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柏宵陆南深殷寻》 001 他喃喃,不是C君 “售烟的人是在二十二点整进的酒吧,关门前他一直在卖烟,没时间杀人。”监控视频前,身穿黑色帽衫的年轻男子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两条大长腿曲起脚踩椅面。 是段画面被破坏了的监控,上面只显示了时间,将音频推大隐约能听到劲爆的音乐和男男女女的欢呼声。年轻男子戴了一只耳机,左手执笔,纸上标识着密密麻麻复杂符号,手侧是副黑框眼镜。 身边人刚要开口,被站在另一侧的陈叶洲示意噤声。 年轻男子没受干扰,监控里的声音入耳。“现场乐队5人,休息期间有四人没离开现场,他们……”执笔的手将进度条往后退了数秒,仔细听了听,“分别开了酒瓶,在喝酒聊天,没有贝斯手,他离开了。” 进度条继续,男子用笔在纸上标记了一下,他的手骨节分明,指骨修长白皙。 “乐队休息了十分钟,贝斯手回来开了酒瓶。”他看了一眼时间,“酒跟他们不一样,是气泡酒,没跟他们交流,在调弦。” 如果不是时间分秒在走,眼前的黑屏在旁人眼里就跟静止了似的,至于年轻男子说的那些声音细节,落进陈叶洲耳朵里就只有咚咚的鼓点声和吵闹的背景音乐。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年轻男子没再开口,偶尔会在纸上做标记,其中有三处时间点被他划了重点,一处是乐队休息的时间,一处是乐队休息后开始表演的时间,最后一处是乐队表演结束后的一段时间。 监控直到放完,男子放下耳机,“再回来的那人不是贝斯手,他扫弦的手法跟之前的不一样,我猜想死者极有可能是在休息时间被杀,是凶手有意混淆视线。” 陈叶洲看了一眼手下。 两分钟后,手下带人拎进来二十来瓶酒,一字排开摆在桌上,不同品牌不同种类,都是酒吧当晚卖的。 瓶盖一个个被打开的时候,年轻男子就拄脸坐那听,目光直直的。等开完最后一瓶,他伸手去指,“第三个牌子,德黑啤,键盘和鼓手在喝,第十,小麦白,吉他和主唱在喝,这里没有贝斯手喝的那瓶酒。” 陈叶洲眯眼,自己带酒? 年轻男子伸手,很带骨感的手指在纸上第三处标识上敲了敲,“贝斯被他擦干净了,你们应该少了一组指纹,在这个时间段那人离开,拎走酒瓶,因为瓶子打在他衣服的金属扣上。从后门出的话……” 他抬眼看陈叶洲,“后门通深巷吗?应该有垃圾桶吧?” 陈叶洲目光一亮。 手下问年轻男子,“从后门离开也能听出来?” 男子起身,拿起黑框眼镜戴上,“跟听觉无关,不是有目击者吗?” 等男子离开后,手下瞧着纸上密密麻麻的标识,不解问,“陈队,这上头画的到底是什么?” 陈叶洲手持着纸,打量,“应该是声道,你可以数数看他画了多少条声道。” 手下数完说,“310条声道。” “他又用两种不同的音符区分了声道,你数数。” 手下又去数,“用小豆芽符号标识出来的声道有180个,带小辫子的小豆芽标识出来的有130個。” 懂音乐和不懂音乐的区别。 陈叶洲笑,“你再看看我们摸查的酒吧人数。” 手下一看,“晚十点到关门前酒吧人数为310人。” “男女人数呢?” “男180,女130。”手下说完愕然,又去看那张纸。 陈叶洲指着上面的标识说,“除了男女符号外,这上头还有不少其他符号,我相信都能跟咱们查的信息对得上,比方说服务员几名,调酒师几名,这期间来了多少顾客又走了多少顾客。” “这都是……听出来的?徐队,这人什么来头?” “陆南深,天才音乐家,天赋极高的指挥家。别看他年轻,三年前就有了自己的交响乐团,但在一次演出中乐手离奇身亡,乐团解散。据说他的听觉十分了得,今天来看名不虚传。另外,他还有个身份,”陈叶洲放下手里的标识纸,目光深远,“陆门的小公子,也是十一年前d22重大绑架案的受害者之一。” - 陆南深走出警局时下了雪,不小,沸沸扬扬得热闹了暗沉的天际。他下了台阶,雪落在了他肩上,路灯拖远了他的影子,修长挺拔。 陡然有烟花燃亮了夜空,他抬眼去看,下巴锋利的弧线被路灯映得清晰,眸深又岑冷。这个城市还真应景,冬至又下了雪,头顶炸开的烟花是为了庆祝? 他没在雪中多逗留,将身后的兜帽往头上一盖继续前行。 也不知道谁又放了烟花,许是角度不对,一簇火光蓦地窜远,从陆南深的背后直冲而来。他没回头,脚步没停,头稍稍一偏,那火光擦着他的耳廓方向就过去了。 身后有惊呼声,陆南深懒得理会,从兜里掏出耳机戴上。 他喃喃,不是o君,不是o君…… 有人在冒充o君。 002 没定,随缘 西安。 距城区一小时车程的郊区,废弃的红砖房被吞在不明的雨色里,枯藤未生沾了秦岭的寒凉,再不远就是瀑布入口。这个季节没什么游客,可砖房前挺热闹的。 “这娃子两三天咧,能找到吗?” “哎,那么小的娃不吃不喝这些天,悬呦。” “造孽啊。” 脸色憔悴披头散发的女人不管不顾,手攥拳一下下打在男人后背上,哭喊,“你个瓜怂,看个娃子你看不住,咱娃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一刀剁了你再自杀!” 男人就任由女人撕扯,说,“杭姑娘这不是来了吗?她肯定能找到。咱现在大吵大闹会影响到杭姑娘的!” 数十辆车横七竖八地停在杂草丛生的空地,杭司置身其中。她没受外界声音所扰,手搭在车子的后备箱上专注感受,但也不是每辆车子都去触碰,有的车子她就径直路过了。 这里是偷车贼的天堂,说白了就是贼窝。数天前偷车贼在作案时被个孩子目击了,偷车贼不讲武德直接把孩子带走。孩子父母急得报了警,倒是很快抓住了偷车贼,一问,孩子塞后备箱里了。 再问,偷车贼装失忆,声称忘了把孩子塞哪辆里了,有叫嚣的架势,有本事你们自己去找。 一时间兵分数路赶往贼赃点,眼下这只是其中一处。其他搜救人员恨不得都想砸车救人,轮到杭司,她阻了孩子父母千呼万唤甚至举家伙砸车的行为,跟他们说,交给我吧,这些都是赃物。 杭司在一辆黑色越野车后面停住脚步,手覆在后备箱上,这次她专注感受的时间有点长,孩子父母见状都安静下来了。 很快就听她说,“在里面。” 呼啦一群人冲上来,七手八脚地破坏性撬开车子的后备箱,紧跟着就有倒吸凉气的声音。 孩子果然在里面,奄奄一息。 孩子父母快疯了,赶紧把孩子从车子里抱出来,孩子妈刚要嚎,就被杭司截了胡,“别嚎,坐我的车,先送孩子去医院。” 杭司的车就停在废弃的砖房,有年头的一辆大通v80面包车,被改造成了露营车,许是常年风里来雨里去的,车身奔着老破旧的架势去的,跟背后暮气沉沉的颓废搭在一起却是出了奇地相得益彰。 车屁股蹭蹭冒着烟扬长而去后,前来凑热闹的也就该撤的撤该忙的忙了。 但还不忘议论纷纷。 “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挺厉害的。” “听说那位杭姑娘会那个。” “会哪個?” “会通灵呢。” …… 回了城里时间尚早,西安城因为清晨的烟雨有了江南的婉约,但天边大束光落下来,熙熙攘攘的人影热闹了老古城,就回归了满是碳水的烟火气。 杭司开着她那辆老旧面包车一路穿过城墙进到老街,车窗落着,商贩的叫卖声、年轻人打卡的嘻哈声一并灌进车子里。 一半烟火一半时尚,说的就是现如今的老街,咖啡香统统都湮在林间小路的郁郁葱葱和当地人的柴米油盐里。 老街人多,杭司开得慢,她一手控着方向盘,一手搭在车窗外,顺势接过咖啡店小哥递上来的咖啡。 “反馈啊!”咖啡小哥冲着车屁股喊。 很快,纤细白皙的胳膊再次从车窗里探出,竖起拇指,“新品不错。” 穿过琳琅满目的网红店和甜品店,杭司在家茶水铺子的空地上停好了她的大通,择了常去的铺子吃香酥牛肉饼。 这里老店多,空气里浮游着的都是当地人的喜好,羊肉泡馍小炒、甄糕、柿子糊塔,还有杭司只要来了老板都会端上碗肉丸胡辣汤给她,典型的越碳水越快乐。 而且今天老板还怕她不快乐,除了平时吃的,又给她上了份鸡蛋醪糟和油泼辣子砂锅。 老板问她,“孩子找到了?” 杭司嗯了一声,轻车熟路地去拿了消毒筷子,“送医院了,活着。” 老板是老陕西人,没年轻人那么讲究,用辣子拌了一碗结结实实的裤带面后就往门边一蹲,一大口面下去别提多舒坦。 “你来咱们这有小半年了吧?这大家伙谁有个大事小情的都爱找你,你还打算走吗?” 谁都不清楚这小姑娘从哪来,问她也不说,渐渐的大家都知道她是巫师的事。最开始其实也没人相信,觉得小姑娘二十出头正是喜欢装神弄鬼的年龄,岂料她帮着左邻右舍轻松解决了几件离奇棘手的事,大家就都信了。 杭司用筷子挑了砂锅里的粗粉条,吸在嘴里慢慢咬,似思考又似没上心,含含糊糊说,“没定,随缘。” 老板觉得她迟早会走,虽说不了解她的过去,可老板就是觉得她不会属于这里。 杭司典型的冷白皮,就像是永远晒不黑似的,再加上清瘦,显得整个人没什么血气。可她眉眼漂亮得紧,不笑的时候有点冷淡,微笑起来就会瞬间化了冰层似的。 摊位摆在外面,杭司临街而坐,街上人来人往得热闹,她却孑然独立。 有个背着琴的小姑娘许是上课晚了,急匆匆往前跑的时候一个趔趄。杭司眼疾手快,及时伸手一挡,顺势将其扶稳。 小姑娘连连感谢,将琴往肩上一背,磕了琴一下,琴在琴包里发出轻微声响。 杭司陡然收回手,像是被刺激着了似的按住头,看似痛苦。 小姑娘吓了一跳,老板连面都不吃了,碗一撂,赶忙上前问她怎么了。 杭司摇头,却还在用力按着头,耳朵也跟针扎得似的疼。 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 身形颀长的男人身影。 杭司心头猛地一激灵,顾不上头疼,目光去寻,可那男人瞬间就没了踪迹。 耳边不再是老板和小姑娘的询问声,取而代之是低沉而岑冷的嗓音—— “阿司,你逃不掉的,不论你逃到哪我都能找到你。” 一股森凉的恐惧从心底滋生,头顶明明是大太阳,可她的额头瞬间冒了冷汗。 这不能待了。 离开这里。 要离开这里…… 003 姓深的 西北,羌县境内无人区。 数十顶车队帐篷避开盐碱地正在搭建,阳光刺眼,晃着帐篷上的赛事Logo都折得铮亮。因为紧挨着沙漠,入夜后风沙不会小,有领队在吆喝着将帐钉下深点,又轰隆轰隆地往营地搬石头,保证过夜的人员安全。 一个小时前,这里刚落幕了一场竞速越野赛。 赛程为三日往返,从羌县出发,一路穿过广袤戈壁、千年风蚀巨石群、绵延数十公里的沙山和地势险要的死亡谷,加上海拔四千米的高度和昼夜温差较大的气候,这场竞速赛被视为最难赛事。 一小时后,其中两支车队杠上了。 年柏宵没换便装,还是赛服着身,一手拎着头盔,左脚踩在一截干枯的胡杨木上,倾身死盯着坐在木头上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也没避讳对方的目光,顺过手旁的矿泉水刚要拧开,就听年柏宵懒洋洋命令,“不准喝。” “哦。”年轻男子倒是听话,又把水放回去了。 看着,挺乖。 倒是年柏宵身边的队友耿子尧于心不忍了,压低嗓音说了句,“算了吧,我看他也不像是个捣乱的人。” 年柏宵微微一皱眉,没理会耿子尧。 目光始终挂在年轻男子脸上,“姓深的,无辜的你在装啊。” 年轻男子又将那瓶水拿手里,示意了一下年柏宵,见他这次没有阻止的意思,就慢悠悠地拧瓶盖。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年柏宵的话逗笑,戴着太阳镜虽说遮了目光,嘴角却微扬,“我姓陆。” 年柏宵想了好半天,“南深,你不是叫?” 队友耿子尧实在觉得丢脸,扯了年柏宵一把,“咱先别深究姓氏的问题行吗?” 站在陆南深身边的车手,外号猎豹,在上季度赛事中排名很靠前,跟年柏宵差不多的年龄。 他往前走了一步,不偏不倚挡住了陆南深,“年柏宵,我知道你是夺冠热门,这次没能如愿你不服气,但赛场就跟赌场一样,你敢上就得愿赌服输吧,为难我朋友干什么?” “对啊年柏宵,你们g4不是每次都要拔头筹,真当我们Ag的冠军车队是白来的?”猎豹的队员冷嘲热讽。 年柏宵这边的人不甘示弱,“就你们的总成绩还敢跟我们比?” 这次竞速赛之所以受到广泛关注,不仅是因为地理条件苛刻,更重要的是吸引了不少优秀车手的加入,这其中当属g4和Ag两支车队。 都属于冠军车队,尤其是g4,虽说曾经一度因为资金解散,但重组后短短两年内就成为了年度冠军级车队。 都说最好的赛车要配最好的赛手,最初年柏宵归队g4时外界都不看好,他因参加地下赛事被罚出g4,因此外界对他的评价一致是年轻气盛,不讲规则。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年柏宵重归车队后继续创造g4的神话,一举拿下年份冠军,实现g4车队重组后的三连冠。 年柏宵是这次比赛中最被看好的冠军人选,Ag车队的赛手水平也很高,但就像年柏宵的队友所说,论总成绩的话Ag确实能比g4差上那么一截。 不想爆冷门了。 赛事到了最后,猎豹竟以0.04秒的差距碾超年柏宵,斩获此次竞速赛的冠军。其他车队的赛手在完成礼节性祝贺后都避而远之,这种事就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冠亚军私下撞面了。 猎豹那边的人一听这话不悦,吵吵嚷嚷的往前顶,g4哪是省油的灯,几名车手也要撸袖子,被年柏宵给制止了。 “我是愿赌服输,所以虚心求教。”年柏宵挺直身一字一句咬得清楚,一偏头,目光落陆南深的脑瓜顶,简明扼要,“向他。” 跟耍酷无关,他自小在国外长大,回国后疯狂补中文,算是成效不小,但总也还有颠三倒四的时候。 尤其是姓氏问题,他总会弄不清楚顺序。 陆南深没看他,闷头喝水,不疾不徐的。 猎豹再次挡住年柏宵的视线,皱眉,“你想干什么?” 年柏宵示意了一下耿子尧,耿子尧掏出手机,点开了一段录音—— 鱼要弯角,你直上。 鱼的轮胎附着力减弱,你逼他离道2秒。 风速起来了,你落他一段没关系。 鱼的漂移马上会偏斜角,你大胆超。 年柏宵暂停了录音,“伱后背的人就是他吧?” 猎豹一愣,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耿子尧直抓头发,就是特撞墙的那种,清了清嗓子替他圆话,“幕僚。” 众人这才明白,人群中有嗤笑声。 猎豹皱眉,“你们的教练不是也一直跟着吗?” 年柏宵也笑了,丝毫不在意刚刚的词不达意,拎头盔的手朝前一伸,直接拨开了捷豹。“要弯角、附着力减弱,就连马上要偏斜角你都能知道,还有鱼,是指我?” 陆南深不紧不慢转着瓶子玩,抬眼看他。 眼前男子年轻英俊,眉浓,眼窝深,赛车服衬得他身材高挑,骨感结实,将头盔往腋下一夹就多了几分张狂潇洒劲。 就是,在费力地咬文嚼字。 他知道这个人,年柏宵,性情张狂不羁。 陆南深嘴角微弯,语气别提多和善,“中文理解能力不错。” 可这话但凡明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暗讽来。 奈何年柏宵脸皮厚外加听不懂、不理解,也就没把这话当回事。似笑非笑的,“行啊,小子,比比?” 两个字往外蹦的时候,吐字相当清楚,为此年柏宵自己都觉得很满意。 但接下来要说一段稍微长点的话,还不得不说,否则他觉得会拉低震慑力。“小子,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看你不顺眼了!” 耿子尧凑到年柏宵身边,从牙缝里挤出提醒,“气势够啊,但那不叫很久很久以前。还有,你抽什么疯?” 着实是惊讶了一众人。 包括陆南深在内,他摘下太阳镜抬脸,挺认真地说,“我不会开赛车。” 眼睛露出来的这一刻,似浓墨渲染,他五官立体,质如雪山松柏,禁欲却又透着妖和邪,可此时又因愕然平添了少年的无辜感,会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嗯,年柏宵在欺负人! 这小伙子的眼神多无辜啊,怎么能这么欺负呢? 年柏宵微微眯眼,恨得牙根痒痒,装,再给老子装?要不是之前有过接触,他还真能被这小子的一脸无辜相给骗了。 猎豹不悦,“年柏宵你别欺——” 衣领一把被年柏宵揪住,眼神冷了,“作弊的人,没跟小爷讲话资格。”话毕扭头瞅陆南深,“普通越野,死亡谷,敢吗?” 004 你两个字往外蹦最合适 死亡谷是赛程的末段,一路向东尽是光怪陆离的雅丹地貌,风起时,蚀石会发出尖锐的嚎叫,还要穿过一大片盐碱地,车行在上面比走搓衣板路还刺激。 但可怕的不是路况,而是盐碱地背后的未知和湮没在那片荒无人烟里的诡异之说。 没人去过死亡谷的深处,顶多到了盐碱地就折回头了。 有人说死亡谷的深处有条幽冥路,白天没什么,入夜就会出现,不管是谁一旦误入那条路就再也回不来了。 但也有人说,那里就是禁区,甭管白天黑夜的,一旦擅自闯入就会受到惩罚。 白天车队的尽头就在盐碱地,未入死亡谷,这也是因为路线绕不开。 车手们虽说都是无所畏惧的,但恰恰就是那条路折戟沉沙了大多半的车手,侥幸从里面闯出来的车那也是存在报废的可能了。 年柏宵挑衅比赛一事很快在现场传遍,等g4教练开完会听说这事时两人已经驱车去了死亡谷,气得教练直跺脚,这小子不服输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收敛?跟个外援叫什么劲? - 他还真不是普通外援,这是到了死亡谷后年柏宵愈发强烈的直觉。 当时天际已红霞铺散开来,层层叠叠的云浪,从广袤间向着遥远去了,荒芜又孤寂,明天不会是个好天气。 车轮下的细小石子微微滚动时,陆南深隔着车窗对年柏宵说,“你确定能在风沙来临之前开出去?”说这话的时候竟还是一脸无辜。 年柏宵哪怕中文再不灵光也听出他这话不对劲,乍听像是说他俩,可仔细一琢磨不就是在说他开不出去吗? 果然这小子不是什么良善,激将法啊,白瞎长那么帅了,好在他早就知道这小子内外两张皮。 他嗤笑,“小子,别废话,你可以认输如果害怕的话。” 陆南深一手控着方向盘,似有无奈的口吻,“行吧。”又微微侧脸,嘴角似有含笑,“我觉得,你两个字往外蹦最合适。”话毕,启动车子。 年柏宵没急着追,一片盐碱地呢,非赛级越野车再快敢快到哪去?他瞅着前方的越野车,冷笑,他倒是要会会这小子到底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没了直播设备,一切的实时画面都只靠两辆越野车上的摄像装置,通过卫星传送。 但通往死亡谷的路信号很差,所以“赛事”传到直播间的时候就有了延时。 是临近营地的直播间,虽说临时搭建,但全程包揽了这次竞速赛的盛况。 此刻屏幕前站了g4和Ag的赛手,外面还涌了不少赛手,盯着大屏幕都在议论纷纷。 一小时前g4的教练已经带着车队救援赶往死亡谷,可虽说恼吧,但也尊重年柏宵的竞赛精神,在不干扰竞赛的前提下,他带着一辆车入谷,留两辆车守在盐碱地接应,生怕一旦天黑脱离赛道而迷失方向。 耿子尧盯着屏幕里两辆车的行走路线,目前都在可见范围内,但也不能忽略延时的情况。 两辆车一前一后,摊上难走的路了,车开起来挺艰难。 耿子尧看在眼里,气就在心里涡旋,冷言道,“既然是你幕僚,就这么放心扔他一人进死亡谷?没本事自己上?” 跟他并排站着的就是猎豹,这话自然也是说给他听的,猎豹回击,“彼此彼此。” “可别彼此,柏宵不一样,他是专业赛手,你那位朋友呢?没那个金刚钻别揽那瓷器活,害人害己。”耿子尧冷哼。 Ag的其他成员不乐意了,顶了句,“是你们年柏宵挑事的吧?” “为什么挑事你们心里没点B数?”耿子尧心里窜起一股子邪火来。 两方又要吵起来的架势,就听有人迟疑出声,“年柏宵这个车开得怎么有点……怪呢?” 怪? 大家都停了争吵定睛去看。 怎么说呢? 是瞅着有点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呢,大家伙还一时间说不上来。 末了还是站在外面的一名赛手瞅出端倪来,“年柏宵的车为什么一直在后面走?他超车很容易啊。”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以年柏宵专业赛手的水平,哪怕开的不是赛车也早将对方甩在身后了,怎会像画面里的那样,不反超反倒像是被对方牵着走似的。 g4队员靠了一声,“这小子不是会点邪术吧?” 这话其实也不无根据,混他们这行的想出人头地的多着呢,虽说差不多都是热血青年吧,可剑走偏锋甚至弄点旁门左道的也不是没有。 “至于吗?”Ag那边的人不悦,指着画面,“再说了,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了,是你家年柏宵追着我们这边,几番想要撞车吧?他是疯了吗?这哪特么是比赛,冲着要人命去的吧?” 耿子尧刚想反驳,就听一直沉默的猎豹在嘿嘿地笑,一下一下地还挺有节奏。 耿子尧见状恼了,“笑什么?” 猎豹却置若罔闻,还在嘿嘿、嘿嘿地笑。 耿子尧推搡了他一下,“你特么有病啊!” 猎豹被推了個踉跄,却没还手,反倒是他队友冲着耿子尧喝了一嗓子,“想打架是吧?” 玩赛车的都是血气方刚的性子,耿子尧这边就要撸袖子了,本来冠军被夺就闷了一肚子的火。 可手刚搭上袖口,就听猎豹又在那嘿嘿地笑,俩眼睛死死盯着画面里的两辆车。 这下大家伙都察觉出异样了,猎豹的笑不合时宜,而且听着还挺瘆得慌,一声一声地教人后脊梁发凉呢。 冷不丁手机铃声响,又吓了大家伙一跳,尤其是耿子尧。 教练打过来的,开门见山问耿子尧,年柏宵他俩回营地了没有? 听到耿子尧一愣,下意识抬眼去瞅大屏幕,那两辆车还在画面里走呢,一前一后的,天色将晚了,车子就跟两团影子似的蠕动。 岂料教练说,“我在赛道上没找到他俩,救援也没看见他们,你确定那两辆车还在画面里?有延时你别忘了。” 再有延时也不至于延那么久啊。 耿子尧干脆打了视频,将手机镜头转到直播画面上,“他俩确实还在赛道上啊。” 话音刚落,就见前方的屏幕倏地黑了…… 005 很欠揍地回了一个字,嗯 已经不在赛道上了。 这是年柏宵后来才发现的事。 等他反应过来这件事时,他发现自己的车已经到了盐碱地的尽头,换言之像是走到了穷途末路。 事情是在二十多分钟前开始变得不对劲的。 最开始是起了风沙,沙粒打得车窗啪啪作响,又蹭着车身刺耳得很。 但年柏宵没把这风沙放眼里。 这三天赛事比下来,他们吃的沙子比平时的盐都多。 盐碱地这边的赛道都是赛车手们走过的,所以年柏宵指的死亡谷挑战也就是指这段路。 至于深入死亡谷也不是年柏宵的初衷。 自打上了赛道后,年柏宵就有意试探陆南深,不轻易超车,哪怕超车也会做到滴水不漏地再落后,然后再佯装奋力去追,有几次近乎是要蹭上前方的车尾了。 几番下来,年柏宵便发现了端倪,为了验证结论,他加大油门,正打算反超,却见前方的车也加大了油门。 呵,年柏宵嗤笑。 决定不跟他耗了,再度踩了油门。 可正决定弯道超车呢,外头的风沙陡然成浪,朝着车头这边就卷了过来,铺天盖地的,遮了天际深处唯一那点晦涩不明的光。 年柏宵这么多年赛车什么架势没见过? 可这么突然的沙浪他还真是闻所未闻。 恍惚间他看到前方的车子像是脱离了赛道,赶忙鸣笛提醒。 但陆南深像是没听到,车子越行越远。 年柏宵见状赶忙去追,却又是一阵漫天袭的沙浪,足有数丈高,细细尘灰甚至都卷进车子里来,呛得他直咳嗽。 等沙浪刮过,他正要踩油门,下一秒就猛地换成刹车。 车子在原地窜了一下就骤然停住。 周围风沙四窜,沙石在天地间高矮起伏的蚀石中穿梭、嚎叫,宛似来自幽冥。 年柏宵坐在车里,死死盯着前方能一眼通天的盐碱滩,后脊梁竟生生蜿出一片涔凉来。 前方的车,不见了。 我去,什么情况这是? 他刚才没眼瞎,陆南深的车的确就在他前方。 年柏宵在车上足足能怔愣了半分多钟,等反应过来后赶忙下了车。 风沙还在,所以视线能及的尽是浑浊,压根看不见车影。 年柏宵扯了脖子喊,“南深陆!” 回应他的只有沙沙的风声。 一个大活人好端端的失踪? 年柏宵不信邪,扭头上了车,决定开着车子到处找找,哪怕找到天涯海角也得把那小子找到。 但心里也突突,寻思着那小子可别一根筋真进了死亡谷吧,真要是出了事他难辞其咎啊。 毕竟是他揪着人家赛车的,当然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他听说那小子的背景不简单,到底有多不简单他也没深打听过,一旦真捅了马蜂窝…… 那就相当于给他大哥打断他腿的机会了。 秉承着千万别被打断腿的原则,他也势必要找到那小子。 年柏宵一个油门踩下去,也顾不上盐碱地多废车了。车窗落下边开车边喊,再时不时鸣笛。 几嗓子“南深陆”叫出去总觉得怪怪的,后来反应过来了,纠正了喊法—— “陆南深!” 喊几嗓子就能呛几嗓子的沙子,呛得年柏宵直咳嗽。 “艹!”他狠狠咒骂一声。 这是他回国这几年学得最正宗、最博大精深的精粹之言了。一个在国外都很少把“shit”挂在嘴上的人,学会了这个字后年柏宵都觉得自己升华了,是能地地道道融入本土生活了,谁人还敢说他是ABC? 盐碱地空旷,日沉之后寻方向就更难,好在兜兜转转的年柏宵终于看见了那辆车。 有那么一瞬间年柏宵没第一时间上前,只是先将车停了下来,距离陆南深那辆车两三米的距离。 他之前也跑过沙漠赛道,像是这种地方再遇上极端的天气遇sh市蜃楼很正常。 仔细观察了一两分钟确定不是幻影,年柏宵才下了车。 看见陆南深的这一刻,年柏宵都恨不得血祭苍天,谢天谢地他的腿断不了了。 陆南深倚着车脸而坐,一腿舒展一腿曲起,胳膊搭在膝盖上,从居高临下的角度来看他的腿都老长。 他没理会年柏宵的上前,就目视前方,状似悠闲状似专注。 年柏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前方除了风沙就是风沙,看不清风沙背后是什么。可很快那风沙就形成了小小的风暴,卷起了数不尽的沙粒。 “还不走?”年柏宵见他不着急不着忙的倍感不解。 陆南深没收回视线,一手捻着沙粒把玩,轻描淡写地说,“卷不到咱们,别紧张。” 卷不到……吗? 年柏宵就,眼瞅着那卷风暴渐渐地移向他们,甚至都能感觉沙粒刮脸上的刺痛感,然后……然后就移走了。 嗯,风暴移走了,晃点了他们一下就朝着相反方向去了。 年柏宵叹为观止,看了看渐行渐远风暴又看了看陆南深,再看看风暴。好半天,“你……” 是兼职做了气象工作者吗? 陆南深不用抬眼瞧也能知道他此时此刻的神情,懒洋洋浅笑,又往后靠了靠,似乎找到了更舒适的姿势。 “我啊,能呼风唤雨。” 这话说出来年柏宵就讥笑了,“给你能的!” “嗯,这句表达不错。” 年柏宵眼瞧着天色晚了,再耽误下去怕会彻底迷失在这片盐碱地里,便没跟他瞎贫,催促陆南深赶紧开车跟他走。 岂料陆南深说,“现在走你走不出去,开车也就是瞎转悠,浪费时间。” 年柏宵没明白什么意思。 陆南深似乎懒得解释,朝着身边示意了一下,“坐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坐呢? ……年柏宵坐下来了。 同样是两条大长腿,自然又潇洒地一盘,他问陆南深,“要做什么,我们现在?” 陆南深的目光就一直伸向远方,“等。” “等什么?”救援? 陆南深想了想,嘴角似有似无地弯起,“等……神明出现吧。” “你戏弄我?”年柏宵不悦,扭头盯着他。 陆南深这次移开视线了,转头看着他,脸上倒是可认真了,“普及一下,戏弄是书面语,你可以说你耍我?或者,你玩我?我個人觉得‘你玩我’更贴近你此时此刻的心情表达。” “你玩我?” “嗯。” 年柏宵一挥手,不悦,“小爷不是女人!” 陆南深:…… 行吧。 决定转移话题,“你都在盐碱地转了好几圈了,能找到我尚且是你的运气,所以就以不变应万变吧。” 年柏宵也明白这个道理,在这种地方迷路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旦发现迷路后的理智丧失和心态崩塌。 但是等等,什么叫他在盐碱地转了好几圈? “我转圈伱知道?”年柏宵反应过来。 然后,他就听陆南深很欠揍地回了一个字,“嗯。” 006 忘了,你听不见 年柏宵有一瞬是懵的,就是陆南深这么一承认,他觉得这种事有些诡异了。 陆南深见他这副尊容,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这人还挺逗。 可这笑落在年柏宵眼里就没那么简单了,是在笑没错,但这笑里总有点似有似无的捉弄算怎么回事?他微微眯眼,睨着陆南深,“我信你个鬼。” “沙尘暴起来的时候你在东南方转悠了大概将近十分钟,期间熄火了三次,路过同一块蚀石两次,十五分钟后你才一路往西开到了这里。”陆南深说这番话的时候,别提多云淡风轻了。 年柏宵的神情可以用“惊骇”二字来形容,还真是一字不差地说出了他刚刚的遭遇。盐碱地堪称搓衣板,稍不留神就能熄火,他的确是被迫熄火三次,最后一次近乎崩溃。 还有那就是队友们常说的“鬼打墙”吧,不管他怎么开怎么绕最终还是回到原点,那块风蚀的石堆形状哪怕他现在一闭眼还能记得。也不知道这里的风沙有什么癖好,千百年来孜孜不倦地将那块石头啃成了……一坨翔(⊙o⊙) 他就来回来地在那坨翔旁边转了一圈又一圈,邪门似的走不出翔的范围,是在暗讽他吗? 等沙尘暴势弱了些他才找到了另一个方向,一路前行也终于看见了陆南深。 “哦。”陆南深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脸看着年柏宵,微微一笑,“十五分钟之内你问候了我五次。” 年柏宵先是一愣,紧跟着反应过来脸色就尴尬了。“问候”这个词他还是懂什么意思的,刚刚别说是“问候”陆南深了,他连宰了这小子的心都有。 “你看见?”年柏宵狐疑,补上句,“不可能。” 谁眼睛都看那么远去?更别提还有风沙隔着了。 “不对。”年柏宵愈发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知道的,到底?” 表达起来虽说还是有点磕碰,可绝不影响他的情绪拉满,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 陆南深朝着他摊开双手,状似很认真地说了句,“来吧,低下你高贵的头向我叩拜吧,我是神,神爱世人。” 年柏宵这次怔愣了好半天,等反应过来时刚想薅住陆南深的衣领给他一拳,就见他从地上慵懒爬起来了,抻了个懒腰。“风沙散了,走吧。” 年柏宵止了想揍人的念头,想着回营地再收拾这小子,岂料放眼一看,前方不远处竟出现了大片的林子,就在盐碱地的尽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沙尘暴的缘故,之前并没发现有绿地。而陆南深口中的“走吧”意思很明确,要往林子里去。 下一秒年柏宵一把扯住他胳膊,朝着林子里示意了一下,“不能进,可能海市蜃楼,也可能是死亡谷。” 沙海现海市蜃楼不算罕见,在特殊的气候或者光照下。放眼这四周都是茫茫盐碱地,突然有绿洲本就不寻常,是海市蜃楼的可能性极大。 关于这边的海市蜃楼传说还是耿子尧讲给他听的,话说耿子尧有个发小家就在西北之地,儿时跟着小伙伴在盐碱地上玩,玩着玩着就远远瞧见一座金灿灿的皇宫。 皇宫里有人影在走动,穿的都是古代人的衣服,像是宫娥端着各种美食,发小和小伙伴嘴馋朝着皇宫跑过去。跑着跑着发小一下想起大人们的提醒就反应过来了,可小伙伴跟中邪了似的怎么都拉不回来,发小害怕跑出去找大人,等把大人带去了小伙伴却不见了踪影。 所以耿子尧在说这段故事的时候提醒年柏宵,无人境里但凡美轮美奂皆为幻象,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千万不要受其迷惑。 如果不是海市蜃楼呢?当时年柏宵这么问。 耿子尧脸色诡异,如果不是海市蜃楼,那就是传说中的死亡谷入口出现了。 还不如遇见海市蜃楼呢。 陆南深视线一瞥落他手上,攥得够紧的了,就这手劲大有假如他不服气就能下一秒被撂倒的气魄。 “你怕?”陆南深眼角眉梢有了明显的促狭。 怕……你妈妈! 这是窜进年柏宵脑子里最直接的话,是骂人的话他记得没错,可怎么就觉得士气弱呢?末了还是压了情绪没将这句拿不准的脏话倒出口,其实是怕现眼。 “回去集合。” 陆南深又不眼瞎,岂能瞧不出他憋着想骂人的劲还不知道怎么骂的焦灼?想想算了还是别招他了,据说这小子打起人来拳头挺狠的。 “别管是海市蜃楼还是死亡谷,咱们只能往前走,来时的路走不了,强行走回头路很容易迷失,再也出不去了。”陆南深说着,朝着他身后看了一眼。 年柏宵顺势一看,头皮又开始发麻。 数里之外又掀起沙尘暴,天色本就暗了,那沙尘足以吞噬天际月明,别说来时不见路,就连周围都已是看不清了。 哪怕年柏宵再没常识也知道这一幕危险重重,尤其是在无人境。他第一反应去掏卫星电话,竟还是没信号,更别提车上的联络器了。 “你刚刚能分清方向。”年柏霄想起他刚刚说的话。 陆南深摇头,铺天盖地的沙尘一起遮天蔽月的,参照物少得可怜,现在很难摸准方向。“走吧,是福是祸全凭天意。”他说了句。 两人上了车朝着绿洲的方向去了。 以防再发生视线蒙蔽的事,年柏霄用绳子连起两辆车,就一前一后贴得很近,始终保持在视线范围内。 身后的沙尘暴无定向,很快又朝着他们追过来,好在被吞噬之前两辆车驶出了盐碱滩的尽头,一猛子扎进了绿洲地界。 然后年柏霄就明显感觉到像是进到另外一個世界似的,背后风沙席卷而来的鬼哭狼嚎之声瞬间就消隐了。 很是神奇啊,年柏霄感叹。 如果说盐碱滩上黑灯瞎火的话,那一进林子就更是两眼一抹黑了。两辆越野的远光都开着,光束笔直往前打却也窥不见林间深处的模样。 越走路就越难走,林茂路窄,后来两人停了车。下车找路的时候年柏霄看见了地上有异常的脚印,不小。 年柏霄头皮一紧,“有大型动物,危险。” 陆南深却置身林间像是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周遭太黑,年柏霄看不清他的眼神所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上前刚想问,就见陆南深朝着一个方向示意了下,“走这边。” “为什么?”路很窄啊大哥。 陆南深打开车门,“你没听见有铜铃声吗?”等上了车他恍似才反应过来,探头看了年柏宵一眼,“忘了,你听不见。” 007 一张女人脸,披头散发的 陆南深这个人装神弄鬼。 这是年柏宵跟在他后面继续前行后得出的结论。 什么铜铃声年柏宵是没听见,所以他觉得压根就没什么铜铃声。非但没铜铃声,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就是越往里走越幽暗,越是幽暗就越寂静。 这很不对劲。 现在恰逢春末夏初,林间都郁郁葱葱遮得丝毫无光的,怎么能没有虫鸣鸟叫?更别提一些夜里出来觅食的动物,就像他刚刚看见的脚印。 可灌进年柏宵耳朵里的就是寂静,有种什么感觉呢? 他死死盯着前方陆南深的车,冷不丁想到了一种形容:睡着了。 对,就像是天地万物都睡着了似的。 他觉得不能再往深处走了,并且心底的狐疑跟说不清的异样并蒂而生。明明就是相反的路,哪怕真就面对沙尘暴导致迷失方向,那正常人的逻辑会守在原地不动,等天气状况好些了再寻路或者等待救援。 可陆南深怎么就偏偏要往林子里钻?就算是个天生路痴也知道这是南辕北辙了。 年柏宵想到这儿就生生打了个寒颤来,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他看见的,到底是不是陆南深? 关于死亡谷还有另一版传说,是他听其他车队那听了一耳朵的。话说通往死亡谷的入口极其晦涩难寻,可一旦入口出现了,就会有种生物随之一起出现。 这种生物就是活在传说中的食梦貘。据说但凡被食梦貘吞噬了梦境的人就会消失,食梦貘会变成那人的样子继续蛊惑骗人。 所以,是不是陆南深打从他眼前消失的那一刻就被食梦貘吃了?他找到的其实是食梦貘幻化的陆南深? 很荒诞的传说,可在眼下的环境里却能异常的合理。 年柏宵骤然减缓了车速,他不能再跟着走了。可两辆车中间是有绳子连着,他一刹车,陆南深的车也受了牵连,绳子陡地拉直。 前车有了顿挫,后车也跟着抢了一下。 远光灯往旁边一晃,紧跟着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车灯里。 一张女人脸,披头散发的。 下一秒就听年柏宵惊骇,“妈呀!” - 杭司“捡”了俩后生回营地。 如果不是生长在红旗下,她势必会认为眼前这俩后生是妖狐之物所化,怎么好端端的林子里就突然钻出了俩年轻男子?还是在大晚上的。 车子勉强穿过林间小路就到了绿洲腹地,一大片的空地适合扎营,被杭司那辆改造后的露营车鸠占鹊巢。 后备箱敞着,连了挺厚实的尾帐,哪怕下雨也不足为惧。车灯通明,尾帐上还挂着氛围灯,帐角挑着一只复古马灯。 尾帐下篝火炉里起了篝火,用的是林子里的枯树枝,粗细大小不均的,要时不时往里添枝续火。篝火之上是三角架,三节链悬着一口锅,锅里煮着面,旁边的蛋卷小桌上还有咖啡香。 年柏宵挺厚脸皮的,跟杭司说,“多加袋面,好吗?” 他着实是饿了,两辆越野车里也没什么物资,眼下这锅面都能把他的馋虫勾出来了。 杭司略感诧异地看着年柏宵,不得不提醒他,“锅里已经三袋面了,吃得完吗?” “不够不够,胃口大。”年柏宵赶忙说。 毕竟吃人的嘴软,说话的同时他也顺便坐在杭司身边帮着添柴波火,野外生活倒是难不倒他,以往比赛或者训练风餐露宿已是寻常。 杭司挑眼看了看年柏宵。 两个男子两個性格,眼前这位身穿赛车服的眼角眉梢尽是洒脱不羁的张狂劲,明显的咬字费劲却十分健谈,性子落拓得很。 坐在蛋卷桌旁守着咖啡壶的那位没穿赛车服,牛仔裤加简约浅色t恤衫,用“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来形容此人却是不夸张,浓眉似剑山根挺拔,颌线清晰。 他恰好坐在马灯下,周身就笼罩了一圈浅淡的光晕,加上背后是大片暗色的夜和树影,他就显得格外不真实。此人骨子里的气质十分复杂,高贵且冷,不笑时会显得几分薄情,甚至还会有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可眼底露出笑意后,就有了无辜的少年感。 然而就是这么一张恍似神颜的脸,却是让杭司恨不得退避三舍。 她清清嗓子,随口问了句,“你用加面吗?” 问的是陆南深,嗓音里有着下意识的谨慎。 陆南深微微一笑,“谢谢,我咖啡就行。” 他这一笑就多少让杭司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感压了下去,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起身去车上的储物箱里拿挂面去了。 年柏宵正努力握着筷子搅面呢,不经意扭脸正好看见陆南深嘴角的笑容,鼻腔里挤了一声哼。 可这能装啊。 之前面对他的时候那小子笑得可没这么和善,现在像什么?年柏宵努力去想,冷不丁地就想到了女孩子们经常说的一句话—— 好奶好乖哦。 年柏宵光是想到这个词就能抖掉一饭锅的鸡皮疙瘩。 撞见年柏宵的视线,陆南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就是原本微微含笑的嘴角倏然斜挑,眼里的奶乖就平添了几分邪,有挑衅之意。 年柏宵微微眯眼,说什么来着,果然吧! 明白了,这小子就是看人家小姑娘长得好看,伪装和善打算撩人呢。 他嗤笑,以眼神回怼:别臭美了,不是所有人都吃你的颜,人家小姑娘都没多看你一眼。 十分钟前远光灯里的那张惨白的脸就是杭司,当时她正在附近拾干柴,等发现异常时刺眼的光已经打过来,年柏宵的一声惨叫,都恨不得是要把上古神兽招来的架势。 得知两人是穿越迷路,又见年柏宵不像是坏人,杭司就决定将两人带回营地。 可没想到当陆南深从车上下来时,杭司这一抬头,借着车灯正好与陆南深打了个照面,紧跟着就见她陡然瞪大双眼,惊喘一声。 年柏宵到现在还记得杭司当时的眼神,那可不是看见帅哥后惊艳的反应。他悄悄问陆南深,认识? 陆南深一头雾水的,摇头。 好在后来杭司也没说什么,只是不怎么跟陆南深说话。或者她本身就是个话少的人,回了营地后基本上都是年柏宵在说。 先是跟杭司道了歉,说自己当时是没想到能撞到第三个人,反应大了点别介意,然后又恬不知耻地问人家有没有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这一番操作下来就连陆南深都觉得他挺不要脸的,他真是要感谢他爸妈能把他生得这么帅,但凡这些得寸进尺落在一张普信男的脸上那都叫骚扰了。 008 六条鱼,更变态 杭司车上的物资不算少,倒还真把年柏宵给喂饱了。 一来二去的彼此也都知道怎么称呼了,就是“陆南深”这个名字,杭司隐隐觉得似乎在哪听说过,想不起来了。 年柏宵对她的那辆大通别提多感兴趣了,围着车转了好几圈,得知是杭司亲手改造的露营车十分惊讶,“你成年了吗?动手能力这么强?” 杭司坐在篝火旁正拢火呢,闻言有些无语。 陆南深似乎挺爱喝她的咖啡,连续喝了两杯还没够,正在手动磨豆子打算手冲第三杯。年柏宵这一句话甩过来,他一个顿挫感都失手了,把手擦着手心过去,生疼。 说话挺直接,虽然他也觉得这姑娘年龄不会太大。 但是不是要提醒他一句,千万别问人年龄?还有,怎么跟姑娘说话这厮的语句就顺了呢? 念头刚起,就听年柏宵问了句,“小姑娘,你几岁了?” 陆南深:…… 杭司:…… 讲真,杭司有点后悔将这俩男人“捡”回来了,偌大的绿洲他们去哪不好呢?只怪自己一时心软,真怕这俩人大半夜遇上点什么危险多可惜? 长那么帅也是件挺不容易的事啊。 见杭司不说话,年柏宵误会了,围着露营车又啧啧了两声,溜达到她身边坐下,还抬手招呼陆南深坐过来。 拉起了家常,“没事,不用不好意思,我不会笑话你的,哦,我们。”年柏宵这话说得别提多标准了,还不忘拉上陆南深,强调了句,“都是好人,不会嘲笑你。” 陆南深有点看不下去了,正好咖啡也好了,便提了咖啡壶上前,顺势将杯子递给杭司,“可以不用理他。” 他的声线很好听,是入耳朵能叫人沉醉的那种好听,低柔又带着清浅的疏离感。拿杯子的手就在杭司眼前,骨节分明不说还修长得很,手型极其漂亮系。 她是个手控,平时见着谁的手好看那绝对是走不动路的,总会忍不住看上几眼。像是眼前这只手,绝对是手之上品了。 可那股子从心底深处涌出来的恐惧也是从这只手开始,她盯着这只手,仿佛又感受到森凉在她脸颊徐徐蔓延。 见她迟迟没接杯子,又始终盯着自己的手瞧,陆南深不解,“我的手是怎么了吗?” “没什么。”杭司险些结巴,头也没抬赶忙接过杯子。 陆南深给她添了咖啡,顺势坐下来。 两人离得近,杭司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就是清雅淡凉得很,有皂香气,可仔细再辨就像是沾了林间松木的气息似的。 虽然杭司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是他,不是他……但身体很诚实,下意识地朝旁边挪了挪,跟陆南深保持了距离。 陆南深身长腿长的,往那一坐都会比杭司高出不少来,所以他瞥她相当于居高临下的角度,看不到她的眼神,就见她唇角是抿紧的,而且…… 呼吸急促,心跳很快。 年柏宵见自己没这待遇也没恼,自顾自地拎了杯子添了咖啡。他也高,但瞅着杭司的时候是偏着头,挺执着的。 杭司这才意识到他还在等答案呢,着实是汗颜,怎么这篇翻不过去了吗? “我22岁,早就成年了。”她甩了句。 倒不是不能提年龄,就是觉得好像正常逻辑的人都不会追着别人问年龄吧。 年柏宵不知她心中所想,事实上他也就是好奇,没深想那么多,闻言挺诧异的,直言说没想到。 其实杭司也不算矮,166左右的身高,只是被他俩绝对优势的身高碾压而已,再加上她清瘦,会显小些。但像是年柏宵这么惊讶的倒是不至于,她估计着眼前这大男孩是在国外长大,哪怕见着四五十岁的亚洲大妈都会觉得年轻。 “22岁,我也。”年柏宵礼尚往来,听说是同龄就显得挺高兴,“我是三月最尾巴的生日,你呢?” 杭司反应好半天才明白“三月最尾巴”的意思,妥妥大白羊啊,怪不得热情洋溢精力充沛的。 她也没矫情,落落大方,“十一月初。” 年柏宵一听,生日还挺小的,又转头问陆南深多大。 杭司下意识看向陆南深。 陆南深将一杯咖啡喝出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士悠哉感,不紧不慢说,“21,生日在二月底。” 年龄小,生日大。可再大也被他甩出好几个月去不是吗?这就把年柏宵给得意坏了,跟陆南深说,“原来是小弟弟,快叫人。” 陆南深抬眼瞥了他一下,“人。” 杭司没忍住笑,嘴角弯了弯。 年柏宵微微眯眼,欺负他汉语意思表达不好是吧?手持一根搅火棍在旁点了点,“叫哥哥、姐姐。” 陆南深没搭理他。 微微偏头看杭司,“你们女孩子是不是都挺懂星座的?我是双鱼吗?” 杭司的目光落在火堆里,手里的枯树枝干脆利落地折断一并扔了进去,嗯了一声。 “什么特点?”陆南深饶有兴致。 杭司还是没看他,但明显看出是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少许后说,“变态吧。” 年柏宵在那头听见,忍不住笑出声。 杭司觉得自己总结得不大礼貌,清清嗓子解释,“双鱼是十二星座的最后一個,是结束也承载着开始,所以双鱼既古老又天真,性格也最复杂,因为它是集十二星座的优点和缺点于一身的星座。” 陆南深不愠不怒的,故作恍悟,“我记得之前有人给我查过星盘,说我太阳星座、月亮星座和上升星座都是双鱼,那这样好吗?” 一句话成功得让杭司抬眼看他了,借着火光,能明显瞧见她眼里的愕然。年柏宵咂吧两下咖啡,精准总结,“六条鱼,更变态。” 其实杭司也想这么说,但毕竟萍水相逢也不好这么迎合,就模棱两可说,“是挺……罕见的。” 那可不是更变态啊,是极致变态行吗。 经过聊天杭司才知陆南深和年柏宵发生的具体事,心中也了然了,告知他们,“这里的确就只有极端天气下才能找到入口,同样的想要出去也需要等极端天气。” 年柏宵问她,“所以,死亡谷,真的是?” 虽说相处时间不长,但杭司也习惯他乱七八糟的语句了,点头,“对,死亡谷。” “你是故意进来的吧?”冷不丁的,陆南深问了句。 009 你信她吗 能这么肯定是死亡谷还往里进,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奔着这里来的。毕竟死亡谷神秘不说,就连当地人看见了入口都是掉头就撤的念头。 杭司拢了不少干柴在篝火旁,陆南深发现她是相当利落的一个女孩子。 许是在户外不方便的缘故,她将一头长发简单辫起,以迷彩细带束住,随着她拢柴的动作就松松垮垮搭在胸前。篝火光亮将她的脸映得似月,额前碎发垂落,鬓间几缕匿在颈窝。 就是眉眼间没表露太多情绪,回了句,“我是进来躲风沙的,算是误打误撞。听当地人说死亡谷是盐碱滩上唯一的绿洲,我瞧着这里绿绿葱葱的十有八九就是死亡谷了。” 陆南深的目光落在火堆上,荧荧窜动的光亮,将这方寸之地笼罩得安全。 有光亮,就有希望。 年柏宵好奇死亡谷里的情况,得知杭司是早他们一天进来的这里,便向她询问。 杭司想了想说,“据说这死亡谷面积不小,我没往深处走,就等着明天风沙散了出谷呢。” 她拨了拨火,火苗又往上窜了窜,“虽然我昨晚在这没遇上什么危险,但这里毕竟是野外,你们没事的话就早休息,千万不要乱走。” 年柏宵其实想说自己发现大型脚印的事,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别吓到小姑娘。 虽说户外恶劣环境下同类爱抱团,尤其三个还都是同龄的年轻人更该是无话不谈,胆子再野点的会相伴往深处走走探险之类,可杭司丝毫没这兴趣,也没这打算。 一锅面差不多都被年柏宵吃了,看得出真饿了,相反陆南深喝咖啡喝得多,杭司没怎么吃喝。 年柏宵想得好,难得林间偶遇,吃过饭正好侃天侃地侃大山。岂料杭司将之前备好的干柴都倒入了篝火,确保夜深的时候篝火不熄,这是要休息的节奏了。 事实上杭司确实寡谈,就问了他俩一句,“怕黑吗?” 这口吻就跟问小孩似的。 年柏宵说,“有篝火呢,不怕——” “不怕黑就行,我帐灯不能整晚给你们开着,费电费钱,你们要是害怕就开远光灯。”杭司打断了年柏宵的话,又叮嘱,“能早睡就早睡,天亮就撤。” 说完自顾自回了车里,将尾帐的帐门一拉,帐灯关了,车子里的灯也关了,算是人性得留了个氛围灯没收。 周遭顿时就暗下来了,全凭着篝火在撑亮。偶尔会有虫鸣鸟叫,就显得林间更安静了。 陆南深和年柏宵没有休息的打算,还坐在篝火旁。年柏宵长长一叹气,然后问陆南深,“今晚我们即将怎么睡?” 陆南深从旁拾起一根较粗的树干刚想拨火玩,听他这么一问就往旁边坐了坐,一打量,“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别捎带上我。” 年柏宵见他误会了,心里也是着急,但奈何表达出来的意思总是偏着的,干脆怼了句,“你当小爷我爱跟你睡?” “年柏宵。”陆南深低而轻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接下来就是一句,“我发现你但凡遇上不正经的话说得就很好。” 年柏宵瞥了他一眼,决定不搭理他了。 不到两分钟…… “哎陆陆,你——” “你叫我什么?”陆南深皱眉打断他。 年柏宵凑过来,“你姓陆,不对吗?你的名字太复杂了,陆陆简单。” “滚。”陆南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说得好像他的名字多简单似的。 “不礼貌。”年柏宵没恼,冲着他竖起食指晃了晃,“不能这么对待长辈。” 陆南深弯弯嘴角,故作认真地看着他说,“要不然我教你个成语吧。” “什么?” “为老不尊。” 年柏宵想了好半天,忽而笑了,“对吧,不能不尊敬老人家,要尊老爱幼。” 陆南深先是愕然,然后也忍不住弯唇浅笑,两条大长腿往前伸了伸,舒展一下,“嗯,我青春正艾,尊重一下老年人也没什么。” 心说,此人真是脑回路清奇啊。 年柏宵的国语再不灵光这下也能听出意味来了,眯着眼盯着陆南深,“伱笑什么?笑话我是不是?” “你误会了。”陆南深又是满眼无辜。 年柏宵相信他才怪,肯定是笑话他呢。但他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那小姑娘——” “嘘。”陆南深打断了他的话,压低了嗓音,“没睡着呢。” 年柏宵隔着篝火看过去,那辆面包露营车距离他俩有数米远,尾帐还都是拉上的。他扭头看陆南深,“你眼睛能透视?能看见小姑娘?流氓吗?” 陆南深懒得跟他解释。 年柏宵虽然嘴上嫌弃吧,但还是挺听话,嗓音压轻,“你信她吗?” 这倒是令陆南深对他刮目相看,原来这家伙也不单单运动细胞发达,脑子看样子也在线。他反问,“你呢?” 年柏宵没立马表态,只是脸色认真了起来,“她的车其实我是观察的,改造特别专业,小型房车一样。” 他话说得慢,尽量表达清楚,“所有功能,都是户外标准,说明她经常在外面。” 陆南深想起他刚刚围着小姑娘的车啧啧称奇,原来表面上是好奇,实则是在观察。年柏宵虽说表达上残缺,但陆南深明白他的意思。 杭司有着丰富的户外经验,她可不是什么简单的露营者,车上的一切改装都奔着能在户外生存去的。 这倒是挺有意思。 年柏宵又瞅着陆南深,等他的想法。陆南深盯着眼前的火苗思考,“她备的食物很充足,并且带着户外充电器,所以就是奔着死亡谷来的。” 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只是进来躲风沙。 这小姑娘还真是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呢。 如果推断没错的话,她要他们早点休息、提醒他们别乱跑可能也有别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他们安危着想。 “这里……藏着什么秘密吗?”年柏宵不解。 陆南深沉默不语,他自然是不清楚杭司进死亡谷的目的。但见年柏宵始终瞅着他,这才反应过来,“你在问我?” 年柏宵哼笑,“是。” “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年柏宵这几句接得遛,“不知道你死命往这里钻?别唬我,我又不弱智。”末了又不忘补上句—— “我比你大,喝的水比你吃的饭要多。” 010 我小声骂你,你能听见吗 陆南深挺佩服他的,就是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落进他嘴里都能说得理直气壮。 他不得不提醒年柏宵,那叫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年柏宵想了好半天恍悟,“哦,原来是这么说。”又啧啧两声,“不科学,谁能吃那么多的盐?” 说完又反应过来,告诫陆南深不要转移话题。陆南深笑说,“行啊,连转移话题都听出来了。” 年柏宵借着火光,义正言辞的,“回答问题。” “我就是好奇,想进来看看。”陆南深直截了当。 “放屁。” 陆南深没恼没怒,似笑非笑地问他,“敢问年小先生,我怎么放屁了?” 年柏宵说不上来,但就是知道他在扯谎。 “年纪轻轻的不要总怀疑人,多不好。”陆南深得了便宜还卖乖,又往火堆里扔了一把干枝,“要不是你蹦着高逼我跟你比赛,咱俩能落到这步田地?” 年柏宵一想,也是啊,说到底还是自己把人给连累了。但这内疚的念头刚起就反应过来了,不对啊,怎么就全是他的错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撒谎。”年柏宵冷笑,“铜铃声听见不是?又说什么好奇看看,你心里有鬼。” 这一番控诉陆南深是听明白的,那意思就是他给出的借口太儿戏太有破绽了。讲真,如果他不提铜铃的事,陆南深都快忘了这茬了。 因此隐隐觉得这可能就是年柏宵拿来继续拆穿他的工具了。 果不其然年柏宵一针就见了血,“我想了好久好久,厉害的不是你的眼睛。”他指了指耳朵,“是这里吧?” 陆南深心说,我跟你认识都没有好久好久。他朝椅背上一倚,户外椅本就不算太大,他手长腿长的身陷其中总是显得有些委屈。 “怎么讲?”他悠哉地问。 年柏宵哼哼两声,看吧,他提到了这么关键的一点这小子竟然不惊讶,说明他想对了。 但要是解释起来就需要耗费大量的汉语应用,他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吐出,给陆南深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陆南深不忘泼他冷水,“没事,我也可以不听。” 不听还不行,必须得听。 年柏宵捋好了逻辑,起身将椅子一转,面朝着陆南深坐下来,清清嗓子。 “那只铜铃我看见了。”年柏宵先说了重点,“小姑娘的背包上。” 陆南深一声叹,该说不说,听年柏宵说话可真不舒服啊,全程倒装句吗?“其实你也不用对我好奇。” “小爷不是好奇,小爷是不想做冤大头!”年柏宵一字一句咬得清楚。 陆南深这下耳朵顺畅了,总这么说话多好。 “她在林子里,你在谷口都能听见。还有之前的事……”年柏宵说得太累了,吧嗒两下嘴,“切英文吧我。” “不行,我英文底子薄弱,听不懂。”陆南深轻描淡写得很。 年柏宵差点又要把那个字给喷出来了,他听不懂?怎么好意思说这句话了? 奈何陆南深还故意气他,“真的,要不然你就别表达了,早点休息不好吗?你风里来沙粒里去的也一天了。” 奈何糖衣炮弹对年柏宵不起作用,行,就拼国语了,为了弄清楚真相他就强迫自己说下去,还就不信邪了。 “你做外援,车况都是听出来的,通过车轮与地面的摩擦,还有风也能传递声音。伱说我在风沙里转好几圈,也是听出来的,同样的道理。”他往面包车那边一指,“包括她睡没睡。陆南深,你的听觉异于常人。” 说完,借着火光盯着陆南深的神情,目光灼灼的。 陆南深挑眉,抬手为他鼓掌,“可以啊,异于常人这个成语都会用。” 要不说这人呐就得逼,尤其是语言方面,不逼的话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瞧着一番话说的,很是顺畅。 年柏宵一挥手,“我知道我说得好,不用你夸,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陆南深嘴角微微扬起,“我呢,耳朵是比寻常人灵敏了些。” 年柏宵眼睛一下亮了,果然啊!他简直就是个大聪明。 “哎,那你能听到多远?”他凑近陆南深,挺兴奋,“谷口外,我小声骂你,你能听见吗?” 陆南深无语,“听不见。” “怎么可能?”年柏宵诧异,“铜铃声都能听见。” 陆南深实在是不想跟他解释太多,怎么想的啊,站在谷口外面不说,还是小声骂人,这条件还真具体。 见他的反应年柏宵也不追问了,换了个问题,“你嫌吵吗?” 能听见那么多的声音,好的坏的恶的善的,时间一长也烦恼吧。 这個问题陆南深回答了,他嗯了一声,所以置身都市的时候他基本上都会戴上耳机。森林户外也喧嚣,可也不及都市的拥挤吵闹。 这世上只要有运动就会产生声音,任何东西都会成为声音的介质,源源不断传送到他耳朵里,想听到的不想听到的。有的声音会让他感到喜悦,有的声音则是一把把的刀子。 “你是天生的吗?”年柏宵跟刨坟似的。 陆南深拾柴的动作微微一滞,但也是瞬间,若不曾留意的话压根不会知道他的情绪因为这句话而起了波动。 他说,“不是,后天形成的。” 年柏宵更惊讶了,刚要开口再问,陆南深及时截住他的话,“别问我怎么办到的,我不知道。” 疑问被打了结然后一股脑地扔回了肚子里,不知道啊,天选之人吗,就在不知不觉间掌握了超能神技? 年柏宵别提多羡慕了,“哎,以后你做我幕僚。” “不做。”陆南深一口拒绝。 “为什么?” “我青春正艾三好少年的,平时老实本分遵纪守法,幕僚这种事做一次就够了,做多了缺德。”陆南深慢悠悠说。 年柏宵嗤笑,“你爱谁我管不着,但你是不是好少年可不一定。” 陆南深一头雾水的,他爱谁了?转念一想明白了,这厮又把意思理解错了,也懒得纠正。 就听年柏宵又说,“我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听说过你,篮球场也见过,你是两张脸。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过我。” 011 乔渊 年柏宵倒是没扯谎,他跟陆南深在之前还真有过交集。 已经是将近三年前的事了,当时他所在的学校和陆南深的学校打篮球赛。最初陆南深没上场,甚至都不是篮球队的,结果他们队被年柏宵他们屠个血惨,陆南深是被临时揪上去的。 当时年柏宵压根儿就没瞧得上陆南深,当然,他是没瞧上对方学校篮球队所有的人,虽说是全球数一数二的音乐学院,论专业无人能敌是真,可这都不足以成为球场上的资本。 陆南深那小子在一上场就特别谦虚,一个劲说自己球技不佳,还请各位海涵之类的话,那神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在场的不少女孩子竟都是维护他的,不管是谁使点劲碰到他了,别提多嗷嗷叫了,弄得年柏宵他们都不敢轻易招他。 又见他那么清瘦,想来是真不会打球,让个一两个球也好让对手能下来台,结果球赛打到最后年柏宵终于明白什么叫大意失荆州。 陆南深那小子哪是不会打?他是太会打了,而且还能精准判断对方的走位,他上场后年柏宵所在球队的下场就是:一个球没进。 没机会进。 陆南深那小子的三分球打得出神入化,投完还挺惊讶:投球这么简单吗?不好意思啊,又进球了。 甚至年柏宵在关键的时刻还被判罚下场,也完全是陆南深的杰作。当年柏宵瞧见陆南深微微上扬的嘴角时他就知道,不光是他,还有整场人都被那小子的一双无辜眼给骗了。 直到现在年柏宵还记得陆南深嘴角的笑容,又邪又坏,是個终于得逞了的笑容,虽然转瞬即逝,但年柏宵发誓他看得清楚。 他是球队的主力,可想而知当他被罚下场后球队输得有多惨。陆南深带领着他们的球队赢了比赛后还不忘得了便宜卖乖,说什么老天厚爱之类的话。 真正交手算是那次了,后来他也偶尔听过陆南深的消息,好像是全球各地演出,甚至有一次他去法国比赛的时候还在巴黎街头见过陆南深的大海报。 海报中的陆南深以指挥家的身份站乐团的C位,就是戴了个黑色口罩。年柏宵嗤笑,小样的,戴个口罩就以为认不出他来了? 再后来陆南深就销声匿迹了,年柏宵虽说平时也爱到酒吧唱个歌,可毕竟跟人专业玩音乐的是两个领域,渐渐地也就没再关注。 不算海报那次,这次算是第二次正式朝面,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小子是真帅,所以会叫人印象深刻,年柏宵一眼就认出他了。 当然,最忘不掉的还是这小子当年嘴角的笑,所以瞧见周围队友都被他一张无辜脸所骗,年柏宵就气不打一处来。 之后要往死亡谷pk之前,作为对手的猎豹倒是“好心”拉住他,“那小子是陆门的人,万一出事了你能担当得起吗?” 陆门,年柏宵当然知道,哪怕他现在没从商,可也双修着商科呢,全球市场版图如何他是心知肚明。但他压根就没放心上,怎么?他们陆家人都是瓷娃娃吗? 陆南深闻言后脸上神情别提多一言难尽了,两张脸?想想就疼。他也不跟年柏宵掰扯自己有几张脸的问题,重重叹气—— “年小先生,我记得你大哥年柏彦是个挺严格的人吧,怎么纵容你说了这么一口差劲的国语?你才回国吗?不能吧?” 年柏宵吃惊地看着他,好半天,“你知道我是谁?” “年柏彦的弟弟。” “错,他是年柏宵的哥哥。” 陆南深:……有区别吗? 年柏宵自尊心作祟,“说你是陆东深的弟弟,你开心?” “开心啊。”陆南深没心没肺,“这是事实。” 轮到年柏宵无语了。 “你能好好练练国语吗?”陆南深凑近他,一脸的语重心长,“真的,我不骗你,如果我的国语讲成你这个样,我就得跪祠堂了。” 年柏宵瞪大双眼。 “被吓着了吧?”陆南深呵呵笑了两声。 年柏宵说,“还有祠堂你家!活在古老的年代里。” 陆南深叹气,现在还有很多地方有祠堂行吗? 显然年柏宵对陆南深跪祠堂的事特别感兴趣,追问他跪在祠堂里是什么感觉?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阴森森全是牌位的小屋子吗? 岂料陆南深摇头,“我没跪过,我大哥跪的次数比较多。” 年柏宵用质疑的目光看他。 陆南深微微一笑,“我在陆家是最完美的一个,为何要跪?” 年柏宵可真是,但凡能舍得晚上吃的那点面,他都能吐出来。 可事实上陆南深还真没跪过祠堂,他大哥经常去跪祠堂也是真的。大哥是陆家长子长孙,所有担子都在他肩膀上,自小行坐住卧失了规矩了要去跪,学习成绩稍微落下一点要去跪。在国外没有语言环境,国语说不好更要跪,直到后来接触陆家生意,第一单谈失败了还要去跪。 总之,陆东深对祠堂的路线比他熟得多。 瞎说扯皮可以,一旦牵扯正经事陆南深就顾左右而言他,年柏宵见什么都闻不出来也就作罢,相比陆家的情况,他更好奇陆南深敏锐的听觉。 陆南深决定休息了,直接爬进了自己开的那辆越野车里,年柏宵在火堆旁待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也爬上了车。 两辆车是挨着停的,年柏宵一眼就能瞧见半躺在车座上的陆南深,他也放平了车座。躺了能有一会儿,他小声唤,“陆陆……” 没回应。 “陆陆?”他又很小声很小声地叫了声。 “滚蛋。”那头传来陆南深的嗓音。 年柏宵被骂了也不恼,笑了,就用很小的嗓音继续道,“这林子里有野味吧?” 明天一旦出不去他要想方设法弄点野味打打牙祭了。 “有。”陆南深嗓音拉得长,慵懒得很,许是真倦了,“但速度很快,你追不上。” 年柏宵哑然失笑。 跟这厮说话吧,省嗓子,但费脾气。 - 后半夜的时候,林子里更是出了奇的沉静。 杭司睡得不踏实,总会突然就醒了,然后看看时间。夜色就像是糊在车窗上似的,黏稠得很。 迷迷糊糊间像是有人在摸她的脸,指尖冰凉。 很熟悉的体温。 杭司冷不丁睁眼。 幽暗中对上了一双男人的眼睛,深沉且偏执,唇上挂着笑。他的手指轻轻滑过她脸颊的时候,是清浅的消毒水味,涔冷得很。 杭司一激灵,心底早就被埋了的恐惧油然而生,抖着唇—— “乔、乔渊?” 012 阿司,你想要自由吗? 杭司推开男人,踉跄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房间里。 面积很大,光线暗调,房间里的全部设计都以黑、深咖和深灰为主,就连陈列的家居摆设都没有跳脱的颜色。 最显眼的当属正对面的巨幅画像,画中的内容是修罗场,四野哀歌,遍地尸殍,天地间不再有日月。手沾鲜血的天神怀中箍着一名阿修罗女子,一手环在她胸前掐住她的脖子。 阿修罗女长发飘然,身披近乎透明薄衫,妖娆身姿一目了然。她面容极美,可表情极其痛苦。她被天神所困,逃不掉又死不了,永生永世失去自由。 相传阿修罗界,男的丑陋暴躁,女的却是极为美丽,美丽到能让天人犯了罪,宁可屠戮修罗界只为得到阿修罗女。阿修罗女成了蛊惑人心诱人犯罪的妖物,可明明就是罪孽深重,却没人能逃得过阿修罗女的媚惑,哪怕是神。 杭司惊喘,她背后就是一整面的弧形落地窗,近9米的高度,她置身之前形同蝼蚁,就连脚下的车水马龙都显得渺小。 这里她太熟悉了,承载了她太多的痛和绝望。偌大的空间里冷到骨子里的空气,就像是永远走不出去的牢笼。 然后她又听到了那头白虎的吼声,能震得人心肝俱裂。她后背紧紧贴着落地窗的玻璃,如果可能她宁愿从这个高度跳下去。 杭司看到乔渊坐在了沙发上,那头白虎就匍匐在他脚下。它在撕咬着一只活生生的兔子,很快那兔子就被剖膛破腹了。 乔渊西装革履正襟危坐,室内不明的暗光浮动落在他精致轮廓感极强的脸颊上,神颜犹若天人。本是冷傲清冷的气质,只因高挺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就平添了成熟男人的性感。 他一手搭在白虎的头上,完全驾驭者的姿态。背后就是那个巨幅画像,衬得他气场强大。 曾经乔渊掐着她的下巴,眼底的笑有着令人惧怕的病娇和偏执。他说,“阿司,如果你就是阿修罗女,那我宁愿堕魔也要留你在我身边。” 摆脱不掉的恐惧感从骨子里滋生,杭司抖着唇,“你……不是死了吗?” “所以,你以为你终于逃得掉了?”乔渊笑了。 杭司觉得头皮都发麻,心头的寒意胜似浪潮一下高过一下。 “阿司,你想要自由吗?”乔渊轻声问她。 他越是轻柔,她越是紧张。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乔渊没恼,好看的唇角反倒是微微上扬。 “好,跪下来一步步来我身边,求我。” - 杭司蓦地睁眼。 当森林的气息被呼吸捕捉到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做了噩梦。 躺了好一会儿,杭司才慢慢地从惊惧的情绪里走出来。 乔渊就像是扎在她心口上的刀子,曾几何时她一度认为再也抽不掉那刀子。终究她还是走了出来,可他阴魂不散始终是个噩梦,多少午夜梦回她都陷入他一手带给她的地狱里,哪怕是明明醒了,那种绝望感还能迟迟未散。 一年多了。 她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来努力摆脱乔渊带给她的恐惧,眼下万籁寂静,杭司坐起来双臂环抱着腿,一直在想:已经死了的人是绝对不会复活的,对吧? 杭司下意识转头。 所朝着的方向就是陆南深车子的所在。 十分钟后杭司从露营车上下来,轻轻拉开尾帐的拉锁。户外清冽的气息更清晰地钻进她呼吸里,一时间让她觉得哪怕是身在荒野也是幸福啊。 杭司抬头看了一眼。 从密密匝匝的林叶缝隙能看见几缕光了,说明外面开始转为晴朗,沙尘暴终将过去。 篝火还在,干柴基本成炭,火苗只剩星星点点,别瞧着这点星火,是足以能支撑到天微亮的。 时间差不多了。 但在动身之前她还是走到陆南深的越野车旁看了一眼。 陆南深所在的越野车用大敞四开来形容丝毫不夸张,车窗没关,后备箱也是开着的。后车座往前推平,他整个人躺在后备箱里。 但这么躺着显然对他这种身高的人很不友好,这也是后备箱开着的原因,两条大长腿能尽情舒展。 杭司站在后备箱旁看着陆南深,他睡着了,侧躺着,脸颊也只露半边,睡姿十分标准和有涵养。 篝火的暗光映亮不了他的脸,太远了,只有暗影浮动,但杭司还是能隐隐约约瞧见他的眉眼,尤其是睡着的时候。 杭司心头的紧绷感又来了。 少许她将肩上的装备包暂且搁置地上,小心翼翼探身进后备箱,凑近陆南深的脸。 如此距离杭司就将他的脸端详得仔细清楚了,这一晚上的不安终于尘埃落定。 不是乔渊。 陆南深不是乔渊。 虽然眉宇之间有些相似,但乔渊要比陆南深看着成熟,陆南深身上的气质很干净,微微一笑时充满了少年感,没乔渊那么复杂。 有少年感的大男孩总是看着舒服呢。 杭司终究能把心放回肚子里了。对,乔渊一定是死了,否则依着他那個疯批的性子能纵容她这一年多的自由? 她不能永远活在乔渊的阴影里,总要走出去的。 杭司蹑手蹑脚撤出后备箱,装备包重新背好,朝着死亡谷深处走去。 殊不知她前脚刚走,后脚陆南深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躺着没动。 她做噩梦了? 现在呢? 他听得见她的脚步声,很轻很轻,可仍旧能钻进他耳朵里。 为什么要往深处走? - 指南针在死亡谷里就是个摆设,在杭司第三次将它掏出来试图引路失败后,她终于决定舍弃它了。 往兜里一揣,手电筒的强光往远了打。前方的路很窄还杂乱无章,但仔细观察有的是杂草覆路,有的是荒草被压平了大片。 她朝着草被压平的路走去,途径古树时她会停下来观察一下,见树干上有数不清的抓痕,于是继续前行。 大概走了十来分钟,杭司估算了一下离营地的距离,一切还在掌控之中。又往前走了十来分钟,周身突然就起风了。 杭司抬头去看,头顶的叶子摇晃得厉害,成了层层叠叠的海浪。 与此同时,一个庞大的黑色身影陡然闪过。 013 搂我腰的,是个男的 杭司警觉,立马停住脚步,手里的光束追过去。 捕捉不到身影,只能瞧见周围的草木摇晃。这里枝叶繁茂,别说还是天未明了,哪怕外面是艳阳的天,入了死亡谷也会阴阴沉沉。 杭司手持手电筒四周都照了照,也不知怎的总感觉像是有什么在盯着她,可该看的都看了,没发现可疑处。 于是她缓缓蹲身下来,一手轻轻按在地上。林间是大片的草皮,又是荒戈上的绿洲,少水少雨,所以掌心之下干燥一片。 杭司的目光顺着光束伸向前方,看了看,起身往前走了数步,又蹲身下来,以手探地面,就这样起身前走、蹲身探地始终重复。有时候小路杂多,她会蹲下来触地稍微长的一段时间,然后再继续前行。 就这样直到眼前赫然出现个山洞。 洞口布满了青藤,盘根错节的密密匝匝几乎堵住了洞口。 确实就是“几乎”,山洞的洞口不小,但密集的青藤只集中在上半部,下面有一大块是没有青藤缠绕的。 杭司放轻了脚步,甚至将手电筒都关了。又小心翼翼蹲身下来摸了摸地面,然后起身一步步靠近那个山洞,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谨慎。 到了山洞口她没直接进去,而是整个人后背贴着山壁。越是靠近山洞,头顶的林木就越稀疏,所以借着微弱的自然光杭司冷静地打量着山洞口的情况。 估算了一下洞口没被青藤缠绕的面积,这么一看心都凉了大半。刚刚因为有树影挡着视线受阻,只能瞧个大致,现在离得近了才知道,这空出的部分还真是不小。 没有青藤缠绕的部分越大,说明待在山洞里的东西就越大。 杭司近乎屏住呼吸,将掌心贴向山壁。 是了,里面的东西还真是不小。 她判断不出来山洞里的到底是个什么,但能肯定的是,如果近身肉搏的话她肯定能吃亏。 杭司蹑手蹑脚将包取下来,从隔层里取出了一枚似哨子的物件,与此同时将插在腰间的匕首抽了出来,做好万全准备。 她后背紧贴山壁,攥紧了匕首,深吸一口气又快速吐了出来,将那枚哨子的东西抵在唇边。用力一吹,那东西竟是发出幽幽的声响。 不是哨子声,声音没有那么尖锐脆亮,可伴着声音的拉长,幽幽的声响就跟刀子似的刺激耳膜。 很快就听山洞里传来一声嘶叫,这嘶叫声倒像是尖锐的哨子似的,紧跟着从里面传来咚咚咚的声响,如同受到极大的惊吓。 杭司将哨子抵唇又吹了一声,然后赶忙收好。 山洞里面的东西就闯了出来。 杭司尽可能地贴着山壁往旁边一闪,借着黑暗作掩护掩藏了自己。那东西闯出来的时候嘴里还发出嘶吼声,是個庞然大物,四条腿跑路,蹄子挺有力气,杭司光是藏在那都觉得地皮在震动。 借着光亮杭司微微眯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像马还不是马,膘肥体壮的远比马大,身上黑魆魆的,隐约能瞧见一块白,可并不明显。它微微侧脸时杭司看清楚了,老长的一张脸,看不见眼睛! 面相十分骇人。 杭司心头一激灵,讲真,她着实不喜欢长得丑到离谱的东西,一切生物。 那东西出了山洞后没立刻狂奔,而是焦躁不安地环顾四周,一张离谱的大长脸晃来晃去,似乎在找刚刚声音的来源。 当那张脸倏然转向杭司的方向时,她只觉头皮倏地一紧。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与此同时攥紧匕首,那东西真要冲过来的话,她只能奋力一搏了。 其实对峙的时间也不长,顶多就一分钟,但这一分钟在杭司燃认为跟一个世纪似的漫长。因为那东西的脸太长了,又看不清五官轮廓,像极了一头无脸怪物。 冷不丁想起临来之前客栈老板跟她说,那个死亡谷里啊听说有骇人的东西,能活活把人吓死的那种。 但究竟是什么,没人知道。 很快那东西跑了,像是往林间深处去寻声音了。 杭司没放松警惕,半晌才慢慢蹲身下来,伸手触地。稍许就见她长长松了口气,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她没去追,那东西也不是她此次来的目标。 缓了会儿杭司一手撑着山壁起了身,说不害怕是假的,到现在她觉得舌头尖还在打颤呢。 拾起了一块山石朝洞里扔进去,确定山洞里没有危险的东西她才进去。 匕首始终在手里攥着,方便起见她换了专业的探洞头灯。光束一打出去,眼前的景象赫然清晰。 山洞不大,却是满地尸骸。 杭司一不小心还踢到了什么,在地上打着骨碌,她低头一看,头皮又是发麻。 一小块头骨,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 仔细看去这里应该都是动物的骸骨,大大小小的都有。气味很不好闻,有腐臭还有血腥气。 杭司从包里抻出一条面巾遮了鼻子,但其实作用并不大。她在骸骨之中伫立了一会儿借着头灯仔细观察山洞四周,渐渐的她就发现了端倪。 在山洞的周围甚至在地上、骸骨之间都有些莹莹点点的东西,正是因为头灯太亮了才没第一时间发现。 杭司走近瞧得仔细,是一朵朵绽放的花,花苞不大,最大的也大不过小拇指的指甲。通体是几乎透明的白,而那些莹莹点点就是花瓣本身散发的光亮。 许是视线适应了,抬眼这么一瞧满山洞里都是。杭司为了确认抬手关了头灯,这次视线都不用花时间适应,她就看见了无数的光亮。 不刺眼,就是很柔和的光点,不足以照明什么,却像是漫天星斗般繁密。 杭司叹为观止,紧跟着又开了头灯。走到山壁前,用匕首割破了小手指。她龇牙咧嘴,还挺疼的。 小手指出血了,她将血珠滴在了离她最近的花蕊上,于是就眼睁睁看着那花瓣瞬间就变红,不仅仅是单个花苞变红,而是跟它同根的所有花苞都变红了。 红得耀眼,一片片的花瓣像极了红色宝石发出的光。 杭司笑了,也顾不上手指头疼,随便扯了创可贴缠上,就打算挖花了。 可手指刚碰到山壁,她就惊觉不对劲。 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腰就被人猛地搂住,用力往旁边一闪。 一切发生得太快,杭司唯一的反应就是:搂我腰的,是个男的! 这个念头也就刚起来,挣扎随之而来,就听头顶落下低低嗓音,“嘘,别出声。” 014 要不然你就跟紧我 杭司也就不出声了,任由对方将她扯到山洞的暗角。 紧跟着身后的男人抬手关了她的头灯。 杭司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嗯……身后的人还箍着她的腰,使得她不得不紧贴着他的胸膛。 男子的胸膛精瘦结实,就算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对方的肌理流畅,气息干净清雅。 她不陌生,就是被她捎带手“捡”回营地的帅弟弟陆南深。 怎么也来了山洞? 杭司脑子一个劲地转,是跟踪她?还是他也另有所图? 在躲什么杭司不清楚,等了数秒也不见有异常,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被这人给耍了。也没恼没怒,很平静地问身后的人,“小弟弟,没人告诉你这么搂着个女生不礼貌吗?” 其实是,故作平静。 没事儿长那么高干什么呢?哪怕就是俩眼摸黑的情况下背贴着他,她都能清晰感受到来自身高的压制。 这种压迫感杭司很熟悉,熟悉到心底又隐隐泛起恐惧了。乔渊也是这样的身高,从身后轻轻箍住她,冰冷的手顺着她的小腹一点点上移,直到覆上她的脖子。 明明没有收紧手指头,可那股子窒息感无处不在。他强迫她看着那张巨幅画像,脸缓缓压下来,薄唇贴着她的耳畔似笑非笑低语,“阿司你看,这幅画就是为你画的,喜欢吗?” 杭司努力稳住情绪。 就听头顶上的嗓音含笑,还略带无辜,“没人告诉我。” “你——” 陆南深又嘘了一声。 嘘什么啊?哄孩子撒尿吗? 却感觉到陆南深压下脸,嗓音低低地直往她耳朵里钻,“那东西听觉十分敏锐,千万别再出声了。” 杭司第一个反应就是耳朵痒,下意识缩了缩肩膀。要说背后的是个天真烂漫的大男生,他结实的身体和明显带有蛊惑意味的气息都昭示着他是個成熟的男人,而且不经意间还具有侵略性。 可说他是成熟的男人吧,他还有着纯粹的干净和少年般的清冽。 但多余的念头还没等有,环着她腰间的手臂就微微一用力,使得她又成功地贴紧了他。与此同时就听他微笑说,“离我近点。” 离得近,也意味着离山壁近,下一刻杭司就感觉到了,心口一紧。 咚咚咚的狂奔声由远及近,紧跟着就闯进了山洞里。杭司眼下也适应了光线,尤其是没没有头灯的光亮下,那些开在山洞里的花又见星星点点的光,杭司就看清了,果然又是那东西。 它折回来了,而且明显的脾气暴躁。 可哪怕就是洞里有花瓣的光亮,杭司还是没能看清楚那东西的具体长相。就还是她最初瞧见的印象:黑不溜秋、体格庞大、长脸没眼睛,奇丑无比。 她还寻思呢,都看不清它长相怎么就笃定它奇丑无比呢? 此生物还有强壮的蹄子,在山洞里将那些骨头踩得咔咔直响,并且由于尚在暴躁期,不少骨头了连带着山石都被它踢飞了。 杭司最怕……毁容。 念头刚起她就被身后的陆南深陡然转了个身,紧跟着换成了她后背贴着山墙,陆南深挡在了她面前。 很好,这次是双臂都环上了,十指交叉,掌心轻轻贴在她的后腰上。 他贴得近,没留太多的空间供她发挥,一张脸就近乎是埋在他的胸口。耳畔是细碎的石子和骨头飞过来打在山壁上的声响,有些被陆南深的后背给挡住了。 杭司都没反应过来,就见陆南深迅速抬手压住她的头往旁边一闪,一块挺大的山石砸在山壁上。 她察觉后惊讶,这小子的动作太利落了吧? 但容不得多分析,那东西一个劲在发疯发狂,还伴着尖锐的嘶叫声,几乎就是在山洞里横冲直撞的。 于是她和陆南深也没幸免于难,压根没有躲藏的地方,虽然每次她都能被陆南深拉着提前躲开那东西的进攻。 几个回合下来杭司烦了,手里的匕首一亮。 陆南深见状问她,“不想躲了?” “不躲了。” “也不想离开山洞?” “对。”杭司就是冲着山洞里的东西来的。 “有对策?” 见那头东西又冲过来,杭司一咬牙,什么对策不对策的,废什么话?甩了句,“干就完了!” 挥着刀子就冲过去。 下一秒听见那东西发出痛苦呻吟声,连连后退了几步,应该是被匕首划伤了。这点杭司能够肯定,她这把刀子专门走户外的,别看不算长,可锋利程度相当了得,那都是能直接扎透骨头的。 趁着这个空挡杭司总算能仔细打量眼前这东西了。 ……其实看清和没看清区别不大。 那张脸还是挺长不说,真就是看不见眼睛。怎么形容呢,鼻子挺长耷拉着,就显得那张脸比例失调,然后……光溜溜的,她不但没瞧见眼睛,除了鼻子外其他的器官也没找到啊。 “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杭司问了句。 身后没动静。 只能听见那东西呼哧呼哧在喘气。 杭司扭头一瞧,陆南深蹲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换言之藏在她的身后,众多小白花之中,倒是隐约能看得清他的脸了。 “你干什么呢?”她皱眉。 陆南深一抬下巴,“那玩意看着太吓人了。” 杭司哑口。 所以,他是想表达他害怕? 呵,她真是无语了,这个时候躲在她身后寻求保护吗? 那东西受了伤并没逃离,反倒显得更愤怒了,在原地蹬了几下蹄子,又有攻击的架势。杭司顾不上陆南深的情绪,转身面对那头兽,匕首攥了攥。 “要是害怕你就赶紧出去,要不然你就跟紧我。”她淡淡说。 “我跟紧你。”陆南深起身,往前一个窜步站在了她的身后。 杭司:…… 好吧。 看在他比她年龄小的份上。 那兽呼啸着冲过来,角度十分刁钻,竟就是冲着陆南深的脑瓜顶跃过来,但也可能是他高,所以目标明显。 也不知道陆南深是不是真怕了,抓起她持刀的手往上一顶,然后顺势又带着她一躲,那兽就扑了个空。 匕首上的血滴了下来,脚底下的白花瞬间成了红色。 兽猛地回头冲过来,没等杭司反应过来,就见陆南深趁着空挡冲出了山洞,将她扔在了洞里…… 她:……就这么扔她一人在这了? 可那兽没扑向她,掉个头去追陆南深了。 杭司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心说,活该! 可气归气,杭司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兽所伤,于是也追了出去。 然而刚出山洞,杭司就陡然止步,愣住了。 015 挺贵的呢 眼下天色微明了,许是沙尘暴终于过去,从头顶的叶隙间都能隐约瞧得见天际。 天际最深处孕育着浅淡的光,与黑夜的厮杀,半隐半明,所以借着这抹光亮杭司就将洞口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头兽头朝着一株参天古树的方向趴着,一动不动的,而陆南深坐在离兽挺近的地方瞅着它。 见杭司出来了,朝着她一招手。 杭司一步步靠近那兽,这么近的距离也瞧不见它身体的起伏,愕然,“死了?” 陆南深嗯了一声。 杭司更是不能理解,怎么就死了?她虽然是动刀子了,但都是心里有数的,不是奔着要它命去的,充其量就是弄伤它让它知难而退。 “哎小孩儿。”杭司居高临下地唤了陆南深一声,“怎么回事儿?” 陆南深也没在意她的叫法,胳膊肘撑着腿,托着脸轻描淡写地说,“它追我,自己撞树上了,就挂了。” 杭司心说,它撞树上了,你怎么没撞它身上呢? “跑挺快啊。”她似笑非笑,话里明显有讥讽。 之前在山洞里她说让他出去的话其实并非真心实意,面对那么一头兽,两个人并肩作战的话肯定事半功倍,结果这厮最后落荒而逃,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白瞎长这么高的个头。 她觉得自己这句话有挺明显的暗讽之意,岂料陆南深状似认真地回了句,“我腿脚还行。” 杭司:…… 懒得跟他计较,杭司凑上前。 这么离近了一瞧才算是彻底看清这玩意的长相,可真是……还不如月朦胧鸟朦胧的时候呢,长得那叫一个一言难尽,都已经脱离了丑的范畴了。 通体就是黑不溜秋的,身上毛发粗短,像是钢针似的坚硬,不小心都能扎伤手的那种。鼻长,鼻孔贲张像是猪,有尾巴但很短。 重点来了,那张脸就是挺长,光溜溜的。现下这么一瞧方知它不是没眼睛,而是眼睛太小了,就跟俩绿豆似的分散在脸的两侧,都没长在一个平面上,平时看着都可能费劲呢,更何况黑灯瞎火。 耳朵也是小小的,竖在脑袋上,乍一看就跟老鼠耳朵似的。 杭司的眉头皱得啊,着实不解这到底是個啥。 陆南深瞅了半天,“可能就是貘一族的吧。” 杭司一下就恍悟了,怪不得死亡谷里流传着有怪兽一说呢,甚至还提到过这里面传说中的梦貘,那个活在传说里的生物,不但会吃掉人的梦,还能把正在做梦的人吃掉。 梦貘是不可能有,但貘是存在的。 杭司见过现实中的貘,平心而论是长得比眼前这头好看,就像陆南深分析的,它或许也是貘一族,具体叫什么不清楚。这林子地势山形都极其诡异,奇珍异兽自然也会不少,基本都是野蛮生长,毕竟能闯进这里来的人不多。 这种地方不是人的地盘,或许之前有人无意闯进来过,被野兽袭击了,久而久之就会滋生出各种各样的传闻。 杭司没在它身边多待,转头看陆南深,“你怎么会在这?” 陆南深想都没想,“睡不着就想着到处溜达溜达,最后迷路了。” “睡不着?”杭司狐疑。 心头隐隐担忧,那之前她凑近他端详的时候他是睡着还是醒着呢?这么一想别提多别扭了。 但好在陆南深下句话拯救了她,“做了个噩梦就再也睡不着了。” 杭司的心算是放下了。 她起身朝里走,陆南深在身后叫住了她,他叫她,“杭司。” 他嗓音好听,她的名字就很简单,被他这么一叫听着怪好听的。她顿步,故意说,“叫姐姐。” 陆南深只是淡笑,像是压根没放在心上。他问,“你进山洞找什么?” “你跟着进来不就知道了?” 陆南深想了想,“你先进。” 杭司挑眉。 “腿抽筋了,缓缓。”陆南深一脸认真。 呵,杭司想笑,但忍住了。跑到腿肚子攥筋吗?至于吓成这样?“那你慢慢缓。”她终究秉承了爱幼的传统美德,没肆意打击报复,“在这等着我也行,就是别乱跑,我可没功夫找你。” 陆南深哦了一声。 见状杭司倒也气不起来了,瞅着还挺乖的,却见他朝着自己一伸手。“刀子借用一下呗。” “你要刀干什么?”杭司不解。 “万一再有什么兽跑出来呢?我备着防身。”陆南深眉眼间别提多郑重了。 杭司再度无语,可真行啊。 但最后还是把匕首扔给他,叮嘱了句,“别给我弄丢了,挺贵的呢。” - 等杭司进了山洞,陆南深端详着手里的匕首,雕工还真是了得,纯手工做的刀子,物料都用的实在。但能瞧得出是用了挺长时间了,把手处的花纹都要磨平了。 陆南深起身到了兽身边,蹲身下来,确定它是彻底死透了后猛地举起匕首,狠狠一用力扎了下来。 他确实没扯谎,这兽还真是一头撞死的。 陆南深眼瞧着匕首上沾了血,轻叹,“你说你长得丑也就罢了,还这么笨,怪不得容易丧命。” 他有意将这头兽引出山洞,在借着杭司的手伤了它之后也算是找到了其弱点,此兽视力极差,但听觉相当敏锐,所以他制造了声音,兽就屁颠屁颠冲出了山洞。 兽的听力极佳,可他的听觉也不差,不消回头也能精准判断它的走向。可谓是相当凶猛,朝着他后背扑过来。 接下来的一幕发生的极快。 夜幕下,茂密林间,一头生猛的兽扑向年轻男子,却见那男子丝毫没有惊慌逃窜的架势,而是极速冲向粗壮的古树,脚一蹬,树干借力一跃而起,在猛兽擦着他的衣服撞过来时他利落地纵身一跳,一个翻身落地,再看那兽就生生撞树干上了。 真就是一个寸劲,丧命了。 陆南深持刀的手再一用力,一小截的头骨就被他生生剜出来了,眉头都没见他皱一下。用衣角将其擦拭干净后装好,他伸手拍了怕兽的头,修长白皙的指骨上还沾着血。 他轻声说,“好过死在我的刀下,也算是解脱了。” 016 上来,我背你 周围起风了,来自兽身上的血腥味在空气里渐渐弥散。 陆南深刚收好匕首就惊觉身后不对劲,蓦地回头,隐约瞧见了一个人影站在那。因为天色尚且不明,所以那人就匿在大片的阴影里,他看不清对方的长相,甚至他都觉得,或许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直到那人说话了。“还不承认吗?你其实并不良善。” 对方的嗓音很冷漠,就这么一句话,像是挺了解他似的。而事实上陆南深都看不清对方到底是谁,这声音也不是他熟识的人。更让陆南深感到后背发凉的是,这个人是从哪冒出来的?他竟没听见这人的脚步声? 不可能。 那人始终也不往前走,借着浅淡的光陆南深只能瞧出个大概,挺结实的身影,像是穿了一身户外工装。 “谁在那?”陆南深冷喝。 那人却答非所问,“回你该回的地方去,离ta远一点,否则……” 一枚石子竟穿林而来,疾速而至。陆南深这次能提前预判石子方位了,一个利落闪身,那石子就打在树干上。 陆南深厉喝,“你到底是谁?你说的ta又是谁?” 然而那人却没回答他的话,转身就往林子深处去了。他第一反应就是去追,脚都往前冲了几步一下想到山洞里的人,就忍住没去追。 是敌是友难料,小心谨慎为上。 被打中的树干看不出什么痕迹来,那枚石子也不知道骨碌到哪去了,这里杂草众多,到处都是石子。陆南深细细回想,那人的指力相当强劲,刚刚两人之间的距离可不算太近,若不是他听声辨位及时躲开石子,一旦打中了肯定来個淤青。 陆南深再眯眼看那人消失的方向,已是风声依旧林影重重了。 杭司就是奔着山洞里的植物来的。 那些几乎透明的、沾血却能变红的小白花。 陆南深重回山洞的时候就见她正将采好的小白花往一个布袋子里装,不是整株都拔,就只要花。 她脑袋上的头灯又打开了,借着光亮陆南深瞧见她手上的动作利落娴熟,拇指和食指捏着花苞轻轻一掐,连续掐上个一排成了一下把,再往袋子里一抛,齐活。 “这花有什么特别的?”陆南深蹲身下来帮着她一同掐花,可当手指头一碰到花苞时就有种异样在心头盘旋。 怎么形容呢,就感觉不像是在掐花,而是抚摸了什么人的皮肤似的,指间的肤感很重,但经不住手劲,他就是上手那么一掐,花苞就整个化水了。 手指头上沾了不少花液,竟然浅淡的红色。 杭司扭头看了他一眼,他的一张俊脸就落进光束里,刺激得他微微一眯眼。就这么一眯眼又让她想到了乔渊,心里就一激灵。头扭回来,心情平复了才告知,“能入药,这花的学名叫什么不清楚,知道它的人就叫它吸血花。” 陆南深诧异,“以血为养料?” 再看脚底下铺的层层叠叠的骸骨,也就明白了。 杭司嗯了一声,“这花在没血的情况下是透明的白色,一旦吸了血整个花苞就成了红色。我也是听说的,死亡谷里有种兽就特别爱吃红色花苞,可能是觉得鲜美可口吧,于是就将谷中的小动物都往吸血花的范围赶,再活生生将小动物们咬死,流出的血就能滋养出最美味的花。” 陆南深了然了。 照这么看所谓传说中不论是吃人的兽还是吃花的兽,十有八九就是那头像貘一样的生物了。杭司进洞是为了采花,貘进洞是为了吃花,这才打了个照面。 陆南深顺手拾起一块身边的骸骨,这么一瞧还真发现了咬痕,那头兽最后死得倒也不冤。 杭司见他有心帮忙,就叮嘱他控制好手劲,要学会巧劲。他学得倒也快,没一会儿就能上手了。杭司看着他蹲身在花丛里一朵一朵掐着花,样子可真是乖巧得很,心想着,这小孩倒是不烦人。 陆南深掐着掐着问杭司,“这花能治什么病?” “妄症。”杭司累了,甩了甩手又继续掐,哗哗哗地又采了一小把。“就是,发疯或者总会出现幻觉的人吃了这花会有改善,算是一剂药引子吧。” “你?”陆南深惊讶。 杭司瞥了他一眼,可真敢想。“邻居,不熟。” 陆南深心说,这姑娘可以啊,不熟的关系都能不顾危险勇闯死亡谷。“你这是觉得人生无趣还是菩萨心肠?” “都不是。”杭司起身,一字一句说,“走这一趟不少佣金。”她没遮没藏自己的目的,说完又往深了再走继续忙活,手里的小布口袋快满了。 陆南深微微一怔,抬眼看她,差点脱口问她一句你缺钱?但及时刹住车了,这不废话吗? 就这样又掐了十来分钟,杭司觉得差不多了,刚想起身呢,眼角余光就瞥见个什么东西。 “欸?” 陆南深闻声抬头去瞧,就见杭司从众多碎骨里扒拉出来一样东西,迟疑,“这是……” 他上前接过杭司手里的东西,借着头灯的光亮打量了一番,像是个牌子,许是埋久了沾了不少血渍和油污。陆南深用衣角蹭干净了大半,一瞧,像是个无事牌。 杭司探头一瞅,“看来很早之前就有人闯进来过。”说完,下意识环顾了四周。 陆南深明白她这话的意思,有人进来过,但能不能出得去可未必。想到这儿他也没太多反应,直到牌子一翻看见了背后的花纹,面色一怔。 杭司见状问他怎么了。 陆南深将牌子一收,没回答她,就是挺严肃表示赶紧走,别在这继续逗留了。 认识了一晚上这是杭司头一回瞧见他严肃,反正花也掐得差不多了,二话没说一点头。回去的路好找,杭司留了后手做了标记,天色渐渐明朗,有了标记就不愁迷路。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郁郁葱葱,耳畔风声簌簌不断,偶尔夹杂着不知名的嚎叫声。天即将放亮,万物都苏醒了,或许这里的白天比夜里更危险。 就这样走了大半程路的时候杭司的脚一滑,但没等摔倒呢就被陆南深及时接住了。杭司愕然,这什么手速和反应力? 陆南深问她怎么样? 倒是没受伤,但脚踝骨被石头铬了一下,一用劲还生疼。 “能走,不耽误。”杭司干脆利落的。 陆南深微微垂眸,薄而好看的浅褶藏了似笑非笑。他问,“那用跑的呢?” “跑?”杭司不解。 是有什么野兽追上来了吗?正要四处张望呢,就见陆南深蹲身下来,宽拓的后背冲着她,“上来,我背你。” 哈? “需要这么赶时间吗?”杭司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看着挺清瘦的人,后背挺结实啊。 “需要。”陆南深微微侧脸示意她,“再晚回去,我怕年柏宵被野兽吃了。” “啊?你哥啊。” 陆南深:…… 017 他骨子里穿着绅士 陆南深半路的便宜哥还真是遇险了。 虽说山洞里的那头貘没刹住闸一头撞树上死了,但不代表这死亡谷里就只有一头貘。杭司和陆南深赶到营地的时候,杭司感叹说,“早就应该想到这东西能存活这么久肯定是世代繁殖的啊。” 说这番话的时候杭司还在陆南深的后背上,从这个高度看出去可谓是视野开阔,全程无死角。这么想来,当时这位弟弟的坚持还是对的,就那么毅然决然背上她就跑,否则慢了还真来不及了。 眼下这头似貘兽正在追着年柏宵跑,营地的篝火早就烧成灰烬,被兽蹄子践踏得惨不忍睹,好在没毁车。 那年柏宵也不愧是赛车手出身,身手别提多矫健了,先是凭着极强体力闪躲了一阵子,之后终于让他拾到一根挺粗壮的棍子做了防身武器做抵挡和攻击,但那头兽也着实疯狂,年柏宵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 杭司见状说,“幸好赶回来的及时。”然后拍拍陆南深的肩膀,示意他放她下来,一同上前帮忙。 然而陆南深没急着将她放下,倒是轻描淡写接了她的话,“是啊,幸好及时,要不然都没法看热闹了。” 杭司:…… “你不去帮你哥?”她迟疑问。 “他自己搞得定。”陆南深看着前方“你逃我追,你插翅难飞”的场面,懒洋洋地又强调了句,“另外,他不是我哥。” 年柏宵那头直接上树了。 手头的那根棍子都被兽给撞折了,这期间也尝试了几番徒手攻击,奈何那兽身上也没个借力点,他一身的劲使不出来。 见陆南深在那头一副看热闹的架势,气得牙根痒痒,冲着他喝,“帮忙!别泡妞了!” 这一嗓子吼过来陆南深什么神情杭司瞧不见,但弄得她有点不好意思了,又催促陆南深放她下来。 陆南深照做,但也没说立马上前帮忙,对着挂树上的年柏宵说,“你臂力相当可以啊。” 年柏宵全程是以臂力在撑着自己,闻言这话快恼了,“不要废话!” 树下的兽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仰头盯着树上的年柏宵,时不时还想窜高够一够。弹跳力还真是相当可以,每次都几乎擦着年柏宵的脚过去,哪怕再高上一点点,他的脚都有可能当成美食。 陆南深瞧着年柏宵是真想笑,但这个时候笑出来的确不厚道就强行忍住了。相识一场总得出手帮忙,刚想上前,也不知那兽是怎么想的,冲着这边就极速奔过来了。 气势汹汹。 比山洞里的那只还大,脸还长,眼睛还小,就是拿只老鼠跟它对视多算得上“大眼瞪小眼”了。 陆南深已经准备好了,先推开杭司,然后先借着这兽的冲力攻击它的下巴,等它吃痛了再将它引开。 下巴是它的弱点,最容易吃痛的部分,这在昨晚山洞之战时他就发现了。 刚要出手,就听耳边陡然响起一声来。 幽幽的声响。 正常人听着不觉刺耳,但落进陆南深的耳朵里就会耳膜生疼。他下意识遮耳,转头就见杭司正在吹一个类似哨子的东西。 原来之前听到的声音是这个东西发出来的。 那头似貘兽听见这個声音后显得十分惊骇,陡然止住进攻的架势,原本不大的眼睛里竟能看出恐惧和焦躁来。 它在原地不安地踩来踩去,鼻子里喷出呼呼的气来,但很快就听它发出一声嘶吼扭头朝着谷中跑去。 危机就这么解除了。 三个人都保持着原有的动作和姿势,谁都没动一下,等确定那头兽没像山洞里的那头去而折返时,三人的心这才彻底放下。 年柏宵最先坚持不住的,毕竟在树上挂了太长时间了,手劲一松整个人就摔下来。 陆南深不忍直视,都替年柏宵龇牙咧嘴的,虽说树下杂草丛生吧,但古树也不矮,摔这一下子可真是够呛啊。 年柏彦是面朝下摔下来的,空中也没来得及翻身就……这么下来了,连惨叫声都没有,一动不动地趴在那。 杭司吓了一跳,“不会……死了吧?” 陆南深听得到他呼吸声,活得还好好的呢,但也不能在人家小姑娘面前表现得太冷漠无情,便上前查看,杭司见状紧跟其后。 年柏宵的脸果然是朝下的,等陆南深走近了他才哼哼。陆南深半蹲下来,偏头瞅他,“敢抬脸看看吗?” 好半天年柏宵抬起脸。 陆南深打量片刻,微微一点头,“还好,没毁容。” “受伤了我脸是不是?”年柏宵皱眉。 脸疼。 “那没有。”陆南深摇头。 年柏宵才不信,微微眯眼,“你才说话,打量了好久好久。” 陆南深觉得他对像是“从前、许久、很长时间以前”这类词无法精准掌控和理解,刚刚他也就打量了个几秒而已。末了他说,“我是觉得……” “觉得什么?”年柏宵一脸警觉。 陆南深煞有其事的,“你的这张脸不管怎么折腾,都挺帅。” 年柏宵一骨碌坐起来,高兴了,“真的?” 杭司在旁没说话,于是就眼睁睁看着陆南深睁眼说瞎话似的一点头,着实觉得,或许、可能“无辜”二字按在在这个叫陆南深的男子身上着实是无辜了。 如果判断没错的话,这年柏宵的脸啊不用多,到了晚上就该明显淤青红肿了。 年柏宵秉承着阳光开朗大男孩的宗旨,还没心没肺问杭司呢。刚刚吹的是什么呀,怎么那头丑兽一听到那东西响就吓跑了? 杭司将那枚哨子摊在手心里给他们看,“是骨哨,我从藏传手艺人那得到的,说是能驱走一切危险的兽。” 陆南深拿在手里打量了好一番,然后微笑问她,“方便让我吹一下试试吗?” 杭司最开始没反应过来,心说你想吹就吹呗,这有什么好问的?可下一秒就意识到了,这哨子是她持有不说,刚刚她还吹了一下,他若不征求同意上嘴就吹…… 不得不说,他骨子里穿着绅士。 她说,“这个骨哨每次吹完都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吹响第二次,我刚刚吹完,你可能吹不响它。”这也是后来那头貘兽再转回山洞时她没再吹骨哨的原因。 年柏宵诧异,“这么神奇?” 陆南深决定试试,哨子抵唇,轻轻一送力,就听那骨哨竟响了。而且非但正常响,陆南深竟将那哨子声吹出了其他的调子,乍一听就成了一首旋律。 018 出事 哨声本就幽幽,虽说比寻常哨子柔和,可也不会达到乐器级别好听。可经过陆南深吹出来后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声调竟是有了转承启合高低不同,一枚简单的骨哨在寻常人手里或许就只是个哨子,到了他手里完全成了能演奏级别的乐器了。 调子很简单,入耳觉得整个身心舒爽的。 杭司问陆南深这是什么曲子,陆南深说,“没曲名,随便吹的。” 杭司诧异。 更令她诧异的是眼前这骨哨,她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的,吹孔就只有一个,要硬说这么一个孔算是音孔的话,那吹出来的也只能是单音吧。 不像笛子、陶埙之类会有数个孔道,会吹出不同的音调来。 年柏宵则感叹,行啊这小子,一個破哨子都能吹出层次感。 “它其实不是个哨子。”陆南深指出,“应该是少数民族的一种祭器,用在祭祀仪式中,配合其他乐器演奏祭乐。” 他又将骨哨拿在手里,此时已经天明,虽说不是个艳阳天,但有浅淡的光亮落进谷里。陆南深将骨哨举高,朝着阳光的方向。 “骨哨从外表看平平无奇,但你仔细看这个孔道。”陆南深手指在吹孔的位置上示意了一下,“发现端倪了吗?” 杭司凑上前去看。 年柏宵也挺好奇,整张脸也往前凑。陆南深见他比谁都积极,忍不住笑问,“你能看明白吗?” 还一个劲往前挤。 年柏宵丝毫都没觉得不好意思,但或许也是他没明白陆南深这并不是一句疑问,所以没恼没怒,“看不明白啊。” 所以才要看啊。 看看又不花钱。 陆南深大抵触到了年柏宵国语的底线。 杭司的注意力都在骨哨上,经陆南深这么一提醒才发现里面的门道。就见孔道里有细细的褶皱,像是刻意雕刻出来的似的。用来制作骨哨的骨壁薄,尤其是孔道的位置,迎着光亮去看的话才能看到里面的乾坤。 陆南深说,“看似只有一个孔道,但孔道里因为有不同的褶皱,气流的力道轻重就会在不同褶皱上撞击出不同的音调。” 杭司点头,“原理我倒是明白,可为什么我吹着就只有一个音调?”话毕,哨子抵唇轻轻一吹,吹出来的调子变成了单一了。 年柏宵在旁啧啧摇头,“没用对劲吧?”顺势拿过杭司手里的哨子,“我试试。”说着就要上嘴吹。 可没等挨上嘴呢,陆南深就及时截住了哨子,还给了杭司。“当在国外呢?” 年柏宵一头雾水的,怎么了?不能吹吗? “我问你。”陆南深眼底隐隐沾笑,因为头顶光线不明,瞳仁深处的光就显得妖冶,“她刚刚吹出声音的时候你听到了几个声调?” 年柏宵挑眉,还几个声调?“一个。”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你只能听见一个声调,所以就算你吹也吹不出其他声调。”陆南深下了结论。 年柏宵哑口无言。 杭司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想要吹出多个音调,前提是要听到多个音调?” “对,准确说当你在吹哨子的时候,你的气流在孔道里已经产生了不同的声调,只是因为气流的力道和频率单一,这种声调的多样产生极其短暂,所以不容易被捕捉到。”陆南深挺耐心地跟她解释,跟刚刚面对年柏宵的态度截然相反。 “如果听觉十分敏感的人就会捕捉到声调的细微变化,再配合气息的强弱变化,就能吹出不同的声调了。” 年柏宵在旁听着,心说,可给他能耐坏了,这不明摆着在小姑娘面前瞎显摆吗? 刚想开口讽刺陆南深几句,不想年柏宵发现他说完这番话的时候神情有几分怪异,年柏宵形容不上来,就像是他说着说着话想到了什么似的。 而杭司呢,神情竟也变得奇怪。 刚刚明明就是一脸的好奇,可陆南深这番话说出来后她就沉默了,许久之后只是很浅淡地哦了一声,没再多问什么。 合着最后关于哨子这件事就只有年柏宵最好奇了,都牵扯到祭祀了能不好奇吗?他对这俩字听得和理解得那是相当清楚和到位的。 然而,杭司没继续问陆南深也没继续说,骨哨的事戛然而止,有头没尾巴。 杭司以担心貘会折返为由催促尽早离开死亡谷,其他两人也没意见,就这样三人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所有东西上了车。 入谷的时候有风沙,视线不明,出谷本就该原路返回,不想跟来时的路有了出入,更要命的是就连杭司留下的标记都没了,一时间前方岔路纵横交错的,稍加不小心就会鬼打墙。 死亡谷难进也难出,这也是众人谈谷色变的原因所在。 三人三辆车,最开始年柏宵打头阵,陆南深在中间。年柏宵本想体会一把做领队的滋味,陆南深将脸探出车窗,“我开前面。” 年柏宵虽然觉得自己也能带着大家找到出口,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时候有个好耳朵肯定会节省时间,就将方向盘一打,车头一斜给后面的车让路。 忍不住低声嘟囔了句,“狐假虎威。” 等陆南深的车跟他平行的时候,陆南深冲着年柏宵很随意地打了个响指,“哎,纠正一句,我这叫能者多劳。” 狐假虎威? 怎么想的。 - 令年柏宵没想到的是g4车队并没有离开,不单单是耿子尧,甚至还有教练和其他队员们,没一个提前离开的,都在戈壁滩上扎好了帐篷等着年柏宵的消息。 这期间教练和耿子尧等队员分批在戈壁滩上搜寻,经过一晚上大家心里都没底了。 所以当g4一行人远远瞧见有车从戈壁深处而来别提多震惊了,数辆赛车并驾齐驱可谓阵仗不小,竟让年柏宵有种君临天下的错觉。 教练的脸色别提多难看,先是一拳头打他身上,力道挺重的,呵斥了年柏宵一番,警告他再擅自行动的话将会取消他未来的比赛资格,然后又一把将他搂住,声音听着都哽咽了,说了句,“还活着就好。” 然后又跟陆南深说了句,“你这小子也一样!年轻人怎么那么冲动?” 不过,教练告诉陆南深Ag车队的人已经离开了戈壁滩,说这话的时候他面色挺不解的。就连年柏宵听了都诧异,紧跟着不悦开骂—— “没人性没道德!背弃战友!” 教练没理会年柏宵的情绪,反倒是看着陆南深,“是你跟他们说不论你发生什么事都要他们不要管?” 陆南深微微点头,“对。” 年柏宵愕然,小声问他,“伱有病吧?” 陆南深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包括耿子尧在内的队员们也都面露不解,教练看了陆南深许久,直到卫星电话响了。 他接通,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就听他“什么?”一声。 等挂了电话,教练的目光是落在陆南深脸上的,“你们车队那边有人出事了。” 019 死相诡异 猎豹出事了。 死了。 以极其诡异的姿态,自杀身亡。 当陆南深一行人赶到事发地点时,猎豹的遗体已经被警方运走,案发现场暂时封锁。 从g4的教练打探出来的消息中得知,猎豹极大可能是被判定为自杀,因为在现场没发现打斗痕迹。可通过那些见过案发现场的队友们的口述表示,别说猎豹那种性格的人压根就不会自杀了,真要是自杀也不会选择那种方式啊。 事情还得从年柏宵和陆南深进入死亡谷之后说起。 好像一切的诡异也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像是陆南深和年柏宵的车,前一秒还在监控视频里缓慢移动,后一秒整个监控器就黑屏了。可黑屏的时间并不长,甚至说只是瞬间发生的事,再恢复正常时不管是g4车队还是Ag车队,大家都清楚瞧见监控画面里只剩一片黄沙。 教练跟他们说,“我们当时确实找了你们好几圈,根本就没看见你们的车影。” 对此,不管是陆南深还是年柏宵都无法给出确切解释,最后只能归咎于罕见沙尘暴这类极端天气下造成的信号混乱,否则他们怎么能找到死亡谷的入口了呢? 当然,这还不是最诡异的。 “猎豹当时的情况就很不对劲,这也是Ag后来决定先撤的原因。”教练告知。 按照之前的安排,在赛事之后所有车队会在大本营留一晚,一来是赛事刚过大家伙都累了,在大本营扎营好好休息,与此同时主办方也备了美酒美食犒劳大家;二来也希望各个车队的队员们能联联谊,朝着“友情第一比赛第二”的精神去。 所以在陆南深和年柏宵失踪后,不少车队的队员其实还真都帮忙找了,包括Ag的队员。可当时猎豹的情况很不对劲,整晚都在那傻笑,俩眼睛直直的,甚至后半夜的时候还发生了攻击人事件。 猎豹攻击了Ag的队员,包括教练都无一幸免。所谓攻击不是人们常见的殴打之类,他原本是待在帐篷里的,不知为何就冲出了帐篷对着自家的队员撕咬,像头野兽般。 好几个队员都被他咬伤了,最后怕事情越闹越大,所以Ag车队决定先行离开。他们先折回了西安,下榻在他们之前集合的酒店,算是驾轻就熟。 这也是为什么杭司跟着他们一路的原因,她也要回西安,顺便的知道了车队出事的事。 听闻那个酒店名字后杭司了然,是家很有历史感的酒店了,相比奢华酒店,那里更具有西安特色,不论是口碑还是环境评分都相当高,连门厅里站着的都是兵马俑。 Ag车队到了酒店后,那些受了皮外伤的队员们先去医院了一趟,留了两名队员看着猎豹。奇怪的是猎豹格外安静,这一路上到酒店都没傻笑也没攻击人,就一声不吱地坐在那,任凭队友们怎么问都不张口。 一晚上相安无事。 而戈壁滩大本营这边因为始终不见俩人,整体的气氛也受了影响,所以天一亮其他车队就先撤了,g4留下来一边继续找人,一边等警察和救援队的过来。 这期间教练跟Ag那边的教练有联系,主要是互通有无,两人在年轻那会也是竞争对手,现在两头都出了事,彼此还是顾着彼此的。 在得知还没陆南深和年柏宵的消息后,Ag教练别提多担心和后悔了。他跟g4教练说,等安顿好队员们后他就打算再折回来跟着大家一起再找,直到找到人为止。 “上一通电话里那边还说猎豹的情绪挺稳定的,谁知道……”教练一脸凝重的。 谁知道早饭过后有队员去到猎豹的房间,一开门差点被眼前的一幕给吓昏了,隔了都有那么一两分钟后才有了反应,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随后闻风赶来的队友们在见到房间里的状况后,也都纷纷吓得不轻。 具体怎么个诡异法教练说不出来,电话里那边也不方便讲,所以等他们到了西安,陆南深一了解情况才知道究竟是個怎样的画面。 当时车队考虑到猎豹的情况,所以特意给他留了最大的房间,方便照顾他的队友进进出出。 是个套房,房间倒是不错,但就有一点不好,不是全朝阳面。可当时教练想的是反正就住一晚上,是不是全朝阳也无所谓,重要的是套房在最里面不受打扰。 可猎豹出事后,这偌大的套房就看着格外瘆人了。 当时房间里很暗,不是因为拉了窗帘,而是源自窗外阴沉沉的天。窗帘完好,床榻也是完好,说明猎豹压根就是一晚上没睡。 阴沉沉的光浮游在房间里,就像是大团的鬼影。猎豹就伫立在客厅的位置,正对着玄关,外面的人只要一开门就能看见他。 所谓的“伫立”是有前提条件的。 有数条绳子从屋顶的灯架悬下来,分别捆住了猎豹的手和脚,还有一条绳子缠在了他的后腰上,乍一看猎豹像极了个扯线木偶。 也不知道是不是绳子的缘故,他虽是站着但身体微微前倾,眼睛却是朝上看,一手展开,一手执着笔,嘴角流着血。 那一幕让看了的人极其不舒服。 目前案发现场看不了,酒店也整个都清了,只留Ag的队员住在里面,方便警方随时问话。所以,陆南深和年柏宵包括一众队员赶到后有了分流,在询问后没疑点没跟猎豹有交际的g4队员先行离开,其他人暂且留下。 其他人是指陆南深和年柏宵。 其实跟年柏宵没半毛线关系,他跟猎豹虽说在赛后发生口角,可毕竟有不在场证据,所以排除嫌疑。 陆南深虽说也有不在场证据,但因跟猎豹的关系不错,所以自愿留下。年柏宵一看陆南深留下来了,自己也申请留了下来,并劝说教练跟着其他队员先行离开。 酒店不对外营业了,两人也没住进去。 杭司见状叹气,行吧,住她那吧。 再收留一次。 杭司这大半年在西安是住在客栈里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开的客栈,房间不算多,但有个挺大的庭院,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光是多肉植物就五十多种,很温馨。 杭司将陆南深和年柏宵带回客栈时,老板娘挺热情地来门口迎接,见是俩小伙子先是一愣,紧跟着一拍大腿,“哎呀,不是说就一位客人吗?我就留了一间房啊,另一间刚租出去!” 020 你俩现金还是支付宝? 是,原本可不就一位客人?这不年柏宵蹦着高要留下吗? 给出的理由特别简单:能在一起比赛就是缘分,如果能尽尽绵薄之力是最好,帮不上忙的话就当增加点人气了。 陆南深挺好奇问年柏宵,增加什么人气? 年柏宵说,“这件事的人气。” 其实表达得不准确,但杭司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希望更多人来关注这个案子,让更多的线索浮出水面。 可这种案子曝光度越高,带给警方的压力就越大,反倒影响判案吧? 所以她问陆南深,“你也怀疑猎豹是他杀?” 陆南深没点头也没摇头,毕竟截止到目前警方还没盖棺定论。他只是陷入沉默,许久后才说,“猎豹的死疑点重重,想知道真相的话最好能去现场看一眼。” 这挺难,毕竟是案发现场已经被警方封锁了的地方,哪怕陆南深与猎豹相识。 陆南深和年柏宵住进了一间房里。 面积,嗯,不算大。 整个客栈以数个开间房、一室一厅和两室一厅的房型组成,分上下两层。客人居住基本都在二楼,一楼有个两室的房间,是老板夫妇住的,其中一个屋改成了书房,天暖之后总是敞着木棱窗,绿荫盈盈间是书香墨香。 再就是洗手间淋浴房和厨房,厨房不小可以公用,住在这里的客人如果时间长了都熟识了就喜欢在这里做吃的,招呼大家伙一起吃。 厨房正对面是個挺大的茶室,喝茶喝咖啡都可,环境舒适,夏能避暑冬能赏雪,还有个挺大的壁炉,待柴火啪啪燃烧起来就很治愈。 老板娘给他们屋里摆鲜花的时候笑说,“我这原本想着就这屋一个大小伙子住正合适。” 年柏宵是个性子大开大合的人,往床上一躺,舒服地四仰八叉,回老板娘的话,“嗯,挺合适。” 是个开间,就是一进门左手边是洗手间和淋浴,然后就是敞开着的空间,一张双人床临近窗子,窗外正对着院落里的古银杏树,这个季节就坐在窗子边来杯咖啡,望着郁郁葱葱发呆是挺好的事。 算是景观房了。 挨着他们房间的是杭司,一室一厅的房型,比他们这大不少。参观她房间的时候,年柏宵原本想着打个商量能不能房间调换一下,可一看她房里不少私人物品呢,收拾起来也挺麻烦就打住了念头。 对于跟年柏宵同住这件事,陆南深自然是不大情愿,可房间都满了没办法。 办理入住手续是在茶室,当时有数个姑娘坐在茶室里喝咖啡聊天,眼瞧着客栈里多了两位极其养眼的帅哥,一时间都在打量,窃窃私语。 有胆大的姑娘,朝着这边喊,“帅哥,你们好呀!” 陆南深没回应,就挺专注地在跟老板娘录入信息。年柏宵其实自小到大也会引不少姑娘们的青睐,像是这种情况也都司空见惯,但没像陆南深这样装作视而不见。 他微微侧脸跟她们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却是惹得那些女孩娇笑连连的。 老板娘见状,笑着小声说,“你俩长得帅,就是招小姑娘们喜欢呢,有女朋友了吗?” 021 这次,还是明码标价 话说杭姑娘的这番操作着实让人没料到,不但年柏宵没反应过来,就连陆南深也微微一怔。 但也就是少许功夫他反应过来了,怪不得客栈老板娘说她是个现实的姑娘。 年柏宵也反应过来了,对他来说钱不钱的其次,重要的是先把事情搞清楚。他满脸不解问杭司,“不是请客我们吗?” 杭司微微挑眉,“请客?” “不是……”年柏宵思量着这话怎么说合适,就比比划划的,“我是说,在山谷里,我以为你好心请我们吃。” 杭司闻言挺认真地点头,“是啊,你们当时饿了,我给你们吃的是出于好心,但实际上我也可以视而不见不管你们,对吧?” 年柏宵想了想点头,是这个道理。 杭司嗯了声,“我所有的食物都是我花钱买的,你们吃了我的东西,按需给钱有什么不妥吗?” 年柏宵哑口无言,好像……没什么不妥。 陆南深在旁微微扬唇,这小姑娘挺逗,是挺现实啊,要搁其他姑娘百十来块钱也就不好意思要了。 这件事她做得挺世故,可明明就这么个挺世故的事怎么从她口里说出来就变得不世故了呢? 年柏宵向来也不是个很在乎钱的人,加上本来也没几个钱。将随身带来的大背包拎出来开始翻,打算给现金。 陆南深想了想掏出手机,跟杭司说,“我转你吧,先加個好友。” 杭司随手带着手机呢,也没多想,打开二维码就让陆南深扫了。申请、通过,正式成为好友。 “直接红包扔我就行。”她说了句。 陆南深嗯了一声,随着这声“嗯”的落下,杭司的手机也跟着震动了一下。 收到的不是红包,而是转账。 杭司一看转账金额,竟好几个零:个、十、百、万…… 一万。 “哎。” 陆南深刚将手机揣好,“嗯?” “你转我这么多干什么?”杭司问。 陆南深微笑,“除了固定的200,其他的你不说看着给吗?我就直接凑个整了。” 这个整凑的,有这么凑整的吗? “那也不用这么多。” “其他的都是人情债,比明码标价的东西贵得多,你算是我们的救命恩人。”陆南深眼底笑盈盈的,整个人看上去又纯又天真的。“所以你就收着吧,物有价情无价。” 年柏宵挺好奇陆南深到底给了多少钱,凑上前一看,乐了,“杭姑娘,他有钱,你不用客气。” 他随着老板娘也这么称呼杭司了。 杭司说,“人情是无价,但我要是这么个收钱法的话那跟勒索敲诈没什么区别,这跟你有钱没钱没关系。” 紧跟着陆南深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掏出手机一看,是杭司那边点了收款,但很快又转还他了一笔钱:9700。 哑然失笑。 “既然人情债无价,那我多收伱一百块权当意思过了。”杭司干脆利落地说。 陆南深还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女孩子。 也是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她现实和世故自己还不讨厌她了,或许这也是这里所有认识她的人的感受吧,就是知世故而不世故。 换句话说就是,这姑娘活得通透,做事情拎得清。 年柏宵在旁直惋惜,“小姑娘,谁会嫌钱多?” 杭司抿唇浅笑,“该是我的钱我就会一分不少的要。” “你们想进现场看看吧?”她说了第二件正事。 “你有办法?”陆南深问。 杭司将手机揣兜里,手就没拿出来插着兜,就显得挺乖巧了。她说,“不敢百分百保证,但负责案件的警官我认识,倒是能说上句话。” 陆南深抿唇浅笑,“然后呢?” “然后,”杭司的手从兜里拿出来,朝着陆南深一伸,“这次,还是明码标价。” -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 晚饭的时候,关于安隐酒店的传闻就传遍了西安城的大街小巷的,尤其是本地人聚集的老街里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且有鼻子有眼的。 安隐酒店就是猎豹出事的地方,直到现在酒店还没对外营业。这家是老牌酒店了,地处极具长安文化的老街深处,口碑那可是一致的好。 最有名的当属酒店里的餐厅,上到西餐文化下到大排档烟火一应俱全,主打个口味全口味正宗的标准,平时哪怕不是住店的客人都喜欢来酒店餐厅吃饭。 一入夜就更是灯火通明,本来就仿古风格,待鼓楼灯火绚烂时,这酒店的陆离炫彩与鼓楼文化交相辉映,西安城也就成了长安城。 现如今酒店大门紧闭,有不少闲去遛弯的本地人好信儿去瞧,门上贴着通告:本店重新装修,暂停营业,敬请谅解。 “听说啊,那人住的房间有不干净的东西,说是睡着睡着觉就听见有什么人在哭,等起来一看,洗手间里蹲个女的,头发老长了呢,撞鬼了啊。” “所以说再好的酒店都不能睡尾房,出事的可多了。” “人都死了,你咋知道闹鬼不闹鬼的?” “我家有远房亲戚在那做前台,内部消息呗。你们想想啊,那家酒店都多少年了,听说刚开始建的时候挖地基都挖出不少人骨头。这次入住的都是赛车手,血气方刚的一群小伙子,那女鬼肯定不能放过。” …… 临街的一家老店里,杭司、陆南深和年柏宵边听周围桌八卦边等着老板上菜。 正是吃饭点,店里上下两层都坐满了人,十桌有九桌都在讨论安稳酒店出人命的事。 这也是家老店了,能找到这里来吃饭的都是本地的老人。与安稳酒店仅仅是一条窄街之隔,坐二楼凭栏的位置,目光一放就能看到斜对面的酒店大门。 这家馆子老到什么程度呢,就是眼前所用的实木桌椅年龄都比他仨加一起要大得多,据说光是馆子上头那块破牌匾都有一百多年了。 杭司收了一笔帮忙费后就开始替他们忙活去了,等晚霞泼天的时候才回到客栈,跟陆南深说,要等等。 等什么杭司没说,反倒瞧着到了晚饭点了,便提议去外面吃。 “赚了你们的钱,我请你们吃饭。” 022 你会赌石吗 自打决定参加这场荒野赛,年柏宵就没敢放开吃。 原想着赛后好好吃上一顿结果误入死亡谷,好不容易从死亡谷里出来打算跟队友们大吃大喝结果遇上命案。 倒不是他心大,命案面前还有心思吃喝,但他就是想吃顿好的啊。他甚至都在怀疑猎豹临走之前可能连顿像样的饭都没吃上,想想就觉得心酸,也想想更不能亏待自己的胃。 哪怕死,也得吃好了再上路。 所以一听杭司要请客吃饭别提多乐呵了,立刻脑补出了一桌的满汉全席。 但跟着杭司七拐八拐了一番之后,年柏宵心里就没底了。小声问陆南深,“不像是去餐厅的样子。” 陆南深倒是没着急,反问了他一句,“听过‘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句话吗?” 年柏宵说,“我哥提到过这句话,说什么……现在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代了。” 陆南深点头,他知道他大哥年柏彦商业奇才,赫赫有名的钻石商,那双手碰过的钻石真就是比寻常人走的路还多。据说此人一旦下了钻石矿,单单就是徒手摸石都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钻石,眼睛和手比仪器还厉害。 他还听说年柏彦不但熟知钻石,但凡宝石类都相当了解。说他有一次在赌石现场,一赌一个准,生生开出的都是价值连城,看得赌石老板都眼红,差点把他扣下当眼替。 陆南深想到这儿就冷不丁问了年柏宵,“你会赌石吗?” 年柏宵岂能不知道赌石?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行,想了想说,“马马虎虎,怎么了?” 也没怎么,陆南深就是在想,如果他也生得他大哥那本事,还赛什么车啊?他就拉着年柏宵直接去赌石算了,多赚钱。 可马马虎虎就…… 算了,还是脚踏实地做事吧。 见年柏宵不解地看着自己,陆南深不动声色地将话圆回来了。“酒香不怕巷子深的确在大方向上不符合大众文化了,但有些人呢,就偏偏喜欢去找巷子深的酒香。” 年柏宵果然是没听懂这一番的……中文。 “杭司带我们去喝酒?” 他的重点只在吃什么上,至于商业营销,跟他今晚吃什么有关系吗? 陆南深:…… “我的意思是,越是藏得深的巷子可能口味越好。” 年柏宵恍悟,一拍手,对! 之前他去Bj的时候,藏在胡同里的馆子可多了。 还真是藏得深。 不大的门脸,摇摇欲坠的店牌匾,进门是一条只及一人宽的小道,别提多逼仄了。一旁种着不知名的植物,另一旁就是收银台。 再往里走就是熙熙攘攘,一楼用餐区坐满了。老板请他们上了二楼,算是幸运空了个凭栏的位置,用餐的时候就能瞧见老街的热闹。 杭司跟他俩说,“这家你们就闭着眼点,随便哪道菜都好吃,馆子里的主厨就是老板娘,祖祖辈辈都是做美食的,据说祖上是在宫廷里做膳食的。” 年柏宵还真闭着眼点…… 这家点餐没与时俱进,不能手机扫码下单。就一张带着硬塑封的菜单,反正面一看店里的菜都搁上头呢。年头长了,菜单的四角都沾了油渍发黑发旧。 点什么直接在纸上写好。 年柏宵的手指头在上头划拉的时候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手指甲里都有刮下来的油腻子。 他划拉,陆南深就在纸上记。 杭司抻头看着他的字,很漂亮,笔锋有力,看得出应该是有书法功底的。等菜单写完,陆南深打算喊老板,杭司说了句不用,就将写好的单子从夹子里撕下来,攥成了团儿。 陆南深和年柏宵都没理解。 就见杭司走到楼梯扶手那,朝下面喊了一声老板,将攥成团的单子就扔了下去。 陆南深就明白了,这家店还真是挺随性。 楼下五六桌,楼上也五六桌,来吃上一口的都是老百姓,所以哪怕是一件命案,从推杯换盏间说出来也会沾了市井之气,奔着大家都愿意去相信的“事实”去的 比方说,邻桌刚刚提到的尾房闹鬼。不管什么事一旦归咎到鬼神之说上,就会成了主话题。 旁桌也在讨论这件事,但相比鬼神论调,他们分析着肯定是得罪什么人被杀了。桌上还真有懂行的,说这赛车真赢了冠军不少钱呢,肯定利益相争。 听得年柏宵哭笑不得的,说懂行吧也不懂行,为了奖金杀人着实不值当。 总是食客们说什么的都有,但不管什么原因,大家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死者极有可能是被害,不是自杀。 馆子的菜是真不错,别看餐具摆盘没大饭店那么讲究,可这菜好不好只要尝上那么一口就知道了。 秦川酱牛腱牛肉味很浓,不柴不硬口感极佳。一道葫芦鸡外焦里嫩入味好吃,长安大锅贴肉馅十足,馍花炒凉粉这道菜更是让年柏宵感到神奇,馍吸汤汁入味,凉粉顺滑可口。 大酱肘子是年柏宵极力要点的,吃过一口后说软糯到舌头都要化了,除此还点了罐罐麻食,总之就是但凡店里推荐的都要尝上一尝。 相比年柏宵对美食的贪欲,陆南深用餐始终挺雅致,就跟个翩翩公子哥流落市井一样,吃起东西来十分……端正。 也是心念着酒店的事。 吃到后半段时杭司接到了电话,陆南深坐她对面,哪怕周遭都是吵吵嚷嚷,哪怕他已经戴着耳塞出了门,还是隐约听见了手机里的谈话内容。 他听见那头是个男人,操着陕西味的普通话问她,“杭姑娘,你提到的那個人叫陆南深,确定是这个名字没错吧?” 杭司回了句没错。 那头似乎不大相信,又追问了她一句,你确定? 杭司口吻稳当,“确定。” 手机那头嗯了一声,想了想再问,“你了解他的情况吗?” 杭司垂眸,没看对面的陆南深,有意无意地去夹菜,但显然心思没在菜上,几番没夹上来。 陆南深见状不动声色抽了双新筷子,夹了她想夹的菜,放她面前的盘子里。杭司微微抬眼看着他,却是回答了手机里的问话—— “您能这么问,想必比我知道的要多吧?” 023 白蜡烛和绣花鞋 通话的时间不长。 但仅仅就是数几分钟的时间里年柏宵就跟旁桌聊上了,聊得热火朝天的。 杭司收好手机,惊诧地看着这幕,“你朋友的社交能力挺强啊。” 陆南深一挑眉,“大部分都是无效沟通。”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邻桌说的是陕西话,而年柏宵呢,是个连普通话都能听茬的人,所以场面可想而知。 但好在年柏宵迷途知返,见杭司讲完电话就马上归位了,压低嗓音跟他俩说,“他们说,酒店请高人了。”然后问杭司,“高人是什么?个子高的人?” 没等杭司回答呢,陆南深倒是开口了,十分不理解且饶有兴致地问他,“你连高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这么一脸神秘?” 年柏宵冲着邻桌一示意,依旧小着声,“他们说的时候也这样。” 陆南深:……好吧。 杭司自认为不是个乐善好施之人,但还是满足了年柏宵对于“高人”的概念渴求,等年柏宵明白了之后恍悟,“岂不是跟你一样?” 呵。 陆南深叹为观止,“岂都会用了。” 年柏宵可得意了。 这次轮到杭司不理解了,“什么叫跟我一样?” “你不是巫师吗?”年柏宵对于这个概念相当熟悉,曾经他有个同学,据说其姑妈就是女巫。“听他们说,国内有很多很多高人,是不是能跟你抢生意?” 陆南深在旁轻轻一叹气。 杭司愣了好半天,末了也不想说什么,就敷衍了句,“还好吧,我也没那么惨。” 奈何年柏宵没听出她的敷衍之意,心生感叹,“你这么小就出来赚钱,哎,太不容易了。”又道,“没关系,你认识我俩了,有句话说得好,我们能吃肉就不会让你渴了!” 杭司真是听得头疼,半天没反应过来。 陆南深抬手揉着太阳穴,着实是被年柏宵这抽风式的国语水平给弄得脑筋跳着疼。他纠正,“有我们一口肉就有你一口汤。” 杭司这才明白。 “对。”年柏宵点头,紧跟着反驳,“这句话也不对,为什么我们吃肉她喝汤?” “哥,宵哥。”这是陆南深头一回主动叫他哥,他写曲子的时候都没这么头疼过,“快吃吧,菜凉了。” 刚刚跟杭司通电话的就是负责此次案件的警察,杭司告知陆南深,说等天色一黑就能进现场了。现在人来人往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酒店呢。 陆南深理解,一点头,道了谢。 年柏宵冲着她竖大拇指,“厉害。” 杭司笑,“那是,我是巫师嘛。” 一顿饭不着急不着慌地吃,地处热闹老街的馆子,来来往往的食客络绎不绝的。吃完饭,天际就擦黑了,街灯和各家铺子的霓虹取代了大片红霞。 长安城就这么来了。 其实到了晚上反倒比白天还热闹,本地人在白天点燃了西安城的人间烟火,游客则是避开白天的烈日,入夜后息壤了长安城的热闹。 不少姑娘小伙子穿着汉服拍照打卡,一张张鲜活的面孔,让这千年古都有了恍若隔世之感,置身其中果真是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往酒店走的时候,杭司的步子稍微慢了些,渐渐地就跟陆南深和年柏宵拉开了距离。杭司快走了两步,她和他俩之间仍旧隔了一段距离,中间还有不少游客。 杭司哎呀一声。 声音不算大,就是冷不防的。 走在前方的陆南深却及时止步,回头一瞧,隔着层层叠叠的人影才看见了杭司。折了回来,问她怎么了。 年柏宵后知后觉,见他俩都在后面呢,就扯脖子喊,“走啊?” 杭司冲着年柏宵示意了一下,跟陆南深说,“没事,就是刚刚走快了差点崴着脚。” “没崴着?” “嗯,没崴着。”杭司敛眸。 陆南深微微一点头,但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目光重新落她脸上。 杭司没看他,催促,“走吧,前面那位等急了。” - 负责猎豹案件的警察姓田,是该区刑警支队大队长,老刑侦人了。他跟杭司他们三人前后脚到了安隐酒店,然后准确无误认出了陆南深,朝他一伸手,“你好。” 陆南深伸手相握,年柏宵在旁有点纳闷,怎么像是之前认识的节奏? 临进酒店前田队长叮嘱他们,因为目前案件还在侦破中,所以不管他们三個进去看见了什么都不要对外声张。 “当然。”陆南深说。 之所以选择入夜让进,是因为这个时间段虽说人也不少,但大多数都是游客了。一来游客们目前还不知道安稳酒店的事,二来过往游客多也能分散本地人的目光,尤其是老街两旁开铺子的,服务游客还倒不出手呢,谁还有心思在乎谁进了酒店。 没了住客,安稳酒店里竟有点感觉异常。 这是杭司他们三人进到酒店后都一致有的感觉。 因为是车手之前集合指定下榻的酒店,所以年柏宵很清楚在此之前酒店里的情况,来来往往的,忙碌又热情。 陆南深是跟着猎豹同来的,所以对安稳酒店之前的情况也是了解。杭司更不用说了,像是今天这么冷清的着实没有过。 只着了部分灯,所以没了灯火通明的安稳酒店就笼罩在阴恻恻的氛围里,尤其是两旁将近两米高的兵马俑,乍一看像是身在古墓。 更让人炸毛的是,猎豹出事那层,就是整个一层的走廊里都摆着东西,在每一个房间的门口。 一根手腕粗细的白色蜡烛和一只千层纳底老式绣花鞋,尖尖的鞋头都冲外,再配合头顶上昏暗不明的光亮,往那一站往走廊里瞧,就像是每个门口都单脚独立站着一人似的。 年柏宵一下就悟了,指着那些鞋,“高人!是不是?作法呢?” 因为杭司给他的解释是:所谓高人就是会作法,以法术来对抗魔法的人。 田队见状脸色都变了,呵斥手下,“这怎么回事?我走了还不到半天!” 猎豹遗体被送往验尸房,法医介入,田队虽说做了大半辈子的刑侦工作,可像是这种诡异难解的还是头回见,所以生怕途中会出岔子,就亲自负责运送遗体,不想回来瞧见这幕,也难怪会变了脸色。 024 没关系,我来复原 手下也是一脸为难的,告知田队长这是人家酒店老板的意思。生意人忌讳这些,更何况人死的状况太过离奇诡异,老板心里犯嘀咕就找了人上门“清洁”。 “案发现场没往里进,就是在外面弄了弄,人老板说得也挺恳切,发生了这种事总得让人做生意啊,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田队长跟酒店老板打过交道,也知道这人挺迷信的,便也没再说什么。 房间进去阴森森的,也不知道是因为缺少阳光还是心理作用,总之是能比外面低上几度。 现场任何东西都没动过,保持案发时的状态。 即便如此也看不到猎豹死时的模样,包括当时吊着猎豹的绳子,一并被当成证物带走了。 田队长没跟着他们四处看,叮嘱了几句,无非就是告诉他们看归看,但不要破坏现场,另外这里不能久待,差不多就赶紧撤。 说这话的时候陆南深就站在猎豹被吊的地方,仰头往棚顶上看,对田队长的话充耳不闻。 杭司和年柏宵帮着打圆场,尤其是年柏宵信誓旦旦帮着陆南深做保证,就是进来看看,看完马上撤,绝不会耽误警方办案。 心却说,现场不论是尸体还是证物都没了,这陆南深还想看什么呢? 跟陆南深和年柏宵不同,杭司进来后其实没多大感觉,除了觉得是有点冷之外,但实际上在她眼里就是个寻常房间。 基本上没什么入住痕迹,所以说猎豹住进来之后基本上都没怎么活动,床榻上的床围也都还在呢。 她扭头去看陆南深,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看着棚顶,她也顺势往上看。 正对头顶的就是一盏大吊灯,许是想要营造古都皇宫效果,所以这家酒店的棚顶比寻常酒店高出不少。棚顶高,吊灯自然也不。 头顶没什么痕迹,据说当时垂下来的绳子固定在吊灯上的。 灯是开着的,算是房间里最亮的光源了,尽数笼罩在陆南深的身上。他穿了件白色t恤,清爽干净得很,笼罩在光里,周身都多了光晕,竟让杭司产生了一种误觉—— 好像天使下凡呢。 怎么会有男孩子纯净得这么美好呢? 就像是……山泉水男孩。 嗯,来自林间深处,带着森林的气息和冬雪融化后的清冽之感。 正盯着陆南深的侧脸瞧呢,忽然他就扭脸看过来。杭司赶忙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重新落回吊灯上,但就是这么一眼,心头竟隐隐闪过疑问。 没等将心头疑问抓住,就听陆南深开口问,“田队,当时被害者脚底下是不是踩了什么?” 杭司这才知道刚刚心底疑问是什么,跟陆南深想到一起去了。 田队微微一怔,踱步上前,盯着陆南深说,“这家酒店之前吊灯掉下来过,虽然没造成人员伤亡,但老板长了记性,将整个酒店的吊灯都做了加固,明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是连着棚顶内部横梁的,所以十分结实,死者可以不用踩东西。” “但实际上,被害人哪怕是咽气了也还是踩着东西的,对吧?”陆南深一字一句问。 不像是其他自杀者那样,踩了东西之后再将其一脚踢开,只便于让自己彻底悬空。 田队嘴角隐隐一抽,“对。” 案发现场就是这样,死者除了诡异的姿态外,他的最大承重力是在脚踩的东西上,而不是在绳子上。 “踩了什么?”陆南深问。 田队看了他良久,是厅里的一个小方桌,就是那种茶几吧,不管高。 也已经作为证物带走了。 陆南深哦了一声,踱步到了窗帘前。杭司跟在他身边,见他停住脚步,她看了一眼地上。地面铺着长毛地毯,所以留了四个浅淡的印子。 “怎么看?”陆南深轻声问她。 杭司目测了一下,“大概能有个80*120公分左右的茶几式样。” 陆南深嗯了一声。 田队那头等了好半天就等了個“嗯”,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继续问陆南深,“你应该不是从吊灯情况来确定他是踩了东西吧?” “不是。”陆南深回了句。 然后就,没然后了。 倒是年柏宵从别的屋溜溜达达过来,抬头看了看说,“灯很结实,一看就知道。” 不说这话还好,一听这话后田队更想一探究竟了。 刚想问,就听陆南深又问了,“茶几上没玻璃吧?” 田队原想回答,可转念一想这可不行,清清嗓子,“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知道他们赛车手订的房间,都一视同仁在行政大床房,除了死者在套房。套房里的陈列跟行政大床房的都不一样,所以田队相信陆南深之前并没见过茶几的模样,所以就更好奇他为什么这么问。 陆南深的拇指在下唇上摩挲,像是听见了田队的问话,可又不像,他哦了一声,自顾自说,“应该没有玻璃。” 杭司没说话,她判断不出来有没有玻璃,而且她也没想通陆南深为什么在纠结这个问题。 但陆南深似乎想通了,他没在出事地点逛,径直去了别的屋子。 杭司刚要跟上就见田队冲着她一招手,“杭姑娘。” “怎么了?”她上前问。 田队不见了陆南深的身影,冲着他消失的方向一示意,小声说,“帮着套套话啊。” 杭司抿抿唇,“嗯……他不说的话我也没办法啊。” 田队的嘴巴张了张。 见杭司要走,一把又将她扯回来,“我可是抱着能破案的目的才破例让你们进的,这要是让上头知道了我要担责任的。” “然后呢?”杭司问他。 “然后?”田队长都快急死了,“你没听他是怎么提死者的?是他队友不假吧?他叫他队友为被害者,怎么就那么肯定是被害的?” 杭司哦了一声,好半天说,“整个长安城老百姓都知道不是自杀。” 田队差点气吐血。 还要说什么,就见陆南深又溜溜达达从里面出来了,田队见状赶忙止声。他清清嗓子,干脆直接跟陆南深说,“这屋子基本上就这样了,该查的都查了,你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了吗?” 其实真就没什么了。 但凡可疑的或者能作为证物的全都被抬走了,所以说想在这种情况下寻找新的线索其实是难上加难。 陆南深却是思量了少许,走到田队面前问他,“有当时的照片吗?” “有,但是牵扯到案情,不能给外人看。”田队这么说多少有点私人情绪在里面。 杭司在旁叹息,“案发现场都让进了……” 田队见被人戳穿,丝毫也没觉得尴尬,“那不一样。” 陆南深微笑,“没关系,我来复原。” 025 是有声音 除了当时的目击者和涉案的警察,猎豹被绳子吊着的场面并不被外人具体得知。 所谓“具体”,就是说猎豹姿态甚至神情的细节。 当然外面百姓议论纷纷就是源于不知具体细节的原因,就知道是被绳子吊着的,像是自杀的模样,但是死相极其诡异。 在之后,有关安稳酒店客人的死就有了各种版本,甚至在田队进酒店之前还被个商铺老板给扯住,问他这一带是不是风水变了? 弄得田队长一头雾水的。 商铺老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讲说他有个顾客就是风水大师,大师说了这一带的风水只旺半个世纪,之后就将会走下坡路,而走下坡路的标志性事件就是死人,一旦死了人,旺街变衰街,谁做生意谁倒霉。 田队长听了这番话简直是哭笑不得,但也不好跟他掰扯道理,就宽慰对方说,“老乡你放心,我们绝对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所以他倒是挺想看看眼前这小伙子怎么复原。 陆南深先是走到田队长面前,问他,“带笔了吗?” 田队长先是一愣,想了想从挎包里掏出支笔来递给了陆南深,这期间眼神倒是挺复杂的。 陆南深接过笔道了谢,踱步到吊灯下面。 光晕之下,就见他抬起双臂,一高一低,身体微微前倾,左手执笔。 田队长瞧见这幕后脸色起了变化。 陆南深的目光落在田队长脸上,就是很风轻云淡地问了句,“没错吧?如果不算脚踩茶几的话。” 杭司瞧着这个姿势,一個念头极速地在脑子里闪过。 陆南深也就示意一下,很快就收了动作。年柏宵后知后觉,他之前进了会客区不知道在看什么,听见这头隐约有动静就抻头看了一眼,没看着什么又把脑袋撤回去了。 田队长面容却变得严肃,掏出手机调出张照片。 杭司凑近一看,也是微怔。 是猎豹当时在现场的照片,照片里猎豹的姿势跟陆南深刚刚做出来的还真是一模一样。 丝毫不差地复原。 陆南深没上前看,瞧着田队长的脸色他也大差不差的清楚情况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田队长这次很是重视。 就算是队友,就算有人跟他描述过当时的场景,也不能说这么一丝不差地复原吧? 陆南深脸上无笑,甚至说在瞧见田队长对比照片的行为后,他眼底里凝重的情绪,眉心之间隐隐出现了川字纹。 田队长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这次有刨根问底的架势了。 陆南深这次没顾左右而言他,可也没给他确定的答案,他只是说,“现在有些问题还不能确定,我还在找。” “找什么?” “找线索。” 田队微微皱眉,“你在怀疑什么?” “田队长不是也在怀疑吗?就是因为怀疑,你才允许我能进现场不是吗?年柏宵,你刚刚碰的留声机再开一下。” 陆南深的这句话落下后,田队的神情可以用震惊来表示。 就连杭司也愕然了。 田队长震惊,一来是他发现陆南深远比他认为的要智慧,远胜于他现在的年龄,二来是他的下句话的无缝链接,留声机打开了吗?他压根就没听见。 而杭司想的是,他在跟田队长说话的同时竟能“关注”到年柏宵的一举一动? 好半天年柏宵探出头,不确定地问,“你刚才是在叫我吗?” 套房的厅不小,因为摆放的东西多所以没什么回音,从活动厅到年柏宵所在的会客厅其实隔了挺长的距离,所以年柏宵问这话的时候声音是拔高的。 陆南深没再跟田队长说什么,转身进了会客厅。 整个套房的装修风格是偏传统的,所以会有不少老物件,这其中也不排除些西洋的老玩意儿,比方说他们眼前的这只留声机。 等陆南深进来后,年柏宵就跟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留声机,“我以为是假的,摆件!没想到能用。” 十分清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他这么想也实属正常,不少酒店里摆些老物件不过是为了应景,所以很多都只是能看不能用,有的甚至就直接是个模子。 但这家酒店陈列讲究,连瓶中鲜花都要固定时间换新的,屋中的老物件更是都有年头和历史了。现在想来除了门口的那些兵马俑是仿制的外,其他的老物件都是真的。 老胶片就是放在那的,别说年柏宵了,就连田队长都没认为留声机里能有什么线索。是,当时在排查线索的时候他们是相当仔细了,留声机不是没看过,但老胶片里什么都放不出来,所以田队长也以为坏掉了。 也确实跟坏了没什么两样,留声机的唱针在摩擦唱片的坑纹时发出的是哗哗声响,就像是老旧电视机雪花屏了一样,还时不时传出尖锐的声响。 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坏了。 年柏宵听见耳朵里的也是一片雪花的忙音,跟他刚刚随手打开之后听到的一样,就因为这样他才随手关掉了。 明显的,陆南深却跟他们认为的不一样。 他就让留声机开着,盯着唱针和胶片的运转,一声不吱。 始终就是雪花哗哗声和偶尔的尖锐声。 持续时间不长,连半分钟都不到,之后就再也听不到声音了,像是后面都是空白。 陆南深想了想,又重新放了一遍,这次还是一样听到空白处。 田队着实不理解,问他,“听什么呢?” 陆南深似有思考,没回答田队的话,反倒看向杭司,“感觉到了吗?” 他这么一问,倒是把年柏宵给问愣了,挺好奇问,“什么意思?” 怎么还问杭司了呢? 田队也是一脸懵。 再看杭司,脸色竟发生了变化,虽不是大起大落的情绪,却也是肉眼可见了。她抿唇盯着陆南深,眼神里极其复杂。 看得年柏宵都后脊梁发寒,这眼神瞅着就不大友善啊。 可陆南深始终看着她,似乎她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内。相比她的凝重和严肃,他就显得轻松多了,好像并不觉得这是个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良久后杭司才开口,“是有声音。” 026 鲜衣怒马少年时 的确是有声音,田队长也知道,老旧电视雪花屏的哗哗声嘛。 可瞧着眼前这俩说的应该跟他想的不是一个意思。 年柏宵的反应也是让田队长倍感不解,就见他惊愕地瞅着杭司,问了句,“你也能听见呢?” 听见什么?也吗?这么说…… 田队长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就听陆南深扭头对年柏宵说,“宵帅,帮忙抽张纸过来吧。” 别看年柏宵大多数汉语理解能力都有待提高,但这一句“宵帅”他他听得可明白了,那脸上的笑压根就没想着藏,十分爽快地回了句,没问题,等着。 很快年柏宵就拎了张A4纸过来,陆南深接过后,就着田队的笔还在身边就一并用了。 年柏宵别提多好奇了,凑上前问陆南深,“是不是那种,凶手像鬼一样留声音?” 意思说得别提多晦涩难懂了,然而奇异的是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他想表达的内容。大抵就是想说,凶手利用一种常人听不见的声波留了线索,正常人只能借助相关专业仪器来分析声谱,调节音轨和频率,继而才能听到本来听不到的声音。 陆南深这边已经重新打开留声机了,耳畔又是哗哗的动静,他却面向年柏宵,意外问了句,“你平时朋友多吗?” “当然。”年柏宵连想都没想,对于他来说这个问题简直是可笑,“天底下大江大海都有朋友。” 牛B大发了。 “你想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吧。”陆南深忍笑。 年柏宵微微一愣,“啊,这句话原来这么说啊。” “我的意思是,”陆南深由衷感叹,“能跟你玩得好的人,语言造诣得相当高。” 明褒暗贬。 但说完这话陆南深隐隐后悔,这两天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个人,并不能听懂明褒暗贬。 就见年柏宵得意洋洋,“我这么聪明,交的朋友也当然聪明。” 好吧。 陆南深微微一笑,决定…… 不说话了。 话是不说了,因为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将纸往杭司面前一推,“跟你感受到的节奏一样吗?” 年柏宵闻言低头一看,呵,这小子在跟他说话的时候写了一段谱子?诶,等等……他突然意识到,这是陆南深听到的。 027 要挨多少打才能认得这么多字 这一次田队没有等价交换,要陆南深稍等,他扭头出去打电话了。 房间里只剩他们三个时,年柏宵瞅着陆南深标出来的音谱提出疑问,“为什么是中音谱表呢?” 这个问题不管是杭司还是陆南深都回答不上来,尤其是陆南深,其实他心里的疑问跟年柏宵的一样,是啊,高音谱表和低音谱表都很常见,怎么就偏偏就是中音谱表? “换成简谱试试呢?”杭司提了个建议。 1113|1637|1122|721……【注:其中122分别为高音,带有高音符号的点输入不显示,无奈脸……】 简谱这么看着,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除了,很不好听。 很快田队长进来了。 检验科传来了照片,他将照片拿给他们几个看。 所谓字画,字较多,画为辅助。底画为腊雪红梅,字为小篆,篇幅不大却是很是雅致。字画上有特殊印记的地方被重点标注出来了,均为字。 田队表示说,经鉴定已经排除了是指纹的可能。 所以,这就是对方有意留下的线索了。 陆南深将被印记覆盖的几个字写下来,为了方便,他在写的时候直接化繁为简—— 子,吕、孟、氏、五、春、行、秋、志。 年柏宵吃惊得看着字画上的字,再看看陆南深写下来的字,心叹这么复杂的字他都能翻译呢?他小时候要挨多少打才能认得这么多字啊。 也别说年柏宵了,就连杭司和田队也都没想到他能认小篆认的这么通透。 年柏宵看了看简谱,冷不丁想到,“是不是排列顺序?” “如果这么看的话……”杭司盯着纸上面的字,指了指,“也不用什么排列顺序吧。” 虽然顺序是打乱的,但组合起来挺简单的。 “孟子、吕氏春秋,还有,”杭司略微思考。 陆南深起笔一连,接着她的话,“五行志。” “五行志是什么?”年柏宵好奇问,他只知道孟子和吕氏春秋。 杭司也想起来了,恍悟。又见年柏宵求知若渴的眼神,她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你可以上网去查概念。” 年柏宵先是一愣,然后被噎笑了。 孟子、吕氏春秋、五行志,字画上那么多字偏偏就是这几個,为什么? 显然田队那边没有最新的进展,真论进展的速度还不及这边。 “答案在这三本书里?”杭司质疑。 这种联系有些牵强,但至少是个方向。于是年柏宵问,“你的意思是,音谱是页码?” 如果只是五线谱的话还不清晰明了,可写成简谱就是数字,现在又是孟子又是春秋的,那是不是就能理解成页码或行列指数? 陆南深瞅着一眼年柏宵,他觉得这个人吧中文底子是薄了些,但解题思路是相当可以的。 “页码这个提议我认为可以保留,但针对这三本书吗?”陆南深提出质疑,且不说这三套书能不能对上这些页码,就算对上也是茫茫大海里捞针。 杭司的思维始终在线上,她冷静地说,“既然提到了孟子吕氏,那肯定就跟这方面的内容有关,跟传统方向有关。” 话音落,年柏宵随口了一句,“中国传统词语大集合吗?”他只觉得印记上的那些字挺难认的。 真就是随口。 随口到压根就没过脑子,哪怕去想一想这市面上会不会有这样的书的念头都没有。 不想却提醒了陆南深,他放下纸和笔转身就出去了。其他人见状也不知他要干什么,紧跟其后。 是在卧室区有个博古架。 架子上摆了几件老旧物式,还有只老编的提手花篮,篮子里放了几株晒干的荷花和莲蓬。干花后立着几本书,有《史记》、《梦溪笔谈》、《西京杂记》、《玄怪录》等古书。没有孟子、吕氏春秋那些。 陆南深从架子的最上边拿下来一本书,其他人一看,《古代汉语词典》。 厚厚的一大本。 田队醍醐灌顶,页码,词典! 几人开始按照简谱上的一组数字去翻词典,可让他们失望的是,找出来的字很零散,组成不了完整的意思。 陆南深思量半晌,“我相信思路是对的,但在页码上可能跟我们想得有些出入。” 年柏宵问他,“是不是听错了?” “不会听错。”陆南深十分肯定。 “节奏错了?”年柏宵又问。 “节奏也没错。”这次是陆南深和杭司两个异口同声。 年柏宵拍着胸脯说,“吓死我了。” 这俩人的架势就跟同仇敌忾似的。 田队对于音乐这种事不大懂,所以只能说些行外的话,“既然是用了这几个音符,那总归是这几个数字跑不掉的吧。” 年柏宵道,“那肯定的。” “不一定。”不想,陆南深冷不丁道。 年柏宵没理解,什么不一定?“从do到si记录就是1到7,难道还有8?有9?”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一定要是中音谱表,现在看来对方的玄机可能就在这里。”陆南深指着五线谱上的第三小节,“你看一下高音do和高音re的位置。” 这有什么好看的?“在上加一线和上加二线呗。”年柏宵不以为然,那落在简谱上就是1和2加个点嘛。 陆南深说,“如果只是单纯按照五线谱的位置一路数上去呢?不看音符也抛去简谱数字的限制。” 这……什么意思?什么叫抛去简谱数字的限制? 一时间三人都没懂。 陆南深笑了,转头看向田队,“你懂音乐吗?” 田队摇头,平时顶多就是凑凑热闹听听歌罢了,他唱歌都跑调。 “那你会看谱子吗?尤其是五线谱。”陆南深又问。 田队又摇头,别说五线谱了,他连简谱都看不懂。 陆南深眼底的笑容更炽,“那就好。” 这话说得田队直皱眉,咋个意思?见他不懂就能蒙他吗? “这个谜,或许真正懂音乐的人反倒解不出来。”陆南深看了年柏宵和杭司一眼,意思很明显。将五线谱推到田队面前,用笔标记了一下第三小节的中音do,“田队,劳烦你从标记的位置往上数,数到我手指的这个音符为止。” 他指的是高音do。 田队不明就里,但照着他说的去做,从do数到高音do,于是他就是这么数的—— 1234567……8…… 杭司在这边一怔,年柏宵也愣住了。 陆南深微微一笑,又指着五线谱上的高音re,问田队,“再往上数呢?” “9啊。”田队不假思索。 年柏宵一下就明白了。 杭司也蓦地反应过来,“不是1122,而是1899。”与此同时她的行动力也快,抓过词典按照所想就直接翻到1899页。 028 你到底想干什么 1899页,一个字就赫然在眼前呈现:游。 《古代汉语词典》的设置跟寻常用的字典稍有不同的是,每个字下面的组词都会单独拎出来,再标注出此词语的出处。 其中一组词就出自《吕氏春秋·贵直》—— 无使齐音充人之游。 “这句话中的‘游’,指的是游乐的意思。”杭司轻声说。 第三小节的数字捋顺了之后,几人再折回头看其他页码所指的字就一目了然了。 按照顺序就是第一小节,1113:你,代称,《隋书·五行志》狐截尾中—— 你欲除我我除你。 第二小节,1637,我,代称,《诗经》中云,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最后一小节,721,继字,《孟子·万章下》其后廪人继粟,庖人继肉。 杭司指着最后一个“继”字说,“这里的继,是继续的意思。” 如此一来,对方在留声机中留下来的信息就完整了。 年柏宵照葫芦画瓢,挑眉,“你我游乐继续?”他看向陆南深,“是这个意思?” 陆南深眼里却没有笑意了。 其实第三小节的数字解锁只是“锦上添花”,哪怕真的解不出来凭着已经看到的三个字也拼凑的七七八八了。 执意解开第三节是想着万一信息跟他想的有所出入呢。 可随着“游”字的显示,陆南深知道一切都朝着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发展了。 良久后他轻声说,“‘游乐’这個词也能叫做‘游戏’。” 你我游戏继续。 对方通过这种方式来邀请他,加入游戏。 陆南深的目光落在五线谱上,薄唇抿紧时眼里的光冰冷,似瓦上寒霜。 田队见状问他,“这是什么意思?而且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一时间,整个酒店房间似乎都变得诡异。 良久后陆南深才说,“田队,这不是自杀案,我怀疑猎豹的死跟两年前的案子有关,具体情况你可以去问陈警官,另外,” 他顿了顿。 杭司正好站在他正对面,所以能将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他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虽说明显的隐忍,可修长的手指紧紧扣在留声机上。 他有骇惧,但更多的是愤怒? 杭司觉得自己,或许没看错。 可很快陆南深再开口了,这次的嗓音听着就十分稳定。“想要证实我的判断没错,你们还需要一位法医帮忙。” 田队说,“法医我们有——” “不一样。”陆南深轻声打断田队的话,脸色很郑重,“他能看到别的法医看不到的证据。” “啊?”田队一愣,“你说的是哪位法医?” “陆北辰。” - “我知道陆北辰。” 年柏宵续了杯咖啡,又补上了句,“听我大哥说的。” 陆南深只是嗯了一声,多余的话没接。 年柏宵对陆北辰那个人还是挺好奇的,接着问他,“我听说,他特别特别难请。” 陆南深又嗯了声。 “你刚才打电话给他,他同意了吗?” 陆南深拄着脸,“还没。” “连你的面子也不给他?”年柏宵吃惊。 陆南深换了只手拄脸,“应该,会给。” 年柏宵啧了一声,伸手敲了敲桌子,“你能多说几个字吗?” 倒是成功的让陆南深抬眼看他了,眼皮就那么轻轻一挑,浅浅的褶皱里平添了几分无辜,他说,“不想。” 年柏宵无语,好吧。 从安稳酒店离开后他们三人就回了客栈。 近旅游季的时节了去哪人都多,三人干脆就想讨个清净。 但其实客栈也算不上清净,白天热,到了晚上夜风习习的怪舒服的,客栈里没出去玩的住客要么在茶室里喝茶聊天,要么就在小院子里纳凉,热闹非常。 老板娘正在做夜宵,今天有个姑娘说想吃糖油果子了,央着老板娘做些来。老板娘也是觉着现在住客多,天热又睡不着觉,就应下了。 之前白天忙活着入住和查案的事没留意,等眼下闲下来了陆南深和年柏宵才知道,原来杭司在客栈打着义工的,也就是说她在客栈里帮工,客栈负责她吃住。 这么一瞧老板娘是个善心眼的人,给了杭司一间不错的户型住。 但杭司跟他俩说,“我这个人不喜欢占谁的便宜,所以我平时给客栈干的活也多。” 她择了老树底下,摆了木桌和椅子,离茶室和在小院里纳凉的姑娘们远了些,方便聊天不受打扰。 在茶和咖啡的选择上杭司替他俩做了主,直接煮了咖啡,跟他们说,“你们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还是喝咖啡吧。” 之后补上句,“不过伱们想喝的话我也可以给你们上一套,就是这边的茶贵,只能免费续水。” 陆南深哦了一声,年柏宵拍板决定,上咖啡。 入夜的小院就有了岁月静好的意味。 月儿明,院落各角都燃着蚊香来熏蚊子,是那种传统的盘香,夜风轻轻一吹,清淡的艾草香裹着从厨房里飘出来的炸油味一并在院子里漾开。 陆南深的一通电话是回屋子打的,时间不长,却是足够杭司忙完手头上的工作了。所以他这边通完电话回了小院坐好,杭司后脚也坐下了,大手一挥跟他们说,“咖啡随便喝,我请你们。” 年柏宵心善,连连摆手,怎么能让姑娘家请客呢? 杭司说,“没事,咖啡便宜。” 好吧,理是这个理,但怎么听着有点怪呢? 陆南深在那边忍不住轻笑,喝了口咖啡,味道还真是不错。 见他眉间染笑,杭司多少也放心。之前他在酒店里的神情太凝重了,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沧桑和悲凉,杭司一颗心总是莫名七上八下的。 刚要谈正事,老板娘做的糖油果子好了。 杭司示意他们稍等片刻,起身去了厨房,将做好的果子分给住客们。 年柏宵等着听陆南深的分析呢,就催促他快点说,岂料陆南深朝着厨房的方向一抬下巴,“等人。” 闻言这话年柏宵惊讶,“你要拉她入局?” 陆南深偏头看他,汉语表达越来越清晰了。他端起咖啡杯慢悠悠喝着咖啡,回了句,“漂亮小姐姐不是说了吗,要咱们等她。” 年柏宵狐疑盯着他,总觉得他的目的绝对没这么单纯。“你到底想干什么?” 029 就是两年前的魂颂案吧 结果自然,是没问出来什么。 再之后年柏宵不管问什么,陆南深都是要么一个字要么两个字的往外蹦。他要么就是一点点喝着咖啡不知道在想什么,要么就是拄着脸看着杭司,她的身影到哪他的目光就跟到哪。 年柏宵见状不动声色笑了笑,一清嗓子说,“我听过一句话。” 见陆南深也没有理他的打算他也没气恼,接着说,“陆门儿郎不喜女色,洁身自好为重。” 这话在商圈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在众多富家子弟贵公子都时不时传出绯闻的今天,从没见陆家人因为权色丑闻被挂上热搜过。 当时年柏宵还跟他大哥年柏彦说过,你就输在控制不了情欲上,虽然你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情人吧,但毕竟之前有过无爱之性那也算是污点,跟陆家儿郎一比就没那么纯情了。 年柏彦闻言后送了一句话给他:哪儿凉快上哪儿待着去。 于是,他就去一门心思赛车了。 他说错了吗?根本就没错。 看看人家陆家贵公子,尤其是眼前这只纯情得跟个小绵羊似的。 但真实情况呢? 这人吧,就怕相处。 相处时间长了滤镜也就碎了,年柏宵绝对相信陆南深是个挂着面具生活的人。 陆南深又是嗯了一声。 年柏宵就等着接话呢,将椅子往他身边挪了挪,笑问,“你不近女色也吗?” 陆南深原本瞅着厨房里杭司的身影呢,耳边的声音既突兀又不怀好意的,他蓦地转脸,差点贴上年柏宵一张神采奕奕却明显等着看八卦的脸。 还真是,吓人呢。 陆南深伸手覆上他的脸,轻轻一推,年柏宵的脸就顺势被推开了。他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回了年柏宵—— “我跟他们不一样。” “嗯?” “我特别好女色。”陆南深说着起身走了。 那边杭司正好端着满满一盆的糖油果子出了厨房,她娇小,盆大多少挡了脚下的视线,踩上个雨花石差点一趔趄,下一秒整個人就被人稳稳扶住,手上的盆就顺势被接了过去。 抬眼一看,是陆南深。 “不用,我自己来。”杭司觉得他怎么着都是客人。 陆南深低垂着脸,就看着盆子里的糖油果子,但明显不是嘴馋。杭司见他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十分不解,问他怎么了。 他仍旧低着头,说,“帮你,你就能早点忙完。” 杭司一怔,“……也不用,不是什么很重的活。”又看了大树下的年柏宵一眼,他往这边看呢,百无聊赖的。 “你不用陪你朋友?” “不想陪。” 杭司听了这话更是不解。 陆南深凑近她,“他那个人,”他顿了顿,微微压脸,含着笑嗓,“觊觎我的美色。” 杭司:……呃。 视线就控制不住往年柏宵那边又过去了。 院子里不少年轻的小姑娘,但年柏宵目不斜视,他就一手托腮一手端着咖啡杯,时不时喝上几口,全程的视线都是落过来的。 落在……陆南深的身上。 杭司再看陆南深。 眼前这张脸着实是好看得紧,确实是一张可吸女又吸男的撕漫脸。笑时如清泉过目,微微敛眸时就让人心生怜惜。纯真无辜是他,深沉严肃是他,如果真摆出受了委屈的模样,还真有股子支离破碎感。 杭司心说,他的感觉跟乔渊差了十万八千里,越接触就越是知道两人的区别。 果真是能放下心防了。 她微微一笑,“怪你长得好看,不过你也不吃亏,他也挺帅的。” 陆南深端着大盆跟在她身边,追问,“他帅还是我帅?” 杭司笑。 这是男人的好胜心吗?有什么可比的? 另一头,年柏宵没长陆南深那么敏锐的耳朵,自然听不到陆南深跟杭司的聊天内容,就眼瞧着陆南深帮着杭司分糖油果子,几番想上前帮忙都忍下了。 他总有种预感,陆南深那小子口中的“好色”似乎不是句搪塞的话。 很快杭司也就忙完了,本来就是分油果子的一点小活,陆南深帮着分果子的时候,茶室内外的女孩子们又活跃了。 其中主张吃糖油果子的小姐姐还趁机摸了一下陆南深的手,等他走了之后小姐姐别提多激动了,跟同伴小声说,“好奶好乖啊他,帅气小哥哥的手也好好摸啊,特别有骨感,就是那种很有力量很有安全感的感觉呢。” 将盆送回厨房的时候陆南深就势洗了手,杭司瞧见直笑。 他轻声说,“被占了便宜,真是不舒服啊。” 杭司一时间又想笑又心生怜惜的。 等再回大树底下的时候,年柏宵都一整杯咖啡进肚了,他伸了个懒腰,“陆南深,你再不回来我快睡着了。” 杭司在旁听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陆南深刚才那句话的影响,总之,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好在年柏宵也没继续说些肉麻的话,言归正传了。他问陆南深,如果留声机里的线索就是凶手留的,那他是给谁留的?什么游戏? 陆南深沉默半晌,说,“是给我。” 年柏宵惊愕,“你?” “凶手笃定了我一定会对猎豹的死起疑,也算准了我一定能听到留声机里的线索。”陆南深的面色又渐渐恢复凝重,跟在酒店的时候一样。 年柏宵更是一头雾水了,“什么意思?” 杭司在旁却是没惊没讶的,别看她年龄小,可遇事时情绪相当稳定,再或者她是因为有着极为清晰的思路。 于是她给他俩分别满了些咖啡,声音虽轻,却一针见血,“就是两年前的魂颂案吧?” 陆南深扭头看她。 年柏宵跟听天书似的,什么案? “从一开始你没阻止我跟着去酒店,其实就是不怕我知道了。”杭司整个人都不紧不慢的,连喝咖啡的动作都不疾不徐,可下句话说出来就更是成竹在胸。 “对吧,陆小公子?” 陆南深闻言,忽地笑了。 这么一笑倒是缓了刚刚两眉间的凝重,就跟融化的冰层,涓涓流淌着的是清澈甘甜的山泉水。 “伱全都知道了?” 杭司嗯了一声,“之前是听着你的名字觉得耳熟,有心想查的话倒是不难。”她抬眼,与他目光相对—— “怎么描述你呢?极具盛誉的指挥家,年纪轻轻就创建了自己的交响乐团,可惜倒霉命,两年前的那场大火不但毁了你的乐团,还连带的毁了你的心气,从此一个天才音乐家就此陨落了。” 030 死亡之曲 如果细数近年来哪个交响乐团最火,当属di 但只是惊鸿一瞥就足以让大家肯定他的颜值,所以有人开玩笑说,许是长得太帅了,怕大家的心思不在曲目的欣赏上。 事实如此,不少跟陆门小公子有过交集的同学都会说,陆南深那個人是神颜长相,又极具教养,身上没半点富家公子的蛮横劲,他唯独有的傲气就都尽在音乐造诣上了。 然而有知情人说,d先生戴口罩上台不是因为颜值,而是他……社恐。 别看他狂他傲,在音乐上他不服任何人,可实际生活中他不喜欢跟太多人接触,社交范围小得很。 不过没关系,但凡能人都有怪癖,如此一来大家就更喜欢了。 当然也有不喜欢他的,甚至是否定他才华的。 炮口就朝向魂颂。 贬其作品,踩其人,更甚者说魂颂是地狱之曲,之所以能惑倒众生是因为沾了亡灵们的怨恨和血泪。 又扬言,魂颂绝不能再演奏,否则将会遭到灭顶之灾。 无稽之谈。 没任何人相信,包括d先生。 他放出豪言,魂颂将会继续演奏,不信邪佞之说。 那一场演出可谓是万人空巷了,大家早早就抢好了入场券,创造了演奏史上观演人数最高值。 然而就在临近演出之前,一场罕见大火烧了休息室,乐团中的首席大提琴手和小提琴手惨遭杀害,死相骇然。 自那以后,首席指挥家d先生神隐,魂颂绝迹。 世人健忘,时间一长那场大火就成了过往云烟,而曾经到过现场的听众再提起魂颂也会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哦,那个死亡之曲啊…… 从神曲到死亡之曲,云泥之别。 一朝成为被人信奉的神,一朝又成为令人惊惧的魔。 没人知道d先生的下落,而曾经的魂颂案也渐渐被时间尘封。 这件事被杭司知晓倒也不难,再被遗忘的往事,即使不存在于世人的记忆里也会留在网络里,只要她有心去查。 杭司说这番话的时候很肯定,肯定到她清楚知道陆南深不会否认。 “揭人过去是很伤人,但我想既然你主动提到两年前的案子那就说明你始终有心结在的,你不怕掀开结痂再去面临血淋漓的过往,因为你很清楚,”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迎上他的视线,“魂颂案,重现了。” 陆南深静静听她说完,这期间他的眼波有微微的震动,但很快就趋于平静。他没否认杭司的说辞,轻声说,“没错,两年前d乐团确实发生了重大火灾,两名首席死相很诡异,像极了现在的猎豹,不同的只是缺少了一场大火。” 年柏宵可谓是听足了“八卦”,甚至说他听得惊心动魄的。 他知道陆南深有自己的乐团,也知道他是指挥家,更知道他挺有成就的,可再多就不知道了,包括乐团着火一事。 “你后来没消息一直,就是因为那场大火?” 陆南深微微点头。 杭司说得对,那场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他的乐团,还有他的心气,甚至是他的傲骨。 “你很自责吧?”杭司虽说是问句,但语气上十分肯定,“所以其实这两年你一直在找凶手的线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知道了凶手的蛛丝马迹才会出现在这里,不顾安危进到死亡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年柏宵虽说心大,但对于陆南深执意进到死亡谷的事其实始终抱有质疑,闻言杭司的这番话突然就明白了,扭头看他,“你进死亡谷到底找什么?” 031 这小姑娘试过他 关于这件事年柏宵问过他两次。 一次陆南深说瞎猫碰死耗子误打误撞进了死亡谷,但这次他跟他们说,“找一种兽骨。” “什么兽骨?”年柏宵没理解。 主要是在死亡谷当日他醒来并没发现他俩的踪迹,最初以为他俩起去勘查地形了,现在越想越不对。 陆南深想了想扭头看杭司,眼神很耐人琢磨。 年柏宵不明就里也看向杭司。 杭司最初只是认真倾听,毕竟她虽然查到一些事,但关于眼前这位一手创建d乐团又神隐的天才指挥家身上还有不少秘密,而这些秘密也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可一瞧陆南深看着自己,眼神别有深意,她立刻就明白了。 “貘,对吧?而且你已经得手了。” 陆南深瞳仁深处有隐隐的光亮闪耀,“你能猜到是貘我不惊讶,至于我已经得手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了貘的头,有伤口,锋利的刀伤。”杭司干脆利落地说。 怪不得当时他跟她借刀,什么用来防身? “你就是从那时候怀疑我的?”陆南深又问。 杭司没瞒,“不,从你在山洞里出现的时候。” 她盯着他的脸,夜色里树影下,男子俊颜被枝杈间的彩灯光亮刻画深邃,干净禁欲,可又因他背负秘密而平添了几分神秘感。 “通往山洞的小路复杂逼仄甚至很隐蔽,误打误撞找到山洞的可能性极低,所以很大可能你是一路跟着我,但又不会跟得太近。”她一字一句说,“至少不会在我的视力范围内,足以说明你的听觉了得,而在之后我试过你,我想你也发现了。” 陆南深轻笑,“是。” 这小姑娘试过他,闹市之中嘈杂纷乱,她就轻轻那么一声他就听到了,他下意识问她怎么了的瞬间才意识到这点。 他不是没遇见过聪明的姑娘,甚至比她老奸巨猾的都有,可这个小姑娘很不同。 她很冷静,又将这股子聪明劲深藏在不动声色的情绪里,就成了智慧。 再想到她孤身闯死亡谷对付貘兽干脆利索的飒爽劲,用“有勇有谋”来形容她就再贴切不过了。 杭司见他承认,视线不经意滑过他t恤衫。这是他回客栈后新换的t,很简单清爽的款式,胸口有个盾牌式样的小兜。 之前间他将一对耳机塞进了小兜里,现在也就明白他戴着耳机不是在听音乐了。 “貘骨用来做什么?”杭司接着问。 陆南深想了想,“就是你用的那枚骨哨。” 这下杭司是真没预料到,一愣。 年柏宵完全能跟上他俩的思路,“骨哨里有什么秘密?”然后又反应过来,“你用她的就ok啊。” 何必把人家貘兽的骨头给剜出来? 杭司也挺想知道,就一个骨哨而已不是?顶多特殊点,当然,在他手里是变得特殊点。 “当年大火之后,首席小提琴手和大提琴手的尸体是在午夜之后才被发现,发现的时候是被吊在了舞台中央。 年柏宵愕然。 杭司很快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当时在大火里并没发现两位乐手?” 陆南深点头。 “吊在舞台中央?”年柏宵想了想又问,“跟猎豹那样吗?” 算不上是一模一样,可大致相同。 当年那场大火的起点在休息室的杂物间,是一下子炸开,紧跟着火舌起来势汹汹。乐手们都在做最后的调整,火灾发生前十分钟乐手们刚排练完,而在那次的排练中陆南深表现出尤为有过的严苛。 d乐团有固定的排练时间,尤其是演奏会之前会有足够的预演。但那天陆南深加了一场排练,目的是要求魂颂必须要完美呈现,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瑕疵。 可能是高强度的排练和演出压力,小提琴和大提琴和声部分总是令陆南深不满意,他便勒令一遍遍和。 最后首席小提琴乐手不高兴了,趁着去洗手间的功夫跟同伴抱怨说,所有乐团的人都听不出和声有问题,总不能要求所有人的耳朵都跟陆南深一样吧? 连专业乐手都听不出有瑕疵,那听众更听不出来了。 同伴感叹,别说大小提琴和声了,所有乐器和声里哪怕其中有一个乐手进拍子慢了,哪怕只慢那么一点点都能被他听出来,然后一顿呵斥。 没错。 外界只知道d先生才华横溢,可殊不知他在面对音乐时候的那份偏执和苛刻有多叫人不寒而栗,但没辙,他太有天赋了,让大家一方面怕他,又一方面敬他。 当然,大提琴手也挺委屈的,除了和声部分外,他只是在拉do的音时稍稍缓了一个手劲就被陆南深听出来了。 乐团大提琴手共有五人,把他给听出来了。 陆南深当时冷冷问他,“首席吗?伱拉成这样配得上这两個字吗?” 可以这么说,d乐团的数十位乐手没有不被陆南深点名批评过的。 火灾发生之前,大提琴也跟聊得来的同伴发牢骚,“老子摸琴的时候他还没投胎呢!拽什么拽?” 同伴宽慰,“没办法,咱们能进到d乐团有多不容易,外面有多少想进还进不来的呢。” 火灾刚起之前不是所有的乐手都反应过来的,很多人在闭眼休息,甚至有的人睡得很熟,大家太累了,想在演出前保持最好的精力和体力。 火势起时,乐手们第一反应是抢救自己的乐器,后来见情况不对劲才拔腿逃命。 但休息室的门竟被锁上了! 有人刻意为之。 后来虽说房门很快就被撞开,但也就那么短短的时间内大家伤得伤,失踪的失踪,可见火势窜得之快。 大部分是被呛了嗓子,也有被火燎到的,好在没性命之忧。 失踪的就是两位首席大小提琴手。 “等等。”杭司提出质疑,很是敏感,“休息室着着火的时候你不在?” 陆南深敛眸,浅浅褶皱压了心头的阴鸷和过往楚痛。他说,“对,我不在,当我知道休息室着火的时候乐手们都已经伤的伤逃的逃了。” 所以,当大小提琴手大半夜被发现时,大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两位乐手是不是受不了d先生的高压而选择了自杀? 032 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呢 首席大小提琴手,那都是在国际上拿奖拿到手软的人,能成为d乐团的成员并且做到首席,势必也是极有音乐天赋。 有才华的人势必敏感。 再加上发现尸体的地方没有打斗的痕迹。 所以大家就给出了一个大概的猜测轨迹—— 两位首席不满d先生,继而怨恨起了整个乐团,提前在休息室的杂物房里放好了爆炸桶,又灌满了汽油,火势一起又死死封住了休息室的门。 打算鱼死网破。 别问什么逻辑。 就连音乐厅里的人都在私下小声叨叨,从事艺术的人有着不同寻常的脑回路,如果有必要,他们会为艺术献身。 可警方不能不讲究逻辑。 蓄意纵火的痕迹,尸体的异常等等疑点众多,排除自杀。 年柏宵听到这觉得后脊梁挺凉,扭头一瞧,可不凉吗?老板娘许是怕坐在院落的客人们热,将户外大风扇给打开了。 呼呼的,直往他脖颈子里灌。 可真正让他觉得发凉的是陆南深提到的“尸体异常”这四个字。 “怎么……异常呢?” 是啊,怎么个异常法呢?杭司也挺想知道。 陆南深语气渐渐沉淡下来,面色一旦收了笑就疏离清冷了不少。 少许他说,“是烧焦的两具尸体,被人摆成扯线木偶的模样悬在舞台上。”他顿了顿,看向他俩,“那种情况下根本不会是自杀,舞台也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一场大火,无端没了两位首席。 发现尸体的是音乐厅的负责人。 大火被扑灭后,警方就开始了介入调查。现场侦查能搜到的信息很杂,有用的线索却是很少,所有跟乐团有关的人包括陆南深和音乐厅的负责人都要接受调查。 但其实负责人能知道的事少之又少,恰好着火的时候他在赌场赌钱呢,所以给警方提供的线索也是有限。 那天他从警局出来挺晚的了,想着音乐厅出这档子事也是糟心,还要面对平息舆论和重新装修等问题,辗转反侧又回了音乐厅。 以往音乐厅都恨不得能热闹到后半夜呢,但那晚整个音乐厅就像是被兽吞了似的安静,安静的让他恐慌。 于是借着幽暗不明的光他就看见了两個影子,像是飘飘忽忽地荡在舞台中央。负责人吓得半扇身子都快瘫了,好不容易拾回意识打了电话命人开了舞台灯。 等这一看清楚,剩下那半扇身子也吓瘫了。 两具被焚烧得黑乎乎的尸体,四肢系着极细的绳子,横七竖八的,主绳是威亚承了尸体全部的重量。 两人的脚下躺着一把小提琴和一把大提琴。 警方再次出动。 大小提琴手尸体悬于舞台中央这件事也被传得沸沸扬扬,所以不知情者才把逼死自己乐手的帽子扣在了d先生的头上。 可随着调查的深入,警方排除了乐手自杀的可能,判定为他杀,但现场几乎找不到凶手的痕迹,此案就成了悬案,因此一度成为国际上关注的焦点。 “虽然死相诡异,但在找不到凶手痕迹的情况下怎么判定他杀?就不能只是有人将烧焦的尸体挂上去的?”杭司的想法十分谨慎,可这话明明是要问陆南深的,脱口出来后就一怔,蓦地看向陆南深。 与此同时年柏宵也想到了,意外的跟杭司来了个异口同声—— “是你!” “你发现的!” 而这次年柏宵的脑子转得更快,又补上了句,“跟骨哨有关?” 杭司随即也反应过来。 陆南深刚想说什么就止住了,抬眼看着他俩。 看着看着竟是心生异样。 眼前这两人,一个是不打不相识同时都活在彼此的传说里又擦肩而过的大男孩,一个是刚刚相识却算是有了生死交情的小姑娘。好像在过往的人生里陆南深都没这么…… 他仔细去想合适的形容词,最后总结出一句:都没这么交友随便却又想以诚相待。 明明都尚算是陌生人,可又能彼此心意相通。 这是很微妙的感觉。 年柏宵见陆南深话说到一半不说了,两只眼睛直勾勾瞅着这边,心里还纳闷呢,怎么了这是? 传说中的被人点穴了? “嘿。”年柏宵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长得是帅,但是,你要收敛。” 杭司拄着脸腹诽:两个帅哥总是待在一起又同住一间房的,会不会住着住着真能产生感情呢? 但这感情能不能是爱情不清楚,暧昧些的说不准会有。 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呢。 陆南深脑子里想的都恨不得是义薄云天,闻言年柏宵的话后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后生生被气笑了,反将一军,“我自己照镜子不行吗?” 年柏宵刚想反击,杭司伸手,食指微曲叩叩叩在桌上敲了三声作为提醒,“说正事,腐文化夜深人静了再聊。” 还有句话她觉得关系还不到那份上也不方便说,其实她是想跟年柏宵说,陆南深是个音乐天才,天才嘛,其实在人情心智上可能就会弱一些,你别总欺负他,尤其是看他长得帅总想着占点便宜之类。 陆南深聊回正题。 确实是跟骨哨有关,正是因为有了这条线索,他才更加肯定放火、杀人以及吊尸体的都是一人所为。 但这条线索是早就出现的了。 也就是说,凶手先给了线索,之后案件发生。 年柏宵想到了关键,一拍陆南深的肩膀。手劲不小,陆南深就当着杭司的面肩头一栽,皱了皱眉。 看得杭司也觉得疼。 “你说着火的时候你不在。”年柏宵一针见血。 虽然表达得不完整,可恰恰就这么一句就抓住了关键。 陆南深抬手揉着肩膀,嗯了一声。 “我觉得……”杭司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你以后拍他的时候轻点吧,你是赛车手,手劲有时候过了都不知道。” 年柏宵的嘴巴张了又合的,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回过味来才明白杭司说什么,扭头一看陆南深,这厮还在那揉肩膀呢。 靠,至于吗? “很疼吗?你认为我用了手劲吗?”年柏宵问他。 可问完就后悔了。 他隐约觉得这话问了就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果不其然,就听陆南深轻声说,“是挺疼,不过不怪你,杭司说得对,你的职业摆在那呢,手劲有时候大了也不知道。” 033 歃血哨 年柏宵就莫名地觉着这种感觉不陌生。 就是,陆南深在说这番话所带给他的感觉,但具体怎么形容呢?年柏宵一时间词穷还描述不出来。 直到对上杭司那副“看吧,我就说你手劲大了”的眼神后,年柏宵就一下想起了那个词:绿茶。 他不悦地瞥了一眼陆南深,可真是能装到家了。 “貘兽都宰了。”年柏宵敲了敲桌子。 一针见血有提醒的意思,提醒杭司别被陆绿茶的“无辜”给骗了,也提醒陆南深别装得那么羸弱娇柔,他可不信。 陆南深的情绪别提多稳定了,一手托脸,告知,“它的死跟我无关,是它自己撞死的,我顶多就是就地取材。” 年柏宵微微眯眼,自己撞死的?他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那种貘兽他又不是没接触过,虽说身躯庞大吧,但行动敏捷,自己撞死的吗?呵。 杭司理解不了年柏宵的“委屈”,这件事说过了也就翻篇了。她切回了正题,但也跟年柏宵刚刚抓住的关键一样,她更是想到下了最关键的一点—— “着火之前你之所以不在休息室,是不是跟凶手提前放出的线索有关?” 陆南深嘴角的弧度微微收了收,他坐起来靠着椅背,脊梁骨的流线都略显紧绷。 是,就因为他提前得到了线索。 但当时陆南深并不知道那是凶手放出来的线索。 还是在排练之后,大家都回了休息室,陆南深却“得”到了一个礼物。 精致的小礼盒,白底,扎了个十分扎眼的红色蝴蝶结。 最开始他也没当回事,但等他打开盒子,看见里面的u盘时他就隐约意识到事情的诡异。 u盘里什么都没有,这是后来警方将u盘拿到手后得出的结论。 但在此之前,陆南深听到了。 他听到了一阵骨哨声。 幽幽的,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声音似的。 肯定是枚哨子,关于这点陆南深深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声音从什么东西里发出来的,或者是如何产生的他自小到大的判断都没出过错。 可说它是哨声,那声音很明显又不是寻常听到的。 一种特殊材质的哨子。 “确切说是一种特殊动物骨头制作的哨子。”陆南深轻声强调。 当然,哨子的特殊性还不止如此。 “对方吹了七个小节的曲子。”陆南深顿了顿,然后补充,“是魂颂的其中一段。” 以骨哨吹了一小截魂颂,其中一个半音的音调有所不同,因此那一小截的曲子就有了别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呢? 陆南深每每想起骨哨里吹出来的那截曲子都会觉得很不舒服。 跟对方擅自修改曲调没关系,就恰恰是那個类似半音的音,让这股子不舒服感从心底滋生,又成了萋草般肆意窜长。 曾经有人是这么评价陆南深一手创作的魂颂—— 见天地知敬畏,见众生懂怜悯,见自己明归途,人生三见都尽在如此了。 是来自天地洪荒中最有力量的声音。 这也是魂颂乐章的由来。 魂颂公分三个大乐章,主旨恰恰就是天地、众生和自己。 可凶手用那一小截被修改过的曲调告诉了陆南深,魂颂缺了一样东西。 缺了罪恶和血腥。 只有见罪恶才能开出最绚烂的花,只有血腥里才能滋长出曼陀罗。 想要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首先就要见黑暗见罪恶见血腥。 这就是陆南深倍感不舒服的原因。 让他想到了阴藏在暗道里的老鼠,肮脏又野蛮生长。 不是他的魂颂。 他排斥这样的魂颂。 在听完那曲子后陆南深就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对方的声音是经过处理的,就跟被篡改的那个音调一样叫人莫名的不舒服。 你不觉得魂颂只有沾了血才有灵魂吗? …… 杭司听到这儿后脊梁都跟着凉了,公然挑衅啊。 陆南深的眼神里暗沉沉的,似拨不开的霾,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他说,“那句话的每个字我都记得。” 沾了血的魂颂。 所以用那种特殊骨质材料制成的哨子吹出来才有了阴沉之气。 凶手前后两句话。 最后那句就是—— 游戏开始喽。 当陆南深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休息室已起了大火,熊熊而来烈烈而生,他为之骄傲的乐团,他的那些将魂颂演奏到极致的乐手们在那场大火里痛苦呻吟、奋力挣扎,像是置身无间地狱不能逃脱。 以至于直到现在,陆南深的心也留在了无间地狱,从没解脱过。 后来警方查了那个u盘,自然是什么线索都没有了。 不是他们听不到,而是在里面的内容播放后设置了自动销毁,可真是什么证据都没留下。 但是那截被篡改的曲子,每个音符都留在陆南深的脑子里。 “就改了一个音吗?”杭司不解地问。 陆南深,“对,就一个音。” 杭司愕然,一部庞大的交响乐曲章,仅仅因为一个音就改变了其气质,这着实叫人惊叹。 年柏宵挺好奇,“改成什么音了?” 杭司也挺想知道。 岂料陆南深摇头,“复刻不出来。” 这话说得让年柏宵和杭司都面面相觑,年柏宵挑眉,“你是音乐天才!” 换言之,还能有你复刻不出来的音符? “这两年我试过所有的乐器和非乐器,只要能出声的东西我都试过,但那个音符就是任何乐器都复刻不出来的。” 他也做过不少骨哨,同样的,无济于事。 甚至说这两年他找到的骨哨吹出来的声音就只是哨子声,很尖锐响亮,很寻常的声音。 杭司听到这儿敛眸想了想,让他们先等一下,她起身回了屋。再出来时手里就多了那把骨哨,搁置桌上,问陆南深,“这枚骨哨你之前也吹过了,是它吗?” “不是,但很接近。”陆南深拿过桌上的骨哨,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两眉之间微微蹙起。 这样的一个陆南深,都美得跟画中仙似的。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这哨子的情况吗?” 杭司觉得,他的眼神柔和得就跟鸽子一样。 还是寺庙里下的那种鸽子,眼神纯粹又纯净的,不染丝毫世间浮尘。就这么一个人能惹上谁呢?谁又能那么狠心去伤害如此纯粹的大男孩? 她轻轻点头,说它实际上是一种祭器。 “之前没详细说是怕吓着你。”陆南深将骨哨推到她面前,手指覆在上面,“它的前身应该就是歃血哨,被改动的那个音符就只有真正的歃血哨才能吹出来。” 034 你姐永远是你姐 换言之,杭司手里的这只骨哨并非真正的歃血哨,虽然它吹出来的声音区别于其他哨子。 乐手死的死伤的伤,好好的乐团分崩离析,凶手的肆意挑衅,使得陆南深这两年像是废人一样的活着。每每午夜梦回他都能想到那场大火,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梦见死去的乐手。 他们在质问他,是你一手创立了乐团,你是乐团的主心骨,可为什么凶手还在逍遥法外? 陆南深像是钻进了牛角尖,将自己一点点逼进了绝路。凶手作案手段周密且残忍,又能将线索掩埋的毫无痕迹,所以陆南深挖空了心思都在寻找跟凶手有关的痕迹。 可在魂颂案后凶手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没再继续犯案,案情一度陷入泥潭。 曲子和骨哨的声音都刻在陆南深的脑子里,这也是魂颂案唯一的线索了。 他寻遍了哨子,天南地北的国内国外的,直到他听说了一件事。 有关歃血哨的传说。 还是陆南深在北欧的时候听人讲过的。 魂颂一案几乎是耗尽了陆南深的所有心力,他像个活死人似的活着,能支撑他继续下去的动力就是找到凶手。他把自己扔在了距离北极圈只有1300千米的城市,挪威的朗伊尔城,那里冰冷孤寂,整个十二月都陷于黑暗之中。 他与冰雪为伴,然后会去一家酒吧喝酒。 那里有一支乐队,唱着无足轻重的歌,但实际上大多数都是曲子。在北欧这座安静孤冷的城里,太过热闹的曲调反倒叫人厌烦。 直到那天键盘手吹了个哨子。 那哨子幽幽的声响猛地刺激到了陆南深。 于是,伴着酒吧壁炉里噼里啪啦柴火声,那個键盘手给陆南深普及了那枚哨子的来源。 首先一定要是骨哨,这是基本。 其次,制作哨子的骨一定要是野生的、大型动物的骨,骨龄要超过一定年限的才行。 那位键盘手是个华裔,见陆南深会说汉语,在描述哨子的时候也是使用汉语。他重重强调,“就是老祖宗常常提到的龙骨。” 满足了这些条件,骨哨吹出来的声音才会很不一样。 那一刻陆南深才知道一枚小小的哨子竟大有乾坤,而之所以能区别其他哨子的声音,关键就是在于制作哨子的时候内部骨壁上打了孔。 有孔就会聚集气流,气流与骨孔就会形成声音,又因为骨头的材质收敛声音,这才使得吹出来的声音不像其他哨子似的那么尖锐刺耳。 键盘手还告诉他哨子的来源。 其实就是脱骨于歃血哨,那是一种更古老更原始的哨子,从诞生之日起就是用来祭祀的。 早年的祭祀都以活物为主,哨子一响,祭祀开始,于是活物血流成河。 这就是歃血哨名字的来源。 陆南深试过键盘手的哨子,发出的声音确实吻合,但那个独特的半音还是发不出来。 键盘手表示,他这枚哨子虽说也被叫做歃血哨,可是跟最原始的歃血哨还是有区别的。传说最原始的歃血哨吹出来的曲调很独特,也只有那种独特的音符才能代表血腥和信仰,也只有那个独特的音才能演绎出原始祭祀文化的精髓。 那要追述到很早很早的祭祀文化了,随着历史的推进和社会的发展,祭祀文化越来越被人淡泊,哪怕有些族落或地区还保有祭祀文化,基本上也都是精简过的,所用的祭祀器具也在一点点简化。 就例如歃血哨,现如今哪怕是祭祀也基本上见不到这东西了,因为会制作哨子的手艺人少了。 都别说是枚小众化只用在祭祀上的哨子了,就拿现如今大众使用的乐器,真正手工的都成了少而金贵的了。 能不能复原最原始的歃血哨? 当时陆南深之所以这么问,是出于他对声音的敏感,他隐隐觉得最原始的歃血哨才是关键。 可键盘手知道的也就那么多了,他道,别说最原始的歃血哨了,就单说歃血哨这个名字现在都没几人听过了。 他手里的哨子还是在古董市场里淘来的,之所以知道哨子的事那也是听卖家说的,后来他觉得这玩意能做乐器,就买来玩了。 陆南深问及那个古董市场,键盘手说不在国外,是他在出国前淘的,卖家倒是专门倒手旧物的,博学多才,或许卖家知道的更多。 键盘手挺热情,将卖家的联系方式给了陆南深,键盘手说卖家挺能侃大山的,大家都聊得来所以加了联系方式。就是有一点,那哥们儿经常去山里收东西,电话十次有九次打不通。 也恰好国内发生了一起案子,案件负责人陈叶洲当年也审理了魂颂案,并且始终因为案件搁浅而郁郁寡欢。 他联系了陆南深,跟他说某酒吧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对方作案手法跟魂颂案主犯很像。 “贝斯手被害,死相很惨……”陆南深回忆当时看到的案发现场照片,刚要继续说一下又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杭司。 年柏宵正听着上头呢,见陆南深不说了,还盯着杭司看,一时间挺不解。 倒是杭司明白了他这个眼神,干脆利落说,“你直接说没事,我不忌讳。” 年柏宵悟了,伸手敲敲桌子,说了句十分地道又很江湖的话,“你姐永远是你姐,快说吧。” 杭司托腮,懒洋洋地表示,这句话说得不错。 倒是陆南深呵笑一声,显然并不认同年柏宵的这句话。 但也没跟他拌嘴,继续说回案子。 虽然杭司表示说直说无妨,但陆南深也没过多渲染死者的惨状,就说被发现时是被锁在休息室里的,手脚都被铐住。 身上淋了汽油,烧得面目全非。 又是一起休息室纵火杀人案,乍一看与魂颂案确实很相似。 杭一听陆南深这么总结,心里就明镜了,“凶手不是同一个人?” 陆南深点头。 酒吧杀人案的主犯明显是在效仿魂颂案,却只模仿了皮毛,因为陆南深提前接到凶手给出的线索这件事,就只有陆南深和陈叶洲知道。 当时陈叶洲截取了酒吧的一段监控,也就是案发前后时间段内的监控,奈何监控资料损伤严重,陈叶洲找了他帮忙。 几乎没什么难度,藏在黑屏里的那些声音在陆南深的耳朵里却是清晰可见,包括凶手的行动轨迹。 太清晰了,清晰到凶手能被分分钟捕获到。 035 天,好可爱 其实当陆南深听到那段监控的声音资料后就明白不是同一人所为,魂颂案的C君不会留下那么清晰和简单的痕迹。 所以出了警局后他在雪地里走了很久很久,只记得当时的雪越下越大,他却丝毫不觉得冷,好像心里更冷似的。 也不知道那天是什么节日,远远近近的都放了烟火。头顶炸开绚烂时,他仰头去看,有一瞬就突然又想到了那场大火。 酒吧案很快就破了,陈叶洲打来电话跟他说,我知道魂颂案是你心里的结,同样也是我的,你放心,案子我会继续查下去。 “C君?”年柏宵不解,“凶手?” 陆南深点头。 两年前他收到的那枚精致的小礼盒上印了两个字:C君。 最开始陆南深以为是送给C君的,一度以为是送错人了,可后来才知道,那是凶手给自己的代称。 杭司思量少许,冷不丁就想起了关键,蓦地看向陆南深,“那个中音谱表……” 就这几个字,却是一语中的。 就见陆南深肯定了她的想法,“没错,凶手已经在谱表上自报家门了。” “什么意思?”年柏宵一时间没跟上他俩的节奏。 陆南深这次做了善人,没怼他,就是轻声说了关键词,“中音谱号。” 年柏宵是亲眼看着陆南深当时写下中音曲谱的,而且本身他也爱音乐,所以陆南深这一点拨,他就立马明白了。 刚想拍陆南深的肩膀,一下想起他刚才那副绿茶样,念头就瞬间偃旗息鼓了。改成一拍桌子,“没错,已经自报家门了!” 这一声有点激动,嗓音难免微微提高了些,引得在茶室的小姑娘们都朝这边看,眼睛里的桃花心清晰可见的。 相比陆南深给外界的矜贵清冷感,年柏宵的不羁和狂野会更能第一时间吸引姑娘们的注意,虽说他眉眼间也会有几分疏离,可帅哥谁不爱看呢? 奈何年柏宵压根就没察觉出空气里荡漾着的红粉泡泡,一门心思跟着陆南深讨论案情呢。 哪怕背后有大风扇在呼呼地吹都没能熄灭他的热情,将t恤的半袖往肩膀上一撸,结实的肱二头肌暴露无遗。 就听茶室那边传出“哇哦”的声音。 剩下的就是些叽叽喳喳,杭司听不见。 但她觉得那些女孩子们说的话一定很大胆,否则陆南深的神情怎么会一下子变得不自然了,而且…… 杭司敏感发现他的耳朵竟然红了。 天,好可爱。 见杭司在打量自己,陆南深清清嗓子,显得无所适从,然后重复了一句无关紧要的结论,“对,中音谱号。” 中音符号为C谱号,标注在曲谱上又是“C”的花体演变,其实这就是凶手间接地告知了身份。 这也是凶手使用中音区的另一层含义。 不是C君,那陆南深就注定要在追查C君的路上继续前行。 “甚至一度我希望C君能犯案。”陆南深低低地说,“犯的案子多了,露出的马脚也会多。” 他说到这儿苦笑,“你们会认为我很自私吧,但是,我失去了最得力的两名首席。”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这一刻杭司竟从陆南深纯粹的眼睛里看见了一抹狠绝的东西。 最下意识的反应是一激灵,然后再定睛去看陆南深,他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悲怆,可能是她,刚刚看错? 酒吧案后陆南深没离开国内,他终于联系上了古董摊老板并且约好了见面地点和时间。 那老板姓白,是個爽快人,再加上是熟人介绍,见面后也没用陆南深多寒暄就告知了他想知道的事。 “关于歃血哨的传说可多了。”当时白老板是这么说的。 还挺神秘兮兮问他,是否知道楼兰。 陆南深听说过楼兰,被风沙和戈壁彻底淹没的城市和文化。 白老板见他知道楼兰就更爽快了,说知道就好,省得普及了,于是就讲起了关于歃血哨的故事。 相传楼兰国在祭祀时会用一种骨哨,那骨哨的声音幽幽绵长,说它是祭器不假,因为只有大祭司才有资格拥有它,而大祭司也只能在祭祀时使用骨哨。 白老板当时一边滋溜着茶水一边跟他娓娓道来。 要说为啥偏偏就叫歃血哨呢? 除了市面上流传的“哨声一响祭祀就起”的版本,还有另一版本的说辞。 “话说那哨子啊有夺人心魄的作用。”白老板道,“在古国啊,人们认为祭祀活物要乖乖服从,不能挣扎不能有恐惧,这才是对苍天的敬重,也才能得到祖先庇佑,所以哨子就派上了用场。” 哨子一响,所有祭祀的活物就被瞬间夺了心魄,任血流干直到死都不再恐惧。 这才是歃血哨的真正含义。 因此,最原始的歃血哨就是从楼兰古国流传出去的,那是个祭祀文化盛行的年代,所以以楼兰古国为中心,辐射周围大小的城池都开始纷纷效仿制作歃血哨来寻求苍天和祖先的庇佑。 当时陆南深听完这番话,最直接的念头就是太扯淡了,除了迷幻药有那么大的威力,一个哨子怎么能夺人心魄?哪怕它能吹出其他乐器吹不出的声音来。 但白老板反问他,“你也见过后来版的歃血哨吧?” 这是当然。 “那就说明原始歃血哨的存在,既然存在,你为什么质疑它的作用呢?”白老板一本正经的,“那些古国的东西啊,可不敢小瞧,要不然那些祭祀的人怎么都无声无息的呢?” …… “等等,祭祀用的是……人?”杭司轻声打断陆南深的讲述。 年柏宵也吓了一跳,“活人祭祀不是好久好久年代的事了吗?” 陆南深微微点头,当时他跟他俩的反应一样,觉得很不可思议,哪怕楼兰是个古国也不该有这种陋习了。 白老板哈哈大的,跟陆南深说,楼兰在拿活人祭祀的时期十分短暂,所以没什么记载,再加上本身有关楼兰的资料就很少,所以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楼兰后来废除活人祭祀,恰恰也是跟歃血哨有关。 036 一举一动对方都了若指掌 歃血哨的存在,是令“祭品”闭嘴,可一旦歃血哨不存在了呢? 陆南深没理解白老板口中“不存在”的意思。 白老板说,它说白了就是个哨子,是个物件,还是用骨头做的。你也看见后来的歃血哨了,想要吹出调子那里面得扎孔。 有了孔,骨质就会变脆,哨子用时间长就会坏了。 “再不济还有看不住丢了的时候呢。”白老板加上了一句。 总之就是哨子不是一只就能用上好几代人的,需要制作新的以备不时之需。可原始歃血哨的原料何其金贵何其难找,再加上会做骨哨的人越来越少,渐渐地,真正的歃血哨就没了。 没了歃血哨,就没法抚平祭品的恐惧和怨气,如此一来活人祭祀的习俗就发生了转变,以活人祭祀改变为禽牲祭祀。 虽没有真正的歃血哨,但以哨声为祭祀的标记习惯还保留,所以就以大型动物的骨为原料制作替代替品,每每祭祀之前都会吹响哨子。 周边其他城池的也一样,没了真正的歃血哨,就用了替代品。 渐渐的人们不再相信神灵,祭祀文化在凋落,随着时代的进步,所谓的祭祀也化繁为简,歃血哨退出历史舞台。 但歃血哨的替代品毕竟是在时代的夹缝中存在过,而且当时是大量的存在,现如今也是能找到一二。 “可就这一二的替代品都是稀罕物了,当然,懂行的是真懂行,拿回去能当宝贝似的,就我那个朋友,键盘手,看看人家物尽其用。不懂行的不成,再一听前身是個祭器,那就更觉得晦气了。” 白老板啧着嘴,又跟陆南深表示,如果谁手里真有一枚真正的歃血哨那可就不得了了,那玩意儿值老鼻子钱了。 “小兄弟,你要是有的话一定记得哥哥啊,我出高价收。” 陆南深一心都扑在歃血哨上,压根就不接白老板的话,反倒问他要怎么才能找到哨子。白老板闻言哈哈大笑,说他要是知道的话早就去找了。 这年头是不可能有了,楼兰古国都没了一千多年了,什么哨子能保留这么久啊。 “除非自己做。”白老板随口一句。 可就是这么随口一句话,陆南深着实上了心。 然而自己做何其容易? 白老板都认为自己是说了句胡话。“手法暂且不提,原料去哪找?别说是原始歃血哨的原料了,就连替代品的原料龙骨都很难找了现在。” 陆南深好奇歃血哨的原料到底是什么。 白老板喝了一肚子的茶,伸手摸着肚子跟他说,“小兄弟,我刚才不是说歃血哨的作用了吗,能摄人心魄。看你常年在国外吧,听说过中国传说里的梦貘吗?” 梦貘吃梦,但在吃梦之前会先蒙蔽人的清醒,必要时也会麻痹人的意识,就是能摄人心魄,这样的话梦貘就能很是从容地吃梦。 因为据说,一旦人的梦被梦貘吃了会很疼的。 所以,想要制作最纯粹的歃血哨,首先就要找到梦貘。 白老板说到这儿摆摆手,“这世上哪有梦貘啊,都是上古传说的。” 陆南深则说,或许,真的存在。 弄得白老板一愣。 陆南深给出分析,如果说歃血哨始于楼兰古国,那说明哨子的原料肯定也在方圆范围,以前交通不方便,基本都会就地取材。 白老板当时想了许久,然后跟陆南深说了另外一件事。 是有关梦貘的。 “据说,有人见过梦貘。”白老板先给足了话题感,又出于严谨的态度补上句,“我也只是听说啊。” 梦貘出现过这件事还是白老板很小的时候听老人们说的,有那些小孩晚上不爱睡觉的,老人们就总是说,快睡呦,再不睡美梦就没了,梦貘就来吃你的美梦了。 有不信梦貘的小孩子,大人就说怎么能没有呢,谁谁上山都撞见过梦貘呢,长得可吓人了。 上山的谁谁指的就是猎户,那时候还有猎户入山打猎。 入的山,就是秦岭。 秦岭险峻又神秘莫测,据说早年就有猎户入山撞见过梦貘。 为什么那么肯定是梦貘白老板就不清楚了,总之就是说在老人口中描述的就是梦貘,他们对梦貘的存在坚信不疑。 “但现在入秦岭的人也不少了,如果真有梦貘,早不就在网上爆出来了?所以我觉得就算是很早之前秦岭存在些大型的奇怪动物现如今也没了。”白老板给出了总结。 陆南深也没将希望寄托在秦岭一带,他的注意力还是以楼兰古国为中心。 白老板见状笑了,指了指他,“你这小伙子思维很清晰嘛,而且我也看得出你打听这件事也不是纯粹好奇,那行,我再跟伱说件事。” 还是有关梦貘的事,只不过这次白老板说的事在陆南深听来就是极其靠谱的了。 白老板家住甘肃一带,自小就跟荒漠戈壁为伍。 “但实际上在古时候我们家那一带可是为数不多的绿洲呢,丝绸的队伍在途径荒漠,穿过戈壁时都是到绿洲去补给。” 白老板说到这儿就变得神秘兮兮的,跟陆南深说,“绿洲里就出现过梦貘,在我们老家的县志上还有记载。” 后来沙漠化严重,绿洲渐渐枯竭。 最后,只剩下一处死亡谷。 神秘,危险重重。 白老板说,其实啊,所谓的死亡谷都是被外来闯入者给叫出来的,他们不了解地形,谷里的磁场又强,进去就没信号,可不就容易迷路?那里头植被啥的都有个千百年了,本来就不属于人的领域,那遇上个危险啥的也正常。 那谷就摆在那呢,就是风沙大的时候会遮了入口,找不到也不足为奇。 白老板认为死亡谷所谓的神秘都是外人瞎起哄给炒出来的,当然,入口难寻是真的,一旦进入想平安出来也是真的。 至于梦貘,白老板说县志上还有简笔画呢,就是根据目击者的描述所画。 这也是陆南深会跟着猎豹一同来赛车的原因。 不想,就在陆南深找到关键线索时命案再度发生。 “就好像……”陆南深皱紧眉头说,“我的一举一动对方都了若指掌。” 037 小金贵 “可是,为什么呢?”杭司一脸不解地问。 陆南深知道她这句“为什么”问的是什么。 为什么凶手偏偏跟魂颂杠上?为什么凶手就一定针对他?为什么凶手要杀了他身边人而不是杀了他? 曾经陆南深也想不通,难道就因为网上的挑衅? 直到,陆南深找到了白老板口中的县志。 当然,为了不错过任何一条线索,他也是调查了一番秦岭的情况。 除了询问当地人和一些喜欢走户外的朋友外,还有重要的两个人他虚心请教了。 一位就是蒋璃,陆门长媳,被他大哥陆东深费尽心思弄到手的女人,他那位强悍的大嫂。此人之前在沧陵“横行霸道”的时候可谓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嫁入陆门,待陆门一番血雨腥风后她又彻底放飞,时不时就会游走天地间。 她有个极其敏锐的鼻子,所以群山采药制香仍是她的心头好,秦岭一带她就去过。【有关陆门长子陆东深和气味构建师蒋璃的故事,请看拙作《致命亲爱的》】 陆南深最先联系的就是蒋璃。 蒋璃一听说他要打听秦岭的事,还以为他要去呢,在电话里就说,“秦岭大着呢,能进人的地方没意思,不能进人的地方还危险,小南深你听话,乖乖的别往里面跑。” 陆南深在电话里可听话了,嗯了一声跟蒋璃说,“大嫂你放心吧,我肯定不进秦岭,我就是想打听点事。” 蒋璃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而且极其聪明,用她的话说就是,别管什么人,只要是在她面前能装的都会暴露无遗,谁叫我鼻子灵呢?任何人任何秘密都瞒不过我。 所以在刚见到陆南深那会儿,蒋璃就知道这小子肯定不简单,但随着相处蒋璃的想法就变了,总会时不时摸着陆南深的头,满是怜爱地说,“我们家小南深就算有点心思又怎么样呢?天才就是要拿来疼拿来爱的呀。看看我们家小南深,多乖多可爱啊。” 真是当亲弟弟来宠着的。 听闻陆南深打听梦貘,蒋璃不解了,问他,“你确定是……梦貘?那东西早就把自己活成传说了。” 又挺明确表示秦岭里不可能有那玩意,她几番去秦岭都没听说过那东西。 陆南深又找了阮琦。 那位跟他大嫂长得几分相似的草药供应商,能采罗天下的奇珍异草,有关秦岭的传说自然也是知晓的。 阮琦接到他的电话也是挺高兴,一口一個小金贵地叫。 这还要源于他大嫂,当时初见阮琦的时候,大嫂就一锤定音,“小南深是我们全家的宝贝疙瘩,你跟他说话一定要温柔,别吓着他,他可是个音乐天才,金贵着呢。” 阮琦义薄云天,放心吧,你家弟弟就是我家弟弟,从此我罩着小金贵。 陆南深对阮琦也是嘴甜,叫她阮姐姐。 阮琦说,每次一听到陆南深叫她阮姐姐,她的心都化了。 就感觉陆南深是只特别特别可爱的小奶狗,想让人忍不住搂在怀里好好rua上一番。 饶尊对于陆南深主动打电话给阮琦这件事有点意见,但又不忍心跟陆南深发飙,更不敢跟阮琦冷脸,一个堂堂的京城太子爷心中的苦闷没处撒,就一个电话打给陆东深。 陆东深就一千年怼王,在电话里嗤笑—— “饶尊,你都不自信到跟个孩子争风吃醋了?” 阮琦进过秦岭不下五次,甚至说她比蒋璃还了解秦岭,跟陆南深表示说虽然秦岭里传闻是不老少,但没有所谓的梦貘传说。 然后又说,“伱要是好奇的话,我可以帮你再去看看。” 陆南深哪能麻烦她呢?连连说不用,他也就是做个打听而已。 岂料阮琦笑着说,“没事儿,你大嫂刚才还打电话给我说她想去秦岭玩,问我去不去,可能是你一个电话把她的瘾头勾起来了吧。” 陆南深:…… “问题是,你大哥和饶尊都不会让我俩去,所以小金贵,我俩能拿你当幌子。” 陆南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这要是一旦出事,暂且不说他大哥会怎样,就说那个饶尊也是个十分不好惹的主儿,他没事干嘛要跟京城势力对抗呢?【有关京城太子爷饶尊与阮琦的故事,同样也在《致命亲爱的》】 断了秦岭这条线,陆南深就把所有精力用在戈壁荒漠上,尤其是死亡谷。 他先是来到了白老板的老家,一个曾经作为丝绸之路必经之地,后来渐渐被风沙吞得贫瘠的县城。 在那本破旧的县志上,陆南深果然看见了有关梦貘的记载。 简笔画也是在的。 可真是简笔画,还是用毛笔墨汁画上去的,寥寥几笔,身形庞大,老长的脸,挺尖的鼻子和嘴,眼睛几乎没有。 就是跟《山海经》里的梦貘有那么一点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样。 再看记载的时间,竟都能追述到后唐。 其实也就跟传说没什么两样了。 可负责管理县志的人说了,既然能记在县志里那肯定是存在的呀,上头不是说了吗,有猎户误入绿洲,撞见了梦貘。那猎户回到家后魂不守舍,吃了数月的药才见好呢。 “其实跟我想的一样,十有八九就是貘,哪有什么梦貘呢?”陆南深轻声跟他俩说。 死亡谷有梦貘存在的传说,增加了死亡谷的神秘气息。 可揭开那层面纱呢? 县志上虽说就寥寥数笔,可也足够了,那样子跟貘极其相似。貘同样存在年头悠久,也一度被认为它就是《山海经》中提到的梦貘,之所以有传说,十有八九是源于它那个上不了台面的长相。 “之所以肯定是貘的骨,就是因为它的骨质特殊,又是存在于地球上太久的生物,当然,我还要进一步验证我的想法。” 年柏宵闻言后十分好奇,“怎么验证?” “做歃血哨。”陆南深语气干脆,“最原始的歃血哨。” 杭司愕然,“你会?” 经他这么描述,她觉得那种骨哨是极其难做的吧?就单看她手上这只,那工艺都不简单呢。 陆南深手里把玩着骨哨,“研究一下,应该能做出来。” 年柏宵想了好半天,挺认真地问他,“做出来,灰尘落地之后,可以卖个好价钱吧?” 陆南深都懒得纠正他了。 倒是杭司识大体,“就算能做出来那也是新货吧,值不了多少钱,真以为能摄人魂魄?” 年柏宵一听不值什么钱就什么心气都没了。 “摄人心魄,我怀疑十有八九是因为声音。”陆南深给出专业见解,“不是所有的声音人都能听得见,赫兹范围只在20-20000,过低或过高的赫兹就听不见了。能听见的声音不可怕,可怕的是听不见的声音,其实也会对人体产生影响,甚至会对耳朵造成不可逆伤害。” 关于梦貘,县志里还提到了一件事。 也是古时候了,有人同样撞见过梦貘,那梦貘的叫声十分奇异,闻声会让人产生眩晕感。后来那人在林间迷失方向,不想却在河边看见了死去的梦貘,饥饿之下他食了梦魔肉,抽了梦貘骨作为拐杖一路前行。 那人说,梦貘之骨也是奇异,风擦过会留下说不上来的声音,似哭似泣,极其不舒服,便弃骨而走。 大抵翻译过来就是这个意思。 间接地印证了陆南深对于貘骨骨质特殊的怀疑。 在县志中还提到,梦貘其实是上天派来的,它是以梦为食,但不是以吞噬梦为使命。它会带走对上天抱有质疑或者心思不纯粹的人,将他们献祭给上天,是惩罚也是一种警告。 “所以,以梦貘骨做哨来用作祭祀,目的也一样吧。”陆南深说,“自古人心薄凉,谁也不清楚被祭祀的那些人究竟是不是自愿。” 以苍天为名,借机除掉绊脚石也未尝没可能。 同理,魂颂案的主犯手持歃血哨的目的,也是将自己当成了替天行道的圣人了。 “替天行道吗?”年柏宵喃喃,眉间思量,“那两位首席怎么了?猎豹又怎么了?” 为什么凶手偏偏拿他们做“祭”? 陆南深想了想说,“曾经有段时间别的乐团试图高薪挖走两位首席,所以他俩在d乐团的时候外心很重,而且越来越遵守d乐团的规矩,甚至仗着自己的资历深欺凌新晋乐手。” 这也是后来陆南深才知道的事。 “至于猎豹……”陆南深思量少许,“他也不是跟d乐团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个赛车手能跟乐团扯上什么关系? 杭司问,“你的粉丝?” 陆南深的神情看上去有点奇怪了,清清嗓子说,“是首席大提琴手的粉丝……” 原来如此。 杭司恍悟,但是瞧着陆南深的表情,总觉得他像是没说完。 事实上陆南深还真没说完,见杭司盯着自己瞧,他舔舔唇,继续说,“还记得你在山洞里看见的东西吧?” 杭司记得,“被你收起来了。” 陆南深点头,“那是大提琴手的项链,猎豹也有一条,他俩之前进过死亡谷。” 他顿了顿,补上了句—— “他俩是情侣。” 038 你就收留我吧 这个转折让杭司浅愕了片刻,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哦的一声,没太多表示。 倒是年柏宵最开始脑子是懵的,脱口,“他俩都是男的……”紧跟着反应过来,“靠”了一声,浓眉紧皱的。 妥妥的大直男反应。 杭司对这种事倒不排斥,感情嘛,这都说不准的。但是那两人的动机她挺不理解,问陆南深,“为什么进死亡谷?” 陆南深思量少许,“寻求刺激吧。” 闻言这话,就连向来脑子活分的杭司都没反应过来,一脸不解地瞅着陆南深。 陆南深刚要开口告知却又止住了,那神情一看就是有所忌讳。杭司看人看脸色,突然就明白陆南深此时此刻的反应,轻笑,“没事,我都一路跟着你们听到这了,就继续说吧,你可以忽略我的性别。” 陆南深似乎被她逗笑,眉眼间有了隐隐的涟漪波动,他凝视她,似笑非笑问,“怎么忽略你的性别?” 眼前女孩儿肤白貌美,洗过的长发也早干了,松松散散地披下来,微微有点弯,果然是自来卷,之前陆南深一直以为她是刻意打理过的。 一小截腰还似有似无地露出来,细腻入眼。她的柔软和白皙都昭示着与男性贲张的力量的不同,所以,怎么忽略? 杭司抿唇浅笑。 她一笑,眼里的疏离感就会驱散不少。 年柏宵是年度最捧场的,一心只扑在案件上,而且他是极其专注型的人,就是那种专心心做一件事时都会忽略周围情况的那种。 跟陆南深能够一心多用截然相反。 于是他就只想着陆南深的那句“他俩是情侣”和“寻求刺激”上,也于是他根本就没听到陆南深问杭司的那句“怎么忽略”…… 再于是,他一开口就直切重点—— “他们去作爱在死亡谷?” 陆南深庆幸自己没在喝咖啡,否则保不齐会被他这么大大咧咧的一句话呛着自己。 果然啊,只要说这话的人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见年柏宵还在用求知欲的双眼盯着自己瞧,陆南深都觉得有点丢脸。 可紧跟着他就听杭司好奇地问了一嘴,“是吗?” 陆南深浅愕,扭头瞅着杭司。 杭司的眼睛里别提多……好奇了。 嗯,好吧。 他失笑,“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 “这么什么?”杭司瞅着他。 陆南深微微一笑,“这么,坦荡荡。” “当然。”杭司靠在椅背上显得慵懒自在的,“假里假气的不累吗?” 这倒也是。 只不过陆南深觉得,之前他没接触过像航司这样的小姑娘。 就是,怎么讲呢?干脆直接,做事飒爽,而且人间清醒十分拎得清,但她又是小小的,娇娇的,对比十分明显。 年柏宵着急,叩叩叩敲了桌子三下,“嘿。” 提醒的意思。 陆南深真是服他了,视线落他脸上,“没错。” 听说年柏彦做事沉稳礼数周全,怎么有个弟弟这么跳脱? 年柏宵不清楚陆南深盯着自己在想什么,直男癌又犯了。首席大提琴手长啥样他不知道,但猎豹他是认识的。 要说吧,长得挺帅。 但是,没他帅,年柏宵在心里默默补上了句。就是男人跟男人在那做些……那种画面年柏宵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陆南深大致说了一下情况。 首席大提琴手曾经一度状态低迷,休假过一段时间,等再回乐团整个人的状态就调整过来了。 后来在一次演出开始之前,陆南深无意当中听大提琴手跟首席小提琴手的对话,大抵意思回味他曾经有过的一场刺激情爱,令他念念不忘,说是他灵感的来源。 最开始陆南深也没往心里去,就以为他是新交了女朋友。等出事了之后陆南深才知道他的性取向,至于交往对象陆南深也是查了很久才查出来,猎豹藏得很深。 毕竟这种事太过隐私。 “我找猎豹,一方面因为他还放不下他的情人,也想尽量破案,另一方面就是他进过死亡谷,清楚谷里的情况。” 可能是因为真情,猎豹提到大提琴手时表现出来的悲伤不像是做戏,他也跟陆南深承认,他们两個之前的确进了死亡谷。最开始只是想找无人境去玩玩,算是无意之中闯入死亡谷的。 后来被一头很奇怪的兽追得躲进山洞里,等那兽跑了,大提琴手情趣上来了,两人都觉得那一刻既危险又刺激,终身难忘。 猎豹答应陆南深带他进死亡谷,前提是,他必须要赢了比赛。 现在想想,猎豹他们遇上的兽十有八九也是貘,那个死亡谷里到底有几头貘,谁都说不清楚。 这林林种种的事说出来,听得年柏宵叹为观止的。 然后冷不丁说,“是替天行道吗?” 陆南深看着他,什么意思? “我感觉……”年柏宵思考,“像是替你行道。” 陆南深一愣。 年柏宵倏地凑近他,盯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地问,“凶手不会就是你吧?” 替你行道,意思很明显。 两个首席的死,很大可能是因为他俩平时行为不端,损伤了乐团的利益,而且能从陆南深的描述里得知,两位首席觉得自己资历深,平时肯定也不大服气陆南深的。 再加上有跳槽的迹象,势必会影响乐团的士气。 猎豹就简单了,他是大提琴手的情人,算是半个知情人,那除掉灭口也是可能的吧。 更重要的是,凶手怎么偏偏就选在陆南深找到了猎豹后才动手呢?为什么时隔两年才犯案? 陆南深跟他四目相对,视线丝毫没有游移的迹象。 就听他一字一句问,“年柏宵伱是鱼吗?猎豹死的时候我跟你在一起呢。” 年柏宵被怼得一脸不自在,“那……” 有帮手呢? 杭司没接年柏宵的话,在她认为这就是无稽之谈。她倒是想到了另一个关键点,“如果说两位首席被害之前你收到了凶手的挑衅,那猎豹呢?” 陆南深,“没收到。” “也就是说你也是今天才发现的凶手线索,那在之前你怎么肯定猎豹的死就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就是冲着你来的呢?” 人活一世,不可能没点得罪的人吧。 陆南深明白她的疑惑,道,“猎豹虽然不是死于火灾,但他的死亡姿势跟两位首席的一模一样,还记得我复原的姿势吗?” 杭司和年柏宵都记得。 “那是指挥家在台上做指挥的姿势。” - 快到半夜的时候外面才算稍稍凉爽起来,夜风入室,少了白日的燥热。 杭司冲完澡后一时间还睡不着,脑子里浮荡着的都是魂颂案和猎豹的死。她是真没料到在陆南深身上能发生那么多的事,看着光鲜亮丽的大男孩,那么受人瞩目,岂料光亮之下全是痈疽。 轻叹一口气。 天太热了,她又洗了头发,抓过一捋闻了闻,总算是没了炸果子的油腥味。照这么个洗头发频率,她这一头秀发都快成沙发了。 伸手拂了镜子上的氤氲,却不想镜子里陡然一张男人脸。 岑冷的眸和控制偏执的眼神,尽数藏在那一副金丝镜下。杭司惊喘一声,蓦地回头。 背后空空如也。 再转过头来看镜子,里面只有一张惊魂未定的女孩脸。 是错觉? 杭司觉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她刚刚看得很清楚,就是乔渊的脸,怎么能看错? 突然有人敲门。 声音虽小却是吓了杭司一跳,手一抖,手旁的吹风机的啪地一声落地。 是陆南深。 抱着枕头站在门口。 小院安静了,这个时间纳凉的姑娘们也回房休息了。所以他背后也是大片静谧的树影和晕黄光亮,他白色t恤站在那,脸色干净,颀长清骨的,看上去别提多岁月静好了。 杭司一手搭在门把手上,于他面对面而站,面色多少有些愕然,“怎么了?” 陆南深眼角眉梢含着无奈,“年柏宵打呼噜,我跟他睡不到一起去,能在你这借宿吗?”他又轻声补上句,“你也知道这里没空房了。” “打呼噜……吗?”杭司质疑,稍稍探头。 两个房间其实离得很近,窗子跟窗子又都是并排的。但杭司还是出了屋子走到窗子前听了听,再折回来看向陆南深,“有吗?” 陆南深敛眸,“他喘气声音稍微大一点,我耳朵里也是负担。” 杭司这才记起来,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看来听觉灵敏也不见得是好事呢,这要是想睡个好觉得多难啊。 杭司问他,“不是有耳机吗?” 陆南深低垂着脸看她,摇头,“还是不行,而且戴时间长压得耳朵也不舒服。” “可是……”杭司迟疑,“你就算来我这睡,我也要喘气的呀。” 陆南深被她的说词逗笑,眉眼就弯弯的,“女人喘气比男人轻。” 杭司觉得为难,“我的屋子里也就一张床啊。” 总不能跟他挤一张床吧? 她觉得自己还没豁达到那种程度。 “你的房间不是一室一厅吗,我睡客厅就行。”陆南深轻声说。 “这……” 不大好吧,孤男寡女的。 陆南深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扯了一下她的睡衣衣角,柔声道,“你就收留我吧,放心,我绝对不会打扰到你。” 杭司一个抬眼撞见了他的眼神,顿时心就软了,一声叹,“行吧,进来吧。” 039 我没有退路 客栈虽说没空房,但备用的被褥不少。 杭司找了一床全新的被褥,一股脑儿地塞陆南深的怀里,他就挺听话的乖乖抱着。 杭司叉着腰站在沙发前,不管横看竖看都觉得这沙发的面积有点悬。 要说她所在的这套一室一厅吧,她向来都觉得地方还挺宽敞的,尤其是客厅的沙发,平时她往里一窝可谓是敞开了躺。 但此时此刻多了个陆南深就显得哪哪都拥挤呢。 其实有点后悔,没事儿收留他干什么啊,长得又高又大手长脚长的,换作是只宠物狗都没这么麻烦。 “你觉得……”杭司瞅着他,示意了一下沙发,“能躺下吗?” 陆南深想都没想,摇头,“躺不下,一晚上蜷着腿太难受了。” “你要不然躺上去试试?”杭司抱着一丝希望提议。 “肯定躺不下,不用试了。”陆南深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杭司的视线从他的脸一水儿往下捋,叹气,也是哈,这大长腿的。 “或者……”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你躺的时候两条腿……”往哪搁都不合适,杭司最终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陆南深风轻云淡的,“没关系,我直接打地铺就行。” 客栈用的木地板,肯定是干净的,就是吧……直接睡地上多硬啊,哪怕铺上被子。杭司看向陆南深,怀里抱着白色的被子和枕头,显得可乖了。 显得这么一乖吧,就更让杭司于心不忍了。 怪就怪他不是个姑娘家,否则一起睡卧室里的那张大床多好。 “你……行?” 陆南深一点头,“嗯,行,放心吧。” 杭司见状想要接过来被子,陆南深微微一笑,“我自己铺就行。” “别别,我帮你,上门都是客。”杭司的态度挺坚决。 主要是她毕竟在这家客栈里打义工,说白了是服务人员,总不能让客人动手干活。于是乎她干脆利落地打好地铺,摸了又摸的,觉得还是会硌,又生生铺了一层上去。 陆南深见状哭笑不得,“我真没那么娇气。” “不行,铺得舒服点才能睡得好。” 陆南深蹲身下来,瞅着她的背影,轻声说,“你能收留我,我就很感谢了。” 知恩图报呢。 杭司这边也收拾妥当了,一回头瞧见陆南深的满脸真诚,心中挺有感叹的。“伱先将就一晚上,看看明天的情况,如果有客人退房的话我就帮你先占下,回头我也跟老板娘打声招呼。” “倒也不急。”陆南深懒洋洋说。 杭司起身穿好拖鞋,进了卧室之后又探头出来瞅他。 他刚要躺下呢,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笑问她怎么了。 杭司问得直接,“那你打呼噜吗?” “不打。”陆南深眉眼弯弯的。 真是个好孩子呢,杭司挺满意的。 她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干净的男孩子,人长得好看就不说了,浑身上下散发着的都是一尘不染的气息。就坐在一堆白皑皑的被子里,身上的衣衫也都是浅色系,就这么看上去眼睛舒服得很。 - 也不知道是不是屋子里多了别人的缘故,杭司有些失眠了。 其实这大半年来自己的睡眠还不错,尤其是在客栈里做了义工后有时候忙得脚打后脑勺,晚上回房之后更是沾枕头就着。 客厅里其实什么动静都没有,就跟她平时一個人在屋子里的感觉差不多。 可再安静杭司也多少受影响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好几回,突然又想到陆南深在客厅呢,就不好再翻身了。 那么敏锐的耳朵,怕是她一翻身都能影响到他吧。 杭司整个人趴在床上,一张脸埋在枕头里,都快把自己憋得不透气了。心说,这比当妈还累吧? 她在学校的导师当妈了之后就是这样,好不容易哄孩子睡着了,做什么事都要轻手轻脚的,就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把孩子吵醒了嚎啕大哭。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杭司没翻身,就着脸埋枕头的姿势伸手摸来了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戳了一下,然后才抬脸去看。 d:【想翻身就翻身,你不用怕吵到我。】 杭司蹭得坐起来,盯着手机屏幕。 熟悉的恐惧感油然而生,然后澎湃成潮,一层层地扑向她压过来,令她窒息,一张挺漂亮的脸都被吓白了。 稍许才反应过来,对对对,他耳朵尖,是听出来的……听出来的。 虚惊一场之后杭司觉得浑身无力,抬手一抹额头竟都出冷汗了。她拿过手机看了看,d就是陆南深,他的微信名简单,头像更简单,就是个高音符号。 朋友圈空空如也,应该是从来不发圈。 像他这个年龄朋友圈这么干净的着实少见。 想了想,她打开对话框,刚输入一个字就撤了。 就靠在床头轻声问了句,“我还是影响你睡觉了吧?” 算是自言自语的音量了,她想的是,如果他醒着那自然能听见,一旦没回话的话,那这点小音量也不会吵到他。 手机又震了一下。 拿起一看,还是陆南深。 d:【没吵到我,放心吧,没睡是因为我在想案子的事。】 杭司瞧着对话框,心叹,他的经历也是同龄人很少能及了。 “你二哥一定能查出来吗?”杭司又轻声问。 【能。】 微信上挺肯定的一个字。 “你到底想让他查什么呢?” 【查猎豹的真正死因。】 杭司愕然,不是吊死的吗,怎么这还有疑问? 正想着,陆南深又发过来一条—— 【别想了,睡吧,想多了你会做噩梦。】 好吧。 杭司重新躺下来,眼睛却没闭上,就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其实还是那起案子,还有陆南深乐团的事,今天信息量不小。 其实仔细想跟她也没太大关系,硬要抽身离开也不是不行。 就是觉得这么做,不仗义。 又躺了好半天,杭司还是忍不住轻声开口,“陆南深,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一直抓不到凶手呢?” 这次手机安静了挺长时间,长到让杭司以为陆南深是睡着了。刚要翻身,手机在这时亮了一下—— 【杭司,我没有退路,我一定能抓到凶手。】 杭司轻叹。 执念。 将自己的来路和退路尽数斩断。 - 迷迷糊糊的杭司也倒是睡着了。 睡得不安稳。 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梦。 一会儿是她开着车走在昆仑山脉下,昆仑山巅覆盖了皑皑白雪,越是靠近就越是有压迫力,好像整个昆仑都成了天地。 一会又是她穿走在西安的老城闹市,跟她熟络的商家们都跟她打招呼,其中那家咖啡馆又出新品了,她尝过,挺好喝。 穿过一层雨雾,眼前赫然开朗。 阳光很灿,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看见了曾经的自己,站在礼堂的讲台上接过荣誉奖杯的一刻。她扎着马尾,眼里的笑宛若藏了日光。 那是场学术辩论大赛,主办方大手笔一掷千金,加重了大赛的含金量。也就是说拔得头筹的人不但会获得高额奖金,还会得到学术上的加分。 她是冠军。 有同学将主办方的负责人指给她看。 她远远的看过去,那人很低调,竟坐在礼堂的最后面。可浩浩荡荡的人影看过去,那人的身形格外挺拔显眼。 有些距离,她看得不是很清楚,就是隐约瞧见那人一身西装极其服帖,戴着眼镜,感觉上挺年轻,长得不赖。 有八卦的同学告诉她,他就是乔渊,行业新贵,商业奇才,行商手段了得,为人却极其低调。 她瞧着那身影,也不知是不是误觉,总觉得他在盯着自己。 要同学再多说些有关乔渊的事,同学摇头,我知道的就是网上全部的了。有钱、神秘,这次大赛的赞助商,散财童子。 - 床榻上的杭司眉头皱紧,眼皮一个劲在颤,额头上渐渐渗出汗珠。 梦里的那片阳光散去,取之而代的是灯光交错和纾懒的爵士乐。 是在一处静吧。 她跟同寝好友被邻桌骚扰,好友性急拎着酒瓶子砸过去,对方不依不饶想要动手,拳头刚举起来就被人箍住了。 之后她才知道帮她们解围的是乔渊的手下。 乔渊于二楼包厢靠窗而坐,通透的落地窗,他能轻而易举将楼下发生的事尽收眼底。 酒筹交错,光影闪烁,二楼男子整个人陷入暗影中,依旧只能瞧见挺拔的身影,但明暗交替间,她也能瞧见男子优美冷峻的下颌线,深刻又清晰。 出于感谢,她上楼敬了酒。 整个二层被他包下,保镖不老少。他没阻止她的靠近,或者,又像是等着她主动上来。 与乔渊面对面的那一刻她有种时光交错的恍惚感,近距离下总算看清他的样貌,就好像是从深堡中走出的贵公子,极其高冷的气息。 他眉眼深邃,鼻翼高挺线条流畅,那股子清冷气质来源于他的脸颊削瘦,一副金丝眼镜却又衬得他克制又性感,禁欲可又偏偏生出几分蛊惑来。 身边人有些警惕她递上来的酒。 他却低笑说,“无妨。” 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酒杯,她顺势看过去,他的手指白皙又骨感十足,擅操控的手。 040 想让你做我女朋友 梦中多舛,画面变换不断,可不管怎么变都离不了乔渊。 这一天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惹人烦。 她跟同寝好友从外面回学校,远远就瞧见一辆商务车停在距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 待她走近,车门打开。 一把黑伞撑开,从车上下来一男子,撑伞而立。 衬衫西装裤、光亮的皮鞋、金丝眼镜、腕间不经意耀过暗光的袖扣。英俊无铸、挺拔似松。 乔渊。 隔着清浅的雨雾看着她。 这个时间没课,校门口来往都是各个学院的同学,纷纷朝着他那边看,又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她,一时间窃窃私语。 好友先回了寝室。 她撑伞上前,跟他打了招呼。 乔渊的眸就跟头顶黑伞般深邃,他说,“我是专程来等你的。” 她不解,误以为他是有什么事需要她帮忙。 他却说,“我想追你,想让你做我女朋友。” 她惊愕。 想都没想就拒绝。 对于乔渊来说她说不上有多排斥,毕竟是帮了自己的人,可尚算陌生人的彼此就要确定关系,这对她来说太奇怪了。 面对她的拒绝乔渊并未生气,只是笑笑,“没关系,我会给你时间来了解我。” 乔渊外形出众,跟她聊天的一幕都尽数被学生们看到。 她不想多加逗留,转身要走,乔渊在身后叫住了她。 他上前,将手里的黑伞递给她,“你那把伞太小了,拿我的,从校门口到你的宿舍还有挺长一段路。” 她一激灵,她所在的宿舍他知道? 她不要他的伞。 他却微微弯身下来,似笑非笑问她,“否则,我送伱回宿舍?” 最终她还是撑着他的伞回了宿舍。 刚进屋,手机震了一下。 掏出打开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讯息—— 【我是乔渊,这是我的手机号,存下来。】 - 乔渊,乔渊…… 他行走在阳光下,却是黑暗里的魔,看上去越是清冷高贵,骨子里就越是操纵控制。 杭司陷入沉沉的深潭里出不来,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大,嘴里无意识地喃喃。 她恍惚间像是听见有人在唤她,杭司…… 可梦里又是乔渊低得令人心口发紧的嗓音:阿司,阿司…… 乔渊,我会杀了你。 低沉的嗓音里含笑,好,杀吧,只要别离开我。 “杭司?” 有人在轻拍她的脸。 是男人的手。 杭司蓦地睁眼,一时间还是没分清梦境与现实。下一秒又被头顶上悬着的男人脸吓到惊骇,一股子惧意猛地冲上心头,她猛地坐起,颤抖,“乔渊……” 床头灯下一秒亮了,鹅黄色的光亮映清了陆南深的脸。 他额前发微微垂落,浓黑的发衬得他眉眼清澈,俊脸却似担忧。可这样清晰的五官轮廓始终会让她产生幻觉,尤其是在半明不暗的天色里,她心头漾着的恐惧感其实没能抚平多少。 “怎么了?”陆南深见她一個劲盯着自己瞧,伸手要来碰她。 杭司却一个激灵挡了他的动作。 陆南深的手僵在半空,显然被她的样子弄得无所适从,少许他轻声解释,“杭司,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她知道。 刚刚从乔渊的噩梦里挣脱而出的她,要去说服自己眼前这张跟乔渊很相似的脸不是乔渊。 陆南深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她接过,一点一点吞咽着水,借以纾缓内心的惶惶不安。而陆南深没离开,就坐在床边看着她,眼神安静温和,床头灯的光亮匀在他发梢泛着光泽。 许是理智渐渐回归,杭司再看陆南深时感觉就不同了。这么美好的他怎么会是乔渊呢?乔渊如深渊如地狱,像是从恶沼里开出来的曼陀罗,蛊惑人心,吸食腥血。 但是陆南深呢? 此时此刻他就像是一束光,从天际而来,身携柔和温暖。他的眼神有着少年气的清澈明朗,丝毫不会给人攻击感,纯粹得就像是……像是只和平鸽。 杭司觉得周身的寒凉在渐渐散去,是因为陆南深的存在。 “对不起。”她微微敛眸,轻声说,“我没以为你在冒犯我,我就是刚刚做了噩梦。” “我知道。”陆南深说,从旁抽出纸巾,问她,“我能帮你吗?” 杭司点头,道了谢。 陆南深抬手,轻轻擦拭她额上汗。相比刚刚的惊魂未定,她现在是缓过来不少了,但脸色还是略显苍白。 这个角度看她,陆南深就觉得她的脸都不如他的巴掌大呢,她是典型的头包脸类型,这种本身就会显得脸比平常人小很多。加上她噩梦初醒,微汗未散,眼里还有隐隐闪烁的不安,就看着叫人心生怜惜了。 陆南深为她拭汗的动作很轻柔,生怕弄疼了她似的。 他手指下就是她白皙的脸颊,轻轻一碰就能碰到她的肌肤,于是,他就似有似无地碰了。 杭司觉得脸颊痒,额头也痒,他的手指微凉,隐隐的肌肤相贴时会有种难以言喻的暧昧之感。 “我自己来。”她接过他手里的纸巾,大开大合抹了把脸。 心想着,就是个小弟弟,肯定也是无心碰她的,她怎么还有点慌呢? 汗擦净了,脸蹭红了,她刚刚的手劲不小。 陆南深盯着她的脸,似有打量。 杭司见状问,“怎么了?” “脸红了。”陆南深含笑。 “我没……就是刚刚蹭的。”杭司解释。 陆南深状似故意,“我都不敢呢。” 杭司没理解她的话。 陆南深凑近她,眼里沾笑,“你小小的一只,我都不敢用力。” 这般靠近,怎么说呢,姿势很暧昧,可他的眼神又很清澈,不带丝毫邪念。然而他毕竟是男子,再有少年感都是人高马大,逼近的是男性带着压迫感的气息。 是,就这一刻昭示了不同于少年的男人气魄,自然而然的有了侵略性。 杭司心头轻轻一掀,推了他一下,往床头一靠,“别闹了。” 陆南深就清清浅浅地笑,接过她手里的水杯,问她,“现在好点了吗?” 又恢复了如林似松的轻松感。 杭司点头,“好多了,谢谢你。” “你今晚已经说了好几声谢了,既然这样,”陆南深笑得状似无辜,可眸底深处是饶有兴致,问她,“你想怎么谢我?” 杭司愣住了。 这……不就是句客套话吗,怎么还有人较真讨谢礼呢? “我请你吃饭?”杭司不确定地问。 转念一想,这大半夜的把人吵醒了是挺不好的,补上了句,“吃大餐的那种,或者你喜欢吃什么告诉我。” “我喜欢吃……”陆南深像是眉间有思考,但一脸兴味,就瞅着她,视线紧锁着她的脸,“你……” 杭司一激灵,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刚想呵斥他别开这种玩笑,就听他说话大喘气,补上后半截,“你喜欢吃的东西。” 杭司一颗心又落回肚子里。 “陆南深,你是故意的吧?”她皱眉。 “是。” 杭司又是一怔,承认的倒是挺痛快。 陆南深眼里就又成了一汪清澈的泉,“现在彻底从噩梦里走出来了吧?” 杭司愕然,好半天笑了。 他可真是,费尽心思啊。 见她笑了,陆南深也就放心了,“一场噩梦而已,醒了就好了,快睡吧。”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杭司也的确是走出噩梦的影响了,与此同时困意也就上来。她轻轻一点头,跟陆南深道了晚安,躺了下来。 陆南深伸手调暗了床头灯,只着萤火般的光亮。温柔,和谐,又安静舒心。 可他没有离开的意思。 杭司见状不解,“怎么不去睡?” 陆南深说,“等你睡着。” “不用,我没事了。”杭司哪好意思?已经挺影响他休息了。 陆南深干脆往地板上一坐,胳膊肘拄着床边,看着她挺认真地说,“你相信吗,我是吉祥物。” “哈?” “就是只要我在你身边待着,你就绝对不会做噩梦。”陆南深笑语晏晏,“所以你说我是不是吉祥物?” “胡诌八扯。”杭司轻语。 可是啊,她还真是有些昏昏沉沉了呢。 陆南深席地而坐就没了居高临下的距离感,胳膊拄床,手托着脸,身上似草木的清冷和皂香的干净之气就伴随着她的呼吸一并入肺。 她觉得安全得很。 陆南深拄脸看她,低笑,轻声说,“真的,不信你闭上眼睡个试试。” 杭司就阖上眼了。 少许她喃喃,“其实他不是只在梦里的……” 借着微弱的光,陆南深凝视她的脸,低声问,“他?乔渊?” 在她从噩梦里惊醒的瞬间,她盯着他叫的那个名字他听得很清楚,是个男人名。 杭司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看得出困意上来了。 陆南深的身子前探,凑近她,“乔渊是你男朋友?” 杭司眉间有微微蹙意,似乎在意识涣散之前的隐隐挣扎。她好半天喃喃,“我不知道……” 这种回答倒是叫陆南深感到意外。 是不是自己男朋友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那他现在呢?人在哪?” 可她看着又不像是有男朋友的人,他打听到她在这大半年都是独来独往,老板娘也说了,没见她跟哪个男人来往过。 而今天整整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也不见她跟谁煲电话粥,不像是恋爱中的女孩子。 杭司这次许久才回答,“他……死了。” 041 我就是想耍流氓 翌日,有雨,驱走了暑热。许是下雨的缘故,小院里的住客这一天起得都挺晚,就算像平常一样起床的人也没出去溜达,敞开房门赏雨喝茶。 人间无事,檐下听雨。 雨雾笼罩西安,就成了长安城的雅趣了。 老板和老板娘一大早就去早市了,雨不雨的情趣跟他们无关。老板娘回来抱怨说,这雨下的啊,跟秦皇殡天了似的。 老板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性情也温和,笑呵呵说,“秦皇殡天那时候你在啊?” 老板娘眉眼含笑的,“这不就是个比喻嘛。” 每天一大早去菜市场买新鲜的蔬菜水果鱼肉的这都是常态了,不管刮风下雨寒来暑往的。今天两口子买的多些,赶上早市大集了,来了不少郊区老农,推着自家的肉蛋蔬菜来集上卖,绿色无污染。 渐渐的进入旅游旺季了,客栈里来往的客人多,一张房还没空下来呢就被人在网上预订走了。住客多,吃东西上面就更是要尽心尽力。 老板娘开始忙活早饭,老板将半扇猪扛上砧板分装,别看这么一大扇的猪肉,也不过就是两三天的量。老板按照各个部分切好冷冻,方便食用。 老板娘做了饸饹和煎饼果子,又备了油茶和凉皮,还有必不可少的羊肉泡馍,很快浓郁的羊肉汤味就出来了,顺着厨房敞开的窗子往外飘,驱走小院里的雨腥气。 “这杭姑娘啊走了趟无人境是累了,到现在还没起来呢,平时这個时候早在老城区溜达一圈回来了。”老板说着一菜刀下去,猪棒骨一分为二。 别看杭司就是个年轻小姑娘,可她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跟同龄的女孩子相比她的心境总显得成熟独立得很。 外面雨落叶隙,噼里啪啦的又下大了。 老板娘将做好的馍装盘,笑说,“可别叫她,她房里进人了。” 老板误会了,菜刀一拎,“啥?进贼了?” “什么进贼了。”老板娘无语,“真进贼我还能跟没事人似的说呀?是跟她一同回来的两个小伙子——” “啊?两个小伙子都进她房里了?哎呀,这不乱套了吗!”老板更误会了。 “哎呀哎呀,你怎么不等人把话说完呢?我说两个小伙子都进去了吗?” “你刚才不是说两个小伙子?” “我的意思是两个小伙子中的其中一个,你说你是不是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断章取义的?我跟你说啊,流言蜚语就是被伱这样的人传播的。”老板娘训他,说话间备早餐的动作也挺麻利。 老板被训了也不生气,就是笑呵呵的,“我这不是怕小姑娘吃亏吗,你说她在咱们这也住了小半年了,就跟自家孩子似的,万一出事可咋弄。” 老板娘也能理解,就是一大早上跟他闲贫罢了。但老板说完上番话后反应过来了,又担忧了,“其中一个进屋也不行啊!她个姑娘家的,什么时候进去的?” “昨晚上。”老板娘昨天收拾茶室收拾的晚,正准备回房睡觉的时候,一抻头顺着窗子就瞧见杭司房门口的男孩子。 那么晚了就进了杭司的房里,如果没猜错的话直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老板娘倒没觉得有什么,俊男靓女的也是养眼,再说了,有可能之前人俩就是男女朋友呢,要不然杭司能那么好心带人回客栈? 老板惊愕,“大晚上进姑娘房间?这不是耍流氓吗?” “哎呀行了,你可别说话了,什么都不知道在那瞎说。”老板娘一挥手止住这个话题,“赶紧分你的肉去!” - 年柏宵觉得自己睡了个饱觉,要不是豆大的雨点拍窗他可能还会多睡一会儿,这样的天气总是叫人犯懒啊。 一扭头瞧见旁边的床空空如也…… 十分钟后,年柏宵敲开了杭司的房门。 杭司已经洗漱干净了,漂亮白净的一张脸,哪怕是在阴雨天这么瞧着也是叫人身心愉悦。 但年柏宵没愉悦,火急火燎的,“完了完了,陆那小子丢了!” 杭司刚要开口,年柏宵又道,“我以为他去早餐了,但是没有,他的床都很整齐,丢了!” “他——” “是不是去找凶手了?”年柏宵提出一种可能。 “不是……” “不会被凶手带走,杀了吧?”年柏宵想到这种可能性,后脊梁都在歘欻欻冒着寒气。 杭司不想说话了,刚打算转身回房,就听懒洋洋的一道嗓音从屋子里扔出来—— “年柏宵,你干脆去报个警算了。” 年柏宵一怔。 杭司也是后背一僵,用不用这么……直接? 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陆南深,从屋子里走出来,顶着年柏宵惊骇的目光一步步靠近门口。 “你你你……”年柏宵瞅了瞅他又瞅了瞅杭司,再瞅着陆南深,一时间竟结巴了。 陆南深就走到杭司的身后止步了,压根就没有出来或者回自己屋的打算。他一手搭在门框上,笑问年柏宵,“想说什么?” 杭司相当于被他圈在怀里,虽然并没有真正圈上,可身后的男人断了她转身回房的路,而且手臂就那么搭在那,她微微一抬眼就能瞧见他手臂结实的肌理和贲张的血管,青春、荷尔蒙爆棚。 更别提她和身后男人的距离。 她的后背就几乎是贴着他的胸膛,哪怕往后退那么几毫米都算是肌肤相贴了,甚至他轻轻一笑,她都能感觉到他胸膛的震动。 一时间有点尴尬。 回身吧,就得来个面对面,岂不是更暧昧? 可是这么个姿势站着……杭司微微一偏头,斜对面屋的房门都打开了,有目光往这边打量。 她心叹,完了,陆南深就在她屋子里,怎么看年柏宵都像是一副堵上门捉奸的架势,不误会他们还能误会谁去? 杭司清清嗓子,微微转脸,盯着搭在门框上陆南深的手臂,给出合理化建议,“要不然我先回屋,你跟他说清楚吧。” 话毕一转身,硬着头皮从他胳膊底下钻出去。 岂料钻到一半呢,陆南深胳膊一放,她大半个身子就被他夹住了。紧跟着像是拽小鸡仔似的把她拽出来,大手箍着她的肩膀轻轻一扣,又将她扳回他的身前。 好吧,兹当她刚刚热身了。 显然,哪怕他是小奶狗,她跟他的力量也是悬殊。 好在陆南深很有礼节,将她归位后他的手就松开了,没有吃豆腐的意图。于是她就又听他的嗓音从脑袋上往下落,“年柏宵,你昨晚上喘气的动静太大了,吵得我睡不着,我就只能恬着脸来求杭姑娘收留我了。” 陆南深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不小,楼下的人能不能听见两说,同层的邻居能听清是肯定的了。 护住了杭司的声誉。 年柏宵打从在杭司屋子里看见了陆南深后,整个人的理智状态就没回来过。闻言后,他的抗议只是下意识的,没半点气魄,“胡说,我不打呼噜。” “我说的是你喘气声音大。” 年柏宵这才反应过来,皱眉,“我是人!什么人不喘气?” “还磨牙了。”陆南深又扔了句,然后特别认真说,“年柏宵你知道吗,磨牙就是因为肚子里有蛔虫,你从小没吃过打虫子的药吧?” 年柏宵,“哈?” 杭司走不了就得听着他俩的你一句我一句,低垂着脸忍着笑。 年柏宵又是一怔,但这次很快反应过来,“不可能,现在谁有蛔虫?陆南深,你就是想耍流氓。” 就听陆南深一声叹,似无奈,低头问杭司,“我对你耍流氓了吗?” 杭司,“倒是没有……” 这句话换成别人说肯定会很奇怪,可偏偏就是陆南深说出来不奇怪,反而还挺想让人保护他的呢。 说实话陆南深还真是挺规矩的,今早她醒来的时候发现他竟一直守在床边,还是席地而坐的姿势,枕着胳膊睡着了。 她大气不敢喘一下,那么灵敏的耳朵可不敢出动静,人家好不容易睡着了,还因为她的一场噩梦折腾到大半夜的。 当时窗外的光不明,他的侧脸就隐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脸颊的线条真是好看得紧,睫毛翘而长的,眉间松展,睡着的样子跟个孩子似的。 但他很快也醒了,杭司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自己吵醒的。 他问她,还做噩梦了吗? 她摇头。 就是一觉睡到天亮,这种睡眠质量还真是少有。 陆南深笑了,眼里熠熠生辉的。 “还真是吉祥物吗?”她开玩笑问。 陆南深抿唇浅笑的,“当然。” …… 年柏宵双手交叉环抱,笑着扫了陆南深一眼,然后视线往下一落,“杭司,如果你被绑架了眨眨眼,我救你。” 杭司还是决定不趟这趟浑水了,至于外面的那些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去。这次她转身回屋就回得很干脆,手指往陆南深肋骨那一戳,果然他嫌痒,下意识一缩,她就插空回去了。 陆南深转头瞧着她的背影,嘴角扯开。 “嗨,陆兄弟。”年柏宵语气不善。 陆南深转头看着他,“有话,曰。” 年柏宵挑了挑眉,显然这个“曰”字有点为难他了,但没影响,因为他开始秋后算账了。“我磨牙?”他微微眯眼。 陆南深往门框上一靠,轻笑,“不磨牙。” “那你就是想耍流氓。”年柏宵咬牙,拿他做幌子吗?“别想否认。” 岂料陆南深笑得恣意,闪烁的目光里竟有了几分邪气,“对啊,我就是想耍流氓,你有意见?” 042 杭司,你太善良了 因为下雨,早餐就都聚在室内餐厅吃了。 以往基本上都是在小院子里吃,清晨阳光好的时候,小院里是被叶隙过滤后的惬意和心郁郁葱葱,爱拍照的姑娘们随手都能把自拍拍成大片。 今早没了小院的分摊,餐厅里就显得热闹。 昨天在茶室里聊天的几个姑娘一大早又凑在了一起,叽叽喳喳的不说,拿好了早餐各种的一顿摆拍,别提多忙活了。 杭司有点看不下去了,提醒她们,“今天下雨,你们再这么拍东西就凉了,进微波炉里热影响口感就会被你们扔掉,所以快吃吧别拍了。” 有姑娘被怼不服气,挺不客气,“重新热好不好吃那也是我自己的事,管得着吗你?” 杭司笑,“你爱不爱吃是你的事,但浪费电就是我的事了。再者我只是好心提醒,小姑娘别活得太敏感。” 那姑娘竟眼眶红了,往椅子上一坐,“真是欺负人。” 杭司就,无语问苍天了…… 转身走了,不理。 没到餐厅呢陆南深就听到了这番对话,笑了笑。年柏宵一瞧这架势就明白了,问他听到什么了笑得如此猥琐? 陆南深也无语了,将他往身边一拉。餐厅窗明几净的,正好能映出两人的脸,陆南深说,“你看咱俩现在谁笑得猥琐?” 年柏宵不紧不慢地回,“别跟我极度拉扯。”想了想又补了句,“伱这么没操守的人。” 一大早,陆南深明面装无辜背地里露出獠牙后,年柏宵就将“没操守”的帽子扣他脑袋上了。陆南深倒是无所谓,等年柏宵回屋洗漱后,他又溜达回杭司的身边,继续阳光灿烂。 杭司还得去餐厅帮衬,所以洗漱在抢时间。洗脸洗得豪爽,洗面奶的泡沫糊一脸,然后就着水龙头的水快速抹脸,一时间水花四溅的。 但也感觉到了门口站着人,微微偏脸眯眼一瞅,又扭回头继续扑腾脸。“你用洗手间?我很快啊。” 陆南深斜靠洗手间门框,“欣赏”着杭司风驰电掣般的洗脸方式,说,“我不用,年柏宵在那屋冲澡呢,我等他出来。” 杭司腾出一只手冲他晃了晃,“我完事了,马上出门,你就在这儿洗漱吧。”话毕去摸毛巾。 手指头乱划拉。 陆南深见状忍不住低笑,走上前拿了毛巾。倒是没递给她,说了句,“我帮你。” 毛巾轻覆她脸上,一点点擦拭她脸上的水珠。 一个这么好看的大男孩帮着擦脸杭司觉得不妥,要来拿毛巾,“给我吧。” “没事,后边你不方便擦。”陆南深没打算给她毛巾,就势擦了她的脖颈。 乐团里也有不少女孩子,有时候他也瞧见过她们卸妆洗脸,说不上一定很文雅吧,但貌似都有什么洗脸棉洗脸巾的辅助,哪怕没有,那洗脸洗得也是精细。 她可真是不珍惜这张脸皮。 陆南深的视线落她脸上,都搓红了,然后衣领子一圈都被水给打湿了。 因为要洗脸,所以她的一头长发是挽起来的,但经过她刚才的一顿扑腾,头发松了大半。陆南深就轻轻撩起她后边的头发,掌心抚着女孩儿白净的后颈一路往上,固定了凌乱的头发。 为她擦净了后颈的水珠。 刚开始杭司没觉得什么来,就是不大习惯跟个男孩子这般接触。 但当身旁大男孩的手掌轻轻抚过她的脖颈时,杭司心头竟窜起一丝异样来。这种感觉她说不上来,痒痒的,可又有点无所适从。“谢谢啊。”她没让他继续,拉过毛巾。 自己再擦就很囫囵個了,三下五除二。 头发一放,松散下来。 镜子里的女孩儿脸瓷白细腻,眼睛格外黑,又亮,似夜空星辰。就是站在陆南深身旁显得格外娇小,她脚上趿拉着的是一字拖,鞋底比脸皮都薄,而陆南深呢…… 她垂眸一瞥,他穿的也是拖鞋,男士拖鞋有什么厚度呢? 俩人相当于净量…… 镜子里的她,脑瓜子恨不得就在他胸前晃。 不对啊,照理说她的身高也是相当可以的,之前跟他比也没显得太矮吧。她下意识挺了挺脊梁,肚子都抻疼了,嗯,脑瓜儿好像隐约能够到他的锁骨? 陆南深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忍不住笑了,嘴角弯弯。 这一下杭司反应过来了,嗨,跟小孩儿较什么劲? 不过该说不说的,现在小孩儿发育得可真好。 她以手做梳抓了两下头发,头发虽长却很顺滑,手一松,发梢就自然打弯了。她吹了一下刘海儿,随口了一句,“该剪头发了,乱糟糟的。” 发量多。 陆南深打量着她,“挺好看的。” 杭司长得漂亮,从小到大夸她的不少,所以听着别人说她漂亮她也不会太当回事。像是此时此刻她就没以为然,转身去淋浴间拿了瓶浴液出来递给陆南深,“我的浴液是水蜜桃味的,你看你能接受吗?” 她觉得木质香更适合他。 陆南深没打开闻,笑说,“能接受。” 真能接受? “你确定不用闻一下?”杭司狐疑地问。 她是被宿友安利买了这瓶沐浴液,每次用完她都觉得自己是只行走的水蜜桃,味道香甜得连她个女孩子都受不了,何况他个大男生的。 陆南深微微一弯腰,凑近她,吓了她一跳。他笑,“闻你身上的就行。” 像是开玩笑的成分,杭司没往心里去,瞅着他,“陆南深,外界都说你社恐,我觉着你不像啊。” 陆南深敛眸想了想说,“可能……我觉得你很好相处吧,跟不熟的人我就不爱说话了。” 杭司想了想,可能也是吧,这人与人之间相处都得看气场搭不搭。一见如故就能打开话匣子,否则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 “你不会觉得我话多吧?”陆南深看着她问。 就这眼神,乖乖的又小心翼翼,唯恐她不高兴似的。弄得杭司一时间觉得自己嘴欠了,没事问这干什么呢?她连连摆手,“没这么觉得,真的。” 说他开朗吧又不是,论话多他肯定不及年柏宵。 “你别误会啊,我刚才也就是随口那么一句。”杭司怕伤害到他,赶紧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将沐浴液塞他怀里,“这个味道你能接受就行。” 她出了洗手间,但很快又折回头,头探进来说,“不过得提醒你一句,今天的早餐氛围肯定很热闹,你有点心理准备。” 真是热闹。 等一进餐厅,陆南深就深刻体会到杭司口中的“热闹”为哪般了。 女孩子多,众多目光几乎都是第一时间扫过来的,紧跟着就是暗呼声和窃窃私语。 年柏宵个大直男一脸懵,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问陆南深,“我脸没干净?头发乱?” “都挺好,就是太好了。”陆南深择了靠窗的位置,一抬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杭司,冲着她摆摆手。 一时间,女孩子们的眼神又落杭司身上。 杭司也差不多忙完了,没理会周遭的目光。见他俩来了就端着早餐过来,顺便抬手在空中一划拉,食指和拇指一捏,跟陆南深说,“伸手。” 陆南深乖乖照做。 杭司像是捏了东西似的,放在陆南深的手心里。 又同样动作要年柏宵也伸手,年柏宵始终处于懵逼状态,不明就里地摊开手,然后眼睁睁看着杭司也放了什么东西在他手心里。又抬手左看右看的,干嘛呢这是? 杭司抿唇笑,“你俩一进来,这餐厅里的桃心就泛滥了,我随手捏了两颗给你俩,女孩子们的心思你们要领情。” 陆南深但笑不语。 年柏宵愕然,等反应过来后说,“她们好闲啊。” 杭司嗯了声,“你俩赏心悦目呗,大家爱看爱说也正常。” 年柏宵不解,“说什么?”接着恍悟,“肯定是他进你屋子的事情!杭司,你太善良了,他其实——” “我其实是不想让大家误会。”陆南深没容年柏宵说完,嘴角微微下沉,眼神里的光就黯淡下来了。“杭司,你刚刚也听到她们说什么了吧?” 杭司正要撕馍泡汤呢,见他这般,一时间就觉得自己大快朵颐的不好。馍就放下了,轻声说,“女孩子嘛,比较喜欢想象,谁让你俩长得帅呢,是吧?换个角度去想也是好事,说明你俩太出众了。” 心想的是,像他这种音乐天才可能就是很敏感,再加上音乐圈里也挺乱的吧,他不想被人往那方面想也正常。 女孩子们的话吧说得其实挺露骨的,她刚刚正好也是听了那么一耳朵。 说俩帅哥住一间房挺暧昧,还讨论他和年柏宵谁在上谁在下,各种浮想联翩。这话如果是男人讨论女人,那就是妥妥的下作和耍流氓,但女孩子们之间说这话,哪怕是当事人听了可能也不会觉得什么。 虽然杭司也觉得她们有点过分。 她想到昨晚上陆南深笑笑没说话的时候,应该就是当时的小姑娘在讨论这类话题。听一次也就罢了,总听到有人这么说的确不舒服。 年柏宵始终没跟上他俩的节奏,“等等,什么说什么?” 陆南深视他为空气,戴上一次性手套拿了杭司放在旁边的馍,撕成小块,尽数放她汤碗里。“我只是觉得她们太吵了,想个办法早点让她们闭嘴最好。” 043嘴挺小,一口咬下来挺大 杭司也没打算跟年柏宵解释,但很大原因是被陆南深的这番话牵着走了。 她挑眉浅笑说,“那你进我房间呢?哪怕今早上你说得再大声也会叫人误会。”她拿起勺子搅了搅汤,强调,“小朋友,你也得为姐姐我的名誉着想啊。” 说话间她的目光不自觉的被陆南深的手吸引,骨节分明,撕馍的动作很是迷人。是好看的手没错,前提是她得强压下联想到乔渊的那个“下意识”。 也不是没人在讨论这件事,她刚进餐厅,老板娘就一脸贼笑,一个劲地说我懂、我懂。杭司挺无语,懂什么呢?然后陆陆续续进来几个住客,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暧昧复杂的东西。 为此杭司也不着急,她平时向来不爱关注别人怎么想,他人的言论也影响不了她什么,有必要的时候会解释個一两句,没必要的她懒得浪费时间。 陆南深将最后一块馍放进她的汤碗里,竟挺认真地一点头,“我会负责的。” 杭司一愕,不是,负什么责? 年柏宵头疼,“说人话,请你俩说人话。” 人话没说,有人在叫服务员,杭司起身去服务了,这个话题到陆南深这也就戛然而止。 可年柏宵没想算完,伸手敲了敲桌子,“来,说说。” “说什么?” 没当着杭司的面,陆南深眼里的邪气就跑出来了,似笑非笑的时候都显得有点坏。 真是没把他当外人啊,就这么直接了然的性格外露。年柏宵哼笑,强调,“你害怕我揭穿你。” 所以,他相当于捏住了陆南深的软肋了。 奈何陆南深压根没怕的,挑唇笑得肆意,“伱觉得她信你还是信我?” 年柏宵盯着他,“别以为长得无辜就露不出破绽。” “不然呢?”陆南深不紧不慢拿起筷子吃早餐,“谁叫你没长我这张脸?” 年柏宵可真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人,怎么就能这么表里不一?怎么就能装得如此人畜无害?良久后他挺认真地问,“陆,我需要你跟我说实话,特别实特别实的话。” “嗯?” 年柏宵凑近他,“谁见过你这么阴险狡诈的脸皮,还?” 话说得稀碎,但意思表达得完整。 陆南深都将风轻云淡刻在骨子里了似的,从他手里的馍揪了一小块下来,优雅自如地啃着。“没几个,你算是其中个一个吧。” “为什么要是我?” 陆南深想了想,“谁叫咱们刚见面的时候就杠上了呢,不对你坦诚相待有点对不起你。而且,”他微微一笑,“没观众多寂寞啊。” 年柏宵抿着唇盯着他,可真是连眼前一桌子丰富的早餐都不香了。怎么会有人坏成这样呢? “你信不信,我要掀起你的丑恶嘴脸。” “你可以试试。”陆南深见杭司往这边瞧,顿时收了眼里的挑衅,恢复了一脸无害,落下的话却挺不客气。 “还有,那叫掀开丑恶嘴脸。” 杭司的确是往这边瞧的,但不是在瞧陆南深和年柏宵,她的视线是随着一姑娘上前而落过去的。 下一秒,姑娘在他俩对面坐下了。 靠窗是张四人桌,为了给杭司让位置,陆南深和年柏宵并排坐,跟杭司面对面用餐。现在这小姑娘一屁股坐了杭司的位置,将杭司的餐碟推到了里侧,顺势将自己的餐盘放下。 典型一副打算共进早餐的架势。 小姑娘长得挺好看,都是同龄人所以热情大胆的。画了挺精致的妆,许是吃完早饭要出去玩吧,头发黑长直的,披散开来尽显女人魅力的。她还有三个同伴没一起上前,但就在不远处的餐桌上看着这一幕为她打气。 杭司也没急着上前,这四个姑娘打从昨晚就对俩帅哥有意思了。人在旅途,哪怕是朵烂桃花也会比量比量。她在客栈做义工这些时日,也见得不少饮食男女了。 餐桌上的变故没能影响到陆南深。 见女孩儿迎面而坐,他只是收回目光,低头不语用餐,安静极了。年柏宵可没他这么淡定的反应,浅愕片刻,跟对方说,“我们对面有人。” 女孩儿确实从昨晚就关注到他俩了,甚至说这俩帅哥进客栈的那一刻她就注意到了。 之前总是远远看着,眼下这么近距离的看,内心十分感叹,长得可真帅啊这俩,气质虽不同,可同样是叫人移不开目光。五官轮廓真就跟上帝精心雕琢过似的,显得一众男人黯然失色了。 闻言年柏宵的话女孩儿也没不好意思,掩唇笑,“小哥哥说话的声音可真好听呀,认识一下呗,我叫萱萱,小哥哥怎么称呼?” 陆南深把自己活成了空气,全程眼皮都没抬一下。 年柏宵的嘴巴张了又合的,“年柏宵。” “名字也好听呢。”萱萱柔情似水的,目光又落在陆南深脸上,轻声问,“这位小哥哥呢?” 陆南深这才抬眼,但就是很清淡地笑了笑,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年柏宵,“换个位置。” 他坐到靠窗的位置,把年柏宵挤到了外侧,与萱萱面对面。 萱萱有点受伤,“小哥哥这是?” “他社恐。”出于礼节年柏宵解释了一句,但出于道义,他仍旧纠结萱萱的行为呢,“不好意思,你坐的位置真的有人……” “我知道呀,大家都是旅途在外的一起吃呗,当多认识个朋友不行吗?”萱萱娇滴滴地打断了他的话。 年柏宵哑口无言。 “年小哥哥,你们两位还想吃什么呀?我和我朋友们请你俩呀。”萱萱说着转头示意了一下。 年柏宵顺势看过去…… 心说,可千万别全都坐过来。 他婉拒,道了谢。 这期间陆南深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拿过旁边的矿泉水瓶,拧开,不紧不慢地喝着水。 “小哥哥们,你俩谁帮我吃个肉夹馍呀?没动过呢,我拿多了。”萱萱小美女将肉夹馍推到桌中间,笑说,“我这个人平时就是眼睛大肚子小呢。” 年柏宵下意识瞅了她一眼,眼睛……也不算大呢。 他赶忙拒绝,道了谢。 萱萱的眼珠子又往陆南深脸上瞄,“小哥哥这么不爱说话啊,那你能帮人家吃一吃早餐吗?” 陆南深眼皮微微一抬,语气淡淡的,“帮不了,餐具交叉使用不卫生,再说了,这是你自己花钱买的东西,别浪费了。” 萱萱没料到他说话这么直接,愣了一下,一时间脸色就变得不大好看了。 陆南深说完这番话又低头吃东西,完全就是伤了人不自知。 年柏宵实在忍不住了,好奇问她,“你为什么这么热衷要别人吃你的饭?” 这才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虽说在国内没有分餐一说,可早餐都是放在自己餐盘里的,陆南深说得对,这很不卫生。 萱萱轻笑,“人家减肥呀,吃多了怕胖,年小哥哥你都不知道,我来这旅游都胖两三斤了呢。” 陆南深随意瞥了她一眼,挺瘦的其实。 年柏宵就是典型的风马牛不相及,回了句,“那我肯定不知道。” 他又不认识她。 萱萱又是一愣,然后笑,“小哥哥说话真幽默。” “帮妹妹吃点呗,人家真的拿多了。”她干脆拿了肉夹馍递给年柏宵,殷勤相喂。 可没等年柏宵拒绝呢,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顺势接过了她手里的肉夹馍,笑说,“萱萱是吧?谢了啊。” 萱萱一怔。 抬头去看是杭司回来了,她一手拿着肉夹馍笑得挺开心,然后绕到里侧,在自己的餐盘前坐了下来。 “哎你——” “你不是在找人帮你吃早餐吗?没事,我瘦,我不怕胖。”杭司笑语晏晏的,举着肉夹馍一口咬下去,肉夹馍就缺了大半口。 陆南深瞧见后笑说,“嘴挺小,一口咬下来倒是挺大。” 杭司说,“新做出来的肉夹馍好吃,肉香,肥瘦相宜不说,汤汁渗进馍里也很入味。”她看向萱萱,“你没口福了,胖了两三斤的确该减减,两三斤肉不少了呢,一大坨。” 萱萱气走了。 早饭也没怎么吃,跟着同伴出餐厅的时候,同伴还替她打抱不平呢,故意落了句,“有病吧这人,关她什么事?两个还都占着?还在这帮忙打工呢,服务这么差!” 她们出餐厅势必要经过杭司的餐桌,所以这番话就是到她面前说的。 杭司没气没恼,抬头冲着敞开的窗户,“哎,你们可以说我有病但不能说我服务差啊,刚刚说话的那位你嫁接的眼睫毛都掉了,你看我都提醒你了,服务还不好啊?” 刚刚骂人那位慌了,都顾不上有雨往房间里跑,反倒是先去摸挎包里的镜子。 杭司透过窗户又慢悠悠地道,“出门往南走500米有家店能嫁接睫毛,你们去提我啊,提我能打折啊。” 全程陆南深也没吃东西,就看着杭司这副痞子模样,着实是忍不住想笑。 等那几人都走了,杭司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对面这两位,叹气,“你们俩也是挺不解风情,人家小姑娘就等着你们夸她瘦呢。” 044 气质很相同 陆南深对于刚刚那姑娘是胖是瘦没在意,重要的是他也没上心瞧。 年柏宵肯定是有印象的,毕竟聊了好几句呢。闻言杭司的话后挺不解,“她瘦,是真的,为什么要夸?” 他要表达的意思杭司明白,就是那姑娘体瘦是事实,既然是事实,为什么要夸? “这……”竟是一时间把她给问住了,要怎么跟他解释这种茶且矫情的内涵呢?就好像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一样,大家都能get到那个点,可他是个香蕉人。 她看向陆南深。 陆南深吃得差不多了,将餐盘往旁边轻轻一推,“可能是因为骨子里就不自信吧。” 杭司刚想说这跟自不自信有什么关系,可转念一想,还真是啊,往根儿上刨可不就是因为缺少自信,所以才总想着在赞美之言里找满足感和存在感。 再想想年柏宵的话,他刚刚之所以疑惑,不恰恰说明他有很强大的自信心吗。 吃不下了。 杭司下意识瞅了瞅陆南深的餐盘,他举手投足很是优雅不说,盘中餐还吃得干净。说干净都不算准确,可真是……比狗舔得都光洁啊。 再看他身边的年柏宵,也正在用一小片貘在蹭盘子里的汤汁打扫战场呢。 杭司心里感叹,像是这么爱惜粮食的年轻人不多了。 真好,都不用太费劲刷盘子了呢。 陆南深笑问她怎么了。 杭司抓过水喝了一口顺顺食,“我是真拿多了,撑死我了。” 其实拿的量也算正好,关键不顺人家一个肉夹馍吗。 客栈的早餐都是老板娘做的,干净卫生不说量还大,尤其是肉夹馍,那肥瘦相间的肉夹的啊都快看不见馍了。 陆南深见状,双臂交叉搭在餐桌上,笑看她,“看来有时候便宜也不是那么好占的。” 杭司抬手抚胸口,“我这不是替人家小姑娘排忧解难吗。” 盘子里还剩俩蛋挞,她喜甜,这蛋挞是一大早老板娘让蛋糕店送的,香喷喷的别提多馋人,她就拿了两只。 见年柏宵把最后一口馍吃了,她问,“你想吃蛋挞吗?” 跟刚刚那個叫萱萱的姑娘初衷完全不同,她是真吃不下还怕浪费了。 年柏宵刚想说尝尝也行,话没等说呢,陆南深开口说,“我替你吃了吧。” 年柏宵扭头瞅了他一眼,挺不客气的,“你刚才说,餐具交叉使用不卫生。” 陆南深没搭理他。 杭司闻言低头看了一眼,再抬眼跟他解释,“我这个盘子只装了甜品,没别的了,挺干净的。” “别听他瞎说,我没那么说过。”陆南深轻描淡写的。 年柏宵惊愕,然后叹为观止,“陆南深,你为了一个蛋挞至于吗?”说着,手伸向杭司面前的盘子。 紧跟着被陆南深伸手给挡回去了。 还一脸认真告知,“你直接上手不礼貌。” 年柏宵一挑眉。 “真的。”陆南深轻叹,“这是中华最基本的礼仪,你直接上手遭人烦。伱不懂,所以你要信我。” 要是搁刚认识那会儿年柏宵就相信他了。 他呵呵冷笑,反问陆南深,“蛋挞不能用手拿,难道用筷子?” 拿中华礼仪来压他,可笑,他是个会使筷子的人! 陆南深也没打算继续搭理他,问杭司,“借你的手行吗?” 年柏宵端着水杯,边顺食边看着陆南深又开始装绿茶。 “借我的手干嘛?”杭司不以为然,盘子往他面前一推,“都给你了,你直接吃吧。” 陆南深还保持着一贯的姿势连动都没动,一脸无奈说,“刚才吃完饭我擦了手,不想沾手了。” 他眼里熠熠生辉,含笑,“喂我吃行吗?” 年柏宵在那头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喂人吃蛋挞,从行为上来看是挺暧昧的,杭司也不想让旁人看了误会。抬眼看陆南深,可原本是要拒绝的话,在接触到他眼神后就生生咽下去了。 哎,行吧。 他刚刚确实也擦手了,擦得感觉比她的脸还干净。 拿了只蛋挞送他嘴边,他就乖乖张嘴了,一口咬下去还挺斯文。 年柏宵眼瞧着这一幕简直了,此时此刻的陆南深在他眼里就像是戴了一层厚厚的面具,他可真想把面具扯下来但还无从下手。 “陆,你小口咬尝不出味道。”年柏宵故意说了句。 陆南深不紧不慢说,“大口吃会掉渣。” 年柏宵:…… “行啊,不着急。”杭司倒是纵容他。 陆南深嗯了一声,乖乖的,然后又是一小口。 年柏宵真是,服了。 一只蛋挞再大能大哪去?哪怕陆南深一小口一小口咬。 很快吃完了。 杭司拿第二只蛋挞的时候,年柏宵慢悠悠开口了,“这只能喂我吗?他吃过了。” 杭司哭笑不得的,这一个两个的都什么毛病? 可没等有下一步动作呢,就见陆南深探身过来,伸手轻轻箍住她的手腕,顺势往他嘴里一送。 杭司是没料到他能有这个动作,惊了一下,手就松了。 下一秒陆南深就接住了她的手,蛋挞也落在了她手指上。好在她的手下面是陆南深的手,他掌宽指长的,蛋挞没能掉地。 他一低头,嘴一张,就着她的手就把蛋挞整个吃进去了。 杭司觉得手指头痒了一下,碰触到了他的唇。 年柏宵见他吞了一整只的蛋挞,指着他,“你……” 怎么不噎死你? 杭司有点会错意了,见年柏宵这种神情,建议,“早餐柜里还有,你想吃的话随便去拿吧。” 年柏宵哼哼笑,“我没那么幼稚。” 杭司觉得有必要提醒他,“男生喜欢吃甜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陆南深却说,“没事,他不爱吃甜食,就是喜欢瞎捣乱。” 杭司哦了一声。 年柏宵觉得,她误会陆南深,也误会他了。 不想去解释了,因为他也解释不清楚。 陆南深算是得逞了,见杭司手上沾了蛋挞的油,便拿了擦手巾。杭司伸手接,他就代劳了。 “我自己——” “没关系,我帮你擦。”陆南深眉眼浅笑,轻声说。 杭司又觉得他笑得天真了。 - 午后,雨不减反大,豆大的雨珠子打在小院宽大的绿植叶子上噼里啪啦的。 客栈里大部分的住客都没往外跑了,大部分聚在茶室里聊天,少数的窝在自己房间里刷剧吃零食或是放懒,挺惬意的。 老板娘听着雨声打盹,老板在听雨写书法呢。 一窗之隔能瞧见茶室里的热闹,视线再往旁移一移就是小院的的大门。 客栈大门白天都是开着的,方便迎客。 于是,当老板看见一辆商务车稳稳在门口停下来时赶忙放下笔。 车门一开,先是司机下来,撑了把黑伞绕到后车门,车门一开,从里面下来一人,接过了司机手里的黑伞。 司机回到车上。 那人撑着伞进了小院。 与此同时老板也赶忙拎着伞迎了出去。 是位男子,身形挺拔,半袖白色衬衫配黑色西装裤,十分简单的穿着却显得很是贵气。眉眼俊朗,周身有淡淡的清冷劲。 老板觉得这人挺眼熟的,尤其是身上的气质,好像也在谁身上见过似的。 小院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人自然引人注目,茶室里不少人都看见了。但只及他的侧影轮廓,就觉此人伟岸不凡的。 老板忙问他是预订了房间吗? 男子的目光在小院里巡视一圈,问老板,“请问,您这里是不是有位叫陆南深的住客?” - “二哥,你来打电话给我就行了。” 商务车里,陆南深轻声说。 跟他一并坐后座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天刚刚跟他通过电话的陆北辰。 陆家因为家庭成员复杂,所以陆南深这一声“二哥”叫的让陆北辰心底动容。像是他的同母弟弟陆北深,就是叫他哥,而面对陆东深的时候则是叫大哥。 或许在陆北深心里,他们两个从来就不属于陆门,跟陆家儿郎也没什么关系。可他眼前这位小弟弟,陆门上下最疼爱的小公子陆南深,在他心里大家都一样,都是陆门儿郎,不分内外。【陆北辰与顾初别后重逢的爱情故事请看拙作《他看见你的声音》】 因此,陆南深每次见到陆北辰都是二哥二哥的叫,但像是求他办事,陆南深倒是头一次。 陆北辰从旁抽出纸巾,抬手替他擦了擦头发的雨气,刚刚上车的时候多少溅了雨。 “一直在电话会议,手机没电关机了,充着呢。”陆北辰示意了一下正在充电的手机,“想着都到西安了,就直接过来了。” 陆南深就任由陆北辰帮他擦头发,“原本就是在国内吗?” 否则不会昨天电话今天这么快就到了,陆北辰的工作量他很清楚,但凡行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头发擦净了,陆北辰收手将纸巾扔进车内垃圾桶里。“正好在Bj参加个研讨会。” “然后顺了大哥的车?”陆南深笑问。 陆家的车他还是认得的,更何况还是京牌。 “还有司机。”陆北辰补充。 司机确实是陆家的老人了,稳稳控着方向盘,恭敬地说,“小公子,二公子接到你的电话后别提多上心了,从Bj到西安马不停蹄呢。” “谢谢二哥。” 陆北辰也是很喜欢这个弟弟,面对外人清冷的性子,在面对陆南深的时候语气就会不自觉地温柔下来。 “先别谢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还不一定。” “有二哥出马,我不担心。” 可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陆北辰还真吃了这一套,眉眼沾笑,柔和得很。 045你怎么知道他跟的是近是远 田队亲自来接的他俩,尤其是见到陆北辰后连连握手,久仰大名。 陆北辰不是一个喜欢寒暄的人,简单跟田队打了招呼后就切入案件,田队二话没说带他去了解剖室。 陆南深无法进入就在外面等通知。 陆北辰拍拍他肩膀,“不进去也好,那种场面会吓着你,你待在这任何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你的耳朵。” 陆南深双手揣兜点头,“好,二哥。” 往解剖室走的时候要经过一段走廊,化验室和解剖室都在走廊的尽头。陆北辰临去换无菌服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隔着走廊,陆南深择了长椅坐下。 他背后就是长窗,窗外雨势大了,阴云翻滚天际。从陆北辰这个角度看过去,陆南深整个人都湮在暗影里,气压沉沉。 陆北辰轻叹,他这位最小的弟弟向来是被陆家保护甚好的,上天怎么让他遭遇这些事? 正想着就见陆南深抬眼看过来,应该是听到了陆北辰脚步暂停的声音,陆北辰隔着阴凉的空气跟他四目相对,给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 杭司在大雨来临之前就将洞中花收好了,免去被狂暴风雨侵袭的命运。 眼瞧着这雨势就是奔一天去的了,客栈里原想着出去拍美照的姑娘们愿望落空,便又都聚在茶室里闲聊天了。 杭司没进茶室,将院落的遮阳大伞撑开,摆了一方竹桌竹椅,边赏雨边喝茶。与茶室离得还近,里面有需要服务的地方她还能随叫随到。 下雨的时候,事情似乎也少了挺多。 好像成了大家的默契,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待着,什么都不做。 年柏宵来凑了热闹,从室内拎了把椅子过来蹭茶喝。 两个人,一把大伞,一张竹桌,一盏茶,倒是有意境得很。 茶室的几个姑娘都瞧见这幕了,那位叫萱萱的姑娘一撇嘴,“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围着她转?就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同伴宽慰她,“没觉得她长得好看啊,跟你比差远了。人家本来就认识的吧,那俩男的不是她带回来的吗?” “关系可真乱。”萱萱嗤笑。 外面这俩,谁都没陆南深那耳力,所以正好来个耳不听心不烦的。 但依着杭司的性子,就算听见了也当没听不见似的,像是这种中伤的话她都懒得理会,更懒得费口舌去争执。 年柏宵滋溜了一口茶,觉得馥郁芳香的,便问她是什么茶。 杭司手持茶杯轻轻把玩,“就是随便配的茶。” 她喝茶随意,没那么多讲究。 像是壶中茶,就是早上她随手抓了老白茶和凤凰单枞一股脑地放在一起泡。喝茶的目的是她想赏雨,讲究的是一种情境,至于喝什么茶不重要。 年柏宵也没多问,问了他也听不懂,对于他来说,他充其量只知道眼前的是壶茶,它不是咖啡。 “你很闲吗?”杭司慢悠悠问他。 年柏宵挑眉,“现在?” “我的意思是,”她转脸看他,“陆南深留下来是为了案子,你呢?也要等着案子调查结束?” 年柏宵完全把茶当水喝,一口一杯的,闻言说,“我当然很忙,但猎豹相识一场,我也不能一走了之。” 杭司哦了一声。 “伱呢?”年柏宵问。 杭司挑眉看他。 “老板娘说你还是学生,你不用上学?” 杭司沉默片刻,看着伞外的雨,噼里啪啦的溅在小院的青石板上,倒是显得安逸。“再等等看。” “等什么?”年柏宵好奇地问。 杭司没打算说。 年柏宵也没强人所难。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说话,雨点砸在伞面上就显得更安静了。 许久,年柏宵才冷不丁问了句,“你怎么知道他跟的是近是远?” “嗯?”杭司一头雾水的。 “你之前的原话是,通往山洞的小路复杂逼仄甚至隐蔽,误打误撞找到山洞的可能性极低。所以你判断陆南深是跟着你,然后你又说他不会跟你太近西,至少不在你势力范围内。” 年柏宵重复她之前质疑陆南深的话,反将一军,“所以,在看不清的情况下,你又是怎么判断他跟得是近是远?” - 陆南深安静地坐在长椅上,没带耳机。 他听到了不少声音。 雨打地面、车轮碾树叶、鸟儿惊慌扑腾着翅膀…… 一窗之隔,这条长廊的尽头,化验室里的窃窃私语。 闲聊中好奇陆北辰身份的,有质疑说案情朝着诡异程度发展的,否则局里不会请外援之类的话,还有偶尔的八卦之语,说他俩一看就是兄弟俩,长得很像,都那么帅。 陆南深在想,在这里虽说也没避免对着他俩品头论足,但整体来说谈话质量挺高,都是围着案子的。 但大多数情况下都在各忙各的,不说话。 解剖室里更安静。 若陆南深不是了解陆北辰的工作习惯,他会误以为自己是没听见。 距离是稍微远了些,所以他听着能稍微吃力点。 但实际上也没多大动静,就是解剖刀划开皮肤的声音、更换解剖工具的声音。 陆北辰在工作的时候向来喜欢安静,他曾一度有过72小时没张口说一句话的记录。 田队长被赶出来了。 可能就是因为多说了话。 隔了十来分钟田队朝这边过来了,在陆南深的注视下走到长椅这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陆南深往旁边移了移,与田队中间隔开了近两个人的距离。 田队扭头一瞧,呵,泾渭分明的。 但也不能不说话,怪尴尬的,就开始没话找话。 “陆教授这个人不大爱说话啊。” 陆南深扭头看了他一眼。 田队被他这一眼瞅得有点失去判断标准了,他刚才声音也不大吧?吓着了?转念一想也是,环境始终这么安静,他冷不丁张口说话的确会吓着你。 也算是跟着进出案发现场的人了,胆子这么小吗? 就听陆南深轻轻嗯了一声。 田队反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陆南深的这声嗯是回答了他刚刚的问题。 “我看你也不大爱说话啊。”田队呵呵笑,怎么着也得搞好警民关系啊。 陆南深又“嗯”了一声。 田队心说,在现场的时候看这人也这么不爱说话,是因为单独相处的缘故吗? 他也倒是遇见过这样的人,有朋友亲人在看不出什么来,只剩自己的话就开始社恐,无所适从的样子。 “你家——”田队的话都到嘴边了,转念一想换了问法,“你家兄弟几个都不爱说话吗?” 他原本想说你家家大业大,怎么陆教授做了法医呢?但觉得这话问得不礼貌又咽回去了。 田队发誓自己这句话真就是随口秃噜出来的,问完他都后悔。 果然,陆南深转头看他,眉眼间有不解,“田队,爱不爱说话有那么重要吗?” 看吧。 田队真想掘地三尺把自己埋了,太尴尬了。 他嘿嘿赔笑了两句,解释,“闲聊嘛。”又接上了一句更无聊的,“其实话多话少也没那么重要。” 陆南深没再说什么,靠在椅背上看着走廊尽头的方向,似沉思。 田队摸了摸鼻子。 人和人之间果然不大好相处啊。 良久后,田队又忍不住说,“我向陈队了解了一下两年前的案子,有个疑问啊。” 陆南深扭头看他。 “当时休息室起火,房间门被锁死,那两名死者是怎么消失不见的?”田队问。 陆南深没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问他,“陈队没详说?” 田队眉间闪过一抹尴尬,清清嗓子,嗯了一声。 这个田队是个很忠厚的人,刑侦手段其实了得。陆南深不清楚他跟陈叶洲的关系如何,田队倒也没隐瞒,说在一起办过案子,平时闲了也会聊上几句,因为是两地,所以没那么频密的往来。 但是关系还算可以,田队补充说。 陆南深就明白了。 不是陈叶洲有心隐瞒两年前的事,而是警觉性作祟。或许在陈叶洲认为猎豹之死一点没有盖棺定论,就一天不能将这起案子往魂颂案上归拢。 既然都未必是一个案子,那陈队自然是不方便说太多。 这也是敬业的表现,能理解。 见陆南深这么问,田队也心知肚明了,“其实我也知道他忌讳什么,你这边呢我也不问了,一切等陆教授从里面出来再说吧。” 陆南深微微一点头。 “陆教授肯定能查出问题,对吧?” 陆南深这次说的字多了,“对,没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眼睛。”说到这儿他补上了句,“只要存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这里时间都成了不复存在的东西。这期间年柏宵给他打了电话询问情况,得知还没结果,年柏宵挺认真地问,“你哥会不会老花眼了?” 陆南深淡淡回复,“他还很年轻行吗?” 等结束通话没多久就见陆南深站起身了,田队见状问,“出来了?”抻头一看,没人呢。 陆南深却嗯了一声。 田队叹气,看吧,他猜得没错,有一种社恐就叫做单独相处。 陆北辰还真出来了。 在陆南深起身后没多久,从解剖室里出来的那一刻田队觉的,陆北辰身上有光。 046 凭什么要让他好过? 满打满算陆北辰进去顶多俩小时。 田队心知肚明,能这么迅速一来肯定源于他很强的业务能力,二来,他有方向性地进行解剖。 结果化验室跟陆北辰打配合的工作人员告知田队,陆教授除了解剖还排查了受害者尸体,而且整个过程专业得堪称教科书。 田队为自己刚刚有那么一小丢质疑陆北辰可能会糊弄事的念头感到羞耻,能千里迢迢来西安,克服一切困难进了解剖室的人可不就是冲着自家弟弟?哪能糊弄事? 择了小会议室,三人碰了头。 田队让手底下的人倒了茶水进来,是个新人,送完茶水后没走,隔着门缝往里头瞅。田队见状轻声呵斥,新人是半点都不怕田队的,嘻嘻哈哈小声说,“我就是想看大神——” 下一秒被田队捂住嘴一把往外推,边推还边低声训,“可不敢乱讲话,里面有个耳朵灵的……” 说到这儿心说,完了,这句话也被听到了。 陆南深亲自给陆北辰满了茶水,“二哥辛苦了。” 陆北辰垂眸看杯,虽说就是普通的茶水吧,可陆南深倒得讲究,恰好七分满。 陆门向来恪守礼仪,甚至说“礼仪”二字都是刻在dnA里的。像是陆北辰自小并不是在陆门长大尚且行事礼仪周全,更别提自小就在家族里长大的陆东深和陆南深。 陆东深自然不用说,不但是陆家的长子,而且还是整個陆门的长子,行住坐卧那都是要恪守规则,做事势必要有章法。 而作为在整个陆门最受宠的陆南深,长辈们对他的要求其实并不高,主打一个开心就好。一来小南深打小就懂事又不张扬,深受长辈们的喜爱,二来他自小被人绑架过,因为权势争斗殃及无辜幼小,这也让陆门长辈们心生愧疚,就愈加对他好。 可长辈们对他松弛宽容,陆南深自己却要求严格,陆门规矩、章法礼节样样不少,如此一来更是让长辈们喜爱,成为陆门团宠也是必然。 陆门的人是这么说的,哪怕两个陆姓人再不对付,在面对陆南深的时候都会停止争吵。 正所谓茶堪酒满,这就是礼节,茶倒七分满,留下三分是人情。 陆北辰喝了茶润了喉,没绕弯子,就直截了当跟他俩说,“死者的左右耳膜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但损伤得极其不明显。” 田队大吃一惊,“耳膜损伤是致命伤?” 不能吧? 陆北辰说,“真正死因还是上吊导致窒息身亡。” 田队沉默片刻,“我不相信查了一圈还是自杀。” 关键是什么人能摆出那种姿势自杀呢? 陆北辰没回答田队,看向陆南深,问他,“在这点上跟两年前的案子不一样吧?” 陆南深点头,神色严肃。“但就是因为不一样,我更确定凶手是同一人。” 陆北辰思量少许,“你的判断缺一个凶器做支撑。” “这个凶器我正在做,而且我相信能做出来。”陆南深胸有成竹。 陆北辰看了他良久,然后轻轻一点头。 田队在旁别提听得多云山雾罩了。 见状陆南深说,“田队,你不是在陈队那吃了闭门羹吗,很快他就会主动联系你了,山水轮流转,你也可以让他急一急了。” 坐在对面的陆北辰嘴角微微上扬,他这个弟弟还有这心思呢。 田队一听这话可没兴高采烈,反倒头皮发麻,眉色也是凝重了,“这么说,这起案子确实跟两年前的魂颂案有联系了。” 其实对于这个结果田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带着陆南深进现场发现线索后,他就在想十有八九是了,但当时陆南深还要确认什么,势必要请来陆教授坐镇才行。 今天这么一听,田队简直是心里拔凉拔凉的。 “两年前的魂颂案看上去像是起纵火杀人案,实际上案情复杂,到时候陈队就会主动跟你联系。”陆南深跟田队交代。 田队也不傻,经过前后事件这么一分析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你们的意思是,是凶手引诱被害人自杀,对吧?” 闻言,正在喝茶的陆北辰微微一挑眉,眉眼间有些许意外。 陆南深看了一眼陆北辰,给了他一个“伱看吧,这都是聪明人”的眼神。 他点头。 田队更是忧心忡忡,没在乎两兄弟的眼神交流,“所以现在只差凶器上。” “对。” 田队沉默良久,“但这太匪夷所思了,而且让我空口无凭地跟陈队说?” 总不能再一个电话打过去告诉他,我这起案子跟两年前的魂颂案就是一个凶手,你得把两年前的卷宗调给我。 更别提像陆南深说的,还主动来找他? “简单,由我二哥出个解剖证明,陈队看见是我二哥的手笔自然会积极主动,甚至他都能主动登门。” 田队眼睛一亮。 陆北辰正喝茶呢,闻言哭笑不得,“这证明怎么都轮不到我开吧,不符合办事规定。” “魂颂案复杂,是陈队的心病,一般的解剖证明能让他重视吗?必须得有二哥你亲自出马才行。”陆南深微微一笑。 田队也一下明白过来了,附和道,“没错没错,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陆教授放心,我会跟上面说清楚。” 陆南深朝前微微探身,“二哥,帮人帮到底呗。” 陆北辰笑得无奈,却明显纵容,“行。” - “南深啊,我个人建议是这件案子你不要再参与了。” 告别田队,陆北辰带着陆南深来了家品茶会馆,之前在会议室里喝的茶都差点把陆北辰给喝哭。 陆南深与他对面而坐,四周青竹脆脆流水涓涓,环境顶好。等茶饮上来,陆南深遣走了服务人员,仍旧亲自为陆北辰倒了茶。 他说,“凶手就是冲着我来的,我想避也避不开。” 陆北辰垂眸,看着杯中茶渐渐到了七分满,轻叹,“你想过避吗?如果一心想避这次就不会来西安了。” 陆南深放下公道杯,许久后沉沉开口,“二哥,这两年我过得生不如死,对方动了我的人,我不会放过他。” 047 是因为他能凭空消失 陆北辰轻轻放下茶杯,眉间似有压抑,良久后才说了句,“这两年对于陆家来说谁都不好过。” 他说这话更多的是在陈述事实,没有半点别的意思。可陆南深想起过往的林林种种,心口就在隐隐抽痛。他垂眸,轻声说,“很抱歉,过去的事我不该再提。” 陆北辰抬眼看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要是真论愧疚的话,这声抱歉应该是我跟你、还有大哥去说才对。” “三哥糊涂了,但他是成年人,他的错不该你来背。”陆南深道。 陆北辰沉默,眉间似暗,又似有隐痛。陆南深也没再说话,持杯喝茶时总觉得舌尖苦涩,入喉就很艰辛。 这两年来陆家人都不好过,这句话确实没错。虽说陆门表面和谐内里诡谲,但都没有陆东深争夺权力交椅的时候风云动荡,哪怕是当初他的父亲和叔辈们争夺陆门话语权时都没那么声嘶力竭过。 可以说两年前的陆门一度风雨飘摇,陆东深九死一生,陆北深,也就是陆北辰的双胞胎弟弟差点将整个陆门折进去。在那个雨夜陆北深死于非命,陆北辰失去了最亲的弟弟,而他和大哥失去了母亲,陆家也因为失去了主母一度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 权力相争注定血雨腥风,陆东深坐上权力交椅后手腕极厉,没有所谓刚坐交椅权力不稳一说,打从他出现在董事局坐上父亲那把椅子时,陆门里不少反对他的声音都逐一被噤声了。他的大哥是走一步能筹谋百步的人,再加上他身边有杨远替他趟路,他大嫂举整个沧陵之力成为大哥的后盾力量,陆门的交椅就算是被他焊死在手了。 陆门大换血,有外心的股东被毫不留情踢出董事局,釜底抽薪之举在不到半年内完成,下可以说现如今陆门整個董事局都尽数掌控在大哥手里。防患于未然,用陆东深的话说就是,陆门不能再流血了,所以掌权之后调整人事职责,精化陆门运作制度,尽最大可能避免了未来有可能因争权夺势引发的手足相残。 陆东深将所有悲伤化作净化陆门的动力,陆北辰失去胞弟和动过心脏手术,不管是心理还是身体都元气大伤。这两年陆北辰几乎不怎么跟陆门的人联系,包括大哥陆东深。 陆南深这期间也只是见过他一两面,但那也是事发的一年后了。 所以这次陆南深给陆北辰打电话的时候其实心里是没底的,陆北辰心里的结在陆北深身上,他的心情复杂,一来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二来他无处怨怼,身在局中的人没谁是无辜的,也没谁是幸运的。 当时陆北辰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知道了,最后他风尘仆仆而来,这确实叫陆南深心存感激。 陆北辰看向他,眼里的隐痛渐渐散去,换之是对陆南深的心疼。“陆门争夺,我们没有一个是旁观者,除了你,南深,你才是受到伤害最大的那一个,很抱歉当时我们都没能顾及你的感受。” 其实这句话不假。 陆南深从不参与陆门的权力相争,却在那一年失去了母亲,而且也是在那一年他一手创办的乐团惨遭焚火事件,乐团支离破碎,对他来说是双重打击。 那时候陆门所有人都顾及不到他的心情,他将自己关了很长时间,长到比被绑架那年回到陆门后自闭还甚。 “身在陆门避无可避,都是陆家人谁又能置身事外呢?”陆南深清风徐来的,“但有些仇势必是要报的。” 话题又绕回了最初,陆北辰轻叹,“我理解伱的心情,但不是我泼冷水,就算你能复刻出凶手的杀人凶器又怎样?现在警方已经介入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办。南深,对方什么来头你现在一无所知,我不想你身陷囹圄。” “放心吧二哥,我会保护我自己。”陆南深四两拨千斤。 陆北辰见状也知道劝说没用,他这个弟弟虽说乖巧和顺,可骨子里是有股子倔强和决绝的,毕竟身上流淌着陆家人的血,或许獠牙露出来的时候大家才知道,他其实也是头真正的狼。 但作为兄长,陆北辰的这颗心不得不操。“你现在拉上的是年家弟弟,想过后果吗?” 陆北辰只是在客栈里站了一站,这期间除了老板他没接触到任何人。陆南深也是听到了动静便出了房间,当时年柏宵正在打瞌睡。 等他们都跟田队碰头的时候他接到了年柏宵的讯息,字字控诉,“为什么不叫我!我想堵堵一目教授!” 错字连篇啊。 他只回了年柏宵三个字,“嘘,安静。” 年柏宵就真安静了。 所以在没碰面的情况下陆北辰还知道他目前的状况,也着实是陆家人的行事做派。这也就是陆北辰,换做是陆东深来,可能查得更具体。 陆南深说,“年柏宵生性爱冒险,这次其实就是误打误撞碰上了,他兴趣大得很,事到如今想再驱他出局不可能。再说了,” 他朝前微微探身,又给彼此添了茶,“他身手不错,真要是惹恼他了我可打不过他。” 陆北辰哑然失笑,“我看你就是诚心的,你能不能打过他两说。年家与陆家的关系不错,就算他真想打你也得思量思量。” 他轻呷了一口茶,继续道,“今天跟你提到两家交好的目的就是要提醒你,既然拉他入局,那各个方面都要考虑周全,年柏彦就这么一个弟弟,万一折你手里了,就是你大哥陆东深的面子他都不会给的。到时候两家闹得难堪,不好。” 陆南深微微一笑,点头,“知道了二哥。” 提醒点到为止就不多废话,陆北辰虽说一直当南深是小孩子,但他相信南深做事自有分寸。 茶杯空了,这次陆北辰没让陆南深续茶,而是自顾自地倒了一杯,与此同时看了陆南深一眼。 要不说都是陆家人,暂且不说心思是不是相通的,就论看人眼神能断事的本事都是陆家人的专长。陆南深轻笑,“二哥接下来是不是要问杭司了?” “从小到大你习惯独来独往,身边从没出现过女孩子。我记得陆门长辈给你介绍不少名媛吧?你是怎么拒绝的?说你年龄尚小还不适合谈情说爱。”陆北辰嘴角微微挑起,“这次情况反常,我当然要问一问。” 陆南深微微垂眸,掩了眼里的笑意,“如果二哥只是好奇,那还是别问了。” “我是好奇,但也是关心。”陆北辰笑问他,“这个回答能让你说了吗?” 陆南深眸底藏笑,手摆弄着茶杯,“我就是觉得她……嗯,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挺熟悉的,好像在哪见过。” 陆北辰看着他,“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从‘好像在哪见过’开始的。” 陆南深抿唇浅笑,没出言反驳,思量少许才开口,“我是觉得杭司这个小姑娘很特别,她身上有秘密,或许藏得很深。” “有心查总会查出来的。”陆北辰一语中的。 “是查到一些。”陆南深承认,“可有些事断了层,轻易查不出来。” 闻言陆北辰倒是没料到,眉间浅愕片刻,说,“上一个身世不明的人还是大嫂,当时也是费了大哥不少功夫,你觉得这位杭司姑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知道。”陆北辰轻叹,”陆北辰轻叹,“而且,她好像怕我。” 虽然表现得不是很明显,但他还是能感觉出她的疏离感。有时候看他的时候,眼睛里总会不经意流窜出一丝恐慌,但很快就消失了。 相比她对年柏宵就没有这种情绪,眼睛里是坦荡荡的。 他还记得那天她从噩梦里醒来,还有之前在死亡谷的时候她也在做噩梦。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长梦多舛? “二哥,有个叫乔渊的商人你了解吗?” 这个名字,当时他听得很清楚。 陆北辰摇头,“或许你问大哥更合适。” 陆南深思量少许,“我还是自己查吧。” “这个人,跟她怕你有什么关系?”陆北辰没理解。 具体的陆南深也说不上来,“好像她觉得……我跟那个人长得像?” 陆北辰就更惊讶了,“这倒是罕见,你这张脸一般人轻易长不来吧?” 陆南深也认为不可能,其原因倒不是陆北辰说的那样,毕竟是自家兄长,总会觉得没人能比得上自己的弟弟,怎么着都有点盲目的迹象。 他认为不可能的真正原因是,除非他跟那人是双胞胎,否则不会那么难以辨认吧。 思绪难定。 但陆北辰说得没错,想查一个人的底细终归是能查出来的,现如今是猎豹的事牵着他,等他倒出精力,势必要会会那个叫乔渊的男人。 “说到罕见,我还碰上过更罕见的事。” 陆北辰问,“又是跟你长得一样?” “那倒没有。”陆南深被逗笑,说,“确实是撞见过一个人,之所以罕见,是因为他能凭空消失。” 048 一种情况,他是鬼 在死亡谷里陆南深遇上一个人,来势汹汹,都恨不得是奔着要自己命来的节奏。但他心里清楚,对方要真想要他的命,当时只要把石子换成刀就可以了。 他跟陆北辰讲了在死亡谷的那段经历,讲述的时间不长,从那个神秘人出现到离开。整个过程陆北辰都在很安静地听,可实际上后背都在阵阵发凉。 虽然已经听得很明白了,但陆北辰还是想确定一下,于是就问他,“他出现的时候你丝毫没有听见?” “没听见。” “石子打过来也没听见?” “没听见。” 这就是陆北辰背后发凉的原因。 陆南深的听觉非常了得,用“灵敏”二字来形容他的听觉都是低估,有人说他有狼的听觉,可他的听觉最强悍的不是在于听得有多远,是他听得赫兹范围有多广。 换言之,声音的远近对他来说是小儿科,能被他耳朵听见的声音,有很多是正常人听不到的声音。 所以,一個人由远及近的走来,或者说一枚石子横穿空气打过来,等等这些声音对于陆南深来说都是小儿科。 与此同时,陆南深也想不通这点。 “我虽然视力不佳,但我戴着隐形眼镜呢,看得很清楚,不是幻觉。”陆南深强调。 陆北辰想了想又问他,“除了死亡谷之后呢,你还有没有见过那个人?” 倒是没有了。 而且之前也没见过,在死亡谷里是第一次见,却有警告之意。 他隐隐觉得那人口中的ta或许跟杭司有关。关于这个推测没有任何证据,只是出于他的直觉。 实际上他也在暗自观察杭司,发现从她回来到现在并没什么神神秘秘的人找过她,虽然她跟左邻右舍甚至老街的人都很熟悉,可她的交际网似乎很简单,大多数都喜欢自己待着。 又或者是说年柏宵? 但年柏宵身上没什么秘密,是个清清爽爽又坦荡磊落的大男孩。 再往前就是猎豹他们一群人,但陆南深并不觉得系神秘人跟他们有关。 眼前的茶都凉了。 茶室凉爽,几轮茶就这么安顿不饮也就沁了凉气进来。陆北辰喝不惯凉茶,执杯微微一倾斜,杯中茶倒掉了,这个过程里他始终在思考。 良久后才说,“如果排除幻觉的话,只有两种情况你可能听不到。” 陆南深看向他,清朗眉梢染上倾听的欲望。 “一种情况,他是鬼。” 陆南深真的就在认真地听,闻言这话一愣,“啊?” “开玩笑。”陆北辰觉得他听得太专注了,这么一说也多少有点调侃的意思,可转念一想又怕吓着他。“所以很大可能就只有第二种情况。” 他分析,“你也说了死亡谷里磁场很强,对信号有干扰很正常,说不定里面有些特殊的磁场对声音也有干扰,影响了你的听觉。” 这倒有这个可能,毕竟死亡谷里情况特殊,有很多事都解释不清。像是为什么只有在极端天气下才能看见谷口?为什么里面会有很奇特的大型动物?找不到谷口的时候平时它都是以怎样的形态存在着的呢? “但不管怎样,能无声无息接近你就很危险。”陆北辰说到了重点。 陆南深岂会不明白他的担忧,说,“出了死亡谷,如果对方想要靠近我害我的话很难。” 陆北辰虽说点头,但心里也是隐隐不安。 但陆南深并没打算继续探讨这件事,许是只想跟自己的哥哥通报一下曾经的经历。陆北辰性子清冷,可对于弟弟们的事还是上心。 他再次提醒陆南深一定要注意安全,尤其是魂颂案的凶手再现。 陆南深从不是个逞强的人,尤其是在哥哥们面前,他乖乖点头,“放心,一旦我觉得不对劲的话,会随时打电话给伱和大哥的。” 陆北辰轻叹,点头。 许久后再开口,嗓音低而沉,“如果可能,我真是不希望你有这么灵敏的听觉,做个普通人就好。” “二哥,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但是我从来没怪过曾经的经历,也没觉得听觉是个负担,相反我会因为听觉的特殊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或许这就叫做因祸得福吧。” “这就是因祸得福的代价?”陆北辰看了一眼他耳朵上的耳机。 不管白天晚上都要随身携带的耳机,哪怕像是茶室这么安静的地方他耳机也是不离身。 陆南深见状,笑着摘下耳机,“我这个啊就是戴习惯了,现在哪怕不带都行,我已经跟各路声音达成和解了。” 耳机是专业定制的,按照他设计的声轨图去做的,戴上之后能过滤掉百分之九十五的声音,剩下的百分之五特意留着保持警觉的。 他倒也没故意宽慰陆北辰,实际上这些年来他真的开始习惯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了,尤其是创立乐团之后,他就愈发觉得这或许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可在早年不行,他恨不得一天24小时戴着耳机,甚至一度被杂七杂八的声音吵到崩溃,甚至有一次他举起了剪子,幸好被管家发现得及时,否则他肯定会穿透自己的耳朵。 陆南深不是天生听觉灵敏,这也是陆北辰提到这个话题神色沉重的原因。 那年陆南深成为牺牲者,年纪尚小的他惨遭绑架。那是他从未有过的遭遇,极具的恐怖和黑暗的环境下给他造成了很深的心理创伤。 曾几何时陆南深都无法忘却少时被绑架的日子,像是恶魔般总会出现在他梦里,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哪怕之后他被救了,那种生活在暗无天日里的绝望也从没散去。那段时间他很怕黑,确切说是极度怕黑,哪怕是开着灯,当他瞧见有暗影的话也会极其恐慌。 因此陆家主母秦苏命人将陆家上下全都换成了无影灯,成宿成宿抱着陆南深,不断跟他说,妈妈在呢,别怕。 陆南深从过往的阴影里走出来耗费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他就变得不怕了。 因为,他看不见了。 没有器质性的损伤,甚至医生还来查过他的远视储备,数值很高,视力不应该有问题才是。可他就是看什么都模糊得很,东西贴得很近很近才能看清楚。 与此同时,他的听觉变得十分敏锐。 敏锐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最开始隔着厚厚的房门他都能听到走廊里下人们的谈话声,而最先发现他异常的恰恰也就是下人。 是两个下人在房门外窃窃私语,正说得起劲呢就见陆南深敞开了房门,他当时还戴着矫正视力的眼镜,整天不怎么出门,头发乱糟糟的,脸色苍白。 他就盯着那俩下人,说了句,“你们很吵。” 吓得两个下人一激灵,赶忙离开了走廊。当时那两人也没多想,老宅里安静,哪怕说话再小声可能都有回音传进小少爷的房间里。 可当两个下人在一楼客厅里窃声聊天时陆南深又出现了,就站在两人的身后,回头着实被满脸愠怒的陆南深惊到了。 陆南深开口,嗓音都是明显的愤怒,“我说过你们很吵,请安静!” 两个下人在陆家待的年头也不短了,小少爷的脾气秉性自然是了解的,像是愤怒的时候几乎没有过。两人连连道歉,可心里也是委屈着呢,小少爷的卧室在楼上,他们在一楼说话啊。 之后陆家上下都不好过。 任何人不管大声小声的都能被陆南深尽收耳底,,然后就会引起他的烦躁和不安。倒是敢走出房间了,只不过每次出来就是要人闭嘴。 后来陆家人就发现他异于常人的听觉,经过医生检查,他的耳朵很正常,也没发生什么器质性病变,可一测试能鉴定出来,陆南深不但听得远,他还能听到不少寻常人听不到的声音。 换句话说,他能接收到的赫兹范围远比正常人要宽广。 一双眼睛换了一对极其敏锐的耳朵。 陆南深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害怕了。 之前他总觉得眼睛有看不见的地方,而危险藏匿在视线范围外的地方。然而敏锐的听觉能让他知道看不见的地方到底有没有危险。 他相信耳朵听到的,不相信眼睛看到的。 可耳朵灵敏的弊端显露得愈发明显,直到陆南深想了解自己的耳朵。有时候他情愿自己变成聋子,也不想整天陷在嘈杂的声音环境里。 陆家人请来了最好的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表明这或许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是一个极为罕见却又不难解释的典型案例。被绑架时的幽暗环境造成了陆南深内心的极大恐慌和不安,他不再相信眼睛反而渐渐学着用耳朵去听绑匪的动态。 刚回家一切无声无息毫无征兆,心理医生说这是潜伏期,当时过境迁后,所有的心理问题导致的生理变化才开始慢慢浮现。 陆南深深受折磨,一折磨就折磨了他挺长时间。 可就在某一天他突然跟秦苏说,或许我这样,挺好的。 从那天开始陆南深就变得能接受视力和听觉的大调换的事实,并且开始积极主动去倾听那些跟他毫无关系的声音。 049 我不会让他有危险 对于陆南深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陆家上下都挺惊讶。因为在他们眼里小南深自小就生活在疼爱里,遭遇这么大的打击肯定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秦苏甚至都想过带他去北欧一些偏远小城,那里人少,人与人之间也有边界感,至少不会让他觉得那么吵闹,说不定还会经常出去走动。 但陆南深就是跟他们很肯定地表示,他不需要远走他乡,这种状况他会适应。 后来秦苏问过司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那天陆南深说要出去走走,其父陆振杨不放心便派了三辆保镖车跟随。陆南深没有目的地就让司机拉着他闲逛。 走到闹市区的时候陆南深却叫停了司机。 司机将车停在了路边,其他三辆保镖车就跟深海的鱼似的无声无息停靠,随时待命。司机不知道陆南深是怎么了,他没什么反应,就是坐在后座闭着双眼。 但这种状态没持续多长时间,他睁眼了,他跟司机说他就不下车了,要司机去某某街,大概从下车步行多少多少步就能看见个正在哭的孩子,应该是跟父母走散了。 再派一名保镖朝东走去某某街,有位正在四处找孩子的母亲,猜得没错的话,应该就是正在哭的孩子的母亲。 司机和保镖分头行事。 不到二十分钟事情就解决了。 司机跟秦苏说,如果不是小少爷听觉了得,估计那对母子就走散了。孩子太小,母亲还在相反的街上找,又是旅游旺季人来人往的。 听觉灵敏成了一把双刃剑。 令陆南深痛苦的同时也有不少的收获,尤其是在音乐的造诣上,恰恰因为耳力了得所以事半功倍。 后来他创立了乐团,人人都知他听力很不错,可从未想过他的耳朵是常人不可及。他能听清楚乐团里每一位乐手的演奏,所以哪怕有一个人的音准不对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但在成立乐团之前他去了趟挪威,待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一个月。 在那一個月里他什么正事都没干,出海、逐鲸、看落日发呆。对他来说并不陌生的国度好像一下子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能听见悲伤也能听见喜乐,他能听见痛斥也能听见鼓励,他能听见贫穷也能听见富有。 人生百态就尽在他耳朵里了。 于是他又开始创作了,就是魂颂的雏形。 直到他在一个集市的山顶教堂里欣赏了一场乐团演出,他想,他也该成立乐团了。 在很多年以后陆南深才明白一个道理:生活的一切苦难只为让你拥有破茧的勇气。 只是没想到乐团会出事,似乎更大的危机在等着他。而秦苏的出事、陆门的动荡一股脑而来,他一度以为自己挺不过去了。 所有人都自顾不暇,他就必须咬紧牙关扛过来。 见陆北辰有打量他的意思,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伪。他笑说,“我句句属实,现在真的觉得挺好,而且,” 陆南深的唇角渐渐收了笑,眼里的清澈就转了沉。“凶手不是出现了吗?二哥你不用担心我,就是因为有凶手的存在,这两年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陆北辰状似风轻云淡喝着茶,没继续规劝。 这次陆北辰来西安就是因为陆南深的一个电话,所以在做完解剖的查漏补缺工作后就准备离开西安。 临行前陆北辰还是没绷住,再三强调一旦有什么事马上跟哥哥们联系。 “没事也可以打电话,让我们随时知道你的情况。”陆北辰又补上了句。 “好。”陆南深看着他,眼里是轻盈盈的笑。 陆北辰见状,无奈,“虽然我耳朵没你好使,但我也知道你在腹诽。” “我是不知好歹的人吗?”陆南深笑里藏着一丝揶揄,“我就是觉得被一贯高冷的陆教授这么关心有点受宠若惊。” 可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哪怕是孤傲的陆教授也会承受不住这番糖衣炮弹,然而教授终归是教授,理智还是能拾回一些的。 “直接说但是。” 陆南深还真是说了,一清嗓子,“但是,你也算是年纪轻轻,怎么这么唠叨了?” 陆北辰不怒反笑,“我是当爹的人了,伱呢?还是个孩子。” “二十多岁的孩子?”陆南深挑眉。 “想让我们把你当大人看待?简单啊,结婚生子。”陆北辰的毒舌本性又上来了,打量了他一番,故作叹气,“连个女朋友还都没有呢,结婚生子更是遥遥无期,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陆南深丝毫没被打击着,“那要看跟谁比,如果跟大哥比的话,我觉得我还是有进步的。” “进步何在啊我的大音乐家?”陆北辰哭笑不得,“顶多就是半斤和八两的关系,算进步?陆南深,你是不是之前就跟年柏宵在一起混?中文都开始表达不清楚了?” 陆南深忍笑,“可能真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 陆北辰上了车后沉默了很久才掏出手机,没调通讯录,就直接按了一串数字键。 很快接通了,就听手机那边说了句,会议先暂停。 跟着是起身、走出会议室,周遭就更安静了。 “北辰?”那头嗓音低低的。 车内安静,陆北辰深吸了一口气,“大哥。” “在国内?”陆东深问。 陆北辰嗯了一声,告知回国参加研讨会。相比跟陆南深在一起的轻松自在,陆北辰在面对陆东深时略显沉重。 但心思沉重的又何止陆北辰一人?如果陆东深没有心怀内疚,他接通电话的瞬间嗓音也不会那么沉了。 两年前的风云变幻,哪怕两年后他们都走出来了,可心还是会时不时回到牢笼里。 “去见南深了?”许是怕尴尬,陆东深干脆利落直入主题。 但也就是这份干脆利落,恰恰说明了陆东深此人的杀伐决断。就连陆北辰都没想到,也顾不上别的情绪,愕然,“你知道?” 陆东深低笑,“你们是我的弟弟。” 言下之意很明显,因为是他的弟弟们,所以他会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陆北辰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有点感动,但也有些不自在,甚至还有不悦的成分。 “凶手出现了。”陆北辰没去跟陆东深掰扯他的“关注”,轻声说,“南深的情况我有些担心。” 陆东深嗯了一声,“出了新案子,我听说了,南深想跟凶手较劲,他的心情我能理解。” 陆北辰沉默少许,“大哥,凶手你查不出来?” 他这话的意思更明显,都事无巨细了,是不是也了解凶手的情况? 不想陆东深无奈笑,“我又不是神,也有查不出来的人和事。南深的情况我这边会有人盯着,目前来说尚算安稳,所以就先不打扰他。你也清楚南深的脾气,一旦知道他被人盯着肯定不高兴。” 陆北辰心说,你还知道你这种行为让人不高兴啊。 “我是怕他……”陆北辰再开口时竟有些吞吐。 陆东深在那边安静地等待。 “我说不上来,南深在情绪上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陆北辰接着说,“或许是我想多了,我只是怕他跟凶手鱼死网破,毕竟等了两年。” 陆东深沉默少许,“我不会让他有危险,必要的时候我会插手。” 陆北辰又轻轻嗯了一声。 良久后,“你不打算问问有没有新的发现?” 陆东深嗓音始终低低的,情绪稳定。“南深能请你出山说明案情走到了瓶颈,而你能走出解剖室,说明案件已经有了转机。” 陆北辰呵笑,不愧是陆东深。 “南深向我打听了一个叫乔渊的死人,大哥听过这个名字吗?” “乔渊?”陆东深的口吻有几分不确定,“倒是听说过这个人,这两年突然窜起来的商业奇才,但我没见过这个人,听说也不怎么在公众场合下露面。你刚刚说他,死了?” “嗯,南深是这么说的。” “我跟这个人没交集,所以提供不了太多资料,南深问他做什么?”陆东深挺不解的。 虽说陆南深辅修商务管理,但他的主要精力还是用在音乐上,对商场上的事也不怎么关注,怎么突然开始关注个商人了? “我在想,”陆北辰思量着,“可能跟他身边的小姑娘有关。” “小姑娘?” 陆北辰一听陆东深这口吻,突然就没由来的放松了,好像就觉得原来无所不能的陆东深也有他顾及不过来的情况啊,别看是知道南深的情况,但具体情况知道得不是很精细啊。 他清清嗓子,甩了个炸弹,“大哥不知道南深身边多了个女孩儿吗?” 果然,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陆东深猝不及防的反应—— “啊?” - 陆南深回客栈的时候雨停了,天虽说沉沉的,可院子里又热闹了。 老板娘在准备晚饭,有烤串,那羊肉炭烧的香气就跟长了脚似的往每个人的鼻子里钻,能流哈喇子的那种。 杭司不在客栈。 问年柏宵,年柏宵表示不清楚。 “一个大活人去了哪里你不知道?”陆南深的口吻有点质问的意思。 把年柏宵给问懵了,又很无奈地反问他,“一个大活人去了哪里我为什么要知道?” 050 社交悍匪啊 怎么说呢? 就是,年柏宵这一番照葫芦画瓢加举一反三的操作还真是把陆南深给拿捏了。 陆南深愣是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啊,人家凭什么要知道? 包括他,杭司去哪了他凭什么要管? 但被年柏宵这小儿怼了一下总觉得脸面上挂不住,一皱眉,“邪门了,不是中文不好吗?” 年柏宵懒洋洋地在床上舒展四肢,嗓音也是懒洋洋的,“我聪颖。” 下了一天的雨,跟着杭司赏了半天雨后他就回屋睡觉了。果然雨天与闷头睡觉很搭,听着雨点敲打窗玻璃的声音挺催眠,他睡得别提多扎实了。 平时高强度训练,再加上比赛,年柏宵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睡这么饱过了。 见陆南深又不理人了,年柏宵也没恼,一个利落起身,脚一勾顺过来一把椅子捞起,往陆南深身边一放,他顺势坐下。 陆南深坐在桌旁,正在清理之前从死亡谷里带回来的那一小截头骨,手旁放着那枚吊坠。 年柏宵只要眼皮一抬就能瞧见吊坠,然后就想起陆南深描述的那两人关系和在山洞里的所作所为,着实是有点生理性反感。 秉承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宗旨,他从旁抽出张纸巾,一抖,轻轻铺上了吊坠。 陆南深,“干什么?” “盖上。”年柏宵如实回答。 陆南深无语。 “这是能做哨的小骨头?”年柏宵好奇地问。 陆南深嗯了一声。 “这么肯定?” “试试吧。”陆南深虽然这么说,可心里是十有八九的。 年柏宵瞧着他手里的头盖骨,边缘整齐平滑,据陆南深之前的意思是用匕首剜出来的,这刀功相当可以了。 “你二哥教你解剖了?” 陆南深瞥了他一眼,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回了个刚刚他用过的答案,“我聪慧。” “这是技术问题,跟聪慧没关系。”年柏宵还挺认真地说了这么一句,又问他,“你二哥呢?” 这人问问题很跳跃。 “走了。” 年柏宵惊讶,怎么就走了呢?为什么不住一晚上?西安多好玩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但能这么干脆利落地走,足可以说明一个问题。 “你二哥发现线索了!” 陆南深的目光没从头骨上移开,用一碗水清洗头骨过后,拿了纸巾在擦缝隙里的水渍,又来回来地甩了甩。 “你这個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他眼皮一抬,半开玩笑,“聪慧。” 这个词是过不去了是吗? 年柏宵一挥手,“这是事实我知道。”都不用夸的。“你二哥怎么说?发现什么了?” 陆南深这次正儿八经回答他的问题了,“等我把歃血哨做好,答案也就出来了。” 年柏宵:…… 感觉像什么都没说。 年柏宵有点不甘心,这哨子做完得多长时间啊?而且能不能做出来还两码说。他凑前追问,“伱二哥还说什么了吗?” 陆南深嗯了一声,“他不让我跟你玩。” 年柏宵先是怔愣,许久,“啊?”几个意思啊? 陆南深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活,转身面朝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年柏宵,你回国除了参赛还是国际交流生吧?” “对啊。”年柏宵挺坦诚承认。 他毕业后选择继续进修,哪怕再不喜欢的专业他也是读下来了。这次作为国际交流生他特意选择了回国,一来他是想着能随时去探视大哥年柏彦,虽然大哥自打入狱后从不见他;二来国内这两年赛事不少,他所在的车队重心就落在国内。 所以很多时候他是Bj和上海来回跑,就为了训练,一旦参加比赛那就没准哪个城市了。 陆南深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现在赛事也结束了,你快回学校好好学习吧,猎豹的事就别参与了,本来跟你也没关系。把你的生活拉回正轨,离开西安吧。” 年柏宵一把拨开他的手,皱眉,“别扯没用的!为什么不让你跟我玩?说重点!” 陆南深的手僵在半空,一脸诧异地看着他,“都会说‘别扯没用的’了?” 而且深谙精髓。 年柏宵哼笑,“我是个语言天才。”目光一转又成严肃,敲敲桌子,“交代。” 陆南深往椅背上一靠,又是一叹气,“你呢身娇肉贵,你哥就你这么一个弟弟,年家的熊猫。跟我还不一样,我们陆家孩子多,真要是折进去几个也不至于断根……” 这番话说得别提多情深义重了,听得年柏宵这么牙酸啊。他打断陆南深的情绪,“你等等,你眼瞎?我怎么身娇肉贵了?” 陆南深点了一下头,“我眼神是不好。” 年柏宵一挑眉,“还有我们年家没养熊猫。” 陆南深就知道他肯定会在关键时候煞风景,嘴巴张了又合,一清嗓子,问他,“你大哥快出来了吧?” 年柏宵嗯了一声。 “这就是关键,你大哥那个人谁敢得罪?万一被他知道我带着你查杀人案,他出来之后肯定找我算账……” 说到这儿陆南深又改了口风,“他人虽然在里面,但外面肯定有势力,说不准他的人已经在找我算账的路上了。” 年柏宵盯着他微微眯眼,“你还能怕?” “当然。”陆南深叹,“我胆子可小了。” 年柏宵冷笑。 可真能瞎忽悠,他能害怕?就算他害怕,他背后还站着一个陆门呢。 “也对,你胆子小,还是陆家人眼珠里的小baby。”年柏宵有嗤笑的成分。 陆南深的情绪却十分稳定,面色不见一丝愠怒,似乎并不觉得年柏宵的这句形容很侮辱人。 见状年柏宵说,“这样吧,你跟我打一架,你赢了,我走。” 陆南深不解,“为什么要打一架?” “证明你的武力值,你能保护你自己,我就走。”年柏宵将意思表达得挺明白。 这倒是让陆南深没想到,眼里多了怔愕。“你……要保护我?” 没听错吗? 年柏宵是个典型的大直男性子,有些话说出来的时候是遵循本心,也是好意,可一旦被人这么一问吧自己还有点心不好意思。清清嗓子,手一挥,“我是闲得无聊,顺便保护你一下。” 陆南深瞅着他,没说话。 “就是,”年柏宵思量着话该怎么讲才不那么尬。“我觉得你是个很有义气很有良心的人,所以我想交你这个朋友。朋友有难,我一定要帮忙。” 主要年柏宵认为陆南深身上有股子韧劲,乐团的事过去那么久了他还在坚持不懈的追查线索,换成别人或许早就自顾自逍遥快活去了。 “当然,主要是因为我很闲。”年柏宵重重补上句,“很闲。” 陆南深敛眸,很快掩去刚刚窜起的感动。“你课业不忙吗?很闲。” “交流项目很重要,但还有更重要的事。”年柏宵突然笑得不正经了。 陆南深一瞧他这架势就知道接下来肯定没好话。 果然,年柏宵笑呵呵的,“你是陆门小少爷,保护好你,你会做车队赞助商。” 陆南深知晓他不说好话,可没想到思路会如此的清奇。他哑然失笑,“你们年家是钻石世家,你向我要赞助吗?” 年柏宵笑得别提多纯心故意,“不一样不一样,我没钱啊。” 没钱是这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我也没钱。”陆南深一撇嘴,一口回绝,“你保护费太贵了,我付不起。” 拉赞助吗?上下嘴唇一碰说得可真轻巧,养一个车队啊,那得多少钱! 年柏宵如果能相信他才怪,一针见血提醒了他的身份,“你是个音乐家,一场演出很赚。” 陆南深也一针见血回击,“你是赛车手,一场比赛下来也不少赚。” “我赚那么一点点。”年柏宵抬手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小拇指指甲,就赚得少得可怜。 陆南深压下他的手,一脸愁云,“我还不如你,都没得赚。” “那你钱呢?” “都散了。”陆南深似真似假的态度,“乐团出事,我要负很大责任,抚恤金一分不能少,年柏宵,我没欠债就不错了。” 年柏宵抿唇盯着他,良久后,“我听过一句话,沙漠的死骆驼比马还要大,你就是那头死骆驼。” 陆南深绷住笑,始终一脸真诚样,“我是真没钱。你想想看,如果我有钱我直接带你去住豪华酒店了是吧?” 年柏宵觉得就算他有钱,他也不会带着他去住豪华酒店。他一挥手,忽然间眉开眼笑的了,“没关系,你大哥有钱,我保护你,他一高兴也会做赞助商,就这么说定了!” 陆南深哭笑不得的,开始比哥了是吧?说得就像你哥没钱似的。 年柏宵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箍住,语重心长的,“下次你家人再拆散咱俩,你就说你需要保护,他们就会同意了,相信我!” 拆散…… 陆南深觉得脑袋忽悠一下。 他不想说话了,再说还不定能从年柏宵嘴里冒出什么词呢。但这番谈话下来陆南深也看明白了,年柏宵找了诸多借口不过就是为了留下。 但他一定要拉着年柏宵下水吗?在回客栈的路上陆南深也不是没想过,这跟年柏宵的身份背景无关,案情将会越走越复杂,他只是担心会连累一个朋友。 朋友吗?他竟然能跟这家伙论朋友了。 还想说什么,就听楼下有人大声豪气地喊,“年老弟儿,下楼撸串啊!” 听口音是个东北汉子。 再看年柏宵一个蹦高窜到窗子前,探头,“行!我朋友也回来了,一起。” 陆南深一脸懵,不是…… 年柏宵转回身,一把将他薅起来,一脸兴奋,“老大哥人可好了,你不在,我们说了好多好多话。” 陆南深内心惊涛骇浪的,社交悍匪啊。 051 是不到半年的那种久吗? 社交悍匪这个词往往是用来形容东北人的,依照东北人从不会把话落地上和哪怕跟只狗都能聊上几句的本性,这个词用得当之无愧。 陆南深最终没跟年柏宵下楼应酬,独自一人在屋子里研究歃血哨的制作流程。 手旁放着杭司的那只歃血哨,他执笔在调整设计图,外部结构看着简单,内部结构却是十分复杂,凿孔能精准到毫米。 这已经是他做乐器的习惯了,而且他也擅长做乐器,像是他之前用的不少乐器都是他自己手工做的。 想当初大哥陆东深送了他一把大提琴,世界名家的手作,价格自然是昂贵。陆北辰就去了趟北欧的原始森林,找到了最适合做琴的杉木,耐心十足地将原料以自然光的传统晒干方式晒干,再到改良设计,一把大提琴历经了一年多的时间。 其音色和大提琴的成品质量跟名家无异,当然,一年多的时间他也没单单只顾着大提琴,与此同时还做了把小提琴,甚至还有一架钢琴。 父亲陆振杨欣慰地说,你不从商倒是也行,这手艺就能养活你了。 所以一把歃血哨难不倒他。 可,真是这样吗? 陆南深顺手摸过旁边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下过雨的夜压了暑热就凉爽得很,可陆南深是头一次感到做个手工小玩意能这么棘手。 他从前没做过这种哨子,一切的设计理论全靠他之前对哨声的记忆。 小院里热闹,树下吊灯又亮了,映得楼下恍若白昼。 老板亲自上阵烤串,纤细的铁签子串上厚嘟嘟的牛肉羊,在烧得正旺的炭炉上一字排开,遇火就滋滋冒油的肥肉裹着瘦肉一并飘香,在大蒲扇的呼扇下飘香四溢。 老板娘帮着串串打下手,时不时端上桌些煮花生毛豆和下酒小菜。 酒是鲜扎啤,装在半人多高的大扎啤桶里,桶上有阀,谁想喝谁就过去接。 空气里浮荡着酒香和烤串香。 各個桌的侃天侃地都尽数地灌进陆南深的耳朵里,可谓是哪桌都没落下,就连老板和老板娘的对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就听老板说,“杭司那丫头今晚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了。” “不回来她住哪?没听她说出远门了啊。”老板娘将手里串好的一把串归置了一下。 “今天王家那小子不是来找她了吗?我看他俩挺般配的,王家小子长得俊,是个姑娘都喜欢。”老板手里的扇子扇得呼呼的。 “别瞎说,她两个朋友还在呢,那两个小伙子不比王家小子帅?真要是搞对象那也是俩小伙子的其中一个啊。” 老板就不说话了。 年柏宵和东北大哥彻底聊嗨了,都喝了酒。刚才陆南深往楼下扫了一眼,这俩人桌子上的铁签子都能堆成个小山了,属他俩吃得最多。 东北大哥跟年柏宵勾肩搭背的,唠唠叨叨,“年老弟啊我跟你讲,我吧其实老内向了,在我老家我身边的朋友亲戚啥的都说我内向。” 年柏宵将手里的钎子一放,“我也是,我都不怎么爱说话平时。” “要不说咱哥儿俩能看对眼呢,是吧,这就是缘分啊,来年老弟,走一个!” “走一个!” 咣当碰杯的声音。 听得陆南深真是,要不是手里有活外加懒得社交,他非得下楼好好问问年柏宵他怎么就平时不爱说话了? 果然东北出天生喜剧人,就这社交能力还叫内向?而陆南深绝对相信东北话是极具杀伤力和感染力的,也就短短一天没见,年柏宵不但精准运用“别扯没用的”这句话,现如今就连“走一个”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东北大哥将话题扯陆南深身上了,“年老弟儿,你那小兄弟我看挺不爱说话啊,比我还内向呢?是不是就是大家嘴里的啥来着,哦对,社恐?” 就听年柏宵说,“他不恐,他是懒。” 这话就一字不差地落陆南深耳朵里,把他给气笑了。 他忍不住用了他大嫂的口头禅,加工了一下—— 你大爷的年柏宵。 手上的设计图改了又改,改到第三版的时候陆南深还是没把握动手去做。 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是他做不出来,而是他怕他自己做不出来。 案子实在太久了,他心里始终像是压了块石头似的透不过气。现在好不容易抓住眉目了,这机会着实难得,而且他也要跟凶手争分夺秒,对方要跟他玩游戏,具体怎么玩,下一步凶手又能做什么陆南深一无所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造成他不敢轻易下手的原因。 陆南深深吸一口气,让情绪沉稳下来。 只有冷静才能找出最正确的思路。 院子的各路声音倒是打扰不了他,自打他接受现实后,他就能很好处理各路声音与冷静的关系。可直到隐隐的有道新的声音钻进他耳朵里。 “行,我明天会去,放心吧。” 是杭司的声音,她这是回来了。 陆南深下意识看了一眼桌上的时间,22:35。 这么晚了。 她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距离有点远,陆南深听得不是很精准了。 不对,是有人拉住了她? 陆南深下意识皱了眉头。 “还有事?”就听杭司问。 杭司的嗓音在诸多声音里特别好辨认,甚至说哪怕他置身在茫茫人海中也能第一时间辨认出杭司的声音。 有淡淡的清冷感,源于她的嗓音不大,极少有情绪起伏的时候,哪怕着急时音量也不会太大。可又不是南方女孩子的婉约嗓音,她的声音又是充满力量的,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静。 跟她的年龄十分不符。 讲真,陆南深还挺喜欢听她的声音。 他暂且放下手中笔,拄着脸边犯懒边去听。 杭司没进客栈,就站在门口,不知在跟谁聊天。 但很快陆南深就知道了。 “司司,咱们认识挺长时间了,你对我的印象怎么样?”是个男人的声音,听着挺年轻的。 杭司语气挺干脆,“认识的时间不长,我跟伱认识四个月,至于印象,老实本分。” 陆南深在楼上听着她的这番评价,差点没崩住笑出声。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笑出声也没人能听见,楼下那么吵闹,于是他还真笑出声了。 男人,“你来西安五个月零二十八天,咱俩认识了四个月二十八天,这难道不是缘分吗?” 杭司略微思考,“嗯,算吧,就是缘分挺浅。” 男人没恼,“我直接说了吧,司司,我喜欢你,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杭司,“不能。” “为什么?”男人追问。 “因为我不喜欢你,做普通朋友可以,但进一步关系就免了。”杭司干脆利落的。 杭司似乎要走,但又被男人给拉住了。 就听杭司问他,语气疑惑,“我说得还不清楚?” 陆南深一皱眉。 - 杭司这边被人拦着走不了,一时间心里有点烦。来西安后其实着实不少小伙子跟她示好过,都被她一一拒绝了,而且面对这种事她向来拒绝得十分干脆,不拖泥带水。 因为在她觉得感情的事你一旦留有余地,那就是给对方了希望,既然她都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无端去招惹对方呢?(话说,当我写到这段的时候,尤其是这句话的时候就突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这段话自己写过,这一幕也好像发生过,似曾相识,你们有这种感觉吗?) 不少人都因为她的直截了当打了退堂鼓不再纠缠,唯独眼前这位,锲而不舍的,隔三差五来找她一回。 “我是真挺喜欢你的,你就给我个机会吧。” 杭司刚想跟他说一番强扭的瓜真的扭下来尝了也不会甜的道理,就听背后一道嗓音扬起,清清爽爽的—— “杭司你回来了,怎么还不进去?” 扭头一瞅,陆南深。 干净凉爽的深夜,他一袭白衣,双手插兜站在客栈门口,头顶上是鹅黄色的夜灯,落在他身上如同罩了一层温暖轻柔的雾。 与此同时杭司身边的男子也在打量着陆南深,一怔,就突然想到了“恍似天人”这四个字。 “这位是?”陆南深主动上前,站在杭司身边,微微一侧头,“周围邻居?” 连“朋友”二字都没用。 没等杭司点头呢,男子抢先开口了,“我跟司司是认识挺久的朋友了。” “认识挺久?是不到半年的那种久吗?”陆南深故作好奇问。 杭司垂眸,嘴微微抿起,憋笑。 男子又是一愣,心说这小子怎么知道的?竟跟杭司刚刚的口吻一样。刚刚他俩对话听到了?不能啊,院子里人声鼎沸的,就算站在门口都未必能听清楚他俩说什么,而且客栈门是敞着的,这小子也不能站在门口,否则他早就发现了。 “你——” “杭司,我遇上点麻烦,能请你帮个忙吗?”陆南深压根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凑近了杭司轻声说。 杭司抬头看他。 他压脸下来,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畔,低声,“哨子的事。” 杭司恍悟,一点头。 但临进客栈的时候还不忘收个尾,跟男子说,“就这样吧,今天我把话说明白了,你自己……想开点。” 陆南深跟在杭司身后,快跨进客栈的时候他回头瞅了一眼对方,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就这一眼,竟让男子生生打了一个激灵。 052 还真是不经吓呢 要不说有时候人的第六感会出了奇的准。 男子进了巷子的时候怎么都觉得后背发凉,那个冰冷的眼神总是在他眼前晃悠,敌意被深深藏在那双眼睛里,只要有了机会就会爆发。 男人皱了皱眉头,啊呸,一看就是个小白脸,还怕了他不成? 一抬头,被前方黑影吓了一跳,脚步陡然一顿。 前方不远处就站着那个小白脸。 与刚刚疑似天人般阳春白雪的气质很不同的是,此时此刻的小白脸陷入幽暗的阴影里,虽还是那一身清爽的装扮,可就意外地显出几分阴鸷来。 男人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视线往旁一瞥。 这是条暗巷,属客栈屋后面的巷子,客栈的人想走捷径的话跳窗穿过来就行,能省下不少脚力。穿过这条巷子就离男人的家更近,所以平时他从客栈离开都绕到这条路上来。 小白脸就靠墙而站,手揣着兜,一副很是悠闲的姿态,可男人嗅出了不同寻常。 但他没打算跟小白脸打招呼,闷着头往前走。 与小白脸擦肩而过时,就听身后那位慢悠悠开口了,“姓王?” 男人一顿步,扭头看他,“是,干什么?” 语气不大客气,还是源于心底深处隐隐的雄性竞争意识和警觉。刚刚告白被拒,他觉得十有八九就跟眼前这小白脸有关。 陆南深微微弯唇,“最近一直在缠着杭司吧?” 王姓男子的年龄能比陆南深长一些,加上关中汉子的脾气,他哪能被这么個小白脸吓住?正好气不打一处来呢,心说好小子,你想惹事是吧? 他折回来走到陆南深面前,眼神不悦,“这是我跟杭司的事,小子,跟你有啥关系?” “离她远点。”陆南深嘴角的笑渐渐收敛了,眼神里的温度似乎也在降,幽暗淡凉了不少。 王姓男子见状,心头不知怎么就打了个激灵。可转念一想看着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真被他唬住了不成? 冷笑,“你算老几啊?我喜欢杭司,就是要追她,你还能拿我怎么样?”说着他就上手来推搡陆南深。 可没等手碰着陆南深呢,就见他蓦地箍住男子的手腕,劲力一掰,疼得男子哇哇大叫。下一秒脖领子就被陆南深给薅住了,顺势被按在墙上,几度窒息。 一切发生太快,不过短短数秒。王姓男子都没反应过来,手腕子快断开的疼,脖子被勒得通红,想发声发不出来,想挣脱却惊骇这年轻男子力气和手劲如此之大。 陆南深的眼神完全变了,冷鸷狠绝的。一字一句说,“能拿你怎么样?办法多着呢,必要的时候让你见见血也是可以的。” 王姓男人一听这话头皮都在发麻,尤其是对方的眼神,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陆南深的手劲又是一紧,那男人就快断气了,一只手的手腕疼得就跟骨折了似的不敢动,只能抬另只手来试图挣开陆南深的手。 然而陆南深的手劲很稳,也始终狠烈,没容得男人挣脱开半分。他盯着男人愈加痛苦的脸,语气森凉,“从今天起离她远点,听明白了吗?否则我对伱不客气。” 男人都快被勒死了,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就连连点头。 陆南深挑眉问,“听说关中汉子重承诺,我能相信你吗?” 男人又不断点头,脸都成猪肝色了。 陆南深这才满意,松了手。 男人忽地就喘上气来,连连咳嗽,但也着实是被眼前这小子的狠绝给吓着了,都等不及缓和一番踉踉跄跄地跑了。 陆南深看着男人跑远的方向,冷笑,还真是不经吓呢。 - 回客栈的时候老板娘迎了上来,给了他一次性的擦手巾,连连感谢的,说让他一个客人帮着倒垃圾实在是不好意思。 陆南深优雅地擦着手,轻声说,“没关系,顺手的事。” 老板娘是一脸喜爱地看着陆南深,可真是个优秀的小伙子啊,也不知道谁家这么有福气生这么招人喜欢的大儿子。 数分钟前他跟杭司进了客栈,正好瞧见老板娘整理出来一堆垃圾,杭司本想帮着去倒被陆南深给拦下了,他主动揽了活。 老板娘是觉得这小伙子太热心了,像是这么大的小伙子很多时候眼里都没活。而且一看就是出身很好,平时言谈举止里能看出很有教养,骨子里也有克己复礼之感。 老板娘说,“你这小伙子腿长步子大的,我都没喊住你,从咱客栈的后窗能跳出去就到后巷了,我家那位每次倒垃圾懒得走路都跳窗抄近路。” 陆南深将用过的一次性擦手巾攥成团,礼节温和的,“好,我知道了,下次我也抄近路。” “你这小伙子。”老板娘越看越喜欢的。 心说这么规矩的小伙子就算告诉他近路估计都不会走吧,有礼有节的人能跳窗子吗。 年柏宵在那头冲着这边晃手—— “哎,陆家弟弟,过来撸串。” 那位东北老大哥喝了不少,满脸通红的,见状也朝着陆南深拼命挥手,“小老弟儿,过来喝点儿啊!” 陆南深笑着婉拒俩醉鬼。 年柏宵招呼东北大哥,“他身娇肉贵,吃不惯,不管他。” 东北大哥笑呵呵的,大着舌头,“你弟长得可真精神!” 年柏宵摆摆手,醉眼朦胧的,“他精神没问题,他不是神经病,就是吧不大爱跟陌生人说话。” 东北大哥也是醉了,笑得爽朗,“啥神经病不神经病的,喝酒!” 陆南深在他俩谈论自己是否是神经病的时候已经上了楼,就像老板娘说的,他身高腿长的,一个大步能跨两三个台阶的,上二楼真是瞬眼的事。 杭司已经在他房里等他了。 隔着敞开的窗子就看见她坐在桌旁,一手托着歃血哨的设计图,看得挺专注。 所以与其说是等他,不如说她是被设计图吸引。 他离屋的时候没开室内主灯,只着了落地灯。灯光柔和,就细细落在杭司披散开来的长发上,显得慵懒又自在。 她是先回了自己屋简单换洗了,身上是一套鹅黄色休闲服,还绘满了图案。 陆南深靠在窗子前微微眯眼,她身上的图案好像是养乐多?一瓶瓶养乐多…… 而且她好像也挺爱喝养乐多,手旁就放着一瓶呢。他忍不住笑,还挺逗,童趣不少。 许是听见了动静,杭司扭脸朝窗外看,好奇,“怎么不进来?” 陆南深双臂环抱胸前,下巴朝着房门方向一抬,“门锁上了,我在外面打不开。” 杭司哦了一声,“我在里面也打不开,你刚才出去随手带门了,门锁自动锁死,非钥匙打不开。” 陆南深想了想,确定自己没随手带门,应该是被风吹的,他好像是隐约听见一声关门,还以为是别屋的。 他偏头瞧了瞧房门,又扭过脸来看着杭司。杭司放下设计图,非但没起身,反倒于椅子上盘腿而坐,很是轻松自在。 她看懂他的眼神,告知,“我跳窗户进来的。” 主要是懒得再下楼取备用钥匙了。 陆南深第一个念头就是她知道他刚刚跳窗子的事故作取笑,但瞧着她一脸真诚也不像,而且她此时此刻是真在屋里了。 俨然失笑,“你是个女孩子,这样好吗?” “我不是偷不是抢,是你邀请我先进屋等你的。没料到你先房门紧闭,那我不失邀请之礼想办法进来,有什么问题?”杭司说了一番道理。 陆南深觉得可真是……这小丫头身上有股子匪气,一番强词夺理竟然能说得这么让人心服口服。 “没任何问题。”他笑说。 “不跳进来?”杭司问。 陆南深看都没看窗子,“我还是习惯走大门。” “钥匙呢?” 陆南深想了想,转身朝着楼下小院喊了一声,“宵帅。” 这一声绝对管用,而且陆南深也绝对相信不管小院里多吵闹他都能听见。果不其然,年柏宵听得可清楚了,扭头看他,也知道他能听得见,所以没多废嗓子。“馋了吧?想找我吃饭还不好意思吧?” 陆南深也懒得废嗓子,用口型告诉他,“钥匙。”又冲着房门指了指。 年柏宵明白了,一翻白眼,翻兜找钥匙。嘟囔了句,“我是你的保姆吗?” 客栈老板个性,在设计房门的时候连钥匙都古色古香,就是那种很传统的黄铜钥匙,每一支花纹都不用,都是精心找人刻的纹样。 陆南深示意他将钥匙扔上来,年柏宵甩了他一句,“懒死你得了。” 也是醉了酒什么都不顾的人,否则清醒时候的年柏宵绝对会勉为其难地送上去一趟,黄铜钥匙啊,压手得很,从他这个距离扔上去一旦陆南深没接住的话,要么能砸着他,要么能砸碎窗玻璃。 但当时年柏宵想也没想,起身冲着楼上陆南深笑喊,“接着啊。” 一个用力,钥匙在空中来了个挺实诚的抛物线,所谓实诚就是几乎没什么弧度了,许是对方就是怕他接不着所以扔的力气不小,就见这把黄铜钥匙直直地就奔着陆南深的方向来了。 陆南深的身后是窗子,恰好杭司上前探个脑袋凑热闹,不想就瞧见个不明物体冲过来,“我去”一声,没等躲呢,下一秒钥匙就被陆南深利落接住了,结结实实挡住了她的脸,避免了一场人为毁容。 053 手要是废了你养我吗?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杭司惊觉自己的脸保住了的时候陆南深已经摊开手,一把黄铜钥匙,钥匙头是虎头的,光是虎头设计就死沉死沉。 她可不就对这把钥匙印象最深?这客栈老板骄傲着自己的客栈置地长安城,一把开门钥匙都非得弄得古色古香单独誊化纹路不说,还将钥匙头做成了青龙、白虎、玄武和朱雀四大神兽,那雕工别提多栩栩如生。 就属白虎最沉,整个客栈白虎头的黄铜钥匙共有两把,这间房就是配了其中一把。 ……手不疼吗? 杭司这念头刚起,就见陆南深在龇牙甩手,果然还是疼的。陆南深朝着楼下喝了一嗓子,“年柏宵!” 奈何年柏宵压根就没觉得自己刚刚掀起一场风波,钥匙扔完就又美滋滋地去跟老哥儿喝酒去了。 陆南深转头看杭司,问她没事吧。杭司说,“脸是保住了,你手没事吧?” 陆南深说了句没事。“钥匙做成这样不会被人顺走?” 沉归沉,但好看也实属好看。 杭司说,“被客人当成伴手礼都不知道拿走多少回了,但客栈老板乐此不彼。” 陆南深诧异,“那门锁怎么办?” 简单啊。 “换呗。” 陆南深闻言心叹,果然是性情中人。 “让你做个梁上君子还不干,幸好手没事。”杭司甩了句,转身回了桌前。 陆南深开了门走了进来,但房门没关就敞着了。走廊大片光落进来映亮了室内的视线,也罩着他的身形,显得别提多身长玉立了。 “怎么不关门?”有风也跟着涌了进来,清凉得很,就是裹着很浓郁的人间烟火味。 陆南深扯了把椅子坐过来,说,“年柏宵这么一扔钥匙,但凡长眼睛的都看见你在我屋里了,开着门,你就不会落人口实。” 杭司刚刚就是随口那么一问,至于陆南深怎么回答也就是走个过场。可她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怔愣片刻,哑然失笑,“现在才想着口实的事吗?亡羊补牢也晚了吧。” 陆南深知道她说昨晚上的事,轻声回答,“不一样。昨晚是我进了你的屋,你是被动方,大家只会认为我是脸皮厚不要脸,现在伱在屋,房门紧闭别人会说你……” “说我什么?” “说你诱骗良善。”陆南深微微扬唇浅笑,眼里有一丝兴味和纯心故意。 杭司听着这番话心头微微悸动,但更多的是感动。她抬眼看他,眉眼俊朗磊落,话里三分戏谑却又有七分诚意。 不经意就想到了乔渊,曾经那段昏暗到不见天地的岁月,对于她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她的名节对于乔渊来说一文不值,他冷笑着跟她说,跟着我让你很羞愧?怕什么?这里谁不知道你是我的人?我随叫你就要随到,反抗不得,挣扎不得。阿司,这辈子你都别想摆脱我。 她不是乔渊的人,只是他的一条狗,甚至都不如一条狗。做狗的起码还能得到主人的怜爱,哪怕是条流浪狗也会为了自身利益而狂吠几声。可乔渊看她时,眼睛里没有怜爱、没有宠溺,只有恨不得折磨她至死的狠毒和仇视。 人与人很奇怪,明明很相似的一张脸却能是两种人。前者扯着她坠入洪荒下到地狱,后者却如此珍惜她早就不知为何物的利益廉耻和名节。 这一刻她也终于明白陆南深死活不跳窗进屋的原因了。 “谢谢你。”杭司情不自禁轻喃了句。 “哎,没听清啊。”陆南深凑近她,笑说。 杭司被他这番孩子气的心性给逗笑了,推了他一把。“能不能说正事了?” “能,但是我手疼。”陆南深微微抬高刚刚接钥匙的手,突然又是病恹恹的模样了,“杭杭,我这只手要是废了你养我吗?” 杭司心里险些一趔趄,“你、你叫我什么?” 陆南深嘴角微微一扬,笑得可绿色无公害了,“我是觉得咱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连名带姓叫你特别不礼貌。” 认识……一段时间了? 也就十個手指头伸出来都不到的天数吧?杭司突然觉得眼前这大男孩是不是对“一段时间”这个概念有所误解? 所以其实,还可以维持一下礼貌的。 见她不语,陆南深眼角眉梢明显染上几分失落,“你不喜欢被人这么叫?那我……” “也不是。”杭司见状于心不忍,解释,“就是不大习惯。” 她还是习惯别人连名带姓的叫她,有距离感终究是好事。一旦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近了,心中的挂碍也就多了。 陆南深闻言一扫眉间忧虑,嘴角是上扬的弧度,“所以我刚才想说,如果你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你,那我以后就这么叫你,你听习惯了就好了。” 杭司:…… 是她会错意了。 微微眯眼打量着陆南深,这人挺有心眼啊。 决定不纠结名字的事了,她一清嗓子,“你不接钥匙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么好的身手呢。” 陆南深一挑眉,“我也是有点本事在身的。” 杭司心说,幸好你没说出“为了你我拼尽全力”这类话,否则她不但不知道怎么接话还会被他弄得很紧张和不自在。 他这么一说,她反倒轻松了不少。 “你这只手呢,”杭司接上他刚才的话题,“真要是废了你找年柏宵,他是始作俑者,而且他是赛车手挺能赚的,养你一个绰绰有余。”想了想又说,“或者干脆你就讹他一笔,就说你手废了。” 陆南深被逗笑,“那我试试,估计他没那么好骗。” “你这手上保险了吧?”杭司想到了关键。 “手的保险还好,耳朵是重保。”陆南深告知。 杭司瞅着他,感叹,“好矜贵的耳朵啊,这么一比,手真是不值钱了。” 陆南深:…… “所以,这设计图是有什么问题吗?”杭司敲了敲桌上的图纸,从他的耳朵转到了正题,主要是她觉得他这么灵敏的耳朵做起歃血哨来手到擒来,她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他什么。 图纸有一处被他标了记号,杭司也是刚刚看了许久才看明白,被圈上记号的位置看着不起眼,却是十分的举足轻重,像是所有制作的枢纽,打开了枢纽,歃血哨才能顺利完成。 陆南深见她的目光就落在标记处,微感惊讶,问她,“你完全能看得懂?” 杭司点头,“但是你做标记这个位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她甚至连自己的那只哨子结构都没仔细揣摩过,看了设计图后方才得知一二。 陆南深却说,“这一处只有你才能帮我。” 杭司闻言诧异,“我的听觉没你那么灵敏,怎么帮?” “跟听觉无关。”陆南深将设计图拿过来,指了指设计图上的标记,“这一处无法靠听觉完成,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头骨难得,我不能出半点岔子。” 杭司看着他,迟疑,“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陆南深与她目光相对,没马上告知答案。但杭司觉得他的眼神里有了然一切的智慧,深邃又渊广,却叫她有些无所适从。她心底深处渐渐游走一丝预感,转眼就变得清澈。 “判断没错的话,你听远程靠的不是声音,而是物体与物体间接触所产生的震动。”陆南深嗓音很轻,但语气很坚决。 杭司一怔。 虽然她刚刚就有预感他能提到这件事,但就这么被他清晰地说出来,她的内心还是形同惊涛骇浪。 她的嘴唇翕动,却是半天才开口说话,“你说什么?” 陆南深转过身,又轻轻将她的身体扳过来,与他面对面。但他很恪守礼节,扳过她的身体后他就松了手,看着她时很真诚。 “死亡谷那晚你知道我跟着你,不是用看的也不是用听的,你是用感觉。”陆南深一针见血,“声音能产生震动,气流的改变和物体间的摩擦也会产生震动,你就是通过震动才知道有人跟着你,甚至也是通过貘兽奔跑在地面上产生的震动才找到了山洞。” 杭司抿着唇,不说话。 “我想,你帮助这里的人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也是因为这点吧。”陆南深盯着她的眼睛。 杭司看着他欲言又止。 “可是你在顾虑什么?这是你的优势,也是你的与众不同。”陆南深看出她眼里的抗拒和退缩。 杭司眉头渐渐收紧。 她知道瞒不过他,甚至就连在小院里喝酒的年柏宵也瞒不过,只是年柏宵没像他这么较真而已。早上赏雨的时候年柏宵问了死亡谷的事,着实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虽然没认识多久,可年柏宵给她的感觉就是爽朗心思没那么深沉,但那一刻杭司觉得年柏宵是深藏不露,很多事他不说不问并不代表他没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当时她四两拨千斤,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她知道,年柏宵不信。 眼前的陆南深非但察觉出她的异常,还揪出了真正的原因,杭司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就连四两拨千斤的理由都没了。 陆南深凑近她,语气很温柔,“你之所以顾虑,是因为你觉得你的听力弱于常人,对吧?” 054 陆南深你还是人吗? 陆南深的语气温柔归温柔,也没有半点嘲弄或讥讽的意思,说这番话的时候真诚又坦率,可还是掀起了杭司心里的惊涛骇浪,她怔怔地看着他,眼神里有愕然,还有明显的警觉。 他捕捉得到她眼里的这份警觉,她的坐姿也显得僵硬笔直,甚至跟他保留了距离,是从内心到身体的抗拒和排斥。 陆南深轻叹,没强行靠近她,语气更低柔了些。“杭杭。” 这一声像是无奈,可又像是辗转在齿间最美的情话,使得杭司心头微微一颤。这一晚他念了她两遍“杭杭”,第一遍有撒娇、赖皮的意味,像是孩子气的情趣,她听了虽说猝不及防,可更多的是纵容。 可这遍的语气完全不同,温柔内敛却又很郑重,十足地从一个成熟的男人口中念出来的。 陆南深低语,“但其实你的听觉没问题,只是恢复了正常人的听觉程度而已。” 杭司的呼吸渐渐加促,胸口起伏不定的。良久后她才开口,“你还知道什么?” 陆南深这次身体前倾靠近了她,脸微微一偏,笑问,“那你还希望我知道什么?” 给杭司问住了,蓦地抬眼瞅他。四目相对的这一刻,杭司的心竟扰了一丝乱意。他的目光仍旧清澈,也因沾笑而平添了兴味。可他目光里更多的是探究、是深邃、是一眼望不穿的渊海。 她没回答他的这句反问,只是说了句,“那你对正常人的听觉标准还真低。”话毕想起身。 下一秒陆南深的手就搭在了椅子两侧的扶手上,阻止了杭司想起身的念头。没等她反应过来呢,陆南深微微一用力就连人带椅子一并拉近了。 这次可真就是近在咫尺。 “顶多就是细枝末节的声音听不到,像是我们正常对话你觉得有影响吗?”陆南深笑说,“这就好比你之前有激光眼,却阴差阳错视力降到了1.0,1.0够正常人使用了吧?但伱接受不了,觉得没有激光眼自己就跟瞎子一样,是这个心理吧?” “陆南深你——” “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吧?”陆南深轻声打断她的话。 杭司盯着他,抿着唇。 “我呢,是查了点你的事情,但你也没少查我吧?打平行吗?”陆南深笑问她。 杭司不说话,就是死盯着他。 陆南深见状低叹,降低姿态,“行,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小人之心,是我思想狭隘,你个姑娘家我不该探你隐私。你说吧怎么能消气?打我两下?” 她还是不说话。 陆南深想了想,挺认真地看着她说,“杭杭,你别生气了,你看你的嘴都抿白了。” 不想这句话让杭司破了防,扑哧一下笑了。 见她笑,陆南深才算放心,“不生气了?” 杭司心里有气,可都被他逗笑了再绷着脸也不好,于是没好气地甩了句,“我跟你個小屁孩有什么好生气的?” 陆南深一挑眉,“小屁孩?” 杭司没接话,下巴朝着桌上一抬,“说吧,我怎么帮你?” 然后似玩笑又似认真地补上句,“为了做你的歃血哨挖人隐私,年纪轻轻的怎么心思这么坏?” 陆南深欣然接受了这顶帽子,但给出了完美的解释,“这叫相互了解,拉近彼此距离。” 呵,杭司冷笑。 歃血哨的关键就在于陆南深标注的环节上,是一处要打孔的位置确定,而且这个孔经过设计是整个哨子最精细的孔位,吹出来的声音也是最变幻莫测的。 所谓变幻莫测,很大可能就是出现超出人耳能接收的赫兹范围的声音,这就是真正的歃血哨与其他哨子的不同,也是揭开案情的关键一步。 杭司对于声波震动很敏感,反之,通过震动的频率也能确定声音的走向,这是陆南深请求她帮忙的关键。 可杭司有疑惑,“就算我能感知到震动频率,那我这么让你知道?我没有把震动频率转换成声音的本事。” “转换的事交给我,你只需要帮我确定声音震动频率就行。”陆南深轻声说。 “怎么确定?”杭司紧跟他的节奏。 陆南深说,“还记得酒店唱片机里听到的曲子吧?” 杭司点头,“但实际上在我听来不算曲子,大多数是杂音,只能偶尔听到几个音符。” “是,这已经比正常人听得多了。”陆南深赞许,“你看,年柏霄就听不到。” 杭司轻轻抿唇,心说,你这小破孩是懂得怎么夸人的。 “然后呢?” “但是留声机从播放到停止,所产生的振动频率你能感觉得到,对吧?” “对。” “现在还记得吗?”陆南深问。 杭司点头,“记得。” 她自诩记性还不错。 陆南深轻声说,“很好。”他脚一蹬,椅子微微滑开到了桌子另一侧,大手再一搭桌边就控住了椅子。 桌上放了台电脑,电脑旁放有耳机。这都是陆南深随身带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专业设备,等等这些在当时赛事开始前他都一并放在教练车上,这才免了进死亡谷的折腾之苦,否则有些设备一进风沙就报废了。 电脑屏幕被陆南深敲亮时杭司这才看明白,全都是专业的音乐软件,刚开始她还以为他抱着电脑是在打游戏呢,就他这电脑的配置能秒杀一切游戏啊。 “马上我会给到你十组振动频率,辛苦你要从十组里找出当天你感觉到的那组。” 陆南深说这番话的时候别提多轻描淡写了,可杭司听着惊愕,十组振动频率,说明他是准备了十组曲子,而且她相信这十组曲子的区别一定很细微。 没看他怎么干活呢,什么时候做完这些事的? 果不其然就听陆南深跟她说,“十组的振动频率会非常非常的相近,所以你在感觉的时候会很耗神。” 杭司说,“耗神倒没什么,只是我不明白,依你听觉的敏感程度想要判断出当天的曲子很容易吧?” 陆南深给出解释,“判断曲子很容易,誊写曲子也不是什么难事,难是难在通过曲子来确定歃血哨的孔位和孔洞大小。” 杭司闻言大吃一惊,这的确是很难完成的工作。 “但是,你现在就差一个孔洞的确认了,不是吗?”杭司指了指设计图上的那处标记。 “对。” “其他孔洞的位置和大小都确定没问题吗?” “没问题。” 杭司又被他的这份自信给震撼到了,就剩一个孔洞……一个孔洞。 “说白了就是,”陆南深见她不语就误会了,以为她是觉得工作量大,便又轻声解释,“我需要你的帮助来确定一下这个孔洞到底要0.5毫米还是0.6毫米。” 杭司倒吸一口气,脱口,“陆南深你还是人吗?” 就,只有0.1毫米的偏差吗! 陆南深又误会了,连连摆手,“你放心,这些工作都是我来做,你只要帮我确认好就行。” “跟谁做没关系。”杭司看着他像是看天外来客似的,“你这孔洞的精确值也太变态了吧?” 陆南深笑了,“有句话说得好,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古人也只是说毫厘啊,你都到零点几了……”杭司感叹。 “别看只差出0.1毫米,它能影响到的赫兹幅度很大。”陆南深道。 杭司虽然赞同他说的,可与此同时也提出质疑,“歃血哨始于早年祭祀,那时候的人能有那么精密的工具来制作孔洞吗?” 其实她是怕他钻牛角尖,走进死胡同。 陆南深明白她的担忧,说,“不要小瞧古代匠人,他们制作的有些东西可能是我们现代人都无法复制的。” 杭司想想,也对,多少出土的文物精美绝伦叫人赞叹,是现代无法比肩的。 “那我们能开始了吗?”陆南深问了句。 “现在?” “对,现在。”陆南深点头。 杭司面色为难,指了指楼下,“我是打义工的……” 换言之客人有需要她得随时下楼帮忙,而且今天外出一天,再躲闲也不好。 “会影响效果吧。” 毕竟这种事需要安静的环境和集中的时间。 陆南深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吵闹的声音倒不碍事,她戴上他的耳机基本上就能杜绝外面的吵闹声。 就是,帮厨这种事…… 他听见还有不少人意犹未尽,频频点串呢。 确实不适合,尤其是现在。 陆南深想了想,将电脑一阖,设计图归置好,干脆利落地说,“走吧。” 看这架势不像是赶她走,“你?” “你的活我帮你干。”陆南深含笑。 杭司诧异,“那我干什么?” “你在旁边指挥就行,你要养精蓄锐,我的需求还需要你来满足呢。”陆南深随口了一句。 也真就是好心,而且他发誓这句话也真就是没走心,可等话一说出来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再看杭司也是一脸不自然,眼神尴尬得很。 陆南深这才蓦地反应过来,耳朵又红了,连连道歉,“不是,杭杭,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杭司见状又气又好笑的,“你不是哪个意思?这种事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可真是……” 就是挺尴尬的事就别戳穿了呗,她也知道他肯定是无心之言,但这么一解释就跟火上浇油似的。 055 腰才是温柔刀 陆南深说到做到,还真是鞍前马后地跟着杭司。杭司到哪他就到哪,杭司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有帅哥亲自上阵端茶送水的,小院里年轻的姑娘们别提多兴奋了,以指使之名都想图个亲近,有的女孩子还忍不住拿出手机来拍。 然后杭司就会上前要求删照片。 姑娘不干了,“我又没拍你。” “你可以拍我啊,怎么不拍?”杭司笑着反问。 “啊?” “你拍人家,经过人家的同意了吗?侵权了姑娘。”杭司身体一侧,“要不然你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给了个台阶一般人也就下了,将照片删了收回手机。但也有较真的,还真去喊陆南深,问他能不能拍照甚至合影的,陆南深唇角弯弯,微笑到十分礼节的程度,然后很柔和地说一句—— 抱歉,不可以。 拒绝得别提多干脆了,却让人生气不起来。 杭司瞧着这一幕就想到了一句话:温柔刀,刀刀要人命。 然而说他是温柔刀指的是他的态度,但杭司的视线就总是不经意落在陆南深的腰上…… 事情,是这样滴。 开客栈这两口子虽说不是土生土长的西安人吧,但也是在这片土地上工作生活了这么多年了,对长安城的文化那是相当自豪的,并且积极参与传统文化建设。 先从服饰下手。 确切说,是工作服。 老板娘平时的服装大多数都是汉服,各种各样的,复杂的简约的,传统的改良的,总之是酷爱这块。之前客栈是有服务员的,一男一女,老板娘就备了两套男女汉服,选的时候还挺上心的呢。 结果俩服务员好上了,夫妻双双把家还,客栈的活就给撂挑子不干了。老板娘蓦然心殇的,主要是她对那俩孩子太好了,结果人俩是头也不回就走了。 从那天起老板娘也不雇服务员了,说就客栈这点事他们两口子就能干了,请义工也是当时杭司主动提出来的。她来时风尘仆仆,跟老板娘说,我没什么钱,但能帮你干活。 事实上这小半年来老板娘真是挺满意杭司的,要不是知道她终究会离开,势必是不想放她走。她年龄不大但心智十分成熟,干活手脚麻利十分干脆,处理问题来手段也极其刁钻,却又能让人信服。 自打杭司帮着做工以来,客栈遇上的大大小事她都没少帮着出头,有一次还只身喝退了几个地痞流氓。老板娘担心对方会日后报复,杭司就笑说,那好办,一次性给他们打服就行了。 结果,真就是给对方给打服了,跪在地上直呼姑奶奶饶命。 老板娘就觉得客栈里有杭司就跟有瑞兽在似的安心。 杭司平时帮工不爱穿工作服,觉得好看归好看但不实用,她穿过两次,被裙角绊倒了四次后死活就不穿了。 让陆南深穿汉服呢,纯粹就是有点私心。 明面上的理由是:怕你弄脏了衣服,挨桌都在吃烤串都是油星子乱飞的,溅在身上可不好洗了。 暗面上杭司觉得,这么好看的大男孩穿上汉服得多好看呢。 事实上还真好看。 陆南深上身的汉服没有多复杂,源于他没穿外披长衫,只着白色交领上衣和深蓝色裙装。他嫌外披穿上麻烦,又发出灵魂拷问—— “我就是帮工,需要穿得这么正式?没关系,我不怕弄脏自己的衣服。” 杭司就哄劝他,“帮工的也要穿汉服,这边兴这么穿,伱看老板娘还有街上不少人都穿汉服呢。” “那你怎么不穿?” “我也想穿可没得穿啊,上個女服务员留下来的汉服我穿不了,我太胖了。” 她说得真情实意的,半点谎话的影子都没有。陆南深上下打量着她的身形,呵笑一声,这还叫胖吗?就她这小胳膊小腿的,他能轻松把她夹起来就跑。 但陆南深还是挺听话,除了外披,上衣和裙子都穿上了。他身形颀长,汉服下裙一穿,腰带一束,什么叫惊为天人恍似嫡仙就有画面了。 虽然他没束发那么夸张,可也没有半点不合宜的影子。交领白衫衬得他眉眼清冷俊朗,下裙又衬得他仙骨翩然,尤其是那腰! 杭司主要就是忍不住总瞅着他的腰。 腰带束缚,细腰却遒劲。 温柔刀,就是他的腰吧,光是看着就要人命。 更别提清冷出尘的气质,可谓是“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若不是知道他,还真以为他是古人,出自画中。 哎,杭司啧啧。 这小孩儿可真好看。 自然而然的,小院的客人也是饱了眼福的。 年柏宵虽说这两年的重心在国内,可基本上都是在车队里待着,知道传统文化,然而没近距离接触过,也不甚了解。 打眼儿这么一瞧陆南深,呵,哪家公子跑出来了这是? 他跟东北老哥喝酒,吃吃喝喝的,酒劲就成了断断续续,这一刻倒是多少清醒,就笑陆南深,“穿裙子呢你!小二,要盘花生米。” 陆南深没觉得不好意思,随他怎么笑去。一手撑着托盘,托盘之上就一小碟的煮花生,明明市井环境,他却走出米其林服务的标准来。 “花生米没有,煮花生要不要?”陆南深居高临下看着他。 “要啊,要。”年柏宵敲了敲桌子,“端过来,摆整齐了。” 陆南深微微一笑,“好。” 将一小碟煮花生放到他面前。 年柏宵这个舒爽啊,指使人的感觉可真好,并且他指使的还是陆门的小公子呢。 东北大哥笑呵呵说,“小兄弟穿上汉服更帅了啊。” 年柏宵摆手,“我穿裙子比他帅。” 年柏宵没反应过来。 陆南深也没强求他能理解汉语言的博大精深,朝着他一伸手。 年柏宵愣了愣,然后伸手,给了他一个……highfive。 “小费。”陆南深无语。 “什么小费?”年柏宵横眉冷对,“这里不收消费。” “我收。” “你为什么不收别人的?”年柏宵质问。 “看心情。”陆南深不疾不徐又补上了句,“而且宵帅不缺这点钱。” 成年人好面子,尤其在外面更喜欢打肿脸充胖子。但年柏宵没这毛病,就见他抬脸,特别真诚恳切地跟他说,“我没钱啊。” 话毕起身,双手一揣裤兜,顺势将兜都扯出来,“看吧。” 真比他脸还干净。 “可以手机转账。”陆南深不动声色的。 年柏宵回答得自然,“我手机上没钱,我是用现金的。” 这倒是真的,这些天但凡用钱他都是拿现。 可陆南深就跟他杠上了,“年柏宵你享受别人的服务,却一分钱小费都不掏你要脸吗?” “陆南深你还差钱呐?”年柏宵咬牙。 “差钱,我穷。” “穷个屁!” “骂人,小费加倍,当封口费,否则我报警。”陆南深站得笔挺似松的,话却说得明目张胆。 东北大哥看不下眼,本来就是个豪爽的人,一起身,“嗨,不就小费的事儿吗?钱能解决的事儿咱就不叫事儿啊,老哥给,来来来和气生财。” “是钱能解决的事吗?”年柏宵孩子气也上来了,瞪着陆南深,“你就是嫉妒我。” “嫉妒你什么?”陆南深的情绪稳定极了。 倒是把年柏宵给问愣了,好半天憋出了句,“嫉妒我长得比你帅,朋友比你多,车开得比你好!” 幼稚。 陆南深坚决,“给钱。刚才我听见你用手机买单了。” 听见…… 年柏宵瞪着他,很快掏出手机。 陆南深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没看,只是微微一笑,“谢谢。” 然后走了。 年柏宵冲着他背影喊,“煮花生这么少?” “你怎么不说你能吃?”陆南深慢悠悠的,“标准两人份。” 送托盘的时候杭司笑着问他,“宵帅给了多少小费啊?” 陆南深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笑了笑。手机屏一转给杭司看,她凑上前一瞧,一撇嘴,“可真有他的,都不嫌银行卡里的余额太零碎。” 入账小费:一分钱。 老板娘看着这几个年轻人的互动,满心满眼都是羡慕啊。 跟老板说,“你看那个帅小伙就一直跟着杭司,杭司到哪他就到哪,视线都不带离开杭司的。” 老板被炭火烤得满脸通红的,眼皮一抬嗯了声,“那俩孩子一看就是出身不错,说话办事有礼有节。一个能跟大家伙谈笑风生,一个能放下身段干脏活累活的,挺不容易。” “哎呀谁跟说这些了,优秀那都是明眼能瞧出来的事。”老板娘说,“我说的是姓陆那小伙子很可能喜欢杭司,要不然怎么那么乖乖听话呢?” 老板哦了一声,这才明白。 两人正聊着呢,眼下的活少了。 小院里的客人吃吃喝喝的也差不多了,三三俩俩的都散去回房。 就听杭司隔空说了句,“陆南深,这里的活不多了,你先回房等我吧。”又补了句,“去我房里吧。” 话音刚落,小院里的热闹就跟瞬间被凝固了似的。 可安静了…… 但陆南深还生鲜着呢,正在擦桌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去你房里干活?” “对。”杭司也没多想,顺口应了一句。 然后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瞅着他俩。 就,有那么大声吗? 056 你在替谁卖命? 其实这件事儿还要缘于年柏宵后来的一句话。 在发生小费事件后。 话说年柏宵这抠门的就付了一分钱小费,事后他说得挺在理的— “陆南深都说了,我享受他的服务却一分钱小费都没有,他要一分钱我就给一分钱啊,有什么问题吗?” 一点问题都没有,人家陆南深也没因这一分钱有任何不悦,就是典型应了那句话:小爷我在乎的是你掏多少钱吗?小爷在乎的是你的态度。 所以年柏宵从陆南深平静而又祥和的反应中没能爽到,于是开始作妖—— “哎小哥,你收了我的钱,今晚要好好服侍我。” 就这话,但凡谁听了还能无动于衷的那都算是高人。 在场的没有高人。年柏宵一嗓子太大了,在场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晰明白。 明明白白地徒生暧昧。 陆南深生生没搭理他。 杭司觉得这个年柏宵真是,太能作了,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有种预感,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陆南深一定会抱着枕头再来敲她的门,跟他说,年柏宵喝醉了,吵得我睡不着。 干脆就日行一善吧。 再加上本来就有正事要办不是吗? 不是吗…… 这群人都什么眼神? 杭司压根就不在乎,旁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但恰恰就生了恶作剧之心,于是她挑眉含笑每一个目光对过去,眼神里是明显回怼—— 各位是街道办的?有什么问题吗? 一個个眼神扫过去,弄得本来想瞧八卦热闹的人反倒尴尬了,赶忙收回目光,故作没事的继续谈笑风生。 而陆南深后知后觉,或许压根就没觉得刚刚那一问一答有什么不妥,所以始终兢兢业业地在帮工。 最后做了点收尾工作,包括给年柏宵沏了一壶醒酒茶,就一手拎着只超大的黑色垃圾袋去后巷扔掉。 看得老板娘啧啧称赞的,“这衣服还真分人穿,小伙子穿这一身就活脱脱跟古代人似的,可真稀罕人。还有啊,看着挺清瘦的,干活挺利落,挺有劲的呢。” 然后又问杭司,“今晚上他还去你那屋睡?” “不睡。”杭司也没多解释,“干活。” 又是这个词。 老板娘和老板面面相觑,大晚上不睡觉能干什么活?而且,孤男寡女的在房间里……干活? 现在年轻人都把这种事说得这么……简单粗暴了? - 陆南深对于倒垃圾的路线轻车熟路,脚步轻快,手上动作也是利落。 后巷是有垃圾集装箱,会要求附近商家将垃圾统一安置,天亮之前会有垃圾车将垃圾箱运走清理,管理得十分规整。 陆南深将垃圾分门别类扔掉后就转身往回走了。 他没走捷径,就打算规矩地从客栈大门回,因此就要多废脚力穿过长长的巷子,走到尽头再拐弯才能到客栈。 已经是深夜了。 这条巷子哪怕在白天的时候都很少有人走,更何况是这个时间了。 月儿倒是挺明,许是下过雨的缘故,夜空被洗得干净,巷子往上狭长的一方视线里尽是星星点点。 可走着走着陆南深就陡然停住了脚步。 他蓦地转头,“谁?” 身后是他走过的巷子。 巷子不算长,却因为路灯老旧而显得幽暗深长。 陆南深微微眯眼,他隐约瞧见巷子尽头站了一个人。 那人身后就有光,相当于逆光而站,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也虚化了他本来的身形。 可陆南深认得他。 哪怕这么远的距离压根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哪怕那晚也是一样看不清对方的长相,陆南深还是知道就是他。 那个在死亡谷里警告他的人。 “你到底是谁?”陆南深厉声。 男人渐渐走上前。 巷子尽头的光就像是跟着他似的,一点点的将男人的身形轮廓照得清晰可见了。 上身黑色t恤,下身黑色工装裤系,整个人尽显神秘莫测。 等他停住脚步的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看清对方面容,更别提他还是站在路灯下,哪怕光再微弱也是光,衬得他眉眼就清晰了不少。 鸭舌帽下是双沉冷的眼眸。 可与其说是冷,倒不如用“感情淡薄”四个字来形容此人的眼睛更为贴切。不过最明显的不是双眼,而是他脸上的刀疤。 在他右边的脸颊。 就显得整个人狠辣了不少,尤其是他工装裤上还插着把匕首。 陆南深倒是没慌没乱,直面对方。 可这个人能前后两次让他后知后觉,这着实令他挺纳闷。唯一的解释就是此人走路极轻,但可能吗? 哪怕再轻双脚都是要落地的,只要落地就会产生摩擦,出现摩擦就会有声音。 难不成他还能凭空出现凭空消失? “第二次见了,不自我介绍一下就不礼貌了吧?”陆南深轻描淡写地说。 男人还真开口了,但嗓音极冷,乍一听就跟喝了冰窟窿里的水一样,能冷进人骨头里的那种。 “陈凛。” 倒是挺讲道义,该报上姓名的一概不含糊。 陆南深大脑飞速运转,然后能确定自己从小到大从没接触过甚至也没见过他,这个名字更是陌生。 “这次来还是为了警告我?”陆南深冷笑。 “还不打算离开吗?”陈凛答非所问,可显然还在同一个话题里打转呢。 “为什么要离开?” 陈凛,“不想死就乖乖听话,陆家小公子。” 陆南深闻言冷静,“你知道我身份,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近我、警告我,只是让我远离伱口中的那个人?那好,你告诉我,你口中的‘ta’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凛沉默。 “你在替谁卖命?”陆南深冷不丁喝道。 他不认识这个人,貌似只跟凶手有牵扯。眼前这男人行事作风也明显不是凶手本人,陆南深能想到的就是,这个名叫陈凛的男人最大可能就是替人卖命的。 陈凛并未回答,而是一眯眼,狠厉的光从眸间迸出,紧跟着一把匕首朝着陆南深这边就冲了过来。 陆南深一愕。 匕首的速度别提有多快,他甚至都没听见陈凛抽出匕首的声音。 他凭着耳力躲过了匕首,可没等喘口气,就见陈凛又不知从哪甩出第二支匕首,来势汹汹。 057 受伤 东北大哥已经喝趴下了,被人搀扶回了房间。 年柏宵喝茶解酒的同时也在等着陆南深。他对茶没什么研究,只觉得酒精上头的时候几大杯茶水下肚后胃都舒服了不少,不知不觉也就大半壶进肚了。 边喝边还纳闷呢,陆南深呢?穿着裙子去哪嘚瑟了? 正想着呢就见杭司司朝着他过来了,问他,“你弟回来了吗?” 我弟…… 嗯? 年柏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陆南深?“我也等他呢。” 就是一直没看见他人影呢。 杭司想了想,下巴往桌上一扬,“打个电话吧。” 这么大人了,还能丢了? 年柏宵虽说这么想着,可动作还是很诚实的,下一秒就去摸了手机,按了一串号码拨过去。响了几声没人接,年柏宵狐疑,“手机在屋子里吧?” 陆南深带手机了。 之前还用手机收的小费,后来他一直没回屋子,所以手机始终在身上带着的。 杭司顺手将椅子摞好后,干脆利落地说,“我出去找一下。” 这么大的人了,一问老板就是去后巷倒个垃圾,还用得着去找?或许就是在倒完垃圾后看见什么好玩的事给耽误了呗。 不过,后巷里能有什么好玩的事? “杭司,等等我。” - 后巷安静。 这个时间是连条狗都不会经过的。 从客栈到垃圾存放处就是一個倒L的路程,但除了巷子的主路外还零星分散着岔路。 没见着陆南深。 倒的垃圾还在,客栈用的都是大号的黑色垃圾袋,装满差不多能有个半人高,杭司一眼就能认出来。 也就是说,陆南深倒完垃圾后人不见了。 年柏宵还带着点晕乎劲,“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杭司微微蹙眉,“他又不是隐形的。” 回客栈的话就这一条路,怎么可能没迎头撞见? 她看向四周。 最近处就有条岔口,杭司站在岔口没往里走。 这条岔口不算长,但是四通八达的,四周也都有岔口。后巷之所以鲜有人来就是因为岔口太多,不熟悉路况的人走走主巷还行,一旦好奇进到岔路口有时候就会迷路了。 倒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就是麻烦,因为走出去要耗费不少时间。 “进小巷子里了?”年柏宵站在她旁边不解地问,问完这话就要钻进巷子里去找。 被杭司给阻止了,要他再打通电话。 年柏宵照做。 可手机那头通着归通着呢,就是没人接。 然而杭司不让他挂,就保持一直打电话的状态。 年柏宵不明就里,心里却开始没着没落犯嘀咕了,不会是陆南深那小子真遇上什么事了吧? 可千万别出事,要不然他怎么跟陆家人交代? 这么想着,就见杭司径直往前走。但她的脚步不是很干脆,走走停停的。年柏宵看着她,看着看着就心知肚明了,于是在对方出现忙音后他又重新拨打了一次。 杭司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看上去略微复杂。 年柏宵只是笑笑没说话。 杭司抿唇,扭回头继续前行。 前方又现树杈口,既一条主巷两侧都有岔口。杭司没犹豫,朝着左手边的岔口一转,往前走了没两步陡然停住脚步。 年柏宵紧跟其后,见她停止脚步定睛一看,就见前方巷子不远处像是有个人靠坐在地上。 这是条暗巷,月光极其不明,所以不远处的那团影子不是很清晰。 年柏宵微微眯眼,“是人吗?” 杭司想都没想抬腿就往巷子里冲,年柏宵惊诧,赶紧跟上。 离得近了看得也清楚了。 竟真是陆南深。 可他奄奄一息。 整个人斜靠着墙根而坐,耷拉着头,动也不动一下。 “陆南深!”杭司惊愕,冲了上前。 年柏宵这下残余的酒劲都没了,立马清醒。也冲上前去搀扶陆南深,可刚碰到陆南深,就听杭司急声,“小心。” 年柏宵刚开始没反应过来,但紧跟着就明白了。 他的掌心濡湿一片。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打眼这么一瞧,是血! “靠!谁妈妈的敢动小爷我的人?!” - 田队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正好交代完医嘱从病房里出来,打了个照面后医生告知,流了不少血,还好命保住了。 田队一听这话心口突突直跳。 陆南深受伤了。 伤势还不轻呢,伤口在腹部,流了不少血,经医生检查是刀伤。 送医院的时候就连医生都说,再晚送过来一会儿就有生命危险了。 又问杭司,“是剧组的吗?拍戏受的伤?” 抢救、输血、消毒缝合,等陆南深睁眼时窗外已微微放亮了。 年柏宵穿着血衣楼上楼下地跑了好几趟,办理住院、缴费等事。杭司没敢离开,陆南深身边随时得有人,所以一度担忧年柏宵能不能跑明白,毕竟医生在交代他各种事宜时语速很快。 但年柏宵还真是不负众望,事情办得很是稳妥。来回来的也出了不少汗,衣服上的血都洇开了。 所以,陆南深睁眼就看见个“血淋淋”的年柏宵,着实惊了一下,还以为他受了伤。 年柏宵见他睁眼睛了,一颗心终于轰然落地,一挥手,皱着眉头说,“我衣服上流淌着的都是你的血!你的!” 当时发现陆南深受伤,等不及救护车来,是年柏宵二话没说将他背上了车,客栈老板的车被他开成了赛车,杭司坐在后车座,怀里死死搂着陆南深,生怕他再被甩得雪上加霜。 陆南深闻言后笑得挺虚弱,提醒他一句,“你身上穿的这件,好像是我的……” 年柏宵低头一瞧,还真是呢,他今早就从衣柜里随便扯出来一件t恤穿的。 杭司打了水回病房就见陆南深睁眼了,也松了口气。 她也是一晚没睡,眼睛里都有血丝了,走到床边问他感觉怎么样? 陆南深本想说没事,但嘴唇翕动一下,软弱无力地说,“头晕得厉害,伤口还疼。” 但,失策了。 正好田队推门进来,结结实实将这句话听得真切,风风火火地问,“是刀伤吗?伤口有多深?给我看一下伤口!” 058 你知道陈凛,对吧? 陆南深是被人生生捅了一刀。 最开始田队知道陆南深受的是刀伤时只以为是划伤,没料到伤口能这么严重。 跟猎豹一案是否有关系,行凶之人是不是同一人这是田队关心的。可关于这点,陆南深表示对方不是凶手,至于有没有参与猎豹一案,目前来讲还很难下定论。 做笔录的时候年柏宵和杭司也都在,多少都算昨晚事发的目击者,再者说这俩人对于猎豹一案也是参与其中。 陆南深毕竟刚醒,做笔录的时候虚弱得很,说话的速度就很慢。 田队没催促,就很耐心地等着他补充情况。 杭司坐在病床边,一手托碗,碗里是温热的水,陆南深说话停歇的时候她会喂他一两勺水。 年柏宵没地方坐,就靠着窗子而站,对于陆南深遇袭一事他也是很好奇。 “跟我差不多的身高,体型看着很结实。”陆南深尽量去回忆昨晚那人的特征。 据他描述,昨晚那人的确是有冲着要他命的意图来的。 他的身手相当不错,沉默寡言却又出手狠辣,陆南深为了躲他钻入小巷,本打算利用暗巷的复杂路况将其甩开,不想却被他步步紧逼,最后他没躲开对方的刀子,就生生地挨了一刀。 年柏宵不解,“你没躲开对方?” 田队闻言后心想,这问题问得很是多余,如果能躲开的话他还至于受伤? 可转念反应过来后才明白这问题问得丝毫不多余,陆南深的耳朵敏锐,都能听见留声机里别人听不见的声音,想要通过声音来避开危险是很容易的事。 陆南深也明白年柏宵的意思,摇头说,“对方身手很强,我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 之前以为是在死亡谷里的原因,像是陆北辰分析的那样,特殊的地形产生异常的磁场,会对声音有吸纳和改变的作用。 可那是条暗巷,四周静得很,别说他这么敏感的耳朵了,哪怕是一般人也能听见异常。 由此陆南深的话让年柏宵和田队都很诧异。 杭司没惊没讶,她是觉得这世上就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能出个像陆南深这种耳朵拔尖的人,那也同样会有行动悄无声息的人,否则……这世上怎么能做到能量守恒呢。 她只是觉得陆南深这一刀挨的…… “怎么不往客栈跑呢?”说这话的时候她略有责怪。 暗巷路况复杂,这也是昨晚上她敏感又觉得心里惶惶的,要真是一忙就忙到后半夜把他忘脑后去,那他在巷子里血流干了挂掉都不会被人第一时间知道。 尤其是他躺靠的所在巷子,更是长年累月不走人的。 陆南深微微偏头看着她,“对方来势汹汹,我往客栈跑,就给客栈找了麻烦。” 杭司闻言,心口微微一热。 这人还真是,都什么时候了还能有这种想法。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不是吗,都危急关头了他竟还担心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你是不是傻?”杭司真是又气又心疼的。 陆南深没狡辩什么,眉眼有清浅的笑意。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脸色苍白,嘴唇也泛白,身上的汉服换成了病号服,是医生误拿了最大号的,浅色条纹的病号服穿他身上也是宽大,显得他就羸弱病娇到了极点。 看得杭司也不忍苛责,只是轻叹一声,往水里加了一点点的红糖。 心想着未来几天是不是要一天几个鸡蛋和大鱼大肉给他把那点血补回来。 田队进一步又问了陆南深被袭的情况。 陆南深告知,“对方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脸上有疤,他还自报家门,叫陈凛。” 话音刚落,等在他唇边的勺子微微一颤。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边人,身边人眼底明显漾起一丝惊恐,可很快的就恢复平静,那勺糖水就安安稳稳地送进他嘴里。 如此细微末节的变化田队没关注,一心就扑在线索上了。 “陈凛?”田队皱眉,这个名字陌生得很啊。 年柏宵提出灵魂拷问第二波,“一個要杀你的人,还告诉你他叫什么?” 自报家门这件事陆南深也想不通,或许对方太自信了? 田队分析,“对方也未必是真想要你的命,否则这一刀会捅在致命部位上,你刚刚说对方身手了得,所以杀人不该留活口才对,或许对方真正的目的,就是要阻止伱去做什么,给个警告罢了。” 年柏宵闻言汗颜,这还算警告呢? 不过田队的分析也有一定道理。“对方想阻止他查猎豹的事?”年柏宵迟疑。 田队一想,皱眉,“这样的话,那对方就跟凶手无关了?至少不是凶手。” 陆南深语气轻淡,“跟案子可能无关。” - 田队做了记录,又详细记录了有关陈凛这个人的长相线索后就撤了,临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要陆南深养好伤,如果有什么最新情况要第一时间与警方联系。 他前脚走,后脚客栈老板娘就快到医院了,年柏宵生怕她找不到病房多走冤枉路所以亲自下楼去接。 病房里只剩陆南深和杭司的时候,室内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之中。 杭司放下碗,问他饿不饿。 陆南深的目光落她脸上,说了句不饿,视线却始终没移开。杭司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清清嗓子说,“那我去问问大夫,看你现在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话毕要起身。 手腕却被陆南深一把控住。 杭司心头一激灵,蓦地抬眼看他。 可陆南深的手劲没多大,其实就是轻轻箍住了她,却没能让她有机会避开。 杭司觉得他手指微凉,可能是扎吊瓶的缘故。 “我、我就是去找一下大夫。”她不自然解释。 陆南深依旧没放开她,轻声问了句,“你知道陈凛,对吧?” 杭司呼吸有隐隐的搁浅,她就知道刚刚的失态没能逃过他的眼睛,只不过他是在等田队走了之后才问的这话,说明陆南深早就心有怀疑了。 “杭司。”他念的是这个名字,虽有叹气却又显得郑重,“不跟我说说吗?” 事到如今杭司也知道隐瞒不了,再开口时嗓音干涩,“那你先放开我。” 陆南深松手了,目光却还纠缠着她的脸。 “我确实知道陈凛,我想你这次受伤,可能也是我连累的。”杭司艰难地说。 陆南深沉默少许,“跟乔渊有关?” 杭司微微点头,“他是乔渊的人,在为乔渊卖命。” 059 你真是可爱啊 杭司不是刻意去知道陈凛的,在杭司跟在乔渊身边的日子里,陈凛就像是乔渊的影子似的,必要时候总会出现。 陆南深问杭司,什么时候算是必要时候?遇上危险的时候? 杭司面色略有迟疑,跟陆南深说,“也算吧,但更多时候陈凛像是乔渊的手和眼,去做乔渊想做还没办法做的事。具体的我说不上来,只知道陈凛那个人对乔渊十分忠心,要他为乔渊去死都在所不辞。” 陈凛是乔渊的保镖不假,但并不是24小时都跟在身边。事实上杭司只见过陈凛两次,两次都是出入乔渊的书房。 书房是乔渊的禁地,没人能进到他书房里,连她都不能往里进,但陈凛可以。 第二次见到陈凛从乔渊书房里出来时是过了午夜,当时杭司口渴下楼喝水,等再回卧室时她上楼,陈凛下楼,正好打了个照面。 怎么形容呢? 如果说她对乔渊是又恨又怕的话,那陈凛给她的感觉就是恐惧。 那一场照面她看得清楚,陈凛右脸脸颊上的刀疤格外骇人。她不知道他具体年龄,目测也就30岁左右,十分的沉默不语,可做事手段狠辣干脆。 她也是无意之中知道他叫陈凛,保镖们都叫他“岩石”,是他的绰号。除了他的沉默寡言外,他最擅长格斗和徒手擒拿,钢铁直男。对乔渊之所以忠心耿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是因为据说他只认强者,而乔渊就是那个强者。 “那晚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陆南深敏感地问。 杭司沉默片刻,点头。 那晚,陈凛跟她说话了。 因为是面对面,陈凛先是很恭敬地让到旁,叫了声,“杭小姐。” 是乔渊身边所有保镖们的叫法。 一句杭小姐昭示着她与乔渊上不了台面的关系。 被囚禁与囚禁,被操纵与操纵。多少次她从乔渊亲手建造的金色牢笼里跑出来,最后都能被他的人找到然后抓回去。 乔渊身边的保镖们似乎都习以为常了,甚至杭司隐隐觉得,在他们眼里她就是卑微如尘的存在,或许更是瞧不上她的。 陈凛的那声“杭小姐”,却令的杭司听出了别的意味来。 她顿步。 果然陈凛有话要说。 他说,“三日后会有船停在码头,到时候杭小姐可以离开小岛。” 陆南深一怔,迟疑问她,“你被乔渊带到了海岛上?” “一個私人岛屿,我不清楚具体位置,但我感觉不在中国境内。”杭司轻声说。 那个岛屿其实离陆地也不算太远,起码能目测得到。可她游不过去,岛屿所在的周围水域有不少喜食腥血的鳄鱼,有一次偷了岛上奇珍异宝的下人想要偷渡回陆地,就生生被那群鳄鱼给吃了,除了水面上浮游的鲜血和零星碎肉、装有珍宝的木箱外,那人可真是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当时杭司是亲眼瞧着两名保镖将水中的碎肉打捞上岸,鼻腔里都是血腥味,引得她几度想要作呕。 乔渊却强迫她看着,不容她逃避,然后将她轻拥入怀摸着她的头说,“你看,这就是逃跑的下场,阿司,这个人本不该死的,可惜他错误地评判了自己,多可惜。” 最后,他戴上一次性手套,不疾不徐地将打捞上岸的碎肉一块块拾起重新扔进了水里,鳄鱼们争前恐后,扑腾的连最后的血水都没了。 就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算是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 乔渊甚至都没看那木箱子一眼,别人付出生命代价都要得到的东西,在他眼里却是一文不值。 所以听到陈凛那么说的时候杭司确实惊了。 但陈凛也没多解释,就是跟她说大概几点钟的时候会有船等着她,带她离开,并且叮嘱她,到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 能发生什么事当时的杭司猜测不到,就是听了那番话后心头惶惶的。 陈凛跟她说,“三天后或许我能带杭小姐离开,可一旦杭小姐没看见我也一定要走,自己走。” 末了陈凛告知,这是乔先生的意思。 “三天后发生了什么?”陆南深轻声问她。 杭司的呼吸变得紧促。 枪声、爆炸、熊熊烈火……那些曾经已经被她死命尘封的记忆都如数回来,每一帧画面都透着血腥气,令她惊惧不已。 曾经何时她长夜难眠,那些画面都是折磨她的元凶。 忽然,她觉得手心一暖。 低头一看,是陆南深轻轻攥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指虽说微凉,但掌心有温度,就这么不经意温暖了她因陷入回忆而变得微凉的手,也及时暖了她的心。 杭司看向他。 与他四目相对时她才觉得自己是回到了现实。 曾经的经历对于她来说似毒瘤,哪怕剜去,留下的疤痕也无法痊愈。她其实会时常陷入恐慌里,觉得现如今的安宁平稳来得不够真实。所以哪怕她不愿意与人相处也喜欢身处闹市,置身人群之中,这样一来她会觉得现在的生活不是在做梦。 “不想说就别说了。”陆南深虽说虚弱,但语气很温柔,“只要我知道陈凛是乔渊的人就行了。” 杭司咬着唇,好半天才说,“我以为他也跟乔渊一样……死了,没想到他还在。”她也不想再提之前的事,但陈凛的出现令她不得不绷紧警戒线。 陆南深能察觉她的紧绷,又攥了攥她的手给予宽慰,“你担心乔渊没死?” 杭司蓦地抬眼看他,眼里竟是有了惶恐。 这着实让陆南深暗惊,没想到杭司能怕到这步田地。这几日相处下来他觉得她智慧洒脱,为人处事极其通透,从没见过她这种眼神。 陆南深笑了,眉眼弯弯的,“放心吧,就算他没死我也不会让他伤害你。” 杭司一怔。 很快心底深处开出一种名为感动的花来,好像这么久了很难再有人能做出这种承诺。 “保护我吗?”杭司扫了一眼他的伤口,故意问。 陆南深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来,一脸的洒脱坦然,“我只是轻敌了,是,在武力值上我可能不如那个陈凛,但与敌相持重在智谋。” 杭司抿唇浅笑,“我看你还是安心养好伤再想别的吧。” “养伤不耽误想。”陆南深攥紧她的手,虽说嘴角沾笑,可话里有了郑重,“我不会让别人再伤害你。” 杭司眼波微颤,可很快就收敛了情绪,她轻叹,“陆南深,伱为什么想保护我?” 陆南深的视线落她脸上,有短暂的思索。许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又许是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总之,在沉默少许后才开口,“因为,你是个好姑娘。” 杭司闻言一怔,紧跟着忍不住笑。 “你可真是……” 陆南深靠着床头,偏头瞅她,还一脸认真呢,“真是什么?” 见他一脸的无辜,杭司不知怎的心底阴霾就一扫而光。她眼里染笑,反问他,“你觉得什么叫做好姑娘?” 这年头还有这么夸人的吗? 陆南深想了想,说,“你这种,就叫做好姑娘。” 杭司彻底被他逗笑了,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跟撸只宠物狗似的—— “你真是可爱啊。” - 陆南深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客栈老板和老板娘可真是操碎了心,好菜好饭外加好汤的尽数往医院里送,他俩心存内疚,总认为陆南深的受伤跟帮着做工有关。 “要不是帮忙去倒垃圾哪能受伤啊?” 但如果论内疚还得是杭司,是她把人带回客栈的,是她要他帮工的,重要的是,陈凛能冲着他来也是因为她,说到底是她连累了陆南深。 所以杭司比老板和老板娘还积极,怕住普通病房吵到陆南深,可谓是跟护士长说尽了好话才换上了单间病房,饭菜精心设计,但凡能对伤口好的全都伺候上,桌上的鲜花嫩得都能掐出水来。 陆南深见她这么折腾于心不忍,劝她好几次说自己没那么娇弱,真不用特殊对待。她低叹,还不娇弱呢? 单间病房住了一个撕漫男,一个绝世帅哥,很快就被医院上下人都知道了。 同科室的小护士们争先恐后想来单间这边帮着换药,目的就是想一睹帅哥风采。 结果陆南深嫌疼。 就连杭司都看得出来但凡能进来换药的小护士那都是小心加小心了,可一碰伤口陆南深就喊疼,疼得还是不行不行的那种。护士长觉得他有故意之嫌,也不想惯着他,亲自上阵。 结果可想而知,护士长没等发威警告他别大少爷脾气呢,就在他一脸的无辜中败下阵来。末了叹气问他,“那怎么办?总不能不换药吧?伤口感染了很麻烦的。” 陆南深给了个聪明绝顶的建议。 “能让我朋友帮忙换吗?她手轻。” 等杭司拎着一保温壶汤进了病房时,她才知道陆南深口中的“朋友”指的是她而非年柏宵。 年柏宵坐在窗户边,拄着脸“观赏”着这一切,跟杭司说,“嗯,他觉得你手轻。” 杭司一脸懵。 不是,这跟手轻手重有什么关系?只跟专不专业有关吧,她又不是医护人员? 060 我是真虚弱 结果,护士手把手教了杭司怎么换药,又强调了注意事项,提醒她有任何不清楚的地方随时叫护士。 杭司跟着护士去取纱布的时候,护士用既羡慕又感叹的口吻跟她说,“你男朋友还挺黏人的啊,又帅又奶的。” 刚开始杭司没反应过来,直到对上护士的目光方知她这话是跟自己说的,啊了一声,好半天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在场的还有其他护士,闻言后挺惊讶的。跟她说话的护士笑道,“看你这两天都待在医院里跑东跑西的,还以为你是他女朋友呢。” “那另一位帅哥是你男朋友?” 杭司连连摆手,“不是不是,都是哥儿们。” 从死亡谷里走出来的,更像是同生死共命运的朋友了,虽说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有的哪怕交往一辈子的人都未必能有这种经历。 说完这话却见护士们都用那种挺遗憾的眼神瞅着自己,心里犯嘀咕,几个意思?男女之间还非得谈朋友啊? 护士们心里也犯嘀咕,放着俩帅哥不去谈朋友,你要上天啊? 杭司不是没处理过伤口,但面对陆南深就小心谨慎得多,毕竟缝合的地方不小呢,换药时光是看着伤口就觉得浑身疼的。 手劲也没说轻多少,确切说是忽轻忽重,毕竟不及护士专业。 有好几次手重了杭司心理压力都挺大,抬眼观察陆南深的神情,心想着可别弄疼他。 他呢,就半靠在床头,垂眼看她也没喊疼。问他,他就摇头说,“挺好的,你换药一点都不疼。” 杭司都快冒汗了,“都有点渗血了。” “是吗?”陆南深也没以为然,语气始终软软的,“伱看,就连渗血了我都没觉得疼。” 杭司觉得,是吗? 年柏宵做着大电灯泡乐此不彼,没半点想要离开的架势。他凭着社交悍匪的特质从医生办公室里借了把宽大的座椅,整个人窝在里面就跟个爷似的。 他也不插言,就静静地看着病床上发生的一切。 真的假的啊,还不疼?他光是看着都疼,话说不是专业干护士的就会差上一截,都渗血了…… 好不容易换完药了,陆南深是伤口渗血,杭司是额头冒汗。她接过陆南深递上来的纸巾,由衷地提了個建议,“真的陆南深,你还是乖乖听话让护士换药吧,我觉得我干不了这活儿。” 陆南深靠在那轻叹,“杭杭,疼是其次,主要是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咳……”窗边那头,年柏宵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陆南深扭头看他,似笑非笑地问他,“宵帅有什么问题?” 年柏宵边清嗓子边冲着他摆手,这神情一看就有恐吓意味啊。 “喝水吃东西的时候精力别分散,呛着了还好,一旦噎着了我可没力气给你做海姆立克。”陆南深状似很认真地说。 年柏宵这边喘匀气了,心说,我还用得着你做?守着这么大的医院呢。 换完了药,陆南深就问杭司带了什么汤来。 杭司将保温瓶打开,芳香四溢的,告知是牛尾汤。 没等陆南深发表意见呢,年柏宵在那边笑得不行,“杭司,他受伤的又不是后边,是前面,前面要喝肚子汤吧?” 怎么哪哪都能显着你? 陆南深一记眼神杀过去,年柏宵下一秒收了笑,闭嘴。 行吧,牛尾汤也挺好喝的。 杭司光顾着倒汤去了,没看见陆南深的眼神。她说,“我也知道以形补形,但这汤是老板娘一大早煲的,说什么都让我带过来,咱也不能枉费了人家的一片心不是?你现在呢也不方便大鱼大肉地补,先汤汤水水的温养吧。” 陆南深将眼神收了回来,嗯了一声,“替我谢谢老板娘。” “谢过了。”杭司将汤碗递给他,“而且我也劝过老板和老板娘别操心你的事了,客栈的事挺多的。” 陆南深又是嗯了声,“这里有你和宵帅就够了。” 却一直没接汤碗。 杭司不解,看着他。 陆南深将头靠在床头上,病恹恹的,“我浑身没劲,头晕得厉害。”他抬了抬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头从汤碗边滑过,“你看,拿碗的力气都没了,算了我还是不喝了。” 杭司瞧着他脸色有点苍白,一时间心里没底了,是不是刚才就是她不小心造成伤口二次伤害了啊。 想着也是于心不忍,终归是被她的事连累的。 叹了口气,“我喂你喝吧,挺好的汤倒掉可惜了。” 年柏宵在那头忍不住说,“别倒啊,他不喝我喝。” 杭司诧异,转头看他,“早上你吃了不少包子吧,还能喝下去?” “能,特别能——”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陆南深嗓音很轻很无力的,却恰到好处打断了年柏宵的话。 杭司转过头,见他目视着她手里的汤,这才明白过来。哦哦了两声,拿过汤匙,“有什么麻烦的。” 话毕就一勺一勺喂给他喝。 陆南深靠在那,就一口一口地喝。 年柏宵见状,阴阳怪气地笑,“陆南深,我以为你连张口喝汤的力气都没有呢。” 陆南深没搭理他,甚至连看都没看年柏宵一眼。 杭司瞧着陆南深这脸色这反应,轻叹一声。看来是挺不好受的,都懒得跟年柏宵吵嘴了。 喝完了汤,陆南深看上去也还是虚弱,杭司将床头稍微放低了些,要他好好休息。 等杭司回去送保温瓶的时候,年柏宵这才懒洋洋地滑到病床边,眼瞧着还在床上阖眼假寐的人,笑,“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陆南深还是没搭理他。 年柏宵也没恼,伸手就往被子里探,“我摸摸你伤口严不严重。” 手指刚碰到陆南深的小腹就被他推到一边,再看陆南深就不疾不徐睁眼睛了,微微起身,重新靠回床头。“我是真虚弱。” 年柏宵故意呵呵两声,“你是真虚弱还是真虚啊?” 陆南深闻言,好笑看他,“你还懂这两者区别呢?” 年柏宵抬腿踢了一脚病床,很随意的,“哎,说正事,你是不是知道对方的情况?” 田队问出来是一部分,还有些事年柏宵能感觉到他压着没说。 提到正事陆南深也恢复认真了,源于乔渊的事不透彻,所以陆南深也不能轻易下定论,就说,“能肯定一点,陈凛不是杀猎豹的凶手。” 年柏宵思量少许,冷不丁道,“跟乔渊的事有关?” 这倒是叫陆南深没想到,微怔片刻,笑说,“分析能力很可以啊。” 年柏宵哼笑,那是。 也不是瞎猫碰死耗子,只是将最近发生的事前后那么一想,再加上陆南深之前也提到过乔渊那个人,所以就想到一起了。 “我找人查了乔渊。”年柏宵说,“还真是行业新贵,投资了不少项目都挺赚钱,商业鼻子和感觉都很厉害,眼光独到。” 年柏宵的前半句说得多自然,后半句就说得多稀碎。 当然陆南深也能听得懂,所以懒得纠正。 “现在还有他的消息吗?” 年柏宵摇头,资料真是有限。 帮他查消息的人是做投行的,听说过乔渊这号人,说他投资眼光相当快准狠,但此人极少露面,好像不在国内。也有零星见过乔渊本人的人,描述起来相当晦涩—— 出入都有保镖护着,西装一丝不苟,身材挺拔修长,戴金丝眼镜,梳着背头,看着沉稳持重,不好招惹的模样。 “据说现在他投资过的项目还在狂赚,但乔渊这个人什么来头没人知道。”年柏宵说。 甚至他还问过商圈的几位世伯,他们都是商界的老油条了,都只是听说过这号人没打过交道。之后他还问了简言和许彤,这两位都是数得上数的特助,商圈的事都恨不得尽收眼底,提到乔渊,却跟几位世伯一样,只是听说。 倒是简言,成了他大哥的眼睛。 跟年柏宵说,“年小先生最近是跟陆门那位小少爷走得近吧?” 年柏宵也没否认。 简言道,“那位小少爷身边麻烦事不少,我个人的建议是请年小先生好好斟酌。” 他个人的建议。“我大哥什么意思?”年柏宵问。 “年先生就是希望你能好好学习。” 年柏宵:…… 陆南深陷入沉思。 “再神秘的人,你们陆门应该能查到吧?”年柏宵说。 陆南深若有所思,“我就是不想让陆门的人插手。” “可能吗?”年柏宵指了指他的小腹位置,提醒,“你现在受伤了。” 他俩就像两个大逆不道的人凑到一起了似的,弄得陆、年两家人尽皆知。还只是刚刚厮混在一起而已就这么大张旗鼓了,这人警告那人提醒的,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俩是对苦命鸳鸯,实际上不过就是相互看对眼交个朋友而已。现如今陆南深受了伤,怕是想瞒着陆门都瞒不过吧。 陆南深眉心微微蹙起。 其实年柏宵能想到的他早就想到了。 两人正沉默呢,有人敲了病房的门。 陆南深不知怎的心里就微微一激灵,年柏宵见状起身去开门,就听他迟疑问,“你是?” 门外是男人的声音,“请问,陆小公子是在这间病房吧?” 陆南深心一沉,陆门的人。 061 哪怕是宠物狗都不喜欢被栓绳 就是陆门的人,但要硬说来者是他大哥陆东深的人也不算违和,只是不算精准。 现如今的陆门但凡手握权势的都是新贵,而这些新贵都是陆东深坐稳权力交椅后一手扶持上来的。所以外界提到陆门那就是指代陆东深,陆门的人就是陆东深的人。 但眼前这位,身份特殊。 靳严。 靳严所属陆门调查组,其职位是与陆门副总平起平坐,能查一切想查之事。这个人的工作职能决定了他可以不属于任何人,他是在陆门血腥动荡中唯一一个能独善其身的人。不站任何人的队,不倾向于任何人。 人人都说,在陆门惹上谁都别惹上靳严,他很难缠,一旦被他盯上就是灾难。就连他大哥陆东深其实也是怵他的。 他只对陆门负责,哪怕现如今是陆东深坐在权力交椅上,他也只能算是陆东深的下属,不属于心腹。 曾经陆南深听陆东深提到过靳严,说靳严不能属于任何人,他只能属于陆门,这样的话陆门才安全。 可就这样一个靳严也有怕的人。 就是陆门长媳,陆南深的大嫂。 他大嫂与靳严的恩怨那可是陆门皆知,听闻是陆门长媳差点扎瞎靳严的眼睛,对外先称,他靳严不是陆门的眼睛吗?那我就弄瞎他的眼睛省得兴风作浪。 “兴风作浪”这個词按在靳严头上其实是有点冤的,毕竟他在行使职权无可厚非,可对于陆门长媳来说的确造成了伤害。 一场对决后,陆门长媳警告靳严,从今以后见着我绕道走,别让我再手痒痒。 靳严还真听话,哪怕是迎面撞见都立马掉头。 要说靳严身为调查组的负责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甚至命悬一线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照理说不会怕个女人。 所以有些私下的话就钻出来了。 说靳严明面上是陆门的人,背地里早就被陆门长媳收编了。虽说陆门掌舵人与妻子鹣鲽情深,在坐上权力交椅之前相互扶持,可一旦实权在手,夫妻感情也会悄然发生改变。 陆门长媳手持陆门股份,有传闻说陆家长子陆东深在坐上权力交椅之前借助的就是沧陵力量,陆门长媳以沧陵蒋爷身份发出江湖令护了陆东深周全,前提是她要分他一半的权力江山。 陆门长子应允,后来坐稳权力交椅后便兑现了承诺。所以目前陆门股东之中,能与陆东深抗衡的就是他的枕边人。 那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难保不会心生取而代之的心思。 外界能得知的是,陆门掌舵人现在所用的司机都是陆门长媳的人,可以跟她随时随地报告掌舵人的行踪。 又说,陆门权力中其实大部分都倾向于陆门长媳,其中就包括靳严。 得到靳严的站队,那就相当于得到了能制衡陆门权力甚至陆东深的王牌。 关于这些传言,年柏宵其实也听说过。 只不过之前他跟陆门的人不打交道所以没放在心上,现如今因为陆南深的关系,当靳严自报家门的时候,他结结实实地紧张了一下。 当靳严敲了病房门询问陆南深是否在里面时,年柏宵做的不是转身让他进来,而是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姿态—— “你是谁?” 其实心知肚明,是陆门的人来了。 可他刚刚也看得清楚,陆南深很头疼陆门的人亲自登门。 靳严是何等人? 微微一笑,跟年柏宵说,“年小先生,鄙人靳严,麻烦告知一下南深小公子。” 年柏宵就头一忽悠,得,他俩可真是被两家人查得底掉。 靳严能来,出乎陆南深的意料。 他说,“老神仙,我只是受了伤,不至于劳烦您老人家亲自来查这件事吧?” 这是陆南深对靳严的称呼,向来如此。 靳严这个人平时难得有笑容,从来都是严肃谨慎的。但在面对陆南深的时候面部线条就柔软下来,嘴角微微扬起,有笑。 “你觉得就算我不插手你的事,你大哥就不能派别人了?” “我知道。”陆南深皱眉,“我会打电话给他,我的事我自己能解决。” 靳严笑得清浅,看了一眼床边的座椅,却是问年柏宵的,“我能坐吗?” 年柏宵感叹此人的心细如发,一点头,然后说,“你们聊,我出去——” “你就在这。”陆南深意外地开口留住了他。 年柏宵一愣。 陆南深转头看他,轻声说,“伱又没别的事忙,陪着我。” 他眸波轻漾,似有恳求,看得年柏宵一阵心软的。他看了看靳严,又看向陆南深,一点头。 行,留下。 靳严倒也没意外,坐下来,也没忌讳年柏宵在现场,轻声说,“那南深小少爷认为我能出现在这是因为什么?” 陆南深垂眸,想了少许才抬眼看他,“我大哥的人是被你遣散的?” 靳严微微勾唇,“不然呢?” 陆南深眯眼盯着靳严,“为什么?” 陆东深曾经派人跟踪过他,是在他刚刚坐上交椅尚且还在清理残余权力时,那时候陆南深能理解他的做法,毕竟陆门动荡,陆南深也不想给谁带来麻烦,做了谁的软肋,跟着就跟着吧。 这是第二次。 让陆南深深刻感觉到了来自陆东深令人窒息般的管控。 知道他耳朵好使,所以那些人没在他面前出现,可无时无刻不如影随形几乎让他崩溃,他打电话给陆东深,要求他撤去他的人。可陆东深说,你是家里最小的,你的安全很重要。 陆南深又折回头给陆老爷子打电话,老爷子让出权力交椅后就开始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接到他的投诉电话后就宽慰他说,你哥也是为你好,理解万岁。 但这阵子不见了跟着他的人。 靳严说,“因为我是你大哥最后的一道防线。” 陆南深闻言诧异,“所以,换你来盯着我?” 如果是靳严的话那可就废了,是他废了,什么都做不了了。 靳严许是看出他的心思,轻笑,“我不盯着你,可一旦你有需要,随时随地联系我,不管何时何地我都会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 这话说得更叫陆南深不解,“你?随叫随到?” 他是服务陆门的,又不是私人保镖。 “你也是陆门的人,你出事,也是陆门的损失,所以护你周全也算是我的工作范畴。但我尊重你的意愿,只是,” 靳严轻笑,眼里染上几分轻松,“小少爷你也得为我的脸面考虑一下,我前脚刚遣散你大哥的人,跟你大哥打了保障说你绝对没事,后脚你就陷死亡谷现在还住了院,你说说这事怎么办?” “我进死亡谷你知道?” “知道。” 年柏宵忍不住开口,“知道不救援?” 靳严没恼,倒是回答了他的质问。“人都叫齐了,如果次日中午还不见你们出来,我就带人进去寻你们了。” 年柏宵方才明白,这是后勤保障啊。 “他被捅的时候呢?”年柏宵又问。 靳严叹气,“我承认这是我的疏忽,好在没事。所以今天上门我就是想问问小少爷的意见,是需要我们24小时待命,还是像我刚才说的,你有需要再联系我。” 陆南深品出意思来了,“后者不是我大哥能同意的条件吧?” “你大哥这个人掌控欲强归强,可他也有弱点,也有软肋。并且他的软肋还站在你这边,你怕什么?” 软肋? 陆南深灵光一现,“我大嫂?” 靳严微笑,点头。 “我大嫂怎么跟我大哥说的?”陆南深来了兴趣。 靳严正襟危坐的,“你大嫂跟你大哥说,哪怕是宠物狗都不喜欢被栓绳。” 陆南深:…… 年柏宵在旁扑哧忍不住笑了。 靳严清清嗓子,“你大嫂说话向来都是……一针见血哈。” 是挺一针见血的。 然后,他大哥就同意了? “当然,还说了别的。”靳严补充。 严格来说算是呵斥。 蒋璃就那么三言两语呵斥了陆东深。 “她说你大哥是心理不平衡,自己曾经被陆门的人放着盯着的,现如今掌权了也要把压力施加在弟弟身上。” 陆南深张了张嘴,大嫂这番话说得极对。 但蒋璃呵斥过后又是一番苦口婆心,说担心弟弟的安危是正常,但方式方法用错了,只会增加南深的心理负担。他是个成年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都有数,老是派人这么跟着会干扰他的决定和行为的。 陆东深面对蒋璃是生不来气的,说,一旦南深有危险呢? 蒋璃就反问他,你没遇上过危险吗? 陆门的人谁都不都是水里来火里去的?尤其是长子陆东深更是在阎王面前转了好几圈了。 遇上就遇上,只要我们能给他托底就行,只要不丧命,那命就是他陆南深一个人的,是祸是福都要自己担着,他能做主的事他会乐此不彼。 这番话从靳严嘴里出来后,别说陆南深了,就连年柏宵都想鼓掌,可真是活得通透的女子啊。 “用你大嫂的话说就是,你牵扯到丧命那就是陆门的事,牵扯不了那就是你自己的事。”靳严说着看向陆南深的伤口,一脸为难,“所以你说你现在,是陆门的事还是你自己的事?” 愁死了。 062 年小先生是缺钱? 那绝对是他陆南深自己的事啊。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的事我自己能负责。”陆南深的态度很明确。 年柏宵心说,生死有命没错,但你富贵在天吗?你是富贵在陆门…… 靳严点头,“你大嫂还是很了解你的,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问题是你现在受伤了,伤伱的人还没查到吧?我——” “我自己查。”陆南深轻声打断他的话。 靳严微微一怔。 “我的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希望陆门的人插手。”陆南深这次语气更加坚决。 靳严沉默少许,说,“我遣散你大哥的人,是同意你大嫂说的话,可你毕竟是陆门的人,受了伤就是我的事,我有责任要查明白这件事,还有,保护你的安全。” 陆南深哭笑不得,“变相跟踪?” “不是,我的意思是——” “远水解不了近渴。”年柏宵在旁悠哉哉地说了句。 还别说,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很是有文化呢。 靳严转头看着他,没明白他的意思。 年柏宵靠在窗子旁,整个人陷入光影里。他清清嗓子,有点正式登场的意思,“他不喜欢陆门的人跟着,这是事实吧?” 说不了那么长的话,因此他决定分截说。 靳严点头。 “你是陆门的人,就算换成你的人也是陆门的人。”年柏宵咬文嚼字的,“你总不能亲自一直在吧?一定有很多的事要忙。” 靳严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反问他,“所以?” 年柏宵就等着他听明白呢,听他这么问,心说,这可真是个大聪明啊。 “所以,我能保护他。” 陆南深闻言竟没惊没愕,甚至都没看他,但嘴角浅浅扬笑。 倒是靳严,向来冷静沉稳的人听了这话后竟愕然了,看着年柏宵一口回绝,“这怎么行?” 眼前这位也是身娇肉贵的主儿,一个陆南深在外面折腾已经够让他头疼了,现在他身边还跟着年家的人,一旦有什么闪失,陆门怎么跟年家交代? “怎么不行?特别行。”年柏宵看似挺热情,走上前一屁股坐病床边上,甚至还压了陆南深的腿。 陆南深使個劲才把腿抽出来。 “你看,我闯荡江湖的时间比你家小少爷要长,人情世故样样精通,重要的是我武力值可以啊。”年柏宵呵呵笑,“我大哥放心我在外面,就是因为清楚我能打。” 靳严看着眼前这张青春洋溢的脸,又转眼看了看陆南深。 陆南深一点头,“他能打。” 年柏宵笑眼,“死亡谷我们是怎么出来的?就是因为有我,否则你家小少爷就挂了。” 靳严纳闷,“你?” 年柏宵刚一点头,只觉得后尾巴根被陆南深踹了一下,但晚了,话秃噜出来了—— “当然,我一路披荆斩棘带他出来的。” 就听靳严提出质疑,“据我所知,是位小姑娘带你们出来的。” 年柏宵噎了一下。 靳严还要说什么,陆南深开口,“他说得对,他能打,又不是陆门的人,他在我身边我就没那么大的压力。” 不是陆门的人,他是年家的人啊,我的小少爷。 靳严内心其实是崩溃的。 “这样吧,为了让你们陆门的人放心,也让你们知道我不是儿戏,我们约法三章。”年柏宵一字一句咬得别提多清楚了。 靳严一听还有约法三章呢,那可以。 “年小先生请说。” 年柏宵正襟危坐,“我全力负责你们小少爷的安危,你们负责我每年的赛车赞助。” 陆南深:…… 靳严:…… 整个病房里静悄悄。 “怎么了?”年柏宵不解,“保护人要酬劳有错吗?” 要酬劳肯定没错。 靳严又问他,“然后呢?” 年柏宵没理解,什么然后? “年小先生说的不是约法三章吗?还有呢?”靳严问。 年柏宵哦了一声,“没了,我保人,你们出钱,货银两讫。” 陆南深头疼。 靳严:…… 整个病房静悄悄。 年柏宵又是不解,表达得挺清楚且精准的啊。 良久后,靳严试探性说,“年小先生,让陆门赞助的事你要不要跟你大哥商量一下?”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 年柏宵摆手,“这是我自己的事。” 再说了,他也见不着他大哥。 靳严叹,这又蹦出来一个。 年柏宵见靳严一脸为难,十分不解,“不是让你个人赞助,陆门拿不起钱?” 陆门当然能拿得起…… 靳严挑明了说,“年小先生啊,你卖命保护别人就是为了赚赞助费,这种事让你大哥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别再误会了陆门。 年柏宵微微一怔,大哥会怎么想? “十有八九会觉得……我这笔生意做得还不错吧。”年柏宵可没想着什么脸面不脸面的问题,又纠正了靳严的说辞,“我没卖命,顶多就是卖力气。” “问句话,年小先生也别嫌我问话问得直。” 年柏宵一点头。 靳严迟疑,“年小先生是……缺钱?” 之所以迟疑是因为他很清楚年家的情况,现如今虽说他大哥年柏宵进去了,可年氏资产不容小觑,据他所知,这年小先生也是涉足年氏资产的人。 就听年柏宵说,“缺,我们车队每年都很缺钱。” 暂且不说每年大大小小的赛事,就说平时养人养车那都是不小的费用。他们教练这个人平时也不爱跟那些投资商拉拢关系,见不得趋炎附势的事,所以成绩虽好,但难保在圈子里会被人落井下石。 这类的事多着呢。 靳严看向陆南深。 陆南深听年柏宵说后半句话的时候也就理解了,朝着靳严一点头,“我觉得他的方案可行,而且他的身手不比陆门保镖差。” 这小子他曾查过,综合格斗术很强。 见陆南深都这么说了,靳严也就许可,但还是强调他俩,需要帮忙的话一定要联系他,他随叫随到。 陆门这块算是大致解决了,就是…… “要你大哥完全放任不管也不可能,毕竟你是他弟弟。”靳严强调了句。 陆南深能理解,但不能接受。 “那把权力交椅会让人掌控欲膨胀?”陆南深问了句。 靳严笑了,“跟权力交椅无关,你大哥本来就习惯掌控,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坐在那把椅子上。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你觉得你大哥活成了你父亲的模样。” “不是吗?” “不一样的。”靳严摇头。 然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关键,“有你大嫂在。” 陆南深微微一怔,但很快就明白了。 他的那位大嫂可谓是女子传奇,有着能跟男子一决高下的狠辣,也有着不染世尘的洒脱。她习惯自由,必然是能钳制大哥习惯掌控的毛病。 “但是,”靳严话锋一转。 陆南深叹气,“老神仙,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说话大喘气了?” 靳严眼里笑盈盈的,“我只是想到哪就说到哪,把有可能将会发生的事跟你提前报备一下。比方说,你不想让陆门插手来管你的事,尤其是,你的人。”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很重。 年柏宵在旁一听,一挥手,“我当然不用你们陆门来管。” 靳严弯唇,“南深小少爷的‘我的人’,怕不是字面意思吧?” 年柏宵眉头都快拧在一起了。 陆南深挺沉静的,问靳严,“你想说什么?” “一个毫无亲情牵挂的大学生,无缘无故停学又人间蒸发了将近两年,背景看似简单,可儿时经历和失踪的这两年经历查无可查,这样的人怕是你大嫂比你大哥还要关注。” 靳严的身体微微前倾,“因为,她跟你大嫂的情况很相似。” 陆南深的嘴角牵动了一下,“杭司没那么复杂。” “但愿。”靳严轻声又补上了句,“你也要求神拜佛,别让你大嫂对你的人感了兴趣。” 陆南深沉默良久,突然唇眼沾笑了,靳严瞧他这般神情心中警觉,感觉像是没什么好事呢。 就听他问,“老神仙,你是不是被我大嫂收买了?” 一听这话,年柏宵最先坐不住了。 陆门内部站队的事啊,这是他能听的吗?万一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被人当场灭口了怎么办? 但现在立马起身离开是不是太明显了? 年柏宵这个时候特别想变成个聋哑人…… 靳严听了这话倒是一脸无奈的,“外面的话小少爷能信?我所属陆门,不属于任何人。” 陆南深眉头一挑,就等着他说但是。 靳严也不负所望,接着道,“但是,你大嫂那个人不好得罪,我是真怕她,所以她交代的事我能帮着办就办了。” 陆南深哦了一声。 年柏宵心说,这不就是陆门长媳的人吗? “你可别误会。”靳严强调,“对陆门利益有损的事我一概不做,就算是你大嫂的吩咐也不行。” 换言之,他就算站队也是站的有原则的。 陆南深轻笑,“总之老神仙既然是我大嫂的人,那你说的话她也能考虑个三分。所以我求神拜佛没用,倒不如求你。” “求我?” “是,让我大嫂别对杭司感兴趣,我想这么一件小事老神仙能办得到。” 063 跟他在一起太危险了 靳严是走了。 但临走之前也是一脸为难,他对陆南深坦诚说,他不保证自己有那个能力说服陆门长媳不对杭司“下手”,毕竟蒋璃那个人…… “性子乖张肆意而为,就连你大哥有时候都摸不准她的想法,更何况我呢?” 靳严虽说喜欢陆南深给他的称呼,可自己能做到什么做不到什么他还是要给陆南深打个预防针。 “当然,我不是在贬低你大嫂啊。”靳严又把话往回兜,“我的意思是,就算今天说服她了,可能明天一大早哪怕见着阳光璀璨心情一好,可能想法就变了。” 善变,这個词靳严也咽回去了。 陆南深抿唇忍笑,也没戳穿靳严的这番小心翼翼。什么立场不立场的,说白了不就是怂了吗? 他就冷不丁问了靳严一个外界都传得沸沸扬扬的八卦。 “我大哥的司机都被我大嫂收买了,是吗?” 靳严忙摆手,“不能用‘收买’这个词,他们夫妻两口子也不分这个。确切说是你大嫂关心你大哥,那你大哥身边的人自然也喜欢跟你大嫂时刻汇报一下,嗯……就是这样。” 陆南深这么一听,他大哥身边的人……呵,可不止司机一个啊。 他这位大嫂可真是把那头林中狮给管住了。 末了靳严压低了嗓音告诉陆南深,“其实这件事主要在于伱大哥,他甘之若饴。”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两位都不是在乎别人看法的主儿,所以这事儿你说怎么评价? 陆南深也知道他俩感情深,什么利益相助的,他大嫂心里就只有江湖快意恩仇的,利益不利益压根就不在乎。 所以可想而知,事实上是他大哥巴着大嫂,哄着她宠着她,生怕她跑没影了才想尽各种办法拴住她。 包括他二哥也一样,自打结婚,不,自打跟二嫂,也就是他的初恋相遇之后他整个人的节奏就不对了。平时是多清冷毒舌的人啊,温柔都尽情给了二嫂一人。 二嫂说什么就是什么,让他几点必须回家那就是乖乖听话,都不带在外面多待一分钟的。 还有陆门的其他长兄们,遇上喜欢的姑娘各个都成了爱情脑。 哪怕外界对陆门再多误会和解读,有句话总结得是相当精准—— 陆门儿郎多情种。 年柏宵替陆南深一路将靳严送到了病房门口,靳严叮嘱年柏宵,说南深小少爷虽说性子乖巧,但对于不想受控这件事有他一定的坚持,请他务必要看好陆南深,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劲立马跟他联系。 年柏宵拍着胸脯保证,“放心,你家少爷交给我了。” 靳严千般感谢,末了跟年柏宵说,“年小先生很有语言上的天分和造诣。” 这人吧会不会说话就看能不能说到点子上。 年柏宵坐回病床旁直截了当表示,靳严这个人可交,他很喜欢靳严。 但又感叹,“陆南深,你家可太乱了。” 真是人一多是非就多,哪像他们年家,左右就兄弟两个相依为命的,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陆南深没接家里乱不乱的话题,反倒是一针见血戳穿年柏宵的“喜欢”。“靳严这个人说话向来不得罪人,你是年家小爷,他投其所好夸上一句收拢人心也是正常。” 这句话年柏宵理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呵呵笑上两声,“我乐意,哪怕虚假的赞美我也爱听,你有问题?” “没问题。”陆南深忍不住笑。 人真是缺什么就想显摆什么,哪怕半句拍在马屁股上的话都能美得不行。 “陆南深。”年柏宵眯眼瞅他,“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你乖巧听话?” “那你觉得呢?”陆南深反问他。 年柏宵冷笑,“我信你个鬼。” “看吧,也有不信的。”陆南深慢悠悠说,“年柏宵,为了找赞助商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我可不管骑鸡还是骑马,达到目的就行。”年柏宵懒洋洋的,“不过,谁骑鸡啊?” 说完这话,突然他表情就变得很异样,笑得不正经了,“靠!陆南深你……” 这话本来就是年柏宵理解错了,所以陆南深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但当瞧见他一脸坏相时,陆南深才蓦地理解,无语,“滚。” 是他自己想偏了行吗? 年柏宵凑近他,兴致勃勃问,“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坏心思了?告诉哥哥,你想骑谁?” 陆南深皱眉盯着他,这种话他怎么就说得这么顺溜呢?可真应了靳严的那句“很有造诣”。 见他一直在盯着自己,年柏宵挑眉,“你不会是图我长得帅吧?” 陆南深闻言,心中恶趣味起,笑说,“是,我想骑你。” 年柏宵嘴角的笑略显僵硬,很快就觉得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着实受不了,“滚滚滚。” 话毕起身。 钢铁大直男,这玩笑开到最后自己一脚踢铁板上了。 手腕却被陆南深一把扣住,“哎,害羞了?走什么啊,试试呗。” 试……试? “试你妈妈……”年柏宵怪叫,“松手!” “你不能用力挣开我啊,我有伤在身,伤口随时都能开口子,到时候血流满床——” “别说了。”年柏宵态度恶劣,吓唬谁呢?怕伤口挣开倒是撒手啊。可一肚子怨怼,手上的劲就不敢用了,还真怕自己忍不住给他个过肩摔,到最后还得重进抢救室。 “赶紧松手我警告你!否则后果自负。” 陆南深玩心起,就箍着他手腕不放,“我看你挺好奇的,兄弟一场,我得让你得偿所愿啊。” “我不用……靠!” 话没说完,不想陆南深的手臂挺有劲,一用力就将他扯到病床上,紧跟着大半个身子压上他。 年柏宵其实就是轻敌了,重要的是也怕牵扯到陆南深的伤口,所以才吃了这么个亏,等反应过来时他就囫囵个地趴床上,那姿势……挺销魂的。 “陆南深!你妈妈不是有伤口吗!”年柏宵想推开他,竟一下没推开,邪门了。 陆南深的伤口在小腹呢,大半个胸膛压在年柏宵的后背上倒是完美避开伤口,于是年柏宵就成了床垫子,陆南深趴在他身上,笑说,“是啊,所以你别乱动啊,一动就能见血。” “你轻点压我!”年柏宵也是见鬼了,平时看着挺清瘦的人怎么死沉死沉的?“怎么这么有劲?!” 病房门被推开了…… 杭司僵在门口。 她也不是没听见里面的“争吵声”,但听了个大概—— 你别乱动…… 你轻点,怎么这么有劲…… 杭司瞧着眼前这幕,好半天咽了一下口水,嘴巴张了又合的,“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年柏宵一听门口有动静,费力回头,瞧见杭司后就跟见了救星似的,“你快——” “我都说了你别拽我,别拽我,我伤口都没好呢,你跟我闹什么啊?”陆南深娇弱无力地打断了年柏宵的话,又扭头看杭司,一脸的委屈和孱弱,“能帮我一把吗?我伤口可能裂了。” 一听这话杭司吓了一跳,也顾不上脑子里的种种浮想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将陆南深从年柏宵身上扶起来,顺眼这么一瞧,还真是年柏宵在扯着陆南深的胳膊。 皱眉不悦,“他有伤在身呢,你跟他闹什么啊?” 她才走了没多久吧,回来就是这般光景。要不说让男人照顾病床就是不靠谱呢,都多大了还闹? 年柏宵简直是…… 他就趴在病床上怔愣了好久,直到杭司又说,“怎么还不起来?你要是真累的话就回客栈休息吧,这里我盯着就行了。”末了给了一句结论,“真是太不靠谱了。” 哎呀。 年柏宵百口莫辩的,他真想趴窗台看看外面有没有下雪。 再看陆南深还在那装可怜,气就不打一处来,什么叫哑巴吃黄莲他长这么大可真是头回体验了。 “陆南深!”年柏宵咬牙切齿,爬起来就来掐陆南深的脖子。 陆南深竟一脸惊慌失措,没躲没避,脖子就被他掐住了。杭司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怎么了这是?得狂犬病了? “松手!”杭司抬手拍年柏宵的手臂,“疯了你?” 陆南深就主打个不反抗,脸被掐通红。 杭司急了,上手猛地掐住年柏宵的虎口,这一下手劲不小,年柏宵猝不及防就疼得要命,手紧一松,陆南深的脖子就得救了。 他猛劲咳嗽,整个人显得更是软弱无力的,十足的来阵风就能将他吹走似的,然后软塌塌地靠在杭司的怀里…… 年柏宵揉着手,恨得牙根直痒痒。 装! 太能装了,他是掐他了,但用力了吗? 杭司一手搂着陆南深,任由他在自己怀里靠着,轻声呵斥年柏宵,“你欺负他干什么?他伤还没好呢你不知道?” “他就是个骗子!”年柏宵眼睛冒火,“你被他骗了!” 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杭司叹气,“你被他骗什么了?骗感情还是骗钱了?再不济他都是个病人,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不懂事呢?” 年柏宵快气死了。 他总不能跟杭司说,刚刚陆南深想骑他吧? “行,你行啊,你等着伤好的!”年柏宵从病床上爬起来,盯着陆南深一脸的恶狠狠。 陆南深脆弱叹气,“你要是再多欺负我几回,我的伤可能就好不了了。”话毕他眼皮微微一抬,目光就恰到好处地落在杭司优美漂亮的下巴上,一脸楚楚可怜。“杭杭,你尽量还是不要让我落单了吧,跟他在一起太危险了。” 杭司瞧着年柏宵那副恨不得杀人的模样,轻叹,“行吧。”真不知道这年柏宵发什么疯。 年柏宵:…… 想暴走,想卒! 064 我听着都一样 住单间的好处就是能继续手头的工作而不担心会打扰到别人。 为此杭司挺担心陆南深的伤口情况。 陆南深挺坚持,表示说自己伤的不是头,不耽误查线索。年柏宵为此取笑,“头没事是吧?谁白天的时候成了林黛玉了?” 林黛玉都知道呢。 年柏宵不以为然,有什么奇怪的?当初他大哥为了逼他学中文,四大名著都是要他生生背下来的,有一度说话他都是文绉绉的。后来他大哥一看光背也不行,说出来的话都挺违和的,方才承认自己的方式方法不得当,于是才给他请了中文老师。 年柏宵始终认为自己中文不是很灵光跟年柏彦的瞎教瞎要求有一定关系,谁学语言不是循序渐进由易到难?至少得先从字母拼音开始吧,年柏彦倒好,几大本名著和古书籍一股脑扔给他要他背…… 中文本就难学,他学得可真是外焦里糊的且焦躁,由此产生对中文学习的恐惧心理,甚至一度连最简单的“你好”都没信心说出口。 年柏彦怒其不争,呵斥他说,别人家的小孩刚学会说话就能背三字经、千字文了,你怎么就背不下来? 从小到大他都没活成他大哥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年柏宵还挺认真地问过陆南深,你小时候背过三字经和千字文吗? 陆南深告诉他,陆门有自己的语言老师,每个陆门的孩子出生后都会有语言老师跟着,不仅仅是中文,还有其他国家的语言,他们都有一套循序渐进的方式方法,不会让小孩子学起来有负担。 至于三字经和千字文,陆南深想了想,表示说自己也背过,但是在认识很多字和对中文有一定理解能力的时候才去背的。 又好奇问年柏宵,“你不是有挺多中文老师吗?” 是,挺多! 但问题就出在这! 顺序错了,所以他的中文才学得如此坎坷。 这一切都是年柏彦的急于求成,结果造成了他的欲速则不达。 根源找到了。 关于中文学习这块就是年柏宵的一个心结,但杭司跟他说,“年柏宵,我其实觉得你说的挺好的了,就是咬字发音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规范,可是不耽误什么。语言就是用来沟通的,你能正常交流正常沟通就可以了,又不做语言研究。伱说呢?” 说话间杭司将取来的电脑设备都放在桌上了,陆南深坚持,她也没继续勉强。 这番话真就跟天使之光似的,豁然照亮了年柏宵心底那片最不敢开启的黑暗,一下子就被醍醐灌顶了。没错啊,学语言是为了什么,交流呗。 年柏宵心情大好,上前一把就将杭司搂住,贵人呐,恩人呐。 他是赛车的,那手臂的力量自然不用说,杭司被他搂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刚想回搂他给予宽慰,就听病床上的男子发出一声疼痛呻吟。 杭司见状赶忙推开年柏宵,快步上前扶住了陆南深,待他靠好后抬高了床头。“你想干什么直接说就行,别自己乱动啊。” “口渴了想喝水,没关系,我自己能行。”陆南深说着转身试图去够水杯,许是牵到伤口了,一个劲皱眉。 “你别动啊,口渴你跟我说就行了。”杭司快他一步拿过水杯,方便他喝水还插了個吸管送到他唇边。 陆南深眉间清浅沾笑,眼神清澈明亮的,“够个杯子而已,力所能及的事。” “省点体力吧,还要工作呢。”杭司示意他喝水,就帮他举着杯子。 真是能逞强啊。 陆南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杭司的“喂养”,趁着杭司低头的时候他眼皮一抬,目光落年柏宵脸上。年柏宵还沉浸在一切豁然开朗的喜悦里呢,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经意与陆南深的视线相撞,竟生出一股子凉意来。 怎么感觉,像是警告? 但很快陆南深就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杭司脸上,很柔和。 年柏宵觉得,嗯,自己刚刚看错了吧。 - 为了方便工作,年柏宵租了张行军床放进病房。 前脚刚把床放好,后脚护士长就进来了,告知他现在病人已经脱离危险期不需要陪床,晚上都有护士在呢更不用担心。年柏宵闻言给出个挺让人一言难尽却又无法拒绝的理由—— “我弟特别矫情,现在清醒了更能折腾人,为了不给白衣天使们添麻烦,我们受累些没什么。” 护士长打量着眼前这个小伙子,也不知道他是纯心故意这么说,还是真没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叹口气,“这是医院的规定。” 年柏宵还想说什么,就听陆南深轻声喊了一句,“年柏宵,你别为难护士长了,医院都有医院规矩,咱们要遵守规矩。” 护士长心叹,多好的小伙子啊。 “但是护士长,”陆南深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能指派位男护士给我吗?最好跟我同龄,能跟我共同语言的,最好长得慈眉善目,我被人捅了一刀,一闭眼还害怕呢……” 最后护士长同意他们两位留下了,就一点要求,别打扰到其他病房的病人。 年柏宵跟陆南深说,“你越来越绿茶了。” 陆南深回他一句,:“你也挺能装疯卖傻。” “我说的有什么问题?” 陆南深嗤笑,“四两拨千斤,你学会了也是好事。” 年柏宵笑得挺爽朗,那是,杭司都说了只要能交流就行,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 陆南深一挑眉,还能交流? 大哥你先把“无所不用其极”弄明白再谈交流的事吧。 对于陆南深想要进行的工作年柏宵帮不上什么忙,见设备都搭好了,年柏宵第一反应是回避,而且还是看了一眼杭司后跟陆南深说,“我出去遛遛弯。” 这一眼陆南深看得明白,杭司更是懂了。 心底有一种动容的温暖在滋生,源自朋友间不动声色的理解和关心。 之前她只是猜测,现在就年柏宵这一个动作足以说明了问题。 他早就知道了她的听力问题,只是没刨根问底,也没视她为挺奇怪的人,给她留了足够的私隐空间甚至脸面。 陆南深没替杭司做这个决定,关于年柏宵是去是留的问题。 杭司抬眼看了看他俩。 怎么说呢,真就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被人用心尊重着。 她笑说,“这大晚上的你去遛弯?不是还要靠着保护陆小少爷赚钱吗?你出去放风了,万一捅他的人再来了怎么办?” 也是挺奇怪的。 就这么平平无奇的夜晚,就年柏宵那么一个眼神,就陆南深那么一个等待,好像心底多年的阴霾就忽然烟消云散了。曾经一度她不认为自己是走进了死胡同,直到陆南深告诉她,要她放过自己。 此时此刻,算是真正饶过自己了。 年柏宵哪会听不出杭司的言下之意,一时间心里的担子也就放下了,心情挺好,往行军床上一坐,“行啊,我还挺想会会他的。” 陆南深笑而不语。 通过声音来推断振动的频率,再由振动频率反推声音走向,这本来就是很繁琐的事,而且对环境的要求也挺高,哪怕是戴上耳机。 如果不是陆南深的受伤事件,这项工作杭司原本是想在自己房间里完成的。 不过在医院里也好,顶多就是护士偶尔走动的声音。 十组频率。 这是陆南深之前就打好招呼的。 先外放了一次,从第一组到第十组。 等听完,年柏宵惊讶道,“是十组不同的?我听着都一样。” 正常人去感知频率都是用耳朵,其实也就是通过声音来分辨频率。但杭司不同,她是通过介质去感觉频率的变化,跟古人趴地感受马蹄声来判断马匹跑多远一个原理。 所以声音外放时她的手搭在了电脑旁,用触觉来感受频率的变化。 之后她跟陆南深说,“有区别,但每一组的区别太小了,我还需要好好对比才行。” 陆南深没马上应了她的要求,反倒是问她,“留声机的频率你还记得吗?” 这是第二次问她。 她点头。 陆南深这才将耳机递给她。 确切说是耳包,黑色特制的。之前年柏宵凑热闹用了他耳包挺音乐,别提多身临其境了,陆南深对于这款特制耳包也十分有信心,敢称它为耳机界的天花板。 杭司接过耳包后不是用来戴的,她是拿在手里,手指轻轻触碰了音网的位置。 这一刻年柏宵才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要环境绝对安静了,她不戴耳机,只是感受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后的频率,可不就要求四周没有杂音?否则会干扰她的判断,尤其是十组听上去没太大区别的频率。 陆南深按了开始键。 第一组的频率从耳包里传出来,杭司细细感受。 频率时间不长,落在乐谱上其实就几个音符而已,所以很快放完。 杭司说,“第一组不是。”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用极快的速度排除了第二组、第三组和第四组,还剩六组,跟她记忆里的频率极为相似,她拿不准,于是就一遍遍去感受。 065 我想多抱一会儿 剩下的六组杭司筛选的速度明显慢下来了,反复对比了四到五遍才又去掉了两组。之后的四组几乎没什么差别。 杭司额头上渗了汗,显然是个挺耗精力的活。 陆南深见状让她暂停休息。 杭司喝水的功夫,年柏宵不解地问陆南深,“这四组真有区别吗?” 他什么都听不出来。 其实陆南深在杭司筛选的过程里也在听、也在筛选,精力耗费得也不少。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点头,“有区别,就是很微小,在频率呈现上的确很难辨别。” “所以,这十组的频率都是你做的?”年柏宵问。 陆南深点头,许是累了,懒得多说话。 “你可真变态啊。”年柏宵起身抻了个懒腰,他这会儿还真是待累了,决定到楼下咖啡厅去喝点东西。 临出门的时候年柏宵好心叮嘱了句,“陆南深,你轻点对杭司啊,她是个姑娘家。”话毕就走了。 走了…… 这话的原意挺好理解,只是年柏宵的表达能力差点意思。 可就这么一差意思,这话听着就有了其他意味…… 陆南深和杭司都反应过来,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 少许陆南深清清嗓子,“他这中文表达能力堪忧啊。” “是啊。”杭司干笑两声。 陆南深掌控了话语权,问她,“你怎么样?如果太累的话咱们就明天再试。” 杭司说了句还好。 “尽量今晚完成吧,你都带伤工作了,我也不能太矫情。” 陆南深由衷感谢,又拿过了眼镜戴上。 他戴眼镜这件事杭司是知道的,之前就见他戴过,受伤之后她去帮着取他的衣物也顺带的将他的眼镜取了来。 黑框眼镜,他戴上后显得就更乖更奶了,再加上受伤缘故导致脸色苍白,他就有股子让人怜惜的冲动。 “你近视多少度?”杭司轻声问了句。 另外还有一点,她隐隐的排斥陆南深戴眼镜这件事。 那么相似的一张脸,当他缓缓摘下金丝眼镜的那一刻,也是她噩梦的开始。 陆南深将眼镜摘下来看了看,迟疑说,“可能三四百度?五六百度?” 杭司见状不解,“伱自己多少度不清楚?那眼镜怎么配?” 三四百度和四五百度那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陆南深叹气,“我眼睛也说不上是近视,去查了,眼睛没任何问题,但就是看不清,必须戴近视镜才行。” 杭司拿过他眼镜看了看,还真不是那种度数厚的大镜片,从侧面看甚至都瞧不出一圈圈的纹路,近乎等同于平镜。 她好奇问他,“那你现在能看清我吗?” “这個距离……”陆南深迟疑,想了想,“你靠近我一些。” 杭司将椅子拉到病床边。 “再靠近我一些。” 杭司想了想,起身坐到病床边。 “再往前点。” 杭司心说,不会吧,这小可怜的视力跟年柏宵的中文能力一样令人堪忧啊。 她又往前探了探身。 却不想陆南深伸手轻轻拉住她的胳膊,往前一带,杭司整个人差点趴他身上,蓦地抬头,就与他四目相对了。 “这个距离就能看清了。” 男子的气息就落在她头顶,干爽清冽,身上的病服又混着淡淡消毒水的气味,明明很禁欲,却又透着难以言喻的蛊惑。 杭司觉得心脏猛地漏跳一拍,马上起了身。陆南深也没为难她,适时松手,视线落在她脸上,似有笑意。 杭司也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心慌得厉害,再开口时嗓子有点干,“这么严重怎么还查不出原因呢?” 陆南深表示不清楚,就是找遍了不少眼科名医都无济于事,谈及原因,他只是说,“之前受到过惊吓,在黑暗的环境里。” 杭司闻言,心底深处倒是滋生出几分怜悯来。生生被吓的吗?那得多恐怖的经历呢? 想刨根问底,转念一想还是算了,毕竟是人家隐私,问多了也不好。 便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杭司继续辨认频率了。 可接下来的筛选简直是难上加难,杭司一遍遍确认,一遍遍在几组频率里找出差别,也勉强地去掉了一组。 还剩三组的时候杭司觉得快透支了,但既然答应了他,总不能半途而废,就得咬牙坚持。 又筛去了一组。 只剩两组,二选一。 而且杭司有信心自己是没筛错,跟歃血哨吹出来的频率肯定就是其中一个。 但这两组的差别更是微乎其微,她一度是辨别不出来的。 足足有十来分钟,杭司都在辨别这两组的频率,一遍遍放一遍遍去感受。别看只有十来分钟,对于杭司不管在体能还是在精神力上的损耗着实极大。 最后她几乎是焦躁。 陆南深按住她的手,跟她说,“你放松点。” 杭司深吸一口气,缓了情绪,继续。 就这样又过了将近十分钟,杭司终于锁定了其中一组。与此同时她的情绪也是推到了极点,咬牙切齿地对他说,“陆南深!年柏宵说得对,你就是个变态!” 陆南深还一脸无辜的。 见状杭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来捶他,“十组!你怎么想的?折腾死我了陆南深!” 陆南深也就任由她打和推搡,轻笑着。再推搡他的时候却没能推动,他这次没躲,环住她的腰顺势往前一拉…… 这次的距离比刚刚还要近。 近到能看得清他根根分明的长睫毛…… 就听他低笑着问,“我怎么折腾你了?” 她不过一句泄愤的话,这么被他问出来就感觉怪怪的。 这个姿势实在暧昧。 杭司试图起来,却听陆南深低声说了句,“别动。” 别动…… 杭司一下能想到的就是……有反应了?这貌似是各种言情剧里的固有桥段啊。 可是,她敢发誓自己没碰着他。 就听陆南深幽幽地说了句,“你刚才碰到我伤口了,先别动,让我缓缓。” 杭司:…… 稍许,杭司问,“我能动了吗?” 陆南深搂着她的双臂却微微收紧了些,语气绵软,带着点耍赖成分,“我想多抱一会儿。” 杭司的心跳一下就起来了,她一把推开他,“占便宜啊你?小心我揍你。” 陆南深唉声,“伤口疼。” 瞧他那一脸赖样的,她真是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重新坐回椅子上问他,“剩下的工作明天做?” 陆南深也没再赖皮,说回工作还是挺正经的。他也不想等到明天,就接着完成剩下的工作。 需要将确定好的频率重新输入转换成声音,他抱着电脑戴着耳包在继续这些工作时,杭司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在旁边坐着。 她尽量不弄出声响,怕干扰到陆南深。 无聊的时候就拄脸看他。 刚开始是想通过陆南深的神情来判断接下来的工作难度有多大,因为在这期间他微微蹙了眉,似乎遇上难处。 之后就成了她在单纯地观察陆南深。 她在对比眼前这张脸跟乔渊的脸到底区别有多大,今天算是有机会细细琢磨和观察了。 其实差别还真不大。 是指五官。 眉眼、鼻梁、薄唇……每一处单独拎出来都很像很像,但合在一起就不大像了,尤其是神情上。 乔渊那个人周身充满了阴冷之气,举手投足甚至是眼神里都是病态般的偏执,他的气息是那种哪怕离得你很远,但只要出现就会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对于那种感觉杭司熟悉极了。 在陆南深身上没有。 他干净纯粹得像是森林中的松柏,偶尔也会坏坏的,但看着叫人舒服,身心明悦。他不会给人带来压力,工作时又透着极度的专注,就少了一丝少年气,多了男子的成熟和担当感。 是啊,完全就不是一个人呢。 陆南深投入工作就是忘我的那种,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后他才发现杭司在旁边睡着了。 坐在椅子上,半个身子搭在病床边枕着胳膊就这么睡着了。 陆南深合上电脑,小心翼翼将电脑和耳包放到床边柜上。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行军床,光秃秃的一张床,什么都没有。 这个年柏宵喝个咖啡的时间也够长的了。 陆南深想了想,吃力地将腿抽出来,又吃力地下了床。伤口缝合的地方扯着疼,他皱眉忍痛,一手扶着床头站在那缓了好半天才稍稍好受。 靠近她,一手搭上她的后背,一手绕过她的腿弯将她抱起,又轻手轻脚地放她在床上。 许是四肢舒展了,杭司翻了个身,睡得更是稳当。 幸好她轻。 就这么一个动作也耗费了陆南深不少体力,他坐在床边深深呼吸来缓解伤口的疼痛,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打湿了。 许久,伤口的疼才缓下来,好在没渗血。 杭司在床上睡得酣甜,刚刚翻身后她面朝着陆南深,窗外有朦胧的月色,她一半的脸颊被月光映得茭白。 陆南深坐得近,看着她也看得清晰。 她平时眼里有英气还有几分戒备,合眼后这些情绪尽数不再,恬静又美好。陆南深没受控,情不自禁抬手去触碰她的脸。 修长手指轻抚她的眉眼,指尖的柔软一时间令他的心头也是软绵绵的。 其实,刚刚是有感觉的。 他对她,有感觉。 066 小惩大诫而已 是最直接的生理反应。 当她软玉在怀的那一刻,他对她的渴望来势汹汹,更有几番想将她吞腹的冲动。 陆南深的手指轻轻下移,顺着她鼻梁的弧线轻浅下移,快贴上她唇的时候,隐隐捕捉到了声音。 脚步声,出了电梯,朝着病房这边过来,越来越近。 陆南深不疾不徐地收回手指,攥了攥手,放下。但他没移开位置,仍旧坐在那静静注视着睡着的杭司,眼里是柔和的光,恰如窗外贸然闯进的几缕月色。 脚步声停在病房外没进来,来者就伫立在门口。 陆南深也没回头,听脚步声他也知道是谁。 很快,那脚步声又离开了。 陆南深小心翼翼避开伤口,微微探身。离得她近了,她的气息就与他的呼吸纠缠。 仍旧是甜甜的水蜜桃味。 每次她用完这款浴液都皱眉抱怨,说设计浴液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弄出这么一股子齁甜齁甜的味来。他觉得她是个异常爱洗澡的小姑娘,每天都能洗个两三次澡,身上的桃子味就总是不散。 不喜欢桃子味还一直用着那款沐浴液,她表示说那么一大瓶子呢总不能浪费吧? 陆南深对气味没什么挑剔的,但多少也觉得水蜜桃这齁甜的气味的确不大适合这姑娘。她不是那种温温柔柔甜腻腻、说话夹子音的女孩子,她长得漂亮,是有点清冷的美,又美不自知,说话办事飒爽利落,有点像男孩子的性格。 活得通透却心肠好,怕麻烦可又能为了朋友去做麻烦的事,关心人却又不想被人知道,典型刀子嘴豆腐心的那种姑娘。 就是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为什么这么难以下手? 她的秘密是跟乔渊有关? 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 杭司闻到了消毒药水味,很清冷,可有温柔的手轻抚着自己,又带着阳光的气息。 她渐渐陷入梦里。 梦中有林有阳光,她跟宿友等一行六人爬了西杏山,在山顶寺庙的大雄宝殿前挂了祈福签,宿友方笙笑着偷看她的祈福签,见那签文上写着身体健康、心想事成这八个字一撇嘴,说还以为她能求個千里姻缘一线牵呢。 杭司可没想过这些。 “人生苦短,尽如意最是难得,可不比爱情来的珍贵?” 方笙可不这么认为,朝着不远处的白衣男子一抬下巴,“你要是清心寡欲了,那学长怎么办呢?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喜欢你,就你瞎。” 杭司没应这个话题,笑着去看方笙的福签,方笙没遮没藏任由她看。 祈福签上写:但求一英雄,相爱相携。 乐得杭司不行,问她英雄是什么样? 方笙也说不清,就道,反正与众不同,孤勇向前,不拘泥于书本。 杭司想了想,原来你喜欢消防员啊? 回程的路上他们就被两辆车跟了,却是明目张胆的。很快车子在前方不远处停下来了,其中一辆车下来了人,西装革履的,冲着杭司而来。 学长挡在了前面。 那人却视而不见,跟杭司说,“乔先生想请杭姑娘上车。” 杭司自然不想,觉得莫名其妙。 那人说话直接,“杭姑娘不上车,我们的车就会一直跟着,您觉得呢?” 杭司没辙,在那人的引领下上了后面那辆车。 乔渊竟是特意来接她的,杭司对于他清楚她行踪这件事十分反感。乔渊却说,“天气不好,西杏山地处偏僻,不等你们坐上回城的大巴就会有暴雨,我是担心伱才来的。” 说话间,车窗外竟真就掉雨点了,而且骤急。 “你看。”乔渊微微一笑。 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玻璃上,下得叫人心慌。 她转头看乔渊,好半天才说了句,“谢谢你乔先生,但是这种关心以后还是不必了。” 乔渊一如既往地优雅,于后座上矜贵持重的,闻言她的话后也没恼,金丝眼镜后的眼里是清淡笑意。他说,“我说过我想追你,这种关心就有必要。” 她叹气,“乔先生,我上次已经说清楚了,我——” “你拒绝我,是因为那位学长?” 她一愣,“当然不是,跟他没关系。” 乔渊看着她,“你喜欢他?” “不……”杭司觉得乔渊目光里有种深邃的东西,幽暗得很,令人隐隐的不安。 乔渊却笑了,“送你回学校。” 接下来的日子里,杭司每天都能收到一束鲜花,有时候还带着礼物,看得方笙都心惊胆颤的,问杭司,这位乔先生追女孩追得也太下血本了吧? 一周后杭司应了乔渊的邀请赴晚宴。 餐厅都被包场了,几名保镖在餐厅门口守着,连服务生上菜都是将菜交给保镖,再由保镖端上桌。 乔渊同杭司解释,他怕吵闹,所以只能包场。 杭司来是有重要事要办的,也没在乎他所谓的解释。 跟他开门见山地说,“乔先生,我今天来就是想跟您说清楚,我不想做您的女朋友,也请您以后不要再送我东西了。” 她又将包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这都是您送我的各种首饰,我不能收,今天都拿来还给您。” 每一件首饰都价值连城。 乔渊不疾不徐问她,“不喜欢这些?那你喜欢什么可以告诉我。” 她说,“乔先生,跟礼物没关系。您是有追求的权利,但我也有拒绝的权利。” 乔渊沉默少许,微微点头说,“明白了。” 杭司刚放下心,就听乔渊说,“陪我看场表演再走可以吗?” - 床榻上的杭司额头渐渐渗出细汗,眉头拢紧。 她又回到了那个表演场。 四周昏暗,唯独台上亮得耀眼。 她和乔渊坐在宽大的卡座里,一时间无所适从,也不知道乔渊口中所谓的表演是什么。 乔渊说,“别急,一会儿的表演很精彩。” 可是杭司心里总觉得惶惶的,预感到这场表演的不简单。 前方说是台上,但更像是个擂台,拳击比赛的那种。但四周是被钢丝网围着的,乍一看就跟牢笼般。 杭司从内心深处排斥这里,她想走,却在这时听到咯噔咯噔的响声。 是一个笼子从上空顺着铁链子往下降,笼子里有人。 等笼子放下,那人从笼子里被倒出来时,杭司蓦地起身,竟是学长。 “乔先生……” 乔渊伸手,轻轻拉她坐下,“放心,我只是试试他的胆量。” “你想干什么?” “看了不就知道了。” 很快又有笼子降下来,这次出来的竟是头狮子。 一头雪白的狮子,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张口一声吼时整个表演场地都恨不得跟着抖上三抖。 学长人在其中犹若蝼蚁,而那头狮子异常庞大。 杭司吓得头皮都发麻,不行,她又想起身,乔渊却顺势搂住她的腰,任她挣脱也没能如愿。乔渊说,“别急,好戏在后面呢。” 学长显然是被眼前的狮子吓到了,这样的狮子岂是寻常人能见着的?很快他腿脚就软了,趴着连连后退。 那狮子也没急着攻击他,就是一点点逼近他,然后偶尔冲他吼那么一嗓子。 乔渊笑,“你的这位学长腿脚不好啊,站不起来吗?” 杭司害怕了,求乔渊放过他。 那是一条命啊,而且还是条无辜的性命。 乔渊仍旧拥着她,感叹,“我不介意其他人追你,但追你的人一是要有诚意,二是要有胆量,他能做到吗?我想看看。” 杭司浑身都在绷紧,拉着他的胳膊,“他没在追我,我也不喜欢他,乔先生您放过他,他、他就是个跟我毫不相关的人啊。” “毫不相关你这么着急?还为他求情?”乔渊故作不解,眉眼英俊归英俊,可也透着令人心颤的寒凉。 杭司颤着唇,一时间也不敢为学长多说话了。 乔渊怜爱地摸着她的头,“放心,小惩大诫而已。” 小惩大诫…… 说是这么说,就见乔渊拿起手机,对着那头淡淡说了句,“既然他站不起来,那就别让他站了。” 杭司闻言这话刚一激灵,就听一声哨子响。 就见那狮子猛地扑向学长,照着他的腿就咬下去了。 学长惨叫连连。 杭司当时大脑就一片空白,紧跟着眩晕,但动作比她的脑子快,就死命扯着乔渊的衣袖,“别,快放了他,会死人的……” 学长歇斯底里的惨叫声一个劲往她耳朵里钻,她怕得浑身发抖。 乔渊却淡若清风,“听听他怎么说。” 台上就有人问话了,“听说你在追一个姑娘?很喜欢她?” 那狮子已经松口了,但还没离开他身边,就在他身侧转悠,嘴角已经沾了血。 学长整个人趴在地上,双腿一动不动,全都是血。 就听他有气无力地说,“没、没有,我、我不喜欢她……” 乔渊闻言轻笑,“就这个胆量吗?” 他转头看她,无视她的一脸苍白,轻声道,“以后,但凡谁敢追你,我都替你试试他的胆量,怎么样?” …… 杭司浑身都在颤抖,如置身冰窟。 但很快有只手又轻轻覆上了她,轻抚她的头,轻轻揉按她紧蹙的眉心,拭去了她额头上的汗。 温暖的光渐渐融进了冰窟,令她寒凉的冰层就一点点融化。 她隐约听见有人在耳边轻声低喃,“杭杭,安心睡吧。” 那只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的,温柔却又有男子宽厚的力量。 杭司从噩梦里抽离出来,逐渐的沉稳安睡。 067 你今晚上还用她吗? 夏日天亮得早。 窗外刚刚放亮时杭司就醒了。睁眼的瞬间有点懵,还以为自己是在客栈,下一秒觉得不对劲,床单被罩上都有淡淡的消毒药水味。 猛地起来这么一瞧…… 她在病床上睡呢,而陆南深睡在了行军床上,头枕着几件叠好的换洗衣物。 杭司一个头两个大,自己昨晚上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倒是梦里多舛她记得一清二楚。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半年来她都过得安稳,最近竟是频频噩梦了。 陆南深平躺在行军床上很安静,小腹上的伤口只能决定他就这么一个躺姿。 怎么讲? 就是睡得特别安详。 杭司知道这個形容词有点奇怪,可每次见他阖眼睡觉的时候她都能想到这个词。他静静地躺在那,眉眼舒展,呼吸匀称,美好得就跟一抹白月光似的。 任谁看着他都会觉得心境能安静下来,就好像世间万物都跟着睡着了似的,平静、舒坦。 杭司觉得如果有前世今生的话,陆南深的前世绝对不是人,哪怕是到了现代,他身上也不沾染世间俗尘,像极了山中神画中仙,纯粹美好的不真实。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行军床旁,床矮,她就蹲身下来,几乎用气声唤他,“陆~南~深……” 陆南深没睁眼,只是“嗯”了一声。 得,看来刚刚已经把人给吵醒了。 就这么小的一张床估计睡起来也挺难受,杭司几分愧疚。 陆南深缓缓睁眼,脸转向她这边。 天边阳光初乍,微亮还暗,仅有浅浅浮光游走在相对的四目之间,一切都是无声,岁月静好。 哪怕他开口说话了,嗓音也是低低柔柔,没破坏这恬静半分。 “不是你吵醒我的,是值班的护士聊天。” 杭司仔细去听,自然是听不到的。依她现在来听,感觉四周都静得很。 她也没起身,还蹲在那,“护士聊什么了?” “聊给患者们换药的事。” 杭司哦了一声,然后等了少许不见他说下去,就问,“然后呢?” 然后? 陆南深微微一愣,没想到她还对这话题感兴趣呢。可他殊不知不是杭司对话题感兴趣,而是对此时此刻的氛围贪恋。她是个很矛盾的人,怕孤单却又害怕吵闹。 像是现在这样就挺好,不纷纷嚷嚷却又有人陪伴。 见杭司还在等着回答,陆南深一时间竟有些迟疑,稍许他轻声道,“她们在议论男患者的身材。” 杭司忍笑,“也议论你的了?” 陆南深的眼里竟闪过一抹不自在,但还是挺乖地回答了,“嗯。” “怎么说?” 陆南深看着她没说话。 杭司觉得他是不好意思说了,这人脸皮还挺薄。“估计你是整个楼层男患者里身材最好的,我觉得我每次给你换药的时候小护士在旁边都馋得直流口水。” 就好比一大块蛋糕摆在那,好吃甜口的人谁见了不眼馋呢? 陆南深笑而不语。 但其实那两位值班护士私下说得更露骨些,许是平时关系好,又许是女孩子们之间无话不谈。她俩在讨论哪个男患者长得帅,谁的身材好。提到陆南深的时候自然免不了一顿红心输送,然后其中一个小护士说,“第一次不是我给他处理的伤口吗,身材可好了,尤其是那里……可大了。” 同伴坏笑,“哪里可大了?” “就那里呗,” “就像你亲眼看见了似的。” “我不小心碰了一下感觉到的。” “看人长得帅故意的吧你?” “我哪有?我是有职业操守的,医护眼里没男女。” “没男女伱还能感觉到?再说了你怎么断定的啊?有伤在身的人还能那么……明显?” “不是,咱也接触过不少患者了,就这方面的情况有时候光是用眼睛都能判断出来。” 俩人低语浅笑的,纯粹就是用这类话题打发值班时间,之后就开始聊护肤彩妆的事了,显然对女性话题更感兴趣,因为之后都是在聊怎么画底妆好看,谁家衣服出新品了。 陆南深就是在她们聊自己大不大的时候醒了…… 然后现在杭司问他。 他总不能如实回答吧,心说,你想的太单纯。 好在杭司也没刨根问底,许是她也到了极限。又问他,“你把我弄上床的?” 这么问完觉得有点奇怪,连连摆手,“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抱你上的床。”陆南深含笑。 啊…… 杭司先是一愣,然后有点紧张,“你伤口怎么样啊?” 陆南深笑说自己没事。 “不行不行,我看一下。”杭司说着要掀他病服下摆。 “真不用。”陆南深想阻止。 杭司不解,“跟我还客气什么?不让我看,是不是伤口渗血了?”说着也没顾着他的反对,掀开他的衣摆查看伤口情况。 陆南深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挣扎什么。 换药的事都是杭司来做的,照理说让她看看也没什么。可陆南深总是心生异样,尤其是此时此刻行军床很低,光线不明,他微微一低头总觉得她的脸埋在了他的小腹上…… 陆南深觉得有团火攀升,小腹也瞬间绷紧。 他伸手拨了她一下,“真没事。” 却忘了杭司始终是蹲着的,为看他的伤口情况她微微往上翘着脚,然后一个重心没稳就被他拨倒了。见状陆南深一惊,想都没想一个起身来扶她,“不好意思。” 却拉扯了伤口,疼得他一皱眉。 “你别动。”杭司赶紧上前反扶他。 陆南深在原地站了会儿,疼痛缓了,他低声问她,“刚才有没有摔疼你?” “没什么,我皮糙肉厚的。倒是你啊,你说你刚才跟我客气什么呢?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伤口。”杭司扶着他慢慢往病床上走,“现在怎么样了?” “没事,没那么娇气。” 杭司心说,其实挺娇气的了。 刚坐上床,小护士就推门进来了,瞧见这幕后说,“这么早就起来了?正好,量个体温吧。” 陆南深熟悉她的声音。 就是说他挺大的那位…… - 吃过早饭杭司就先回客栈了。 年柏宵带的早饭。 一大早骑着客栈老板的小摩托跑去早市现买的,也是骑着小摩托车来的医院,带来的东西还热气腾腾。从客栈到医院倒是不算远的距离,骑摩托方便还不堵车,就是头盔差点意思。 颜色倒是没什么,蓝色,就是头顶上多了个天线宝宝。 客栈老板说这个天线宝宝的形象是他从小看的,是他的童年。年柏宵不认识这玩意儿,他的童年里没有天线,也没有宝宝。 “你一点都不手软,对杭司。”年柏宵给他洗了串葡萄,见他也没什么兴致吃,自顾自地吃起来了,不忘说昨晚上的事。 又补上了句,“你用她。” 陆南深在做歃血哨孔道设计的最后调整,“昨晚上没让你陪床,你也算是睡了个好觉不是吗?” “我想陪,没轮到我。”年柏宵吐了葡萄皮,“昨晚我回来一看,小姑娘都累睡着了,我也不能来占床了。” “算你识相。” “不过啊,陪床我一个其实就行。”年柏宵强调,“那个人要是再来,我还能帮你揍他。” 那人。 陆南深慢了手里的动作。 陈凛。 还是个潜在的麻烦呢。 年柏宵将垃圾一收,随口又问他,“不过,你今晚上还用她吗?” 陆南深:…… - 杭司回了客栈也没顾得上休息,冲了个澡后又成了一颗行走的水蜜桃去找了田队。这半年来她来警局都是常事了,今天帮这个明天帮那个的,完事之后总要来警局配合做做笔录什么的。 大家也都跟她熟络了,见她来了还主动打招呼,“杭姑娘今天又来了。” 跟逛自家地盘似的。 陆南深遇袭,田队挺上心,毕竟是跟猎豹案子相关的人,在酒店的其他队员们陆陆续续都离开了,唯独这个陆南深能摸到线索,结果还被捅了,田队能不重视吗? 所以早早就把以客栈为中心,辐射周围街道的监控都调出来了。 杭司找到田队一看,哎呦,“黑眼圈都出来了。” 可不? 田队只要一回警局就来盯监控,盯得都快魔怔了。“挺明显吗?” 杭司从包里掏出枚小镜子,打开,怼到他面前。田队借着镜子整理了两下头发,“我觉得还行。” “还行的话那就说明您肯定还是没认真看。”杭司微微一笑,“这样,我给您打下手,帮您一起看吧。” 田队哪会不清楚她的伎俩? 呵呵笑了两声,指了指她,“就算让你看,你还有无中生有的本事?” “此话怎讲啊田队?” 田队也没瞒她,带她来了电脑前,调出里面的文件,全都是监控资料。点开其中一份监控资料,画面上的建筑就是客栈和客栈周围。 “这是离后巷最近的摄像头了,还是你家老板自己安的。我排除了周围所有的街道,没瞧见那个时间段出现在摄像头里的人有什么可疑的。” “要不然,我再帮您排查一遍吧,您也……”杭司指了指他的眼睛,“歇歇?其实真挺明显的,回头给小石头开家长会又得被他同学取笑了。” 068 她的感觉从不会出错 杭司见过陈凛,哪怕他匿藏在人群里杭司都有把握认出他来。对她来说陈凛虽说只是寥寥几面,可他给人带来的压迫和紧张感却是异常强大。 所以杭司觉得,如果监控摄像头拍到了陈凛,仅凭着感觉杭司也能将他认出来。 但让她失望了。 监控资料都看到双眼发花杭司也没瞧见陈凛的身影,哪怕连半点令人起疑的人影都没有。来往的人影里那各个走的都是挺胸抬头的,孩子们就是跑跑跳跳,连能有可能是乔装的都瞧不见。 “那条巷子早就该安摄像头了。”田队感慨。 以前总觉得那一片没什么人走动,有大道不走谁去走小路?更别提那里还是个垃圾站,去那闻垃圾味吗? 现在想想任何一种掉以轻心都不能有啊,这不,工作带来麻烦了? 杭司眉头紧锁的,问田队现场的情况。 田队说,“能明确一点的是有打斗痕迹,周围的杂物被人踢翻,还有巷子的老墙上有刀子的划痕,这么一看对方的确来势汹汹,而且是有目的而来。” 陈凛擅长使刀。 杭司心头一沉。 “对方在捅人后有可能逃走的路线有三条,要么原路返回,要么穿暗巷到偏巷离开,暗巷分左右口,所以凶手会有两种路线可能。” 田队早就将巷子里的结构图清楚了解。 对此杭司也知道,客栈后边的巷子她也熟,田队在说那三条路线的时候,杭司在脑子里也迅速有了印象。 她瞅着这些监控资料,看不到陈凛来,也看不到陈凛走。 一无所获,杭司快离开警局的时候显得忧心忡忡。 田队的眼睛也不是白长的,在警局门口叫住了杭司。 这晌午的天儿怪好的,日头开始在头顶上明晃晃的耀,田队就被这大片的光罩着,显得他的黑眼圈更明显了。 问的话却是很直接,“杭司,你今天来警局找我,不光只是来看监控的吧?” 杭司迎着光看他,迟迟没说话。 田队拉着她退到了角落里,嗓音稍稍压低了些。“你在翻查监控视频的过程中找的不是行踪可疑的人,而是在身高外形上都大致是同一类型的人,换句话说,你是在认脸。” 她会在锁定一个人影后进行放大,仔细看过后才排除疑点。 杭司说,“你们不是做了人脸拼图了吗?” “那张人脸拼图跟张废纸没什么区别,当时你也在场,应该很清楚陆南深并没提供出太多对方的面部特征,除了脸上有刀疤。”田队一针见血的,“你可别跟我说伱在监控里找刀疤。” 杭司沉默不语。 田队见状叹口气,“行吧,我也不逼你,你想起什么来就随时联系我吧。” 打过交道他也知道杭司的脾气,想说的自然会说,不想说的掰开了嘴也不带说的。 抬腿刚想往回走,杭司就叫住了他,“田队。” 田队顿步,转头看着她。 杭司深吸一口气,轻轻叹出,“你查一下乔渊,陈凛就是乔渊身边的人。” - “乔渊”这個名字不管什么时候说出来,对于杭司来讲都像是刀子噶过嗓子似的,火辣辣的疼。 一个已经死在大洋彼岸的人,他的得力助手却漂洋过海回了国内,之后的事情杭司想都不敢想,好像就是哪怕只去想那么一点点,那么她现在尚算平静自由的生活状态都将会被敲打稀碎。 从警局回客栈要经过步行街。 阳光耀眼的天,街上的人也多,穿着汉服的年轻男女嬉笑而过,拍照的、吃东西的、买东西的,各家铺子琳琅满目的活动,叫卖声。老墙上的彩色涂鸦,复古海报,新出炉的烤面包香混着醇厚的咖啡气…… 杭司像是被人推着往前走。在田队详细盘问了乔渊的一些情况后,复盘的她哪怕只是提到了毛皮都像是重新历劫了一遍似的。 没跟田队说她与乔渊的过往,只是提到了一些在国内发生过的事。 乔渊曾经在她所在的学校出现过,有迹可循。 之后杭司就进了偏巷,避开了熙熙攘攘,这小巷子似弯曲羊肠,直通陆南深出事的暗巷。 这一片会偏僻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从案发到现在,案发现场都不用刻意保护还能维持原样。 杭司仔细瞧着老墙上留下的痕迹,挺长的划痕,这手劲和力度确实不是寻常人能有的。应该是陈凛手持匕首,刀尖抵墙一步步靠近,而陆南深呢? 她目测巷子墙根杂乱的或被踩或被撞倒的物件…… 陈凛步步紧逼,陆南深步步后退。 想到那幕杭司的心都跟着揪起来了,又有股子莫名的气忿。 相比陈凛和乔渊那些人,陆南深就算再能耐也不过就是个公子哥,甚至说是柔弱的公子哥,陈凛竟然对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男孩痛下杀心。 杭司悄然攥紧了拳头。 冷布丁的觉得背后异样。 “谁?” 杭司蓦地回头。 身后是逼仄的巷子,能一眼望到头,空无一人。 杭司也不知怎的就觉得凉森森的。 暗巷挤不进来太多阳光,所以正街上有多绚烂明媚,这里就有多孤寂阴冷。甚至都有大图大图的阴影,漂浮于半空之中,大白天的都像是鬼影重重似的,也怪不得不少人宁可绕路正街也不愿意走暗巷的原因。 没人。 可杭司觉得自己刚刚的感觉没错,有人在盯着她。 虽然她没有陆南深那么敏锐的听力,可她的感觉从不会出错。 “谁在那,出来!”杭司皱眉厉喝。 她是后背似有似无地贴墙而站,这样一来视线能顾及左右两侧,遇上难测境遇时最忌将后背露出来,必要时要让自己处在一个有利的位置上。 没人出现。 杭司将双手贴墙壁上仔细感受,确实没人。 可刚刚是怎么回事? 她明明感觉那么强烈。 正狐疑呢手机响了。 没调响铃,是振动,嗡嗡的。 接通后是个毛小子的声音,急火火的却又不敢大声,一听就是紧忙找了个临时方便说话的空档打过来的。 “司姐你快来医院吧,大泱找了我们一伙人来找姓陆的小子算账,你说我这也不想来的——” 下一秒通话被杭司掐断了。 - 毛小子口中的大泱就是当晚被陆南深吓得落荒而逃的王姓男子,也是年轻蛋子一个,刚踏进社会天不怕地不怕的,但被那晚那么一吓,回家反神过来后就觉得自己的脸都丟尽了。 大泱是本地人,身边自小就有不少朋友,这不听说自己兄弟被人恐吓后都气不打一处来,嚷嚷着要会会客栈那小子替他出气。 本地人还能被个外地人给欺负了? 结果到了客栈一打听那小子住院了,呵,还真是天使大姐睁眼了,一些人就转到了医院。 说是一伙人也不尽然,能进病房里的加大泱也就四人,其他人没进的去病房都留在住院楼外面了,被留下来的其中一个就赶紧给杭司通风报信了。 病房里两方势力悬殊。 以大泱为首的来势汹汹,各个目露凶光的。以陆南深为首的……就他一个。 年柏宵前脚刚下楼买咖啡,后脚这伙人就来了。 陆南深依靠床头,床头柜上放着电脑,他手里在摆弄着貘兽的那小截头骨,已经进入制作阶段了,所以哪怕大泱带人进来了,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手上的活都没停。 大泱将果篮直接压电脑上,刚要松手,就听陆南深说了句,“电脑是高配置挺贵,压坏了你要赔不少钱。” 声音不疾不徐,很轻。 却让大泱面色一变,想都没想将果篮拎起来放到床边了。 心说,靠,出门打架的还他妈的买个果篮假装看病的。 陆南深这才眼皮微微一抬,似有惊吓,“呵,这么多人呢?”又瞥了眼床边的果篮,诧异,“何必这么客气?” “你他妈当我想给你买啊!老子不是来探病的!” 没了杭司在场,王泱也没刻意把自己装成一个斯文人,一个有着高级情趣的文化人。 陆南深将头骨小心翼翼搁置一旁,又将雕哨子的工具放回工具盒里。王泱皱眉瞧着病床上的这人,又跟身边三位朋友对了一下眼神。 其中一个朋友刚想算账,就听陆南深哦了一声,十分有礼节地招呼,“哦,你们坐,站着不累吗?” 单独的房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全都杵站着确实显得拥挤。 王泱刚要坐,一下子反应过来,冷喝,“还真当老子是来探病的?姓陆的,老子今天来是要揍你的!” 他凑近他,居高临下地冷笑,“你小子不是挺牛x吗?现在怎么了?” 伸手被子一掀,照着他的受伤位置拍了拍,“呵,听说伤口不浅啊,哪个硬茬看你不顺眼替我出气了?” 陆南深就任由他碰自己的伤口,没反抗,坐那一动不动的瞅着他。少许说,“我这伤口可是立了案的,可不属于民事纠纷,你一旦再给我伤着了后果自负。” 王泱还在手欠儿拍他伤口呢,一听这话赶紧收手。 身后的朋友一脸怒火的,上前大声豪气问,“小子你活腻了是吧?你也不打听打听王泱是什么人?你恐吓他?真当他身后的兄弟是吃素的?” 那气势,绝了。 社会人的气场稳稳拿捏了。 就这,还能不被吓成怂蛋都不可能。 陆南深微微一笑,保持着从容不迫的礼节,问出来的话还十分认真,“那就劳驾问一句,王泱是什么人?” 069 你要相信人间处处真情在 一般来讲,像是“什么人你都敢招惹,胆肥了?”或者就像是刚刚那句“你也不打听打听……”的话,说白了都是pk场合上的固定话术,真要是有本事有能耐的那种都是人狠话少,谁还在这这么浪费口条? 所以一听陆南深这么问,四人当场就愣住了。 怎么还真有人会问? 而且问的还挺认真。 很快王泱反应过来了,气急败坏,上前一把揪住陆南深的衣领,凶神恶煞道,“你他妈找死是吧?别以为你受伤了我就不敢揍你!信不信我让你另一头也多个窟窿?” 陆南深任由他拽着自己,微微挑眉看他,“光大化日寻衅滋事,伱们是有多大信心觉得惹完事不用负上法律责任?” 一句话说得王泱手劲松了松,心里开始打鼓。 身后的同伴见状冷喝,“威胁恐吓是你先开始的吧?别他妈的在这装无辜。” 陆南深一脸无辜,“说话声稍微大点就成了威胁恐吓?那你们现在算什么?” “你小子挺能倒打一耙的啊,还跟他废什么话?”另一位同伴不像王泱那么好吓唬,窜上前,换成他一把揪住陆南深的衣领子,手劲不小。 “揍人犯法是吧?我们不揍人,但如果是你自己摔个半残疾的那跟我们也没关系。” 话音落就要把他往床下扯。 陆南深一把扣住对方的手腕,但很快耳朵就捕捉到了声音,手劲就转了重点,另只手搭在床边。 对方就一下没将他掀下床。 还愣了片刻,“哎呀,你小子还敢反抗呢?”话毕又一用力来扯他。 “你们敢动我,可要想好后果。”陆南深低喝了一嗓子。 扯他的人一愣,打量了他少许。 “啥意思?你还有后台是咋滴?我告诉你,就算天皇老子来了老子我都不怕!”对方显得蛮狠,可内心其实也在暗自打鼓。 主要是陆南深在说这句话时的眼神很有震慑力,不像是在开玩笑或者吓唬他们。跟刚才他们说“你也不打听王泱是什么人”是完全不同的气场。 他一回头,蛊惑大家,“兄弟们一起上!好好给他个教训!” 其他三人一听一拥而上,揪脖子的、扯领子的、拎胳膊的…… 陆南深嘴角弯出讥讽的弧度,扣住床边的大手一松,他整個人就被薅下了床。 后背刚一着地,四人刚抬腿想踹呢,病房门就被猛地推开! 下一秒陆南深双手抱头,整个人蜷缩在地,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南深!” “陆南深!” 年柏宵和杭司的声音同时扬起,紧跟着往前冲。 四人还都没反应过来呢,就听年柏宵厉喝了一嗓子,“你们找死是吧?” 上前抬腿就是一脚,其中一个没等反应过来呢就被踹趴在地了。 年柏宵怒火中烧,踹完一个还没消气,猛地薅住另一人的脖领子。 就是从同伴挨打到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都太快,快到第二个同伴快被打了其他两人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往前冲。 杭司喝了一嗓子,“王泱你们住手!” 这一嗓子挺好使。 至少扑上前的动作止住了。 年柏宵这边刚要抬拳头,杭司又喝道,“年柏宵!” 年柏宵的拳头在半空中悬着,扭头瞅杭司,不悦,“你没看见他都被他们打死了吗?” 杭司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王泱先是吓了一跳,视线赶紧去瞄陆南深,见他还在那喘气呢赶紧说,“他、他没死,绝对没死,不信你看!” 那个被踹的虽说恼火,但也着实是第一时间没能起来。他气急败坏的,“再说了我们也没打他!” 王泱连连点头,却是对杭司解释,“真的真的,我们还没等打呢你就进来了。” 杭司面色清冷的,“你的意思是,我再晚到一会儿你们就揍他了呗?” 王泱哑口。 年柏宵咬牙,虽说拳头放下了,但仍旧薅着那人的脖领子,“真当他好欺负是吧!你们也不看看他背后的朋友是谁!” 王泱一行四人…… 这话…… 果然不是话的问题! 同样的话从不同人嘴里说出来感觉就是不一样。 眼前这年轻小伙子貌似挺不好招惹的样子。 “年柏宵……”陆南深轻唤,吃力地起身,“别为难他们了。” 杭司搀扶他,“年柏宵帮忙。” 年柏宵见陆南深一脸痛苦状,也顾不上揍人了,赶忙上前帮着杭司一起将陆南深扶上病床。 陆南深显得呼吸挺吃力的,靠好后,杭司问他感觉怎么样? 又想看他的伤口情况。 陆南深轻轻一笑,显得挺虚弱的,“我没事,真的,别担心。” 年柏宵一瞧他这样的更想揍人了,转头怒视着这四位。 杭司没容年柏宵有再爆炸的机会,起身走到王泱面前,冷声,“你们能耐了是吧?还来医院打人?他怎么得罪你们了?” 她认识他们四个,据说是跟王泱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好得都能穿一条裤子的那种。四家好几十年住得都挺近的,关系自然是好。 四人之中王泱跟杭司走得最近,其他三家,杭司跟他们的父母走得近,曾经帮过他们的忙。 都是差不多的年龄,可他们面对杭司就格外的老实了。 那个被踹趴的爬起来了,走上前都没敢声张,就藏在其他三人的后面。 王泱不想连累朋友,粗声粗气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叫他们来的!你刚才问他怎么得罪我们了是吧?你倒不如问问那小子那晚在老子面前多嚣张!他们来就是为我出气的!” 嚣张? 讲真,杭司真想象不出来陆南深嚣张能是什么模样。 “哪天晚上?”她问完,一下就想起来了,就哦了一声。 要说有交集也就那一晚了。 杭司,“嚣张吗?那你对他做什么了?” 王泱瞧着杭司的反应隐隐觉得心里不对劲,“你不会以为我在撒谎吧?就是这小子当晚威胁我,让我离你远点!那语气那神情都恨不得能把我吞了!” 杭司转头看了陆南深一眼。 陆南深靠在那,又是有气无力的了,眼里却似无奈。“是,那晚我帮忙倒垃圾,正好在后巷看见他了,就好言相劝了两句。既然不是两情相悦,何必死缠烂打不撒手呢?我也是为他好。” “你——” “我能理解你当时心情很差,所以不管谁来劝你你都不会接受,甚至会认为对方是在故意看你笑话。”陆南深轻声打断他的话,一声幽幽叹息,“其实不是的,小兄弟,你要相信人间处处真情在。” 070 你还能收留我吗? 挺真情实意的一番话,听得王泱身边那三位朋友都起了迟疑,要真是这样的话姓陆这小子也没怎么着啊,他们知道王泱心悦杭司,可明眼人都能瞧得出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这番话他们也不是没劝过王泱。 跟朋友不同,王泱要怀疑人生了,瞬间爆炸,脸红脖子粗的又要往前冲去揍陆南深。 年柏宵眉头一皱,刚想迎上去给他一拳,杭司却快他一步,一把扯住王泱的胳膊往后一带,王泱一个脚步没稳连连后退了两步。 杭司眉眼间染了明显不悦,“差不多行了,真想把警察招来是吧?” 王泱指着陆南深,竟气得手指头都在抖,“你你你”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他也是活了二十多年了,从没遇见过这么能颠倒是非的人。 “你信他不信我是吧?”王泱觉得脑子里嗡嗡的。早几年家里有亲戚被气得爆了脑血管,他还不信呢,现在终于体会到了,人真能被气死。 陆南深被他这么指着,躺靠在那也不反驳,眼里清澈又无辜,总能让人联想到森林里的……傻狍子。 杭司回头瞅了陆南深一眼,也正好撞见了他的一副傻狍子样,暗自轻叹一声。再回头对上王泱气急败坏的目光,“信不信的有必要计较吗?王泱,你现在带人闯进病房闹事这是事实。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这么做不幼稚吗?” 她语气干脆冷静的,也懒得多跟他废话,身子往旁一侧,“就是想打人是吧,去打吧,我顺便把病房门打开,招呼左邻右舍的来做拉拉队,看看伱王泱多能耐,解决事情从来都是走拳头不走脑子。” 王泱站那不动了,虽然气还没消,但也算是拾回了几分理智,咬牙切齿地跟杭司说,“姓陆这小子就是在那装无辜呢,你被他骗了!什么好人能被人捅成这样?” 等王泱一行人离开后,杭司走到陆南深面前问他,“就是刺激人家了吧?” 陆南深抬头瞅她,眼里丝毫没慌张,恬静又真诚的,“那晚我没说什么重话,真是他自己理解有问题。” 话说间眉心微微一蹙。 杭司问他怎么了。 他轻轻一摇头,“刚才被他们几个碰到伤口了。” 杭司忙喊来护士帮忙看一下伤口,这次陆南深也没反对。伤口倒是没渗血,愈合得很好,但是有点红肿的迹象,护士给上药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再刺激伤口,否则不容易痊愈,拆线的时间都得延长。 年柏宵跟着杭司一起也看见了陆南深伤口的情况,叹了声,“还真是伤口疼啊。” 陆南深笑,“不信我还替我出头?” 年柏宵一撇嘴,跟他讲清楚自己的初衷—— “不管之前你们的爱恨情仇,他们正在打你是进行时,我答应护你周全就要做到。”他又道,“这也算业绩吧?” 陆南深被逗笑,但一笑又牵扯伤口,就忍痛说,“算。” 年柏宵挺满足,跟他说,“你吧,以后为人处世尽管嚣张,有我在你不用怕。” 杭司无语,哪有这样的。 “杭司。”陆南深转头看她,轻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杭司看了他许久,轻叹,“没有,我就是在想……” 在想王泱那个人虽说心性不是很成熟,可也不是主动惹事的人,连同他身边的几位朋友,其实也都不是惹是生非的主儿,能气势汹汹而来肯定是有原因的。 陆南深就很认真地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杭司就心软了,椅子拉近坐下来问他,“如果刚才我们赶来的不及时,你会怎么样?” 陆南深微微一笑,“大不了挨顿打。” 杭司下意识看了年柏宵一眼,年柏宵被她这么一看给看愣了。但杭司没跟年柏宵说什么,视线又落回陆南深的脸上。 “你是一点架都不会打吗?”她问。 陆南深摇头,“从小到大没打过架。” “在死亡谷的山洞里,我觉得你挺敏捷的。”杭司心有迟疑, 那头貘的死因她至今都在怀疑,每每想起的时候总觉没那么简单。要是寻常的貘也就罢了,那玩意蠢好对付。可他们面对的只是像貘的巨兽,她又跟貘兽交过手,顶多也就是吹哨子将其赶走。 陆南深轻叹,表示说不是他敏捷,只是他耳朵好使能提前躲开危险而已。跟杭司说,“基本的躲避能力我还是有的,这不是人的本能吗?” 杭司敛下眸,思量少许,“如果一点架都不会打,像是刚才的情况就比较吃亏。” 陆南深眼里始终沾笑,“那也没办法,他们四個人呢,我打不过。” “行吧。”杭司起身,“反正你身边也有保镖。” “去哪?”陆南深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声音挺温柔。 杭司说,“我去问问大夫你伤口的注意事项。” 等杭司离开,年柏宵在椅子上坐下来,微微眯眼盯着陆南深。陆南深一改刚刚的温婉,整个人躺下来做休息状。 “陆南深。”年柏宵叫他,“刚才杭司看了我一眼。” 陆南深阖着眼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 “你说她看我一眼是什么意思?” 见陆南深不爱搭理人,年柏宵可没想打退堂鼓,椅子往前一挪,伸手来扒陆南深的眼皮,强行命他跟自己大眼瞪小眼。 “她不信你会束手就擒。”年柏宵事后再去想杭司刚刚的眼神,心里就多少明白了。“你跟我说实话,你没后招?你羸弱得这么明显,杭司都怀疑我了。” 陆南深拨开他的手,整个人主打个不急不躁。“我伤口都肿了,你说我能有什么后招?” 年柏宵往椅背上一靠,呵呵直笑。 笑得都叫人瘆得慌。 “你耳朵好使。”他一针见血的。 陆南深也笑了,反问他,“那又怎么样?如果我不是靠着意志在拖延他们的时间,我早就挨揍了。” 年柏宵盯着他不说话,眼睛里是明显的半信半疑的。许久后他一挥手,“我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陆南深没打断,等着他说下去。 年柏宵慢悠悠的,“我现在是做业绩的时候,就算你会打也不能打。”他凑前,跟陆南深一字一句说,“咱俩一强一弱明白吗?我强,你弱。” 陆南深恍悟,微微一笑,“我本来就弱。” - 翌日陆南深出院了。 年柏宵亲力亲为,当时是他全程办理的入院,现如今出院的手续也是他来跑。 医生给陆南深做了最后的检查,叮嘱了注意事项和再来医院的时间,这个期间陆南深穿戴整齐,很是规矩地坐在床边听医嘱,但他的头始终靠着杭司。 杭司站在他身边,记着医嘱,也没拨开靠在身上的脑袋。等医生都交代完了,她问医生,“他还是觉得头晕是怎么回事?” 其实医生也奇怪呢,是肚子上中了一刀怎么脑袋还晕? “该做的检查都做了,没什么大碍。”医生想想问他,“当时你的头是撞哪了吗?” 陆南深看着还是挺弱的,说话声轻飘飘。“好像是……撞墙上了吧,我记不得了,当时情况挺混乱的。” 医生了然地点点头,宽慰杭司和陆南深。 “有可能还存在轻微脑震荡的情况,但不紧要,头部检查咱也做了,没器质性损伤。回家之后呢尽量卧床休息,在饮食上多清淡,好好换药,没什么大碍。” 医者仁心啊,就眼瞧着陆南深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也倍感揪心的,想着现在的年轻小伙子也不经历什么风雨的,走在路上被人捅了一刀也的确就是天大灾难了。一时间也能理解,尽量多宽慰就多宽慰。 主要是生怕他留下心理问题。 等年柏宵办完了手续,三人出病房的时候,护士站的小护士们看着陆南深的背影小声议论,“你看他就跟只小奶狗似的黏着他女朋友,多可爱啊。那么帅的小伙子,换成是我,我肯定好好照顾。” “是啊,当个吉祥物摆在家里也赏心悦目,我要是他女朋友都不让他出门,一回家就能瞧见多好。” “那个小姑娘不是他女朋友,人家亲口否认的……” 自打陆南深受伤,客栈老板和老板娘是一时一刻都没放下心,天天去医院瞅上一眼不说,还想尽办法煲些利于伤口恢复的汤。开门做生意的最怕遇上这种事,稍有不注意这些年的生意就白做了,老板娘就跟魔怔了似的逮谁都要偏方,甚至一度觉得是不是陆南深跟那个房间犯克。 老板亲自开车去接的他们仨,等回了客栈,老板娘就跟迎接贵宾似的恨不得鲜花铺路了,又做了不少好吃的,主要是犒劳大家这段时间都很辛苦。 老板娘打算给陆南深调房间,说一楼的屋子空出来了,这样的话也方便他走动,又神秘兮兮说,她找高人算了算,楼上的房间果然克你,不能再住了。 杭司听着哭笑不得,什么高人这么不靠谱? 陆南深感谢了一番老板娘,却执意不去一楼,反倒问杭司,“你还能收留我吗?” 071 这是要卖手艺啊 陆南深又住进了杭司的房间里,相比上次的半夜敲门,这次住得可谓是大张旗鼓+冠冕堂皇。 因为他被搀扶进杭司房间的时候,但凡在茶室和院子里喝茶聊天的住客都齐刷刷地抬头来看,目送着他进了姑娘的房间。 客栈虽说换了几户住客,但也有住得天数长知道陆南深的,就小声细碎议论:这都住一起了,肯定是在耍男女朋友。 临关门前,这声音就顺着风钻进陆南深的耳朵里,他笑了笑。 年柏宵误会了他的笑,也跟着冷笑两声。对于陆南深的这般行径,他给了一句挺恰当的总结—— 没羞没臊过上了让女人伺候的日子。 陆南深不以为然,舒舒服服躺靠在床上跟他说,“你可以说得再直白点。” “过上了小白脸的日子。” 陆南深哦了一声,眉眼间丝毫愠怒都没有,相反笑盈盈的。“想想就很向往和期待啊。” 年柏宵觉得是个男的都不会像他这么活得不要脸的。 客栈老板挺实在,觉得两人住那个房间挺拥挤,但碍于大房间始终没腾出来,就吭哧吭哧地给杭司那屋换了张沙发床,现去家居城买的,都不带耽误半天功夫。 杭司把屋子拾掇妥当就下楼帮工了。年柏宵溜溜达达过来,试了试沙发床啧啧叹,“挺不错啊,要不然换我睡这里吧。” 陆南深都没接他这个话茬,问他身上现金还有多少。 听得年柏宵如临大敌,“你又要花我钱?” “我又不是不还你。” 陆南深接下来的一番话说得情深义重的,大抵就是觉得自打自己受伤以来让客栈老板和老爸娘挺破费的,对方寻仇本就是冲着自己,这一刀不管他在哪都能挨上,所以不该让客栈承担后果。 “沙发钱,然后再多添点,我住院的时候老板娘天天送汤。” 年柏宵呵呵笑,“陆南深,你用我的钱打人情吗?” 陆南深朝他做拜托状,“我手机里的钱真不够了。” 他能缺钱? 年柏宵打死都不相信,但奈何陆南深一口咬定自己没钱,前阵子刷银行卡不小心输错密码了,都没来得及去改密码。 “要本人拿着证件去柜台才行,你看我现在,能动吗?”陆南深一副可怜状的。 见年柏宵迟疑了,陆南深趁热打铁,跟他说客栈老板好面子,你这钱要给的有技巧,得想办法让对方把钱收下。 年柏宵想了想也作罢,不跟陆南深计较了,便又溜溜达达去给老板送钱了。 陆南深想着以老板的性子,这笔钱送的肯定会拉拉扯扯。不想转头年柏宵就回来了,表示钱送出去了。 很出乎陆南深的意料。 年柏宵一脸不解的,“让对方收钱有什么难的?” 陆南深挺好奇,又担心问他,“伱不会威胁他了吧?” 年柏宵一翻白眼。 理由挺简单,他跟老板说陆南深托他帮忙买东西,钱先收着,等他腿好了会告诉他想买什么。 陆南深没料到他解决的方式这么简单粗暴。 “不然呢?”年柏宵反问他。“等你撤了再告诉他,他想还你也还不上了。” 就是挺让人哭笑不得的一個法子他都能想出来,不过想想也是,这是最简单直接的了。 年柏宵从老板娘那顺了一块炸藕片,啃得津津有味的,还不忘问陆南深,“我钱包空了,你要尽快还我钱。” 到了晚上,陆南深就开始还钱了。 客栈里的食堂是只对本店住客开放的,但如今是盛夏,小院敞着门,老板娘一做饭的时候吆喝声、炒菜声混着炊火和菜香一并都能飘向左邻右舍。 就有人会顺着香气找过来吃上一口,刚开始外来者来吃饭老板娘都不收钱,觉得都是左邻右舍的收钱不好,都是对方硬给。 硬给的话就没个标准了,西北人还实在,往往是朝多了给。没辙,老板娘就规定了用餐费用,不想来用餐的人就更多了,尤其是晚餐那顿。 陆南深就趁着今晚用餐的人多,开始支起了摊。 客栈老板有把老旧的大提琴,着实是有年头了,琴弦都松得厉害。老板翻箱倒柜找出来,琴里琴外的落了厚厚的灰。 老板跟陆南深说,“这琴废了,用不了了。” 陆南深仔细打量了一番,说,“能救回来,没事。” 在给哨子又确定好一个孔洞位置并且打好后,陆南深就简单收拾了一下那把大提琴。 杭司找了个空闲上楼来帮忙,抬手拨了拨琴弦,挺惨不忍睹的。“听说这把大提琴是老板很小的时候自己攒钱买的,那时候他喜欢音乐,家里还不让他学。买的时候就是把音质受损的琴,老板上了当又寻不回钱,还被家里人胖揍了一顿。能走到哪带到哪也算是心结吧。” 陆南深试着琴弦,清风徐来地说,“既然是心结,那咱们就帮他打开。” 杭司抬眼看他。 他面容恬静轻淡,这番话语气轻松,可就是叫人很能去相信,相信他说到做到。 见她瞅着自己,陆南深与她对视了一眼,没说话,就是笑得温柔。 杭司撇开眼没再看他。 清理灰尘,调整琴弦,又拜托年柏宵跑了趟腿买了一些他指定的东西。红霞泼天的时候一把崭新的大提琴就诞生了。 老板摸着琴别提多震惊了,一度怀疑是陆南深买了把新琴,但琴箱背后的刻名还在。 陆南深借了这把大提琴,就在二楼房间门口拉了把椅子,凭栏就是楼下小院。 将提前写好的大横幅挂在了栏杆上。 就见几个大字:初到贵宝地赚点路费,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看得杭司别提多辣眼睛了。 包括年柏宵,在读明白这几个字后别提多懊恼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在逼良为娼。 老板和老板娘于心不忍的,一个劲问年柏宵,你们是不是真没钱了?要是没钱的话住宿费什么的可以先不用给。 其实年柏宵也不知道陆南深要怎样,直到看见他拎着大提琴出场,他才放心下来:还好,不是胸口撞大石。 这是要卖手艺啊。 072 要不然咱俩仗剑走天涯吧 就一把大提琴,拉得再好还能怎样? 年柏宵跟杭司都在楼下坐着呢,年柏宵对杭司说,“要是没人捧场,那就有意思了。” 正值晚餐的时间,天热,客栈老板将桌椅都搬到了小院,大家边吃边纳凉。眼下吃饭的都是住店客人,大家瞧着这幕也都挺好奇。 现下杭司也闲下来了,年柏宵亲自给她盛的饭,一只小碗米饭装得冒尖然后压实,满满腾腾的。 杭司环视了一圈,嗯了声,吃饭的人都不多,这仨瓜俩枣的就算人人都掏钱也没多少。 “你一会儿给吗?”杭司好奇地问年柏宵。 年柏宵饿了,都没等大提琴烘托用餐环境呢就开吃。朝着杭司晃晃筷子,“不给,避嫌。” 杭司一挑眉,还避上嫌了? “你也不能给。” 他饿归饿,但杭司发现他其实有极好的用餐教养。像是现在,他说话的时候嘴里不含饭菜,杭司是最受不了嘴里含着饭菜说话,说起话来会含含糊糊,有时候甚至还能喷出米粒的那种。 所以年柏宵的这句话说得清清爽爽的。 杭司就问他,为什么她不能给? 年柏宵放下筷子,语重心长的,“现在这里面所有人都知道你在照顾小白脸,你给钱就能证明这一点了。” 表达不算清楚,但意思杭司明白了,她笑,不以为然说,“本姑娘如果养小白脸,那给多少钱是本姑娘乐意,我管旁人怎么看。” 年柏宵冲着她一竖拇指,甘拜下风。 楼上大提琴演奏了。 没什么前情提要和铺垫,直接开拉。 曲子刚起,年柏宵夹菜的动作就停下了,抬眼往上看。 有的人嗓音好听,能好听到骨子里的那种,俗称开口跪。年柏宵知道有天生那种好嗓子的人,可从没听过一首曲子刚被演奏的瞬间就能叫人惊艳。 大提琴演奏的是main-title,耳熟能详的曲子,确切来说是年轻人们耳熟能详的曲子,院落里坐着的还都是年轻人,曲子的前奏一起都沸腾了。 杭司没急着吃饭,拄脸倾听。 讲真,这首曲子她听过不少版本的演奏,哪怕是大师级的她也听过,带给她的感觉其实都大差不差,因为曲子本身就是震撼那一挂的。 可陆南深演奏出了别样的情感,除了震撼,还有来自天地间的恢弘,又有来自凛冬的冷意与对权力渴求下的争斗。 那么熟悉的曲子,那么随处能听见的曲子,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还有另一种情感表达的演奏方式。 而陆南深手里有的,仅仅只是一把上了年头甚至音质都不及名家琴器的破旧大提琴。 被老天追着喂饭,说的就是陆南深这种吧。 年柏宵啧啧,“我听得都起鸡皮疙瘩了。” 然后起身走到募捐箱前,掏了兜里的钱出来。 回餐桌后杭司笑说,“刚才不是还说绝不掏钱吗?” 年柏宵给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去餐厅吃饭有时候还要给小费呢,我算是给他小费了。而且,” 他慢条斯理,“这里人这么少,我怕他被打击到。” 杭司笑而不语。 年柏宵的这般操心没能落地,因为但凡在座的食客都忍不住掏了钱,没现金得就扫募捐箱旁边的二维码,那支持的程度能叫人感动得热泪盈眶的。 音乐不受阻隔,很快外面的人也听到了音乐声,刚开始都扒着门口往里瞧,见是有人亲自在演奏就都驻足来听。 后来就有人干脆进来一并把晚饭解决了,于是这种想法的人就越来越多。 小院里很快热闹起来了,陆南深在演奏第三首曲子的时候,院子里早就挤满了人。 餐桌有限,桌子旁已经坐不下了,后来的人干脆就扯把椅子随便坐,甚至挨不上椅子的干脆就随便找位置坐了。 可能在特定的环境下人就爱随大流,或者真就是陆南深的曲子演奏得太往人心里钻了,小院里的人都纷纷捧个钱场。 陆南深演奏了四首曲子,演奏完就收了大提琴。杭司粗略看了看,只要是在小院里的都给了钱,而这中途没人离开。 客栈今晚晚餐的火爆程度达到了空前,不少人还问老板呢,就真的是来赚路费的不是你家请的人演奏啊? 老板连连说不是。 问话的人还挺喜欢可惜,建议老板聘请人做演奏嘉宾得了,你看小院里一有现场演奏品位一下就上来了。 老板汗颜,虽然他不清楚陆南深什么来头,但都能把一把早就报废了的大提琴拾掇出来并且能演奏的人肯定不简单,他哪能雇得起啊。 晚十点一过,小院就安静了。 年柏宵帮着陆南深一统计,大吃一惊。 “陆南深,要不然咱俩仗剑走天涯吧。” 这厮挺有赚钱的本事啊,这一晚上的钱场没少赚。 陆南深晚饭没吃多少,哼哼唧唧得又躺床上了,闻言后摇头,“不行,我体弱背不动剑。” 年柏宵可没管他能不能背动剑,兴致勃勃,“咱们先从国内摆摊,然后迈向全球。” 陆南深头疼。 他跟杭司说,“今天是借了客栈的场地赚钱,直接给老板钱,他肯定不能要。伱了解他俩,缺什么少什么我直接买给他们。” 杭司想了想,“给厨房换个冰柜吧,不用很贵。” 现在客栈里的冰柜很多年头了,老板娘对客人大方,但自己挺节省,始终不舍得换個大容量冰柜。 陆南深微微一笑,“好。” 他觉得这样的杭司很好,很能理解他的想法,也不做作。 年柏宵闻言,重重一叹气,“我呢,本来想讨债,但看你卖艺这么辛苦,算了,你先欠我吧。” 再说了,一个冰柜买下来他也不剩几个钱了。 杭司转头看年柏宵,“他就是为了还债啊?” 年柏宵的那句“是”始终在嘴里转悠,愣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末了清清嗓子,“不知不觉竟然很晚了,怪不得我这么困。” 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杭司忍笑,也是倦怠了,抻个懒腰起身,跟陆南深道了晚安。快走出内屋的时候她转头问他,“你自己能洗漱吗?” 就,不该一时心软问。 于是就听陆南深轻声说,“你能陪我吗?我连续拉了四首曲子,手都软了。” 073 姐姐别怪我啊 好在现在陆南深有伤在身不能冲澡,否则他一句“你能陪我吗”就会多了耍流氓的意味。 将他搀扶进洗手间,她没进去就站在门口,看着身长玉立的他,就冷不丁想起他刚刚拉大提琴风姿清逸的模样,就想逗逗他。 “哎。” 陆南深转身看她。 杭司笑问,“你手都软了还能清理自己吗?要不然帮人帮到底,姐姐我还是可以帮你擦上半身的。” 之所以心生逗弄,是她觉得陆南深这个人有时候好害羞,不经逗,她都见着他好几次脸红了。 想着跟他同龄的不少男子每天恨不得老子是天下第一的样儿,一瓶不满半瓶乱咣当,提到前途理想更是一片空白。 他呢,成就修养自然不在话下,却是比同龄人多了纯真和少年感。哪怕经历了不好的事,他眼里依旧明亮似月。 杭司觉得他闻言后肯定能脸红,就像是在医院的时候她不是没帮他擦过上身,毛巾刚贴上他身子的时候,她就敏感瞧见他耳朵红了。 真是太可爱了。 杭司抬头笑看他,眼里多了几分玩味。 陆南深一手搭门框上,这次却没见他脸红,反倒与她目光相对,眼里是灼灼明亮。他竟笑了,“好啊,姐姐帮我。” 说着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往怀里一带,又顺势环上她的腰。 杭司就生生撞他怀中了,就听他压脸低笑说,“姐姐别怪我啊,我头晕,得搂着姐姐才能站稳。” 撩人不成反被撩,杭司一时间心口慌得厉害,一颗心都快蹦出了嗓子眼,一把将他推开退到了门口。 “自己洗自己洗,我看你手劲挺大的呢。” 陆南深双手扒着门框,微笑着一探头对杭司说,“能在门口别走吗?我怕我万一晕倒了你还能第一时间进来扶我。” 杭司心说,你当这屋子是宫殿那么大呢?就算在院子里伱晕倒了我也能第一时间赶到…… 但一时就心软了,尤其是对上他凝视的双眼。她朝着他挥手,“快去快去,我就在门口,不走。” 陆南深笑得眉眼弯弯。 其实也不是没见过他的身体,呃……就是上半身。洗手间的门是敞着的,所以当陆南深脱了身上t恤时,杭司竟看得脸皮一热了。 别看陆南深穿着衣服时显得很清瘦,可脱了衣服身材十分有料。他后背肌理紧实,流畅线条到腰身处就窄而结实,光是一个背影就能看得人浮想联翩。 杭司赶忙抽回目光,整个人后背贴着墙,不再往洗手间里看了。 “杭司?”里面的陆南深轻唤了句。 “在呢,没走,你快忙你的吧。”隔着一道墙杭司回应。 陆南深哦了一声。 刷牙、洗脸、洗头发,然后拧毛巾擦身体,他做这些时不疾不徐,跟受伤无关,他就是個优雅稳当的性子,跟年柏宵那种大开大合的完全两种类型。 “陆南深。”杭司轻声。 “嗯?” “你都精通什么乐器啊?” “只要是乐器都可以。” 杭司笑说,“世界音乐大家都没你敢说。” 陆南深轻笑,“我就是世界音乐大家,他们不敢说,我敢。” 只是懒得去争那虚名罢了。 杭司想到他的那些成绩,也对,典型被老天选中的天才。 “其实乐器不难,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大类,一通也就百通了。” “陆南深你可真凡尔赛。”杭司轻叹,“有多少人想学都学不好呢。” “那是想学的人没遇上我。”陆南深笑。 杭司诧异,“你还会教学呢?” “教学没什么难的,再笨再没天赋的我都能让他开窍。”陆南深自信满满。 杭司心想,他应该是有这本事的。 “像是古琴古筝箫笛之类的古典乐器你也会?” “嗯。”陆南深说,“但古典乐器不常玩,除了古琴,其他古典乐器想玩的话要稍微熟悉熟悉才行。” “我觉得你弹古琴的话一定很好看。” 如果再穿上一身汉服,那完全就是气质清绝的翩翩公子啊。 不,他现在也是公子啊。 “好看?”陆南深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你想说好听吧,现在很少女孩子喜欢听古琴,静不下来。” 杭司抿唇笑。 还真是个傻小子。 “你要是弹的话肯定有不少女孩子爱听啊。” 要是能让他一身汉服坐在古城墙上弹奏一曲,那得挣多少钱啊。 想想那画面就震撼。 就陆南深这气质和举手投足,就算骗那些小姑娘说他是古代穿越来的都有人相信。 这里是长安城! 一切没什么不可能。 真是越想越美。 这活年柏宵肯定爱干,回头串掇他好好策划一下。 没听见回应。 “陆南深?” “嗯。”声音闷闷的。 杭司一听这动静不对劲,探头去看,不想就瞧见陆南深微微佝偻着身体,站那不动。 “你怎么了?”她赶忙进了洗手间。 “碰伤口了?” 陆南深皱眉嗯了声。 - 检查伤口顺带上药。 陆南深回了床上,杭司将纱布消毒水备好,轻叹,“早知道还真不如我帮你擦了。” 他就看着她,目光清澈的,“我没事,应该不会渗血了。” 要是现在还渗血才麻烦呢。 虽说他嘴上说没事,但杭司还是不放心。 也幸好在医院里被护士手把手教,现在杭司处理这类伤口也不肝颤了,虽然做不到专业护士那么干脆利落,但至少也能从容不迫。 伤口还好,没红没肿也没有裂开的迹象,就是纱布稍微进了水。 简单清理了一下,换了药,杭司准备换纱布的时候就察觉出异样了。 之前在医院的时候每次给他上药他都是穿着病号服的,病服宽大,衣摆往上一撩就行。 更主要是当时伤口狰狞,她上药的时候注意力就只在伤口上了,也没多想什么。 但现在伤口都在恢复,触目也不惊心了,而且他还没穿上衣,杭司这才意识到其实伤口挺靠下的…… 是啊,就是小腹位置啊。 顺着结实的肌理一路向下,伤口位置就是人鱼线,现在清晰可见。 “那个,你忍一下啊。”杭司清清嗓子。 其实也没见什么禁忌的,她却莫名心慌意乱的,说话都不大自在了。 074 可喜欢你了 杭司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也觉得怪怪的,叫人家忍什么呢? 但既然连她都觉得奇怪了,想必陆南深也会心生异常,这个时候她再抬脸道个歉就会使得气氛彻底变尴尬,干脆就装傻充愣地过去…… 只看伤口…… 杭司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可换药的时候总是要有碰触的啊。 她敏感地看见陆南深的小腹微微缩了缩,抬头问他,“疼了?” “没事。”陆南深靠在床头,回这两个字时嗓音略显低哑。 可这样静谧的夜晚,真就没事,真能心无旁笃吗? 陆南深是居高临下的角度,所以正在给他换药的杭司更像是俯在他的小腹上。她长发披散,微曲的发丝似有似无撩着他的小腹。 气血方刚的年纪,这般似有似无的撩拨让他不但嗓音暗哑,就连看杭司的眼神都悄然有了变化,渐渐深邃,似暗藏巨浪的海。 固定纱布的时候杭司清清嗓子说,“那個……可能还得往下拉一点,要不然没办法贴纱布。” 陆南深“嗯”了一声。 她就拉着裤腰边往下扯了扯,腾出贴纱布的位置。 其实扯的幅度很小,杭司发誓就稍微往下扯了扯,而且心无旁笃的,然后她的手就不小心碰到了。 就那么一下。 但是就,感觉到了。手就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眼睛下意识就瞄了一下。 然后就是,不但感觉到了,也看到了。 因为有伤口在身,所以陆南深穿得休闲,裤子很是宽松。 但就这么宽松,她也看见了。 就冷不丁想起看见小护士们红着脸在讨论陆南深身材的画面。 杭司耳根一热,手上的动作就显得凌乱了。 下一秒手腕被陆南深轻轻扣住,她蓦地抬脸看他,却发现他也没比她好到哪去。他整个耳朵都红了,脸上的神情十分不自然,眸底深处像是有暗流涌动,却又在努力克制。 被他这么一拉,杭司的心也就跟着跳到嗓子眼了,一激灵。 可陆南深没对她怎么样,哑着嗓音,“我、我自己来就行。” 竟结巴了。 杭司瞧着他说这番话的不自然,想着这么一个清尘傲骨的大男孩此时此刻正在害羞,她羞涩的情绪反倒是一扫而光。 忍不住就笑出来,抬眼看他,“你会吗?” 陆南深觉得她眼睛好漂亮,亮而清澈,含笑时宛若耀眼光亮。他就觉得体内那股子燥热更是强烈,强烈到能将他的理智烧之殆尽。 “我试试。”他艰难开口。 陆南深越是这样,杭司就越想逗弄他。 “你脸红什么啊?你现在是病人,人家护士都说了,医护眼里没男女。”杭司纯心故意的,拨开他的手,“我又不是第一天给你换药。” 说到这儿,她又清清嗓子,故作豁达,“你那个……忍一下啊。” 这次的“忍一下”就有了明显的意思。 是,就是那个意思。 就是让他,忍一下。 陆南深没说话。 杭司见他没反应,就抬眼看他。 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看得杭司又开始心跳加快,撤离视线。 却听他低低地说,“你不是医护人员,忍不了。” 杭司一个激灵,呼吸顿时窒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太阳穴跟着猛跳,跳得脸皮都胀热了。 “我……突然想起来楼下还有碗没刷呢,伱自己行哈,那我就不管你了。” 她仓皇起身。 想逃离的时候陆南深却一伸手,又顺势拉了她的手腕。 真就是虚扣着,宛若掌间珍宝不舍得用力似的。 可他的掌心很烫,能透过皮肤甚至骨骸烫进她心里那种。 杭司的呼吸变得紧又急促,脸皮涨热得不行,又是下意识瞅他。 他眸底深处像是有簇火,在暗自翻滚焚烧,烈烈而生。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有脚步声上了楼,一听就是年柏宵的。 那小步伐欢快愉悦的。 “陆南深,深南陆,你睡没睡呢?睡没睡呢……” 哼着小曲问着话。 声音越来越近,杭司涨着脸,“还不松手?” 看得出陆南深不想松手,但脚步声越来越近也不得不松手。 年柏宵的身影在窗边出现的前一秒陆南深松了手,杭司就紧忙出卧室了。 卧室的窗户就对着走廊,还没拉窗帘,年柏宵的脸就探进来了,咦了一声。 陆南深懒得搭理他。 杭司出了门,叮嘱年柏宵帮陆南深把纱布缠上,匆匆下了楼。 年柏宵溜溜哒哒进了屋,见陆南深要起身,赶忙上前按住他。 “干什么?伤口还没处理好。” “我不用你,我自己来。”陆南深拨开他的手。 年柏宵那一腔热情哪能容他拒绝?死活不同意。“我要把你送到西方。” 最后的结果就是年柏宵三下五除二处理了伤口,还跟陆南深说,“你跟我不好意思不应该,就算不好意思也要跟杭司啊。” 问到这儿,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目露紧张神情,“你不是不喜欢女人吧?” 陆南深盯着年柏宵,眼睛里快冒火了。 这次可不是欲火。 “对,年柏宵,我喜欢你,可喜欢你了。” 喜欢得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 怎么就那么欠儿呢? 但年柏宵生生听出了缱绻情意来,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盯着陆南深,衡量他这番话的真假。 “知道我为什么不跟你一屋吗?”陆南深也盯着他,阴测测地笑,“就是我怕控制不住,兽性大发把你睡了。” 年柏宵真是多一刻都不敢待了,起身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火速撤了。 陆南深扯过家居服上衣套上,重重一叹气,总算安静了。 - 翌日午后,陆南深终于完成了歃血哨的制作。 小小的一枚,比杭司的那枚要小上不少。 陆南深靠着床头在做哨子的打磨工作时,杭司正在院落里翻晒吸血花。 之前的大雨耽误了晒花的进程,这两天的阳光不错,吸血花已经半干枯萎,原本是雪白的花蕊,经过阳光曝晒后开始转为粉色。 成为血红色后就是真正晒好了。 杭司从竹篾里捞了一小把在手里看了看,估计再晒个两天就大功告成了。 正看着呢,就听老板娘的热情招呼声起来了,“大泱来了啊。” 杭司心说,这家伙还不死心呢? 转头去看,这次是大泱一个人来,进门的姿势却是十分怪异,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耷拉着脑袋,两只手却在空中乱划拉。 075 我有时候可以不要面子 最开始谁都没当回事,尤其是杭司,本身就忙着,也就随意那么瞅了一眼。见他走路怪异,她心里还寻思这人搞什么怪呢? 然后就听老板娘又问了句,“诶大泱?怎么就走了?” 杭司一扭头,就瞧见大泱耷拉着脑袋离开院门的背影。 跟梦游似的。 杭司来回来的心扒拉几下吸血花,渐渐转粉的颜色其实还挺少女心的,不少不明就里的女住客只要经过竹篾都忍不住驻足看看,直说这花好看。 可这世间往往越美的东西就越危险,像是眼前这花,纯粹漂亮的背后是如河的鲜血。 老板娘嘟嘟囔囔的,“这大泱也不知道怎么了,奇奇怪怪的跟中邪了似的。” 杭司手上的动作一滞。 去回想刚刚大泱的举动的确有些怪异,然后又一声不吭地走掉。 杭司将竹篾摆放好,跟老板娘说她出去一趟。 大泱走的就是后巷,步伐很慢,很快就被杭司追上了。 瞧见他的时候杭司没立马喊他,而是跟在他后面细细观察。就见大泱始终是低着脑袋,一步一步往前挪,双手跟她刚才看见的一样在空中乱挥舞。 怎么形容这感觉呢? 杭司微微蹙眉,“大泱?” 她冷不丁开口。 然而大泱丝毫反应都没有,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去走。杭司在后面缓步跟着,渐渐的就瞧出端倪来。 大泱的双脚就像是有条隐形的绳子似的,拖着他往前走。 不是大泱自主走路,他是被动前行。 他的双手之所以挥舞,是因为他想抓住些什么东西。 抓住什么,来控制住他不受控的行为。 杭司想到这点,脑袋嗡地一声。 大泱这是得罪什么人了吗? 他拐进了偏巷,杭司见状紧跟其后。 往偏巷走的时候她心里就开始打鼓了,想的是陆南深在这里被袭的场景。是陈凛再次出现了吗?可是不对,陈凛就算出现也没本事这么操控一个人。 正想着就见大泱停止脚步了,倒是没往巷子里走得太深,杭司距离他两米左右的距离也停了脚步。他面壁而站,贴着墙挺近的,等站稳后就见他用头去撞墙。 一下一下的。 倒不是撞得有多重,不足以伤人的地步,可这行为诡异非常了。 杭司赶忙上前,趁着他的头再磕过来之前以手挡住,大泱的额头就撞在了杭司的手背上。 她又唤了他两声,大泱始终没反应。就在杭司思量着要不要将大泱强行拉走时,不想他竟然停了下来。 站在那,木涨涨地瞅着前方。 冷不丁的眼睛里就有了焦距,猛地清醒了过来。他一脸茫然,看见杭司后也倍感诧异,再看看周围,大吃一惊。 “杭司,我怎么在这儿?” 杭司确定他不会再拿头撞墙,就放下手,拍了拍手心的浮灰。“我也挺想知道你怎么来这了,最后的记忆停哪了?” 大泱想了半天,“我记得我在家看书呢,看着看着……就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了。” “你去了客栈,还记得吗?” 大泱惊讶,摇头,“一点印象都没了。” 杭司狐疑地打量着他。 见状大泱发誓,“真的,我没说半点假话,我真的不记得去过客栈。” “看书之前或者看书的时候吃什么了?”杭司问。 大泱摇头,什么都没吃。 “觉得有什么异样?” 大泱眉头皱得紧,头更是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切都挺正常的,今天他休息在家,也没出去玩,先是玩了会游戏觉得没劲,就随便扯了本书看看。“我记得我是看到了第六页。” 刚看没多久就发生异常了。 就他自己在家,也没谁能知道他当时具体的情况。 杭司想了想问他,“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在失去意识之前你觉得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或者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大泱刚想说没有,突然想到了一点,“我觉得耳朵疼了一下,就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似的。” 耳朵疼了一下…… 杭司一怔。 - 十分钟后杭司回了房间。 陆南深靠坐在床头,在来回来把玩着歃血哨。那哨子已经完全制作完毕,但最后的刷油工作都结束了。 见状,杭司心中狐疑得到了印证。 “头不晕吗?”杭司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陆南深放下歃血哨,轻轻浅浅地笑,“今天还好,不过下床多站会还是会头晕。” “你下床干什么?”杭司问。 陆南深执起歃血哨朝她示意一下,“拿这个,试试。” 杭司不紧不慢继续问,“试的结果呢?” 陆南深眼里始终含笑,看着杭司,“一举三得。” “怎么讲?” 杭司虽然这么问,但瞧着陆南深这般神情也清楚他没打算瞒她。 果不其然,陆南深告知她,“我用歃血哨控制了大泱,证明了歃血哨管用的同时也小小惩罚了大泱,你又因为大泱的事来找我,这不就是一举三得?” 鉴于大泱没受到什么伤害,杭司倒也不是来兴师问罪。而陆南深就这么坦坦荡荡地承认,杭司反倒是被他逗笑了。 但忍住笑了,清清嗓子问他,“为什么要整大泱?因为医院的事啊?” 陆南深嗯了一声,倒是丝毫没含糊。 杭司见他眼光澄明的,又见他承认得这么痛快,一时间真是几番绷不住想笑。 “是他自己撞过来,我也没想整他。”陆南深主动跟她解释,“歃血哨正缺实验对象,他正好就来客栈了,我跟他新仇旧恨,当是一并算了。” “旧恨我能理解,新仇何来啊陆少爷?”杭司突然间有点同情大泱。 怎么这笔帐就翻不过去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陆南深把玩着歃血哨说,“他在医院里丢了脸,今天来客栈势必要来找伱争回点面子,又或者要在你面前博同情。” 说到这里他补上句,“招惹你,这就是新仇。” 他一脸的认真,竟让杭司觉得这并非是句玩笑话。 “同在一个屋檐下,你想找我喊一嗓子就行。” 陆南深看着她,眼神就转得无辜,“你不理我。” 杭司一时间有点嗓子干,主要是又想起昨晚的画面。“也……没有不理你。” 陆南深看着她不说话。 “今早上太忙了,呵呵,太忙了。”杭司跟他解释。 实际上今早她是在床上醒来的,陆南深睡了沙发,但她昨晚回屋后是睡了沙发的。一早上起来气氛很诡异,她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陆南深就早早洗漱下了楼。不料年柏宵也是奇怪,下楼吃了早饭,却不大想给陆南深端早饭上去。 以往这活他可喜欢做了。 甚至年柏宵还问了她一句,“杭司啊,你觉得陆南深那個人怎么样?” 此话一问,杭司这心里头跟装了只兔子似的,昨晚的情况……被他看见了? 总之一早上大家都奇奇怪怪。 杭司决定不提这个话题了,又说回了大泱。“你的意思是大泱来了客栈之后你才拿他做的实验?” 这跟大泱之前的说法有很大出入。 陆南深说,“在他迈进客栈院门前的一分钟吧,我用歃血哨控制了他。” 他观察力强,又很敏感,见杭司这么问便询问她怎么了。杭司没瞒他,将大泱的说辞复述了一番。 陆南深轻笑,“一派胡言,他进门前的脚步清醒着呢,再说了,他听力哪有那么好?在家就能听见歃血哨的声音?” 杭司不明白大泱为什么撒谎。 “很好理解。”陆南深轻语,“换做是我兴致勃勃来客栈找你讨面子,结果面子没博回来还出了丑,我也不想承认自己到客栈来是主动意识。” 杭司想想也对,叹气摇头。见陆南深偏头瞅着她笑,她由衷地说,“你们男人要面子起来没原则的。” “分事,分人。”陆南深说得清楚,“我有时候可以不要面子。” 杭司抿抿嘴,想笑,忍住了。 “你是怎么吓唬大泱的?”陆南深问她。 “你不是能听到?”杭司乐。 陆南深轻声回答,“距离还是有点远,而且就算我听清楚了也想听你再说一遍。” 杭司哑然失笑,这什么嗜好呢? 不过不管是陆南深听到的还是他想到的,她的确是吓唬了大泱。大泱恢复了神智之后挺紧张,又听杭司好一番描述他如何像个僵尸似的走到后巷后更是毛骨悚然。 杭司神叨叨道,“我跟你讲啊,你是中邪了。” 吓得大泱都快跪地上了。 她跟大泱交了“实底”—— “我会点旁门左道你是知道的哈,其实那个陆南深跟我是同门,他会的比我还邪乎呢。” 大泱不愧是个聪明的好孩子,一点拨就顿悟了,差点鼻涕一把泪一把了,一个劲问杭司自己是不是被他下蛊了?该怎么办呢? 杭司是山人自有妙计。“下蛊倒不至于,从今以后见着他绕道走就行。” “我这是有效切断你俩的个人恩怨。”杭司最后替自己总结了一句,“省得此恨绵绵无绝期。” 陆南深不恼反笑,“这么做很好。” 提到歃血哨杭司可来了兴致,尤其是确定了陆南深就是用这玩意来控制人的时候。 “一比一复刻了吗?” 陆南深凝视歃血哨,眼里却没太多兴奋,相反刚刚的轻松已然不见了。他微微点头,一比一复刻完成了。 076 跟这样的人相处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杭司将歃血哨托在手心里,小小的一枚头骨做成了哨子。 暂且不说这哨子能不能杀人,单凭这工艺就相当……值钱。孔洞十分精巧不说,仔细看孔洞周围的骨壁都几乎是透明的,迎着阳光去看的话竟能如透玉般漂亮。 “陆南深,你果然是个手艺人。”她由衷赞叹,“做出来的东西够上申遗标准了吧。” 陆南深没说话,只是轻轻浅浅地笑。 “我不明白,如果大泱是听见了歃血哨的声音被控制的,那其他人呢?大泱不可能有旁人没有的耳力吧?” 陆南深轻声说,“还记得歃血哨名字的由来吧,这就是它的特殊之处,一段曲子吹出来或许所有人都能听见,可受控的偏偏就可以是吹哨人想要控制的那位。” 杭司诧异,“这什么原理呢?” - “对啊,什么原理啊?”田队一脸的质疑,“声音还能挑人呢?” 在田队得知陆南深这边有了新进展后马不停蹄就赶到了客栈。 也是着急,开着警车就过来了,还停在了客栈门口。下车就是一身警服的,蹭蹭蹭直奔二楼陆南深所在的房间。 也不愧是干刑侦出身,进门第一句话就是,“你小子怎么住人女孩子房里了?” 观察力相当了得。 屁股还没坐稳呢老板娘就敲门进来了,竟是直奔着田队而来。叉着腰,“我说田队你咋个意思嘛?警车停我门口还让不让我做生意了?左邻右舍不知情的还以为我犯事了呢。” 田队一拍脑袋,哎呦了两声,跟老板娘解释,“我刚出任务回来,你看我警服都没来得及换。别急啊,我马上叫人把车开走。” 又跟老板娘说,“听邻居说你家又推新菜了?来来来,我打包五份带走,晚上值班,正好跟手底下小崽子们一起吃。”话毕掏出手机,让老板娘结算一下, 老板娘乐呵,就算了菜钱,米饭、打包费什么的都没收报了价钱,田队实在,哪会占这便宜?便转了个整数,老板娘说,“得,我送你点小咸菜,也好吃呢,新腌的,就当我推广了。” 田队在这片工作了三十年了,街里街外的都熟得很。打击罪犯的时候严肃得吓人,甚至还横得吓人,但跟街坊们相处就成了只绵羊,谁跟他开玩笑他也不生气,就是笑眯眯的,像是杭司有时候都会跟他拍桌子急,然后田队就会给她倒杯水说,“年轻人,稍安勿躁。” 拍桌子急是因为陆南深受伤的事。 迟迟找不到线索最后杭司跟田队发了脾气,纯粹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了,“那么破旧的巷子怎么就不安摄像头?伱到底是怎么保护一方平安的?” 田队就连连说,“是是是,我们的错,全都是我们考虑不周全。” 可实际上谁会没事在那条破旧的巷子里溜达? 很快田队的一個手下接到电话后急匆匆赶来了,取了车钥匙,刚钻进警车,客栈老板出了院门招呼小警官,“跟田队一样刚出完任务吧?” 小警官点头,擦了额头的汗。 老板将手里拎的水果茶递给他,“你们田队心疼你,怕你中暑了,特意让我们给你做的,赶紧喝了。” 小警官迟疑,“田队啥时候这么细心了?” “这话说的,再粗心的人也有细腻的时候。快点喝,杯子我还要收回去呢。”老板催促。 小警官也是渴得够呛,在外头溜溜跑了一天一口水没顾得上喝,喝完后连连感谢的,要给钱,老板没收,说田队都给过了。 “真给了吗?你可别诓我,回头田队好训我占你们的便宜了。” “真给了,快把警车开走吧,太碍事了。” 等车子离开,老板娘从里面出来,“这些孩子啊年纪轻轻的有前途是有前途,但天天也真是累得够呛,看给那孩子渴的。” 老板叹气,“但愿田队赶紧破案了,先是酒店死人的事,再是楼上小伙子挨刀子的事,真是让人不安啊。” 老板娘一拍他肩膀,“田队这不查着吗,他啥时候让咱们失望过?” “也对。” 二楼,杭司房间里,除了陆南深和田队外,年柏宵跟杭司也都在呢。 对于歃血哨真能控制人一说,田队是完全不信,杭司是好奇,年柏宵虽说也有好奇,但他对于陆南深真能做出歃血哨这件事抱有十分诡异的看法,他觉得真正的歃血哨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不真实。 然而一个只存在于传说里的东西就在他眼前呈现了,他几番都认为陆南深绝非凡人。 陆南深想了想,拿过手机调出音乐软件,在屏幕上随便点了几下,一小段音乐放出来了。 也就半分钟不到的曲子。 问田队,“你听刚刚的曲子有什么感觉?” 田队一愣,挺老实回答,“我光想着哨子控制人的事了,没仔细听曲子。要不然你重新放一遍?” 陆南深没重新放曲子,他又问年柏宵和和杭司有什么感觉。 年柏宵没感觉,他对力量和节奏感超强的曲子感兴趣。杭司跟他恰好的相反,她不但感兴趣,还能听出悲伤的情绪来。 陆南深微微点头,问他们明白了吗? 田队输就输在对音乐一窍不通上,所以……没明白。 年柏宵思量着,却被杭司提前想到了。 “每个人对声音的接受度不同,决定了受控制程度的不同。” 陆南深微微一笑,“对。” 年柏宵冲着杭司竖起大拇指,他也是想到了这点,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田队“啊”了一声,明白了。可随即反问,“那如果刚才我们三个在感觉上都一样呢?当初乐团的人可都是懂音乐的。” 他的疑问很合理,像是面对普通听众可能会形成声音接受度上的差别,但如果面对专业的人呢? 田队提出这个问题后突然觉得有点突兀,就跟陆南深解释了句,“案件联系需要,你也别多想。” 毕竟算是揭了他曾经的伤口。 陆南深摇头,说不会。这是他主动参与的,势必是要将伤口血淋淋地示人,因为一天不抓住凶手,他的伤口一天就不会痊愈。 他说,“感同身受只是对大概率的总结,但实际上每个人出身不同经历不同和对事物的理解能力不同,导致一段曲子或者一种声音被听到后情感处理的不同。换句话说就是,不同的人在面对同样一种声音时感受都会有差别,没有完全一致的反应,只有大致相同的情感反应。” “而面对专业乐团的人,这种差别性的反应会更明显。” 陆南深接着说,“专业音乐人在听到一段曲子后会本能地去做专业性的分析,反倒影响了情感上的共鸣。” 杭司完全能跟上陆南深的节奏,提出质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凶手怎么精准影响了两位首席?” 陆南深含笑看她,并没回答她的问题,反倒说,“你再反方向想想。” 杭司微微蹙眉,反方向想想? 可少许她就恍悟了,“哦”了一声,明白了。 年柏宵扭头诧异地看着杭司,是陆南深肚子里的弯曲虫吗?怎么了就明白了? 田队也是挺佩服杭司这小姑娘的,脑子灵得很。 杭司开口,“我不知道我理解得对不对啊,就是不同人对于相同的曲子或声音没有绝对一致的反应,反之,想要通过声音来影响一个人,就要找准最能触发这个人情感的曲子或声音。” 陆南深轻轻点头,“没错。”又毫不吝啬称赞,“杭司,你判断得很正确。” 杭司微微笑。 心里却是有清浅的异样感情在恣意流淌,其实能想到这么多不是她有多聪明,而是她觉得陆南深是个很温暖的人,就好像所有的怪想法和不可能说给他听时,他都会用语言或者行动告诉你,是啊,你的想法很好、没错,我觉得这么想很正确。 跟这样的人相处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很轻松很自在,被肯定受尊重。 她眼里的笑发自内心,眼睛就变得明亮。 年柏宵也争气地抢到了主动权,“所以,凶手是分别影响了两个首席,形成了时间差。” 陆南深“嗯”了声,“但两个人死亡时间接近,所以在法医鉴定上归为同一时间段死亡。” 田队一直在思考他们的对话,问,“很能轻易找准一个人的情绪点吗?” “不容易,这需要长时间的观察。”陆南深说,“这也是两年后凶手才有行动的原因,我想在这期间凶手是在反复测试猎豹的情绪点,只是他不知道而已。当然,间隔这么久或许还有其他原因,但我说的会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听着都后背发凉。 这么说凶手就有可能在周围转悠。 “不对啊。”年柏宵质疑,“那个揍你的小伙子怎么一下就被你控制了?” 田队职业敏感,“谁揍你了?你又控制谁了?” 年柏宵赶忙闭嘴,言多必失。 可是,这个关键的一环吧,他这么问也没什么不妥。 杭司在旁也选择了眼观鼻鼻观心。 陆南深大大方方承认,“我没挨揍,就是被大泱威胁了,用歃血哨试他算是报复一下。” “大泱啊……”田队恍悟,当场就做起了和事佬,“大泱不是个坏孩子,平时也挺本分的,你俩肯定有误会,回头我牵头你俩好好聊聊。” 杭司轻咳了一声,提醒,“田队,跑题了啊。” 077 陆南深,你能保证她靠谱吗? 田队这才意识到,哎呀了一声。 陆南深忍不住轻笑。没有讥讽的意思,他是觉得田队这个人挺有意思,明明是搞刑侦的,平时却比街道办的还操心。 “你继续,继续,别受我影响。”田队虽是这么说,可心里始终惦记着安定团结不是?又见缝插针补上句,“大泱的思想工作我来做,年轻人还是要和平相处。” 年柏宵不待见那个叫什么大泱的,对他来说欺负他的朋友那就是在连环踹他的脸,最好别让他再看见那伙人图谋不轨,否则他见他们一次揍一次。 他问陆南深,“你之前就认识他?” 陆南深摇头,“有些人心思简单,根本就不用花费太长时间去了解。”说到这儿他眼里沾笑的,“主要是,我有慧眼。” 年柏宵可不同意他后半句话,摇头,“你没慧眼,你眼睛都快瞎了。” 陆南深被怼得一愣。 以往都是年柏宵被怼,陆南深虽说友善无害,可也确实长了毒舌的,年柏宵又总是吃了中文不灵光的亏,每每都是哑巴吃黄莲。像是今天反攻了陆南深倒是罕见,并且他是发自内心的。 在旁的杭司实在忍不住笑,眉眼就弯似皎月,眼梢微微上扬时就有了少女的纯真气和恬淡。 田队也是今天来了客栈才知道陆南深近视,之前去医院的时候他是刚脱离危险期没戴眼镜。此时此刻的陆南深仍旧在床上卧靠,身着浅色宽松家居服,发黑似墨,戴着黑色有框眼镜,额前发垂落,就跟只白天鹅似的纯洁又可爱。 于是田队关切问他,“孩子,你近视得厉害啊?诶?” 他抬手在陆南深眼前晃了晃。 不是在测他的视力。 是陆南深在看杭司,有瞬间看呆了,就在她刚刚忍不住轻笑的时候。 但很快被田队拉回了意识,啊?了一声,然后又啊了一声。 田队啧啧两声,这么帅的小伙子眼睛近视得厉害真是白瞎了。 陆南深夺回了主动权,“大泱只是用来测试的对象,跟凶手杀人的目的不同,所以只要能证实歃血哨成功复制了就行。” 其实利用歃血哨来杀一个人不容易,确实要很了解被杀对方的情绪点才能一击即中,但优势就在于能杀人于无形。 田队思量了少许,问了個关键,“如果只要找准对方的情绪点就能埋下自杀指令的话,那为什么一定要是歃血哨?” 不应该可以是任何乐器吗?被杀者的情绪点才是关键不对吗? 杭司倒是能替陆南深解答这个问题,“因为只有特殊材质制作出来的歃血哨,才能吹出一种令对方听不到却能影响甚至操纵脑神经的声音。” 田队又想起留声机里的动静。 “有些声音你听不见,不代表它们不存在,它们能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伱。”陆南深说。“歃血哨有一孔是关键。” 他向田队展示了手里的哨子,指着最后一个极小的孔道。“这个孔道经过极轻的气流摩擦会产生一种独特的声音,这个声音与其他孔道所产生的声音形成曲调就能起到操纵的作用,其实每个人都能接收到这个声音,但只有引起情绪共鸣点才有机会能被这个声音影响。” “影响的程度呢?”田队逻辑谨慎。 “影响程度能被杀手控制,或者取决于凶手对被害者的了解程度。”陆南深说。 田队追问,“怎么判断影响程度?” “最受影响的是脑神经系统,但不会影响器质性变化所以很难查出来。”陆南深指了指耳朵,“耳膜会受到不同程度上的损伤和变化。只是短时间影响,被害人的耳朵只会轻微地感觉到疼,像是被扎了一下,但被操纵自杀的,耳膜就会有损伤了。” 杭司冷不丁想到大泱说的,看着看着书就觉得耳朵疼了一下。 其实她也是因为这点才想到始作俑者是陆南深。 田队则是想到了猎豹的尸检报告,最初没发现任何异常,后来陆北辰出具了全新的尸检报告,报告中除了跟之前法医所鉴定的伤势符合外还列明了一点:耳膜受损。 但关于这点其实田队始终在迟疑,在陆北辰之前法医并没发现死者耳膜受损,而在陆北辰做出报告之后,法医们进行联检,也没看出死者耳膜有受损的迹象。 田队知道陆北辰的权威,可面对的是条人命半点马虎不得,于是他就打电话问了陆北辰。陆北辰在手机里的声音淡淡的,也没意外,跟田队说,他们看不出来很正常,因为已经过了最佳排查期。 又跟田队说,我那位弟弟之所以让你第一时间找我,而且绝对不能耽误,就是因为他清楚尸体在最佳排查期的时候才能找到更多线索。 都说眼见为实,田队不就是没亲眼见着吗? 可今天听陆南深这么一说,才恍悟陆北辰的报告没错。 这俩兄弟可真是…… 许久,田队一脸郑重地跟陆南深说,“你方便拿我做个实验吗?” 年柏宵和杭司全都愕然地瞅着田队。 陆南深虽说没震惊,但也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略感意外。 田队深吸一口气,看着陆南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亲自试试这歃血哨。” 两人又齐刷刷地瞅着陆南深。 陆南深摇头,“不行。” “为什么?”田队不解。 陆南深连连摆手,“我拿你做实验就是袭警,你看你还穿着警服呢,绝对不行。” 田队二话没说起身就要脱警服,但一想不行啊,脱了不得体啊这大夏天的,屋子里还有姑娘家呢。又坐下来,粗声粗气的,“我不告你袭警,放心,我不追究谁还能追究你?” 陆南深还是不点头。 杭司这时开口,略带迟疑的,“陆南深,我能控制这个哨子吗?” 没等陆南深回答呢,年柏宵先发表了意见,“是不是只有能听见那个声音的人才能控制它?” 杭司刚刚迟疑也是因为这点。 陆南深看着杭司,嘴角微扬,“你可以试试看。” 受了鼓励,杭司心底疑虑倒是减轻了不少,伸手要来拿哨子,陆南深却微微一收拢手指。哨子就在他手里,他这么一握,顺带的也握住了杭司的手。 杭司觉得他的手很有力量。 也是邪门了。 就冷不丁又想到了他昨天支起的帐篷。 想抽手,却听陆南深问她,“你想用哨子控制谁?” 问话是问话了,却没松手。 杭司觉得耳根有点热,一清嗓子,“没想好就用不了哨子是吧?”趁机抽回了手。 她这么一个动作陆南深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不妥,一时间也有点无所适从,是不是被传染的不清楚,总之也是清清嗓子,不自然地说,“也不是用不了,但最好有目标,或者你试着操纵我。” 杭司轻轻啊了一声,抬眼看他。 他的目光澄明清澈,但仔细看他的耳根微红。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钻出来:原来他害羞了啊。 然后她想的是,如果能操纵他的话,要他做点什么呢? 田队绝对是个大直男,一双侦探眼绝对是只长罪犯身上了。 一拍板,“你是个伤员,折腾你干什么?而且是你做了哨子,一旦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仨都不知道怎么办。” 是将空气里一些个丝丝缕缕的暧昧打稀碎,但他说得也不无道理。 一个是伤员,一个是警察。 前者不能伤害,后者怕不尊老…… 杭司下意识看向年柏宵。 年柏宵其实进了屋嘴就没闲着,之前老板娘见陆南深总嚷着头晕,就跑了集市买了一大包核桃来给他补脑子。结果年柏宵闲来没事,就守在核桃旁边参合案情的同时就在那嗑核桃。 见杭司拿眼睛瞥他,手一抖,就听咔嚓一声差点把牙咬崩,核桃囫囵个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 陆南深很诧异,认真地问他,“年柏宵,你不知道核桃是用来砸的吗?你牙挺硬啊。” 年柏宵真是无语,他吃他的核桃,吃得无声无息的,怎么吃碍着他的事吗?再说了,核桃本来就砸开口子了啊。 都在瞅他,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吐核桃出来,一挥手,含含糊糊说,“行,拿我做实验。” 真是够义气。 杭司就觉得年柏宵豁达,年纪轻轻这个性格真是难得。她慈悲为怀,跟年柏宵说,“没事,你先嗑完嘴里的核桃,我先研究研究。” 年柏宵扯过纸巾,把核桃吐到纸上一并扔进了垃圾桶,总算能清楚说话了。 提出明确要求—— “不能出丑,不能干德行有亏的事。” 杭司愕然,好半天说,“你放心,我绝对遵守江湖道义。” 见双方都达成意愿,田队问陆南深,“会有危险吗?” 陆南深说,“不会。” “你最好能保证我的安全,不能让我磕到碰到。”年柏宵也不嗑核桃了,往陆南深身边一坐,笑得阴晴不定的,“我要是挂了,就没人保护你了。” 陆南深叹,“是,宵帅。” 歃血哨明面孔道有,暗里也有,陆南深手把手教了杭司,尤其是最后那个关键孔道用几分力来吹,给出的气流有多少等等。听得年柏宵都头大,实在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陆南深,你能保证她靠谱吗?” 078 我的宝贝 暂且先不说这话问的内容,就说年柏宵那如临大敌的样就让杭司忍不住想乐。让她联想到了逼着个恐高的人玩蹦极,都穿戴好只等临门一踹了,还没做好心理建设的恐高者声嘶力竭地喊: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不过杭司也着实好奇,问年柏宵,“是我要吹歃血哨,你要他保证什么?” 年柏宵紧紧抿着唇,下颌生生勒出性感优美的弧线,良久后说,“就像病人更愿意相信主治大夫一样,你就是实习生。” 杭司偏头看他,笑里几分戏谑,“别说,形容得还挺贴切。” 作为无辜实验者,年柏宵本就紧张,一见杭司这么没正形,心里更没底了。看向陆南深,“你不管管吗?” 陆南深笑看着他,一语中的,“比你赛车安全多了,放心。” 年柏宵心说,能一样吗?赛场上安不安全的他能控制,这玩意安不安全的是受他人控制。 但怎么说呢,谁叫相识一场呢? 来吧,豁出去了。 瞧他那一脸要就义的样,陆南深做了把善人,给他吃了一颗安心丸,“杭司现在又不会利用歃血哨埋杀人指令,所以你别紧张。” 年柏宵这么一听,嗯,放心了。但也不能让人瞧出来,就洒脱一挥手,“我知道,我是贪生怕死的人吗?可笑。” “是,宵帅你英明神武所向披靡。”陆南深微笑恭维。 年柏宵其实是个听不得好话的人,一听这话还不好意思了,笑着连连摆手,“我就是个普通人,不是神。” 杭司和陆南深相互看了一眼,忍笑。 歃血哨操作起来并不算容易。 一来哨身比她那枚的要小上不少,没那么好操控,二来气流的控制上也不是件简单的事。虽说她吹她那枚哨子毫无阻碍的,但眼下这枚哨子的孔道都太精细,气流稍微控制不好吹出来的声音就很难听,更别提成曲调了。 杭司试了数遍,吹出来的声音都难成调子,所以对于实验者来说没什么大用。虽说她还挺想再试试,可毕竟田队等着呢,就将哨子还给陆南深,“还是不耽误时间了吧。” 陆南深却没伸手来接,他看着她眼神柔和平静的,眸里丝毫不见急切和不耐。“没关系伱可以再试,因为即使是我,也要反复试上好多次才能成调,所以你没在耽误时间。” 田队也宽慰杭司,“对对对,你放松点,我们不催你。” 年柏宵刚开始是拎了椅子坐在床边的,杭司吹哨子的时候他正襟危坐,那脊梁骨挺得笔直,各种心理准备都做好了,结果几次之后他的紧张感全没了。 现在是屁股坐在椅子上,上身躺靠在床,手肘抵床撑脸百无聊赖的。 就差打個哈欠彻底躺下睡了。 陆南深的一番话打消了杭司的顾虑,于是便再试。这一次倒是吹出调子了,年柏宵一听比谁都高兴,“成调了、成调了!” 陆南深就看着杭司,眼里是轻轻浅笑。 杭司还挺紧张,陆南深又指导了她一些要领,尤其是针对最小孔道的气流控制。杭司冷静聪明,点点头,再吹出来的调子就变得悠扬。 真正歃血哨出来的声音果然不大,声音比她的那只还要空幽,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谁听了都不会觉得这声音是从哨子里发出来的。 在掌握技巧后,杭司就吹得愈发有模有样了。哨声悠悠,仿佛来自上古,来自天地。 三人反应不同。 田队闭着眼睛,像是在挺认真倾听,陆南深就是在看着杭司,他的神情平静而恬淡,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来。 年柏宵的心境复杂,由最初的紧张到后来的百无聊赖再到此时此刻心又提起来了,跟坐过山车似的,满脑子想的都是:我要被控制了,即将受控制了! 哨声停的时候,年柏宵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呢,然后就觉得房间里静悄悄的。 他眼皮一抬,见杭司在盯着他瞧呢,倍感困惑,“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是已经受控了还是已经结束了呢? 可他没觉得自己受控过啊,记忆都是连贯的。 不想杭司也是一脸不解,但她的目光是落在陆南深的脸上。 年柏宵不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陆南深相比刚刚坐得比较直,脑袋耷拉着一动不动的。 他愕然,“怎么了?!” 再看田队,坐在椅子上也是一动不动的,闭着眼。 杭司一个劲摇头,也是一头雾水状,“不知道啊,他们听着听着就这样了。” “不是要实验我吗?”年柏宵惊愕不已。 杭司点头,“是这样啊,但……”她看了看陆南深和田队他俩,“怎么他俩没反应了?不会受控了吧?” “受控会是这种状态吗?”年柏宵不理解。 杭司皱眉,“是不是每个人受控的反应都不同?” 年柏宵伸手朝着陆南深打响指,“嘿,陆南深,醒醒。” 他见过被催眠的人就是被这么叫醒的,绝对没问题,因为告诉他方法的人是他嫂子素叶。 素叶是绝对不会骗他的,只会骗他的钱。 陆南深没反应…… 年柏宵想去推推田队,被杭司给阻止了,“强行叫醒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年柏宵的手都碰到田队的肩膀了,闻言缩了回来。 “陆有没有备案?像是这种情况?”年柏宵问。 杭司摇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办年柏宵?万一他们一直就这样呢?” 年柏宵见她都慌了,心里其实是更没底的。因为在他认为一是杭司这个姑娘遇事相当冷静,在死亡谷里生死存亡的时候都不见她慌乱呢,这年头哪有几个小姑娘能有她这么情绪稳定? 二是杭司似乎跟陆南深很合拍,尤其在案件分析上,而且歃血哨她也参与了,一旦有什么问题应该有应对措施才是。 她都慌了,说明这件事挺严重的。 年柏宵稳住了,宽慰杭司,“你先别着急,咱们一起想办法。” 他沉默少许,“或许你再吹一段试试?” 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这俩人是因为歃血哨,那解决问题也还得是歃血哨。 杭司连连点头,执起哨子又吹了一段曲子。 这个过程里年柏宵就一直在盯着陆南深,盯着他是否有反应。他想的是只要陆南深醒了就不愁了,他肯定有办法能叫醒田队。 但陆南深始终没反应。 “陆南深?”年柏宵伸手来晃他。 不想陆南深身子一斜倒床上。 年柏宵一愕,“陆南深!” 这一叫却是猛地把自己叫醒了。 年柏宵猛地睁眼,呼吸阵阵急促的。 却发出自己不在屋子里。 这是在……车上。 年柏宵陡然坐直,盯着车窗外的黄沙漫天,车子在黄沙中艰难前行。 一时间懵了。 “你可真行,就这路况你都能睡着。” 身边的人讥讽笑道。 年柏宵一激灵,扭脸看身旁的人。竟是陆南深,手控着方向盘,脚下是盐碱地,他这车开得也是吃力,晃晃悠悠。 见年柏宵半天不说话,陆南深瞥了他一眼,“你是在想怎么报答我吗?以身相许就不必了。” 年柏宵可没笑。 好半天问了句,“我现在是处于幻觉吗?” 陆南深又瞅了他一眼,那神情有点一言难尽,然后看向前方,“如果不是我把你从死亡谷里拉出来,你现在可能就死于幻觉了。” 年柏宵哑口。 少许,“陆南深你别闹了,快让我清醒过来。” 陆南深稳稳操着方向盘,完美地避开了一处坑洼后,说,“黄沙吞了路,也顺便吞了你脑子是吗?没睡多一会儿啊,怎么开始胡说八道了?” 年柏宵闻言这话,心底滋生诡异。他暗自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 不是在幻觉? 不对啊,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客栈,在杭司的屋里,不是在试歃血哨吗? “到底怎么回事?”年柏宵呼吸转促,急声问。 陆南深倒是不疾不徐,“你硬闯死亡谷,结果车子陷进去出不来了,要不是我把你从车里拉出来,你早就挂了。” 年柏宵脑子嗡嗡的,死亡谷? “陆南深你逗我?咱们早就出死亡谷了,杭司呢?这一定是幻觉!” “谁?”陆南深没听清,但也没想问清楚,“我看你是吓糊涂了吧?你自己好好想想。” 年柏宵可不就在想吗? 但想着想着,脑子里的一些记忆就开始错乱了。有些明明记得很清楚的事竟开始变得模糊,他开始不确定在死亡谷里经历的一切到底是真还是幻觉。 还有杭司,那个带他俩出死亡谷又以礼相待的女孩,客栈老板老板娘,田队……这些人他开始记不清他们的脸了。 就听陆南深说,“都说死亡谷里有梦貘能惑人心智,但到底有没有梦貘不清楚,你陷入幻觉倒是真的,我觉得是死亡谷周围磁场异常的原因。” 没貘…… 年柏宵记忆里的貘也渐渐变模糊。 他开始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车子却在这时停了下来,年柏宵定睛一看,前方不远处停了辆赛车,瞧那样已经报废了。 “这车怎么这么眼熟?”陆南深说了句,熄了火。 可不眼熟吗! 就见年柏宵如临大敌似的,猛地推开车门朝着那辆车就扑过去…… 客栈,楼上的卧室里。 陆南深刚要放下歃血哨就被年柏宵猛地搂住了,见他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一口一个“我的宝贝……宝贝,怎么会这样!” 然后,紧紧箍住了陆南深的脸,一口亲了下来…… 079 压压惊 陆南深眼珠子抡圆,向来清风徐来的男子却在这一刻有了明显的情绪变化,显然是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在年柏宵的脸即将贴上来的前一秒他猛地闪身。 完美避开年柏宵。 却牵扯了伤口,陆南深皱眉“嘶”了一声,脱口,“靠!” 再看年柏宵已经抱着他枕头狂亲了,那眼泪和鼻涕流的啊,生生断了那枕头的职业生涯。就听他边狂亲边说,“幸亏你没事,我的宝贝……” 陆南深一脸骇然地盯着年柏宵,后背真是阵阵发凉,又心生后怕的。幸好他躲得及时,但凡反应迟钝个一两秒,他的脸就跟那枕头是一个下场。 下意识摸了一把脸,总觉得脸上也跟着湿漉漉的。 太要命了。 杭司也是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更让她惊讶的是,原来陆南深会骂人啊。 总觉得他乖乖的听话得很,粗话都不会说上一句半句的呢。 田队的反应比陆南深强不到哪去,干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指着还在狂亲枕头的年柏宵说,“受控了!受控了!” 这该是他职业生涯里看见的最诡异的事,就好比走夜路遇上鬼,生生能让他灭了马克思主义世界观。 事情拉回到年柏宵受控之前。 杭司吹着歃血哨,声音把控得是不错,但她敏感地发现了年柏宵的……敏感。 他显得很紧张,手都在下意识攥着裤子。 其实杭司在了解他俩资料的时候看过年柏宵的比赛录像,可以用“肆意洒脱、英勇无畏”八个字来形容,哪怕只是影像资料里杭司都能看见他眼里的光,熠熠生辉、意气风发。 再看他现在……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陆南深。 果然陆南深也发现年柏宵的问题了。 这就好比一個人知道要被催眠,心里不停地提醒自己,这样一来身体会自动形成警惕屏障,不给外界任何有可能伤害本体的机会。 年柏宵不放松下来,不卸掉警惕心,歃血哨对他来说就没用。 陆南深也抬眼看杭司。 四目相对的瞬间,彼此的心意就明白了。 接下来有了陆南深假装受控的场面。 果然年柏宵放下了警惕,心理防线松懈了,当杭司依照他给出的办法再吹响歃血哨时机会就来了。 年柏宵整个人是先僵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瞅着前方。见状杭司就知道自己成功了,可接下来该如何控制她不得而知,陆南深想让他进入更深一层的受控状态,于是接过杭司手中的歃血哨接着吹。 吹了也就两三分钟,年柏宵“兽性”大发。 其实年柏宵能受控到什么程度,或者说他受控于什么场景陆南深不得而知,因为最开始吹哨子的人是杭司。刚刚她吹的那一小截曲子完全是针对年柏宵的自我发挥,即使陆南深拿过哨子接着吹也只是在找准曲调的感觉后的进一步发挥。 不过陆南深多少猜出了杭司的想法。 在年柏宵受控后,杭司就叫醒了田队。 没错,是叫醒。 田队根本没受控,但也会受到影响,加上执勤累人,他是结结实实地睡着了。 床上的年柏宵已经不亲枕头了,但抱着枕头不放。常年赛车锻炼出来的胳膊筋脉结实有力的,陆南深眼瞧着他怀里被勒到变形的枕头,又开始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疼。 心理暗示果然影响生理啊。 杭司凑到年柏宵跟前,仔细打量着他喜极而泣的神情,倍感不解的,“这是跑赢了?” 看着又不像。 就这么一句话让陆南深证实了心里的想法,果然杭司很聪明,想要最短时间内操控年柏宵,那势必要切到年柏宵最引以为傲的赛车上,那调子一出,恰巧就能激发年柏宵对赛车的感情。 就像他操控大泱的道理一样,他并不了解大泱,却能察觉出此人非常好面子,那就从他的面子出发,从他最不想面对的耻辱开始。 大泱的耻辱发源地就是后巷。 抓住大泱最不想面对的耻辱感进行操纵,他回到了那个巷子,满足了陆南深的要求。 陆南深的要求就是,不想让大泱再来找杭司。 所以就算被杭司发现是他操纵了大泱也无所谓,当大泱清醒过来的那一刻会对发生过的事有印象,当着杭司的面出丑,以后就算求着他来找杭司他都没脸来了。 田队面对这一幕是叹为观止,可又觉得作为一名人民公仆不该有这种反应,问陆南深,“他不会一直这样吧?” 陆南深可能有心理阴影了,干脆小心翼翼地下床,绕到床的另一头,站在杭司身边。还不忘回复田队,“不会,我随时能叫醒他。” 杭司闻得到陆南深身上的消毒水味,裹着他本身就有的干净气息,一时间就心疼起他刚才的惊慌失措。 瞧把这弟弟吓的,怪她。 起身让出椅子要他坐,他却伸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起,轻声说,“我站会儿,压压惊。” 杭司叹气,造孽啊。 年柏宵十有八九是把他当成车了。 他的命根子就是赛车,为了赛车都能把自己卖了当保镖的主儿。 田队还是不放心呢,又问陆南深,“那个哨子能损伤他的脑神经吗?” “除非下了杀人指令。”陆南深回答。 “他现在——” “他现在很安全。”陆南深明白他的意思。 杭司的注意力却在陆南深的双手上。 他刚刚压她肩膀让她继续坐着后就没撒手,手始终搭在她的肩膀上。 能理解,他说的嘛,压压惊。 她贡献出双肩让他压惊也倒是件无所谓的事,但是……她只要微微一敛眸就能瞧见他的手。 他的手可真大,完全覆住了她的肩头。白皙修长的手指,却是指骨分明,手背上的青色血管隐隐能见,这样的手漂亮又有力。 但是这双手她见过,乔渊的。 不,他不是乔渊,绝对不是。他是陆南深,是音乐天才。 田队一心研究眼前发生的状况,叹道,“要是对他没影响,那就先不要叫醒他,让我多观察一会儿。” 就,不经意把心里话秃噜出来了。紧跟着反应过来,抬眼看陆南深和杭司,“那个,我没别的意思啊。” “理解。”陆南深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田队随意。” 就让年柏宵活在幻象里吧。 杭司眼瞧着他抬起的手又重新搭回她肩膀上,看来他是一时半会儿不想改姿势了。 年柏宵安静下来了,抱着枕头阖着眼,眼角挂着泪,嘴角却是沾笑的。杭司看了就心生感动的,轻声跟陆南深说,“你也理解他一下,我估计是第一次赢了比赛,所以太兴奋了。” 陆南深嗯了一声,低低嗓音落在她头顶上,“我没怪他。” 呵呵,恨不得弄死你年柏宵。 杭司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真是善解人意啊。 田队整个人蹲在床边,就一瞬不瞬地盯着年柏宵看。那执着劲和专注劲就跟盯着一罪犯似的,眼睛都冒着狼光。 半晌他开口,“陆南深,你能通过歃血哨下自杀指令吗?” 问这话的时候他转头看向陆南深。 目光里有异样。 陆南深迎上他的目光,清楚明白地告诉他,“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想要通过歃血哨来下杀人令需要很长时间的反复实验,我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时间。” 他语气十分郑重,仔细来听又透着几分涔凉。“歃血哨就是凶手用来杀人的工具,这是我能给到你的最明确证据。” 杭司从肩膀上的手微微用了力能判断出他生气了。也的确让人不悦,田队刚刚的眼神明显有质疑。 换成是她可能不会怼得这么温柔。 田队察觉出来了,笑了笑,“别怪我,我是音乐方面的外行,所以不懂只能问问你。” “没关系。”陆南深淡淡回应。 “这个哨子我能带走吗?”田队问。 陆南深回绝得干脆,“哨子难的,而且说到底它不是证物,所以很抱歉不能给伱。凶手迄今没落网,这个哨子对我来说用处还很大。” 田队也知道自己没权力要这哨子,是人家辛苦做的,的确不是证物。 “能随时配合我们吗?”他还是有点不死心。 这个请求对于陆南深来说能接受,点头。 田队这才放下心,起身,叉腰看着床上的年柏宵。“要不然叫醒他吧。” “不着急,他刚才的情绪太激动了,现在叫醒他不合适,让他的情绪稳定一下再说。” 杭司狐疑,需要吗? 当时大泱说醒就醒,感觉也没什么过渡。 这是……她眼睛一瞥,视线又落他手指上。嗯,存心故意的吗? 正想着就见床上的人有动静了。 年柏宵从床上爬起来了,松了怀里的枕头。 杭司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关注重点跑偏,视线落枕头上,果真是惨不忍睹啊。 田队如临大敌,低声问陆南深这是什么情况?陆南深摸不准,沉默未语。 年柏宵在三人的注视下缓缓下了床,一改刚刚的大喜大悲,脸上的神情很木然,眼睛里没焦距,就跟被操纵的木偶似的。 他下了床却没乱走,就很缓慢地靠着床边坐在地板上,耷拉着脑袋,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好半天,杭司小心翼翼凑上前,睡着了? 下一秒却见年柏宵抬了头,紧跟着她的手腕就被陆南深扣住,往后轻轻一带,她就被陆南深扯到了身边。 情况发生的意外。 没等杭司反应过来,就听年柏宵喃喃开口,“哥,对不起……” 080 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年柏宵的这一声对不起说得很低很沉,又是明显的悲哀。 杭司下意识看了陆南深一眼,却没想陆南深也微蹙眉头,显然年柏宵的状况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见没什么危险,她再次靠近他,还怕惊着他,于是就着蹲身的姿态往前移步,跟只企鹅似的。年柏宵还耷拉着脑袋,嘴里喃喃,仔细去听还是反复在说对不起的话。 少许就听他又低声说了句,“哥,你见见我吧,我想你了。” 这一刻哪怕年柏宵是受控的,他的样子都像极了个被抛弃的孩子,伤心又惊恐。杭司就忍不住心疼了一下,轻轻一叹气。 虽说她不清楚他跟他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瞧着年柏宵表现出来的样子,这该是一直藏在他心里的结吧。 真是没想到平时洒脱肆意的大男孩,内心深处还藏了一处摸不得的楚痛。 田队从陆南深和杭司的反应里看出了问题,着急归着急,也不敢大声语怕惊扰了年柏宵,这玩意儿会不会像是梦游的人不能轻易叫醒啊。 他指了指年柏宵,明显质疑。 陆南深没解释什么,摸过歃血哨抵唇,轻轻吹了一声。 就是瞬间滑过耳的那么一声,迅速消失在耳朵里。 就见年柏宵一下就停了喃喃自语,整个人是怔住了的状态。杭司还想着等年柏宵有了意识之后怎么跟他解释呢,不想他整个人就栽倒了。 “哎……”杭司离他最近,下意识伸手接住了他。 年柏宵毫无知觉地靠在杭司的怀怀里。 田队一脸担忧,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不是说马上就能醒吗? 陆南深隐隐皱了眉头,但也很快松开了。跟田队说,“他需要休息一会儿才能彻底全醒,田队,方便搭把手吗?” 搭把手,把年柏宵从杭司怀里架走,回他自己那屋好好休息去。 - 余晖落瓦时分,客栈又炊烟缭绕了。这家老板是懂美食的,城市里少烟火气,所谓烟火最根本的当属柴火,两口子在厨房支了口锅,下面架上干柴,这样做出来的饭菜好吃得紧。 客栈有個挺小的屋顶阳台,平时够个三四个朋友在上面喝酒侃大山畅谈人生理想的,被老板娘拾掇得干净,又种满了花藤,盛夏之夜晚风习习过最是花香怡人。 但杭司偏偏就不喜欢花藤阳台,她更愿意坐在阳台旁边的屋顶上,或者干脆躺下来,十指交叉垫在脑后,透过头顶宽阔伞状的树冠枝桠静静欣赏被分割多块的天空。 她这喜好带偏了陆南深和年柏宵,于是在红霞泼了满天的此时此刻,这俩人就爬上了屋顶,头顶老树落下的斑驳尽数落在两人身上。 “我哥进去的第一年,每次到了探监时间我都去,但每次都见不着他。” 年柏宵这一觉竟是睡得格外沉,并不像陆南深之前判断的那样很快醒来。 这期间陆南深始终在关注他的情况,听见他醒了就过来查看了他的情况。 年柏宵刚醒的时候显得有点呆,坐在床上,眼里先是没什么焦距,然后就有了疑惑。 081 是什么朋友? 年柏宵扭头看他。 金色余晖被头顶的枝桠过滤成了万亩星光,有些跃进了陆南深的眼眸深处,粼粼似波,漂亮如晶,可隐隐光亮之下有隐忍克制的情绪。 这一刻年柏宵也不知怎了,陆南深那些个逐字逐句都往他心里走的同时他能嗅得到血腥味,之所以成为了岁月静好,实则都是曾经他的家人们用血脚印换来的吧。 他一度羡慕过陆南深。 暂且不说他的音乐天赋,就只说他能在纷争的陆门争斗中独善其身就令人佩服。整个陆门最受宠的孩子,也是双手不曾沾染尘埃的小公子,集千万宠爱于一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么多人的疼爱,那么多人的纵容,可他身上丝毫没骄横之气,相反克己复礼,从善如流。都说名门三代出贵族,陆南深身上就有强而显耀的华贵之气,哪怕他身处尘世,哪怕他融于世俗,哪怕他立于人群,他都是显眼可见。 虽然年柏宵觉得他平时挺茶的,还喜欢装可怜,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就是昆山雪玉,风姿清逸,气质清绝。 可越了解他,年柏宵心里就越是生了怜惜。 陆南深并没表面上看得那么轻松,身在陆门,哪怕再置身事外身上都流着相同的血脉,家族就是宿命,想甩也甩不掉。 “所以,你成为过软肋对吧?”年柏宵轻声问。 关于陆门小公子的事外界知道的少,但作为同样身处商圈的年家,又曾跟陆家有过生意上的往来,所以年柏宵有心打听还是多少能打听出一些外界不知的消息来。 陆南深沉默,余晖于他看似平静的面容上游走,他眼里却再也钻不进半点光。 这算是私隐了,甚至极有可能还牵扯了陆门的秘密,一时间年柏宵就觉得自己唐突,清清嗓子道,“我就是随口问问,你不想说就不说。” “跟你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你这个人语言表达能力差,就算让你讲八卦你也讲不明白。”陆南深微笑。 年柏宵皱眉,会不会说话? “是我不知道怎么说。”陆南深没有继续跟他开玩笑,“虽然是年少时候的事了,可直到现在我也没办法从容面对。” 年柏宵一怔。 “当时我成了用来威胁陆门的筹码,几度生死里我见到了人能恶到没下限。身在陆门,我知道利益之下人性之恶,可我经历的是人间炼狱,那里的人不是人,是魔,从地狱闯出来在人间作恶。人命在他们眼里只是用来换钱的工具,有的人是活着被他们换钱,有的人是死着被他们换。有的是完整的,有的是零碎的。” 说到这儿陆南深扭头看年柏宵,唇角微微扬起,笑得轻淡,“年柏宵伱信吗,我现在看着你都能说出你身上每個器官的价钱,当年的价钱。” 年柏宵后背陡生凉意。 虽然陆南深没直接道明,但年柏宵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良久后年柏宵问,“对方拿你只是用来图财?” 他隐隐觉得没那么简单,陆门小公子身份摆在那,仅仅只是图财不大可能。 果然,陆南深淡淡浅笑,“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陆家从不担心对方图财。对方胃口大,利用我跟陆门谈条件,为此我父亲当年在陆门也被分了不少权。但对方得到他想要的却出尔反尔,转手将我推进了地狱。” 他将过往的经历轻描淡写,却听得年柏宵心惊胆战。 年柏宵盯着他的侧脸,经历过最黑暗的事,见识过最恶劣的人性的人,现如今坐在这里风轻云淡,实际上内心深处伤痕累累。 他不知道陆南深当时是具体怎样的一段经历,能让他情绪如此稳定的人至今都不想详谈的事,那一定是裹着血令人惊惧不已。 “你的眼睛,”年柏宵顿了顿,但还是问出口,“就是因为那次吧?” 不近视却看不清,又没器质性疾病,极大可能就是心理影响生理。 陆南深点头,“不能看,曾经有个朋友这么跟我说,于是我就反复告诉我自己想要活下来就不能看,藏在黑暗里什么都不用看。” 他语气淡淡,“渐渐的我就发现视力减退了,但是听力越来越敏锐。” 实际上这个过程并不漫长,就是在某一天他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就这样了。 闻言,年柏宵证实了推测。 不能看,这是陆南深大脑发出的强烈指令,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身的安危,身体有自我保护意识,在紧急情况下会自主启动保护机制,因此眼睛的功能消失。 但人体的功能需要平衡,眼睛失去了作用,耳朵就开始代偿性发挥功能,会变得十分敏感,来帮着身体进行判断,取代眼睛的功能。 这也是盲人的耳朵会比较灵敏的原因,只不过陆南深一定是在极端情况下眼睛和耳朵功能发生转变的,所以在功能体现上也会表现得十分极端。 视力极其差,耳力极其敏锐。 年柏宵真是要感谢素叶,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都知道这么多了,还能分析得这么有理有据。 “或许你的眼睛也不是无药可救。”年柏宵在想要不要请素叶帮忙。 陆南深却摇头,“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再一个,敏锐的耳力对我来说很重要。” 年柏宵明白他的担忧,视力一旦恢复,耳力就要减弱。 “为了案子?” 陆南深点头,很坚决地说,“为了案子,我一定要抓住他。” “凶手不但毁了我的乐团和乐手,还毁了魂颂,这不能被原谅。” 年柏宵隐隐有迟疑,如果死亡乐手都有被杀的理由,那陆南深是不是更在乎自己的作品被毁? 当年的魂颂案他后来也仔细了解过,的确正如路南深提到过得那样,魂颂之前的确被人在网上诋毁过,而且最后一场演奏之前也的确遭受过威胁。 陆南深很重视魂颂,是极其重视。 “魂颂对你来说意义重大?”年柏宵想到了关键,“跟……那件事有关?” “确切说,跟那位朋友有关。”陆南深语气很轻,轻得几乎叹声。 但年柏宵察觉出他在压抑一种情绪,之所以用那么轻的口吻说出来不过就是怕情绪失控。 “是什么朋友?” “跟我关在一起的。” 陆南深曲起一条腿,腿老长的人这种姿势坐就显得浑身上下只剩腿了。 他的手腕搭在膝盖上,腕骨弧度优美,手悬空,拇指和食指一下一下搓捻。他穿着青白色半袖t恤,露出的胳膊筋络分明,青色血管蜿蜒而下。 “如果没有他,我可能撑不到家人莱救我。” 陆南深眼里升腾寥寥黑雾,过往种种哪怕再提也会霾了情绪。 “你得救了,你朋友呢?” 这次陆南深沉默了,年柏宵见状心里没底了,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来。 良久后陆南深才开口,嗓音低低的,“死了。” 年柏宵虽说预料到了,但还是一激灵。 他没再继续问,好像这个问题就成了终止,朋友姓谁名谁?谁家的孩子?怎么死的?等等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已经死了人。 陆南深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就始终看着远方,目光幽远深长。 一时间沉默。 楼下小院里热热闹闹,杭司还在兢兢业业地晒着那些花,将残花的花瓣一一摘离,竹篾里的花经过一整天的阳光沐浴已经成了血色,能看出生命从生到灭的全过程。 小院的热闹衬得屋顶的安静。 杭司正忙着呢,就觉得有人在看着她。她转头抬眼看屋顶,就跟陆南深的目光撞在一起。 一个楼上楼下的距离,照理说不会看得很清楚,但杭司就觉莫名感觉出了陆南深的悲伤。 藏在平静眸色下的悲伤,强大又震撼。 杭司的心口被狠狠一撞。 老板娘从茶室里出来正巧看见屋顶那俩人,一脸担心的,“他身上还有伤呢,怎么还上屋顶了呢?不怕扯了伤口啊?快叫他下来吧。” 杭司轻声阻止了老板娘,“让他在上面待着吧,没事的。” 老板娘爱操心,虽说打消了叫陆南深下来的念头,但还是唠叨了两句,“你男朋友啊就跟个仙人似的,我真是怕他磕了碰了的。” 杭司哭笑不得,重申了一遍,“他真不是我男朋友。” 说完这话突然意识到陆南深能听见,条件反射地抬头看,他还在看着她,面色沉静。 老板娘笑呵呵的,“行行行,你说不是就不是,也不知道啥样的小伙子能入你眼啊。” 杭司瞥开视线,又忙活手上的活,但总觉得芒刺在背。 屋顶上,陆南深终究将目光移开,转头看向年柏宵,嘴角又有了笑意。“怎么样?听了我的事你会不会觉得自己没那么惨?” 年柏宵微微一怔,“我可没这么想。” 陆南深微微偏头,“科学证明,当你知道别人过得比你惨的时候,你的自我幸福感会提升。所谓幸福,全靠他人的不幸衬托。” 年柏宵摇头,“不是这样的。” 陆南深笑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我希望你幸福,你说这些东西事的时候我也会很伤心,并没觉得因为你的不幸我就觉得幸福了。”年柏宵一字一句咬得清晰。 082 我大哥五官健全 年柏宵说这番话的时候挺绕口,但意思很明白,陆南深也听明白了。 他看着年柏宵有些意外,的确是没料到年柏宵能说出这番话来,而且能看得出他发自内心,真情实意的想法,宣于口,毫不遮掩。 年柏宵见他这般神情,叹气,“我说的是真的。” 陆南深嗯了声,就没再多说什么。 心头泛起的是浅淡暖意。 这种暖意曾经来自父母,来自兄长,却不想有一天会在同龄大男孩身上也能汲取。他真正交好的朋友并不多,虽说圈子里不少人喜欢跟他往来,但也不过都是冲着陆家小公子的身份来。 如果没了陆家给予他的光环,没了陆家小公子的这层身份呢?他唯一的交心就是在年少,却随着那人的死去而关了心,渐渐的心周围凝结出了一层壳,虽不说冷硬吧,但不管人来人往都透不进阳光来。 年柏宵最初给他的印象并不好。 年家二少爷,据说跟他大哥的关系算不得太好。年家几番风雨也都是靠他大哥一力支撑,而他一心痴迷赛车不务正业。大哥疯狂积攒家底,小弟在疯狂烧钱败家底。 重要的是,此人性情张扬十分不友好,对于陆南深来说,他要是能跟这么一个闹腾的人成为朋友都算是奇迹。 但眼下,陆南深在想是不是奇迹发生了。 他并不排斥年柏宵的接近,就这么不知不觉间他觉得心里像是钻进了光,柔和又温暖。 许久,陆南深才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年柏宵跟鱼似的,一头雾水。 陆南深看着他,眼神探究,“我的事你伤心什么?” 众生大抵如此,自己哪怕再不幸,看到他人的更不幸就会从心底滋生出“原来我还算幸福”的念头来,都说人与人没必要相比较,但实际上人与人之间因比较而生存这是常态。 年柏宵挑眉瞪他,“废话,你是我哥儿们!你在那叽叽歪歪的,我还能看着你哈哈大笑?” 陆南深一怔。 哥儿们。 这个词从一个中文底子极差的人嘴里说出来,却是字字咬得精准自然。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好朋友,好哥儿们。” “好。” “你要坚持下去啊,相信我,你一定能出去啊。” “伱呢?你不想离开?” “我跟你不一样,你还有家人,他们肯定能找到你,我没有家人也没朋友,没人能记得我。” “谁说你没朋友?我就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放心,如果我能出去的话也一定救你出去。” “好。” …… 陆南深呼吸微促,曾经年少稚气的诺言最终还是随风而逝了。 年柏宵见他怔怔地盯着自己瞧,凑到他跟前,俩眼睛突然就变得晶晶亮了,“不明白叽叽歪歪是什么意思对吧?”他呵呵笑了两声,得意又诡异的。 妈呀,也有能让陆南深搞不懂的词了,他就说嘛,多学点地方方言没坏处的。 剑走偏锋,就这意思。 陆南深这小子中文好归好,但百分百学的都是普通话,那就是官方话吧?呵呵,他来点方言绝对能将陆南深原地斩杀。他可是個走南闯北的人。 陆南深见他这一脸幸灾乐祸的样,一时间就挺想笑的。想笑也就笑了,再一脚踹他身上,“你他妈才叽叽歪歪的。” 年柏宵没料到自己能挨踹,捂着胯骨揉,龇牙咧嘴的,“靠!陆南深你骂人!你他妈会骂人啊?” 平时挺能装的,果然够茶。 陆南深抿唇浅笑的。 年柏宵微微眯眼盯他,“你伤口是不是早好了?劲这么大?” 这一脚踹得他挺疼。 陆南深笑而不语。 “问你话呢,你就是装的吧?”年柏宵凑上前推了他一把。 陆南深没躲没避,就顺着他的手劲往旁边栽楞了一下,瓦片被压得哗啦一声响,他在心里默念:3、2、1…… “年柏宵,你使那么大劲推他干什么?他还没拆线呢。” 楼下小院里杭司听见了动静,抬眼正好瞧见陆南深在屋顶栽歪着身子。 年柏宵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陆南深,陆南深还保持栽楞着姿势,胳膊肘撑在屋顶瓦片上,与他对视时这小子眉眼间有明显笑意。 可真有你的陆南深。 年柏宵看向杭司,“我根本没用劲,士可杀不可辱。” 杭司无语,一翻白眼,“我辱你什么了?年柏宵你戏怎么这么多?我的意思是他现在伤口没全恢复,你别对他动手动脚的,你手劲多大啊,自己没觉出的劲对他来说就挺大的了。” 重要的是,这些天都是她在给陆南深换药啊,随着伤口好转,她换药的时候更是不自在。好不容易精心照顾的伤口,可别让年柏宵这小子毁于一旦了。 “你没看见他刚才踹我?”年柏宵冤得很。 杭司仰头,“他一个伤员,踹你能有多大劲?”话毕也懒得多跟他说,就去忙别的了。 年柏宵转头盯着陆南深,见他笑得跟什么似的,恨得牙根痒痒,“咱俩谁戏多?” 陆南深笑呵呵的,见杭司瞧不见这边了才慢条斯理地坐起来,胳膊一伸搭他肩膀上,“哥儿们一场,谁戏多戏少的有什么关系?” 年柏宵嗤笑一声。 小小的打闹一番,气氛就静谧下来了。蝉鸣偶尔响起,在郁郁葱葱的绿荫里,老板娘在楼下厨房跟老板说,天热了你多切点西瓜……对,拿冷水里冰好的,那帮孩子啊都怕热。 陆南深听着这些家常,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良久后年柏宵才开口,“我明白你的用心,放心,我想得明白。” 陆南深干脆在屋顶上躺了下来,双臂交叉枕在脑后,一条大长腿曲起踩着瓦片,另一条腿舒适伸展,从年柏宵的角度看过去,就显得他浑身上下只有腿。 “想明白就好,你自己活好了最重要,我想这也是你大哥的想法。” 年柏宵敛眸,苦笑,“我不知道他什么想法。” “问。” “嗯?”年柏宵扭头看他。 一片树叶从上空悠悠然而落,陆南深伸手接住了那片叶子,慢条斯理地说,“兄弟俩有什么不能问不能说的?不管你是质疑还是担忧,直接问你大哥。” 年柏宵怔了少许,“我大哥那个人……就算问了也未必说。” “你跟他聊过?” 年柏宵摇头,之前总是两地隔着,大哥回国,他在国外上学,之后大哥就总是很忙,他想见一面也是难,现在呢?想见他,他却避而不见。 “既然都没聊过,你怎么断定他不能说?”陆南深摆弄着手里的树叶,“你大哥跟我大哥情况不同,所以必要的时候你要主动。” “你大哥……跟我大哥有什么不同?”年柏宵觉得陆东深那个人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兮兮的。 陆南深偏头看他,“你大哥没长嘴。” 年柏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愣了好半天,然后眉心一皱,“你大哥才没长嘴!我大哥五官健全!” 倒是把陆南深给说愣了,紧跟着反应过来直乐。 这哥儿们真是,要习惯他这理解能力啊。 “笑什么?”年柏宵隐隐觉得自己是理解错了,但还是一副傲骨状。 陆南深做了停战的手势,忍笑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大哥那个人有什么话不往外说,都自己憋着闷着,尤其是面对亲情的时候。” 年柏宵这才明白“没长嘴”的意思。 想了想也对,他大哥那个人不是个爱解释的。 “你呢,是被你大哥一手照顾大的,所以他把自己当成了爹,凡事亲力亲为,这种人势必严苛强势,不容你行差踏错,从心理层面来说他也没觉得你长大了,始终是个孩子,所以他对你做得多说得少,一句话总结就是,沟通太少。” 陆南深字字珠玑的。 年柏宵都快给他鼓掌了,啧啧称奇,全都说中了。赶紧往他身边坐了坐,掏出手机,“哎,你再说一遍。” “干什么?”陆南深一脸警觉的。 年柏宵凑近他,“你再说一遍我录下来,然后让纪东岩拿给我大哥听。” 陆南深闻言连连摆手,“别害我,我可不敢。” “你说的是实话,而且说出了问题的关键,我需要让我大哥知道。”年柏宵一脸认真,“还有你害怕什么?” “怕你大哥打击报复。” “他已经在里面关着呢。” “人在里面关着,外面肯定也有他的势力。”陆南深才不上当受骗。 年柏宵挑眉,说得好像你大哥就没势力似的。 怏怏把手机给收好,“那个,你接着说。” 大不了他就用记的,等年柏彦从里面出来了,他的大道理可就一套一套的,想想就激动啊。 在确定年柏宵没背后录音后陆南深就接着给他摆道理了,要他等有机会的时候好好跟年柏彦好好聊一聊,开诚布公地聊,千万别上来脾气就争执。 “重要的是,你得要你大哥清晰认识到你不再是孩子了,你现在完全有能力顾好自己又能照顾他人了。” 年柏宵听了这番话想了许久,想到之前他跟年柏彦的相处模式真就是这样,每每见面说不上两句好话就是针尖对麦芒,大哥越是严苛,他就越是叛逆,有时候那股子劲上来他自己都无法控制。 好在后来有了素叶,他跟大哥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并且年柏彦也尊重了他的职业选择。 “那你大哥……”年柏宵问陆南深,“长嘴了吗?” 083 可能会继续杀人 果然会学以致用。 其实对于像是年柏宵这种中文半吊子的人来说,长大成人回国还能把中文说到这个程度的也算是挺不容易的了。 陆南深给他总结的就是:主打一个脸皮厚,还敢说。 像是长嘴的深层含义,眼下年柏宵可不就运用的炉火纯青了? “我大哥呢,分什么事了,像是他自己的事他就不是很喜欢说,但是对我的话,他的嘴就长得很好。” 陆南深将手里的叶子微微举起,冲着阳光的方向,看着叶脉的走向。“你大哥属于全爹系,我大哥属于半爹系。” 这词儿。 见年柏宵没理解,他解释,“全爹系,类似你大哥这种的,凡事亲力亲为,对于他关心的人恨不得步步都给铺好路,也不仅仅对你,对他自己、对别人也是要求特别严格,说一不二,有绝对的掌控欲,凡事规定好的事不容有半点差池。” 年柏宵的头点得都快掉了。 就是这样,事事控制,关于这点就连素叶也深有体会,那时候他俩还没结婚,素叶跟他叹气说,我找你大哥这样的,有时候总觉得像是给自己找了个爹。 “我大哥呢,他是对自己严,但其实也不是严吧,只不过他不仅仅是陆家的,还是整個陆门的长子长孙,所以是外界环境要求他必须得克己复礼,做事不能跳脱。”陆南深轻叹,“但他挺尊重我的意愿,也不太会干预我的决定,有什么事我们也都会商量。” 年柏宵一脸的羡慕。 末了问了句,“那你大哥如果进去的话,你觉得他能见伱吗?” 说完这句话又觉得不大妥,问,“我这么说是不是寓意不大好?” 陆南深真的会谢他。 “我大哥权力交椅还没坐热呢。”陆南深叹息,就不能盼着他点好? “我觉得如果我大哥进去的话……” 他还真在想这个问题,思量半晌,“估计以我大哥那个性格他倒是谁都能见。” 年柏宵叹气,同样是大哥,怎么差别那么大呢。 “人和人成长环境和遭遇不同,所做的选择也不同。”陆南深宽慰他,“不过,” 他话锋一转,扭头看他,“你大哥应该不会放弃吧?” 年柏宵抿唇,良久后说,“他不会。” 陆南深微微一笑,“这也是他谨慎跟外界会面的原因之一吧,年氏真要东山再起,那有些事就要考虑周全。我想,你不会想不到。” 年柏宵能想到,不但想的到,他还将一些细枝末节变化的情况看在眼里。之前他不理解年柏彦,他为精石费心费力干什么,后来他隐隐察觉出了年柏彦的野心,跟重组年氏有关。 他扭头看向陆南深,“有一点我不同意。” “嗯?” “你说你大哥跟我大哥不一样,我觉得他俩有很多相同的地方。”年柏宵逐字逐句说,“你大哥权力交椅没坐稳如果就进去的话,他也会跟我大哥一样,不见你们任何人。” 他语述得不大清晰,但意思是明白的。 或许真就是出于对陆南深的信任,所以年柏宵在他面前并没否认自己迟疑年柏彦在暗自重组年氏的野心,同样的他也很清楚陆南深在说这件事时很隐晦,轻描淡写甚至是一句话带过,这足以看出同样身在陆门的他有着一定的商业敏感性,但看破不说破。 所以年柏宵的意思就是,如果年柏彦是为了重组年氏而蛰伏,那同样的陆东深也会为了稳固权势而忍气吞声,毕竟就像陆南深说的似的,还没坐稳权力交椅不是?那一旦进去了,曾经被他抽离和打压的势力势必会卷入重来。 陆南深思量了半晌,嗯了一声,还真有可能这样。 虽说他们这两位大哥性格不同,可在商场上的谋划和对成功的渴望都是一致的。 “或者……”陆南深挑眉,“咱们就别纠结我大哥进不进去的问题吧。” 年柏宵一想也是,忍不住笑了。 他一笑眉眼松朗,明媚如光,陆南深瞧见,笑问,“现在心情怎么样?” 心情,嗯,还不错。 “一切重在沟通,在你还想在乎的时候,别委屈了自己错判了他人。”陆南深云淡风轻地说。 就这么一句话,年柏宵心里的阴霾这么就散了。或者说,是一直藏在他心里的结,始终被他较着劲无法打开,却是被陆南深轻描淡写地给解开了。 他长长一舒气,天气不错啊。 一侧的陆南深也没再说什么,将刚刚拿在手里玩弄的树叶抵在唇边吹了起来。 真是什么东西到他手里都能弄出动静来。 叶子倒是也能吹响,年柏宵没事的时候也吹过叶子。但能把叶子的声音都吹出悠扬曲调来的人,年柏宵还真是头一回见。 曲调悠悠,从屋顶而落,随风越过小院,穿过茵茵绿叶,一并都听进人心里去了。 年柏宵瞅着陆南深,他吹曲子的时候目光看得很远很远,头一回会让年柏宵觉得陆南深很独。 就是很独。 他能确定是这个字,而不是毒辣。 陆南深这个人身上没有其他公子哥的那些个臭毛病,虽说有时候会说话怼他,但他对待外界很温暖也很真诚,在对待自己的事情上也很有原则。 但他就是他,他有很强的精神世界。 他可以在他强大的精神世界里独自耀眼。 这种感觉年柏宵很少能在其他人身上看到。 就好像陆南深是个解忧小动物,他可以为别人解忧,别人却无法为他做什么。 一定要治好他的眼睛。 年柏宵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 年柏宵的被控经历证实了歃血哨的功能,在之后处于严谨,年柏宵又自我牺牲了三次,其中有两次成功,一次失败是因为年柏宵有心理准备。 凶手作案工具能确定下来了,但在目标锁定上仍有困难。 陆南深能给出凶手的一个精准特征就是,对方的耳力也是了得。 田队认为这类人所占人数少之又少,但从大人口基数来排查的话也是挺难的一件事。 便问陆南深,“如果凶手就是冲你来的,那你有怀疑的对象吗?总是有因缘的吧?” 意思说得明白,如果无冤无仇怎么能招引来凶手? 陆南深说得明白,没有仇家,也没得罪过谁。 案情陷入混沌,哪怕是明确了作案工具,可背后的人藏得太深了。 现在重要的是,他们需要知道凶手下一步想怎样。 陆南深思量少许,说,“可能会继续杀人。” 084 四舍五入你也不卑鄙了 凶手绝对不会罢手。 如果没有两年后的猎豹被害事件,那两年前两位演奏手被杀也顶多算是个案。 凶手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不清楚,但能肯定一点,他不想杀陆南深。确切来说至少目前凶手还不想杀陆南深。 如果真要描述一种方式的话,凶手更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来折磨陆南深。 这一晚陆南深跟杭司说,“其实我挺自私,如果凶手的最终目的就是想折磨我至死,那我反倒是……” 他说这句话时有迟疑,敛眸看着手里的歃血哨,像是打量又像是思量。 今晚不用上药。 但杭司还是例行查看了一下陆南深的伤口情况。 伤口愈合的情况还不错,然而陆南深的脸色看着还是挺苍白,薄唇也没什么血色。杭司觉得他是因为没休息好的缘故,而且他之前一直在做歃血哨,很消耗精力。 杭司之所以认为陆南深没休息好,是因为但从他睡这个屋之后,白天是占了她的床不假,可每每早上杭司都是在床上醒过来的。 不管她说过多少次,陆南深就只是微笑着答应,可次日她还是在床上睁眼。 沙发床再舒服也是因为室内面积有限而大小有限,杭司瘦小,躺在上面尚且有点紧巴,更别提陆南深长腿长脚的了。 陆南深在说这番话时前后没有过渡,是在田队离开了客栈后,他沉默了能有个十来分钟才开口的。 这期间就任由杭司帮他查看了伤口。 杭司拉下陆南深的衣摆时心里在想,总算是又熬过了一天。 给個正值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处理伤口挺折磨人的,如果陆南深没长那么好的身材,骨骼没那么健壮,身体肌理沟壑没那么流畅,如果他没有性感的人鱼线,如果他没长一张很帅的脸……杭司觉得或许这样的话给他上药都没那么费劲。 主要是她眼睛没地方瞅。 只盯着伤口吧,盯着盯着就总会被他的人鱼线吸引。 视线一落人鱼线上,就总能看见些旁的轮廓。 在人鱼线的交汇处,哪怕只是寻常时候都挺显眼。 只能说,他被喂养得太好,所以长得也太好。 总之也不知道是她太敏感还是他太敏感,这几次只要是给他上药或者检查纱布情况,眼角总能瞥到很是壮硕的轮廓。 真不怪她,她也不想乱窥,可就那么明显她避无可避啊。 终于杭司决定开诚布公了。 她清清嗓子,对陆南深说,“那个,你就不能……控制点吗?” 之前这种情况的时候杭司不说,陆南深不提,成年人的尴尬也就在无声当中消之殆尽了。 可杭司这么一说,两人之间就漾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经过明挑,就显得欲盖弥彰。 于是杭司也感觉到了,说完这话后耳朵根就热了。然而陆南深也没好到哪去,非但耳朵根热了,连脸都红了。 但他竟还认真地解释了,语气不大自然的,“这种事真不是我能控制的。” 最后还弄得杭司更不自在了,心说自己可真是欠儿啊,没事说这种话干什么?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在撩人呢。 所以今天杭司在给他看伤口的时候,未免尴尬,陆南深给她说,“我还是想点案情的事吧,应该能转移些注意力。” 杭司没料到他能这么说,抬眼惊愕地瞅着他,这一瞅还又把他给瞅耳朵红了,真就是耳根子烫了一片。 原本是挺隐晦又暧昧的话题,被这么开诚布公式的一搅合反倒不觉得什么了,杭司忍不住笑,但眼睛忍不住瞥了一下,清嗓子说,“那你倒是想、倒是控制啊。” 陆南深见她没生气,一时间也放了心,可该要解释的情况他还是想解释一句的—— “我发誓,现在这个状态真就是我还没……那个的时候。” 杭司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还脱口问了句,“哪个?”可问完后就一下明白了,这下脸就更烫了。 见状陆南深懊恼,这种事真是越解释越变味,“杭司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口嗨揩你油的意思。” “我知道。”杭司又气又笑的,“你是不是傻?这种事有什么好解释的?” 总之这个话题不宜多聊,聊多了对于共处一室的男女来说就是很危险的信号。是陆南深主动将话题引到案情上,他其实没扯谎,刚刚他真的就在捋案情呢。 对于凶手的情况,更多的是一筹莫展,田队临走时决定还是要给陈叶洲碰头来一同商讨案情。 陆南深说了那番话,只是没说完。 杭司看着他,静候他的继续。 良久后陆南深才接着说,“那我反倒是希望凶手继续杀人。” 杭司闻言这话,只是微微敛眸想了想,脸上神情没很明显的变化。她轻轻一点头,“换成是我,我也有这种想法。” 陆南深没料到她会这么想,思量少许,“杭司,其实你不用宽慰我,觉得我这个想法很卑鄙明说没关系。” 杭司说话也是清朗,跟陆南深明明白白道,“我没在宽慰伱,我是真赞同你的想法。”见陆南深看着自己,她接着说,“凶手现在线索少得很,想要锁定凶手就需要凶手露出破绽。目前凶手跟你的维系就只有杀人,换句话说,我们只能从死亡案件里捡线索。” 陆南深看了她良久,“没错。” “所以啊,你有的想法我也有,这就不卑鄙。” “我什么不卑鄙?”陆南深没想明白她这句话里的逻辑。 杭司起身放药箱,眉眼染笑,“因为我从不觉得我卑鄙,四舍五入你也不卑鄙了。” 陆南深先是愕了下,然后忍不住笑了。 - 要不然说这长安城能有多大呢?再大的城一旦被打上了“缘分”二字,那兜兜转转的总会见面。 哪怕是很不想见面的人。 比方说,大泱和陆南深。 彼此都不待见的人,因为晒好的吸血花就又碰面了。 一大早杭司就忙活个不停,将精心晾晒成花干的吸血花收拢到一个布口袋里准备亲自送货。 陆南深今天也是难得想慢慢走溜达溜达,于是杭司拍脑袋决定:跟我送花去吧。 接收人,大泱。 085 只是路上的缘分 杭司是有意的。 大泱自打在后巷当着杭司的面“魔怔”了后,他就自觉将自己钉在了耻辱架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朋友叫他出去吃饭他都惶惶不安,一个劲嚷嚷着后巷里有鬼,鬼正在缠着他。 大泱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人,见大泱也不去医院瞧病一时间也是急火攻心就求助杭司,毕竟杭司名声在外。杭司宽慰了大泱妈,让她别着急上火,说大泱不是什么大问题,又承诺会帮忙。 于是借着送吸血花的功夫,顺带的来解决大泱的“心理”问题。 从客栈到大泱家虽说不算远吧,但也要穿过三条老街,考虑到陆南深的身体状况,杭司放弃了步量的打算,决定骑上老板的小摩托。穿街走巷的比开车方便,还能节省体力。 “主要是想让你体验一下长安的风土人情。”杭司说着,将老板娘戴的粉红色头盔扣陆南深的脑袋上了。 小摩托是真小,等陆南深跨上来时,那大长胳膊大长腿的简直无处安放,都省下摩托的支撑架了。 他盯着杭司的脑袋,“咱俩是不是应该换一下?” 杭司的是个蓝头盔。 杭司看着眼前的这只小可爱,几番想笑都忍住了,“老板娘对她这个头盔宝贝着呢,能给你戴说明很喜欢你,你不好让喜欢你的人失望吧?” 年柏宵在小院里喝着咖啡偷闲,大有一种笑看风云的惬意,一语中的,“粉色特别适合你现在赢弱不堪的形象。” 给他能的啊。 陆南深将头盔扣紧,甩了句,“那個词叫羸弱。” 年柏宵闻言,伸手在桌上划拉了好半天,是吗?那个字瞅着挺像赢的呢。 正当年柏宵在研究赢和羸的区别时,杭司也戴好了头盔,瞅着摩托车上的那一点空位……不载人不清楚这摩托车能小成这样啊。 几番想建议实在不行步行过去,再一看陆南深那张被粉色头盔衬托得更白皙的脸……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还是伤员呢。 陆南深已经尽量往后坐了,他低头看了看,抬眼温柔说,“要不然我来骑吧。” “不不不,没事没事,我来骑。”杭司哪能让个伤员骑啊。 老板从窗户那探出脑袋,笑说,“放心吧,别看我这摩托小,坐俩人绝对没问题,安全呢。” 这跟坐几个人没关系,跟坐在陆南深前面有关系。 年柏宵不再纠结“赢”和“羸”的区别了,反正一通神操作他也没弄明白。见状笑着对杭司说,“伱要不要放手让他试试?他或许没你想的那么赢……羸弱?” 陆南深不动声色瞥了年柏宵一眼,再抬眼看杭司时眼神柔和得很,“是,我伤好得都差不多了,还是我来骑吧。” 杭司一看他的目光,柔和温暖得就跟林间晨曦似的,就心软了。扭头看年柏宵,“你被人捅一刀试试?又不是擦伤。” 年柏宵闭嘴了。 杭司骑上摩托,微微侧脸叮嘱陆南深,“你抓紧我啊。” 陆南深嗯了一声,双臂一伸搂住了她的腰。 呃…… 位置有限,这么一搂两人就等同于贴在了一起,男人身上清淡的木质香和清冷的药水味裹着她。 年柏宵懒洋洋的,“陆公子你中文不好啊?抓紧和搂紧是两个概念。” 陆南深没搭理他,低头说,“介意吗?我怕行驶的过程中头晕。” 他坐在后面,比杭司高出挺多,杭司的脑袋就在他胸口。陆南深低头说话,虽说彼此戴着头盔呢,可这角度就是该死的暧昧。 杭司清清嗓子,“没事儿,搂吧,安全点。” 摩托车往小院外面骑的时候年柏宵又慵懒地来了句,“摩托车后面也有扶手啊。” 陆南深转头盯着他,用嘴型回了他一个字:滚。 没一会儿老板娘抱着一篓子菜从厨房出来了,抻头一瞧,“走了?” 年柏宵嗯了一声,起身帮忙接篓子,老板娘连连说不用的,但没拗过年柏宵。拎了椅子,他帮着老板娘择菜,老板娘问他怎么没跟着一起去? 他学着老板娘有模有样的择豆角,呵呵笑,“一辆摩托车坐不下三个人。” 老板娘刚开始听了这话没觉出什么来,就是嗯了一声说,是,那辆摩托车小。转念就觉得年柏宵这话里有话,抬眼一看他,他也在笑呢。 就停了手里的活,好奇问年柏宵,“他俩真好上了?” 年柏宵把一根豆角择得水光溜滑,半点小毛茬都不带有的。他说,“我不知道。” “人生相逢是缘分啊,缘分有深有浅,像是这种路上的缘分我也见过不少,有的呢,旅程一结束就分道扬镳,有的还真能终生眷属。”老板娘笑呵呵的,接着摘豆角。 年柏宵琢磨着老板娘的话,“路上的缘分?” “对啊。”老板娘抬眼看了看他,“别看我这客栈小,但天南地北的我都接待过,大多数都是背包客,年轻男女的,在这结缘的可不少呢。” 年柏宵哦了一声。 “我看你这小伙子性格是真好,有涵养长得还帅,你有女朋友了吗?” 年柏宵摇头。 “那你喜欢杭姑娘吗?”老板娘好奇问。 “喜欢。”年柏宵想都没想。 老板娘诧异地看着他,“那你跟她表白了吗?既然喜欢她怎么还让你朋友跟着她?万一你朋友也喜欢她……” 年柏宵摆手,解释,“咱俩说的不是一种喜欢。”他总结了一下,“她挺像哥儿们,挺好,跟她相处很轻松,没心理负担。” “那么漂亮的小姑娘你都能当哥儿们呢?”老板娘汗颜呢,“那你对什么样的姑娘感兴趣啊?” 年柏宵想了想说,“跟漂不漂亮没关系,杭司吧,我觉得她是那种有没有男朋友都可以的女生,就是……她太独立了,让男人掌控不了。” 老板娘听了这番话后十分不理解,“你为什么想着去掌控呢?” 年柏宵愣住。 回答不上来。 老板娘叹气,“也怪不得杭姑娘愿意跟你的朋友玩,你看你朋友,跟杭姑娘说话多温柔多绅士。” 年柏宵一撇嘴,温柔?绅士?呵,果然这世上能看穿陆南深在扮猪吃老虎的人就只有他了。 末了老板娘又说,“你们啊终究也都是过客,就不知道你们的缘分是深是浅了。” 年柏宵手劲微微加大,手里的豆角啪地一声拦腰折断,新鲜清脆的。他没说话,但心想着,是啊,这段旅程也该结束了。 086 否则我就打你主意 话说杭司骑着小摩托载着陆南深一路在老街上穿梭,速度也快不到哪去,主要街上人来人往的,摩托车在其中纯属遛弯。 杭司也不着急,全程溜溜达达的速度。这一片她经常出入,所以左邻右舍的商家都认识。见着她都纷纷跟她打招呼,还有招呼她来店里吃东西的,别提多热情。 但大家更好奇她身后载着的小伙子,都在暗自啧啧称奇的—— “长得可真帅啊。” “你瞧瞧那大长腿,个头可不矮呦。” “还戴着个粉帽子呢,太可爱了。” “看样子挺听杭姑娘的话啊,乖乖的。” 还有豪爽地直接扯脖子喊,“杭姑娘,交男朋友了?” 杭司也没多解释,就是路过碰上的那么一句话,谁还能去较这个真儿?陆南深低头瞅着她,似有似无地轻笑,“别人问你问题呢。” 陆南深有时候纯情起来杭司都想逗他,但有时候就突然那么不正经一下子也是会要了人亲命。 他这似玩笑又似认真的话往她耳朵里钻,她就有些气息不稳了,一清嗓子,“有什么好回答的?” 陆南深没恼,就轻轻浅浅地笑。 杭司带着一大帅哥骑着摩托碾街成了靓丽的风景线,好在这俩人都有着泥石流般的强悍心态,任由各路目光的投射。 快到大泱家的时候杭司才跟陆南深说了自己的想法,她希望陆南深能帮着解开大泱心里的结。 “说到底你俩之间都是误会,大泱呢平平稳稳长大,没吃过苦也没经历过大风大浪,这种事对他来说就是理解极限了,所以就别让他每天疑神疑鬼的了,再继续下去整個人估计都得废。” 身后的陆南深没回应。 杭司不信他没听到,就这距离,哪怕天上响雷她小声嘟囔他都能听到。想了想又说,“虽然我也觉得他找一群人去医院揍你的行为十分不妥,但你也没经过人家同意就拿哨子戏弄他了,你俩一对一算是扯平。” 陆南深还是没动静。 “哎?”杭司不方便回头瞅他,就用后背轻轻撞了他一下。 陆南深这才不是很情愿地嗯了一声。 还给他委屈够呛,杭司想笑。 前面修路人又多,摩托走上前就会颠簸。杭司觉得车行半路的时候陆南深就松手没再搂着她,就一直以为他是扶着后面的把手呢,于是提醒他把稳些,路不好走了。 颠簸的力度还不小,再加上要躲人,摩托车就很是不稳当。陆南深在她耳边应了一声,手臂一圈重新搂上了她的腰。 这一搂,两人势必要贴紧,于是杭司就明显感觉到了什么。 很厚实的力量。 杭司一下明白他刚刚为什么松手了,或许就是怕此时此刻的尴尬。她的后背僵硬挺直,心脏又开始蹦得厉害。 陆南深搂着她呢,也是自然能察觉她的反应。他松了她的腰,一手朝后把控着扶手,小臂上的肌理横亘凸显。 “对不起。”他低低道了歉,嗓音略显沙哑。 杭司欲哭无泪的,这种事就……不能彼此心知肚明风轻云淡地过去吗?非得道个歉弄得有来有往? - 真正需要吸血花的人是大泱二舅家,见杭司带着物料来了,大泱妈赶紧打电话给娘家弟弟,没一会儿二舅就来了,见着一袋子的吸血花别提多激动了。 大泱家还是老宅子,没搬到楼上去住。虽说宅子的面积不算大,但胜在有小院,就跟客栈里的一样栽了不少花。 陆南深没进屋,没参与杭司的“交易”。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后也没找到能坐的地方,最后在角落里的跷跷板上坐下来。 跷跷板一看就是手工做的,瞧着年头也是不短了。陆南深坐在一头,另一头翘高,对面的翘板上还刻着画呢。他微微眯眼,像是个猪头。 不失童真啊。 陆南深靠着翘板后背,一双大长腿岔开前伸,跷跷板本来也没多大,他这大长腿一伸都快赶上整个跷跷板了。 他微微偏头,看着不远处的大泱,十足慵懒地问他,“伱小时候玩的?” 打从陆南深进院,大泱就一直盯着他。就只是盯着也不上前跟他说话,当然他也不跟杭司说话,甚至都不跟杭司眼神对视,许是觉得尴尬。 等杭司进屋,大泱就留在院子里盯着陆南深,眼珠子瞪滴流圆,陆南深走到哪他就盯到哪,跟个旋转摄像头似的。 见他不说话,陆南深非但没恼,反而逗他,“猪头你画的,还是别人画你?” 大泱双手攥拳垂在身侧,死盯着他紧紧抿着嘴。 陆南深笑。 很浅淡的笑意沁在眼睛里,却半分孩子气的纯真都没有。至少在大泱看上去是这样的,他觉得含笑的陆南深跟地狱使者没什么两样。 “哎大泱,听说你中邪了?”陆南深存心故意。 这话就像是把锤子,猛地敲碎了凝结在大泱身上的外壳。大泱瞬间就破防了,瞪大双眼,嘴唇都在抖,“你、就是你干的吧?你想要我命吗?” 陆南深的双臂搭在翘板前面的扶手上,手背的青色血管隐隐浮现,蜿蜒纠缠而上。他今天穿了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气质禁欲又清冷,不沾半点俗尘之气似的。可他这般筋骨结实,肌理嚣张之气在衣衫间半掩半现,就明显的气质割裂感十足。 他笑看着大泱,头顶的叶隙过滤了阳光,斑驳光影落在他脸颊上,勾勒着眉眼俊美无俦。有几分钻进了眼眸深处,笑意就有了意味深长。 他嗯了一声,像是在思考,可又像是在回答大泱的问题。大泱这颗心啊就跟被人抓起来抛高了似的,上下牙都在颤。 “不过,要你命倒是没必要。”陆南深说话大喘气。 大泱又心生希翼的。 陆南深朝他懒洋洋地一勾手,“你过来。” 大泱虽说一脸警觉,但不敢不听话,一步步蹭到他跟前,紧张地一咽口水。 “坐下说话。”陆南深示意了对面翘板。 大泱狐疑,好半天才走到对面。陆南深长腿微微一撑,另一头就落下来了,大泱坐了上去。 大泱也是个身材匀称的,又跟陆南深年龄相仿,所以两人坐在跷跷板上大致能坐成天平秤。 “你爸给你做的?”陆南深示意了一下跷跷板。 大泱挺老实地嗯了一声。 陆南深拍了拍翘板前方的扶手,轻声说,“前有扶手后有靠背,做翘板的人心很细,也很爱你。” 大泱闻言这话心生狐疑,挺想问他一句,你是缺父爱吗?还是你自小就没爸?这个念头刚起呢,心底的怜惜之情都没来得及扩散,就听陆南深很是不疾不徐地又补上句—— “一旦你有什么三长两短的,爱你的人该多伤心啊。”又是一声长叹,似感概又似无奈的。 大泱惊得蓦然站起。 翘板这头就往下沉,陆南深长腿一伸,撑住了。“坐,别紧张。” 大泱哪会不紧张?杭司之前说的话呼呼地往耳朵里灌:他跟杭司是同门,段位比杭司高……他觉得,眼前这人心肠也肯定比杭司狠。 他不安地坐下来,盯着陆南深,“你……你想对我做什么?我、我没得罪过你吧,虽然之前有过矛盾……” 但也是他陆南深先挑事的啊,至于后来去医院那件事,他发誓就是想吓吓陆南深。 就这点事,不至于要人性命吧? “我的情况呢杭司都跟你说了吧?”陆南深觉得今天挺闲,那就多逗逗这傻小子。 大泱点头,战战兢兢的。 “如果你能做到一点,我能确保你平安无虞。” 大泱连连点头,“我能,能做到!” 陆南深笑了,“我还没说呢你就能做到?不怕我让你去死?” 大泱噎住了,眼睛里又爬满了惊恐。 陆南深两条大长腿朝前一伸,舒服伸展,两条胳膊又重新搭在扶手上,手腕骨的弧度优美性感的。 “从今以后对杭司半点想法都不能打,否则我就打你主意。”他眼神温温,嘴角似含笑,可字字叫人后背发凉。“听清楚了吗?” 还状似好心问一句。 大泱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抖着嗓音问,“半点……想法?” “没错,想法。”陆南深微微含笑,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脑袋,“半点都不能想,一旦想了,我会知道。” 大泱吓得心口一哆嗦,“你、你还能知道别人的……想法呢?” 陆南深饶有兴致地瞅着他,“不信?试试?” 大泱脸色都变了,煞白煞白的。显然他对陆南深的胡诌八扯还真信了,太担忧自己的安危了,忙问,“可是有时候、有时候就不经意想起那么一下我也控制不了啊……” “不经意想那么一下啊……”陆南深故作思考,又状似无奈地看着大泱,“那没办法,你只能受苦了,小惩大诫,下次去老城门那走一圈怎么样?” 大泱连连摆手,脸更白了,像是见鬼似的盯着陆南深,“不用不用,千万别……” “所以,能控制吗?”陆南深恰似好心地问上一句。 “我、我尽量……” “尽量?”陆南深眉头一挑。 “不不不,我肯定能控制得了!肯定能!” 陆南深微微一笑,又是牲畜无害的模样,似满意了。跟他说,“里面还不知道要聊到什么时候,来啊,闲着也是闲着,你陪我玩跷跷板。” 087 你开个价钱 屋子里面聊的话题不算轻松,源于杭司多嘴问了那么一句。 话说大泱他二舅家在整个长安城那可算是有头有脸的门户了,跟大泱父母在小南门市场做些小生意自给自足不同,大泱的二舅早年是有机缘参与了房地产,赶上红利发家了后又零零碎碎投资了不少铺子,其中就包括当地的一家大型商超,日子过得倒是挺风生水起的。 大泱二舅之所以能找上杭司,就是因为杭司被左邻右舍号称的“巫师”身份,再加上之前也帮大泱妈找到过遗失了很多年的物件。最重要的是杭司总会接些稀奇古怪的活来赚钱,因此大泱二舅就拜托了杭司去找一种花。 刚开始委托的时候大泱二舅心里根本没底,暂且不说那花到底存不存在,就算是世上有这种东西,那听说都是藏在人际罕见的死亡谷里,而死亡谷就不是说什么人都能进得去的。 杭司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甚至在大泱二舅眼里她就是个孩子,跟大泱一样。所以在见到杭司初面时大泱二舅没抱任何希望,不料杭司却听说过吸血花。 她说之前在一個岛上见过那种花,但数量很少,想达到二舅要的数量必然要入死亡谷的。 花能确定下来存在,那死亡谷里是否存在大量的吸血花就成了亟需确定的事,但杭司没想那么多,跟二舅说不就是入谷一趟吗?先进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再说。 入谷不易,二舅瞅着杭司直担心,又说如果真要是入谷的话就带些人手去。 因为毕竟只有杭司见过吸血花长什么样,势必是缺她不可。 杭司笑说自己是拿钱办事的,有雇助手的钱倒不如都给她了,而且死亡谷她曾经领教过,比死亡谷更危险的地方她都去过。 就这样,当杭司带着晒好的成品来交货后,二舅别提多重视了,公事都搁浅了一分钟都不带耽搁的就来了。 当场就支付了尾款,又因为杭司是在约定好的时间之前交货,二舅一高兴又多给了她一笔。 这一趟下来杭司是没少赚。 二舅看着满满一布袋子的吸血花,激动得跟什么似的,嘴里念叨着,“对了对了就是这个,跟大师父描述的一模一样。” 于是杭司就随口问句,“什么大师父?” 就这么一句话…… 杭司发誓自己当时纯粹就是不经意,人都到门口打算走了,就那么很随意地问了句。 搁一般人,见对方都要走了可能也就一两句话搪塞过去,或者这原本就是私人的事也不便跟外人提,干脆就不提了。 不想大泱二舅也是实诚,一听她这么问了,就重重一叹气,“就是青云观的长戒大师父,常年云游在外。是大师父说了,只有找到这种吸血花才能治疗我家芸芸的疯魔症。” 二舅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杭司的一条腿都已经踏出房门口了,正好瞧见院子里陆南深和大泱正在玩跷跷板呢,一时间感慨,看来大泱这心结是解了。 听见这番话后她脚步一怔,转头看二舅,“疯魔症?” 与此同时,陆南深也往这边看了一眼。 二舅点头,一脸的困苦表情。大泱妈妈站在旁边,突然看向杭司,“杭姑娘啊,你这么能耐会不会治疯魔症啊?芸芸那孩子太受罪了,就跟你一样年轻呢,一直疯魔下去那大好年华不就毁了吗?” 一直以来杭司帮人做事目标都清晰得很,不管是找人还是找物,她从不过问因由,只为赚钱。哪怕像是这次大泱二舅找世间罕见的吸血花她也还是不过问,就是当成寻常物件去寻找,找的到正常签收尾款,找不到一切风险自担。唯独一点是这次费用远比平常要高上很多,毕竟是以身犯险。 杭司心里是明镜的,越是任务重、看似离奇的大单背后的原因就越复杂,她不过问也是对自我的一种保护。 所以大泱妈妈问完这番话后,杭司只是微微摆了摆手,刚想拒绝,大泱二舅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情绪激动的,一把拉住杭司的胳膊,“对啊杭姑娘,吸血花这么难找的东西你都能找到,还有死亡谷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也能顺利出来,我家芸芸的情况——” “我觉得有病治病,最好是相信现代医学,哪怕真是医院都没办法的病……”杭司艰难地抽出了胳膊,又费力地把另一条腿迈了出去,整个人就都在院子里了。 距离院门口就数步之遥,她想走。 “您不是还找了青云观的大师父了吗?用人不疑嘛。再说了,这种事我帮不上忙,我不会治疯魔症。” 跷跷板那头陆南深压着扶手起了身,朝这边过来了,大泱一个自由落体,幸好双脚一下撑地才杜绝了屁股着地的惨状。 大泱妈自然是关心亲弟弟家的事,记性也是好。“不对啊杭姑娘,我记得你之前也给别人瞧过病呢,瞧完就好了。” 说着一碰大泱二舅的胳膊,“就是以前住咱妈家附近的老陈婆,记得不?两三个月前吧,说她发烧都烧糊涂了,好像是被黄仙给缠上了,什么医院啊大师啊啥的都看不好,最后还是杭姑娘去给瞧好的呢。” “是吗?”大泱二舅两眼亮得跟灯泡似的,一听这话更是不想轻易放杭司走了。“杭姑娘啊,那你可太有本事了,不行不行,伱得跟我回去看看芸芸。” 说着又伸手来拉她胳膊。 没拉上。 一只男人手及时伸过来,将杭司不动声色地拉到身后。 杭司早就瞥见陆南深朝这边过来了,所以也没惊讶他的介入。大泱二舅抬眼一看,挺高的小伙子,就挡在他和杭司之间,眉眼虽说英俊,但眸底是淡淡的凉意。 “有话说话。”陆南深的嗓音也是淡凉。 大泱二舅一愣。 大泱妈见状赶忙解释,“哎呦小伙子你误会了,他没想对杭姑娘做什么,就是想请她去家里看看情况。” 心说,瞧这架势十有八九是男女朋友了。摩托车刚进院门的时候她还纳闷呢,向来独来独往的小姑娘怎么突然带了个男的来,杭司也没多介绍,就说是位朋友,来陪大泱聊天的。 大泱妈这个时候还不忘看一眼自己儿子呢,当妈的哪会不清楚儿子的心意?现在好了,看来是没戏了。 要说杭司这姑娘遭人喜欢是喜欢,也挺有本事的,但未必适合做女朋友。一来她早晚得离开这里,二来她挺神秘,让人看不透。 “她已经很明确拒绝了,再纠缠下去就是强人所难了。”陆南深淡淡地说。 大泱二舅面露尴尬,连连抱歉,“不好意思啊,我着也是……哎,太着急了,这好好的孩子说疯就疯,都不知道看了多少医院多少大夫了。” 实在是没辙才要剑走偏锋不是? 大泱妈在旁也附和,情况确实是像他说的那样。 “芸芸就是那种睡着睡着突然就醒了坐起来到处找东西的状态。” 大泱走上去说了句,然后盯着陆南深,神情一言难尽的。有担忧,有躲闪,还有一点点的愤愤不平,却又不敢明目张胆。 那个纠结啊。 杭司正奇怪他神情为什么这样呢,就听大泱接着说了句,“她总说能听见有人跟她说话,就像我前两天中邪的感觉一样。” 杭司一下明白了。 陆南深眼皮微微一抬瞥他,“是吗?” 大泱不吱声了。 倒是大泱妈开口了,“是的是的,感觉还真差不多呢。” 杭司思路清晰,“大泱当时的情况您看见了?” 一句话问得大泱妈哑口无言,许久才道,“我这不也是后来问了孩子才知道的嘛。” 杭司也没计较大泱妈为了促成这件事而耍的小心计。她只是抬眼看了看陆南深,而陆南深也顺势看了她一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有些想法就不约而同了。 但杭司很快敛眸,故作沉思,“这么听着是挺不寻常的。” 大泱二舅一听这话眼睛顿时有了神采,马上说,“何止是不寻常啊,简直是闻所未闻啊!杭姑娘,我不瞒你说啊,虽然大师父给指了一条路,但我也不能百分百确信他能治好芸芸啊。” 杭司朝前走了两步,跟陆南深并排站着,轻叹道,“大师父的话还是要信的,我呢,其实也不敢保证能找出病因,而且……” 她顿了顿,似有思考。 “而且什么?”大泱二舅心里吊吊着,紧紧盯着杭司。 杭司又是一声叹,很是真情实意的。 “而且我在西安待的时间挺长的,想着这两天就走了。” 陆南深低头看着她,嘴角隐隐含笑,但这般神情敛藏得很好。 大泱二舅一听急了,“要走?别啊杭姑娘,不管怎么样你都去看看啊,你看吸血花你都能找到,那、那瞧瞧病也是可以的吧?” 杭司连连摆手,“我还有别的事呢。” “你开个价钱!”大泱二舅急得不行,“只要你过去瞧瞧,不管之后治得好治不好的都没关系,价钱你提。” 088 芸芸 杭司不动声色的,连连叹声,“不是钱的问题,是我真的有事得离开——” “杭姑娘,我跟你说实话吧,芸芸这病真的是折磨我们不轻,我真是什么办法都想了都试了,要不是真被逼的没辙,你说我能去相信这世上有没有什么吸血花吗?就这么说吧,现在不管是谁,只要有办法能治芸芸,费多少事花多少钱我都愿意。”大泱二舅唉声叹气的,倒是一番掏心窝子的话了。 说白了就是急病乱投医。 闻言这番话杭司沉默了,眼里刚刚还有的浮游和算计尽数消散。然后,就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陆南深。 这一眼的情绪包涵竟是很复杂,陆南深却读得懂,他轻声说,“如果你想去看看,我陪着你。” 小姑娘有心机。 或许她真的有事,或许她真的也要离开,但欲擒故纵的确是提高价码的手段。 依着杭司的这个小心思节奏,那在大泱二舅说完那番话后她该“勉为其难”的答应才是,怎么就有停手的打算了? 是,她的这一眼,有迟疑,有退缩,就是没了刚刚的算计。 大泱妈一听陆南深这么说了,忙又在旁说情,“对对对,杭姑娘你去看看,能不能治的你心里也有数不是?” 杭司置若罔闻,她就是看着陆南深,在他说完那句话后,她的眼神才渐渐有了光亮。 大泱在旁心里酸溜溜的。 他认识杭司都小半年了,从没见她用这种眼神瞅过自己,心里最后那么一点期许都被碾成齑粉。 大泱二舅还在巴巴瞅着杭司,话说到这份上也不敢多催了。 杭司敛眸想了想,再抬眼时就风轻云淡了。 “走,去看看吧。” 又跟大泱二舅打了个预防针,“但我不敢保证有办法帮到芸芸。” 大泱二舅一脸感激的,连连说,“没事没事,能去看看就好。” - 芸芸是大泱的表妹,家里就她那么一个孩子,自小也是娇惯着长大的。但虽说身上有点小任性,但不影响性格上的活泼洒脱,没那么多大小姐脾气,整体来说是個挺好相处的姑娘。 杭司跟芸芸没太多交集,大泱二舅家跟大泱不是一个街区,离客栈也较远,平时杭司碰不上芸芸。据大泱二舅说,芸芸这种情况大概持续两个月了,之前她去毕业旅行了,从外地回来没多久整个人就变得不对劲了。 杭司一如既往骑着小摩托,陆南深也一如既往戴着粉色头盔坐在摩托车后面。 大泱二舅的车在前面带路。 全程杭司都挺沉默,摩托车的速度也不是很快。 许是这样才能代表杭司走神了。 摩托车眼瞅着就要撞上前方的行人,那行人也是没料到自己走着走着能横生枝节的,吓得竟一时腿软不会动了,眼珠子瞪老大。 再不快的摩托车真撞人身上也够呛,所以等杭司察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大脑竟是一片空白。 下一秒身后结实的胳膊就伸过来,两只大手猛地控住摩托车扶手一个拐弯,车子就顺滑地从行人旁边绕过去了。 那行人终于有了反应,一屁股坐地上,冲着他俩的背影骂,“有病吧!会不会骑车!” 摩托车在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 那人见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跑了。 杭司坐在摩托车上,看着覆着自己手的男人手。他的手很大,完全能包裹住她的手一并控在扶手上,如果不是这双手的话,她刚刚早就一股脑撞上去了。 大泱二舅的车好半天没见她跟上来,也在前方停下来了。二舅从车窗探头,朝着喊,“杭姑娘怎么了?” 杭司抬眼,竟是半天没说出话来。 陆南深朝着前面示意了一下,告知没事。又低头问杭司,“怎么样?” 杭司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其实刚刚就是个插曲,退一万步来说真要是把人给撞了就该赔的,该带去医院去医院,本不该为此忧心,但她就是结结实实被吓到了。 她摇头,说了句没事。 陆南深想了想,脚一撑地,“换我来骑。” 杭司哪能让个伤员骑车?连连说不用。但陆南深很是坚持,下了车,让她坐后面去。杭司拗不过他就照做了,她发现陆南深平时很温温和和的一个大男孩,实则骨子里是有点强势的。 陆南深跨上了摩托,跟身后的姑娘说,“搂紧我啊。” 杭司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襟。 陆南深笑,“是搂紧,不是扯紧。杭司,我有伤在身,骑车肯定没那么稳当。” 那还要骑? 杭司腹诽,是有多不信任她呢? 这么想着,双臂一伸就搂住了他的腰。 可真是,结实又有力量啊。 - 自打芸芸病了之后,芸芸妈就不上班了,留在家里照看芸芸。 芸芸也有清醒的时候,但这种时候不算多,大多情况下她都在睡觉,睡着睡着就会突然惊醒,然后就会在家里闹上个一两个小时的。难得清醒时也会跟着芸芸妈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摆弄摆弄花草什么的,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大泱二舅家住的是别墅区,整个小区的环境那是相当优雅,鸟语和蝉鸣一衬托更显得环境安静。 别墅与别墅之间的距离挺大,中间重重叠叠的绿化植被,邻居之间不会相互干扰的同时也能保持良好的来往距离。大泱二舅的别墅是再往小区深处走的,一进别墅大门就能听见淙淙流水声。 大泱妈是跟着来的,进了院门嗓音就起来了。“什么时候弄了块大石头在这了?” 其实是奇石,层层叠叠,水流游走其中也是一番美景。这么一块大奇石,形状又恰似一寿星,价格自是不菲。但大泱二舅哪有心思来显摆奇石,就是寥寥两句,“找位风水师傅看的,放这能有两三个月了。” 上午阳光不错,芸芸坐在树荫下的秋千木椅上,两人座的,旁边有芸芸妈陪着。 见着一行人进来院子,芸芸妈挺激动的,赶紧起身上前来迎。见着杭司他们也是奇怪,大泱妈跟芸芸妈介绍了杭司,“就是之前跟伱提过的那丫头。” 芸芸妈保养得不错,就是明显因为孩子的事休息不好,显得一脸憔悴的。闻言后连连点头说,知道的知道的。 陆南深就进了院门后就在左看右看的,瞧着这行为不大稳妥,但上门都是客,芸芸妈也没在乎那么多,大泱妈刚想着要不要介绍说是杭司的男朋友呢,就见芸芸从秋千上站起来了,朝着这边过来。 俩眼睛直勾勾瞅着的是,陆南深。 089 是让她一直抱着? 陆南深还在四处看,所以没注意谁在看着自己。倒是杭司,觉得芸芸这反应挺奇怪的,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陆南深,又转回目光落在芸芸脸上。 这是认识? 可很明显陆南深的反应不像啊。 芸芸妈在旁轻声唤她,好半天芸芸才把目光扯回来,又落在杭司脸上,很快面部神情变了。她显得挺紧张的,完全是陌生人的眼神在看着杭司。 这种眼神倒也正常,杭司和她本就没见过几面,但不至于见着她这么紧张吧?她自认为长得挺漂亮的,没长成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人害怕吧。 大泱妈跟杭司解释的声音也挺轻,“芸芸自打生病之后见不得生人,每次看医生也好大师也罢都是战战兢兢,身边的人都不敢太大声说话。” 芸芸爸妈也跟杭司解释,确实是这样。为了安抚芸芸,别墅这边都不见客了。 “前阵子有蝉鸣都不行,我们大半夜的还得来院子里捕蝉。”芸芸妈一脸疲态,叹息。 杭司靠近芸芸,岂料芸芸就像是受到惊吓似的连连后退两步。芸芸爸见状上前轻声说,“芸芸别怕,她不会伤害你。” 芸芸置若罔闻,始终用警惕的眼神盯着杭司。 杭司抬手,朝她做安抚状,“芸芸,我是杭司,你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能看得出这里的人一多就会给芸芸造成困扰,哪怕杭司已经和颜悦色,她看上去还是紧张得够呛。“走、你们都是坏人!都走!” 她喃喃,与此同时又连连后退两步。 大泱妈见状叹气,上前来拉她,“芸芸,我们怎么成坏人了?我们——” 话没说完,就见芸芸一把将大泱妈推开,惊恐万分地盯着在场所有人,像是见鬼了似的哇哇大叫。芸芸妈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上前要来搂她,可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又伤心又焦急的。 芸芸爸面色痛苦,跟杭司说,“你看就这样,像是这种情况都是轻的呢,晚上的时候这孩子就更像中邪了……” 杭司瞅着芸芸,她眼神里是真有惊惧,这种恐惧感不是装出来的。 听见了动静,陆南深朝这边走过来。 芸芸妈还在强忍悲痛在轻声宽慰芸芸,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奈何芸芸更紧张了,一张脸煞白的,眼神四处游走,一下又看见了陆南深,一把将她妈推开。 陆南深走上前的目的就是想看看杭司需不需要帮忙,结果情况还没弄明白呢,怀里就猛地扑进来一人! 女孩的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腰,别看着胳膊挺纤细的但挺有劲,就恨不得想把他的腰勒断的那种力道。 陆南深愕然,条件反射地想要推开怀里的女孩,奈何芸芸的力气特别大,而且还相当执拗,眼泪也冲出眼眶,在他怀里哆哆嗦嗦呢喃,“我害怕,害怕……” 陆南深下意识看向杭司。 杭司也在看着这幕,在神情上没太大变化。陆南深也不清楚杭司心里是怎么想的,一时间胸口气息郁结,上不来下不去的。他又低头尽量来拉芸芸,“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好不容易将她拉开,可下一秒她又扑过来,这次抱得更紧,好像在场所有人都成了她的假想敌,只有陆南深才是安全港。 不,确切来说,此时此刻只有陆南深的怀抱才是她的安全港。 所有人也发现了这点,因为芸芸只有在他怀里才没那么紧张和害怕。 “让她抱着吧,先别刺激她了。”杭司淡淡地说了句。 陆南深一心还想着推开芸芸呢,不想听见杭司来了这么一句,脊梁一僵,看向杭司的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绪来。杭司也不经意跟他对视了一眼,自然也接收到了他的这般眼神。 心口微微震了下。 陆南深的眼神里有清浅的愕然,还有几分不悦,但更多的是无辜、无奈和着急。 他僵在那,虽说没再推开芸芸,但两条手臂微微举高,没对怀中女孩儿搂抱。 叫杭司的心里有种什么感觉呢? 就好像陆南深成了她拿来宽慰和安抚芸芸的工具人似的,怎么都有种逼良为娼之感呢? 可是这一幕也不是她愿意看见的啊。 杭司瞥开眼不去看陆南深满脸的委屈和幽怨的眼神。 她心里也不好受。 就在芸芸扑进陆南深怀里的那一刻,杭司就觉得一腔血猛地冲上大脑,心中五味杂陈的,怎么形容呢?就像是自己的东西一下子被人抢走了似的,有抢回来的冲动但转念意识到那东西也不是她的,就酸溜溜的难受。 芸芸总算安稳下来了,但始终黏在陆南深的怀里不撒手。不管是芸芸爸妈还是大泱妈,见着这幕其实都挺尴尬的,尤其是大泱妈,在怀疑陆南深和杭司的关系后就更觉得不妥。 她暗自给芸芸爸使了个眼神,看看陆南深又看看杭司,意思就挺明显的了。芸芸爸其实心里也犯嘀咕,在来的路上他看得出这小伙子对杭司的关心,芸芸横插一杠子算怎么回事? 他叹气,走上前轻拉芸芸,“跟爸回屋吧,他们都是客人,伱这么缠着客人不好。” 奈何芸芸听了这话后手臂箍得更紧。 任谁劝都不行,只要旁人一碰她,她就惊恐大叫。末了芸芸妈于心不忍了,走上前有恳请之意,“小伙子,你看就得麻烦你……” 陆南深一直在盯着杭司,旁人说什么他都没关注,只关注了杭司。见她始终没反应,他开口问,“是让她一直抱着?” 有询问的口吻,但仔细听还有点情绪。 杭司也有情绪,就是闷闷的,难受还具体说不上来。听陆南深这么一问,心里也是腾起一股子无名火。“抱着呗,那还能怎么办?” 陆南深盯着她,唇角微抿,下颌线都绷紧了。少许他才转头看向芸芸的爸妈,说了句抱歉。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呢,就见陆南深一个手刀利落下来,芸芸眼睛一闭昏过去了。 - 还是芸芸爸把芸芸抱回了卧室,刚刚任谁都能看出来陆南深的淡漠和不悦,芸芸在昏倒的时候他也只是用手臂架着她,没有将她抱起的意思,跟芸芸爸妈解释了句,“不打晕她,我们没办法找原因。” 陆南深的感情很吝啬,这是芸芸爸妈都能感觉得到的。当然,这本就是自家姑娘做得不对,就这么去死抱着一个陌生的小伙子,他们还为了安抚自家女儿让人家小伙子勉为其难,这么做着实是自私了。 所以他们也法怪陆南深下手狠。 但大泱妈将这幕看在眼里后又是一番别样解读。 她觉得眼前这小伙子不单单是感情吝啬,他甚至是吝啬到薄情里了。 搁一般小伙子,在心仪的姑娘面前被其他姑娘搂住的话,第一反应该是先看心仪的姑娘然后再推开怀里的姑娘,可陆南深不同,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推人,明显就是条件反射的那种,然后才去看杭司。 说明这小伙子对女孩子投怀送抱这种事根本就是很反感。 依照芸芸妈描述的,这次还不是芸芸最明显的发病反应呢。 “有时候一到晚上,尤其是后半夜就更吓人呢。”芸芸妈说。 几人在室内聊这件事的时候陆南深还在院子里没进来,透过落地窗,杭司看见他似乎对那块奇石很感兴趣,又在那转悠了。 芸芸妈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然后小心翼翼问,“小伙子是不是不高兴了?连屋都不想进呢。” 杭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跟自己说话,啊了一声,“没事,他性子其实挺好的,没那么容易生气。可能就是刚才情况突发,他没個心理准备。”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解释吧还不够诚意,就是简单描述吧还不确切。 芸芸妈为了保准起见还是问了句,“杭姑娘,你别怪我多嘴啊,你俩是不是……谈朋友呢?” 杭司摇头。 芸芸妈惊讶,又问,“小伙子是单身?” “是吧……”杭司其实不确定,这句是吧也只是基于这阵子的相处。但他具体什么情况,还有家里有没有什么心仪的姑娘等等的她都不得而知。 见她回答得这般迟疑,芸芸妈也就彻底放下心。别管小伙子有没有女朋友,至少女朋友不是眼前的杭司,这样一来芸芸刚才的行为还算是有情可原。 杭司决定不去看陆南深了,说到芸芸爸找的大师父治病的事,“我是认为青云观的人都找了,又有了他想要的吸血花,那就先依照大师父的方式治一轮看看。” 一听这话芸芸爸着急了,问杭司,“你是觉得芸芸的情况不好治吗?” 青云观请来大师父的事是芸芸妈一手张罗的,在芸芸妈认为自己的女儿就是被什么腌臜之物给附体了,可芸芸爸始终觉得心里没底。 杭司淡定,“现在的情况我没法很快确定,需要观察。当然,大师父治病的时候如果方便的话我也想看看。” 芸芸爸闻言放心了,别放弃就就行。他说他会跟大师父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通融旁人在场,又挺有诚意地恳请杭司住下来。 杭司正在迟疑呢,想着整个长安城左右不过那么大,辛苦来回跑也不是不可以,她总觉得这个别墅怪怪的,待着心里不舒服。却见陆南深从外面进来了,替她做了决定,“那就先住下吧。” 090 想抱漂亮姐姐行吗? “我不明白。” 等大泱妈离开别墅后,杭司将陆南深拉到庭院提出了质疑,“是有什么必须住下来的理由吗?” 二十分钟前陆南深替她拍板决定住在别墅,不光是她,还有他也会住下来。芸芸爸妈见状别提多高兴了,心晴倒是能理解,别管杭司能不能把芸芸治好,哪怕只是个精神依托对现在的芸芸爸妈来说都很重要。 杭司年龄虽说不大,但胜在性子和情绪及其稳定。她没当场拒绝,毕竟是跟她同行的人,意见相左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表现出来。 也幸好芸芸昏睡过去了,芸芸妈很利落地收拾出了两间客房出来。因为芸芸生病的缘故,之前给家里做事的家政和园丁基本都辞退了,只剩下常年跟着他们的保姆,所以不少活芸芸妈也得帮衬着。 保姆去买菜了,芸芸爸带着一袋子吸血花去了趟青云观。杭司见芸芸妈一脸的倦怠,就劝说她趁着芸芸睡着了赶紧休息。 又宽慰她说,“也不用把我们看成客人,不用顾着我们,你休息吧,正好我们四处看看。” 芸芸妈也是累了,倒床就睡。 庭院幽静。 绿植高树众多就清凉得很,最显眼的当属一株上了年头的柏树。照理说别墅庭院里很少有人会栽种柏树,但这棵柏树看架势是在别墅建造之前就存在了。 陆南深就站在树下,身形挺拔的,跟身后笔直的柏树相得益彰。没眼前这棵柏树的陪衬,杭司还从不知道陆南深原来站姿是如此的挺直。 打从决定住下起陆南深的神情就怪怪的,也不怎么笑,眼睛里总有点那么不情愿。看得杭司也是郁闷,又不是她决定住下的呢。 陆南深瞅着她不说话。 杭司倍感不解的,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嘿?” 陆南深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拉下她的手,却没松开。“我怀疑问题出在奇石那,但还需要时间确定一下,只能先住下来。” 杭司哦了一声,怪不得他进了别墅就一直在关注奇石呢。想了想问他,“目前发现什么端倪了吗?” 陆南深思量半晌,“会隐约有些声音出来,但不是很清晰。” “你怀疑芸芸就是受了声音的影响?” 关于这点杭司在来之前就隐隐有感觉,这也是当时她跟陆南深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的原因。 陆南深说,“或许没这么简单,既然芸芸晚上的症状严重,倒不如就等到晚上再看。” 杭司嗯了一声,少许想到了青云观,“就不知道那位大师父会怎么治了,用吸血花做药引子我倒是头回听说。” 陆南深看着她不说话。 杭司一心扑在药引子上呢,见他盯着自己瞧,也跟他目光对视,“你听过吗?” 这话其实问得多余,他陆南深又不是大夫。 不想就听陆南深嗯了一声,“是可以做药引的。” 杭司诧异,这都知道呢? 陆南深又是嗯了声,低垂着脸,看样子积极性不是很高,“我大嫂懂。” “你问了你大嫂啊?”杭司轻笑,偏头看着他,“什么时候问的?” 陆南深瞥了她一眼,“我之前就是好奇这玩意有什么特殊的,能让你连命都不要。” “结果呢?”杭司忍笑问。 “结果发现伱还真就是为了赚钱。”陆南深无奈,他真以为赚钱只不过是她对外的一个幌子,背后一定还有什么原因。 结果证明是他想多了,这姑娘的目的单纯得很。 在这点上倒是多少跟他大嫂有点像,但他大嫂多少更在乎花花草草的本身。 一般来说他那位大嫂比他大哥都忙,只要有空就会待在实验室里,又或者跑去大山里了。手机带在身上跟没有似的,想找她靠缘分。甚至有时候她看见手机上有人找她了,除非紧要的事,否则连理都不理。 曾经有一次是大哥给他打了电话,问他,夏昼跟你联系了吗? 问这话的时候,哪怕隔着千山万水陆南深都能感觉到大哥陆东深的咬牙切齿来。 是啊,如果不是咬牙切齿,他大哥绝对不会连名带姓的叫她。 囡囡是大哥常叫的,也是习惯了,所以大多数大哥这么叫大嫂的时候也不分场合。为此大嫂挺不乐意的,说自己又不是没名字,你又不是我爸,可别这么叫了。 夏昼,蒋璃,都是大嫂的名字。 如果真要是叫名字的话,大哥更愿意叫她夏昼。但陆南深觉得蒋璃这个名字很好听,为此大嫂也是一脸高兴的,跟他说,“是吧小南深,我也最喜欢这個名字。” “没错,尤其是蒋爷,酷。” “那是,我跟你说啊……” 每次说到沧陵都会被陆东深无情打断,陆南深也多少知道沧陵的事,但对于大哥为什么更喜欢叫大嫂夏昼就不得而知。最后还是饶尊那位京城太子爷一语道破天机,“你大哥当年是从沧陵地头蛇谭战手里抢了你大嫂,没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强取豪夺用尽了卑劣手段,你说他能喜欢叫她蒋璃吗?蒋璃,那是属于江湖的,不属于你大哥。但其实你大哥他也不喜欢夏昼这个名字,因为我跟夏昼是青梅竹马……” 为此大哥很不高兴,就因为饶尊的这句解释没少在股市上折腾饶尊,然后跟他解释,“别听他胡说八道,你大嫂跟谭战没半点关系。还有什么青梅竹马,太可笑了。” 其实他也不是好奇,哪怕是他大哥,那也是别人两口子的事。但陆东深就是挺较真的,倒是大嫂,风轻云淡地说,“我在沧陵的确是谭战的人,跟饶尊嘛,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但的确算是少年长大。至于你大哥……呵,强取豪夺四个字来形容他都是美德了。” 关于名字的争论,着实不妙啊。 所以那次大哥狠狠咬出夏昼这个名字是有缘由的,据说大嫂为了找原料一声不吭地走了,大哥都快把整个城市翻过来了才知道她去了他当时所在的地方,因为联系不上夏昼,所以打了电话给他。 就这么一个随性的大嫂,用饶尊的话说就是,一个陆门再大在你嫂子眼里也都是牢笼。 所以,陆南深能一下让夏昼主动联系他也是有诀窍的。 那天他拍了张吸血花的照片发给了夏昼,照片下面就打了四个字:大嫂,大嫂~ 连半分钟都不到,陆南深就在那倒计时呢,夏昼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吸血花?谁弄的?”可谓是开门见山。 陆南深告知是一位朋友。 夏昼倒是敏感,“女朋友?” 091 这种情况你不会躲吗? 一个大男孩,纯情起来是真纯情,可耍痞无赖也是真无赖。但偏偏瞳仁里的笑又真诚清澈,他正好是迎光而立,被叶缝过滤的午后阳光有几缕溅入他眼睛里,瞳仁就被映成了琥珀色,干净又美好的。 这般美色,是个女的都招架不住。杭司虽说一颗心蹦得厉害,但想碰碰他逗逗他的心思也是有的,于是抬手掐了掐他的脸,笑呵呵回他,“当然,不行。” 陆南深瞳仁深处有一抹黯淡。 “知道你有情绪,也知道这种事发生在你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是对你的不尊重,但是……” 杭司瞥了一眼屋子里,压低了嗓音,“她是个病人,你发挥积极友爱的同胞精神,忍忍也就过去了。” 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你乖啊,回头请你吃大餐。” “我不想吃大餐。”陆南深低头看她,淡淡地说。 杭司问,“那伱想吃什么跟我说。” 陆南深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唇微抿,下颌线的弧度十分性感。 被他这么一看杭司心里就觉怪怪的,总觉得他眼神里多了些情绪。她清清嗓子,轻轻一笑,“当然,贵得不行啊,我没什么钱。” “我不用你请客。”陆南深盯着她,像是要往她心里盯似的。 这气氛怪怪的。 杭司下意识看了一眼他横在眼前的胳膊,抬手拍了拍,“很懂事,值得夸奖。” 陆南深意外松了胳膊,站直,手随意一插兜。“但是,我有条件。” 杭司一個伸手示意,“提。” 陆南深的神情变得悠哉了,“我发挥友爱的同胞之谊绝对没问题,但是我会心里不舒服,而且我还有伤在身,算是拖着半残的身体在帮你赚钱,你要补偿我。” 杭司挑眉看他,“抽成?” 陆南深盯着她,微微一蹙眉时竟显得有些严肃了。 “不不不,我重说。”杭司陪笑安抚,但重说什么也没想好措辞,干脆问他,“那你说吧,怎么补偿?” 陆南深居高临下提出要求,“为了让我心里平衡,她如果抱我的话,你就得让我抱你,或者你抱我也行。总之就是,她对我做什么,你就得允许我对你做什么。” 杭司咽了一下口水,想了想,“那还是我抱你吧。” “行。”陆南深痛快答应,“她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杭司嗯了一声,心想说芸芸啊芸芸,你争点气,等你再醒过来的时候咱别腻着男人不放了,世界这么大,美好比比皆是,咱就别在男人身上吊死了吧。 总之谈好了条件后陆南深别提多眉开眼笑了,眉间压力一扫而光。杭司越看越不安心,警告陆南深,“前提是你不能使任何手段强迫芸芸对你做什么。” 这要是做点暧昧不堪的事,那她可不就被这小破孩给占便宜了? 陆南深微微含笑,“放心,我就算什么都不做她都情难自控。” 一句话差点让杭司一趔趄。 - 芸芸爸回了话给别墅这边,大抵意思是他已经将药引子交到大师父手里了,大师父对此很上心,决定今晚就要起坛治病。青云观在远郊,加上晚高峰,所以到了别墅也得个把小时。 陆南深不解,“起坛?” 芸芸妈算是睡了个好觉,跟芸芸爸通完电话后听陆南深这么问,一时间觉得不大好意思,跟陆南深解释,“其实大师父是觉得芸芸可能受了一些不好的能量影响。” 不好的能量? “中邪?撞鬼?”陆南深问。 芸芸妈支支吾吾的,“大师父也没具体说。” 杭司轻轻撞了一下陆南深的胳膊,之后私底下跟陆南深说,其实就是那个意思,只不过现在说的委婉些了,怕有的人受不住。 而芸芸妈之所以脸色尴尬别扭,十有八九是觉得这种事说出来就会被人笑话封建迷信。可事关家人,逼到无路可走的局面时可不就相信鬼啊神啊的?人的信仰坍塌,只能靠神灵来挽救。 年柏宵来了,打着很不放心陆南深有伤在身还做拼命三郎的幌子来的,实则是来瞧热闹的。 杭司在征求芸芸妈同意后给年柏宵甩了个地址,明晃晃地开着杭司那辆小破车到了目的地。 小破车跟别墅的豪华成了鲜明对比,保安在跟年柏宵对峙了能有个十来分钟,直到接到业主电话后才放行。 年柏宵生生将小破车开出了赛级水准,到了别墅门口一个漂亮的漂移,歇火。 一进院还真瞧见了热闹,年柏宵感叹自己上辈子一定是积了大德,这辈子才能吃到陆南深的瓜。 怀里“长”了个姑娘。 就见那姑娘长得花容月貌楚楚动人,就是没长脚,全程都恨不得挂在陆南深身上。不管陆南深走到哪,她都保持着在他怀里黏着的状态。 不是杭司。 几个意思这是? 让年柏宵大跌眼镜的是陆南深竟任由那姑娘搂着,脸色丝毫不变。年柏宵不说跟陆南深多相见恨晚吧,但也是多少了解他的性子,不是个喜欢招蜂引蝶的人,就拿在客栈的这段日子来说吧,他跟异性有着很明显的边界感。 真应了那句话,陆家儿郎在女色方面有着十足的克制力。 当然,年柏宵认为杭司除外。 但今天倒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陆南深悠然自得,见年柏宵来了还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反倒是杭司脸色不大好看,仔细打量着也不像是在生气。 芸芸妈尽地主之谊,备了不少水果糕点,又盯着管家买来的食材再三吩咐,今晚一定要多做些饭菜,家里来的人多。 年柏宵也欣然接受了芸芸家的邀请,跟陆南深他们一样暂时住下。又好奇询问眼前情况。 前情提要也就寥寥数句概括了,事情回到芸芸从昏睡中醒来。她先是很茫然地打量着眼前的杭司和陆南深,好半天问他们是谁。 那一刻杭司恨不得谢天谢地,想着这姑娘既然这么问了就不会乱抱人了吧。不想还没高兴上十分钟呢,就见芸芸盯着陆南深的目光起了变化。 杭司对她这眼神变化挺熟,心里刚呼不妙,紧跟着芸芸冲着陆南深就过去了。 能看出来陆南深的条件反射还是排斥,但很快眉目松展就任由芸芸抱了。芸芸妈别提多尴尬了,上前来拉芸芸,“快松手芸芸,你这样总抱着人家不好。” 芸芸又开启了只在陆南深怀中方感安全的模式,惊声尖叫着避开旁人的拉扯。 陆南深虽说没主动搂抱,但也表现出十足的配合了,还知道宽慰芸芸妈,“没事阿姨,只要能安抚她情绪就让她抱着吧。” 又转头瞅着杭司,眸深染笑的,“对吧?同胞之谊,理应友爱。” 杭司微微一笑,心说,不就是一个拥抱吗,有什么啊。顶大了天芸芸也就这样了,总不能强行对他耍流氓吧? 芸芸妈心情复杂得很,作为女方的母亲,看见自己女儿朝着男孩子投怀送抱当然难受。但眼前这状况也不好说再把她敲晕吧,只能一边尴尬着一边感谢着。 陆南深站也站累了,干脆择了花园木椅坐下来。这芸芸深情脉脉的,双臂环绕着陆南深的脖颈,始终坐他怀里,脸颊贴着他胸口上,很是小鸟依人的模样。 于是这幕就被年柏宵看眼里,叹为观止啊。他坐杭司身边,问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他俩之前是情侣?” 杭司的一颗心总是吊吊着,之前觉得顶多就是抱抱,现在干脆都坐陆南深腿上了,脑瓜子简直涨疼涨疼的。 她叹气,意有所指,“俩人真要是谈过还好了呢。” 之后年柏宵明白了状况后就在那乐,还真是飞来艳福啊。 陆南深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你说这一幕他有多冷淡吧,怀里还坐着个姑娘缠绵悱恻的,要说他多情意绵绵,他眼里的笑意和情感又不是给怀里姑娘的。 这样一个陆南深,撕裂感极强,情欲又禁欲。 直到,芸芸抬脸,朝着陆南深的脸就要亲下去! 杭司心里绷着的一根弦陡然断了,她蓦地起身冲上前,在芸芸的嘴唇即将贴上陆南深嘴角的前一秒被她伸手挡住,芸芸的唇就贴在杭司的手背上。 年柏宵瞪大眼睛,这一幕是如此的刺激吗?这是他随随便便能看的吗? 陆南深这个过程都在看着杭司,眸底似带笑,还有点纯心故意。芸芸看得出是神识不大清楚,没亲上就没亲上也没哭闹,就又安安静静窝他怀里了。 杭司的这颗心啊,暂时算是归位了。 她瞪陆南深,“这种情况你不会躲吗?故意的是吧?” 陆南深一脸无辜委屈的,“我是觉得这种事躲得了一下躲不过第二下啊,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吧。” 杭司的脑袋忽悠一下。 好个破罐子破摔,就是存心的。 年柏宵干脆托腮看热闹,芸芸妈端着水果出来,瞧见这幕倍感奇怪,不清楚发生什么了。年柏宵说没什么事,又问芸芸妈,芸芸之前有没有男朋友之类的。 芸芸妈支支吾吾的,说倒是有走得近的男孩子,但后来两人也不往来了。 多余的话就不再提。 年柏宵其实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见芸芸妈不想多提也就不再追问,毕竟是隐私。 正打算继续瞧热闹呢,就见杭司微微弯身下来对陆南深怀中女孩说,“芸芸啊,你看看他,觉得他怎么样?” 说着,纤纤手指朝着年柏宵这边一指…… 092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年柏宵还在这边龇牙乐呵呢,就见杭司朝着他这边一指,当下心里头就一激灵。 于是就见芸芸直勾勾地瞅着他。 心说,可别、可千万别…… 别过来,这个念头也就是刚刚在脑子里形成呢,芸芸那边已经舍弃陆南深,朝着他就扑过来了。 杭司还利落地一闪身,及时给芸芸让了个路。 什么叫生扑,这一刻年柏宵总算是知道了。其实他长得帅,又是玩赛车的,从国外到国内倒追他的小姑娘也是乌央乌央的,甚至一次还有位姑娘站在楼顶以死相逼,死活要他答应做他男朋友。 可谓是“千帆历尽”,却不想就折在这一生扑上。 年柏宵眼睁睁瞧着一团女人冲过来,长发飘飘的,脑子里不停发出预警要他躲,可双脚跟黏在地上似的动不得。下一秒他就觉得一股劲力冲进怀里,竟撞得他闷哼一声。 紧跟着身子朝后一栽歪,就生生被撞倒在地。 芸芸也顺势压他身上死搂着他不放,喉咙里还发出呜咽声,像是挺委屈的。 委屈什么呢? 年柏宵欲哭无泪的,真论委屈的话是他才对吧,他的腰…… 陆南深落一轻快,笑看了杭司一眼,行啊,祸水东引啊。 恰逢此时芸芸妈出来正好瞧见这幕,意外的状况让她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搀扶。陆南深想上前帮忙被杭司止住了,好不容易把他给摘出来了,可别掺乱了。 年柏宵是起来了,但芸芸“黏”他身上了,真可谓是风水流轮转,上一秒他还在吃瓜呢,这一秒瓜就照葫芦画瓢地砸他头上。 跟缠着陆南深一样,芸芸死死搂着年柏宵的脖颈就是不放,眼睛里还湿湿的。陆南深挺听话没上前,坐在不远处的木椅上,看着眼前的风水瓜。 看得出芸芸妈挺焦躁的,叫芸芸松手是不可能的,就只好连连道歉了。还不忘问年柏宵有女朋友了没有。 其实芸芸妈问这句话的目的很简单,毕竟是她家闺女死搂着人家小伙子不放,万一小伙子有女朋友了知道这件事那不就误会了? 可年柏宵对于中文背后意思的对接还是欠缺。 他想的是,不会要把眼前这姑娘介绍给他吧……不是,就抱一下不用以身相许吧?而且全程他都没做什么。 年柏宵赶忙说,“我、我有女朋友了阿姨。” 跟绝地求生似的。 芸芸妈一怔。 见状年柏宵心里更没底了,求生欲望空前强烈。一指杭司,“她、她就是我女朋友!” 祸水就是她引的吧。 杭司愣住。 陆南深闻言皱眉,起身上前,“年柏宵,瞎说什么?” 年柏宵被芸芸搂得快喘不上气了,感觉都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了,他哪还能管那么多?而且这杭司太不地道,同样都是朋友,是哥儿们,怎么还厚此薄彼啊?他陆南深被搂一搂怎么了? 干脆先下手为强,“我没闭眼睛说话,我跟她,今早确定的关系,不行?” 陆南深的脸色变得难看。 芸芸妈被这一幕给弄晕了,但也顾不上眼前这三角关系,拉过杭司的手,一脸为难地说,“杭姑娘你可千万别误会,芸芸现在这个样子真不是要抢你男朋友,你看她……哎,愁死我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陆南深盯着杭司,抿着唇。 杭司下意识看了一眼陆南深,见他的眼神里有楚楚可怜的东西,怎么说呢,就让她突然想到了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年柏宵就是存心的,典型的那种你不让我好过,那我就拉着你一同下地狱的那种。他嚷嚷着,“阿姨,杭司特别小心眼,她不让我跟别的女生亲近,您快想想办法吧!” 陆南深微微眯眼,行啊,这番话说得可真够溜的。 年柏宵接收到了陆南深的眼神,也回了一记眼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芸芸妈一听这话心急如焚的,“杭姑娘啊,你可千万别误会,芸芸肯定不是故意的,她都这样了……” 说不下去了,嗓音哽咽的。 杭司分别瞥了一眼陆南深和年柏宵,不动声色地把视线又落回芸芸妈脸上,微微一笑,“没事的阿姨,芸芸想抱他就随便抱,一個大男人的被抱一下怎么了?又不能少块肉的,您放心吧。” 最后那句话说得挺大声,故意让年柏宵听见。 芸芸妈闻言这话多少有些不确定,低声问她,“杭姑娘啊,伱真不介意吗?” “哎呀不会介意的阿姨,芸芸现在是病人,别说是抱着他了,就是打他揍他的那也没关系,一个男孩子心胸宽广的哪会跟个病人计较这些?” 杭司反其道而行,说到这儿看向年柏宵,微微一笑,“没关系,我能理解,一点都不会生气。” 笑能渗眼,用眼神告诉他:小兄弟,这就叫做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有你学的呢。 年柏宵的脸色僵成了白浆糊。 陆南深在一旁忍俊不住,但当面笑也不合适,毕竟还有病人在呢,就只能低头垂眸忍笑。 就这样,芸芸一直抱着年柏宵抱到了大师父来。 在此期间年柏宵一度想要弄晕芸芸,却被杭司阻止了。跟他绘声绘色说,“小姑娘不抗折腾了,之前被陆南深弄晕过一次,醒了之后疯狂反噬,你不怕啊?” 一下就点中年柏宵的死穴。 年柏宵急得够呛,问杭司,那总不能就一直这样吧? “我今晚不睡了?” 陆南深难得好心,宽慰他,“软玉在怀,你能睡得着?” 年柏宵发誓,如果不是看在赞助费上,他肯定一脚踹陆南深脸上。 前脚大师父进门,后脚芸芸倒是睡着了。 年柏宵总算是能歇会儿。 青云观的大师父不论是从长相还是穿着都超出杭司他们三人的想象,尤其是年柏宵,一边揉着腰一边低声问杭司,“是道士吗?跟电视里的道士很不一样。” 其实杭司也没跟道士接触过,所以对于道士的想象就跟年柏宵差不了太多。 就是那种清风道骨,身穿道袍,长发梳髻,花白胡须的那种,跟隐士高人似的,再手持拂尘。 陆南深的想象则是身披黄色道袍,头戴道士帽,时不时能从怀里掏出符纸的那种。年柏宵说,“你想的那种是抓僵尸吧?” 总之,都没想到会是眼前这位的类型。 清瘦是清瘦,可年龄看上去顶多三十多岁,没有白发苍苍,反倒一头精神利落的浓黑短发。没穿道袍手里拿的也不是拂尘和符纸,穿着一身青白色亚麻阔衣长裤,手里拿着的是手机。 三人面面相觑,虽说高人不可貌相吧,可眼前这位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道士。 年柏宵在旁按捺不住,压低嗓音,“你们说,他会不会百步穿杨?” 长戒大师父,常年云游在外。 当时芸芸爸是这么说的吧? 云游在外的一般不都是老头吗? 可芸芸爸给杭司他们介绍的是,“长戒大师父深谙常青之术,是难得一见的世外高人。” 杭司三人表面恭敬,可心里想的是:就吹吧,肯定是个骗子。 长戒大师父倒是谦虚,连连摆手,“那是外人的误解,所谓常青不过就是养生之道先而已。” 说话倒是很温和。 年柏宵不明就里,“你这么年轻就开始养生了?” 长戒大师闻言哈哈一笑,“诸位觉得我有多大?” 能这么问肯定就是岁数跟外相不符了,一时间三人都没说话。芸芸爸告知,“大师今年快六十岁了。” 三人…… 比明星保养得都好?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人实际年龄却是近六十? 等长戒进屋准备的时候年柏宵问他俩,“你们信吗?除非看他身份证。” 陆南深想了想说,“身份证也能作假。” 年柏宵啊了一声。 杭司一翻白眼,幼稚。 - 虽说长戒大师不像个道士,但起坛这一操作还是挺有影视剧里那范儿的。 对于他们三人的留宿,芸芸爸给出的理由是他们关心芸芸,是芸芸的朋友,今晚留下来看看是否能搭上手。 长戒大师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笑,而“清理”的现场他也没忌讳他们参加。 杭司眼睛毒,低声跟他俩说,“这大师是真人不露相,其实他知道咱仨出现在这里是做什么的,但他不说。” 高人往往是这样,看破不说破。 道坛挺简单。 就一方桌,放有香炉一盏,香炉旁还放有一小钵,钵里有小米和白米。没有所谓的桃木剑、黑狗血之类,更没有四周圈围的符号幡,而长戒大师也始终来时的那一套衣物,没换道袍。 吸血花被放进一只透明的玻璃罐里,半人多高,仔细打量着玻璃罐,除了吸血花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穿梭游走。 杭司微微眯眼一瞧,心口一紧。 “看着像蛇?”年柏宵不确定。 院落没开灯,只有道坛周围染着的白蜡所发出的光,陆南深看不清,但听得出来,确定说,“是蛇,两条。” 杭司狐疑,做什么法还用得上蛇? “是不是那种养虫子什么的,叫什么?”年柏宵小声嘀咕。 杭司盯着玻璃罐子,“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