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雨璃千凌昱》 第1章 一朝重生 帝后大婚,举国欢庆。 位高权重的六宫之主柳太后,在新帝大婚的宫宴上多吃了几杯酒,杯酒下肚,愁肠九转。 她不胜酒力,便先离席回宫了,也省得扰了皇帝皇后的雅兴。 众人连忙起身跪安,恭送柳太后。 众宫女太监忙不迭地簇拥着柳太后乘上凤驾,皇上和皇后送至宫门口,望着太后的仪仗队浩浩荡荡的远去后,才暗自舒了一口气。 一行仪仗队几十个人静悄悄的,除了走路声,只剩下步摇碰撞发出的轻响。 柳太后发髻正中插一支凤凰展翅六面镶玉明金步摇,凤凰口中衔着一串珠玉流苏。最末一颗浑圆的海珠正映在眉心,珠辉璀璨,映得眉宇间隐隐光华波动,流转熠熠。 这支步摇是先太皇太后程氏仙逝前赠与她的遗物,也是她的心爱之物。太皇太后程氏特意交代了等新帝大婚之日,让自己一定要戴上这支步摇,替她沾沾皇孙大婚的喜气。太皇太后的遗嘱,她自然是放在心上的,不敢不从,所以今日特意拿出这支凤凰步摇戴上的。 柳太后微醺斜卧在回寝宫的凤撵上,褪去手指上戴的凤凰护甲,指腹轻揉额间,只觉得今日酒量大不如前,才喝了几杯便不胜酒力了。许是上了年纪,不能再贪杯了。 她眉眼间早没有了初进宫时的青涩,眸光淡淡,如同一潭波澜不惊的井水,深不见底。 不服老不行啊! 皇上如今十八了,都成婚立后了,还记得皇上当年被送到自己膝下养时,才不过三四岁。 一晃二十年多都过去了,太皇太后程氏仙逝十年了,先帝也驾崩十年了,她也入宫二十多年了。一入宫门深似海,她在这深宫之中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才站到了权力的巅峰。 死的人可真不少啊!自己是踩着累累白骨,才坐上的这把凤椅,当上了垂帘听政的太后。 她活了大半辈子,权势荣华都有了,却失去了世间最可贵的东西。 她竟没有一个亲人了,皇上也并非她亲生,如今皇上大了,翅膀硬了,处处提防着她,总想把持朝政、独挡一面。罢了,自己都垂帘听政十年了,累了,随他去吧。 最近她总想起入宫前的往事,总想起死去的亲人、故人。 往事如风,如梦如幻。 柳太后深深叹了一口气,抬头望月,正值月圆之夜,今晚的月亮比中秋时更大更圆。皎洁的月光照耀在发髻间那支凤凰展翅的步摇上,显得凤凰栩栩如生。 如今自己位高权重,能保护柳家了,为何自己的亲人却一个都不见了? 爹娘,哥哥姐姐都去哪儿了…… 自己还真是吃酒吃多了,糊涂了,爹娘哥姐早在自己入宫前就死了。 若自己的亲人都还活着,该多好! 想到这里,柳太后闭上眼,自嘲苦笑,佛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当她再次睁开,却发现月亮变成了红色,如鲜血一般的红色。 夜空中挂着一轮血月,诡异离奇。 柳太后大惊失色,失声尖叫,轿撵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 春路雨添花,花动山春色。 在通往西北凉州的官道上,行驶着三辆破旧的马车。 柳雨璃趴在马车的车窗上,掀起帘子往外看,虽是阳春三月,但朦胧细雨不紧不慢地从空中飘落下来,多了几分凉意。 柳雨璃那禁锢已久的心灵,也慢慢潮湿起来。 这几日柳雨璃的情绪都很低落,以至于她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重生的事实。 她重生了! 她重生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她父亲柳文杰去凉州赴任的路上。 凉州武陵郡姑臧县…… 武陵郡隶属凉州刺史府,领姑臧、张掖、休屠、鸾鸟、媪围、苍松等共十县。 柳家就是在姑臧县破家灭门的,所有的悲剧也是在凉州这片土地上发生的。 她印象极为深刻,十岁那年,外祖父镇国公府因卷入了党争,被皇上问责。柳家也因此受到牵连,父亲柳文杰从江南水乡调至西北凉州姑臧县做七品县令。 刚来姑臧县赴任一个月不到,父亲柳文杰被设计陷害成了贪官的替罪羊,被押入了大牢抄了家。 母亲魏云锦日夜哭泣,忧思成疾,在父亲死后没多久,也撒手人寰了。 后来,姐姐柳清瑶死在了和亲的路上…… 哥哥柳洛尘被革了功名,在雪夜跳河自尽。 整个柳家只有自己苟延残喘地活着,为了活着她阴差阳错地进了宫。 进宫后,她做小伏低,谦和有礼,终日伴在程太后身边,深得程太后喜爱。 殊不知她暗中布局,步步为营,那副清秀俊丽的面孔下,满是阴狠和算计。 最终,程太后仙逝几年后,先帝也驾崩了,她扶持着养子登基为帝,她成为了权倾朝野的柳太后。 不曾想一朝醉酒跌落轿撵,竟跌回到了十岁那年。 柳雨璃任凭雨水打湿在脸上,这丝丝的凉意,让她觉得真实、清醒。 “妹妹,你别掀车帘了,雨都淋进来了。”二哥柳洛尘用袖子擦拭了几下书卷上的雨滴。 柳洛尘心疼地将书卷护在怀中,生怕淋湿一星半点。 柳雨璃一脸呆滞,对柳洛尘的话丝毫不为所动,仍看着窗外出神。 难道老天还要让前世的悲剧再重演一遍吗?她该如何阻止悲剧的发生?她想要亲人都活着! “妹妹这几日怎么了?怎么总是魂不守舍的?”柳清瑶强行放下车帘,将柳雨璃的身子转过来。 柳清瑶的手抚上柳雨璃的额头,瞧她是否发热,生怕妹妹再受了风寒。 柳洛尘放下书卷,也打量着呆滞的柳雨璃,悄声问柳清瑶,“姐,你说是不是妹妹前几日摔下了马车,把脑子给摔坏了?” “去!话可不能乱说!妹妹好着呢!”柳清瑶虽然反驳了柳洛尘的话,可心里却担忧不已。 柳雨璃这才缓过神,生怕哥哥姐姐担心,连忙解释道:“我没事,就是有点头疼。休息会儿就好了。” 柳清瑶嘱咐柳洛尘不要打扰妹妹休息,柳洛尘乖乖地点点头,坐得离柳雨璃远远的。 第2章 大祸临头 柳清瑶这才放下心,她下了马车,去娘亲乘的马车里伺候了。这倒春寒可厉害了,娘亲受了风寒,反反复复好几日都不见好,只能等到了凉州请个好点的大夫诊治。 柳雨璃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身子,再次叹气,没想到竟回到了十岁,真是诡异! 离凉州越近,柳雨璃的心情便越沉重。她很清楚踏入凉州城后,柳家的结局会如何。 父亲锒铛入狱,母亲伤心病故,姐姐远嫁和亲,哥哥跳河自尽……她不能再看着亲人重蹈覆辙,她必须要阻止悲剧的发生。 她该从何做起呢? 柳雨璃耳边回响起程太后曾经的教导,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柳雨璃闭眼沉思,一切的变故是因父亲受人诬陷,替旁人背了黑锅导致。陷害父亲的人正是知州通判曹良和姑臧县的师爷冯江。 凉州地势平坦辽阔,山脉前隔,沙漠后绕,又连逢两年滴雨未下,百姓颗粒无收,闹起了旱灾饥荒。朝廷便拨了赈灾粮草,赈济灾民。姑臧县旱灾最为严重,所以大半的粮草银子,都先送往姑臧县。 不曾想,正值柳文杰新官上任,天公作美,又下起了雨。曹良冯江二人便打起了歪主意,里应外合克扣赈灾粮草,中饱私囊。 后来,姑臧县饿死的饥民越来越多,纷纷跑向临近的县里避难,眼看事情闹大,瞒不下去了。 正值御史台巡抚大人微服私访,体察民情,通判曹良提前得知风声,怕东窗事发,于是将变卖粮草所得的黄金白银藏入柳家。 在巡抚大人抵达姑臧县衙时,师爷冯江先下手为强,主动检举柳文杰中饱私囊、克扣粮草,巡抚大人下令搜查,在柳家发现了大量的真金白银,人证物证俱在,柳文杰百口莫辩,锒铛入狱。 一夜之间,柳府被抄了家。幸得西凉王的庇佑,她们娘几个没被流放变卖,得以活了下来。娘亲是个软弱无能的,家中的重担全都落在了姐姐柳清瑶一人身上。父亲为官清廉,那时的柳家除了这些不知从哪儿冒出的黄金白银外,简直是一贫如洗。 父亲被问斩后,姐姐那瘦弱的肩膀撑起了一片天,边照顾年幼的弟妹,边侍候病重的娘亲,边做针线活换些铜板勉强度日。 那两年是最难熬的,被抄家后,她们居无定所,有时住在城隍庙中,有时住在罗什寺内。别说馒头了,连个馊了的窝头都得掰四瓣分着吃。 那样的苦日子,她不会再过了!更不会再让亲人含冤受苦,她也要像以前的姐姐那样坚强刚毅,为柳家撑起一片天。 若自己直接把真相告知爹爹,曹良和冯江二人不是善类,以后会害死全家。那她这古板的爹娘定先把自己当作鬼附身了,祖母指不定会找个神婆给自己驱妖除邪。 她现在才十岁,太小了。没有人会信自己的话…… 柳雨璃沉下心来,望着一旁看书的哥哥柳洛尘,单靠自己的力量改变现状是远远不够的,她得找个帮手。 “哥哥,你看得是山海经吗?”柳雨璃看着书卷的封面,问道。 柳洛尘放下书,点点头,妹妹不发呆了?自前几日妹妹从马车上摔下后,就整日闷闷不乐,很少主动说话。 柳雨璃一本正经地背上一句,“这山海经我也看过。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 因为哥哥喜欢看山海经,所以曾经她在宫中消磨时光时,也多次翻看此书,早已熟记于心。 哥哥最喜欢看奇闻异事、妖魔鬼怪之类的书籍。兴许,自己重生一事,他会相信。 柳洛尘呆滞片刻,觉得不可思议,自家妹妹好像没认得几个字,怎会对山海经这般朗朗上口?! “哥哥,我不是从前的我了。”柳雨璃盯着柳洛尘变化莫测的脸说道。 柳洛尘打了个寒颤,虽然他知道妹妹自从前几日摔下马车后,变得和从前不大一样,但这青天白日的妹妹突然这般说话,倒真是诡异! “你……你别吓我啊,小璃。”柳洛尘看着柳雨璃那张郑重的小脸,只觉得头皮发麻。 柳雨璃坐得离柳洛尘更近了一些,趴在柳洛尘耳边,低声道:“二哥,我没吓你,我不是以前的我了,我是在几十年后死了重生回来的。” “什么?!”柳洛尘直冒冷汗,差点叫出声来,柳雨璃连忙捂住他的嘴,低声嘱咐道:“二哥,你别乱喊乱叫,别被人听到了。” 柳洛尘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指着柳雨璃半天说不出话来,“你……” “二哥,你听我说。我们柳家快要大祸临头了,你得和我一起救柳家,救救爹娘,还有姐姐……”柳雨璃声音低沉,面色凝重。 “啊?”柳洛尘目瞪口呆,差点又失声叫了出来,还好被柳雨璃手疾眼快地捂住嘴,柳洛尘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赶紧去告诉爹吧……” “万万不可!”柳雨璃一把按住柳洛尘的身子,看来二哥的胆子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大呀! “二哥,你冷静点。我只是从几十年后还魂回来的,我不是被鬼附身了!我还是我,你的妹妹小璃啊!”柳雨璃一字一句地轻声安慰道。 柳洛尘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上下打量着柳雨璃,看着柳雨璃那张白净的脸,深舒一口气,不是鬼!还是自己的妹妹! “二哥,你千万不能告诉爹娘,不然我会被活活烧死的!你还记得在青州老家时的那件事吗?”柳雨璃的话让柳洛尘冷静下来,他想起在青州老家时府里有个小厮,因发了高烧被烧得胡言乱语。祖母说他是中了邪,非要让爹找个神婆来驱鬼,神婆把那小厮放在火堆里烤,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念着咒语。 最终,那小厮没被烧死,反而被活活吓死了。 爹爹对祖母的话一向是言听计从,祖母向来不喜欢姐姐和妹妹。 若妹妹像小厮那般也被放在火里烤…… 想到这个画面,柳洛尘只觉得一阵心疼。不,自己不能告诉爹!更不能让祖母知道! 第3章 失心疯了 “好妹妹,放心吧,哥哥不会说出去的。”柳洛尘思忖片刻,摸了摸柳雨璃的脑袋,他宁愿妹妹是鬼附身,也不愿妹妹被火烧,可妹妹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哥,我已经回来好几日了。咱家快大祸临头了,我不想再看亲人接连惨死了……”柳雨璃眸中含泪。 柳洛尘再次大惊失色,摇晃着柳雨璃的身子,连连发问,“什么?什么大祸?惨死?都谁惨死?!为何惨死?!” 柳雨璃被柳洛尘摇晃的东倒西歪,挣脱开柳洛尘的手,“二哥,你听我说。爹爹这次去凉州姑臧县赴任,姑臧县的师爷冯江和知州通判曹良都非善类。他们克扣了朝廷的赈灾粮草,东窗事发,却让爹爹替他们背了锅。爹爹被人诬陷,锒铛入狱,我们柳家被抄家了……” “真是岂有此理!”柳洛尘被吓得瞠目结舌,这哪儿是大祸,这简直是抄家灭族的天大之祸! 柳洛尘气得将书卷重重地摔到车椅上,“那我去给爹爹说,我们不去凉州了!” “爹爹问你为何不去凉州赴任,你怎么说?爹爹能听你的吗?”柳雨璃揪住柳洛尘的衣角,“若不按时赴任,皇上怪罪下来,我们全家也承担不起。” 柳洛尘挥挥衣袖,一时哑口无言,“那该如何是好?曹冯二人肯定早有动作,不如我们直接去凉州刺史府揭发他们!” “不可。凉州刺史郑涛江和他们蛇鼠一窝,一丘之貉。我们若去刺史府,无非是打草惊蛇。”柳雨璃想起这个凉州刺史就恨得牙根痒。 “我们必须找个比刺史还大的官才行。”柳洛尘很聪明,立马想到问题关键。 “二哥,你可曾听说过西凉王?西凉王是镇守西北的藩王,以凉州为都城,西凉王统领邯川军,他可是凉州境地官职最大的人。”柳雨璃想起这个很陌生又熟悉的人。 这个人就是西凉王千凌昱,程太后的小儿子,当今皇上的亲弟弟。 她曾经没少听程太后提起西凉王,每每提起程太后的脸上都会露出慈爱的笑容。 程太后说西凉王年少时性情沉静聪慧、宽厚谦和,通读经史,熟读兵法,精通武艺。 她虽然从程太后口中熟悉西凉王的嗜好秉性,但却陌生到无缘相见。 西凉王在他二十岁那年,征战沙场,击败匈奴,却也永远留在了大漠之中。 只知他容色无双,傲骨铮铮,是世间少有的好儿郎,这如同谪仙般的人物,不知今世是否有幸能见上一面。 “西凉王大名如雷贯耳,令匈奴闻风丧胆。他可是我们千凤国唯一一位藩王。凉州能有如今的太平日子,多亏有西凉王的驻守镇压,匈奴才不敢过境来犯。”柳洛尘眼睛大放异彩,西凉王在他心中如同天神降世一般,令人敬畏。 “是,西凉王是凉州百姓的守护神。”柳雨璃心中一暖,她想起曾经柳家被抄家那天也是受过西凉王的恩惠,不然哥哥肯定是要被流放,娘亲、姐姐和自己也是要被发卖的。 柳洛尘垂下眼眸,“可西凉王那么尊贵的人物,可不是我们想见就能见的。” “爹爹不是新官赴任吗?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去拜见西凉王。我们去姑臧县必经过凉州城,若过门而不入可不合适。以前的爹爹不通人情世故,太过执拗古板,在官场上吃了不少暗亏,今后哥哥可要多提点着些才是。”柳雨璃慢条斯理,嘱咐道。 柳洛尘抬眸,望着柳雨璃气定神闲的气势,忍不住问道:“妹妹,你后来怎么样了?” “我后来……也死了。”柳雨璃顿了顿,脑海里又浮现出那轮红月,只觉得毛骨悚然。 难道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既然老天给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她一定要牢牢把握住,不再让悲剧重演。 “娘亲和姐姐呢?”柳洛尘继续追问,“都死了吗?” 柳雨璃深吸一口气,有些哽咽,“抄家后,爹爹被问斩,娘亲病死了,姐姐一直护着我们两个,后来姐姐也死了……” “啊?”柳洛尘面色惨白,连连摇头,良久后才问道:“那我呢?中了举人没有?” “后来我和哥哥回到了京都,多得大伯照拂,才活了下去。”她并不打算什么都告诉二哥,知道的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柳洛尘这才松了一口气,感慨万千,“多亏大伯了。” 柳雨璃倒没有柳洛尘这般感激,大伯一家的恩情,已经偿还过了。自己付出了二十多年偿还的,也足够了。 柳雨璃再次掀起车帘,望向窗外。雨停了,阴霾笼罩下的凉州城映入眼帘。 这么快就到凉州了。 “二哥,事不宜迟,你快去找爹爹说拜见西凉王一事。”柳雨璃放下车帘,转眸看向柳洛尘。 柳洛尘还沉浸在柳雨璃刚才所说的话中,匪夷所思,无法自拔。 他一想到柳家被抄了家后,亲人接连惨死,就觉得伤心欲绝。 柳洛尘现在只想痛哭一场,他的眼泪还没刚流下来,就被柳雨璃一句警告给憋了回去,“二哥,若你再这般优柔寡断,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爹爹糊涂,你不能再像爹爹那般做事拖泥带水。你身为我们柳家二房唯一的嫡子,你必须要替爹爹撑起门户。”柳雨璃替柳洛尘理理衣衫,鼓励道。 柳洛尘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坚定地点点头,“我记住了,妹妹。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保护好柳家。” 柳雨璃最怕的就是哥哥也随父亲那般优柔寡断的性子,头脑简单,没有一点心机,这种人在官场上最容易遭人暗算,曾经的父亲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后还是自己多替父兄操心才是。 自己曾经也单纯天真,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摸爬滚打,她最先学会的就是心机和谋算,否则自己就会成为别人棋盘上的棋子,最终成为死棋。 她不要做别人指尖的棋子,她要做运筹帷幄的下棋之人。 到了凉州城外,三辆破旧马车缓缓停下。 柳洛尘率先跳下马车,径直往前方父亲所在的马车走去。 第4章 这不对劲 柳雨璃也紧跟其后,跳下马车,来到父亲马车前。 “璃儿,你母亲受了风寒,晕车又晕得厉害,你上去看看吧。”只见父亲柳文杰掀起车帘,冲柳雨璃指了指身后,随即也跳下马车。 柳雨璃连忙上了马车,回眸看去,只见父亲和二哥两人一同往树下走去,两人正在不停地交谈。 柳雨璃走进马车,一股草药味扑鼻而来。 只见母亲魏云锦病恹恹地歪倒坐着,整个身子都倚靠在车厢上,“璃儿来了……” “嗯,娘亲,您可好些了?”柳雨璃看魏云锦有气无力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叹气。 在她的印象中,母亲每日都无精打采的,不是正在喝药,就是正在看郎中。不知母亲的身子能否有所好转。 姐姐柳清瑶在一旁悉心地喂着魏云锦喝药,“娘,这药有点凉了,您先喝点吧,等会进了凉州城,就给您找个郎中去。” “辛苦你了。”魏云锦满是怜爱地看着大女儿柳清瑶,这些日清瑶一直伺候在自己身边悉心照料着。前几日璃儿摔下车也是清瑶在一旁照料,清瑶自小就懂事体贴,可惜自己这身子骨不争气!一路以来,拖累了全家,不然还能提前两天到凉州城呢。 这时,车外传来一阵咒骂声,“还走不走了?!这一路以来走走停停,不是这个病了,就是那个摔了!我一个老婆子都能撑住,就你金贵?到底是哪来的扫把星克我柳家?” 这个叫骂声实在是太熟悉了,柳雨璃不用看就知道是她的祖母黄氏。 柳清瑶听见祖母的声音就吓得浑身发抖,面色惨白。 魏云锦听着车外的叫骂声,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紧接着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柳雨璃连忙抽出帕子递了过去。 “丧门星!扫把星!我呸!”车外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再次传来。 紧接着便传来父亲的讨好声,“母亲,您别动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我能不气吗?!要不是这丧门星的母家被圣上责罚,我们好端端的,怎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祖母黄氏的气焰更加嚣张,恨不得冲进马车里一手撕了魏云锦。 外祖父魏老爷是兵部侍郎,不知何故惹了皇上龙颜大怒,被罚了一年俸禄,如今在家闭门思过。从而导致在今年年初升官调任的事上,父亲本在江南富庶之地做县令,却被冷不丁地调至凉州姑臧县做县令。官职都是七品,看似不升不降,可暗则属于降了。肥差一般都在江南或是中原地带,再想调回去,只怕难上加难。 这西北荒凉之地太过艰苦,也算是坐了冷板凳。 魏云锦用帕子捂住嘴又猛咳了几下,柳雨璃眼尖,瞧见了帕子上的鲜血,母亲竟咳血了? “母亲,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事等会儿进了家再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柳文杰再次赔着笑出言劝道。 柳洛尘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祖母,气大伤身!您别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柳雨璃听着父子俩的话,嘴角挂上一抹冷笑。 父亲和兄长虽然都是在好心哄劝祖母,但实则没人替母亲魏云锦说上一句公道话。大家好像对于祖母黄氏苛待辱骂母亲的事,已经习以为常了。 柳雨璃再看看魏云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还用帕子紧紧捂住嘴,强忍着不敢哭出声,便心如刀绞。 母亲的身子不好,跟平日里受的这些窝囊气也是有很大关系的,换做谁整日被别人言语中伤,讥笑辱骂,身子也好不起来。 曾经的自己遇到祖母都像老鼠见了猫一般绕着走,因为全家都很怕祖母,父亲对祖母的话更是言听计从。 不管祖母说得对或不对,哪怕自己的妻子孩子受了委屈,父亲对祖母仍毕恭毕敬,只为那一个孝字! 曾经父亲在她们面前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要孝顺长辈,要尊重敬爱祖母,不可忤逆。 当时自己还小,不懂是非对错,只知道听话,再看大姐和二哥也都很敬重祖母,自己有样学样也很尊敬她。 如今看来,父亲是愚孝,从而导致的全家都跟着愚孝,导致祖母的气焰更加嚣张,更加无法无天!家里人早都习以为常,没有人真正的心疼母亲,也没有人真正在乎母亲的感受。 唯有大姐是敢怒不敢言,而二哥他那直性子估计也想不到这一层。 真正值得敬爱尊重的长辈应该是像程太后那般慈爱温和,如同沐春风般的温暖善良。 不说祖母黄氏如何像程太后那般全心全意地疼爱子孙后代,殚心竭虑地为子孙操持。 最起码,柳雨璃是从没感受过祖母黄氏一丝的爱意,反而只觉得黄氏对她们母女三人充满了厌恶和恶意。 这不对劲!全家都不对劲!尤其是祖母黄氏,最不对劲! 柳家被抄家后,黄氏就不见了,听说像是跟着柳家三房过日子了,后来就再也没有见到过…… 柳雨璃掀起车帘,伸出脑袋,上下打量着车外这位拄着拐杖,气宇轩昂的老夫人黄氏,轻声道:“祖母,爹爹刚到凉州,您就这般大呼小叫,只怕是要影响爹爹的官声啊!” 柳文杰一听,连忙环顾四周,只见周围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个个伸着脑袋往马车这边看。 柳洛尘暗中拉了一下柳文杰的衣角,柳文杰随即反应过来,点头哈腰道:“母亲,您先回马车上,消消气!我等会儿要带云锦和孩子们去西凉王府拜见王爷,您不然先行一步。” “什么?!你这是要赶我走?”黄老夫人横眉怒目,拐杖重重地砸在地上。 “不是不是,儿子怎敢?儿子是体贴母亲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不忍母亲再折腾着去王府奔波,所以才请母亲先行一步。”柳文杰扶着黄老夫人,耐心地解释道。 黄老夫人气儿顺了不少,被柳文杰搀扶着回到她自己的马车上。 她坐的马车可比其他两个马车宽敞多了,她独自一人坐那辆宽敞舒适的马车,而生着病的母亲,却还和父亲挤在狭小的马车里,真是讽刺。 柳雨璃冷眼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好笑。黄老夫人脾气能这么蛮横,说到底都是父亲自己一手惯的,怪不得旁人。只可怜她的母亲堂堂兵部侍郎之女,却平白无故受这么多委屈! 第5章 家贼所为 柳文杰将黄老夫人先送走后,长舒了一口气,再次回到马车上。 “老爷,咳咳……我这般模样怕是没法见人,莫在王爷面前失了礼数。”魏云锦脸上毫无血色,说上一句话,都得咳两声。 柳文杰轻拍魏云锦的后背,沉思片刻才道:“也是,莫把病气再带给王爷,只怕不妥。” “爹爹,不如让大姐带着母亲先去看郎中吧!我和妹妹陪你一同前去西凉王府,让妹妹代替女眷拜见,也不会失了礼数。”柳洛尘站在马车下,连忙出声建议道。huαんua33 柳文杰点点头,嘱咐道:“也好,既然如此,那瑶姐儿可得照顾好你母亲,请个好点的郎中,好好为你母亲诊治一番。” 柳清瑶连忙应声,便和魏云锦先行马车离去。 柳文杰带着一双儿女坐上后方的马车,先进凉州城中买了一些礼物,随后径直往西凉王府驶去。 西凉王府坐落在凉州城北,远远望去,王府金顶红门,气势磅礴。 来到西凉王府门前,父子三人下了马车。 柳雨璃抬头望向门顶挂着的一块匾额,四周镶着金边,上边刻着四个醒目的金字“西凉王府”。 西凉王府大门两旁坐落着守门石狮,这是权贵的象征,两座石狮雄伟彪悍,颇有王者威严。 柳文杰脚步微顿,望了眼石狮后站着的两排守卫,身着盔甲,手持红缨长枪,八面威风。 “估计王爷公务繁忙,不如我们就别去上门叨扰了。”柳文杰还没进门,光看着西凉王府外的宏伟气派,就打起了退堂鼓。 “父亲,我们都来到王府门口了,哪儿有不进门扭头就走的道理?”还不等柳雨璃发话,柳洛尘抢先一步说道。 说完柳洛尘和柳雨璃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挽住柳文杰的胳膊就往里走,不给柳文杰退缩的余地。 “什么人?王府禁地也敢闯?”两支长枪的碰撞声从头顶传来,挡住了父子三人的去路。 柳文杰一介文官,哪儿见过武将的阵仗,连忙长揖一礼,高举委任状,赔笑道:“下官乃即将上任姑臧县县令的柳文杰,今日初到凉州,特来拜见王爷。劳烦这位官爷通传一声。”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几位官兵打量着父子三人,满脸地不可思议。 只见柳文杰身着县令官袍,衣袖磨损了好几处,脚上的官靴也有些年头了。 柳文杰身后的一儿一女衣着朴素,是很寻常的粗布料子。 这三人的行头,还有那怯生生的模样,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官宦人家。 官兵接过委任状,翻看了好几遍后,其中一位官兵立马小跑往府里通报。 片刻后,刚才跑走的官兵又跑了回来,冲柳文杰拱了拱手,道:“王爷说他今日公务繁忙,不便见客。请柳县令直接前去姑臧县赴任,请回吧。” 柳文杰笑容有些僵硬,也拱手回了一礼,“是,下官告退。” 柳洛尘有些失望,转眸看向神色自若的柳雨璃,倒疑惑不解。 难道这在妹妹的意料之中? 柳雨璃早都猜到了西凉王不会见父亲,她只是想让西凉王知道姑臧县新来了一位七品县令,这就足够了。 “妹妹,西凉王不肯见我们,该如何是好?”柳洛尘故意落后父亲几步,趁机低声问道。 柳雨璃瞥了一眼正大步流星往马车方向走的父亲,低声道:“我只是说让父亲拜见西凉王,如今父亲已拜见过了。事成了一半。” 柳洛尘这下就更疑惑了,“此话怎讲?” “父亲是在刚上任不到一个月时,被人诬陷贪污赈灾粮草,押入大牢的。新官上任,对公务、同僚各方面都不熟悉,怎会如此大胆?再看父亲刚畏畏缩缩说话的模样,对待官兵尚且如此,更何况让他去做贪赃枉法之事。这经不起仔细推敲的。” “西凉王日理万机,今日前来只是为了让西凉王对父亲新官上任一事加深印象。父亲这胆怯样,还有我们这穷酸样,刚才官兵们可都看见了,回头添油加醋往外一说。等他日万一东窗事发,也好有个说辞。哪个贪官,能像我们家这般穷困潦倒的。”柳雨璃脚步慢了下来,轻声解释。 柳洛尘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从凉州城到姑臧县,马车行驶了一个时辰。 三人到姑臧县时,天已擦黑。 姑臧县县衙后院,就是柳家的新住处。 从院子大门进来,最南边是一排倒座房。倒座房采光不好,都是下人居住或堆放杂物的地方。 穿过垂花门,垂花门的游廊连接着东西厢房。 院中游廊围合一个小院,配置山石花木,正房位于院落的正中心,是一家之主的住处。 正房东西两侧是两间耳房,这耳房也有尊卑有序之别,东侧为尊,西侧为卑。 后罩房处于院落的最后方,环境幽静,一般都是女儿家的闺房,要想出门必要经过正房,方可出去。 不得不说,这姑臧县的县令府邸比起寸土寸金的江南县令府邸属实大了许多。 柳雨璃跟在柳文杰和柳洛尘身后,细细打量着他们的新家。 当路过庭院中央的假山时,柳雨璃顿住了脚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座两米高的假山,似乎能一眼看穿一般。 那堆黄金白银,也就是诬陷父亲的赃物物证,就是从这座假山底下的鱼池中,被官差搜出来的。 这黄金白银不可能自己长腿跑到假山下,定是有人故意藏在这里的,外人是不可能到后院中来,只能是家贼所为。 接下来自己要做的,就是找出这个心思歹毒的家贼。 柳文杰兴冲冲地直奔正房而去,想早点看看他的新居室。 不曾想柳文杰刚进正房,便看见黄老夫人正颐指气使地端坐在正房主位上。 柳雨璃和柳洛尘没打算进正房,两人正好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二人站在假山附近,看似认真地欣赏着假山下的鱼池。 “那陷害父亲的赃物物证,当时就藏在这鱼池之中。”柳雨璃望着鱼池里游来游去的鱼儿,不动声色道:“二哥,明日父亲就要上任了。你往后几日定要不露声色地常伴父亲左右,外边就交给你了。这内宅,就交给我吧。” 柳洛尘攥紧手心,“放心吧,妹妹。” 第6章 羊入虎口 “没法过了!我这老婆子不如死了算了!”只听正房里传来黄老夫人哭天喊地的声音。 柳雨璃往正房走去,她想看看这老太太又在出什么幺蛾子。 柳洛尘也紧跟其后,大步走进正房,只见柳文杰哭丧着脸,站在黄老夫人身边,“母亲,你别生气!瑶姐儿说错话了,她知错了!” 柳雨璃一头雾水,姐姐向来懂事识大体,能说错什么话? 只见母亲魏云锦斜靠在椅子上,时不时地咳上两下,满脸的哀怨。 姐姐柳清瑶站在魏云锦身旁,涨红了脸,大气都不敢出。 “这个白眼狼!心比黑蝎子还黑!你竟趁你爹不在家,和你娘联手欺负我这老婆子!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活几天?就想住得好一点,能有什么错?!等我死了,你们爱住哪儿住哪儿!哪怕住那金銮殿,我都跟你们抢不着!”黄老夫人气得直哆嗦,吐沫横飞,指着柳清瑶骂。 柳清瑶眼眶通红,显然是刚哭过的,听着黄老夫人滔滔不绝地叫骂声,眼泪再次涌入眼眶。 柳文杰一边安慰黄老夫人,一边冲柳清瑶使眼色,示意她过来给祖母认错道歉。 柳清瑶仍站在原地,低头抽泣,不为所动。 魏云锦紧紧抓着柳清瑶的手,除了哭,还是哭。 柳洛尘听着黄老夫人不停地叫骂声,只觉得头疼欲裂,再看看姐姐一脸委屈的模样,哄也不是,劝也不是,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柳雨璃也听明白了七八分,想来是这正房被黄老夫人雀占鸠巢了,姐姐替父母鸣不平,多说了一句,便被黄老夫人揪住了错处,不依不饶地理论起来,不是理论,是呵斥,是叫骂。 柳雨璃只觉得太过聒噪,她这后宫太后一向清静惯了的,可听不得这吵闹声。 柳雨璃瞧着正厅中乱成了一锅粥,再瞧母亲魏云锦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先把母亲安顿好再说吧。 “姐姐,娘亲今日可看过郎中了?”柳雨璃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场的人听到。 本来吵闹的正房,被柳雨璃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给打断,瞬间安静了不少。 柳清瑶拭去眼角的泪水,“看过了,也开了药。” “大夫怎么说?娘亲的饮食起居该当如何?可有需要注意的地方?”柳雨璃抛出话来,指引柳清瑶回答。 柳清瑶很聪明,明白妹妹问话的意思,连忙说:“大夫说,母亲是心阳不足,胸闷气短,形寒肢冷,脉象虚弱。需要温补心阳,安神定悸。” “母亲需要静养是吗?”柳雨璃瞥了黄老夫人一眼,接着问道。 柳清瑶替魏云锦顺了顺气,点点头,“是,大夫特意交代了,母亲需安神静心,不能被人打扰。” “那你随母亲住在后罩房静养吧。我住在正房西侧的耳房里,方便侍奉祖母。”柳雨璃盈盈一笑,谦和有礼地冲黄老夫人欠了欠身。 “妹妹!” “璃儿!” 魏云锦、柳清瑶和柳洛尘异口同声,欲想阻拦,在他们看来柳雨璃此举无非是羊入虎口。 黄老夫人有些不可思议,她这个小孙女对自己向来是有多远躲多远,今日怎么一反常态? “父亲、母亲、大姐、二哥,你们放心,我一定会侍候好祖母的。天色不早了,你们早点回房歇着吧。”柳雨璃心思已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留在这老太太身边就是为了能时刻盯住她。 排除掉父母和哥哥姐姐,如今这府里,只有这个黄老夫人的嫌疑最大,也是自己最不了解的人。 从今日种种来看,她便能笃定这黄老太太绝非善类。 “没想到璃姐儿年纪最小,但这孝心可嘉,你们两个做哥哥姐姐的以后要多学着点。”柳文杰倒是对柳雨璃的举动颇为满意,赞不绝口。 “你们都退下吧,我乏了。既然璃姐儿愿意留在我身边侍候,那就留下吧。”黄老夫人也不再推脱,反正今日多亏这小丫头,自己才能在正房安心住下。至于别的,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时间收拾她,看她能在自己身边呆多久! 正房为三间,只有正房中间一间开门,称之为堂屋;两侧房间朝堂屋开门,形成“一明两暗”式,堂屋是一家人用膳待客或过节时祭奠祖先的地方,堂屋要稍大于两侧的房间;两侧暗间一般作为卧室或者书房。 东侧为尊,西侧为卑,黄老夫人住在东屋,西屋为书房。柳雨璃自然是住在正房西侧的耳房中。父亲和二哥都各自休息在东西两侧的厢房中。 许是今日折腾累了,众人散去后,黄老夫人也径直回到屋内休息了。 柳雨璃独自回到耳房中,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只有一个包裹,里边装着春夏秋冬各季的两套衣服,其中有几套都是姐姐往年穿不上,退下来给她穿的。 柳雨璃收拾完后,自己洗漱更衣,是的,她家一共就三个丫鬟小厮,一个小厮侍奉在父亲左右,两个丫鬟各侍奉在祖母和母亲左右。 她只能靠自己自力更生,虽说如今和曾经前呼后拥的太后待遇差了很多,但柳雨璃毕竟是从苦日子熬出来的,这些对她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自从重生回到十岁这几天,一直都是在马车上度过的,偶尔遇到驿站,他们全家才会落个脚。 爹爹为官清廉,从不多拿一丝一毫,但却没见过做官能做得像爹爹这般穷困潦倒的。 自己曾掌政数十载,很清楚官吏的俸禄。 县令的俸禄一年大概有近百两,虽说俸禄不是月月发,从正月到七月各发一次,但现在才三月,父亲刚发了俸禄不到两个月而已,家中最少该存有几十两现银的。 这一两银子足够买一百斤的大米了,县令的俸禄虽然微薄,但维持生计温饱,还是没问题的,为何自家这般捉襟见肘。 柳雨璃虽然躺在硬板床上,但觉得比马车上舒适多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7章 厚福之人 次日一早,外边就咣咣铛铛地响了起来,柳雨璃被吵醒,起身擦完脸后,径直往正房走去。 刚走进正房,就听见黄老夫人念叨着说:“这饭菜怎么吃?这是给牲口吃的,不是给人吃的!我不吃!” 柳雨璃伸头看向桌子上的饭菜,咸菜、米粥、窝头,虽然简单了点,但寻常百姓也都是吃这些的。 不过现在凉州连年干旱,姑臧县闹饥荒严重,有不少百姓都吃不上饭,如今能吃上这些也是不错了。 柳清瑶扶着魏云锦走进正房,围桌而坐。 “你,把窝头捡起来吃了,贱胚子只趁吃贱东西。”黄老夫人手持拐杖点了点被她扔在地上的窝头,颐指气使地冲柳雨璃说。 柳雨璃昂着头,不去看她,自顾自地入座。 结果,一旁的大姐柳清瑶将扔在地上的窝头捡了起来,撕去外皮,吹了吹灰,怯生生地啃了起来。 “大姐,你这是……”柳雨璃瞠目结舌,不知姐姐此举是为何? 柳清瑶示意柳雨璃不要多嘴,她叹了一口气,附在柳雨璃耳边道:“无妨,我们别去惹她,不然一大早就要不安宁了。” 柳雨璃将柳清瑶手中的脏窝头夺了下来,放在桌边上,再从盘中拿起一个新窝头塞进姐姐手中。 魏云锦端着米粥喝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喘。 柳雨璃瞧着娘亲和姐姐在自家吃饭如同做贼一般,心里就五味杂陈。没想到姐姐和娘亲竟委曲求全到了这步田地。 柳洛尘也大步走了进来,瞧黄老夫人板着张脸坐在那里,他也怯生生地低着头,不敢言语,埋头苦吃。 这时,柳文杰身边的小厮墨守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豆脑辣汤、还有两根油条走了进来,径直端放在黄老夫人的面前,点头哈腰道:“老夫人,这是老爷上衙临走前吩咐,特意让小的给您买来的。” “嗯,还是我儿孝顺!”黄老夫人神情缓和了许多,炫耀地望了一眼四周,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豆脑辣汤的香气飘香四溢,令众人忍不住都咽了咽口水。 柳洛尘喝着米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碗豆脑,馋虫都快被勾出来了。 柳雨璃对父亲也算是失望透了,父亲的心中难道只有祖母一人吗?真不愧是大孝子! 黄老夫人一股脑喝完豆脑,油条吃得只剩下半根,她擦了擦嘴,拿着剩下的半根油条,冲柳洛尘招了招手,唤道:“尘哥儿,这半根给你吃了。” 柳洛尘眼睛一亮,随即连忙摇头,“祖母我已经吃饱了,我去温习功课了。” 说完柳洛尘逃似的就走了,尽管他很想吃,但是读书人的风骨还是有的,贫者不受嗟来之食。 黄老夫人哼哼冷笑两声,“小兔崽子,不吃拉倒!我留着喂狗!” 魏云锦和柳清瑶也用完膳了,正准备离去,小厮墨守再次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夫人,老爷说知州吴大人家的夫人请您和公子姑娘们,前去府上做客。” 知州大人吴兴,从五品,管辖姑臧县及姑臧县周围的两个知县。 知州通判曹良就在吴兴手下任职,还不确定这知州吴兴是否和贪污赈灾粮草案子有关。 前世自家刚来姑臧县的第二天,吴夫人也邀请自家去做客,不曾想母亲却称病推脱了,自此得罪了吴夫人,往后再无任何来往。 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母亲推脱了,多和官眷走动会有意外收获。 前世自己做太后时,也经常邀请命妇们前来宫中说话,从这些命妇口中可听到过不少消息。 魏云锦面露难色,“现在吗?” “是,已经派马车在府外候着了,说是给您和公子姑娘们接风洗尘。”墨守连忙答道。 黄老夫人一听没她什么事,心生不满,骂骂咧咧地回自己房中去了。 “娘,我们一同出去走走,也比呆在家里受气强。”柳雨璃连忙上前扶住魏云锦,宽慰道。 她的娘亲,她还是很清楚的,最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许是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外祖父养得不谙世事了吧。 黄老夫人的咒骂声又从屋内传来,魏云锦咬了咬唇角,便下定决心前去做客。 母女三人忙成一团,柳清瑶梳洗好后,也赶紧替柳雨璃梳洗打扮,挑来挑去柳雨璃没一件像样的衣服,只有一件冬天穿的小夹袄是去年年前新做的,穿上还上得了台面。 正值这几日阴雨连绵,还是有几分凉意的,穿小夹袄也不失体面,只是柳雨璃个子已经长高不少,夹袄的袖子有些短了,露出了白皙的手腕。 不过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众人简单梳洗过后,便乘上了去往凉州城知州府的马车。 “娘亲,等会见了吴夫人,你打算说些什么?”柳雨璃趴在魏云锦的怀里,露出个小脑袋,问道。 “为娘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又不认识,也没见过……”对于魏云锦的回答,柳雨璃丝毫不感意外。 柳雨璃暗自叹气,挣脱魏云锦的怀抱,坐直了身子,“娘亲说什么都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千万不要太过疏离了。” 柳清瑶笑看着妹妹,只觉得自从妹妹摔下马车后,倒是懂事长大了不少。 多亏妹妹福大命大,还好没把脑子给摔坏了,想到这里柳清瑶就忍不住后怕。 “二哥,那你呢?要是见到吴大人,你该说什么呢?”柳雨璃歪着脑袋,看向一旁的柳洛尘。 柳洛尘突然被柳雨璃发问,想了半天,才道:“说自己三岁背古诗,五岁熟读四书五经……” “二哥万不能这般,你定要谦和有礼,不能显摆。”柳雨璃只觉得自己操碎了心。 柳洛尘挠了挠头,连忙点头应下。 “璃姐儿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魏云锦脸上浮现一抹难见的笑容,她望着自己的小女儿柳雨璃,满是欣慰。 “是啊,妹妹刚出生时,有个道士来到咱家,说妹妹命格好,是有厚福之人,天生的凤凰命。”柳清瑶的脸上也难得露出笑意,满眼宠溺地看着柳雨璃。 凤凰命……柳雨璃心中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柳洛尘暗自打量着柳雨璃,怪不得妹妹能够重生回来,原来妹妹是有厚福之人! 魏云锦望着两个女儿一个乖巧懂事,一个冰雪聪明,儿子又知书达理,只觉得心满意足。若家中没有那胡搅蛮缠的老太太,她的日子肯定好过多了,为了这三个懂事的孩子,她也要好好的活着! 第8章 昔日姐妹 一个时辰后,马车来到了知州府前。 吴夫人携着儿女们,早都在府外等着了。 魏云锦在柳洛尘和柳清瑶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柳雨璃紧跟其后。 吴夫人打扮得光鲜亮丽,女儿们穿得都是当下时兴的款式,而魏云锦和自己的儿女们穿得朴素无比,相比之下,显得格格不入。 “柳夫人,你总算来了!可叫我好等!”吴夫人热络地上前牵住魏云锦的手,又转眸看向魏云锦身后的三个孩子。 魏云锦一阵失神,只觉得吴夫人面熟的很,好像是在哪儿见过。 柳清瑶携着弟妹们连忙行礼,“清瑶见过夫人,夫人安好。这是二弟洛尘,这是小妹雨璃,快给夫人请安。” 柳洛尘和柳雨璃大大方方地行了礼,规规矩矩地站在柳清瑶身后。 吴夫人身后的两个女儿吴亦梦和吴亦盼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是哪儿来的穷酸,这衣着打扮连自家的下人都比不上。 吴夫人转眸瞪了她们一眼,她们连忙收起了笑意,闭上了嘴。 “哟!瑶姐儿长得可真是好看!”吴夫人上下打量着个子高挑,长相出众的柳清瑶,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柳清瑶羞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去。 魏云锦笑容温和,“今日前来真是叨扰夫人了。” “这是哪儿的话,再怎么说,我母家和你母家在京中可是故交,这在异乡能见到儿时的姐妹,自然是分外热络了。”吴夫人笑意盈盈地挽着魏云锦的胳膊,就往府里走。 魏云锦这才猛然想起,原来吴夫人竟是儿时的姐妹张氏,怪不得如此眼熟,这都快二十年没见过了!没想到变化如此之大! 魏云锦难免有些激动,“真没想到能在这西北之地,竟能见到张家姐姐!自你父亲外放后,咱俩就再也没见过!” “是啊!自十岁那年一别,如今都快过去二十年了!你说巧不巧,你们还没上任时,就听我家老爷说起是青州柳家二房继任姑臧县令。我心里还犯嘀咕呢!当年只知道你嫁入了柳家,却不知道你是嫁入了柳家二房。我就问我家老爷,柳家二房夫人贵姓,老爷说不知姓氏,只知道柳家二房夫人身子柔弱,整日泡在药罐子里!我一猜就是你,这下给我乐坏了!我是日日盼夜夜盼,可算把你给盼来了!”吴夫人说得兴高采烈,说完后才发觉自己失言了,人家整日泡在药罐子里,自己怎么能说乐坏了! 柳雨璃望着吴夫人的身影,难免失笑,这吴夫人倒是个爽快性子! 她这个糊涂娘啊!前世初来姑臧县时,人家好心邀请她来家中做客,不曾想热脸贴了冷屁股,把吴夫人给得罪干净了。没想到,吴夫人和娘亲竟是发小,吴夫人的性子洒脱豪爽,正好和娘亲互补。若与吴夫人交好,指不定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瞧我这张嘴,说到兴起时就没个把门的!魏家妹妹可别见怪!”吴夫人用帕子凭空扇了两下,赔笑道。 好在魏云锦向来温和大度,听过黄老夫人说过不少难听话,所以自然也不会计较。 儿时的记忆涌入脑海,魏云锦想想儿时未出嫁前的无忧无虑,再想想如今受恶婆婆的窝囊气,就忍不住潸然泪下,“张家姐姐言重了,没想到能在异乡见到张家姐姐,真是不敢想!” 众人穿过游廊,来到花厅。 先绕过一扇木雕山水鸟花屏风,柳雨璃一看这屏风质地就不一般,是紫檀木制,应该价值不菲。 吴夫人挽着着魏云锦并排坐在主位上,笑意盈盈地和魏云锦说着话。 “翠玉,快去端些点心果子进来。”吴夫人张罗着让柳家姐弟三人坐下,吩咐身后的丫头准备点心吃食,接着又在翠玉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翠玉连忙应声往花厅外跑去。 “梦姐儿,你替为娘照顾好柳家的妹妹们啊!”吴夫人瞧柳家姐弟就那样干坐着发呆,又不放心地冲大女儿吴亦梦说道。 吴亦梦柔声应道,“是,母亲。” 吴亦梦比柳清瑶大上两个月,可个头比柳清瑶高了不少,身子也圆润了不少,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吴夫人瞧柳洛尘坐在一旁无精打采的模样,又转眸给儿子吴亦浩说道:“浩哥儿,你带尘哥儿去书房玩,我瞧尘哥儿无聊得都快睡着了。” 柳雨璃觉得这吴夫人真是个八面玲珑的妙人!面面俱到,心思细腻,真是不错! “柳家妹妹,你们吃点心。”吴亦梦笑着指了指桌上的点心,客气道。 柳清瑶微笑着点点头,可柳清瑶、柳雨璃却没一个人吃。 “如今都阳春三月了,为何你还穿个夹袄?”吴家小女儿吴亦盼打量柳雨璃半天。 “妹妹!”吴亦梦嗔怪自己的妹妹,说话不知礼数,“柳家妹妹别在意,小妹平日里胡闹惯了。” 柳雨璃倒是不以为然,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件大襟窄袖镶花边的绿夹袄,没有一丝慌乱和自卑,反问道:“不知吴家姐姐可听过牡丹亭第二十七出戏?” “不曾……”吴家姐妹两个面面相觑,摇头道。 柳雨璃不卑不亢地喝了一口茶,抖了抖自己的衣衫,气定神闲道:“戏中唱的是红裙绿袄,环佩叮当。如今正值牡丹花开时节,我今日穿绿夹袄是为了应景。” 吴夫人眼底浮现一抹惊艳,没想到柳家三姑娘小小年纪,却有这般才情。 “牡丹亭唱的是什么?”吴亦盼好奇心涌上。 柳雨璃娓娓道来,前世姜太后最喜听得就是牡丹亭这出戏,她陪着姜太后没少听牡丹亭,后来姜太后仙逝后,自己每隔几日也要听上一出。 这牡丹亭不说听得上百遍,七八十遍应该是有的。 吴夫人的余光不经意地瞥向几个小姑娘这边,刚才柳雨璃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她可是都看在眼里的,这个柳家老小可不简单! “我瞧你气色有些不好,你自小就身子骨弱,如今你身子可还好?”吴夫人一脸关切地询问魏云锦。 魏云锦异乡遇知己,难得打开了话匣子,姐妹俩热络地聊了起来。 第9章 桃林奇遇 听着柳雨璃讲牡丹亭的故事,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 “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吴亦梦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 柳清瑶确实惊讶不已,妹妹何时听过的牡丹亭,她怎么不知道? 午膳时间,菜肴丰盛。 吴知州吴兴、吴亦浩、柳洛尘三人坐在花厅外间用膳。 魏云锦母女三人,吴夫人母女三人坐在里间屏风后用膳。 柳雨璃年纪最小,吃饭时却最有规矩,举手投足之间都端庄优雅,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吴夫人忍不住夸赞起来,直夸得柳雨璃都不好意思了。 柳雨璃刚讲的那段牡丹亭,令吴家两姐妹赞不绝口,一时之间四个姑娘感情升温,都以姐妹相称起来。 “等会用完膳,一同去暖阁,我刚派人去华裳阁给三个哥儿姐儿买了两身新衣回来。等会让孩子们都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吴夫人笑意盈盈地对魏云锦说,柳家这两个姑娘若是打扮起来,肯定如同天仙般好看。 魏云锦连忙放下碗筷,受宠若惊,“这怎么敢当……这不敢当。” 吴夫人轻拍魏云锦的手背宽慰道:“你跟我见外了不是,这是我给三个孩子的见面礼,魏家妹妹就别推脱了。” “多谢夫人。”柳清瑶和柳雨璃连忙起身,行礼谢过。 正在用膳时,门房小厮跑来传话,在知州大人吴兴耳边低语几句。 吴兴大惊失色,放下碗筷,带着吴亦浩和柳洛尘往外迎去。 还没刚到院子,迎面而来了四位俊俏贵公子。四位公子风度翩翩、仪表不凡。 尤其是领先走在前那位月白衣衫的贵公子,他一身华丽锦袍,俊美绝伦,风姿秀逸,脸上挂着春风般的浅笑,令人挪不开眼。 柳洛尘都看失了神,“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你是在说本……说我?”月白衣衫公子公子笑看着柳洛尘问道。 柳洛尘目不转睛地点点头,心里还在感叹,世间怎会有这般嫡仙一样的人物。 吴兴和吴亦浩正准备俯身行礼,却被一墨色衣衫的公子皱眉止住。 吴兴也不再多礼,连忙招呼着几位公子往正厅走去。刚小厮在自己耳边传话说贵人是微服来访,并不想暴露身份行踪。 四位贵公子走在最前边,吴家父子紧跟其后。 柳洛尘却仍呆立在原地,望着四位贵公子离去的身影,还没缓过神来。 四位贵公子都已走进正厅,吴亦浩发现柳洛尘还在原地,连忙大步走过来,轻声唤他。 柳洛尘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跟着吴亦浩一同走进正厅。 四位贵公子已经坐下,丫鬟们赶紧上茶。 其中一位身穿湖绿色长衫的公子,笑看着柳洛尘,问道:“浩哥儿,这是哪儿来的愣头青?” 吴亦浩也不好接话,也不能不接话,一时左右为难。若他接了话,便是间接讽刺柳洛尘是愣头青了。 “小生是姑臧县县令柳文杰之子柳洛尘,排行老二,可以叫我柳家二郎。”柳洛尘不卑不亢,拱手一礼。 这倒替吴亦浩解了围,吴兴暗自点头,没想到柳家二郎小小年纪,如此谦卑有礼。 “柳二郎?姑臧县县令是姓柳吗?我怎么没印象?”湖绿衣衫公子问道。 “是今日新上任的。”墨色衣衫的公子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是的,我们昨日才从江南来到凉州,今日是我爹上任的第一天。”柳洛尘颇感自豪。 “你身上这料子是江南当下时兴的吗?”湖绿色长衫的公子上下打量着柳洛尘的衣着,出言奚落。 他真不知道这个愣头青是哪里来的自信,衣着朴素成这般,竟还如此有底气,真是少见! 墨色衣衫公子脸上浮现一抹嘲弄之色。 柳洛尘倒是没听出话里的奚落之意,他低头瞅了眼身上的青色长袍,摸了摸这粗布料子,“时不时兴倒不重要,但这长袍是我母亲亲手缝制的,世间仅此一件。慈母手中线,对我来说最为珍贵。” 此话一出,墨色衣衫公子收起了笑意,湖绿色长衫公子也悻悻地闭上了嘴。 本是想看柳洛尘窘迫出丑的样子,没想到竟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愣头青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听完柳洛尘的回答后,月白衣衫公子倒是笑了起来,赞赏地冲柳洛尘点点头。 吴兴倒是细细打量起柳洛尘,年纪轻轻,不卑不亢,不骄不躁,生性纯良忠厚,日后必有出息。 “舅舅该上值了吧?你公务繁忙,不必操心我们。我们今日只是恰巧路过,来贵府讨口水喝。”湖绿色衣衫公子笑着冲吴兴拱了拱手。 吴兴识趣地退下了,他确实该上值了,手上还有一堆事务没处理完。这里有浩哥儿陪着,柳家二郎也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就让他们几个少年郎自己聊吧。 “聊了这么久,还不知几位兄台尊姓大名。”柳洛尘谦卑有礼,单从这几位贵公子的仪表穿着上就能得知,肯定非富即贵。 月白色衣衫公子率先开口,他指了指墨色衣衫公子,说道:“他叫程清歌,字夜笙,你叫他笙哥儿即可。” 程清歌一脸不满,“别叫我小名!” “夜笙,夜笙,野生……野生?”湖绿色长衫公子喃喃自语,随即开怀大笑。 程清歌瞪了一眼喋喋不休的唐子寒,恼怒道:“唐五郎,你再喊我小名,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唐子寒连忙闭上嘴,程清歌要是真恼起来,可是谁都不怕的,还是不招惹他为好。 程清歌指着唐五郎,“这个话最多的,名叫唐子寒,行五,叫他唐五郎。他是吴知州的外甥。” 唐子寒立马转移话题,指着月白色衣衫公子身后站的,那位身着窄袖骑装的公子,“他叫段翊,他的武功可是最厉害的,也是最年长的。” 段翊冲柳洛尘微笑着点了点头,段翊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他身材修长高大,剑眉斜飞,目光清朗,给人一种气宇轩昂的感觉。 如今还不知月白色衣衫公子的名讳,柳洛尘看向月白衣衫公子,程清歌和唐子寒也一同看了过去。 第10章 抱错了人 “我叫千凌昱,字容楚,行七。”千凌昱眼角微微上扬,眉目如画。 柳洛尘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冲千凌昱、程清歌、唐子寒、段翊四人拱了拱手,又暗自默念了一遍四人的名字,生怕再记差了。 唐子寒瞧柳洛尘和预想中的反应不太一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容楚兄,看来您的名讳还不够响亮,竟还有人不知您的来头!真是可喜可贺。”程清歌一脸坏笑,让他刚在唐五郎这大嘴巴面前提自己的小名,这下自己可算是还回来了。 千凌昱自斟自酌了一杯,不以为然,随即转眸看向吴亦浩,“浩哥儿,前些日听唐五郎说你寻来了一只葵花凤头鹦鹉,这鹦鹉可甚是少见啊!” 吴亦浩领会到千凌昱的话意,连忙起身带路,“鹦鹉养在院中,请诸位随我来。” “春间三月,桃花盛开。表弟,我记得你家好像有片桃花林。”唐子寒摇着折扇,边走边问吴亦浩。 吴亦浩笑道:“没错,母亲喜欢桃花。父亲去年专门开辟了一处院子,移植了不少棵桃花树。鹦鹉也被养在桃花林中。” “令尊和夫人真是伉俪情深,令人羡慕。”千凌昱感叹道。 程清歌打趣道:“容楚兄若想伉俪情深,岂不是更简单?只需要兄长一声令下,那些姑娘们不得个个往上凑?” 千凌昱瞥了程清歌一眼,程清歌便轻咳一声,不再玩笑。 众少年公子们一路谈笑风生,来到了桃花林。 桃花似海,一阵春风拂来,片片花瓣吹落在地,似飞舞的蝶,又似纷飞的雪。 众少年公子们闻着花香,一同往桃林深处走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讲到这里,柳雨璃也百感惆怅。 不过这牡丹亭的故事确实令人心生向往,杜丽娘也是官家小姐,和柳梦梅突破天人阻碍,挣脱束缚,最终修得正果。 不知今世她是否有幸遇上令自己一往情深的男子。 众少年公子止住脚步,往话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千凌昱眉毛微挑,回味起这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是牡丹亭吗?母后也很喜欢听这出戏。 只听不远处又传来一阵女儿家嬉笑打闹声,还有银铃般的笑声。 桃花树后隐约瞧见几个少女的身影,片刻间又都消失不见了。 这时突然从那棵桃花树后走出一位白纱蒙眼的少女,少女身着淡紫色衣衫,乌黑的头发上簪着一支流苏珠花簪子,走路时,流苏就摇摇曳曳的。 紫衣少女虽然蒙着眼,却不难看出她面容清丽,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纤尘不染。 “我知道你在前边呢,姐姐。”紫衣少女嘴角含笑,故作虚张声势状。 千凌昱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紫衣少女。 众少年公子跟在千凌昱身后,也都屏气敛息,不敢出声。 紫衣少女伸着双手在空中摸索着,脚步也试探着往前走。 她只觉得前边有人,肯定是姐姐!每次玩捉迷藏时,姐姐都不会藏得隐蔽,反而因为担心自己蒙眼再摔着,姐姐都会找个地方默默站着看自己。 紫衣少女隐约觉得正前方有道身影,于是向前快走了几步,一把抱住,笑道:“我抓住你了,姐姐!这次该换你抓我们了。” 一股迦南香扑鼻而来,这味道……好熟悉,是程太后身上的味道! “妹妹!”只听柳清瑶惊愕的声音从柳雨璃身后传来。 柳雨璃身形一顿,姐姐在自己身后,那自己紧紧抱住的人是谁? 片刻间,柳雨璃眼睛上的白纱被一纤长的手指微微一勾,白纱随风飘落。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双含笑的眼眸,那清澈的目光干净得不含一丝杂念,温柔如水似乎能包容一切,就像春日下波光粼粼的清澈湖水,令人忍不住浸于其中。錵婲尐哾網 柳雨璃惊呼一声,才知道自己抱错了人,连连后退几步。 只见刚才自己刚拥住的男子身着洁净而明朗的月白色锦服,内松外紧十分合身,如墨的发丝用上好的白玉冠束起来。他那张俊逸若仙的面孔,仿佛他的到来让满园的桃花瞬间失去了颜色。 “容楚兄,这是舍妹柳雨璃,刚不小心冲撞您了,真是不好意思。”柳洛尘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替自己妹妹解围道。 柳雨璃心中警铃大作,容楚?!这名字她太熟悉了,程太后生前提过多少次这个名字,直到临死前都在念叨容楚……容楚是西凉王千凌昱的字号,这位难道就是西凉王千凌昱?! 柳雨璃眼神流转,看向千凌昱身后的几个公子,少年时的世子爷程清歌!少年时的唐五郎唐子寒!还有,还有如今才二十岁左右的段将军段翊! 段翊,前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尽心尽力守护着自己的御林军首领啊!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他! 能被这几个世家公子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只有西凉王千凌昱了。 柳雨璃连忙欠身行礼,“小女柳雨璃拜见西凉王。” 行完礼后,柳雨璃才发觉不妥。刚二哥唤千凌昱为容楚兄,那千凌昱肯定没暴露自己西凉王的身份,不然借给二哥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和西凉王称兄道弟啊!自己可真是一时糊涂了。 柳洛尘大惊失色,连忙跟着行礼。原来这位贵公子就是昨日特意求见不得的西凉王,怪不得觉得他的姓氏特别,千氏可是皇姓! 柳洛尘这才后知后觉,西凉王真是年少有为,没想到年纪不过虚长自己四五岁,战功赫赫,为国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真是了不起的人物! “你怎知他是西凉王?”程清歌满脸疑惑,挑眉问道。 柳雨璃垂下眼眸,“西凉王爷大名如雷贯耳,小女不敢不知。” “看来王爷的美名在闺房小姐们的耳中,可是广为流传啊!”唐子寒拂袖爽朗地笑道。 千凌昱皱眉瞥了他一眼,随即理了理衣衫,冲柳雨璃温和一笑,“本王今日微服来访,不曾想却惊扰了诸位姑娘,令柳姑娘受惊了。” 柳雨璃欠了欠身,心乱如麻,“王爷言重了,小女先行告退。” 说完也不等千凌昱发话,柳雨璃拽着柳清瑶和吴家姐妹,一溜烟就跑走了。 内宅女子是不能私见外男的,若传出去对名声不好,更何况是五六个外男,就算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也要顾及姐姐和吴家姐妹的名声。 前世自己久仰西凉王的大名,没想到今日得以相见,确实如程太后所说,西凉王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只是不知这谪仙般的人物是怎么当上千凤国战神的,自己想象中的战神应该是残酷无情、杀伐决断的样子,这完全和翩翩公子不沾边啊! 第11章 颠倒黑白 今日来知州府上做客,没想到吴夫人竟是娘亲昔日儿时的姐妹,自己在桃花林中玩耍又遇上了大名鼎鼎的西凉王。 不知今日这些变故究竟是好是坏,如今的局面和前世相比,是不太一样了。 天色不早了,魏云锦携儿女们告辞离去,临走前吴夫人派人搬了一箱子的绫罗绸缎,非让魏云锦收下。 魏云锦百般推辞,盛情难却,只好红着眼感激收下。 在吴夫人和吴家姐妹的目送下,柳家的马车缓缓离去。 望着这箱绫罗绸缎,魏云锦并没有欣喜之色,反而愁容满面,不停地叹气。 “娘亲,您为何叹气?”柳雨璃倒是十分不解。 柳清瑶明白母亲的心思,也叹了口气,解释道:“娘亲是心疼这箱衣料,只怕一到家就是别人的了。” 柳雨璃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过来,姐姐口中的别人就是祖母黄氏。 “祖母一直都是这样吗?”柳雨璃印象中只知道祖母蛮横,但却不知竟蛮横到了凶神恶煞的程度。许是前世自己年纪太小,没留意这么多。 柳清瑶点点头,想起黄老太太那张嘴脸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祖母一直如此,自得知爹爹要调任至西北凉州,祖母更变本加厉地苛待母亲了。” “让你们都跟着我受苦了。”魏云锦摸着大女儿柳清瑶消瘦的脸颊,满脸疼惜,“咱家的银子都被她拿去了,害得你们整日吃不好穿不暖的。” 柳雨璃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祖母为何这般苛待我们,究竟是我们的亲祖母吗?” 魏云锦脸色惨白,下意识捂住柳雨璃的嘴,随即又反应过来现在在马车上,黄老太太听不到,这才又松开了手。 柳清瑶压低声音,“这个祖母是祖父后来续弦娶的,是咱大伯和爹爹的继母。三叔是她的亲儿子。” 柳雨璃再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就说没一个亲祖母能这样苛待自家子孙的,原来是个继室。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 “娘亲无须担心,山人自有妙计。”柳雨璃狡黠一笑。 回到姑臧县县衙后院,天已擦黑。錵婲尐哾網 柳雨璃扶着魏云锦率先下了马车,柳清瑶和柳洛尘抬着一箱绫罗绸缎走在最后。 刚走进庭院,柳雨璃便瞧见黄老夫人伸着脖子往门口处张望。 黄老夫人斜着眼,瞧柳雨璃身上的新衣衫,冷嘲热讽道:“还以为你们是攀了高枝了,不打算回来了!” “岂敢,祖母真是多心了。天已暗了,这西北不比江南,夜里风沙大,祖母快进屋吧。”柳雨璃笑吟吟地来到黄老夫人身前,不由分说地挽着她的胳膊就往里走。 自己前世身为后宫之主,权倾朝野的太后,在后宫之中阅人无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说白了,自己也算是只修炼几十年的老狐狸了,难不成还斗不过个官宦家的老妪? 黄老夫人一脸诧异,这小孙女近日怎么如此反常?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小丫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黄老夫人甩开柳雨璃的手,仍站在原地,死死地盯住院门处,等着后边的人进来,“那两个白眼狼怎么还不进来?难道是想背着我吃独食?!” 柳雨璃暗自冷笑,这黄老夫人的道行果然不浅,竟软硬不吃! 柳清瑶和柳洛尘本站在院外听动静,打算等黄老夫人回屋了再偷偷进来,不曾想这黄老夫人一点都不好糊弄。 “大姐、二哥,你们把东西抬进来吧。”柳雨璃冲院门口唤了一声,柳清瑶和柳洛尘抬着箱子,脚步沉重地走进院里。 黄老夫人气势汹汹地来到箱子前,一把推开柳清瑶,打开了箱子,当下正时兴的绫罗绸缎静静地躺在箱子里。 “你们母女几个果然心如蛇蝎!不就几匹布吗?!至于瞒着我这个老婆子吗?你们眼中到底有没有我这个长辈?!”黄老夫人吐沫横飞,喋喋不休地开始嘶吼。 柳清瑶吓得直退好几步,连忙闪身站到魏云锦身后,生怕娘亲再晕厥过去。 柳雨璃站在正房门口,嘴角含笑,静静地看着黄老夫人起劲儿的叫骂。 这时,恰巧柳文杰散值回来,还没走进院里便听见黄老夫人的叫骂声,于是赶忙大步流星走进院子。 “母亲,您别动气。有话好好说。”柳文杰三步并成两步,连忙扶住黄老夫人。 黄老夫人的眼泪说来就来,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儿啊!娘不活了!你媳妇儿和孩子都苛待我!不就几匹布吗?还偷着瞒着,生怕被我瞧见了!虽然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我也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带大的!结果你们全家都把我当外人!” “母亲言重了!母亲待我比亲娘都亲,您自然是孩儿的亲娘!怎会是外人呢?”柳文杰只差把他的一片孝心掏出来给黄老夫人看了。 “当年你母亲刚走,你才两三岁而已,瘦的跟猴似的,我心疼你,就把你养在膝下。手里捧着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待你比待你三弟都还亲,今日却受你媳妇儿孩子这么大的委屈,我没法活了!她们都是白眼狼!”黄老夫人老泪纵横,却一点都不影响她颠倒黑白。 魏云锦被黄老夫人的话气得直喘粗气,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柳清瑶连忙抚着魏云锦的背,帮母亲顺气。 “这绫罗绸缎是哪儿来的?”柳文杰瞅了一眼这一箱子的绫罗绸缎,这都是上好的料子!家里应该没有闲钱买这些。 “这都是吴夫人赏给姐姐、妹妹和我的。”柳洛尘护在箱子前,理直气壮地回答。 他是生怕父亲再一时心软,其实自己穿成什么样倒无妨。反正自己是个男子对穿着并不讲究,他只是心疼大姐和妹妹。 今日刚下马车时,他就听到了吴家姐妹的嘲笑声,别人嘲笑自己不要紧,但若嘲笑自己的家人,便会很介怀。 比起她们光鲜亮丽的模样,大姐和妹妹穿得确实不像样,特别是妹妹很少穿过新衣服,都是挑大姐穿不上的旧衣服穿。而大姐的旧衣服都是穿了好些年,直到穿不上了才退下来的。 第12章 恕不奉陪 祖母整日也穿得光鲜亮丽,她那衣裳在太阳底下波光粼粼的,一看就是好料子!甚至是祖母身边服侍的丫鬟巧儿,穿得都比姐姐和妹妹上得了台面!他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替姐姐和妹妹护下这一箱绫罗绸缎。 “你的书都读到哪儿去了?竟变得如此虚荣!”柳文杰瞧柳洛尘护着箱子的架势,不由地有些恼火。 柳洛尘不甘示弱,“父亲,您瞧瞧祖母的穿着,您再瞧瞧娘亲、大姐和妹妹的穿着!妹妹穿得连祖母身边的丫鬟巧儿都不如!你见过哪家的官家小姐如妹妹这般打扮的?!” 柳雨璃心中感动不已,二哥总算是长大了,知道替姐姐和自己出头了! 以后有指望了,柳家二房也有指望了! 这一箱的绫罗绸缎并不重要,其实她今日就是打算试探二哥一番。二哥是柳家二房唯一的嫡子,可二哥的性子太过忠厚老实、唯唯诺诺。若他不立起来,单指着胆小怕事的糊涂爹一人混迹官场,只怕柳家二房的灭顶之灾还会再次发生。 如此看来,二哥还是有血性的,确实比自己的糊涂爹爹强了许多。不过,有时候性格忠厚老实,也不失是一件好事。以后自己多在暗中提点些二哥就是了。 柳文杰指着柳洛尘“你”了半天,都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儿子说得好像确实没错!可是…… 黄老夫人趁机添了一把火,又开始哭天抹泪道:“我就是个外人!我走!我走!” “你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枉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为父对你真是太失望了!”柳文杰被黄老夫人哭得头疼欲裂,气急败坏之下,却对柳洛尘说出了狠话。 “父亲……”柳洛尘眼眶含泪,一脸不可置信。他没想到父亲竟会这般说自己,原来自己在父亲眼中竟如此不堪。 柳雨璃这时才不紧不慢地走到黄老夫人身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哭得死去活来的黄老夫人,“祖母,祖母您哭什么啊?大姐和二哥本来就是要将这箱绫罗绸缎抬来给您的。” 黄老夫人只顾着哭,根本没听清柳雨璃说得什么,还以为她也是来抢这箱绫罗绸缎的,“都是白眼狼!几匹破布都要偷瞒着我这老婆子,这日子没法过了!” “祖母,您是不是上了年纪,耳朵不太好使了?我说的是这箱绫罗绸缎本来就是送给您的!”柳雨璃双手放在嘴上,大声地冲黄老夫人喊道。 整个院子甚至是院外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柳文杰倒有些看不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老夫人突然停止了哭声,呆愣片刻,用袖子抹了一把早已干涩的眼角,“什么?!” “大姐和二哥刚把箱子抬进院子里,还没来得及给您说清楚,您就开始破口大骂了!直骂到爹爹散值回来,一口一个白眼狼!您真是冤枉死大姐和二哥了!我们本来一片孝心,结果您却不领情……”柳雨璃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眸光也泛起了泪花。 哼,不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吗?这样的戏本子听多了,哀家也会。 柳雨璃这突如其来的哭声,把黄老夫人噎得一时语塞。 “你这小丫头片子,别想蒙我!刚才这小兔崽子还说是赏给你们姊妹三人呢!”黄老夫人心眼多着呢,她可没这么好哄。 柳雨璃绕过黄老夫人,抓住柳文杰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爹爹,实不相瞒,这箱绫罗绸缎是吴夫人赏给我们的。我们今日前去吴知州府上做客,但因穿得太过寒酸,被人耻笑。所以吴夫人特意买了几件新衣裳,好心赏给我们姊妹三人。临走前,吴夫人嘱咐我们以后出门定要穿得大方得体,见了贵人方才不会失了礼数,也好给爹爹长脸。在回来的路上,娘亲和姐姐本说定了,等回到家就把这箱绫罗绸缎送给祖母,以表孝心。可二哥一向憨厚,他谨记吴夫人的话,不敢不从。生怕下次见了贵人再失了礼数,对爹爹的仕途再造成什么影响就不好说了……” “贵人?什么贵人?”柳文杰被柳雨璃给说晕了。 “父亲,孩儿今日在知州府见了西凉王爷,还有几位世家公子。他们嘲笑孩儿的衣着破旧,出言奚落。还好王爷不拘小节,没有为难孩儿。”柳洛尘眼眶通红,他今日对唐子寒的奚落是后知后觉,当时并没有察觉出唐五郎的嘲笑之意,不过当时自己的回答也是发自肺腑之言。 柳文杰瞳孔收缩,只觉得头皮发麻,“什么?西凉王?!今日你们见到西凉王了?!” “是,不光西凉王,还有程世子、唐家五郎、骁骑将军段翊都去了知州府,个个都是贵人,二哥今日却穿着粗布长袍见了个遍。”柳雨璃低着头,拭着眼角的泪水。 这次换做柳洛尘大惊失色了,柳洛尘怕被察觉,连忙低下头。 程清歌竟是世子爷,当今太后的亲侄子!还有,段翊竟是大名鼎鼎的骁骑将军?唐家五郎,难不成就是那个产业遍布整个千凤国的第一世家唐家? 自己今日竟傻乎乎地和这些贵公子们称兄道弟……特别是西凉王,自己还一口一个容楚兄的叫着,真是大不敬! 还好王爷没和自己一般见识,不然自己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柳文杰又惊又怕,直拍脑门,“你们可失了礼数?” “不曾……”柳洛尘想起妹妹捉迷藏时,一把抱住了西凉王,就忍不住后怕。 柳雨璃也回想起今日在桃林中的一幕,想起了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 柳清瑶在一旁听着,她自知嘴笨也不插嘴,也不乱说话。 柳文杰这才放下心来,“如此便好。” 黄老夫人瞧众人都不理会她了,又准备张嘴嚎啕大哭,却被柳雨璃抢先一步说道:“祖母,您快别哭了!这箱绫罗绸缎是专门孝敬您的,您是长辈,哪儿有晚辈和长辈争东西的理儿。” 柳雨璃这话简直说到了柳文杰的心坎里,看着柳雨璃这般懂事,欣慰不已。 柳雨璃这样一说,倒显得黄老夫人有些胡搅蛮缠了。黄老夫人也不好再装哭,只觉得今日一击重拳却打到了棉花上。 第13章 变了个人 “爹爹所有不知,这吴知州的夫人是娘亲儿时的姐妹,今日两人相见甚欢,吴夫人也是看在娘亲的面子上,才愿意帮衬咱家的。吴知州可是从五品,比爹爹的官级大了不少。若真得吴知州的相助,爹爹这三年的任期肯定会顺风顺水。”柳雨璃一脸为难的模样,“下次若吴夫人再邀我们去府上做客的话,爹爹要记得回绝,我们姊妹三人便不去了。只怕穿得上不了台面,在贵人面前再失了礼数,兴许会影响爹爹的仕途……” 柳文杰一听影响仕途,便着急上火起来,“怎么能不去呢?吴夫人通情达理,怎么能辜负人家一片好心?” “临走前吴夫人特意交代过,这些绫罗绸缎是给……无妨无妨,就送给祖母穿吧。反正祖母整日深居简出,也不见什么外客,这些绸缎定能保养得甚好。不像姐姐那般还整日做些粗活累活,就算再好的料子穿在身上都白搭了。”柳雨璃连连摆手,以退为进。 柳文杰这下急眼了,抱起一箱绫罗绸缎就往柳洛尘怀里塞,“快给你大姐和妹妹抬进去,赶明用这些好料子去做几件新衣裳。下次若再去知州府一定要穿在身上,吴夫人的一片好心可不能辜负了。” 柳洛尘早都听明白了柳雨璃的话中含义,也借坡下驴,“爹爹,还是送给祖母穿吧!孩儿在外被人笑话也无妨,孩儿不去理会就是!祖母是长辈,我们可不想落个白眼狼的骂名!若这骂名传出去,儿子的前途和名声可就毁了。儿子可不敢。” 黄老夫人呆愣在原地,暗自纳闷,这孙子孙女们怎么忽然转了性,对自己如此孝顺了? 柳文杰觉得柳洛尘的话很有道理,读书人最在意名声,这老夫人平日里说话也不知收敛点,再过一两年尘哥儿就该参加童试了,若这白眼狼的名声传了出去,那岂不是要毁了儿子的前程?!那柳家二房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了,万万不可! “母亲,尘哥儿大了,很快就要考取功名了,您平日里说话还是多注意点……”柳文杰总算不犯糊涂了。 黄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我走!我走还不行吗?!省得在这里碍你们的眼!连句话都说不得了,你儿子可真是金贵!” “他不止是我儿子,也是您的孙子啊,母亲!”柳文杰苦口婆心地劝道。 黄老夫人指着柳洛尘,欲哭无泪,“连一箱破布都要和我争,他可把我当成祖母了?” “母亲,您得讲讲道理,刚才璃姐儿和尘哥儿都说了,这些布料是吴夫人赏给他们姊妹三人的,他们本是想孝敬给您的。又担心自己穿得不够体面,在贵人面前失了礼数,招人厌弃,再影响儿子的仕途。他们为了能让您穿上这些绫罗绸缎,以后连知州府都不打算去了!”柳文杰这次倒是明白得很,看来是把柳雨璃刚才的话都给听进去了。 “什么?你竟敢说我不讲道理?!挨千刀的哟!你怎么死得那么早?你在天上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儿子!我替你把他拉扯长大,他就是这样忤逆我的!”黄老夫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老天嚎啕大哭起来。 柳文杰只觉得脑袋都快炸了,本来今日上任第一天,交接了不少公务,脚不离地地从早忙到晚。没想到散值回到后院,又一股脑的破事烂事不让自己消停! 柳文杰这次一反常态,并没有出言去哄劝黄老夫人。他觉得璃姐儿说得没错,不能辜负了吴夫人的一片好心,更不能因为这箱绫罗绸缎影响了自己的仕途! 魏云锦、柳清瑶、柳洛尘在一旁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是柳家二房从未发生过的稀奇事,柳文杰一向对黄老夫人言听计从,今日竟为了护住这箱布料,居然和黄老夫人理论起来,真是稀奇! 柳雨璃瞧火候差不多了,她的戏也唱完了。在仕途前程面前,这亲情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是继室,更不值得一提了!人性本是如此! 接下来就交给她这个糊涂爹,让他陪着老夫人接着唱戏吧。 黄老夫人正拽着柳文杰的衣袖,哭天抹泪地诉苦,根本无暇理会他们。 于是,柳雨璃冲柳洛尘使了个眼色,柳洛尘心领神会,忙和柳清瑶抬起这箱绫罗绸缎,大步往娘亲的屋里走去。 柳雨璃扶着魏云锦,紧跟其后,头也不回地往后罩房走去。 自昨日搬进县衙后宅后,父亲和母亲便是分房睡的。与其让母亲呆在前院受黄老夫人的气,还不如在这后院里躲清闲,正好也能好好养身子。 “璃儿,今日多亏你了。你长大了。” 走进后罩房的院里,魏云锦舒了一口气,轻拍柳雨璃的手,满脸的和蔼。 柳雨璃冲魏云锦俏皮一笑,“娘亲,您就好好养身子,不要把祖母的话放在心上。女儿大了,以后能保护娘亲还有姐姐了。还有二哥,二哥也会保护我们的。” 魏云锦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破涕而笑,“是,我家璃儿长大了,为娘记住了。” 魏云锦望着柳雨璃那张白净清秀的脸颊,心中一片柔软,往后的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就这样,魏云锦和三个儿女难得睡了一晚踏实觉。 而黄老夫人一直纠缠柳文杰到夜半子时,直到柳文杰迫不得已地认了错后,老夫人才哭哭啼啼地回了正房歇息。 柳文杰回到东厢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回想起了过往,他这个知县当得不容易!自打他中了举后,连续考了三次都没考中进士及第,这一考就是九年啊! 朝廷为了给这些人以出头之日,即在连续三次以上落榜的举人中进行挑选,授予官职,这种举人统称为“大挑”。被挑的举人最高授为知县,大部分担任地方书院的教官。 柳文杰当时多亏魏云锦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岳丈大人魏老爷从中送礼奔走一番,才替柳文杰谋得知县一七品官,并在江南富庶之地任职。 虽然如今因为岳丈大人被圣上问责,自家也受了连累,调任至西北荒凉之地接着做知县,但是只要能当官他就心满意足了,若有机会能往前更进一步,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没想到夫人魏云锦竟是吴夫人的儿时姐妹,这应当多多来往才是,到时候枕边风一吹,岂不是美哉! 第14章 置于死地 第二天清早。 柳文杰在床上赖了半天才起,只见他眼袋发黑、哈欠连天,一看就是昨晚没有睡好。 他昨晚睡得本来就晚,结果又做了个噩梦,在梦里黄老夫人和昨晚一样,横眉怒目喋喋不休地在自己耳边叫骂、哭诉。 给他吓得一个激灵醒了,整个后半夜都睡意全无,直到天快亮时才昏昏睡去。 黄老夫人本来是跟着三弟在青州老家过日子的,自打自己当上知县后,便从青州老家赶来跟着自己过。不过也无妨,正好给自己一个彰显孝义的机会。 儿时自己娘亲死后,多得黄老夫人的怜爱和照顾,自己才得以长大,对她尽孝也是应当的。 想到这里,柳文杰昨晚的烦躁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觉得自己昨晚的态度有些欠佳,对黄老夫人深感愧疚。 不行,他得去给黄老夫人赔礼道歉,不能伤了老人家的心! 柳文杰洗漱完后,出了东厢房门,提起官袍准备掉头往正房走去时。 柳洛尘的声音从对面西厢房门口传来,“爹爹可是要去上衙?” “正是。”柳文杰放下官袍,看向柳洛尘。huαんua33 柳洛尘大步来到柳文杰身前,恭敬有礼地说:“今日孩儿陪父亲一同前去,以便增长见识。对孩儿以后的策论文章,也是有助益的。” 柳文杰满意地点点头,又想起昨晚自己对他说的重话,后悔不已,“尘哥儿,为父昨晚一时气急才说了气话……” 柳文杰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柳洛尘打断了,“父亲,您是我的长辈,您教育孩儿理所应当,孩儿心服口服。可是,孩儿一直不解,为何祖母老骂我是白眼狼……我真的是白眼狼吗?” 说到这里柳洛尘的眼眶红了起来,一脸无辜委屈又童真的模样,令柳文杰心疼不已。 柳洛尘可是他心尖尖上的肉啊,儿子委屈成这样,他心里也好受不到哪儿去。 这黄老夫人以后在孩子面前,特别是在尘哥儿面前的言辞,必须得改改了! 柳文杰本打算去正房,瞬间去意全无,收回了步伐,带着柳洛尘一同往县衙走去。 在县衙三堂后有一个跨院,直通府衙后宅,柳洛尘和柳文杰从跨院进的县衙。 三堂是知县日常办公的地方,如果办理的案件涉及机密,也可在此审理。 过了三堂往前走,即为二堂,是知县调解处理一般案件的地方。 穿过二堂屏门往前,就来到了大堂,大堂为知县审案暖阁。大堂中间悬挂“明镜高悬”金字匾额。 三尺法桌放在暖阁内木制的高台上,桌上置文房四宝和令箭筒,桌后放一把太师椅,其左为令箭架,右有黑折扇。 柳洛尘好奇地摸了摸传说中的惊堂木,和普通的檀木没什么区别,但在县衙里却威风极了! 再往外走,就来到了县衙的正门。 县衙东梢间置喊冤鼓一架,供百姓击鼓鸣冤所用;西梢间立有两通石碑,上面刻着“诬告加三等,越诉笞五十”,更增加了县衙的严肃性。 县衙门前柱上嵌木联一副:“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柳洛尘还是头一次来县衙,没想到竟如此气派威严。爹爹身为百姓父母官,能为百姓伸张正义,除暴安良,为此柳洛尘是倍感自豪。 柳洛尘再次回到柳文杰办公的三堂,柳文杰正坐在书案前翻看卷宗。 柳洛尘便在一旁站着替父研磨。 这时,有个八字胡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瞧见柳洛尘后先是一惊,接着满脸地堆笑:“柳大人,这位就是令公子吧?可真是一表人才!” 柳文杰闻言连忙起身,笑道:“这是犬子柳洛尘,哪儿担得起一表人才,师爷过奖了。” “尘哥儿这位是冯师爷,还不快见礼。”柳文杰介绍道。 柳洛尘呆了片刻,压下心中的惊慌,拱手一礼,“冯师爷好。” “二公子不必多礼。”冯江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柳洛尘故作淡定,接着研磨,心里却波涛汹涌。 以前他心里还犯嘀咕,对妹妹所说的话是半信半疑,今日见到冯师爷就立马全信了! 父亲昨日就任后才得知师爷姓甚名谁的,妹妹却在路上便得知师爷叫冯江,日后会栽赃陷害爹爹,令柳家家破人亡。 看来妹妹确实是从几十年后回来的,妹妹所言非虚,他柳家真的要大祸临头了!自己一定要盯好这冯师爷的一举一动,不能再让爹爹含冤而死,也不能再让柳家重蹈覆辙。 “二公子?”冯师爷笑眯眯地喊道,这笑容,看在柳洛尘的眼中是笑里藏刀。 柳洛尘被冷不丁地喊声吓了一跳,差点把手中的砚台给丢了出去,“啊?何事?” 柳文杰瞧柳洛尘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心想:尘哥儿昨晚是不是也梦到了黄老夫人?所以今日才这般魂不守舍的。 “这墨迹沾到你的衣袍上了,二公子。”冯江上下打量着柳洛尘,提醒道。 “无妨无妨。”柳洛尘松了一口气,平静了许多,也不去理会衣袍上的墨点。 冯江再次夸赞道:“二公子真是洒脱随性,不拘小节!” 柳文杰在一旁听得乐开了花,别人夸柳洛尘,比夸他都还高兴。 柳洛尘暗自思忖,这冯师爷看上去很是和善,若不是妹妹出言提醒,怎会得知这和善的笑容之下,其实是置人于死地的刀剑,真是人不可貌相! 中午用完午膳。 柳洛尘借考问功课的由头,把柳雨璃拉到游廊下,环顾了一下四周没人,这才迫不及待地说起他上午在县衙见到冯师爷一事。 “二哥,你无须太过紧张,如今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我们只需要在暗中留心即可,明面上要和往常一样,千万不能打草惊蛇。”柳雨璃瞧柳洛尘语无伦次的样子,宽慰道。 柳洛尘这才平静了下来,“我这几日都会跟着父亲去上衙,家中只怕兼顾不到了。” 柳雨璃坐在游廊的围栏上,抬头望天,“二哥放心,家中有我。我这几日会一直呆在祖母身边,不会有事。” “让你受委屈了,妹妹。”柳洛尘一想起黄老夫人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就对柳雨璃深表同情。 柳雨璃那银铃般动听的笑声传来,“二哥,你应该同情祖母才对。” 柳洛尘诧异不已,妹妹此话怎讲? 不过妹妹毕竟是从几十年后回来的,也确实有这个本事,一般是吃不了亏的。 第15章 引蛇出洞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连黄老夫人都消停了不少。 柳雨璃这几日一直伴在黄老夫人左右,除了睡觉不在一起,其余时间步步紧跟。 不管黄老夫人叫骂也好,怒斥也好,柳雨璃只管悠闲地磕着瓜子,眸子含笑地看着黄老夫人,如同在看跳梁小丑一般,柳雨璃一句话也不接,不哭不怒,不急不躁。 刚开始几日,黄老夫人还骂得起劲儿,后来觉得柳雨璃每次都像看戏似地看着自己,她便不怎么骂了,独角戏唱着多没趣! 柳雨璃每天寸步不离地跟着黄老夫人,美其名曰为尽孝心,敬长辈。就连黄老夫人上个恭房,柳雨璃也都在远远地候着。 引用黄老夫人骂柳雨璃的话来形容:“屎壳郎爬到脚面上——不咬人烦人。” 后来为了躲开柳雨璃的监视,黄老夫人干脆不出房门了,吃喝住都呆在她自己房中。 每次柳雨璃打算推门而入,都被巧儿借故挡在门外,不是说老夫人已睡下了,就是说老夫人头疼、不舒服。 柳雨璃再假意地嘘寒问暖一番,便告退去院中的游廊下看书了。 黄老夫人和巧儿越着急甩开她,说明这背地里就越有猫腻,肯定是自己碍着她们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不然也不会整日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柳雨璃表面上故作放松警惕,暗中仍观察着黄老夫人和巧儿的动静,为的就是引蛇出洞。 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了。 这段时日以来,家中确实清静了不少,没有黄老夫人从早到晚不停地叫骂声,家里众人都不太习惯了。 魏云锦静养了多日,身子也好了不少,苍白的脸上也有了血色。 这几日,柳雨璃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父亲身边的小厮墨守和黄老夫人身边的巧儿总时不时地眼神对视。 每次自己眸光扫过,两人就纷纷低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他俩那不自然的表情,早被柳雨璃尽收眼底。 这天午后,柳雨璃来到魏云锦房里玩。 娘亲魏云锦正巧午睡,柳清瑶去小厨房给魏云锦熬参汤。 娘亲的贴身丫鬟书香独自在院中晒被子,书香是娘亲的陪嫁丫头,自然是忠心耿耿。 前世柳家被抄了家,因为书香有奴籍在册,所以没能护下书香,不知后来被发卖到哪户人家去做丫头了。 “三姑娘,夫人刚睡下……”书香用竹竿边拍被子边说。 柳雨璃点点头,站在书香身侧,“我是来找你玩的。” 书香一阵失笑,“奴婢还有很多活没干完呢……” “无妨,不耽误你干活。我就随口问你几句话。”柳雨璃歪着头,看着书香。 书香将被子翻了个面,接着用竹竿拍,“有什么话姑娘尽管问,书香肯定知无不言。” “这墨守和巧儿的事,你可知道?”柳雨璃也不再拐弯抹角。 书香手中的竹竿一顿,迟疑地问:“什么事?” “就是他俩的事呀?”柳雨璃一脸八卦。 “他俩能有什么事?奴婢可不知道。”书香脸上有些不自然,可手中的竹竿却加大了力道,厚重的冬被被拍得频频发出闷响。 柳雨璃瞅了一眼书香拿竹竿的手,因为敲打的力道过大,被竹竿的磨得通红。 她心中已有答案了,这书香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提起墨守和巧儿两人,却生起了闷气,一股子醋味飘来。 看来墨守和巧儿确实有猫腻。 就在这天夜里。 柳雨璃回到耳房里没多久,便吹灭了蜡烛,整个房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柳雨璃一向睡得晚,每次灭烛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才能入睡。 许是这木床太硬的缘故,柳雨璃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心中不由暗叹:“还是哀家以前睡得金丝楠木软榻好啊。” 这时,传来一阵房门打开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一声低沉的关门声。 这是正房门独有的声响,正房的大门重,所以开关门时会发出闷响。 尽管这个关门声响轻了许多,可还是被柳雨璃听了个真切。 现在都已夜半子时了,怎么还有人起夜。正房里只有黄老夫人和守夜的巧儿,黄老夫人没有拐杖的话,走起路来还是有些费劲的,那这轻巧的脚步声只能是巧儿的了。 柳雨璃蹑手蹑脚地趴在窗户前,将花窗开了个小缝,往外看去。 借着月光,果然看见了巧儿的背影,正脚步飞快地往游廊的尽头走去。 瞧这巧儿鬼鬼祟祟的模样,不会是要夜会情郎吧? 柳雨璃心中犯起了嘀咕,不管如何,她还是打算跟上巧儿一探究竟。 柳雨璃怕引人注意,特披了一件深色衣衫。然后轻轻地走出耳房,如同小猫般踮着脚,沿着游廊外的草地,猫着腰往巧儿消失的地方挪去。 游廊的尽头是垂花门,垂花门上是大片的紫藤花,把垂花门映衬得极为好看。垂花门旁就是下人居住的倒座房了。 不过垂花门的紫藤花下倒极为隐蔽,离倒座房和厢房都有一段距离,正是说话的好去处。 快到垂花门附近,柳雨璃就听到了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柳雨璃匍匐在游廊下的草地上,确保不会被人发现后,支着耳朵听了起来。 柳雨璃心中不禁暗叹:哀家堂堂后宫之主,竟在偷听墙角。真是成何体统! 若巧儿只是夜会情郎也就罢了,就怕她突然有所行动,令自己始料未及,多留心些总归是好的。 “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你好几个晚上了。”墨守的声音传来。 巧儿环顾了一眼四周,“这几日三姑娘老盯着我和老夫人,我哪儿敢来啊。” “今日老夫人让我在三姑娘睡前的茶水里放了些蒙汗药,我才敢来见你的。” 柳雨璃听得后背发凉,蒙汗药都用上了?!还好自己近些日失眠,晚上都不喝茶的,所以才侥幸躲过了一劫。 真是菩萨保佑! “三姑娘不就是个十岁的小丫头片子吗?老夫人至于这么谨慎吗?”墨守疑惑道。 “三姑娘可机灵着呢!先说正事吧。三老爷那边有什么消息?”巧儿问道。 墨守压低声音道:“三老爷五日前都派人传信了,说银子不够用了,让老夫人想想办法,弄点银子出来。” 第16章 静观其变 “要多少银子?” “三老爷说要五百两。” “五百两?老夫人年前不是刚给过他一百两吗?中间断断续续也贴补了不少,这如今往哪儿再去弄五百两?二老爷的俸禄还得等到七月才能发下来呢,也不过才五十两。” “三老爷说若到月底凑不齐五百两的话,就只能等着给他收尸了。” “三老爷怎么越赌越厉害了。这样下去,谁还供得起他。三夫人也不说劝着点。” “三老爷在家说一不二,谁敢管他。又不像二老爷这般窝囊……只怕柳家长房和二房加起来,也堵不上三房这个无底洞哟。” “算了,别废话了。我先回去找老夫人商量商量,若是有了消息,我头上就戴红绒花。你看我哪天戴红绒花,就哪天子时来这里等我。” “嗯,好。一定要快。” “知道了,书香这两日又给你脸子看了?” “是啊,她老误会咱俩,害得我这几天也不好过。这事又不能告诉她,毕竟她是夫人身边的人。我好生为难!” “呸!你个登徒子!书香到底有什么好的。” “……” 柳雨璃没再往下听,她从地上轻手轻脚地匍匐了一段距离,确定不会被瞧见后,赶紧一溜烟跑回耳房内。 墨守和巧儿刚才的这番话已经足够了,三老爷就是柳家三房柳自成,黄老夫人的亲儿子,大伯和爹爹同父异母的弟弟。 原来自家的钱财都被黄老夫人拿去接济赌鬼了,怪不得爹爹为官这么多年,竟如此穷困潦倒。 柳三老爷让黄老夫人给他凑五百两银子还赌债,黄老夫人肯定得想方设法救她这唯一的儿子。 前世直到爹爹含冤而死,这柳三老爷都还好好的活着,说明他的赌债肯定是还上了的。 这三老爷还赌债的日子是月底,前世爹爹含冤入狱也是月底,四月初四可是她父亲前世的祭日,她怎敢忘却。 这也一切肯定不是巧合! 前世柳家被抄了家后,这黄老夫人就跟着柳家三房过日子去了。不对,是在抄家的前几天就没见过黄老夫人了。 她一个后宅妇人是如何做到全身而退的?想来必定是知道内情,提前就收到了风声,所以才能赶在柳家抄家的前几天就脱身离开。 而知道内情的人只有师爷冯江和通判曹良,这曹良远在凉州城知州府当差,一般情况下是接触不到黄老夫人的。 那只有这师爷冯江了,毕竟县衙和后宅只有一墙之隔。 黄老夫人应该是替师爷冯江和通判曹良做了什么事,从中得到了些好处,所以才有钱替三老爷还清了赌债。 她一个后宅妇人唯一能做的,便是把那变卖赈灾粮草所得的赃物,藏于假山下的鱼池中。这赃物可是害死爹爹,害死柳家二房的唯一罪证。 想到这里,柳雨璃全然明白了。黄老夫人为虎作伥,打算用爹爹的身家性命来还清三叔的赌债啊!甚至是赔上整个柳家二房的命数,她都在所不惜…… 爹爹何其无辜,柳家二房何其无辜,真是好狠的心! 柳家三房、黄老夫人、巧儿、墨守、师爷冯江,这些人之间都是有联系的,如此看来这是一张无形的暗网,要捕杀整个柳家二房。 柳家二房如今真是内忧外患,这家贼还不止一个!自己得提前做好谋划。 次日。 因为昨晚睡得太晚,所以今日直到日上三竿柳雨璃才起来,出乎意料的是黄老夫人竟没来挑剔她的错处,许是以为自己昨晚喝了蒙汗药的缘故才起晚的。 黄老夫人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正急着筹银子呢,今日倒是分外老实。 柳雨璃下午又去后罩房找书香闲聊了,顺带给书香讲了一段金玉奴的戏文。 这出戏也是她前世爱听的,特别是金玉奴棒打薄情郎那出,柳雨璃最喜欢看。 从昨晚墨守和巧儿最后说的几句话来看,墨守和书香是郎情妾意,结果因为墨守和巧儿密谋的缘故,令书香对墨守产生了误会。 这倒是个好机会。 直到傍晚,柳文杰和柳洛尘才散衙回到后院,柳雨璃早都在游廊下等柳洛尘了。 待父亲走入东厢房后,柳洛尘径直朝柳雨璃走了过来,“妹妹,何事?” 柳雨璃压低声音,将昨晚偷听到的事说给柳洛尘听。 “那我们该怎么办?我不想爹爹死……”柳洛尘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恨不得跳起来。 柳雨璃轻咳一声,瞅了一眼四周,“二哥,你先冷静,听我说,我不会让爹爹死的。” 柳洛尘强忍着伤心,点点头,听柳雨璃接着说:“墨守近几日很可能和师爷冯江联系上,特别是在得知巡抚大人要来姑臧县巡查时,一定会有所动作。你现在需要做的,其一想法子让爹爹去粮草库房中查看,看粮草如今还在不在库房中,是否已经被变卖;其二暗中观察墨守的一举一动,看他白天在父亲身边当值时都和谁说了话;其三先静观其变,特别是父亲需要签字的文书之类,你定要多留心。” “好,我记住了。若粮草已经被变卖,该当如何?” “一大批官粮若想销赃,谈何容易,一般的粮铺是不敢收的。除非……”柳雨璃想到了她从来没敢想过的事,“除非是卖给匈奴。姑臧县距离边疆最近,虽然途经大漠,但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柳洛尘差点惊呼出声,连忙捂住嘴,瞪大了眼睛,“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是要被株连九族的!怪不得……” “是啊,怪不得前世这帮人在朝廷巡抚视察之际,这么着急的找了个替罪羊顶罪。父亲押入大牢不过七日,便被送上刑场,草草的结了案。原来是为了隐藏背后更大的阴谋。”柳雨璃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凌厉。 太后该有的威仪和锋芒由内而发,柳雨璃这突然的眼神变化,直让柳洛尘觉得不敢直视,胆战心惊。 柳雨璃原本隐藏起来的后宫之主的气势,一时之间因为愤怒全部展现出来。 哀家真是没想到,这帮贪官污吏竟如此胆大包天! 这帮卖国贼,为了贪图一己私利,竟将赈灾官粮贩卖给匈奴敌军。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既然倒卖了这一次,就肯定会有第二次,甚至是无数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城中若没有囤粮的话,他日发生战乱,那可是天大的祸患。 第17章 前尘往事 柳雨璃自觉失态,又恢复成以往十岁姑娘该有的神情。 前世西凉王战败死在大漠,和粮草也是有莫大的关系,自己后来还纳闷粮草怎会出现问题。如今算是找到答案了,这其中是有一定关联的。 她想起了前尘往事,柳家被抄了家后,娘亲没多久也病故了。 大姐带着她和二哥艰难度日了两年之久,后来大姐柳清瑶在街边卖手绢时,被路过的凉州刺史郑涛江瞧上,要纳柳清瑶为妾。 柳清瑶抵死不从,后来刺史郑涛江就以二哥和自己的性命威胁,大姐便含泪进了门。 柳清瑶同意进门的唯一条件,就是让郑涛江派人护送自己和二哥回京,投奔外祖父魏家。 谁曾想,自己和二哥刚踏上回京之路没多久,匈奴频频来犯,边关爆发战乱。凉州之地本就荒凉,庄稼少有丰收之季,凉州的粮草大部分都是从中原地带运送来的。 听说,当时整个凉州所辖十个县的粮草总数,还不到账册上所记载的六成。后方粮草供应不足,不少战士们是饿着肚子上得战场。 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后来,西凉王兵败战死在大漠之中,匈奴顺势而上,攻破了三座城池,其中就有姑臧县。 刺史郑涛江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瞒报了粮草不足的事实,上报朝廷时说西凉王不听劝阻,孤军深入中了敌军的埋伏,战死沙场。 皇上震怒,对西凉王颇为不满,哪怕西凉王已经为国捐躯,可还是被褫夺封号,从亲王降为了郡王。 传说中的战神王爷都战死在匈奴手下,整个朝廷都无人敢出战攻打匈奴。 丞相许姜主张议和,众大臣纷纷附议,朝廷派郑涛江为使臣,前去和匈奴首领议和。 世子程清歌和骁骑将军段翊仍在前线苦苦支撑,可朝堂上却已在商量缴械议和的事宜。 程清歌激愤交加,藐视军令,打算带领剩余的邯川军拼死一搏。 皇上怕程清歌坏了议和大事,下令御林军将程清歌和段翊都软禁起来,押送回京。 后来,刺史郑涛江设宴款待匈奴首领,特让柳清瑶侍奉左右,她的绝世容颜却被匈奴首领一眼相中。 首领同意议和,但唯一的条件便是让柳清瑶远嫁匈奴和亲,可保边关数十年的太平。 就这样,柳清瑶如同物件一般,被人送上了和亲之路。 柳清瑶泪洒大漠,许是她一生的境遇太过悲惨,连老天都看不下去。 在和亲那天大漠风沙四起,将整个和亲队伍都埋葬在大漠之中。 和亲不成,匈奴再次卷土重来,一鼓作气又拿下三座城池,原本凉州所辖十个县,竟被攻破了六个。 整个凉州兵荒马乱,生灵涂炭,凉州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如同人间炼狱。 回到京中的世子爷程清歌,主动请缨,挂帅出征,征讨匈奴,为西凉王报仇。 这是一场苦战,足足打了三年,最终匈奴溃不成军,缴械投降。 “妹妹,你在想什么呢?”柳洛尘瞧柳雨璃坐在那里呆愣半天都不言语,便出声问道。 柳雨璃收回思绪,没想到一桩贪赃枉法的案子,能牵扯出这么多人和事。倒卖粮草的钱来得太快太容易,才让这些朝廷的蛀虫起了通敌叛国的心思。 前世若后方粮草充足,那西凉王就不会战败,死在大漠了。 柳雨璃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桃林中,温润如玉的白衣少年郎。 不如就好事做到底吧。 毕竟前世自家受过西凉王的恩惠,后来自己在宫中也受了程太后不少庇佑和照拂。程太后最疼爱她这个小儿子,就当是报恩吧。 “二哥,我刚交代你的事,你一定要牢记。此事牵扯诸多,你万不可大意,稍有不慎,先死的,就是我们了。”柳雨璃再三嘱咐道,故意把后果往严重里说。 她如今最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二哥这沉不住气的性子,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许是因为年纪还小吧,毕竟现在的二哥才不过十二岁。 柳洛尘连连点头,瞧柳雨璃面色凝重,他也沉下心来。 又两日过去了。 这天吴夫人邀请魏云锦及两位姑娘,一同前去罗什寺诵经祈福。 魏云锦欣然应允,她觉得近些日身子好了不少,许是佛祖保佑自己,所以打算去罗什寺拜佛还愿。huαんua33 母女三人一同坐上了去罗什寺的马车,罗什寺位于姑臧县和凉州城城郊之间,路程比去凉州城近了不少。 才不过半个时辰,柳家的马车便到了罗什寺附近。 还没下马车,柳雨璃便听见车外不少熙熙攘攘地叫喊声。 柳雨璃率先下了马车,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不少衣衫褴褛的饥民正围在一辆豪华马车四周。 “官家太太,求您发发慈悲,给点饭吃吧!” “给我们点银子吧!我们好久没吃过饱饭了!” “是啊,我的孩子都快饿死了!救救我的孩子吧!” “……” 讨饭声、求救声、乞讨声连绵不断地传来。 只见吴夫人站在豪华马车上左右为难,连连叹气,吴家姐妹都缩在车厢里,不敢露面,显然是被这阵仗给吓住了。 柳雨璃冲身后马车中的魏云锦和柳清瑶叮嘱了一声,“娘亲,你们把马车停远一些,从侧门进罗什寺,要快!” “璃儿,那你呢?”魏云锦掀起车帘,不放心地问道。 “我去帮吴夫人解围,不用担心我。你们快走。”说完,柳雨璃就朝那辆豪华马车走去。 柳雨璃从袖中抽出帕子,蒙在脸上,以免日后再有什么麻烦,姑娘家的清誉,自己也不能全然不顾。 “乡亲们,请听我说。”柳雨璃挤进饥民人群之中,高声喊道,“乡亲们请容我和夫人交谈几句。” 众饥民纷纷安静了下来,柳雨璃虽然遮挡了半张脸,但相熟的人也不难认出她的长相。 “三妹妹!” “璃姐儿!” 吴夫人母女惊呼出声,只觉得看到救星一般,但仔细一想,柳雨璃不过是个十岁小姑娘而已。 第18章 施粥布善 柳雨璃冲吴家姐妹点头示意一下,随即站上马车,在吴夫人耳边低声道:“夫人,当务之急先缓住这些饥民,不要激怒他们,一旦他们生起了仇富之心,只怕不妙。” 说完,柳雨璃意有所指地望了一眼车厢里的吴家姐妹。 吴夫人觉得言之有理,这车里坐着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若今日一旦起了祸事,那她的两个女儿岂不是清誉受损。 柳雨璃故意问道,“夫人今日来罗什寺是为何前来?” “是为了诵经祈福。”吴夫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既然如此,夫人带的可有银两?”柳雨璃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吴夫人一脸愁容,“若是带了银两便好了,分些银子出去,他们也就散了。我是想着今日来罗什寺是烧香拜佛的,何必带那些金银俗物。所以便……” “没有银两,首饰也可以。”柳雨璃的目光落在吴夫人发髻间那支玉簪子,看这成色应该也值不少银子。 吴夫人一脸难色,手抚上这支玉簪子,“这可是我的陪嫁之物……再说了,这一支簪子也不够分给这二十几个饥民呐!” 饥民们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吴夫人和柳雨璃,等着她们商量对策。 “夫人,你派小厮把这簪子给当了吧。让小厮给当铺的掌柜提前说好,这簪子让他给你留着,你明日再赎回来。想来当铺掌柜也不会不给你这个面子。这簪子约能当个二十两,今日就用这二十两,在这罗什寺前施粥济民。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夫人施粥能救下二十多人的性命,自然功德无量,这福报可比诵经多多了。” 柳雨璃这一番话于情于理,吴夫人听得眼睛都直了,想不到柳家三姑娘小小年纪,思虑如此之缜密,说话这般滴水不漏。 “好,我这就派人去办。”吴夫人拔下玉簪子,递给马车旁的小厮,嘱咐了几句,小厮牵出套在马车上的马儿,策马而去。 “诸位乡亲们,吴夫人这就派人去买米粮,等会在此施粥布善,大家稍安勿躁。”柳雨璃瞅着个个面黄肌瘦的饥民,心里很不是滋味。 饥民们一听等会儿有粥喝,总算能填饱肚子了,赶忙冲吴夫人和柳雨璃连连道谢,有的甚至准备屈膝跪下。 柳雨璃见状赶忙跳下马车,扶起饥民,“各位乡亲,你们受苦了。衙门不会不管你们的,朝廷也不会不管你们的。” 此言一出,饥民们感激涕零,他们流浪多日,走哪儿都被人厌弃,没想到在罗什寺前遇到了活菩萨,真是菩萨显灵。 柳雨璃话刚说完,便知又失言了,如今自己只是个十岁孩子,可不是后宫太后啊! 她本想等自家的祸事解决后,此世也像个寻常女子那般,承欢父母膝下,无忧无虑地长大。等到了婚配年龄,嫁个如意郎君,携手余生,儿孙满堂,渐渐忘却前尘往事。 可自从前两日推断出这些贪官污吏通敌叛国后,她这颗心就一直惴惴不安。 没想到,这些贪官为了那些黄白之物,不惜将官粮贩卖给匈奴。从而导致三年后西凉王战败匈奴死在大漠,而大姐柳清瑶后来也死在匈奴和亲的路上。凉州连丢六座城池,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没有大家,何来的小家。 这不仅仅是柳家二房抄家那么简单的事了,这上升到了整个凉州黎民百姓生死存亡的大事。她岂能坐视不管?她又怎能忍心袖手旁观? 如今再看这些饥寒交迫的百姓,不知这是谁家的兄弟姐妹,谁家的丈夫妻子,谁家的父母长辈……她心底的责任感和良知再次被唤醒。 前世她垂帘听政数十载,不说政绩做得多好,但千凤国在她的治理下,至少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是真正的太平盛世。因为她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巅峰的,她尝尽人间疾苦,历尽沧桑,方知世间苦辣酸甜。 人间疾苦她见得太多,她原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世态炎凉,可事实上,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前世那位心怀家国天下的后宫之主柳太后。 “璃姐儿,你刚说得这些话……”吴夫人有些傻眼,这话从十岁的孩子口中说出,太过奇怪。 柳雨璃缓过神,连忙笑道:“这话我听我爹爹经常说,今日突然想起,便说了出来。” “你爹娘真是好福气,能有你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儿!”吴夫人打心眼里喜欢柳雨璃,更打心眼里羡慕魏云锦能有这么好的闺女! “主要是我爹娘教得好。”柳雨璃俏皮一笑,以作遮掩。 饥民们在柳雨璃的安抚下,情绪都稳定下来,纷纷席地而坐等待施粥。 罗什寺里的方丈和一众僧人也闻讯出来,开始搭棚子生火,准备施粥事宜。 柳清瑶扶着魏云锦也从寺中走出,瞧柳雨璃安然无恙,便松了一口气。 一个时辰后,小厮扛了几大袋米面回来。米面下锅,不一会儿米粥的香气,便飘香四溢。 罗什寺门前,米粥飘香,其乐融融。 那个蒙着面纱的青衣少女,不停地穿梭在饥民中的妇孺孩童之间,如同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般,令人挪不开眼。 “看来不需要我们了。” 罗什寺不远处的山坡上,一靛蓝衣袍的公子负手而立,静静俯视着罗什寺前的景象,目光紧随那抹青色的小身影。 “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和王爷一样爱民如子之人。”程清歌的调侃声从千凌昱身后传来。 千凌昱收回目光,转眸问道:“难道世子不也一样?” “我?我只爱我自己。”程清歌双手环胸,自己可没有表哥这般高的境界,他的使命只有一个…… 千凌昱斜瞥了一眼,不再理会他这不着调的表弟程清歌。 “王爷,这些饥民都是从姑臧县涌出来的。”段翊从远处走来,抱拳一礼。 千凌昱皱眉,“姑臧县?赈灾粮草不是早已送往姑臧县了吗?为何还会有吃不上饭的饥民?” “姑臧县设有粥铺,不知为何……不然属下再去查一下。”段翊低头道,他本不打算多问这些事,只怕再给王爷引来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