛珠仙子收回施法的手,唇角带笑:“我来向你告别,你竟忘了,真真是好不糊涂。” 嘴上这样说,她却不见丝毫生气,透过重重迷雾看着那出租车驶出医院,转身退出观望台,而后踮起脚尖翩然离去,片刻后落入百草园,与院中一正在浇水的侍者擦肩而过。 百花园、百草园皆为百花仙子所掌管,除了百花、百草仙子,岛上还有许多为花草浇水、除虫的花童、侍者。仙子们与这些侍者时常相见并不意外,绛珠仙子亦未回头,直至百草园深处,见了玉带仙子。 “这园中似乎多了许多侍者?” “是啊,听百花仙子说近来有不少新得道的小童,其中有些根基不错,只是福德不足不能封位,便分在各处做了侍者,等待机缘。咱们园子里来了不少,听闻百花园也有,其中一位还与芙蓉仙子是旧识呢。” “是吗?那还真是巧了。” 绛珠仙子笑笑,与玉带仙子并肩而去。:,,. 231 番外四 性转 却说京城中有…… 却说京城中有一国公府邸,名曰荣国府。那荣国府的大小姐贾敏嫁给林如海为妻,膝下只有一老来子,如今那林家公子正是金榜题名,进京上任来了。 荣国府武将起家,府上自来没有几个读书的子孙,如今却有个金榜题名的外孙,可谓是阖府上下高兴,从接到榜上有名的喜讯开始便早早准备了。 “老太太,老太太,马车已经进了宁荣街,马上就要到了?” 小丫头欢欢喜喜来报信,贾母早坐不住了:“当真?我早也盼晚也盼,可算将他给盼来了。若是敏儿还在,瞧见不知道有多高兴。” 外孙金榜题名有出息,女儿却早逝不能享受福泽,贾母落下两滴泪来。 周围众人忙劝。 “表弟回京任职是喜事,姑母知道了必定高兴,老太太也该高兴才是,否则姑母在天上瞧着,难道不也伤心?” 这说话的是贾家孙辈中第一人,贾元。他年纪最大,虽生在二房但赶上好时候,彼时祖父、曾祖俱在,为他定下了宗室格格为妻,成亲后第二年就分出去单过了,如今早有官职自立家业,为了迎接表弟特意回来。 站在他身边的是大房长子,单字一个迎。便听他道:“是啊,老太太千万珍重,否则表弟见了也是要自责的。” 正劝着,忽然帘子掀起,两人一前一后大步流星进来,额头上还带着汗:“表弟可来了?” 贾元看过来:“瞧这混账样子,必定是才从营里回来的,快去收拾干净,表弟是读书人,莫要惊吓他。” “大哥说笑,咱们虽没见过表弟,可时常有书信往来,表弟虽身体不好可也不是那等胆怯之人。” “正是,大舅哥忒小心了些,等会子见到表弟,大舅哥先罚一杯!” 原来这二人一个是贾政的次子,名探,另一个是大房贾赦的女婿,王家熙凤。 他二人一个虽年轻但早早入了军营,颇具祖上遗风,立志要闯出一番事业,另一个性情豪爽,无论在哪里都吃得开,各处都有人脉。他们二人时常同进同出,在营里谁不认得贾家探三爷和王家凤哥儿? 弟兄几个正说话,贾母被惊动,连声催促:“快去换衣裳,你表弟就来了。” “孙儿这就去。”几人躬身答应,赶紧该去收拾的去收拾,该回到自己位置的站好,等着迎接贵客。 不多时,小丫头进来:“表少爷来了。” 贾母忍不住探头,其余众人或坐或立皆有章法,端得公门大家之风。 门帘掀起,众人只见一俊朗公子随婆子进来,一身书卷气令人见之心喜,却又不会故作扭捏学那酸儒行径。随即边看他跪倒在地:“外孙见过外祖母。” “好孩子,快起来。”贾母等不及丫头,自己上前来扶,看着外孙和女儿三分相似的眉眼,又哭又笑。 “好,好孩子,你有出息你母亲瞧见了必定高兴,只可惜你母亲早去,竟没能等到咱们骨肉相聚的一天。” 儿子金榜题名进京为官,母亲是可以跟着来的,若贾敏跟着来,岂不是骨肉团聚?却偏偏老天不长眼,让她早早去了。 贾母一哭,众人连忙又来劝,七嘴八舌好容易才劝住。 林家哥儿也红了眼:“让外祖母伤心,是外孙不是。” “你是好孩子,哪里有你的不是?”贾母连忙打住他的话。这孩子刚刚考中,前途无量,正是好时候,任何丧气的话都不能说,不吉利。 想罢她擦了眼泪,介绍起屋内众人来:“你大舅舅家只这一个哥哥,还有一个二姐姐和妹妹,都不在这里,这是你二姐夫。这是你二舅舅家的大哥哥,这个是三表弟吧?还有一个大姐姐,她身子不好生下一个孩子就去了。” 林家哥儿是男子,前来迎接的自然也都是男子,众人一一见过,便算认识。 不过屋内还少了个大姐夫。林家哥儿眼神晃过点清人数,存着谨慎的心思没有细问,只坐在贾母身边陪着说话,时不时与几位兄弟问答几句。 距离晚饭还有一个多时辰,这一个多时辰的功夫,他将这几位兄弟性情都摸得差不多。 大哥哥性情算是中规中矩,只是眉眼间总有愁容,再看二舅母的言行举止,似乎他是被望子成龙逼得太过,以致心思郁结。 二哥哥的性情是他见过的人里面最好的,兄弟们谈笑间,说起二哥哥被京中许多姑娘喜欢,毕竟谁不喜欢温润玉如的公子?迎二爷的好脾气在京中是出了名的。 三表弟的性情最与众不同,三句话不离大营,言谈颇具章法,对兵法阵容更是成竹在胸,若是生在乱世,他立下的功勋只怕不输当年的老荣国公。 至于二姐夫,妙语连珠,幸好他人品不算坏,否则必定是个霍乱朝纲的大奸臣。 几人熟悉起来,晚饭的时候也就到了,贾母拉着林家哥儿坐在她身边:“你是客,又年纪不大,咱们就不讲究那些,稍后叫姐姐、妹妹也都出来。东府里还有你一个四表弟,只是这孩子性子倔,偏生不喜欢在家里待着,小小年纪就跑到外头观里去了,跟他父亲一个样!” “但凭外祖母安排。”客随主便,林家哥儿没有半点异议。 于是不多时,姐姐妹妹们也都出来了。只是除了贾母介绍过的,还多了一对陌生的姐弟。 林家哥儿不解:“这是……” “这是你二舅母娘家妹妹的孩子,姓薛,你跟着他们叫表哥、表姐就是。” 虽然不大明白,但林家哥儿还是很有教养地问候,然后坐在贾母身旁,不动声色观察着众人,以免在规矩上出错被人笑话。 大家族里人数众多,一桌坐不下,便摆了两大桌。吃到一半,薛家表哥端着酒过来。 “林表弟,今日初次见面我敬你一杯。” “多谢表哥,请。” 伸手不打笑脸人,两人喝了酒寒暄几句,林家哥儿发现这位薛家哥儿竟然也是文采斐然,谈吐不俗,不觉对他生出几分好感来。 又喝两杯,两人再互相称呼表哥、表弟也亲近不少。薛家哥儿很是高兴,拉着林家哥儿远离席位到一旁:“你年纪轻轻便金榜登科,家中可为你安排了亲事?” “这……我才十六,父亲说等我进京拜见外祖母之后再说。”能金榜题名的人可没有缺亲事的,更何况十六确实年纪小,这个年纪能金榜题名的更是少之又少。 林家哥儿作为家中独子娇生惯养,听见这话脸色微红。 见他如何,薛家哥儿哈哈大笑,又拉着他往旁边走两步:“成家立业,总是人生大事,你也该想想。趁着今日酒兴,不如我给你说一个,你看我姐姐如何?” “薛大哥怎么糊涂了不成?你比林表弟大五岁,你姐姐比林表弟大七岁,哪有这样说亲的?快别说胡话,再耍酒疯就将你拖回去了。”探三爷忽然出现,直接将话打断。 薛家哥儿打个哈哈,转身回他那桌去了。 林家哥儿不明所以:“你不喜欢他?” “是你你也不喜欢。等会吃了酒你趁早回去,别在这里留着过夜,免得有人去你屋里,解了衣裳要看什么金啊银的,否则凭你八张嘴也说不清!” 看三表弟脸色不好,林家哥儿连忙闭嘴。酒足饭饱后他不敢留下,再三拒绝了贾母的挽留,坚持回林家老宅去了。 接下来忙着去吏部办入职,又要熟悉公务不得空,再闲下来已经是两个月之后,恰逢贾母大寿,他才再次上门去。 因为是嫡亲的外孙,此次大寿他也要露面帮着操办,一番忙碌下来,与几位兄弟的关系更加亲近,他才知道了那日的真相。 探三爷脸色铁青:“咱们家从未见过这等事。老祖宗念他们是亲戚才留下,他们却传什么金玉良缘,孤男寡女解了排扣看金、看玉,毁了二姐姐名声又不肯入赘,算盘打得震天响!” 竟然还有这种过往?林家哥儿瞠目结舌,从未听过。 元大爷无奈长叹:“若是什么流氓小卒做出这种事,咱们家不怕打杀了他,偏母亲不肯,竟也允了。二妹妹虽然不好,可怎么也不该……害!” 几人叹气的叹气,生气的生气,林家哥儿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王熙凤打圆场:“姑母是长辈,你们是小辈,二妹妹又是姑母生的,总不会让她受委屈。何况我看薛家表弟也是有心的,将来总不愁富贵。只是这薛家表姐万万不成,她在老家强抢男子的事情也做过,否则怎么会这般年纪还不嫁?” 竟然还有强抢男子?林家哥儿瞪大双眼,今日听的奇闻异事比他前面十几年还多。 连最好脾气的迎二爷都摇头:“那薛家哥儿本就比二堂姐大三岁,二堂姐又比你大两岁,早该是成亲的年纪,却一直拖到现在连亲都没订,不就是老祖宗瞧不上他们?金玉良缘的风波已经过去两年,再拖也拖不下去了。” 兄弟们瞧着都是好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亲戚?林家哥儿想不明白,等弟兄几个散了场,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将这事给林如海说了。 林如海一听,这还了得? 早些年贾敏还在时,与京城的信件往来中就曾经提到过,这位二房的表姑娘放荡不羁最喜欢与俊俏小厮说笑,竟然还能与男子做出“解排扣”的事情来。贾府又拖着不定亲,若是瞧上他林家的孩子,可怎么好? 还有那个薛家强抢男子的姑娘,统统都是隐患,夜长梦多啊! 越想越不放心,林如海直接给京城的旧友们写过信来,请他们帮忙相看人家,连贾母都不敢委托。 新科及第的十六岁的探花郎,放在什么时候都是抢手的,更何况他父亲管着盐道,母亲是荣国府千金,还有几个表兄弟瞧着出息都能互相帮衬,还愁什么亲事? 消息放出去,不用他上门,那些人家都托了人来打探。 贾元的妻子,宗室格格都上门来,笑容亲切:“表弟进京也有一段日子了,过得可还习惯?他们兄弟们粗心,若有什么只管跟表嫂说。” “多谢表嫂。说来,正有件事想托表嫂帮忙。”林家哥儿半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别人总在他面前说起谁家有姑娘,听得多了他总有偏向的几个,但他是男子不能自己去,正需要一位女性长辈帮忙。 大表嫂直接将事情揽过来:“这有什么的,你们兄弟总要互相帮衬,说来都是自家的事。” 兄弟相处和睦,嫂子又亲切,相看一段时间,还真看中一个。 对方也是位宗室格格,不过不如大表嫂出身高,只是红带子,算下来也和林家门当户对。 当事人双方点了头,当即就通知了林如海。林如海又托自己的人脉打听一番,便开始着手准备初定,不过半年就将关系定下,然后开始走三书六礼,预备一年半后成婚。 赶巧,这边初定那边迎二爷的婚期到了。新娘子是侍郎千金,是个性情和善的大家闺秀,成亲后便按照当家主母培养起来。 接连两件喜事,薛家忍不住着急。 实在拖不下去,薛家与贾家的亲事还是定下了。贾母被气得小病一场,薛家不能再借住下去,便在成亲后一家子搬了出去。 两位兄长都成亲,探三爷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没等成亲直接在外面置办了院子。横竖他不是太太生的,将来早晚要分出去,早些置办院子还更自在。 家里只剩下两个年纪小的妹妹,远远不到成亲的年纪,又都是庶出,便都放到贾母身边养着,一来说出去好听,二来也能为贾母的生活添些乐趣。 等她们到出嫁的年纪,府上已经有了重孙辈,姑娘仍旧放在贾母身边养着,依旧热热闹闹。 彼时恰逢西海沿子发生战事,探三爷主动请缨,不到三个月便清缴贼寇大胜还朝。如此功勋,被圣上亲口称赞有曾祖遗风,册封了从四品将军,比他的父亲贾政还高出半级。 同样是在这一年,林如海致仕回京,连兰台御史的职位一并辞去,安心在家教导孙子,誓要再教出一个探花郎来。 只是他才一辞官,就被人盯上了。 林家连出两位探花郎,让林如海来给子孙教书,不比在外头请先生强?好好的林府,硬生生成了半个学堂,凡有些关系人脉的,都恨不能把子孙塞过来,其中就有三个贾家的重孙辈。 被满屋子学生晃得眼晕,林如海再不嫌自家人丁不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