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良夜》 第一章 第1章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朱钰一头乌发盘在脑后,精致的面庞微低着,长睫垂落,轻轻颤动。她今日穿一席深蓝旗袍,盈润曲线显露无疑。纯净的深蓝更是将她的皮肤衬白皙剔透。 然而此时,不断有深色的液体顺着她的眉眼下落,蜿蜒过脖颈盘扣,在她胸口晕染出一片浑浊。 几分钟前,一位委托人对拍卖结果有异议,站在公司门口大吵大嚷。她请人到会议室,没聊几句,便被泼了一脸咖啡。 会议室中央挂着一幅浓艳的泼彩画,此时倒是分外应景。 “我还有事,懒得跟你们废话。”泼出咖啡的林老板脸上怒意浮动,“赶紧把钱打过来!” 朱钰不顾脸上滚烫湿润,抬眸望向面前四五十岁,膀大腰圆的林老板。林老板骤然卡壳,忽而不知要说什么。 朱钰有一双过于清澈的杏眼,搭配一身白肤和一张精致面庞,便生出一种精致的脆弱感。如同上等瓷器,稍不留神便会被损毁。然而此时她的神情又是镇静从容的,仿佛被泼咖啡的人是别人,而不是她。 “林老板,您委托我司拍卖一枚龙纹玉璧。昨天拍卖会上,这枚龙纹玉璧的最终出价没有达到底价,已经流拍,我们已经将玉璧包装好,正要送往您家。”朱钰开口,嗓音轻柔,“我司并未拖欠您任何款项。” 昨天的拍卖会是朱钰主持的。她身为拍卖师,对每件拍品的状况都了如指掌。面前这位林老板,将手中一枚玉璧委托给拍卖公司进行拍卖,早签下委托协议书。委托书上写明底价,也就是林老板心中的最低价格。拍卖会上,买家们竞相出价,最终出价低于底价,按照规则,产生流拍。没有人拍得玉璧,拍卖公司会将之送还给委托人林老板。 朱钰抬手,白皙手指将额前一缕湿发拨至耳后。站在一旁的实习生顾雪才反应过来,慌忙拿了毛巾过来,给她擦脸。 顾雪被林老板的举动吓得不轻,寻思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去给他端水,生怕他又泼朱钰一身。 “小姑娘什么都不懂还想主持大局。”林老板冷嗤一声,上下扫视朱钰一番,眼中生出鄙夷,“我当时跟你哥说好了,如果这件玉璧流拍,你们公司将以底价一百二十万的价格收购玉璧。” 顾雪望向朱钰,眼中藏满不安。然而朱钰神情未变,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不出喜怒。 “废话少说,要么现在付钱,要么把你哥叫来。”林老板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 朱钰垂眸,绵软但不卑不亢的声音响起:“我没有在委托协议书上看到以底价收购的条款。” “协议书上没有又怎么了,我有录音。”林老板晃了晃手机,然后拿手机指住朱钰的鼻子,威胁之意尽显,“今天这事儿谈不妥我就不谈了,直接法院见!” 林老板本以为朱钰会被唬住,就连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实习生都变得花容失色。 然而朱钰非但没有露怯,粉色唇瓣还轻轻翘起,勾出个不浅不淡的弧 度。 她习惯性地抬起皓白手腕摸了摸:我哥跟您谈这桩生意时,想必醉的不轻吧。 ?大昭子提醒您《沉溺良夜》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管他醉不醉,这话都是他说的!”林老板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算了,我不跟你这小姑娘一般见识,法庭上见吧。” 林老板背着手转头离去,走时嘴里还嘀咕:“你们朱家真是不会做人,难怪混到今天这个地步。” 顾雪担忧地看向朱钰,朱钰眸色一冷,但转瞬间便恢复了寻常神色。 如今谁不知道朱家家道中落。朱钰的父亲朱远航本掌管一个物流集团。集团连年亏损直至破产,加之投资失败,大笔债务压在朱远航头上。朱远航终是被压垮,缠绵病榻。 庄美华是朱钰的母亲,曾担任釉海拍卖公司副总经理。结婚后她便辞去职位,专心辅佐丈夫事业。这些年庄美华既要陪伴床头,又要四处奔走已求解决债务之法,早已顾不上职场。不过釉海是庄美华娘家人开的公司,多少要给她几分面子。不久前庄美华尽数变卖手中釉海股份,四处走动,总算将大朱钰二岁的哥哥朱镇宇塞进釉海。 不同于空降客户总监岗的朱镇宇,24岁的朱钰在釉海公司已经干了三年。父母并未给予她助力,当初她进拍卖行纯粹是靠个人意愿以及实力。她目前的职位是拍卖师,没有拍卖的时候,她干的活又多又杂。比如现在,公司的人都走光了,就她加班还要出来应付愤怒的客户。朱镇宇是总监,相比之下自由很多。以维系客户关系为由,他可以全国各地的跑,总是见不着人影。 父母皆失势,朱钰年纪小,公司里但凡势力点的人都不会给她好脸色。眼前这位林老板更是典型中的典型。知道朱家情况,于是越发肆无忌惮。 趁人之危大概是人之常情。朱钰家是在她读大三那年破产的,类似的事她已经习以为常。 朱钰快速眨了下眼,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又迅速满上笑意。女孩子轻轻柔柔的嗓音响起:“林老板,法院不会判你赢的呢。” 林老板闻言猛地顿住脚步,回头冷冷向朱钰瞥来。 朱钰眼神清澈无辜,一张瓷白的脸像是在发光:“我国《拍卖法》规定,拍卖机构禁止在自己组织的拍卖活动中进行‘自买’行为。所以无论是口头约定,还是纸面协议,让我司收购您的拍品,都是不可能的呢。” 林老板万没想到面前这个看似娇生惯养的黄毛丫头能那么顺溜地将法律条款搬出来,一时张口结舌。 朱钰低头抚了抚布满咖啡渍的旗袍:“林老板,我确实不太会做人。但家中长辈认识几位擅长处理拍卖纠纷的律师。一旦走起法律流程,林老板,浪费的时间可就不止这些了。”说完,她抬眸,笑着露出细白牙齿。 林老板上下扫视一番朱钰,眼中终究多了几分谨慎。“尽快把东西送回来。要是路上碰坏了,可都是你们的责任!”林老板大声警告,但声音里的气势明显不像刚才那样足了。 朱钰笑着说没问题,然后让顾雪送林老板离开。 林老板走后 ,朱钰长长吐出一口气。纵然这种场面不是第一次见,但她背上的汗水还是浸透了旗袍,像是打了一场费劲的仗。 她走进卫生间洗脸,然后用沾水的毛巾细细擦拭旗袍上的污渍。细眉不由自主地蹙起,这件旗袍送去干洗,要花上好几十呢。 “小钰姐,我来吧。”顾雪回来,立刻从朱钰手中抢过毛巾。顾雪和朱钰同属于釉海艺术品部门。部门老将手下人多,顾不上实习生,顾雪自打进公司后,都是朱钰在带她。两人经常一起加班干杂活,难免会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再擦也就这样了,你先回去吧。”朱钰见咖啡渍淡得差不多了,便开口这样对顾雪说。顾雪迟疑了下说好,再晚一点,她要赶不上回家的公交车。 朱钰泡了杯茶,重新回到空荡荡的工作区,检阅邮箱里的邮件。釉海企业邮箱由人事部管理,这个邮箱每天都会被各种寻求估价的邮件塞满。不少民间藏家会发自己藏品的照片过来问价。他们可能也不是真的想卖,就是想来问问市场行情。回了邮件后,大部分都没了音信。这些邮件会被人事部转给朱钰。回邮件,是朱钰的日常任务之一。 朱钰快速回复了几封能轻易辨出真伪,容易估价的邮件,然后把剩下的转给同部门的鉴定专家。手头事情处理差不多了,朱钰揉一揉发僵的脖子,转头看向窗外深沉夜色。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一阵急促铃声。 打电话来的人是张凌,朱镇宇的助理。朱钰接了电话,就听张凌急急忙忙地喊:“朱钰!” “张助理,怎么了?” “朱总监喝多了,打滚撒泼,还吐了一身。我拉不动他,你要不过来看看。”张凌的声音中满是着急迫。 “你们现在在哪里?” “我们才回江城,现在在悦竹。” 悦竹是江城数一数二的夜店,距离腾龙大酒店挺近。釉海经常租用腾龙的宴会厅举办拍卖会。拍卖会结束,釉海客户部组局请各位竞买人去悦竹消遣,已是一套不成文的规矩。朱镇宇对那应当十分熟悉,但朱钰还从未去过。 朱钰一时无言。她是了解哥哥的,纵然家道中落,他的哥哥依然保持着某些富家少爷做派。和客户出去经常挥金如土,喝到烂醉,最后赚的可能都没花的多。 “没有别人照顾他吗?”朱钰问。 张凌吞吞吐吐:“这个局组得突然,现在又很晚……” “我明白了。”朱钰闭了闭眼,心想朱镇宇交的那些酒肉朋友在关键时刻能靠得住才有鬼。 “麻烦你照看好哥哥,我一会就来。” 朱钰挂了电话,然后披了件鹅黄毛线衫在身上。正值初秋,江城正在降温,晚上风凉,这样装扮正好合适。 系上纽扣,咖啡渍便一点儿看不见了。她照了照镜子,不由自嘲地想,这大概就是真实的生活,缝缝补补,遮遮掩掩。她带上包,叫了辆网约车,然后前往悦竹。 碰上堵车,车行行停停,好不容易挪到目的地。知名夜店的招牌 十分显眼,钻石般的耀眼白光照亮门口。朱钰走进门,穿过一楼蹦迪人群,按着张凌给的信息摸到二楼VIP包厢。 朱钰推开房间门,一阵哄笑声响起,恰好掩盖了她开门的声音。浓烈的烟酒味向她扑来。她呛了一口,当即泪眼朦胧。一片水雾中,她看到不少对男女卿卿我我,分外投入。朱钰认出其中几位男士是有头有脸的藏家,手中握有诸多文玩字画,身家上亿,是拍卖公司竞相拉拢的对象。他们揽着的女孩子,各个青春靓丽,不知是被带来的女伴,还是专门在夜晚逡巡的猎手。 朱钰捂住口鼻,过了会儿差不多适应了,才慢慢将手放下。她抬眸在昏暗的包厢内搜寻自家哥哥的身影,但她一无所获。她找不到朱镇宇和张凌,抑或任何一个烂醉如泥的身影。她的目光一点点扫过包厢里的众人。群魔乱舞,但也有人在专心谈事。 “周老板真厉害,以后可得带带我!” “我朋友也是建筑师,他可是熬了好几年,考上证才开始亲自带项目。周老板真是不得了,年纪轻轻当上老板,还领着一帮有证的干活。” “可不是,那么年轻就成了行业领头羊,百亿项目接到手软,真是羡慕死人!” “你要像周老板这样,高中时就开始建房子,现在肯定也能混出头。” “我哪儿吃得起这个苦!” 角落处,几个男人簇拥着一个年轻男人,有说有笑,奉承之意流转于酒杯之间。 朱钰一阵恍惚,目光随之落在那个年轻男人身上。 昏暗灯光落在他鼻梁一侧,光影对比,将他高挺鼻梁凸显得格外清晰。一道刀疤伏于额角,不太清晰,但令他浓郁英挺的眉眼更显锋利。 他穿衬衫西裤,领口敞开着,有健康麦色溢出,衬衣卷至小臂中部,小臂肌肉隆起,腕上挂着新款格拉苏蒂。 周围人兴致高昂,偏他神情淡漠,笑容轻浅偏冷。他修长双腿微敞,一只手捏着酒杯,闲适地垂落在腿间。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手背上青筋环绕。他看起来像是一尊完美雕塑,脸上身上每一处都不见分毫败笔。 朱钰定定地望着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渗出冷汗的手掌。 似感到她视线,他抬起一双漆黑深邃的眼,没有丝毫遮掩的目光,自她精致灵秀的面庞扫至一双纤细白皙的小腿,不漏分毫。 “今晚运气不错,”他开口,要笑不笑的样子,“碰见位贵客。”! 第二章 第2章 循着这句话,不少人的目光落至朱钰身上。即便在昏暗灯光下,她依然白得出挑耀眼,窈窕身姿显露出瓷器般脆弱高洁的美感。 一时房间里的谈笑声都小了下去。但朱钰没在乎别人,只注视着额间带疤的年轻男人。 男人的目光仿有实质,落在朱钰身上,压得她透不过气。 他叫周良野。 高中时与她同校,比她大两届。此时她不知他那样说话,是因为认出了她,还是纯粹调侃。 她一时回不过神。 她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样的局里,但凭他现在的社会地位与身价,出现在这里又属实正常。周围人无论背景如何,看他的目光都似看高位者一般,带着敬重与戒备。 昏暗灯光下目光闪烁,朱钰很好地掩饰住错愕与不安的情绪。 “哦,周老板,这位就是釉海拍卖朱总监的妹妹,人聪明又漂亮。”坐在周良野左手边,左拥右抱的男人出声介绍,“小朱妹妹,这位是尚野建筑的周老板。” 周良野没什么反应。 朱钰定了定神,看向坐在周良野身边的风流男人。这个男人她认得,赵存希,标准富二代,家里做工程,没少接政府项目。赵存希二十七八,还未能通过父母考验继承家业,于是便花心思折腾文玩字画,成了圈里有头有脸的藏家。他常在华北一代活动,朱钰上半年去京市观摩一场拍卖会,在会场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那次拍卖会上,朱钰见他也是这样,左拥右抱带了两个女的。当然,那两个和现在的这两个长相完全不同。可见赵公子不仅热衷收集文玩字画。圈子里都说,赵存希换女伴极频繁,因家族势力在华北一代颇为强盛,他看中的女人,就没有到不了手的。要不是赵存希,这个局恐怕不会如此香/艳。 朱钰能感到赵存希的目光粘在她身上,打量她的眼神就仿佛在衡量一样商品的价码。她强行忽略掉心头弥漫的恶心感,低头快速给朱镇宇助理张凌发消息。没有得到回信,她握了握拳,跨过几双腿,走到周良野面前。 周良野低头点燃一支烟,不看她,于是她又上前一步,强行占满他的视线。旗袍衣摆拂过他小腿处折角分明的西装裤,荡起一阵浅淡茉莉香,他唇间一点火离她只有一线距离。 他掀起眼皮看她,神情中流露出不悦。 朱钰提起一口气,徐徐放低身子,柔声道:“周老板,幸会。” 周围几个人闻声,纷纷投来好奇目光。 周良野没说话,但眼底溢出些许讥诮。 朱钰清澈分明的眼望着他,继续柔声说话:“刚才我听我哥助理说,他喝醉了。如果他惹到你我很抱歉,你能告诉他现在在哪里吗?” “你觉得是我灌醉他。”周良野拨弄着手指间的烟,语调散漫,但凉薄,“有证据?” 他的话带有若有若无的进攻性。朱钰没有接茬,抿住粉色唇瓣。 “哦哦,你们是不是认识?”坐在边上的 赵存希细瞧着朱钰的面色,这样问。他看看朱钰又看看周良野,眼神中带有探究:“也是啊,你们都是江城人,理应认识的。周老板真是幸运,能跟这么漂亮的妹妹生在一个地方。” 闻言周良野没什么反应。朱钰垂眸看着他薄唇上一点火光,能感到赵存希的目光锁死在她脸上。 一滴汗顺着脊背往下淌,将后背一小块绸布粘在她皮肤上,冰凉刺骨。昏暗空间中女性直觉开始苏醒,给予她警示。 “赵公子能否告诉我,朱镇宇在哪里?”朱钰抬眼看向赵存希。 “小朱妹妹别那么紧张,你哥没有事,大家都是朋友,就是凑在一起玩而已。”赵存希气定神闲说话,他说完周围人便发出配合的笑声来。 “我已经派人把你哥送去附近酒店了,不要担心。”赵存希接着说。 朱钰于是拨打张凌的电话,无人接听。她又拨朱镇宇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嘟嘟声不停在耳畔回响。 “人长得这样靓,手机怎么那么旧,信号肯定不好。”赵存希极绅士地将手机递给朱钰,嗓音轻快,“先用我手机试试,改天哥给你买个新的。”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张凌电话。朱钰没有多想,当即拨了过去。没过一会儿电话通了,那头传来一声清晰的“喂”。 朱钰低头看看自己满格信号的手机,又抬头看向赵存希一双含笑的眼,头皮开始发麻。 “张凌,你们现在到底在哪里?”朱钰急声问。 “哦……朱,朱钰啊。”张凌吞吞吐吐,“朱总监被送去酒店了,我刚去给他买了醒酒药……有,有什么事吗?” 朱钰静默片刻道:“没事。我哥醒来后让他给我发个消息。” 她挂了电话,将手机还给一脸笑意的赵存希。女性直觉在脑海里不停按响警铃,她开始意识到眼前这个局极可能是个专为她布下的陷阱。 “我是来找我哥的,既然他已经离开了,那我就不妨碍你们了。”朱钰转身要走,但赵存希眼疾手快,三步并做两步挡住她去路。要不是朱钰反应快提前后退一步,她能一下撞进赵存希怀里。 赵存希一手插在口袋里,逡巡在她脸上的视线显露出露骨欲念:“别啊小朱妹妹,既然来了就喝一杯呗。” 朱钰攥了下拳,抬眸看了看陪伴赵存希的两位女伴。两位姐姐眼观鼻鼻观心,似是对眼前情境见怪不怪。 朱钰想不明白一贯不缺女人的赵存希为何忽然对她有了兴趣。或许是在和朱镇宇谈话时想起她……朱钰没继续往下想。 她又看了看周良野。周良野此时倚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身边人谈话。视线时而扫过来,不带情绪,似是毫不在意。 赵存希见朱钰一直不说话,便笑着拉长了调子:“小朱妹妹,不给面子啊?那以后我们可不敢和你们拍卖行合作咯。”说完,他眼风扫向周围一群藏家。大家纷纷点头,附和声一片。 赵存希虽在笑,但眼神,口吻还有姿态,皆透出强硬的态度。他就 是一只笑面虎,笑着嚼人骨头的那种。 朱钰想要逃,但理智束缚住她双腿。 包厢里的人包括赵存希本人,多是有头有脸的藏家。他们活跃于艺术品二级市场,和拍卖行来往密切,她得罪不起。 长睫如蝴蝶振翅般轻轻颤动,她拿过一个酒杯:“就喝一杯对吗?” 既是逃不掉,那便主动些。她干脆将酒杯倒满,然后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高度数的液体落入胃中,烧起一把火。酒精掩盖,脑海深处的警铃声便低微了下去。 “小朱妹妹人漂亮,还痛快,当真女中豪杰。”她刚放下酒杯,便见赵存希竖起大拇指,“不过你是后来的,喝三杯才行。” 朱钰的脑袋开始发晕,她迷迷糊糊就想,后来的罚酒三杯,大概是应酬场上的规矩。她又闷头喝了两杯,然后将酒杯倒扣在桌上。周围有人叫好,有人起哄,她脸上的温度跟着上升。 “我喝完了,那我走了。”朱钰感到脑袋变得极沉,喉咙里烧着火,但她还是咬牙迈开步子,快步向门口走去。 赵存希眼睁睁看着她走到门口,仿佛是找到逃脱希望的猎物。在她打开门的瞬间,他上前拽住她胳膊,又将猎物的希望生生撕碎。 “急什么啊小朱妹妹,你酒量这样好,再留下来多喝点。”赵存希笑着说,“你要是嫌喝酒不好玩,我们可以玩点儿别的。”说到后一句,嗓音里的暧昧显得尤其露骨。 周围人闻言,纷纷起哄要朱钰留下。 朱钰知道她不能留下,留下她今晚必然会成为赵存希的猎物,收藏家的又一件收藏。 她从小就是体面人,然而此时她再顾不上体面,伸手重重推了赵存希一把:“我真的要回去了。” 酒精湮没理智,她又用尽全身力气,赵存希被推得猝不及防,一时踉跄往后,后腰撞在矮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哗啦啦,是酒瓶酒杯跌碎在地上的声音。 赵存希不由嘶了声,被人扶起,望着朱钰的眼睛里当即没了笑意。 “朱钰,别给脸不要脸。”他撕破绅士面具,毫不掩饰声音里的高高在上,脸上神情狰狞无比,“我让你喝酒,是给你面子!没有我们这些人,你和你哥能在釉海撑多久!” 朱钰垂眸,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手腕。 破产前,她手腕上一直挂着一只和田玉镂雕龙纹手镯。手镯四十万,是父母在她十八岁时送她的成人礼。 后来手镯连带家里大部分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然而即便如此,家里目前还是欠下了两千万。 以前她根本不会把区区两千万放在眼里,可是,今非昔比。 债务放在那儿就会越积越多,但没有一分钱,会从天上白白掉下。 她想得很深,也想得很透,过了许久,她抬起一双迷离的眼,字正腔圆道歉:“赵公子,对不起。” “这才对么。”赵存希见娇滴滴的美人如此郑重地道歉,气当即消了大半。他顿了顿,语调再次轻快起来:“既然来了,就开开 心心玩。” “赵公子说的对,是我毁了您的兴致,我当好好赔罪。”朱钰垂头做出逆来顺受的模样。她不是第一天进社会,该演的时候自然能演起来。 “我想先去趟卫生间,可以吗?”她轻声问。 “行。”赵存希上下扫视一番朱钰。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不怕她跑了,但还是道:“你包留在这儿,省得麻烦。” “好。”朱钰把包挂在衣架上,然后推门离开包厢。 她走进卫生间,倚靠着瓷砖墙壁。终于绷不住,她双手抱住胳膊,大口呼吸,空气和肺都是冷的。过了会儿,她抬起素白手腕,摸了摸自己的盘发。 她盘发用的是一根略显锋利的簪子。她惹不起赵存希,但万不得已时她可以用这根簪子戳自己。堂堂富家公子,应该不会想睡血肉模糊的人。这样想着,她慢慢冷静下来,眼神复为清明。 她走出卫生间,来到盥洗台,用冷水不停拍自己的脸。 晶莹水珠在无瑕面孔上流动,于下巴尖处聚合,然后坠落,啪嚓一声摔落在地,在灯光的照耀下碎出四分五裂的冷光。 一阵熟悉的烟草味传来。她怔了怔,转头,是周良野。 他停在她身边,用水流反复冲洗胳膊,衬衫袖口处,是一大片葡萄酒晕染出的粉色污渍。他拧着眉毛,将湿透的袖子卷至手肘。他很高,将近一米九,衬得一米六六的朱钰小小一只。他身上隐约可见的肌肉线条,于无形中彰显压迫力。很难让人忽视他的存在。朱钰定定地望着他。 他忽而掀起眼皮,透过墙上的大面镜子,看向朱钰。他眉眼锋利,神情凉薄。但他没有转开视线,只这样看着她。而朱钰亦透过镜子看着他。 这一刻的寂静很快被打破。 “抱歉呀周老板,刚才是我不小心。”一位刚才坐在包厢里的女孩走过来,满脸歉意,“您方便的话,加我个微信,改天我请您吃顿饭。” 周良野收回目光,谁也不看。“我不和酒杯都拿不稳的人吃饭。”他嗓音沉而冷,恰如秋日夜晚。 女孩正立在那儿尴尬,朱钰甩甩手上前一步,横在女孩和周良野之间。 她仰起颀长脖颈,一双雾气朦胧的杏眼直直望着周良野。残留的水珠沿着面颊坠落,像是眼泪,看起来有那么点儿楚楚可怜。 她伸手轻轻拽住他湿漉漉的袖子,瓮声瓮气道:“周老板,我有事跟你说。”! 第三章 第3章 紧要关头,总归什么办法都要试一试。她不想真的把自己戳成筛子。 何况此时的楚楚可怜,也并非全是演的。朱钰自己都可怜自己。 想要加微信的女孩到底脸皮薄,眼看着尴尬气氛继续蔓延,撇撇嘴扭头走了。于是盥洗台前就只剩下朱钰和周良野。 “周老板,救救我。”朱钰仰头看着周良野。以防他没有听清,她说得极慢,一字一顿。她想他这样的聪明人,应当很懂她的意思。 周良野确实懂了,他垂眸看着她,脸上笑容玩味。“为什么向我求救。”他嗓音低哑,浸着凉凉的笑意,“朱大小姐,我长得像菩萨?” 湿润长睫轻轻颤了颤,她依然攥着他手肘处的衬衫:“我们以前是同学。” “那又如何。” 他的声音依然冷,眼中讥诮越发浓郁。 朱钰这时确定了,他记得高中时有她这号人物。但显然,这没什么用。 他对她没好感,也没兴趣。 情况危急,她求救心切,拿一双泛着水波的眼看他:“周良野,你不能见死不救。” “我要是偏不救呢。”他望着她,好看的薄唇弯出残忍弧线。不同于她的迫在眉睫,他整个人显得游刃有余。 “大小姐以为我是个好人?”他低头,于是瞳孔深处印上一张柔弱泛白的脸。 “哦呦,都在这里啊。”朱钰最不想听到的声音这时响起。 赵存希带着一脸笑意靠近。胜利在望,他哼着歌儿,步伐轻快。 “你们在干什么,叙旧呢?”赵存希冲周良野笑笑,独属于狩猎者的目光随即落在朱钰身上,“走了,去屋里喝酒。” 朱钰紧紧拽着周良野的衣袖,骨节因用力而泛白:“我和周老板有话要说。” “是吗?”赵存希看向周良野。 周良野兀自点燃一支烟:“已经说完了。” 赵存希的目光再次落在朱钰微微泛白的脸上。她看起来柔美脆弱,像是一件上好的,亟待被收藏的瓷器。雄性的征服欲空前高涨。 赵存希的眼神里多了一抹兴奋。“别不高兴,有什么事一会哥帮你说。”他抓住朱钰的手腕,用了些力道。 朱钰本能地挣扎了下。然而她力气微小,哪里能跟亢奋状态下的赵存希较量。她不得已松开周良野,跌跌撞撞地跟着赵存希往包厢走。她往前走,同时不忘回头,拿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看周良野。周良野倚在盥洗台边抽烟,甚至都没看她。 “周良野。”她呼唤,于是他抬起眼。 她发狠似的一咬唇,刺痛袭来,眼眶开始泛红。她定定地望着周良野,声音中藏着透骨的哀切:“周良野,我看错你了。” 她看到他眼中浮过一丝暗色,深吸口气回头,不再看他。 朱钰被赵存希拽着走进包厢。坐在满园声色中,她手中不知被谁塞了一杯酒。 她捧起酒杯。这一瞬间她仿佛脱离了躯 壳,灵魂飘在上空俯视着眼前一切。 她暗想赵存希根本不必多此一举。他们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直接拽她去酒店岂不是更好?喝酒费钱又伤身体。 他可能还是有些场面戏要演,也可能是怕她不够乖顺。亦或者,野兽在吞吃猎物前还有那可笑的仪式感。 她接着又想,一会要是一不小心扎到大动脉怎么办? 她家是出不起治疗费的。她说不定会死在手术台上。 然后隔天就有媒体报道,昔日富豪家门衰败,豪门千金惨死手术台。当真凄凉。 也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一只手腕被人抓住。于是出窍的灵魂一下跌回身体。 她仰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周良野那张不太耐烦的俊脸。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大手握住她手腕,手掌很热但很有力量,激得她鼻尖冒出汗珠。他稍一使力,就把她提了起来,他又用了点力,把尚处于茫然状态的她拽至身后。 保护姿态明显。赵存希当即起身,神情不太愉快:“周老板,这是?” 周良野淡淡开口:“有事没聊完。” 赵存希被气笑了。刚才不是说聊完了,怎么这会又说没聊完。他脸上带着笑,但声音中透出些怒意:“改天聊不行?” “不行。”周良野高大身形将朱钰挡得结结实实。 眼看着到手的鸭子就要飞走,赵存希脸上的面具绷不住了。他收起笑,指着周良野恨恨道:“周良野,没有你这么办事的。” 周良野用手背隔开赵存希的手指,目光淡漠而强势:“喝醉了就去洗把脸,别四处撒泼。” 赵存希难得被人这么说,一时怔住。他虽是北方人,但身高一直是他心头大患,也就一米七出头。此时被周良野俯视着,他的气势立刻就矮了下去。 接着他想到周良野的那些传闻。 周良野毕业于京市名门大学建筑系。无父无母,没有背景,却获得柏盛地产集团董事长白文柏的赏识。如今周良野在江城有自己的设计事务所,近来还收购了一家建设公司,从设计到施工能做一条龙。背靠市值万亿的柏盛,再加上一些轰动国际的设计作品,周良野无往不利,百亿大项目接到手软。不过这些还不是最牛逼的。 最牛逼的地方在于,白文柏亲生儿子白染臣的死,疑似和周良野有关。 但白文柏本人丝毫不在意,就算同族亲人竭力反对,他还是给予周良野诸多便利,拿周良野当干儿子看。 有人说,周良野智慧过人,才能让身家万亿的董事长干出六亲不认的事。也有人说,周良野善于操纵人心。他处心积虑,一步步从社会底层爬到金字塔顶端。 三年前周良野无名无姓,然而如今上流圈中小辈,就属他最有存在感。能力卓越,皮相上乘,背景神秘,他走到哪里都能带起一波话题,无论异性同性,都关注他。 赵存希非常清楚,如今阶级逐步固化,从底层爬至顶层的人,百万里未必挑得出一个。周良 野绝非常人。 难怪他敢这样狂。 ?想看大昭子的《沉溺良夜》吗?请记住[]的域名[( 忌惮与畏怯在心中散布开来,赵存希压下心头怒意,再次露出笑脸:“我确实醉了。周老板,你们聊得愉快。” 虽是这样说,但到底有些不甘。早在京市那场拍卖会上,赵存希就对朱钰起了心思。此时看着人眼睁睁溜走,他真的不甘心。 他拉长脖子想看被周良野挡在身后的朱钰。但周良野太高大,他没看到。 周良野松开朱钰,朱钰当即拿上包包快步走出门去。周良野取了外套也出来了。 朱钰望着周良野,表情还有些怔怔的。她是想勾起他内心为数不多的怜悯,但没想到他真的来救她了。 这人好难懂。不过也是,周良野一如既往的难懂。 周良野没管朱钰,径直走向电梯。朱钰小尾巴似的跟着他进了电梯。轿厢内二人之间隔着半臂距离,都没说话。 两人下至一层。周良野站在门口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一辆威武雄壮的奔驰G级停在他面前。 朱钰的眼睛不由睁大。这辆奔驰也不知经历过怎样的磨难,满身都是泥点子。 周良野打开后车门坐上去,砰的关上车门。朱钰深吸口气,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快步上前,敲了敲车窗。 周良野按下窗户,露出半张冷漠的脸。 “周良野,刚才谢谢你。”朱钰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看着他,绵软的声音徐徐散开,“你能好事做到底,送我回家吗?” “不能。”周良野答得干脆果决,“多个人在车里,费油。” 朱钰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她第一次被人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理由还是,费油。 她失语了片刻,但还是默默给自己打气。如今她没有依靠,稍不留神便会跌入陷阱。机会如此宝贵,她必须抓住。 “我真的有重要的事跟你说。”她厚着脸皮开口,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楚楚可怜,“如果我一直杵在这,被赵存希发现没在跟你谈事情,那不是很麻烦……” 周良野听着真的有点烦了。他捏捏鼻梁,然后给她开门:“上车。” “谢谢。”朱钰笑着弯起眼睛,迅速爬进车里。 她端坐在车上,不由自主地打量周良野。 他还是跟高中时一样,一身傲骨和野气,五官浓郁像晕不开的墨。 但他又确实变了很多。不再穿袖口破损的校服和洗得发白球鞋,现在他身上的衬衣剪裁得当,布料精细,一看便知是大品牌定制。 “朱钰,你去哪里,我先送你。”坐在驾驶座上的陈凯转头温声询问。 朱钰怔了怔。 陈凯与周良野是高中同班同学,他们都比她大两届,是她学长。 大三那年家道中落,朱钰委托拍卖圈中友人,帮她拍掉朱家数件珍藏多年的古董家具。所得款项,被用来填债。 那场拍卖会是在友人的别墅中进行的。前来竞买的买家不是熟人,就是熟人的熟人。 拍卖那天朱钰也在场。然后她就看陈凯一次又一次举牌,将大多数古董家具收入囊中。拍卖会后她前去与陈凯打招呼,才知陈凯被周良野招入麾下,成为他的助理,受他委托,前来拍家具。在此之前朱钰对陈凯印象不深,只知他学习不错,是学生会干事。 高中毕业后,朱钰再没见过周良野。但她总是会时不时听人说起他,以各种方式。 ㊣想看大昭子的《沉溺良夜》吗?请记住[]的域名[( 本以为两人再无见面可能,没想到这就见上了。 “大小姐是忘记自己住哪儿了?”身旁响起一道偏冷的嗓音。 朱钰恍然回神,报了家里住址,然后道了声谢谢。 陈凯道了声不客气,然后开起了车。 周良野点燃一支烟。车里烟味浓郁,朱钰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周良野看她一眼,将他那边的车窗完全打开。猛烈秋风呼呼吹进来,朱钰眯起眼,脑袋都要被风吹掉。但这也不是没有好处。沉积在体内的酒精似是消散了些。 车子一路飞驰,从繁华市中心往僻静街道跑,沿途高楼大厦不断往后倒退。 之前朱钰和家人住在市中心别墅里,后来为了还债,便把房子卖了。现在一家人住在老旧小区里。房子八十平米,地势偏僻,朱镇宇嫌弃,一个人在外面租公寓住。 江城的上流圈子就那么点儿大。她听人说,周良野在市中心新建的奢华小区安了家。有人退场,便有人入场,太阳底下无新事。 车子在红灯处停下,有几个大学生装扮的男孩女孩嬉笑着穿过人行道。女孩们青春靓丽,脸上妆容清透,热裤下是一双双白净长腿,似是对秋天的来临无知无觉。 朱钰心中浮过一丝极淡的惆怅。她的年少时光,在车水马龙和兵荒马乱中仓促流逝。她没来得及珍视,但细细回想,觉得过了也就过了。没什么遗憾。 想到过往,朱钰不由又向周良野那边看了眼。周良野捕获到她目光,咬着烟看她。 朱钰挺直腰板,用软绵清透的声音问:“你今天,怎么会在悦竹?” “有个项目跟赵存希合作。他组局,顺路过来看看。”周良野说完,又补上一句,“你们有钱人玩的花样真多。”声音里的讥诮显而易见。 朱钰想否认,她已经不是有钱人了,而且也从来没玩过什么花样。 但她想这些周良野肯定知道。他就是爱那么跟她说话,阴阳怪气,不让她好受。 周良野倚着窗户抽烟,同时偏头打量坐在身侧的女人。仔细看才发现,她确实白,像只大兔子。难怪赵存希得不到人快要发癫。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很微小。他抬手,将窗户关上。她望过来,撞入他漆黑深邃的眼。 “到底有什么事。”他嗓音淡淡,“大小姐大半夜上我的车,定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说。”! 第四章 第4章 朱钰以前没发现,周良野说话如此别具一格。 不过习惯了就好。 朱钰垂眸琢磨了一会儿。她记得周围人对周良野的评价。才能过人,负有野心,凡事都把利益放在第一位。 几番权衡后她抬眸,强作镇静:“周良野,我们可以合作。” 周良野掀起眼皮,带有压迫力的眼风扫向她,等她继续。 她挺直腰板,对上他的眼睛:“我现在在拍卖行工作。除了公开的拍卖会,我们公司,偶尔也会组织私人洽购。有些藏家不希望被亲朋好友知道他们要变卖手中藏品,所以委托我们公司悄悄寻找买家,进行一对一的保密交易。同理,很多名流巨贾也有在私下寻找艺术品卖家的意愿。” “略有耳闻。”周良野道。 “因为私人洽购,拍卖公司会和许多藏家展开深度合作。”朱钰见周良野没有阻止她的意思,于是快速说下去,“你听过一种说法吗,拍卖公司掌握的联系人名单,价值连城。” 无论是哪个国家,热衷收藏古董字画,高价珠宝的,都是拥有巨额财富的那一小撮人。 而拍卖行,常年和那一小撮人打交道。所以自然,拍卖行,拥有大多数富豪的联系方式。 朱钰说完垂下眸,等待周良野的回应。 周良野的财富和声望是在近三年内迅速累积起来的。他进入上流圈没多久,应当迫切希望扩张社交版图。拍卖公司的名单,对他这样的野心家和实干家来说应当很有吸引力。她等他上钩。 “你有你们公司的联系名单?”周良野问。 “我妈妈曾是公司副总,她有非常详实的大客户名单。”朱钰兀自握了握手腕。纵然腹稿打了许多遍,但话出口时,呼吸依然是不稳的:“如果……你愿意借钱给我,我可以跟你分享名单。” 周良野没说话,短暂的沉默中,朱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都要蹦出胸膛。 其实她没有退路。近来父亲朱远航已经动起脑筋,想通过她的婚姻填平债务。 母亲庄美华表面上说着绝不能卖女儿还债,但和朱沉墨商量她婚事时,反对态度并没有很坚决。 她不想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被安排,自然要找办法自救。 周良野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刻意停顿很久。然后他单刀直入地问:“你们家欠了多少钱。” 朱钰有些丧气,同时又有些松了口气。他果然知道她家现在状况。 “两千万。”朱钰嗫嚅着。这没什么不好说的,周良野但凡有心很容易查到。 两千万对于目前的周良野来说肯定是小意思,但是有钱人之所以有钱,是因为他们更懂得如何令财富增值。没有人是随处撒钱的慈善家。 周良野一手夹烟,强势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片刻,忽而勾起嘴角:“你说的这份名单,在你手里么?据我所知,目前是你哥在负责联络客户。” 朱钰确实没有联系人名单。她是拍卖师,并不 负责联系客户。而朱镇宇之所以在空降客户总监后过得顺遂,全是因为庄美华将她积累的大客户名单,还有那些客户的喜好传给了他。有母亲在前面开疆扩土,朱镇宇的日子怎会过得不舒服。 朱钰也曾问庄美华,可不可以把这份名单给她看看。当时庄美华没有拒绝得很直接,只说这个名单她用不上。 但如果说能换两千万……庄美华说不定会把名单给她? “我会拿到名单的。”朱钰握住自己手腕,骨节微微泛白。 周良野笑了声:“我要是你父母,绝不会允许你拿这份名单做交易。” “你不是我父母。”朱钰条件反射似的开口,一对细眉蹙了起来。 “我要是你父母,”他故意的,“不会让你把这么重要的名单交到别人手里。除非那个人,是未来女婿。” 朱钰猛地睁大眼睛,转头对上周良野的视线。 他似笑非笑地看她,目光戏谑:“大小姐,你是不是在提议,跟我结婚?” 朱钰睁大眼睛,瞳孔几乎收缩成一条细线。白瓷般的面孔当即烧了起来,一路烧到耳朵根。 她不由自主地往车门挪了挪,离周良野远一些:“我没有那么说。” 周良野勾起嘴角,看向窗外。 朱钰定了定神,也抱臂看向窗外。 后来两人没再说话。朱钰一开始就不觉得周良野会轻易地将钱借给她。此番对话只为展露她的诚意与底牌,若是能引起他一丝兴趣,自是再好不过。来日方长。 但朱钰没想到最后对话会停留在那么尴尬的地方,她被周良野杀了个措手不及。 他这个人,真的很难搞。 车很快抵达朱钰所住的老旧小区。朱钰没有立刻下车,坐在车子里没动。 “大小姐是睡着了?”周良野赞叹,“真厉害,睁着眼也能睡觉。” 朱钰已经适应了周良野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神情十分平静。 她轻呼口气,向周良野倾身,将手机举至他面前,如一位称职的推销员般露出职业微笑,柔声说话:“周老板,要不我们先加个微信,未来要是有合作机会,方便沟通。您看行吗?” 周良野看着她,神情跟看鬼似的,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尴尬。坐在前排的陈凯转过头来,温声开口:“朱钰,将来你要是找周哥,可以联系我。”在那场拍卖朱家家具的拍卖会上,陈凯和朱钰加过微信。 “嗯,好的,麻烦你了。”朱钰点头,顺着台阶下。她刚要推门,不经意间一抬眼,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 周良野学她的样子,将好友二维码怼她脸上。 朱钰看着忽然凑到她眼珠子前的二维码,不由吃了一惊。她眨了眨眼,然后反应过来,去扫他的码。她知道他耐心一般,尽可能迅速。然而忙中出错,手机吧嗒一声滑到座位上。 此时无人说话,朱钰不去看都知道周良野一定很不耐烦。 她正想 开口说什么,就见他快速拿起她手机,替她加上他的好友,还用她手机给自己发了个句号。行云流水做完这一套,他把她手机递给她。“不愧是大小姐,扫个码都不亲自动手。”他不冷不淡说话。 “谢谢。”朱钰实在有点窘迫,急忙推门爬下车,站在车边说话,“周老板,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 回答她的是车子发动的声音。一阵劲爽的风扬起,车子很快消失于她视野。 朱钰转头向家走去。父亲朱远航一直有较严重的脂肪肝和高血糖,在破产后更是逐年恶化,目前正在住院。哥哥朱镇宇住在外面,因此目前这个小区里,就只住着朱钰和母亲庄美华。 已至深夜,家里黑灯瞎火,静悄悄的,母亲应是睡下了。朱钰实在太累,快速冲了个浴便躺到了自己房间的床上。 睡前她看一眼微信。她和周良野的聊天记录里,赫然是一个“。”,简练,清晰。 周良野的昵称就是周良野,头像是漆黑深夜下的一片荒地,中央燃烧着一把篝火。看着就觉得,冷气扑面而来。 她点进他的朋友圈。没什么特别的,最近两条动态,一条是他设计的楼房开始施工的消息,一条是最新出台的土地政策。 嘴角不由自主地上勾,她心满意足地陷入睡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钰忽听一个声音在耳畔大喊。 “朱钰!朱钰!” 她睁开眼,就看到朱镇宇的脸出现在眼前。 朱钰忽然感到一阵晕眩袭来,身子阵阵发冷。可能是昨晚吹了风洗澡又太晚的缘故。 “怎么今天不上班,出什么事儿了?”朱镇宇站在床边问。 朱钰看了看手机,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一觉睡到中午。人事还有部门总监都发来消息问她人到哪去了。想来朱镇宇是接到了公司消息,来家里抓她的。 “有点不舒服。”朱钰闭了闭眼睛,抬起沉重的手指发消息,“我请一天假。” “行。”朱镇宇点头。 朱钰放下手机,然后缓缓坐起身,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朱镇宇:“把我送给赵存希,对你有什么好处?” 张凌和朱镇宇都不在包厢里,要不是周良野,都没有人维护她,这一点怎么想都觉得微妙。 “说什么呢?我就是喝醉了提前被拉走了,也不知道你会来。”朱镇宇怔了一下然后立刻开始反驳。他但眼神飘忽,不敢直面朱钰。 “是真的不知道吗?”朱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朱镇宇支吾了一阵,忽而瞪向朱钰:“那我问你,赵存希对你做什么了?” 朱钰没说话。 “赵公子什么女的没见过?你看看你自己,既不是绝世大美女,又不够知情识趣,人家可能就是逗逗你,未必真把你看在眼里。”朱镇宇这回找到了制高点,数落起朱钰来,“再说你怎么不怪你自己呢?你要不是一个人来,也不会给人可乘之机!”朱镇宇倒是对昨晚的情形十分了解。 朱钰闭了闭眼睛。 她清楚记得八岁时的某天,父母不在家。她在自己房间里写作业?,而朱镇宇在外面玩。 接着她闻到一股焦味,出来发现家里着火。朱镇宇正在玩他刚得来的名贵打火机。浓烈气味扑面而来。她第一次遇到这个场面,吓疯了,当即往外面冲,一边冲一边喊救命。 热心的邻居赶来,用灭火器灭了火。之后父母回来,知道事情原委。罪魁祸首朱镇宇手被烧伤一小块,一直龇牙咧嘴喊疼,于是没人再责怪他。 反倒是朱钰,受到好一顿处罚。父亲骂她自私冷血,遇到危险怎么可以自己一个人跑,应当拉上哥哥。为了让她长记性,还把她关在地下室里。母亲求情许久,饿得头昏眼花的朱钰才被放出来找东西吃。 儿时的烙印实在太深。 直至今日,听闻朱镇宇有事,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他,而忽略了自己。 “行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以后你注意点就是了。”朱镇宇拿起朱钰桌上的镜子照了照,“妈去哪儿了?” 朱钰确实没听见庄美华的动静,于是有气无力地开口:“可能是去看爸了。” “行吧。本想过来吃个饭的。”朱镇宇瞥朱钰一眼,“你要不……起来做个饭?” “没力气。”朱钰说。 朱镇宇不满地嘀咕了一声,然后对着镜子捯饬发型。 朱钰默默地看他一眼。这么多年看下来她其实没太大感觉,但她听身边人都说,朱镇宇长得不错。若换做以前,他妥妥是个高富帅。不过无论家里有没有钱,他总是能找到女朋友,还换得挺频繁。他最近交的女朋友,是公司人事部新来的小姑娘。 公司并不赞成内部恋爱,但有人想偷偷搞,也没有人会棒打鸳鸯。 朱镇宇忽然想到什么,看向朱钰:“对了,我听说昨晚周良野来了,你们是一起走的?” 朱镇宇既然这么问,那就说明周良野是在他被送走后才来的。两人很可能是前后脚。想到这里,朱钰感到稍稍宽心。 周良野没在那个臭气熏天的酒局里待太久。 “对,他送我回家。”朱钰简明扼要。 “他没欺负你吧?” “没有。”朱钰有气无力地说话。 “那就行。以后多注意点。”朱镇宇看着面色苍白的妹妹,有些嫌弃地开口,“多大个人了,晚上出去一趟就成这样,都不知道保护自己。” 朱钰闭着眼睛不说话。 “说起来,周良野这个人其实挺狠的。”朱镇宇若有所思,一边整理衣领一边说话,“咱爸本想和柏盛集团合作的,但后来没合作成。据说这是因为白董事长和周良野关系好,听了周良野的话。要是那一单能合作成,咱家未必会破产。” “是呢。”朱钰定定看着朱镇宇,“因为高中时发生的事,他应该很乐意看到我们家变成现在这样。”! 第五章 第5章 朱钰很难不想到高中时代。 高中时的朱镇宇和周良野,近乎水火不容。 那时候朱氏集团还处于鼎盛时期,朱镇宇是名副其实的富家少爷,不爱学习,常带着一波跟班四处玩。 周良野出身贫寒,成绩优异,和朱镇宇同班。但他和其他那些对朱镇宇低眉顺眼的人都不一样。朱镇宇让他往东,他偏要往西。久而久之周良野便成了朱镇宇的眼中钉。朱镇宇隔三差五,就要领一群跟班去教训他。那时朱钰高一,她时不时就会在校外小巷,看到高三的周良野跟一群人打群架。 朱钰上前劝架,但被朱镇宇呵斥。家里人素来看重哥哥,加之哥哥长得高大,年少的朱钰对他心存忌惮,劝了几次便不敢再劝。 纵然朱镇宇和他的跟班处处刁难,但周良野从来没服过软。在朱钰印象中,他就算遍体鳞伤,眼神也是冷漠而不屑的。他像一条无法被驯服的野狗,一身野气,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所以朱钰能理解周良野的阴阳怪气。 他对她哥没好印象,连带着对她也没有。在他眼中她或许跟她哥一样,就一爱仗势欺人的大小姐。 “你是在怪我?”朱镇宇盯着朱钰。 “不敢。”朱钰回过神,平静说话。 “高中时都是小打小闹,周良野总不会惦记到现在。”朱镇宇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在心底盘算了一阵,到底是有些心虚。他顿了顿开口:“以后你离他远点,白染臣的死,多半跟他有关。” 朱钰微微睁大眼睛。白染臣是白董的儿子,四年前死于车祸。但这场车祸来得蹊跷,白染臣一贯谨慎,但那天车开得极快,导致高速时撞护栏身亡。上流圈里一直在猜测这件事另有隐情。 朱钰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淡淡道:“警方通报说白染臣的死是场意外。” “你还真信?”朱镇宇不屑地看她一眼,“你就是太单纯。周良野这人,表面上没动静,实际上不知道憋着什么坏。你这样的,被他骗了还要给他数钱。” 朱钰躺下,用棉被盖住脑袋:“我难受,想多睡会。你没事就先走吧。” “怎么这么没用。”朱镇宇走过来拉朱钰的被子。 朱钰闭着眼睛装死。也没能装多久,一阵开门声响起。 庄美华走门,望进朱钰房间:“这是怎么了?” 她看一眼朱镇宇,然后坐在床边,拉开被子,看到朱钰一张小脸泛着虚弱的白。 庄美华心疼地捧起朱钰的脸:“我的乖囡囡,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昨晚出去,吹了风。”朱钰说。虚弱的人总会贪恋母亲的怀抱。她抱住庄美华的腰,轻嗅着母亲身上的护肤乳味。和她身上的一样,都是茉莉香,但妈妈身上的更好闻。 “大晚上的干什么出去啊,哎别不是发烧了吧。”庄美华走出去,翻箱倒柜找温度计。 “妈,你别忙活了,她能有什么事。”朱镇宇看着庄美华忙碌,手上不 动嘴里不停,“你刚去看我爸了啊?” “你爸昨天状态不是很好,现在好了一点。”庄美华的声音传来。 朱钰窝在床上,扑闪了下睫毛。 朱远航的状况时好时差,庄美华频繁去医院陪伴他,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一会儿,庄美华拿着温度计走进来:“你们爸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有妈看着,不会拖累到你们。但是你俩可得照顾好自己。你们还有大半辈子呢。” 庄美华把朱钰从棉被里剥出来,然后将温度计塞她嘴里。过了会儿拿出来看,温度直逼38度,确实发烧了。 庄美华无声叹息,“囡囡啊,你昨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朱钰抿了抿唇,看向朱镇宇。 朱镇宇挠了挠鼻子:“昨晚她跟我一起去见客户,不小心喝多了。” 朱钰见庄美华眼中泄出担忧之色,有些不忍,便竖起三根手指:“就喝了三杯。我感觉还行,睡一会烧就退了……” 她忽然就想,如果没有周良野,喝得应该就不止三杯了。 “我可怜的囡囡哦,都怪爸妈不争气。”庄美华将朱钰按进怀里,语调中泛着酸,“要是我们家还是原来那样,谁敢欺负到你头上。” 朱镇宇看着母女俩抱在一起,双手插在兜里,嘴欠一句:“就是啊。” 庄美华立刻抬头看朱镇宇,愤愤开口:“朱镇宇,你自己喝酒也就罢了,怎么让你妹也喝?” “行了行了。”朱镇宇不大耐烦,大步向屋外走,“我走就是。” “慢着!”庄美华扯嗓子喊,“你饭吃了吗?” 朱镇宇摆摆手,出门走了。 “你哥从小就不让人省心,不像你。”庄美华低头戳了下朱钰小巧的鼻尖,“囡囡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朱钰望着庄美华,笑着点了点头。庄美华习惯叫她囡囡,至于朱镇宇,通常直呼其名。这种微小的差异,让朱钰感到心里甜丝丝的。 庄美华摸摸她脑袋,仿佛她还没长大似的:“囡囡,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想喝粥。榨菜肉丝粥。” “妈这就去做。”庄美华起身走进厨房。 很快榨菜肉丝粥便做好了。庄美华将之端给朱钰。 朱钰小口小口地吃,过了会儿才若无其事地挑起话头:“妈,如果说,你手里那份大客户名单可以换钱,你会换吗?” “多少钱?” “几千万?” “囡囡,名单本身是不值钱的,交给会用它的人,才值钱。就比如给你哥,你哥运用得当,就能赚钱了。”庄美华笑笑说话,“交给外人,说不定非但不能赚钱,还后患无穷。” 朱钰埋头喝粥,又过了一会儿她试探着开口:“那,给我看看呢。” “你要这个名单做什么,跟你哥一样见客户?到时候喝多了又要不舒服了。”庄美华笑着摸摸朱钰的头,“平时没事可以看看公司有没有厉害 的小伙子,囡囡,别光想着工作,其他事也要顾一顾呀。” 朱钰冲庄美华笑笑,没再多说。 朱钰在床上躺尸一天,第二天温度降下来,便继续去公司工作。朱镇宇已飞去外地开拓新客户,两个人没在公司碰面。 忙到晚上,朱钰买了韭菜饺子,赶去父亲朱远航所在的江城第二医院探望。病房里,庄美华也在。 朱远航住的是一间普通病房,病房里还有另外两位老人,此时他们都有子女陪伴,病房里温馨过头,略显哄闹。 朱远航有北方血统,最喜欢吃的就是韭菜饺子。他看到女儿带着饺子来,当即面露喜色,他吃下两个饺子,剩下的被庄美华抢了去。 “医生不让你爸多吃,剩下的我来解决。”庄美华抱着外卖盒,津津有味地啃起饺子。 庄美华是典型的南方人,对饺子兴趣一般,但特别喜欢与绿色沾边的食物,觉得吃着健康。 “朱钰,现在工作怎么样?”朱远航问。 “很顺利。”朱钰回答父亲的问题。 林老板前来纠缠的事在舌尖绕了一圈,终是被她吞进肚子里。后来她跟朱镇宇说了这事,朱镇宇无所表示,这事就这样翻篇了。 朱钰静静望着朱远航,能透过他眼角的纹路和几根白发,看出他的疲惫与隐忍。 朱远航以前是开货车的,后来自己创业开了家物流公司,运气好赶上物流业高速发展,公司发展成集团。朱远航与庄美华结婚生子时,集团正处于顶峰状态。 只是创业容易守业难。业内竞争逐渐激烈,朱远航一个没稳住,手中资产便化为泡影。扩张的版图转眼间被吞噬,不少子公司被收购,被吞并。朱远航病急乱投医,大量投资其他行业,企图扩展业务,然而事实证明,他并没有投资眼光。之后就是耳熟能详的破产,负债。庄美华来来回回问娘家人借了不少钱,如今也不便开口。 “顺利就在好。朱钰,你也不小了,是该考虑人生大事了。”朱远航忽然转了话题,“我跟你妈最近在给你物色对象,有合适的你就去见一见。” 朱钰当即道:“其实这阵子公司里事情还挺多的,我恐怕没有时间。” “工作对付一下就行了,有什么事都交给你哥去做。” 朱钰默了默。朱镇宇似乎打娘胎出来时就带上了父母的信任。虽然他成天不在公司,但朱远航依然认为,工作上的事,他很值得依靠。 朱钰抿了下唇:“他一个人忙不过来。” “事情是忙不完的,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家,那么忙干什么。” 朱钰犹豫了会儿,还是说:“爸,我不想那么早结婚。”其实主要是,不想为了钱去结婚。 如她所料,朱远航听她这样说,脸当即冷了下来。“这像什么话,人总是要成家。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关系?”他望着朱钰,眼神看起来失望透顶,“朱钰,爸妈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不知感恩?” 朱钰垂眸不说话。父女俩之间的气氛剑 拔弩张。 朱远航正要再说,庄美华用一只饺子堵住了他的嘴:来,再吃一个。 ▆想看大昭子的《沉溺良夜》吗?请记住[]的域名[( 庄美华笑笑,开玩笑似的说话:“囡囡长大了,有自己的脾气了。” “爸,妈,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朱钰没再多说,决定离开。 “好,你先回去吧,我先跟你爸说会话。”庄美华对朱钰说,“囡囡,路上小心点哦。” “嗯。” 朱钰走出病房,迟疑了下,还是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会儿。 “你就宠着她吧。”朱远航的声音自房门内传来,“女孩子早晚是要结婚的。她结婚了,家里压力才能小一点,镇宇才有机会娶老婆。” “我能不知道吗。”庄美华劝说,“但囡囡现在才24岁,这种事急不得,要慢慢来,等机会合适我劝劝她。” 朱钰慢慢退开,没继续听。 今天她穿白色旗袍,外面披着黑色小披肩,脚上是一双白皮鞋。她人长得精致,该凸的地方凸,该细的地方细,这样搭配,非但不显寡淡,还显得格外高级。 路过护士望过来,满眼惊艳。但只要她细看,便会发现披肩上不止一处的开线,还有皮鞋上相互交织的擦痕。这些东西,都跟朱钰很久了。 朱钰在医院回廊里漫无目的地徘徊。 明明父母已经给她很多,让她从小吃穿不愁,让她在优渥的物质环境中成长,学习。 可为什么她还是不开心呢。 是因为年幼时被过于严格的责罚,还是因为名单没有给她? 但她的成长环境那么优渥,那么多人羡慕她,她有什么资格不满。 心底空空的,像有个巨大的,无法被填补的洞。 她深深吸气,然后重重呼气,把坏心情都排掉。调整一番,她昂首挺胸,准备回家。 不经意间抬头,她忽然看到,走廊另一头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周良野。! 第六章 第6章 朱钰当即调转脚步,藏至拐角处,自墙壁后探出脑袋。 周良野没有看见她,迈步走进一间VIP病房,过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朱钰有所预感,等周良野离开,便悄悄摸到他刚进的病房前。她蹑手蹑脚推开门,不由一阵欣喜:“彭奶奶!” VIP病房只住一个人。躺在床上的老人闻声,倏地望向门口,眼里当即布满了碎光:“阿钰!”她抬起手冲朱钰招了招:“来,扶奶奶起来。” 朱钰忙不迭走过去,扶彭奶奶坐起来。 彭奶奶名作彭梦霞,原在朱钰就读的高中,江城十三中门口摆摊,卖油墩子和炸臭豆腐。 周良野那时是十三中的校草,他的身世几乎人尽皆知。他父母离异,双双离开江城,谁都不要他。于是彭奶奶独自将他拉扯大。彭奶奶是周良野外婆,但他打小习惯跟周围人一起,喊她奶奶。 每逢放学,便有一群女生蜂拥到彭奶奶摊位前买吃的,把油墩子当做什么“校草周边”。但她们当中有部分人不会把食物吃完,站在摊位边跟彭奶奶聊一会儿周良野,便将吃了一半的油墩子随手扔掉。 彭奶奶觉得这样不好,于是便减少了在校门口摆摊的次数。朱钰每次都站在摊边安安静静地将手里油墩子吃完,彭奶奶对她印象不差,也乐意告诉她在别处摆摊的地址。 高中时代的朱钰,总会循着油墩子和臭豆腐的香气找到彭奶奶。两人越来越熟,朱钰有时还会在彭奶奶去卫生间时,帮她看摊子。 此时彭奶奶拉着朱钰的手,一脸关切:“阿钰,你怎么也在这里,身体不舒服?” “是我爸爸身体不太好。”朱钰照实说话。 彭奶奶思忖片刻道:“朱家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你有困难,大可以找阿野帮忙。” 朱钰听彭奶奶忽然提及周良野,有些猝不及防。脑子里当即便回想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大小姐为什么找我帮忙,你以为我是个好人?” 此时有护士走进来查看,彭奶奶说朱钰是她的亲属,于是护士便没再多问,临走前提醒下次探望记得登记。 “彭奶奶,你身体怎么样?”朱钰问。 “挺好的。不过是在家里摔了一跤,阿野大惊小怪非把我塞医院里。” “彭奶奶,摔跤可不是小事……” “知道知道,奶奶会照顾好自己。”彭奶奶拍拍朱钰的手,“我们家阿野你还记得吧?周良野,我外孙,高中跟你一个学校的。长得挺精神的,那时候引一堆女娃娃来买我油墩子,有你们学校的,也有其他学校的。哎呦,那个阵仗。”彭奶奶还是谦虚,那么大一根校草在她眼里不过是长得精神。 “不太熟。”朱钰含糊着说话,“我们不是一届的。” “哦对。但你总知道他吧?”彭奶奶见朱钰没反驳,便接着道,“这小子混出了点名堂,应该能帮到你。” “唔。”脑海里某人阴阳怪气的声音再度响起。 “阿钰啊,你就是脸皮薄。”彭奶奶仔细打量朱钰神情,然后露出慈祥笑容,“人活着就是要互相帮助的。这样,你开不了口,奶奶帮你。” 不用了。朱钰摇头拒绝,其实我家没什么困难,您千万别去麻烦他。 ?大昭子提醒您《沉溺良夜》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那好吧。”彭奶奶瞅了瞅朱钰,没再坚持,只叹息一声,“医院里阴气沉沉的,都没个人说话。再多住几天,我怕是会得抑郁症。” 朱钰不由笑笑:“那您跟周良野商量一下,早几天出院?” “算了吧。我出院也是一个人待着。熟悉的街坊邻居陆续都搬走了,就我一个人住在老小区里。”说到这里,彭奶奶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我那乖孙,就爱倒腾他自己的事,也不爱见我这张老脸。” “以后我来看爸爸,也顺路看看您。”朱钰说,“对了,我爸爸很喜欢吃韭菜饺子,到时我给您带一份,可好吃了。” “奶奶不想吃饺子,倒是很想吃咸豆腐脑。”彭奶奶砸吧了一下嘴,不由回忆起来,“阿钰啊,你还记得吗?十三中边上有条巷子,以前我常在那儿摆摊。再边上是个小吃铺,叫什么来着……” “叫旺顺小吃铺。” “对对!那家卖的咸豆腐脑那叫一个香!洒点酱油,麻油,再来点榨菜,花生米,葱花,特别好吃!” “您别说了,我口水都流出来了。”朱钰当即捂住嘴,埋怨地看彭奶奶一眼。两人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彭奶奶笑过一阵子,不由又感慨起来:“可惜后来搬家了,我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豆腐脑了。” 江城是南方城市,以甜口为主流。卖咸豆腐脑的铺子不多,好吃的咸豆腐脑就更少了。 “我知道了,下次我去那条巷子买豆腐脑。”朱钰说。 “这不是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是自己想吃,顺带给您带一份。” 彭奶奶忍不住笑了,伸手刮一下朱钰秀气的小鼻尖:“小馋猫。等奶奶身体好了,给你炸油墩子。” “嗯!我等您!”朱钰笑着点头。 她抬眼看了看钟表,觉得差不多该走了。她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对彭奶奶说话:“彭奶奶,请别把我找过您的事告诉周良野。” 彭奶奶顺势问:“为什么?” “也没什么。”朱钰一脸真挚地开口,“我怕他多想。” 彭奶奶想到自己那个心思深重的乖孙,再看看朱钰一脸郑重的样,思忖片刻后点头:“行,我不告诉他。不过阿钰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路上碰巧看到周良野来找您。” “真是个机灵鬼。” “那我先走啦,下次给您带豆腐脑。” 朱钰刚出病房,脚步戛然而止。周良野迎面走来,不给她反应时间。 她看看他手里拿着的单子,心道不好,原来他刚才不是离开,而是缴费去了。 周良野停在朱钰面前,不带丝毫情绪的视线便落至她脸 上。 初秋的夜晚有些凉,但他皮厚,感觉不到,上身就穿一件薄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处,露出一节肌肉紧绷的麦色小臂。加上身高,他看起来颇具威胁性。 “大小姐好兴致,跑来医院串门。”周良野淡淡开口,说话风格没出乎朱钰的意料。 “来查个房。”朱钰垂眸看自己脚尖,“家里有困难,偶尔做个兼职。”受他影响,她也开始不好好说话。 “那么辛苦,我该给大小姐包个红包。” “红包就不用了,都是应该做的。” 朱钰心道这都是什么,这样的对话毫无道理。 她看够了脚尖,抬起眸对上周良野一双漆黑深邃的眼。“我爸在住院。”她深吸口气,见他不说话,又接上去,“我觉得你知道这个消息,可能会高兴。” “我为什么要高兴。” “你说你不是好人。” 周良野:“……” 看周良野露出难得一见的失语表情,朱钰忍不住弯起嘴角。这一刻她面颊上的狡黠笑容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不好意思,今天心情不太好,若有冒犯,希望周老板不要介意。”她很快收起笑容,做出一副平静温和的模样,“我先走了。” 周良野看着朱钰,只觉有只大兔子忽而向他亮爪。但她很快把爪子收了回去,转头蹦远。 周良野瞥一眼那雪白背影,然后推门走进病房。 彭奶奶凝望周良野一会儿,然后轻哼一声,背过身去。 周良野坐到彭奶奶床边:“怎么了。” “看你就烦。”彭奶奶拿后脑勺对着周良野,“毕业那么久了,都不带个女朋友回家。” 周良野勾起嘴角:“要不您给我找一个。” 彭奶奶听他这句话,当即喜不自胜。但她轻咳一声,故意用愤懑的语调说话:“我倒是相中一个。可你未必高攀得上。” 周良野跟彭奶奶生活挺久,知道她是故意引他往下问。他不慌不忙把玩着一根烟,淡淡问:“您倒是说说,是谁家的女儿,我高攀不上。” “是……”彭奶奶欲言又止。她想到朱钰走前郑重交待的模样,终是没有多说,轻轻叹一口气:“哎,算咯。我真是福薄哦,这辈子是看不到你结婚生子咯。” “您要是真希望,我现在就能结。” “真的?”彭奶奶来了精神,转过身面朝周良野。 周良野点头,面色淡然:“毕竟离婚很容易。” 彭奶奶无语:“你快走吧,你多待一秒,我少活一天。” 周良野笑一笑,咬住烟起身:“我下周再来看您。” 朱钰坐地铁,然后转公交。她到车站时前一班刚开走。一个半小时后,她回到家。她开门,发现庄美华已经在家了。 “囡囡,你怎么才回来啊?”庄美华有些迷惑。 “路上遇到个凶神。”朱钰没有多说,庄美华也没有多问。 朱钰以最快速度做好明天中午要吃的饭。番茄炒蛋盖浇饭。然后她洗漱完回到房间,打开手机,发现周良野发了个红包过来。 她一下顿住,没想到他是真发。 就,挺费解的。 她没理他红包,趴在床上翻朋友圈。周良野刚转了一篇全英文的论文,说的是什么现代木结构建筑。木构件CLT,LVL,GLUE-LAM在实际操作时的应用。 看不懂。朱钰顿了顿,又忍不住点开周良野的聊天界面。管他为什么发红包,她现在是穷人,穷人收富老板的红包没什么不对。 她做好心理建设,点开红包,88块钱。豁,比她想象的多。! 第七章 第7章 不再多想,她发了句谢谢周老板过去,对面没有回应。 朱钰再次打开朋友圈,跃入眼帘的,是苏意绮发布的新动态。 苏意绮是朱钰的闺蜜,两人是高中同班同学。之后苏意琦出国留学,回国后投身娱乐圈,两人一直没断去联系。 苏意绮参演的一部古装剧开机了,她是女四号。拍摄地就在江城边上的影视基地中。 她发了张所有演员在开机仪式上的合照,还有几张布景图,以及个人妆造,凑了个九宫格。 照片搭配的文字十分官方,感谢导演感谢制作人感谢公司栽培,还感谢周总和尚野建筑师事务所的鼎力支持。 朱钰目光停在感谢名单上。尚野事务所,是周良野的公司。 她顿了顿,忽然发现什么,放大苏意琦发的照片仔细看。 剧组拍剧要用的古风房间里,赫然摆着红木插屏,红木拐子靠背椅,铁梨木三屏风式宝座…… 看演员的扮相,这应当是个宋代的剧,但用到的家具,都是清中期的。 而朱钰之所以那么清楚,是因为这些古董家具过去都是她家的。 然后被周良野拍了去。 朱钰发消息给苏意绮:【你们剧组用的家具哪里来的】 苏意绮这时候没拍戏,很快回复朱钰:周良野赞助的,据说是古董。这部剧他也有投资。 朱钰:【那些家具以前是我家的,拍卖会上他买走了】 苏意绮:【哦,我才知道。这些木头看起来都一个样】 停顿片刻,苏意绮又发来消息:【要不拍完后我问问,可不可以让我顺把椅子,然后我把椅子还你】 再停顿片刻,苏意绮继续发消息:【不能再多了,我一个女四,顺不了全部】 朱钰立刻回:【别,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这几天刚见过周良野,他看起来不是很待见我】朱钰想了想,这样发消息,【你要再整出什么事,他怕是要弄死我】 那个红包……她想他大概只是顺手发一发,讨个吉利。 【为什么要弄死你呢?】苏意琦不解,【他不是更该弄死你哥吗?】 朱钰徐徐吐出一口气:【他可以都弄死】 这对于现在的周良野而言,并不是什么选择题。 那边的苏意琦发来一个拍拍的表情包,表情包是一只小狐狸。 朱钰不由露出微笑。苏意琦本人,像极了一只狐狸。她长相浓艳,出身殷实的中产家庭,美中不足,是个恋爱脑。高三冬天她跟随家人去北大壶滑雪,意外认识了个同龄的东北帅小伙,对其一见钟情。她说服了家人,高考后便和帅小伙一起留学加拿大。 至于,在异国他乡经历失恋,结识大八岁的华人资本大佬,与之相伴周游世界各国,接着隐瞒二人关系进军娱乐圈那就是后话了。 朱家没落后,朱钰的朋友少了很多。而苏意绮一直没有断掉跟她的联系。 她回过神,看苏意绮又发来消息:【感觉周良野比高中时又厉害了不少。场景设计老师原本在为布景发愁,他就送来了这些家具。然后他还让手下人参与外景建设,整个拍摄环境一下子提升了好几个档次!反正现在剧组上下都挺听他话的】 朱钰一手托腮,陷入沉思。 周良野在剧组有这样大的影响力不奇怪。 白染臣死后,柏盛集团董事长白文柏膝下只有一女,名作白牧歌。白牧歌大学刚毕业,目前开了家艺人经纪公司,在娱乐圈里混得风生水。据说她身后一直是周良野在出谋划策。而苏意琦正巧签约在白牧歌公司里。 朱钰不知周良野是怎么和白家走得这样近的。再回神时,他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至于苏意绮,她在事业上挺佛的,没啥野心,公司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她没多少知名度,但脸长得好,陆陆续续总能接到些小通告。 她让她那位资本大佬别掺和她演艺圈事业,理由是觉得压力大,就那么安于现状地混着。 【我最近见过周良野两次,不过都是打个照面】苏意琦发消息:【圈子里都在传,牧歌可能会和周良野订婚】 传闻说白文柏将周良野当干儿子,那这样的安排也合乎情理。 朱钰抿了下唇,有些生硬地将话题转开:【你们剧是宋代的吧,家具用清代的合适吗?】 苏意绮:【架空,架空你不懂吗?现在影视不景气,这剧能顺利活到开播就不错了,谁还计较家具】 朱钰莞尔:【这倒是】 苏意琦去睡她的美容觉了,对话就此结束。 临睡前,朱钰忍不住在好友列表中翻出周良野,把他的朋友圈翻了个底朝天。都是些工作相关的动态,没有白牧歌。 朱钰放下手机,陷入睡眠。 第二天依旧要做勤恳打工人,梳妆完抱着做好的饭去赶地铁,然后进公司干活。 目前釉海全公司一百多号人,占据一整层楼。大多数员工都在自己部门的工作区干活。高层领导有单独的办公室。 朱钰坐在自己工位上忙得不可开交。除了平时的小型拍卖,目前还要筹备11月底的秋季大拍。大多数拍卖行会在春秋两季举办大型拍卖会,为赚钱,也为宣传。 最近业内竞争激烈,釉海长期合作的藏家存在一定程度上的流失,能在大拍上镇住场子的拍品,并不是非常多。朱钰所在的艺术品部门需斟酌敲定能上秋季大拍的拍品,鉴定真伪,调研市场进行估价,与客户部反复讨论定下每件拍品的底价。偶尔还需要参与高层会议,讨论佣金比率。拍卖行会向卖家和买家收取佣金,这是拍卖公司收入的主要来源。 一阵过于响亮的欢笑声打断朱钰的思路。 她抬头就见薛易正靠在工位上,和正巧路过的艺术品部门总监冯婉谈笑。 薛易三十多岁,已婚,是釉海的资深拍卖师。浓眉大眼,声音洪亮,很能博取男性客户的信任。但是朱钰不喜欢他。他总爱拉 着领导谈天说地,嗓门大影响她工作。而且他这人,总有意无意地压迫年轻后辈。 朱钰对他们部门总监冯婉倒没什么喜恶,只希望他们尽快结束对话。然而俩人并不在意朱钰死活,从新房装修聊到老人带娃。 朱钰实在集中不了注意力,索性拿起半空的茶杯,起身去茶水间接水。 “朱钰,”朱钰路过时冯婉叫住她,“黄琴那边有客户需要份去年拍卖会的资料,你帮她找一下。”黄琴是客户部的业务员,刚进公司,到处打杂,朱钰跟她时常有工作往来。 “好的,冯总监。”朱钰点头应下。 “朱钰,正好你帮我也接个水。”薛易把他的水杯递给朱钰,“别太烫啊,一半热水一半凉水。” 朱钰接过薛易水杯离开,没走多远就又听谈话声在身后响起。 “别说这些豪门还挺精彩的。”薛易小声道,“起起落落,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别说了。”冯婉出声提醒。 薛易停顿了片刻,又道:“还是羡慕冯总监您,事业稳定,家庭幸福,还有个那么聪明的儿子。” “对了,我儿子最近会叫爸爸啦。” “呦,真棒。” 剩下的朱钰没听到。 之后几日,朱钰都在忙碌中度过。偶尔她会看到微信里蹦出小红点,赵存希一而再地发来好友申请,看起来是贼心不死。朱钰没有理会。 一天下午,张凌来找她,要她去朱镇宇的私人办公室。 “你是不是得罪赵存希了?” 朱钰走进办公室,就听朱镇宇口吻不悦地质问。他手里一叠厚厚资料落在桌上,发出闷响。 “他本来说好要把瓷器委托给我们,怎么转手就给嘉德了。”朱镇宇脸上怒意浮动,连带着声音也凶狠了几分,“最近我找他,他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你得罪他了是不是?” 朱钰盯了朱镇宇一会儿,开口道:“你是觉得,我该为那批瓷器卖/身,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朱镇宇当即否认。过了会儿才说:“他就算真有那意思,你也可以想办法避开啊,又没说非到那一步……” 朱钰低头,加上赵存希微信,然后把手机递给朱镇宇看:“这样可以了吗?” “那行,你态度好点。”朱镇宇当即软下语调劝说妹妹,“赵公子可是我手下大客户,没了他我们家欠债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还完……” 朱钰面无表情走出门,回到自己工位。 赵存希见加上好友,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发。都不是正经事。他说他最近在江城,对这一带不熟,要她带他去好吃的饭店。 朱钰回一句再说,最近忙。 赵存希抱怨小朱妹妹真高冷,又说他没见过这么高冷的女孩,好特别,好有魅力。 朱钰发了个哦。 不知不觉间,一周时间又结束了。周六早上,朱钰睡得好好的,忽然被一通电话吵醒, 是苏意绮打来的。 苏意绮这双休日办个人画展。这个画展她筹备了很久,还做了很多周边,预计放画展上卖。结果等到画展举办时她才忽然想到,她缺个在展厅里卖周边的人。 “朱朱,救救我救救我!”苏意琦大呼救命,“来展馆帮我卖一天周边吧,明天我会找别人的。求你了朱朱,卖出的钱我们对半分。” 朱钰清醒过来,心想这么不着调的事,确实是苏意琦能干出来的。 苏意绮从小喜欢画画,私底下以“心奇”这个笔名作画,之前也参加过几个画展。之所以没当职业画家,是因为那几个画展的结果均不理想。名气积累不起来,画作卖不掉,苏意琦便进军娱乐圈靠脸吃饭。 这是她第一次办个人画展。与苏意琦私交颇深的大佬给她租了江城市中心最有名的展馆。 “我知道啦,你先别急,我马上去。”朱钰轻呼口气,披着一头乌发下床打开衣柜。 她曾有过一整墙的限量款包包和一柜子的高级定制,但现在衣柜里拿得出手的就只剩几件旗袍。大牌服饰都被卖掉,但这些旗袍,都是找熟悉的裁缝做的,卖也卖不了太多钱,姑且留下它们为她维护几分体面。 她挑一件旗袍穿上,然后配上一双同色系刺绣布鞋。今日要在展馆里站上一天,鞋必须要选舒适的。 然后她打车以最快速度,抵达画展举办的展馆。展馆还没开门,但门口已经有人在排队了。 朱钰深吸口气,沿着员工通道进入展厅,很快看到苏意琦和她的助理薇薇。 “朱朱!”苏意琦飞奔过来,张开双臂抱住朱钰。一身的玫瑰香味,落入朱钰鼻腔。 “苏苏,”朱钰抬头看看苏意琦,“你怎么不戴墨镜?” “还没出名到这个地步嘛。”苏意绮站定,露出灿烂笑容。她伸手捋了下头发,无意间露出脖颈,几枚红印子十分惹眼。 朱钰从包包里拿出镜子,让她自己看。苏意绮轻呼一声,伸手捂住脖子。“最近景深挺闲的,总来剧组探班。”苏意琦说。景深就是苏意琦深交的那位大佬,姓谢。 朱钰沉默了会儿,还是问:“你不累吗?” 拍戏时亲属来探班,甚至住同一家酒店不是稀罕事。只是拍戏到底不是轻松活,晚上还要照顾大佬,怎么想都觉得强度惊人。苏意琦和谢景深目前的状态属于未公开,比起交往更像陪伴,而且这段关系,看起来并不平等,喊停的权力始终在谢景深手里。 “是挺累的。”苏意琦大方承认,在朱钰耳畔吹气,“但也挺爽的。” 朱钰说不出话。 学生时代苏意绮就是个特立独行的存在。当周围懵懂小女生都在追星说哥哥好棒好努力时,苏意琦则一脸淡然地评价哪个男爱豆腰更好,看起来更有本钱,更持久。 后来苏意绮就因为她的大胆言辞被孤立了,只有朱钰接近她,两人顺利成为好友。在苏意琦身边,朱钰该懂的不该懂的,都懂了不少。 高中时她们时 常结伴逛街,因外貌出众而被校外人称为十三中姐妹花。不同于苏意琦的热烈张扬,朱钰的长相气质,更清冷些。 这时展馆开门,不少看展人涌入,展馆一时变得无比热闹。 朱钰跟着苏意绮慢慢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环视四周。展馆很大,将画作衬得渺小。不过苏意绮准备了不少画作,看起来挺丰富。苏意绮擅长的大头娃娃风,正好是时下流行的绘画风格。 “景深在我置身人生低谷时,向我伸出援手。我多陪陪他是应该的。”苏意绮轻声说话,不知是说给朱钰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挺好的。”朱钰轻轻点头,冲闺蜜微笑,“你之后就是举办过个人展览的艺术家了。把画作交给我们公司,应当能拍出比较好的价格。”拍卖行偶尔也会从个人画师,抑或画廊处收购当代画作,进行拍卖。 “嗯呢。”苏意琦点点头,对赚钱这件事不是很上心。她看一眼边上着急乱窜的助理薇薇,转头对朱钰说话:“我要走啦朱朱,一会还要赶去拍戏。” “嗯你去吧,剩下的交给我。”朱钰自薇薇手里接过工作人员挂牌,把牌子挂在胸前。 朱钰跟着苏意琦走到出口处。朱钰要负责的周边区就设置在这里,货架上商品琳琅满目,有公仔,抱枕,还有很多文具。上面印的都是苏意琦画的大头娃娃。 “对着,这个是薇薇刚给我买的。我吃不下,你替我吃了吧。”苏意绮从铂金包里摸出尚有余温的葱包烩,往朱钰手里一塞。 朱钰正好没吃早饭。目送苏意琦离去后,她便坐进周边摊位。握着葱包烩正准备开啃,就见一位小女孩喜气洋洋地跑来周边区,这也想要,那也想要。疲惫的母亲跟在她身后,这不让买,那不让买。朱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安利商品,但母亲还是决定什么都不买,拉着一脸不悦的小女孩离开了。 朱钰再次坐下,拿出葱包烩大吃一口。吃饱肚子才好干活。 “周老板,展馆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朱钰似有预感,迅速抬起头来。粉艳艳的下嘴唇中央挂着一整颗从葱包烩里抽出来的小葱。! 第八章 第8章 只见周良野领着三五个西装革履的人从远处走来。 他自己身上就一件衬衫,穿西裤,脖间系着领带,衣装笔挺威仪十足。西装外套随性地搭在袖子卷起的手臂上。他应当十分耐冻,朱钰就没见他好好穿过外套。 一位展馆工作人员亦步亦趋地跟在周良野身侧,询问他意见。 听他们谈话,朱钰知道展厅负责人有意改建展馆,改建工作交给了周良野的事务所。周良野这次带几个同事过来查看现场。 “改建大概需要多久呢?”工作人员出声询问。 周良野环视周遭,粗略地估量了下工作量:“不算设计时间和审批,两个月。” “那么快?”工作人员发出诧异的声音,“我听说这种木结构为主体的房子改建起来很费时呢。” “我们会使用木构件进行改建。”周良野身后的陈凯温声回答,“这在国际市场上非常流行。定制完需要的木构件,搭建起来就非常快。” 一群人站在周边区旁聊得热火朝天。朱钰坐在柜台边,默默嚼着嘴里的葱。 她有些恍惚。怎么忽然之间,周良野变得无处不在了? 但也好理解。这展馆是谢景深给苏意琦选的地方。在大佬选的地方,遇见大佬的同类,多么的正常。 朱钰收回思绪,忽觉察到一道带着份量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周良野转头,就见朱钰坐在那儿,粉红唇瓣上挂着一节绿油油的葱。他仿佛看到了兔子吃草。 他起了继续看的心思,可惜大兔子注意到他,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淡然转开视线,继续跟身边人聊天。过了一会儿后,他再去看,最后一小截葱被大兔子吸进嘴里。他感到满意。 随行的工作人员注意到周良野的视线,也望向朱钰。展馆是不允许饮食的,但朱钰眉眼精细,吃相文雅,看着比好多平台上的吃播还要吸引人。他便没上前制止她。 朱钰注意到周良野那一群人陆陆续续都向她投来视线。她后知后觉想到,在展馆吃东西可能不合适,于是便两三口吞掉葱包烩。 然后成功把自己噎到。她捂住嘴,很小声地咳嗽起来。陈凯走过来,把手里没打开的矿泉水塞朱钰手里。 朱钰怔了怔,捂着嘴用目光表达感激,一双含泪的杏眼看起来无比诚挚。 陈凯回到周良野身边,正好听到展馆工作人员说话:“周老板,那我们一起去吃个饭?”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又露出有些抱歉的笑容:“就是时间有点早。” 陈凯收到周良野的目光,微笑说话:“没事,我们四处转转,然后就回公司。” 接着周良野那一群人便迈步离开了朱钰的视野。 朱钰松了口气,安静坐在周边区等待顾客。 不一会儿,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在周边区前停下脚步。来逛美术展的,除了对艺术品感兴趣的人群,还有不少家长和小朋友。展览对他们而言,既是美学教 育的一环,也是作文素材来源地。 小女孩眼巴巴地望着玻璃柜台里的书签,大大的眼里盛满渴望。 “家里书签已经很多了,不能再买了。”随后赶来劝阻的女人应当是小女孩妈妈。 小女孩被妈妈拉扯着,但依然不肯走。 既然答应给闺蜜卖周边,总不能一单生意都做不成,朱钰在心中给自己鼓劲。 有了之前的失败经验,朱钰不再着重强调产品本身的优势,而是从顾客的角度出发,微笑着对小女孩的妈妈说:“书签也有别的用处。可以把上面图案剪下来做手账,还能咕卡。” “咕卡是什么?”小女孩妈妈面露迷惑。 “就是把很多漂亮的图案贴在一起。”小女孩抢在朱钰回答前,一边说一边比划,“我们班很多小朋友都这样做!” 见女儿一副期待模样,小女孩妈妈便心软了,掏出手机付款。朱钰扫了她的码,收了钱,把书签递给小女孩。 “谢谢姐姐!”小女孩兴高采烈,蹦蹦跳跳走远。 “你真了解小孩。”小女孩妈妈走前笑着看一眼朱钰。 朱钰跟着笑笑。大三时家里刚破产,她无比茫然,打过好几份零工。甜品店,超市,文具店,她都干过。咕卡这件事,是她在文具店里学到的。 那时不少赵存希那样的富家公子想要趁火打劫,秃鹰似的绕着她转,仿佛她是块大肥肉。朱钰实在是怕了,于是刻意规避那些要求“形象气质佳”,对外貌有要求的高薪工作。与客户交谈的技能,就是那时生生锻炼起来的。所以苏意琦找她卖货,不是没有理由。 她不再多想,她将花花绿绿的书签调整到显眼的位置上,等待下一个小朋友上钩。 然而她不经意间一抬眼,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 小朋友没等到,等来了老朋友。 周良野身高腿长,就这么站在她面前。他身上的压迫力太强,朱钰有点担心会吓坏小朋友。 她抿了下唇,神情平静地问:“周老板,你有什么需要吗?” 周良野抬手指着一个大头娃娃公仔:“拿给我看看。” 朱钰于是把公仔摆到他面前。接着周良野又让朱钰给他拿了抱枕,水杯,一些文具。 “那个也给我看看。”周良野又指了指货架上一盒拼图。 朱钰把拼图拿过来,摆在柜台上:“周老板,请问支付宝还是微信……” “还要这个。”周良野又指指柜台中的书签。 这次朱钰没再动。 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明明不是来看展的。这里的周边,也不是他会感兴趣的东西。 她垂头深深吸气,然后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向他。 “周良野。”她双手搭在玻璃柜台上,仰起脖子,绵软清透的声音吐字清晰,“你是不是在玩我?” “大小姐,”周良野一手撑在玻璃柜台上,向她俯身,眼神晦暗不明,“这都受不了,还 做什么兼职?” 这一刻他们深深望进彼此心里,灵魂深处,他们都拥有各自的骄傲。但不同于他,眨眼之间她便收起了骄傲。 “今天是我朋友办展。她难得办次个展,我希望她满意。”朱钰柔声说话,“周老板要是有意,可以来我组织的拍卖会。随便拍样东西,我保证服务到位。” “什么叫服务到位。” “就是,”朱钰垂眸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手腕,然后用力一咬唇抬起眼来,“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这一刻她眼中像是盛着汪湖泊,水汽莹莹,波澜在光线照耀下散出碎金。她的眼角被晕染出艳丽的红。 但那雾气水色,终是没有凝成泪珠降落,而是化成了一汪笑容,柔柔绽放在她过于白皙的脸上。 “周老板,可以吗?”她望着他浓郁阴暗的眉眼,笑着问。 他盯着她的笑容,没有说话。 不少看展人觉察到二人之间气氛诡异,就立在边上围观。有个小男孩想过来买周边,但碍于这诡异气氛,停在一边迟迟没有迈动腿。 周良野眼风扫一眼小男孩,然后掀起眼皮打量整个满满当当的周边区,淡声道:“都打包。” 朱钰有点懵:“您说……什么?” 周良野掷地有声地说话:“你卖的这些玩意,我都要了。” 朱钰第一次在周良野嘴里听到这么霸总的话。 大三到处打工那会,她时常幻想有个霸总忽然走到她面前,指着她面前商品说,店里这些统统打包。这样她就可以提前下班了。 霸总虽然迟到,但没有缺席。 朱钰瞳孔地震。站在边上想要买周边的小男孩也跟着瞳孔地震。接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确定?”朱钰在刺耳的哭声中确认。 周良野凝她一会儿,开口:“白家几个小辈,很喜欢这种东西。” 朱钰心道确实,这些有艺术感的周边,很适合送上流圈层里有品位的小朋友。 “那你稍等,我算算总价。”朱钰低头迅速发消息问苏意琦这些周边一共多少钱,她一个临时工,还真不知道总价。 每样周边都标有单价。朱钰见苏意琦没有立刻回复,便调出手机计算器兀自算起来。 她垫起脚尖去够货架最上方的巨型公仔,一个没注意,被公仔砸了脑袋。 她感觉周良野一直在盯着她,狐疑地转头去看,周良野低下头看手机。 这时苏意琦的救命消息发来,所有周边总价二十万。 “这里的东西一共二十万。”朱钰对周良野说,“这些周边都是我朋友自己找厂做的。然后这个价格也是她刚告诉我的,我不是随便说了个数。不信你可以加她……” 周良野听着烦,调出朱钰的微信,直接转钱。 提示音响起,朱钰看着账户里赫然多出的二十万,迷迷瞪瞪的。 她的账户,已经很久没有收过那么一大笔钱了。 “陈凯。”周良野扭头喊人。朱钰这才发现陈凯就站在后面。同行的其他人不知去了哪里。此时就剩下他。 陈凯把刚才发生一切默默看在眼里,转头就找纸箱去了。 朱钰垂眸看着柜台中的书签。她能感觉到周良野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不但很有份量,而且还有些,烫人。 这时她忽然不太敢与他对视,有些局促地将一缕头发捋至脑后。 “赵存希来找过你没有?”周良野忽然问。 “没有。”朱钰顿了顿,小声说话,“我不会见他。” “嗯。”周良野低应了声。! 第九章 第9章 这声嗯意味不明。 两人不再说话。气氛不似刚才那样剑拔弩张,但也让她不是很自在。他的视线还弥留在她身上,让她耳廓发烫。 不一会儿,陈凯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三个保安。每个人手里都抓着好几个纸箱。 周良野说东西打包好直接寄京市白家住地,然后便转身走了。 陈凯和保安开始将周边打包。朱钰不闲着,也帮着一起装箱。装时朱钰问陈凯:“学长,周良野平时对你好吗?” “好,”陈凯露出温和的笑容,“周哥人对自己人很大方。” 朱钰琢磨着这个自己人,肯定不包括她。 陈凯做事很利索,二十万块的周边一下被打包齐全。他站在原地,打电话通知快递前来取件。钱给得到位,四五个快递员当即过来,呼啦一下将东西全部送走。朱钰扭头看着空荡荡的货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回家路上,朱钰给苏意绮发消息:【你所有周边都被周良野买走了】 苏意绮没有很快回消息,朱钰猜测她正在拍戏。 朱钰回到家时,庄美华正趴在桌上午睡。朱钰找了条薄被给她盖上,然后站在边上,定定地看了会儿母亲的睡颜。 不知不觉间,母亲也衰老了。遥想几十年前,她也是趾高气昂的庄家大小姐呢。 富裕了大半辈子,晚年却要受贫穷的苦,命运的安排难以预料。 朱钰隐约受到警醒,收回思绪,去浴室洗澡,出来换了件睡裙午睡。一口气睡到下午,醒来就见苏意琦回了消息,要朱钰展开说说。 于是朱钰说起周良野带一群人巡视展馆,之后十分霸总地拍下所有周边。她刻意忽略了他有意戏弄她那一段。 苏意琦:【人啊,越有钱就越精。他花这些钱,很可能别有所图】 朱钰顿了会儿,才发消息过去:【那你要小心,他那么捧场,多半是对你有意思】 苏意琦:【怎么可能啦!】 朱钰勾起嘴角,发起一笔二十万元的转账。 【朱朱,这样不行哦,说好一人一半】苏意琦又转过来一笔十万,朱钰拗不过她,没再退回。 苏意绮这个时候大概很闲,继续跟朱钰扯:【我觉得周良野对你有意思】 朱钰当即否定:【不可能。我是朱镇宇妹妹】 苏意琦高中时是朱钰同班同学,她当然知道,周良野和朱镇宇当时有多么不对付。 苏意琦:【我觉得你的思维有局限。男人的脑回路有时候很简单的,你白得跟块豆腐似的,哪个正常男人见了不想捏一把】 朱钰看着闺蜜的话直皱眉,好死不死想到赵存希。她看看好友列表,赵存希又新发来几条消息,主要目的是约她出去。她还是回最近忙,再说。 【小朱妹妹怎么会这么忙呢,比你哥这个当总监的都忙】赵存希发来消息。 朱钰回了个笑脸。 之后她便不再理赵 存希。这些天她也摸出了赵存希的脾气。大概是还没将她勾到手的缘故,他显得耐心十足。哪怕她态度不冷不热,他也不会特别生气。于是朱钰便坐实清冷人设,只偶尔想到时简短回他几个字,免得她哥工作不顺又找她撒气。 苏意琦又发来消息:【我有预感,你和周良野,一定有后续】 朱钰抿了下唇,内心忽然有些害怕:【还是别吧】 苏意琦:【你少装,以前你没少为周良野跟我翻脸!】 朱钰顿了顿,放下手机,双手捂脸。 苏意琦的话,迅速带起高中时代鲜活画面。 朱钰和苏意琦成为朋友后就约好了,假如不巧喜欢上同一男生,就一同放弃,不伤害深厚姐妹情。 之后,没过几天,朱钰便告诉苏意琦,她有点喜欢周良野。少女时代的情愫不敢让旁人知道。她甚至都不怎么敢往周良野跟前站,只敢悄悄将心事说给自己的闺蜜。 然而好巧不巧,苏意绮也在同一时间表明,她想追周良野。不同于情窦初开的朱钰,苏意琦在此之前已经谈过两三段恋爱了。对于苏意琦而言恋爱是枯燥学习生活里的小甜点,不需占据太多时间,但也必不可少。之所以看上周良野,是觉得他优秀高冷浑身野气,如一匹野马,要是能将他勾到手,一定特别有征服感。 明明约好喜欢上同一男生,就要一起放弃。但朱钰不肯放弃,苏意琦也不愿意。闺蜜俩开始吵架,冷战。朱钰呵斥苏意琦是狐狸精,苏意琦骂她是犟种,双方都不甘示弱。朱钰不再跟苏意琦往来,并很快习惯了一个人上厕所,一个人吃中饭。午休时间,她藏在树荫底下看周良野跟他班上男生打篮球。苏意琦则站在另一片树荫底下,离朱钰远远的。 这场冷战持续到上学期期末考,两人双双考砸。苏意琦成绩一般,朱钰则是中上。朱钰还是挺在意成绩的,于是寒假里一直在用功。 忽然有一天,苏意琦说要来找她。 朱钰早早站在别墅门口等苏意琦。等人到了,她故意拉长脸:“你来做什么。” 苏意琦笑着,神神秘秘递来一张小纸条:“我知道他今晚在KTV打工,你要不要去看看?” 纸条上写着一个地址。朱钰低头看看纸条,然后又看向苏意琦,眼中盛满诧异。 “我退出。”苏意琦举起双手,做出投降姿势,“我找其他人追去。周良野,就让给你啦。” “真的?”朱钰不敢相信。 “没办法呀。”苏意琦轻轻摇头,望着朱钰,笑容无奈又纵容,“你在我最需要朋友的时候出现,所以我肯定没办法跟你作对呀。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他啦。” 朱钰定了定神,然后伸手用力抱住苏意琦。狐狸精和犟种就这样和好。 “去吧,朱朱。”苏意琦催促朱钰,“他都高三了,看一眼少一眼。” 雀跃之后,朱钰心头浮起一阵顾虑:“可是……他跟我哥关系不好,应该不想看到我。” “那怎么办。”苏 意琦在短暂的沉思过后,立刻便有了主意,“这样吧,我给你化个浓妆,保准他认不出你。” 朱钰立刻答应了。那时的朱钰,当然对苏意琦抱有无限的感激和隐约的愧疚感。然而周良野就要毕业,她没时间犹豫。她很想多看看他。 苏意琦拉朱钰去她家化妆。朱钰临走前对庄美华说,她恐怕要很晚才能回来。毕竟是寒假,庄美华没多加阻拦。 傍晚,朱钰独自前往KTV。 朱钰点了个小包厢,忐忑地吃了会儿果盘,然后走出门四处转。卫生间的镜子清晰映出她这一晚的离经叛道。她一贯是个乖乖女,这是她第一次化浓妆。她一头软绸黑发和粉色毛线搓在一起,编成一条条黑粉相间的甜酷长辫。苏意琦不但很有艺术细胞,而且会得很多。 这样周良野肯定是认不出她了,她站在镜子前暗想,她自己都认不出自己。 陌生的打扮赋予她前所未有的勇气,她逮住一个服务生问:“你好,你知道周良野在哪儿吗?” 大约是前来蹲守周良野的人太多,服务生都没多问,面无表情地指向某处。朱钰走了过去。鞋尖拍打在地面上,发出清脆声响,遮盖住隆隆心跳。走廊尽头,灯光昏暗。穿着制服的周良野正在拖地,清理打碎酒瓶留下的液体。拖把来来回回,蜿蜒出显眼水迹。 朱钰目不转睛地看着周良野,动脉在耳膜深处阵阵鼓动,格外吵闹。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上吧,朱钰,再不勇敢一回,他就要毕业了。 朱钰提起一口气,迈步向前。她踩上拖把刚拖过的地方,假装跌倒,然后向周良野直直扑去。 在他走前,要个抱抱不过分吧。她不奢望更多。 她眼睛一眨不眨,视野里只有周良野。眼看着就要挨上他修长身躯,他有力大手却忽然扣住她手腕,将她提起。 朱钰的心一下悬停在喉咙眼。长睫轻轻抖动,她缓缓抬眼,对上周良野森冷漆黑的视线。 “朱大小姐,这样有意思么?”他嗓音喑哑,笑容凉薄。 她错愕地睁大眼睛。他有一双好锐利的眼,能看透人心,也能看透她的伪装。她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和你哥哥一起,接二连三地找我晦气,很有意思?”他又问,语调中的森冷在加剧。 那一刻她感到有一只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原来她的小心翼翼与卑微心意,被他认作一场戏弄。 在他眼里,她和她那个,总是找茬跟他打架的哥哥没有任何不同。 心底澎湃而起的酸楚近乎将她淹没,她转身仓皇逃离。 朱钰深吸一口气,自高中时的记忆中抽离。接着,她想起刚念大学时的日子。 她是在江城本地念的大学。但大学于她而言,依然是个崭新的世界。她对这世界充满热情与好奇。 她认识了很多朋友,心态变得成熟,开放。如果那时她遇到周良野,她想她多半会向他解释,她和她哥哥不一样,她 对KTV的事心怀歉意,但她并非有意找他麻烦。那时,一切都还来得及,她还可以弥补。 只是后来大三,情况急转直下。 ?想看大昭子写的《沉溺良夜》第九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家里破产,她打工赚钱,兼顾学业,忙得不可开交,没有多余的心思顾及心中暗藏的那一点遗憾。转眼间时光飞逝。也不知道,高中时的那些误会和痛苦,现在在周良野心底发酵成了什么样。 她希望他已经忘记了那段在KTV里发生的插曲,只让她一个人,偶尔在深夜想起时羞耻一下。 朱钰回神想给苏意琦发消息,就见苏意琦发来消息说景深来找她,于是对话就此结束。 朱钰收起手机,趴在窗户上,看窗外景色出神。已经临近黄昏,天空中的云朵被夕阳晕染成一片橙黄,很漂亮。 朱钰痴痴地看了会儿,然后低头再次看手机。拇指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下划到了周良野的头像。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当即拍下夕阳,发在朋友圈里,配上文字:祝愿看到的人诸事顺利。只对周良野可见。 周良野正在饭局上。抽空看手机,便看到朱钰发的夕阳照。朱钰的微信名,单一个钰字。头像是一只龙纹玉镯,藏在一群喜欢玩玉的中老年富商中,挺不显眼。 大概是因为夕阳太美,他不觉多看了几眼。 “周哥,在看什么啊。”坐在边上的董柯羽,探过头来好奇打量。董柯羽是周良野的合伙人,在尚野事务所里负责市内设计一块。他们是大学同学,年龄相仿,风格相似,经常一起合作。 “看风景。”周良野将手机按灭,放在桌上。 “看样子不是普通风景。”坐在对面的赵存希盯着周良野的神情,一双眼睛明察秋毫,“我也喜欢看风景,尤其是穿泳装的妹妹发的海边风景。” 说完赵存希调出自己朋友圈里的靓女风景照,很大方地展示给周良野。周良野淡淡扫一眼,脸上写着毫无兴趣。 饭局已经进行到后半程。其他人都已经走了,就剩下赵存希,周良野,董柯羽和陈凯。谈话气氛也变得闲散起来。 “我们周哥看的都是正经风景。”董柯羽不由开口维护周良野,“就有人在朋友圈里发了张夕阳,配图说什么祝愿看到的人诸事顺利。” 周良野倏地掀起眼皮,看赵存希的反应。赵存希神色如常,大概率没看到这条朋友圈。 “我猜发这条朋友圈的是个挺会撩的妹妹。”赵存希开始分析,“手里有大项目的人,看到这条动态就会主动找她说话。” “是吗。”周良野垂眸摆弄手机。 “那可不。”谈及女人,赵存希立刻来了精神,话匣子收也收不住,“我一般遇到这样的,如果有兴趣,就会立刻跟她说正好手里有件重要的事,谢谢她祝福,要这事真成了一定请她吃饭。然后过几天就能顺理成章把人约出来……” “赵公子懂得挺多。”周良野淡淡道。 “哪里哪里。” 周良野又去看朱钰的朋友圈。这些年他来往于光怪陆离的上流圈,微信好友形形色色,数目众多。 但他没看见任何人给朱钰点赞评论。赵存希和陈凯都没有。 他顿了顿,拇指轻轻一按,给朱钰点了个赞。! 第十章 第10章 几个人的饭局依然继续。赵存希往自己和周良野杯里倒了酒,然后开口道:“周老板,我听说你手里有个仓库刚建成?” 这个仓库原本是某个珠宝集团委托周良野设计的,坐落于京市郊区,安保等级很高。然而建设中珠宝集团遭遇资金链断裂,付不出尾款。周良野便将这个仓库盘了下来,自己掏钱把它建好了。现下远途贸易,物流展会哪个不需要仓库,周良野的设计声名在外,大家都很信任他,仓库没建成就想着要来租地方用了。将来他只要躺着租仓库,就能大赚一笔。 “我听说这个仓库暂时没有人用?”赵存希继续问。 “怎么。”周良野咬一支烟,坐在旁边的陈凯立刻拿了火机将烟点燃。 “哦,是这样,我最近不是经常跑跟京市跟嘉德谈我手里那批瓷器么。”赵存希喝口酒抿抿唇,然后继续,“嘉德开出的佣金我不满意。” “那就选别家。”周良野淡淡道,“拍卖行还不好找。” “我在考虑。”赵存希很快便想到朱家兄妹。尤其是那个皮肤白得跟块嫩豆腐似的朱家妹妹。不把人弄到手他真是不甘心。 他倒是不介意跟釉海合作,只要朱家妹妹主动到他跟前央求。亦或者,那朱家哥哥懂点眼色,把妹妹送到他跟前。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微信。朱家妹妹不搭理人,但是她哥哥已经有些坐不住了,频频发消息来问他和嘉德谈的怎么样。 他想,他很快就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不急。”赵存希笑笑,悠然倚靠在椅背上,“我手里这批瓷器,暂时没处放。我就想借周老板的仓库用用,可以吧?大约也就放一周……” “不方便。” 赵存希本以为顺水人情的事,周良野定会答应,不想他拒绝得这样干脆。 赵存希举在半空中的酒杯当即顿住。他做了一番表情管理,才再次露出笑容:“周老板,是怎么个不方便法?” 周良野淡淡望着赵存希,眼神散漫却强势:“不方便,就是不方便。” 原本闲散的饭桌气氛忽然就变得古怪起来。 董柯羽刚往碗里夹了块葱油芋艿,此时有些吃不下去。他用筷子戳了戳下芋艿,转眼看看周良野的面色,思忖后道:“周哥的意思是,仓库内部设施还不完善,不方便使用。最近法规又调整了,有些部分不符合消防要求,需要整改。” “听起来可真麻烦。”赵存希凝着周良野的脸,若有所思。 “就是说啊。意外时时有,所以手里有项目就要赶紧动工,拖着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董柯羽将芋艿吞进嘴里,然后倒了酒敬桌上其他几人,“来来,为我们的未来干一杯。祝愿大家诸事顺利。” 吃得差不多了,几人往车库走去。周良野和陈凯走在前面。 赵存希有意走在最后,拉着董柯羽低声问:“我哪里惹到周老板了?” “没有吧。”董柯羽不清楚。他想了想道:“ 周哥可能是最近太忙了,休息的少,看谁都不顺眼。” 赵存希感觉一口气憋在胸膛里闷得慌。他从小逍遥自在惯了,他老子都没让他体会到的憋屈,他在周良野这儿体会到了。 但他惹不起周良野,手里的项目,还得仰仗周良野。 这个项目是他父母给他的,专为探他的底细,看他是否有实力接手家族大业。赵存希细数了圈身边的狐朋狗友,也就周良野能依靠。 想到这里,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思忖片刻,他迈着大步走到周良野身边,堆起笑脸道:周老板,有件事我忘了问。那天后来你和小朱妹妹谈得怎么样??_[(” “不怎样。” 周良野上车,将车门砰的甩上。陈凯已经坐在车上,一踩油门,奔驰轰一声窜了出去。 “嗳,嗳?”董柯羽小跑着过来,站在赵存希身边,一脸茫然,“不是说好送我回家,怎么就这么走了?” 赵存希望着奔驰远去的方向,咬紧牙齿,冷笑一声。 真是狂。 周一,朱钰照旧上班。 忙了一个上午,她拿出自己带的午饭加热,坐在工位上一边看文件,一边吃。顾雪拿了椅子,坐在她边上安安静静吃饭。 顾雪的座位并不在朱钰边上,但她经常跑来请教朱钰,抑或帮朱钰做事。全公司里,朱钰是顾雪最熟悉的人。 没事时,她也爱往朱钰身边跑。哪怕就这样安静看着朱钰吃饭,也很香。 顾雪正吃得好好的,忽然感到一股大力拽住她椅背,将她挪开。 顾雪不满抬头,看到的是朱总监一张略显阴郁的脸,于是没敢出声抱怨。 “让让。”朱镇宇说,没看顾雪一眼。 顾雪低头捧着饭碗走了,于是朱镇宇坐到顾雪原来坐的椅子上。 他拉近椅子,对朱钰说话:“今晚跟我去个饭局。”不是请求的语气,也不像征询她意见,就是单纯通知她。 朱钰细嚼慢咽地吃完嘴里那一口饭,从容放下筷子:“我不去。” 朱镇宇当即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不去?” “我怕被你卖了。”朱钰平静说话。 “朱钰!”朱镇宇当即站起来大喝。周围同事闻言纷纷投来目光。此时正值中午休息时间,同事们没关注朱镇宇太久,又转过头闲谈去了。 朱镇宇调整好情绪,再次坐下,苦口婆心道:“就是去跟赵存希吃个饭,我也在,不会把你怎样。” “真的只是吃个饭吗?”朱钰抬起一双清澈杏眼,深深望进朱镇宇的灵魂。 朱镇宇一时没说话。 “哥,你也知道,赵存希这个人,身边一贯不缺女人。”朱钰抽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嘴唇,“我要是跟他,也不知会染上什么病。其他的我不担心,我就想问,万一我染病了,我家付得起钱吗?”说完她又抬眼,专注地望着朱镇宇。 面对妹妹的灵魂拷问,朱镇宇脸上的神情,风云变幻。 “还有,爸妈最近想让我结婚。”朱钰继续拷问哥哥的灵魂,“你说我万一得病了,有点家底的人,尤其是那些有能力为我们家还债的人,还肯要我吗?” 这回朱镇宇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想看大昭子的《沉溺良夜》吗?请记住[]的域名[( “哥,我还有很多工作没做完。”朱钰说,“没事你就回你办公室吧。” 朱镇宇被拷问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静默片刻,转身走了。 朱镇宇一走,朱钰便倚靠在椅背上,大口呼吸。 她小时候是惧怕哥哥的,尤其是火灾发生后。但是她知道她不反抗不行。 她垂眸望向桌上还剩一大半的青菜蘑菇盖浇饭。赵存希这三个字,让她全然失去胃口。她端着饭盒起身,走进茶水间,把饭倒进垃圾桶。 此时艺术品部门总监冯婉,正在跟拍卖师薛易站在茶水间里唠家常。 冯婉见朱钰倒饭,忍不住问:“朱钰,你是不是在节食啊?” “朱钰,你那么瘦还节食啊。”薛易笑着接话,“对自己那么严苛,以后是想嫁高富帅啊?” “就是吃不下。”朱钰说。 “你才吃了多少就吃不下?”薛易上下扫视一番朱钰,笑着说话,“不错,你这么努力,将来一定能高嫁。”冯婉看薛易一眼,然后走到朱钰身边。 “我那有小饼干,饿了问我要。”冯婉说。 “谢谢冯总监。”朱钰点点头,清洗了饭盒,然后接杯茶回到工位。 终于结束一天的工作。朱钰在公司附近买了份韭菜饺子,然后又赶去十三中边上,吃了晚饭。打包了豆腐脑后,她赶往医院。 “又才下班啊?”朱远航看一眼匆匆走进病房的朱钰,深深蹙起眉来,“工作过得去就行,人生大事上点心。” 朱钰没说话。庄美华注意到她情绪不佳,立刻夹了只饺子塞朱远航嘴里:“来,先吃个饺子。” 她顿了顿又道:“囡囡还小,不想结婚也是正常的,你别逼她。” 朱钰望着庄美华,像是望着一支,在黑暗中燃烧的蜡烛。“妈妈,”她轻声开口,“我非要嫁人不可吗?” “啊……”庄美华听朱钰这样问,当即露出迷惘神情,“不嫁人,你想干什么?” 朱远航一边嚼着饺子,一边瞪着朱钰。 “我不可以陪在你们身边吗?”朱钰轻声问。 “囡囡,别总说这些玩笑话。”庄美华伸手摸摸朱钰,“你肯定要结婚的啊……当然,晚一点不是问题。妈妈理解你。” 朱钰默了默,然后问:“为什么你们就不催哥哥呢。” “你哥现在忙着干事业。”朱远航咽下饺子,气急败坏地说话,“你是女孩,你怎么跟你哥比?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个世界上男女分工本就不同!” “是啊是啊。”庄美华忙拍朱远航脊背,帮他顺气,同时跟朱钰说话,“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呀囡囡,你早点认清这个道理,便能早日轻松一些。” 朱钰没有立刻 说话。这个男女分工理论,朱钰从小听到大。父母总是告诉她,男人的重心在于事业,事业好了便什么都好,而女人的重心则在家庭,嫁个好人家比什么都重要。如此分工明确,整个家族才能越来越兴旺。这是朱家一直传下来的规矩,常年如此。 但从来如此,便对么? 朱钰不知该想什么,只觉脑海深处有一支蜡烛熄灭了。 在病房里又待了漫长的几分钟后,朱钰推门出去。她快步迈向彭奶奶所在的病房,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门。 病房里没有别人,只有彭奶奶。躺在病床上的彭奶奶看到朱钰,不由吓了一跳:“阿钰,你来啦。” “彭奶奶!”朱钰鼻子一酸,扑进彭奶奶的怀里,许久没有言语。 “阿钰,这是怎么了。”彭奶奶轻抚着朱钰的头顶,“谁欺负阿钰了?” 朱钰没有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她用力闭上眼睛,不让泪水下落。 “我们阿钰是受委屈了,还是累了?”彭奶奶拍着朱钰,柔声说话,“不着急。累了就休息一下。” 朱钰没说话,紧紧抱住彭奶奶。 “阿钰不难过。等奶奶身体好一点,就带你出去玩。我们一起故地重游,看看现在十三中那一带变成什么样了。我记得那些老巷子里哦,有好多桂花树。等到冬天,那就到处都是腊梅花,黄的,白的,漂亮的嘞。” 朱钰听着彭奶奶温柔的语调,一颗皱缩发苦的心,像是被浸泡在了温暖的蜜水里,慢慢膨胀开来。 “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看?”彭奶奶摇摇朱钰的胳膊,“等逛累了,我就带你去找阿野。” 朱钰身子微微一僵。 彭奶奶继续说话:“阿野现在长大了,工作挺不错的,就是忙。我们要挑个好时候,让他请我们吃饭。” 朱钰顺着彭奶奶的话畅想,蒙着水雾的眼弯起来:“那我要大吃一顿。” “对,大吃一顿,狠狠宰他!” 朱钰抱着彭奶奶,忍不住笑起来。 她忽然想到什么,从随身带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捧了碗咸豆腐脑出来,有些惋惜地开口:“豆腐脑有些凉了。” “没事,加热下就行了。”彭奶奶说。 于是朱钰便用病房里的微波炉给豆腐脑加了热,然后双手捧着端给彭奶奶。 彭奶奶吃一口,当即露出满足的神情来:“不错,就是记忆中的那个味道,真是辛苦我们小阿钰啦。” “不辛苦。”朱钰抿唇笑着,坐在彭奶奶身边,“我在店里吃了两碗呢。” “小馋猫,胃口还是跟原来一样好啊。”彭奶奶捏捏朱钰的鼻子,“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说到等您出院后,我们就一起出去玩,然后宰周良野一顿。”朱钰微笑。她知道这些话都是彭奶奶说来安慰她的,但不妨碍她跟着彭奶奶一起畅想。 “说起我们阿野啊,不少小姑娘对他恋恋不忘呢。”彭奶奶一边吃,一边回忆。 “怎么说?”朱钰嗅到了一丝八卦气息,忍不住追问。 “他去京市念大学后,我在十三中那又卖了几年油墩子。时不时就有小姑娘跟我打听他。有毕业的,也有没毕业的。可神奇了!”聊到这里,彭奶奶当即做出气鼓鼓的神情,“打听来打听去,一个油墩子都不买。浪费我大半天。” 朱钰忍不住笑出声来,“要换做我,肯定买一个。不,买十个。” “还是我们阿钰好。”彭奶奶吃完豆腐脑,把塑料碗放到一边。她忽然想到什么,又唉声叹气起来,“作孽哦,阿野那混小子没个定性,这么多年了都不交个女朋友!都不知道他以后怎么办!” 朱钰垂着头,没吱声。彭奶奶瞄了朱钰几眼,过了会儿才试探着问:“阿钰呢,现在有男朋友吗?” “以前有一个,现在分了。”朱钰照实说。 大学时她陆续受到几位异性的追求。有一位同级男生追她特别久,她思考过后,答应了他的追求。那时她极注重体面,觉得一直让人付出,很不体面。 但她的前男友并不是个体面人。两人在一起没多久,她家便破产了,前男友毅然提出分手。 “我们阿钰这么好,那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彭奶奶紧紧握住朱钰的手,“那现在呢,追阿钰的人不少吧?” “追我的没几个是真心的。”朱钰的声音闷闷的,“奶奶别问了。” “那就不理他们。奶奶觉得你很好,漂亮懂事又坚强。”彭奶奶捧起朱钰的脸,“听奶奶的,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嗯。”朱钰扑闪了下长睫,声音里带着浅浅鼻音。 彭奶奶想了想,还是将盘桓心底已久的话说出口:“阿钰啊,要不要跟我们阿野试试?” 话题转的太快,朱钰有些失神。 “阿野这人虽然冷淡了点儿,但明事理,不会亏待身边人。”彭奶奶抓住机会,竭力推销自家乖孙,“再说你跟他在一起,如果闹了矛盾,奶奶一定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这边,什么都帮你!” “您要站在谁这边。”一个沉冷声音响起。 朱钰悚然一惊,猛地转身,就见周良野推门走进来。一双漆黑眼眸,深不见底。! 第十一章 第11章 周良野穿着一件单薄衬衫。衣袖卷在手肘处,衣袖和麦色小臂都沾染着深深浅浅的污渍,皮肤上还有些许擦伤,鲜红刺目。 他浑不在意,找了张椅子,大喇喇坐在彭奶奶另一侧,隔着一张病床与朱钰遥遥相对。 尤有实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静默片刻,起身收拾收拾盛豆腐脑的外卖碗:“彭奶奶,我先回去了。” “干什么那么急!”彭奶奶看着瘦弱,但这个时候拽着朱钰手腕的力气,竟然很大。朱钰一下被拽回椅子上。 朱钰长睫微垂,看手里的碗。过了会儿她微微抬起视线,看向他手臂处的擦伤。 “我外孙周良野,你见过的吧?”彭奶奶拉着朱钰的手腕,亲切地问。 “嗯。”朱钰轻轻应了声。她的视线又往上抬了抬,于是四目相对。空气一下寂静下来,朱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彭奶奶瞧了敲朱钰的脸色,见她面色平静,颇有些不甘心。接着她扭头去看周良野,见他手臂上一片斑斓,颇有些愤愤地拍他:“怎么搞得那么脏,去泥地里滚了圈啊?” “去工地检查。工人活干得太糙,顺手演示了下。”周良野嗓音淡淡。他又卷了下袖子,把脏的地方卷起来。 “你现在都是大老板了,怎么还要跑工地?不能把这些事交给手下?”彭奶奶看一眼朱钰,然后继续教训自己的孙儿,“你也不看看身边的那些老板,谁跟你似的,动不动跑工地,搞的人和车一样脏。你这样像话吗?” 朱钰想到周良野那辆满是泥点子的奔驰,偷偷勾起嘴角。 “怎么不像话,干点活而已。”周良野倚靠在椅背上,嗓音慵懒玩味,“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 朱钰放下嘴角,一双清澈杏眼默默望着周良野。周良野也看着她,漆黑眼眸深处是戏谑,也是探究。 彭奶奶看看朱钰,又看看周良野。她能感觉出两个小辈之间气氛有些微妙,但她不明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想了想,拉住朱钰的手:“我前不久刚跟阿野说起你。说你高中时总照顾我生意,还帮我看摊子。” 周良野没说话。朱钰则悄悄低下了脑袋。以前她找彭奶奶,都是挑周良野不注意的时候,没什么道理,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现在这些事被晾在他眼前,她耳朵有些烫。 一阵沉默后,彭奶奶指着朱钰手里的空碗,对周良野说话:“你看,她刚给我带了豆腐脑,就以前旺顺家的,我想吃很久了。你呢?你记得什么豆腐脑,就知道搞你那些豆腐渣工程。” 彭奶奶一阵唉声叹气:“我看你是活得太好,都忘记你是谁拉扯大的了。” “您想说什么。”周良野敏锐地觉察到彭奶奶在为什么事做铺垫,于是单刀直入地问。 “那我可就说了。”彭奶奶顿了顿,吐字清晰地说话,“阿钰以前帮过我,现在她家有困难,你帮个忙,不过分吧?” “奶奶!”朱钰惊呼 一声。彭奶奶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别慌,然后接着说话:“阿钰是好孩子,这点我敢打包票。你赚那么多钱又花不完,做点好人好事怎么了。” 周良野无声笑笑,眼底漆黑无声蔓延:“奶奶,我不喜欢做慈善。” “彭奶奶,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朱钰觉得自己应该要走了。她站起来,但彭奶奶抓着她,不让她走。 “阿野,你答应我,以后替我好好照看阿钰。”彭奶奶死死抓着朱钰,非要周良野答应。 周良野靠着椅背,神情散漫:“您确实嫌我活得太好了。” “奶奶,我真有事,下次再见您。”朱钰挣开彭奶奶的手,快步往门外走。 她听到彭奶奶在身后叫她,但她没有回头。 她推开门来到走廊上,浓郁的消毒水味灌入鼻腔,有些辛辣。她向前两步,将手中空碗扔进垃圾桶。 “朱大小姐。”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朱钰回头,看向刚走出病房门的周良野。 呼吸有片刻凝滞。 周良野举步向她走来,一步一步,像是踏在她心里。朱钰立在走廊上,一双清澈的杏眼中倒映出周良野缓缓逼近的身影。 “我低估了你。先用名单利诱,再让老太太给你说话。为了那两千万,还真是拼尽了全力。”他站在她面前,低头看她,脸上笑容凉薄而阴郁,“只是大小姐,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给你钱?” 朱钰只觉一束血冲上头顶。他怎么能,又一次误会她? 以前以为她戏弄他,现在又以为她劝彭奶奶为她借钱。 他这人,思想能不能不要这么阴暗? 胸口被旗袍衬出的圆润曲线随着呼吸剧烈起伏。她闭了闭眼,竭力遏制脑海里横冲直撞的情绪。 “周老板,不会非亲非故的。”她向他迈近一步,两人近乎足尖相贴。她仰起头,望着他浓郁的眉眼露出微笑,清晰悦耳的字眼像蹦跳在玉盘上的珍珠,“你我结婚,便沾亲带故了。” 话出口,她感到手脚冰凉,但也很过瘾。她如愿看到周良野一贯平静的瞳孔深处浮出动荡。 但激惹他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她旗袍领口处的盘扣轻轻一提。朱钰微微一惊,顺着他的力道踮起脚尖,离他更近了。绵软呼吸洒落在他高挺鼻梁上。 “大小姐,钱可以乱花,话不可以乱说。”他近距离地望着她的眼,漆黑眼眸深处似有岩浆,有冰川。热的冷的情绪在那里翻滚交织。 “怎么是乱说话。”她轻声开口。她已经再不是高中时的朱钰了,羞耻心还有无关紧要的体面,都被贫穷杀死了。 “周老板年轻有为,长得帅又有钱,我觉得那里都好。”朱钰看到周良野的瞳孔再次收缩。她咬一咬唇,白皙的面孔透着淡淡的粉。她继续发力,“若要选丈夫,周老板简直是无可挑剔的人选。” 周良野默然不语。他提着朱钰的盘扣,像是提着一只兔子,完全不费力。 他盯着兔子有些许泛红的湿润双眼,咬牙问:“你是被家里逼婚逼疯了?” “我想跟优秀的人结婚有什么错。”朱钰避开他的问题,睁圆一双湿漉漉的眼理直气壮地说话,“就连彭奶奶都觉得我们合适呢,说想让我跟你试试。” 周良野沉默无声地凝望着她的眼睛。她的眼在水雾朦胧中更显清澈明亮。她身上的茉莉香并不浓郁,清清淡淡,甜丝丝的。 过了会儿他反应过来,发现兔子的爪子在拨拉他。酥麻麻的。 朱钰脚酸,想要周良野松开她盘扣。她低头轻轻拽他手指。 他的手很大,大概是经常去工地的缘故,他手上带着茧子和旧疤,十分粗粝。她虽也过了几年苦日子,但因底子好,手始终是白皙柔嫩的。她被他的茧子扎得生疼。一时间束手无策。 终是他大发善心,放开了她。脚跟沾地,朱钰长呼一口气。 不知是谁说过,少女时代喜欢的人,最好永远遗留在少女时代。再见面总是要失望的。 但朱钰扪心自己问,觉得自己并没有失望。他没有发福,没有衰败,变得光芒万丈,而且还救过她,即便不怎么情愿。 已经很好了,她想。 “我来看彭奶奶,只是纯粹因为担心她。这世上待我好的人不多,我从没想利用她。”朱钰轻声说。发泄过后,她再次将自己装入冷静的躯壳,眉眼平静而柔和,“既然你反感,我以后就不见她了。” “刚才是我冒犯,我向你道歉。再见,周老板。”她后退一步,冲他鞠躬,“之前的事,非常感谢。” 她转身,窈窕的身影款款往前,转眼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周良野兀自站了一会儿。 “先生,请问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路过护士询问。 周良野没说话,低头,摩挲了一下手指。她碰触到他手上一块刚结好的疤。有点痒。 朱钰辗转回家,又是比庄美华晚了一些。 “囡囡,你最近怎么了,怎么次次比我走得早,又次次比我晚到?”庄美华问朱钰。 “没什么。”朱钰想到庄美华在病房里的那些话,便丧失了所有交流兴致。 她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 庄美华感觉到朱钰不高兴,拍了拍朱钰的房门,迟疑着开口:“囡囡,你是不是在不高兴呀?有什么话跟妈妈说,别憋在心里。” 朱钰刚坐到床上,此时又站起来。她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门外继续传来庄美华的声音:“结婚这事,妈妈没想逼你。妈妈最疼的就是你,反正最后肯定要选你喜欢的人……” 朱钰忽然把门打开,庄美华被吓了一跳,一时怔在原地。 “说没有逼,但口口声声都离不开结婚。”朱钰望着庄美华,眼神沉静,“你和爸想什么我清楚,就是指望用我的彩礼还家里债务,让哥哥好结婚。” 庄美华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但没有反驳。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一脸忧愁地开口:“ 镇宇毕竟是你哥。” 朱钰点了点头。她忽然觉得爱是何其虚无的东西。 庄美华喊她囡囡,说爱她,说疼她,但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为了朱镇宇,委屈她。跟爸爸一样。 血缘就仿佛是一种诅咒,怎样都割舍不掉。 朱钰勾起嘴角,冲母亲露出一个轻浅微笑:“既然打的是这个主意,就不要再说不逼我,选我喜欢的人了。又要有钱,又要我喜欢,这样的男人,童话故事里都没几个。” 她深深吸气,在感到心凉之前迅速关门,背靠在门上深深呼吸。 “囡囡!囡囡!”庄美华用力拍门板,声音急迫,“妈妈也是没办法,妈妈希望你们都过得好呀!你哥是有些混,但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不管他!” 庄美华说着说着声音里便染上了哭腔:“囡囡,妈妈错了,妈妈也没办法啊!” 朱钰背靠着门,用力闭上眼睛。庄美华曾经也是庄家的千金大小姐。 那时她没有乞求过谁,不曾被命运压弯头颅,也不曾被谁伤过心。 朱钰感到愧疚。 她想她要是更厉害一点就好了,像周良野那样厉害,那样硬气。这样家里的债务,朱镇宇,赵存希……都不再是问题。她更不会跟母亲发生争吵,不会让母亲伤心。 愧疚感侵蚀着她,她用双手捂住脸,努力平复内心情绪。 “妈妈。”过了会儿,朱钰轻声说话,“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去休息吧。” “好,好。”庄美华也平复了下来,贴着门道,“我的好囡囡,你不要生妈妈的气啊,妈妈也是不得已……” “我知道了,我没有生气,就是有点累了。” “好,那你早点休息。” “嗯,晚安,妈妈。” 庄美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朱钰靠着门板坐下,失神片刻,拿出手机。部门总监冯婉发来消息,说过几天公司有场中型书画拍卖会,最终决定由朱钰主持拍卖。 这是个好消息。 除了在公司就职的拍卖师以外,釉海还有不少挂靠公司,平时不在公司活动的自由拍卖师。竞争不可说不激烈。 朱钰在釉海干了两年杂活,考出职业证书,才慢慢开始主持拍卖。就目前而言,她主持的拍卖场次并不多。更没有上过春秋大拍。 机会难得。伤春悲秋暂且抛至一边,朱钰振奋起精神回复冯婉,然后把这场书画拍卖会的概要发到朋友圈。概要里写明拍卖会的时间地点,参与拍卖师还有主要拍品。 她起身去做明天要带的饭,顺便看一眼朋友圈。苏意琦给她点了赞。 她笑一笑,继续忙碌起来。 她想今天之后,她应该不会再和周良野见面了。毕竟她说了那么冲动的话,也决定不再去看彭奶奶。 但事情在一点点变好。 一定会变好。 第二天清晨,偌大一座江城再次变得繁忙。昏暗的阴天之下,每个人 都在忙碌。 朱钰去上班。 周良野则坐车前往尚野事务所。 将手底下的主要建筑师逐一叫进办公室,询问过项目进度后?,清晨的工作告一段落。他咬一支烟在唇间,还来不及点燃,董柯羽便风风火火跑进来。 董柯羽是室内设计师,经常跟尚野事务所的其他建筑师合作,进行更贴合建筑本身的室内设计。 目前董柯羽在做一个酒店项目。酒店整体已经完成设计,开始施工,但室内设计环节却频频卡住。原因无他,酒店所有者艾瑞克是个完美主义者。 董柯羽拿出PAD翻出设计图,手指着一面墙,开始对周良野大倒苦水:“这面前台背后的墙,我建议艾瑞克用风格简约的木饰面。艾瑞克本来都答应了,等到我下单定好材料,他又开始反悔。他嫌墙面纹理过于朴素,不够吸睛,觉得会影响客流量。哎,要是方案没定前这么说我可以换别的墙面材料,但现在才说,材料已经在做,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难搞。”他含一支烟到嘴里,给周良野和自己都点上了烟。 周良野吐出一口雾气,垂眸把玩着手机:“用隐藏挂画轨道。” 董柯羽怔住,一时间没有反应。 “别换墙面材料。”周良野继续,“说服艾瑞克买几件挂画,用轨道挂在墙上。” “对哦!”董柯羽用力一拍大腿。 所谓隐藏挂画轨道,是指藏于墙面顶端的轨道。用户可以根据个人喜好,利用轨道悬挂多幅字画在墙面前。大大提升室内格局。轨道本身并不昂贵,装起来也很轻松。 董柯羽的思维受艾瑞克局限,只想着换材料,没能跳出来想其他解决方法。周良野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这就跟艾瑞克说!”董柯羽兴高采烈,拇指迅速在手机屏幕上飞舞。 没过一会儿他便用力握拳,发出欢呼:“周哥,成了,艾瑞克答应了!都是你的功劳!” 周良野没说话。他冷不丁地就想到,某个人发的夕阳照片。 这一周,还挺顺利的。 接着他想到那双兔子似的,湿润红润的眼。他把兔子提起来,兔子还伸出爪挠他。 他差点弄哭她,她还跟他道谢。朱镇宇那个草包怎么会有这样难懂的妹妹。 她挠过的新疤,好像又痒了起来。 他摩挲了下手指,打开微信找到朱钰的头像,翻她朋友圈。她发了个拍卖会的动态。 周良野快速浏览,出声问董柯羽:“艾瑞克有没有想好去哪里买挂画。” “这……应该没那么快想好。” 周良野转发拍卖会概要给董柯羽:“让他看看这个,挑几幅喜欢的书画。” 董柯羽困惑地看周良野。 周良野倚靠在椅背上,仰头吐出一口烟雾,定定地看着烟雾向上升腾:“艾瑞克常年跟我们合作,送几分薄礼给他,也是应当。”! 第十二章 第12章 之后几天朱钰过得很清净。 庄美华和朱镇宇都没怎么找她说话。就连赵存希也安分了不少。朱钰得以专心准备拍卖。 一天傍晚,书画拍卖会于腾龙大酒店宴会厅正式举行。拍品以近现代作品为主。 朱钰作为拍卖师,组织这场拍卖。 “现在这幅山桃图,是晚清民国时期大师吴昌硕的作品。吴昌硕擅长书法以及国画,为西泠印社首任社长。”朱钰穿着鹅黄旗袍于台上亭亭玉立。她身后是播放拍品的巨幅荧幕。她面露柔和微笑,扬起纤细手臂:“起拍价70万,有人出72万吗?” 她快速环视整个宴会厅。厅内有些冷清。 常规座位席上有很多空位。委托席更是一个人也没有。一般高人气的大型拍卖会,委托席上都会坐满拍卖行的同事,他们接受不便到场的竞买人的委托,竞相举牌,替人竞拍。 不过眼下这种形式可以理解。秋季大拍在即,不论是拍卖公司还是竞买人,都在蓄力。秋季大拍简称秋拍。价值高的重要拍品,都预备着在秋拍时登台。这场中型拍卖,厉害的拍品并不是特别多,自然吸引不了太多竞买人。 但身为拍卖师,就要在冷清的空间里,活跃气氛,在逆境中,引导出价。 朱钰神情平静,一如既往。她早就在贫穷与苦难中,锻炼出坚韧心性。 她垂眸快速看向坐在第一排的苏意琦。苏意琦忙里偷闲,赶来捧场,此时正带着一脸笑意看着朱钰。就在刚才,她花四万拍下画家沈一斋画的孔雀图。 朱钰稍一抬眼,便看到一位竞买人举起他的牌子,进行加价。 “目前场上出价72万,有出75万的吗?”朱钰说话。她的嗓音绵软清透,如江城细雨,让人舒服。 然而迟迟没有人继续竞价。 纵然已有心理准备,但面对眼前这副情境,朱钰还是忍不住在心底轻叹。吴昌硕的作品是本次拍卖会上的重头戏,底价90万,不到90万只能流拍,无法成交。她本以为,这幅画顺利拍出的可能性很大,哪里想到…… “有出75万的吗?”朱钰再次询问。但无人竞价。 “乱世黄金,盛世收藏……眼下这世道……”底下有人摇头叹息。 朱钰最后喊一次价,见无人竞价,于是举起小锤,准备宣布流拍。然而就在这时,一人迈着大步走进大宴会厅。 是周良野。 朱钰仅错愕了一秒便再次换上平静面孔。苏意琦则张大了嘴,目光追随着周良野。她看着他就近拉了张椅子坐下,然后举起他的号码牌。 “先生您确定要出价吗?”朱钰问周良野。她面色平静,但感到一股血液在胸膛里横冲直撞。她真的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周良野点头表示确定。 朱钰环视全场,清透声音响起:“吴昌硕大师所作山桃图,目前场上报价75万,有人要加到78万吗?” 有人举牌。周良 野跟着举牌。 另一位竞买人举牌,周良野迅速举牌。 周良野如一粒火星,一下点燃场上气氛。场内爆出一轮竞价热潮。 朱钰稍一留神便能发现场上有些竞买人的目光,一直在周良野身上逡巡。交头接耳声此起彼伏。 “那不是尚野的周老板吗?” “是啊,听说他最近又跟柏盛合作了个大项目……” “后生可畏……但他来这个拍卖会干什么?” “对啊,今天是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大件吗?” 朱钰心知这样的关注度并不奇怪。周良野登过全球青年富豪榜,上过各种采访,是货真价实的江城名人及新贵。而但凡名人,都会有名人效应。 拍卖现场不少人看到名人便会进行跟风式竞价,觉得名人想要的东西肯定不会差。许多富豪名流不亲自到拍卖会现场,而是委托他人进行拍卖,部分是因为这个原因。跟风竞价势必会导致他们想要的拍品价格过高。 但周良野像是不在意。别人举牌,他便迅速举牌,朱钰每次报到他出价,语速都要加快成原先的1.5倍。 终于,当山桃图飙升到150万的时候,没有人再敢跟周良野竞价了。 “150万最后一次。”朱钰环视全场,然后轻轻敲击小锤,“恭喜周先生以150万拍得吴昌硕山桃图,感谢支持。” 场内响起一阵掌声,苏意琦也跟着用力鼓掌。 朱钰看向周良野,看到他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带有那么一点胜利者的张狂。 她垂眸按捺住不该有的情绪,继续进行拍卖。 之后的拍卖变得顺利起来。气氛热络,竞买人的举牌意愿也变得强烈起来。周良野拍得另外两幅山水图,成交价都是100万出头。他还想拍第四幅,但跟他竞争的人太多,他最终没有坚持拍下那幅画。 很快由两百多件拍品组成的拍卖会便结束了。朱钰细看面前的记录表。 这张表是她拍卖时抽空填的。表上记录了每样拍品的号码,是否流拍,成家价格以及买家号码。 她本以为这场拍卖流拍率大概在百分之四十左右,但最后只有百分之二十。在秋拍之前有这样的成绩,非常不错了。 竞买人陆续离场,顾雪和黄琴则开始忙碌起来。 顾雪负责在宴会厅里打杂清场,黄琴和其他几个客户部的同事则负责跟拍得拍品的竞买人签合同,交接拍品。黄琴是客户部的新人,之前跟朱钰时有业务往来,这是她第一次到釉海拍卖现场。事后客户部的同事们还会组局,请买家们去悦竹坐坐,维系公司跟新老买家之间的感情。这个组局的活,主要是朱镇宇做。但这天朱镇宇碰巧在外地出差,没办法来。 倒幸好他来不了。朱钰瞥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周良野。他要是来了,今天这场拍卖会可就精彩了。 “朱钰,今天拍卖会表现不错啊。”黄琴抽空走来,笑着对朱钰说话,“对了,你会上秋拍吗?” “不确定公司怎么安排。”朱钰摇头,神情平静,“公司应该会优先考虑薛易那样的老前辈吧。” “我看过薛易的拍卖视频。他嗓门亮,但你的声音更清透舒服。”黄琴压低了嗓子对朱钰说话,“朱钰,我觉得你有优势,该争取时争取一下啊。” 朱钰怔了怔,没想到同事会这样暖心地鼓励她,当即弯起嘴角,“谢谢。” “那我先去招待客户去了哈,一起加油!” “嗯!” 朱钰目送着黄琴离开宴会厅。不一会儿,顾雪清完场,跟朱钰说了声,便回家了。 偌大一个宴会厅,就只剩下朱钰和周良野,还有一个坐在边上的苏意琦。苏意琦假装低头玩手机,实则在暗中观察,一双狐狸似的眼睛时不时瞄过来。 三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朱钰收好记录表,一步步向周良野走去。她今天用了浓艳一些的口红,还穿了高跟鞋,为的就是能在拍卖会上,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她见周良野一直看着她,面上神情淡淡,忍不住说些轻快话调节气氛:“周老板,今天的我看起来,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样呀?”说完她原地转了个圈。 旗袍下摆擦过她白皙纤细的小腿,轻盈飞起。 她等着他的阴阳怪气。不好好说话总比不说话强,他不说话时那双眼睛压得她好难喘气。 不想他忽然开口:“确实不一样。” 她像只快乐的黄莺。原来这富丽堂皇的拍卖会,才是她展翅翱翔的天空。 朱钰万没料到周良野会这样说。她微微睁大眼睛,隐约在他眼眸深处窥见一两分笑意。心跳忽然失序。 “您……”她深吸口气继续说话,“您可以去隔壁房间领取您拍得的拍品。确认无误后签合同付款,您就可以带走那些画了。今天非常感谢您的到来,下次……” 周良野嫌烦,打断她:“大小姐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么?” 朱钰一怔:“什么?” “你说,会服务到位。” 朱钰想起来了。她确实在苏意琦画展上说过,如果他来她组织的拍卖会捧场,那让她怎么服务都行。 说话时确实是有点上头,但她没想到他是真的会来捧场。 “啊,对。”朱钰点点头,认真地看着周良野,“你要吃什么,我请客。” “不饿。” 朱钰:“……”成,你拍的多,你是贵宾。 “那你有什么需求呢?”朱钰歪头,耐心问。 “我的需求你都能满足?” “唔……是的吧。”朱钰的视线滑过在边上偷听的苏意琦。闺蜜的表情十分精彩。朱钰顿了顿,视线落至足背。 也没什么不能满足的,她心想,她那天都说要跟周良野结婚了。 一被他激,她就容易上头。 周良野迈近一步,低沉嗓音问她:“当真?” 他今天依然只穿着衬衣,过于强烈的雄性气息和单薄衬衣下的肌肉线条于无形中制造压迫力,青筋盘虬的麦色小臂近在咫尺。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反悔了?”他又靠近一步。 很奇怪。明明宴会厅那么大,她却觉得无处遁形。 她忽然想到,她一时上头说要跟他结婚,很可能冒犯到他。再加上朱镇宇高中时做的那些事……她感到大事不妙。 “你是要……”她的嗓音不受控制地打颤,“打我吗?” 周良野沉默。 朱钰:“我不经打。” 周良野瞥她一眼:“看出来了。” 这时周良野手机响起。周良野低头看看消息,然后抬头扫朱钰一眼。 “今天没空。”他说,“大小姐的服务,留到下次。” “你能告诉我,你具体想要什么类型的服务吗?” 周良野淡淡扫朱钰一眼。她纤细双臂环抱住自己,是个防御性的姿势。她垂着纤长睫毛,精致五官中透出难以遮掩的忐忑。好像是真的在怕他打她。 他忍不住笑了声。 听闻他笑声,她错愕抬眸,一下撞进他漆黑深邃的眼中。 “就吃饭吧。”他露出难得一见的真实纯粹的笑容,“大小姐可以放心了。”! 第十三章 第13章 朱钰怔怔地看着周良野笑,一时不知说什么。 周良野没多耽搁,很快便举步离去。路过苏意琦时,苏意琦抬头对他微笑,周良野对她轻轻颔首。 待周良野离开宴会厅,苏意琦立刻冲向朱钰。 “啊啊啊说什么不待见,我觉得他很待见你啊!”苏意琦冲过来,激动地握住朱钰的手大呼小叫,“朱朱,今晚他可是为你花了近四百万啊!” “你不要瞎说!他是给自己买东西。”朱钰的嗓音有些局促。 “东西哪儿不能买呀,为什么非到你这里买。”苏意琦挤眉弄眼。 朱钰一时失言。她不知道怎么反驳。 之前买家具,现在买书画。周良野看起来活得挺粗糙,想不到精神层面这么有追求。 苏意琦戳戳朱钰的脸,笑得意味深长。她不再多说,迈着轻快的步子去隔壁房间签合同领自己拍得的孔雀图。 朱钰去工作人员休息室,穿上她的西装短外套,拿上包包,然后走至酒店大门,等苏意琦。 她望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和车,有些许失神。拍卖会有时候就像一场由金钱堆积的表演。价格节节攀升,人们的兴致也越来越高,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纸醉金迷的角逐中。但表演终将结束,激烈的气氛终将化为泡影。大门敞开,偏冷的秋风迎面吹来,让人清醒,眼球和皮肤都有些发疼。 “朱朱,我来啦!” 不一会儿苏意琦便来了,她一脸明媚笑意,张开双臂环住朱钰的胳膊。 “周良野走了,不过他留了个助理替他签合同。”苏意琦叙述着她的所见所闻,“你们公司好像把他当成了大客户,竭力推销秋季大拍呢。” 朱钰笑笑,并不奇怪:“你的画没问题吧?” “没有问题,我请你们公司的人叫快递送到家。”苏意琦话音刚落,便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门口走来。这一群人当中,有在拍卖会场看到的买家,还有拍卖行的工作人员,黄琴也在其中。 “他们这是干什么?”苏意琦目送着一群人有说有笑地走出酒店大门,然后开口问朱钰。 “去悦竹组局喝酒。” “为什么你不去?” “一般跟客户沟通的事,都是客户部负责的。”朱钰道,“我们公司的拍卖师不能直接和客户沟通。但如果资历老一些,也是可以的。反正我这样的小透明,还是先做好本职工作。” “规矩那么多哦。”苏意琦替朱钰抱怨。 “怕小透明不懂规矩让客户流失嘛。”朱钰笑一笑,“哪里都有规矩,相比之下我还是更适应公司的规矩。” 苏意琦仔细打量朱钰的侧脸,然后拉了她手臂:“他们不带你玩,我带你呀!走,我们俩去喝一杯!” “现在吗?”朱钰看了看手机。拍卖会晚上八点开始,现在十点过一点。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但除了加班,朱钰一般不会在外面待到那么晚。 她正迟 疑,苏意琦却哼着歌儿,拽着她向熟悉的酒吧跑去。 苏苏,你慢点!朱钰穿着高跟鞋,被苏意琦拽着,跑得跌跌撞撞。 ?本作者大昭子提醒您《沉溺良夜》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苏意琦人长得高,约莫170左右。和周良野一样,她是那种特别扛冻的人。修身长裙外就披着一件长衬衫,肩头将露未露,看起来慵懒妩媚的不行。她光脚穿着一双拖鞋,走起来啪啪作响,很有节奏感。 夜色已深,空气中凉意弥漫。枯叶打着旋儿上升,在斑斓灯光下起伏舞蹈。路人们纷纷扭头,看两个美得各有千秋的女孩快步走过。活像一位叛逆少女,拽着大家闺秀离家出走。 苏意琦的披肩长发散落在风里,朱钰轻轻嗅了嗅。闺蜜身上香香的,很好闻。 她不由想起高中时代。在遇到苏意琦之前,她就是个循规蹈矩的乖乖女。很多离经叛道的事,都是苏意琦拉着她做的。 没有苏意琦,她的人生,大概会变得单薄许多。朱钰情不自禁勾起嘴角。 一个红绿灯前,苏意琦停下脚步,问朱钰:“你觉得我拍的那幅画,是真的吗?” 古董书画市场,是非常容易造假的市场。而相关条文规定,拍卖公司的拍品不保真。当然,如果经常拍卖假货,拍卖行的信誉一定会受损。公司里有专门的鉴定专家,仔细辨别每样拍品的情况,但他们也不敢保证做出的判断百分百正确。 朱钰虽不是专家,但耳濡目染,最基本的门道还是懂的。 “你拍的画价值没那么高,一般不会有人刻意作假。”朱钰对苏意琦道,“不过有一个弊端就是,你可能很难出手。” “这没什么,只要够独特就行。”苏意琦嘻嘻笑,“景深就要过生日了,等我这几天把画看腻,就送给他。” 朱钰忍不住笑:“你还挺会精打细算。” “那当然。” 两人走进一家清吧。苏意琦将各种名字好听的酒点了一圈,摆了满满一桌。朱钰正要扫码付账,苏意琦长手一伸把她拦下。 “你就尽管喝,反正花的也是景深的钱。”苏意琦挺了挺胸,话说得无比大气,“不够了再添。” 朱钰有些犹豫:“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苏意琦扫码付账,理直气壮说话,“他总来剧组找我,害我运动过度睡眠不足,我凭什么不能花他钱!” 朱钰无言以对。苏意琦是没有空窗期的女人。分了一个男人痛哭流涕后,转头就奔赴下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朱钰不是没劝过,但苏意琦不这样做,似乎就活不下去。这么多年来苏意琦也遇到过不少渣男。相比之下,谢景深很不错了。 谢景深目前没有结婚意愿,但将来多半要与家里指定的望族千金订婚。他无法承诺苏意琦未来,但物质层面上,他确实没亏待过苏意琦。所以朱钰想,他们这样相处着,大概也不错。 “说说,你和周良野,是怎么回事。”苏意琦倚靠在椅背上,狐疑地看着朱钰,“不待见你,怎么来你拍卖会买四百万的东西?” “我不知道。”朱钰摇摇头。 “你不知道?”苏意琦直起了背。她上下扫视着朱钰那张盛满迷惘的小脸,想了想,终是轻叹一声:“不过我觉得,他不适合你。” 朱钰抬眸看她。 “他这个人藏得太深。不知道会为了名利做出什么事来。”苏意琦摇晃着酒杯说,“白染臣就是个例子。” 朱钰盯着苏意琦:“你也觉得,白染臣的死和周良野有关系?” “总有一点吧。”苏意琦偏头看朱钰,“你不觉得吗?” 朱钰捧着一杯鸡尾酒,小口小口抿着,思绪一下回到高中时。 朱钰念高一下学期时,周良野和朱镇宇所念的高三转来一个学生。那个学生就是白染臣。 白染臣出身于京市豪门白家。因在京市闯了祸,他被柏盛集团的董事长,也就是他亲生父亲白文柏发配到江城。 二代总容易臭味相投,白染臣很快就和朱镇宇混熟,他们两个开始一起与周良野作对。 但周良野无所畏惧。高三那年,他没有停止打工,靠打工结识了一群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弟兄。 他有勇有谋,又有帮手,富二代团体找茬跟他打架,他总能反败为胜。他虽出身贫寒,但从来没有向二代们服过软,最后还以杰出成绩考上京市名校清大。 高中毕业后白染臣也回到了京市,白家花大把钱送他进一所还可以的大学。 朱钰听说,大学时期的白染臣依然不停找周良野麻烦。后来他出车祸死了,死前刚好见过周良野。有人说周良野故意说了什么事刺激他,也有人说周良野对他的车子做了手脚。 众说纷纭。无人知晓细节。但这起事件的结果是,警察审问周良野三天,最后判定周良野跟这场车祸没有任何关系。 接着便发生了一件令上流圈震动的事情。白文柏与周良野来往密切起来,大有将他当干儿子扶持的意思。 知道周良野是念建筑专业的,白文柏大手一挥,拿数千万美元买来的小岛给他练手,让他去岛上建座别墅。 周良野在念大四时接下这个项目。他知道白文柏沉迷军工,想方设法从俄国弄来一艘废弃潜艇。裁下潜艇头和尾,拼到别墅身上。 别墅主要由染色玻璃和玄武岩构成,外黑里白,承袭了周良野一贯的风格,极致简洁。东西走向,采光很好。从高处看,整座别墅就像蛰伏于小岛上的潜艇。 别墅造了整整一年,造完周良野正好念完五年建筑学,顺利毕业。而正是这座小岛潜艇别墅,让他在国际上一炮而红。 建筑需要考虑地形环境,还有所有者的需求。是一种,无可复制的艺术。 年轻帅气又有才华,周良野的粉丝数疯狂上涨。白染臣的死更是为他的神秘魅力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不停接到来自国内外的项目,身价飞涨,跻身上流圈层。各行各业的人疯狂崇拜他。没有人会去在意,最初他只是江城一位无名无姓的少年,穿洗得发白的衬衫和球鞋,由一位 炸油墩子的老人抚养长大。 白文柏的岛屿因为潜艇别墅的建成拥有了极高的知名度。这个岛屿目前估价破五百亿美元。 朱钰自回忆中抽离,一点点喝掉杯里的酒。脑子昏昏涨涨?,被周良野的名字塞满。 受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她打开微信,找到周良野的头像,发了个“在吗”过去。 发完后她就感觉自己冲动了。但没关系,他那么忙,应该不会搭理她。 她放下手机,捧起另一杯酒续喝酒。 “朱朱,你离周良野远一点。”苏意琦托着腮,一双狐狸眼已经被醉意笼罩,“他不是好男人。” “那,在哪里?”朱钰捂住嘴,打一个酒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望着苏意琦,“好男人,在哪里?” 苏意琦被朱钰问得一怔。“在……梦里?”她迷迷瞪瞪地回答。 朱钰无言,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地划。忽见周良野发来消息,就一个“?”。 朱钰用力咬住嘴唇。酒精在脑海深处冲刷,她迅速打字:【你到底什么时候让我请你吃饭?】 来吧,速战速决吧,她想。这样吊着好难受。 她双手捧着手机,紧盯着手机屏幕,等着一条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来的消息。 没过一会儿,周良野发来消息。 周良野:【在出差路上】 过了会儿,又蹦出一条消息。 周良野:【回来找你】 朱钰抱起一杯柠檬薄荷起泡酒,猛喝一大口。清冷的泡沫混杂着酒精顺着舌头成串滚落,留下一片辛辣。 “回来找你”。朱钰反复琢磨这着这四个字。心跳开始起飞,且没有回落的趋势。 她望向苏意琦,忍不住勾起嘴角。苏意琦不明就里,亦对她痴痴地笑。 喝至尽兴,两人预备打道回府。一大半的酒都是苏意琦喝的。她倚靠着朱钰,路走得歪歪扭扭,嘴里还在絮絮叨叨:“朱朱,我跟你说,娱乐圈里真是,什么人都有。家里破产的,负债的,我遇到好几个。但他们……他们要么抑郁,要么摆烂……都不如你坚强。我挺佩服你的,真的,你一定……一定可以度过难关。” 朱钰忍不住笑了。她也有些醉了,眼前的景致,都有了炫光效果。 “苏苏,告诉你一件事。”朱钰一手握着苏意琦胳膊,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步一步艰难往前走,“我呀,很喜欢现在这个职业。” 竞买人用金钱在拍卖会上厮杀固然好看,但看着举世无双的宝贝被喜爱它的人收入囊中,对于朱钰来说,也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 而且,若是不做拍卖师,她大概,也不会遇到周良野。不会看到他坐在拍卖会上,对她露出胜利的笑容。 朱钰仰头望着明亮路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流光溢彩。 苏意琦咕哝了一声,耷拉着脑袋,好似睡了过去。朱钰有些艰难地扶着她,站在街边。 她刚通知了苏意琦的助理薇薇 ,这会薇薇应是在来接人的路上。 不一会儿,一辆黑色宾利在朱钰面前十分丝滑地停下。后车门打开,一双长腿迈下车。朱钰怔了怔,来人竟然是大佬谢景深。 谢景深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他是鼎鼎有名的谢氏集团的接班人,家族产业有大半在国外。朱钰时常听闻他名字,在她印象中,他就是个国内国外来回跑的大忙人。 明明通知的是助理,可来的却是谢景深。看来谢景深对苏意琦的掌控非常到位。 朱钰有些戒备,但谢景深十分自然地将苏意琦打横抱起,末了,还彬彬有礼地对朱钰说话:“辛苦朱小姐。你最近好吗?” “很好。”朱钰说。他这副温文尔雅的态度,极易让人放下心房。 家里没破产的时候,朱钰跟着父母,见过谢景深几面。朱家忌惮顾家,不敢得罪,哪怕是在最为穷困的时候,也没敢向顾家借钱。 朱钰默然望着举手投足都透着斯文气的谢景深,忍不住想到周良野。 同样是男人,怎么差距这般大。如果说谢景深是一只优雅金贵的布偶猫,那么周良野大概是条野狗。狗脾气,凶巴巴。 闻到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苏意琦立刻活了过来。她双臂勾住谢景深的脖子,一双狐狸眼朦朦胧胧:“景深,我跟你说哦,朱朱要被坏男人拐跑了。” 金丝眼镜折射出男人眼底莫测笑容:“朱小姐聪明,我想她不需要你担心。” “是哦。”苏意琦默了一会儿,忽然踢打起双腿,“谢景深,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说我不聪明?” 谢景深不说话。苏意琦继续踢打双腿,拖鞋掉在地上,被朱钰捡起。 “她喝多了。”朱钰对谢景深说,“谢先生,你会把意绮平安送到家的吧?” “自然。”谢景深点头,然后便将苏意琦抱进车内。朱钰将苏意琦的鞋摆至她脚边。 “朱小姐,有空联系。”谢景深坐在车中,冲朱钰微笑。豪车启动,转瞬间便隐入夜色。 这一晚,朱钰独自坐车回家。 之后又是日复一日的工作。 这天临近下班,人事部的韩小玲忽然找过来。 “朱钰,企业邮箱里又多了很多咨询邮件,我已经转发给你了。”韩小玲说,“你要是没事,就现在赶紧回复一下。” 朱钰不喜欢把今天的工作堆积到明天,毕竟不知道明天会有多忙。她默默坐在工位上加起班来。 坐在朱钰身边整理资料的顾雪当即不服:“也太欺负人了,临近下班给人工作。”她顿了顿,又道:“小钰姐,你要不要跟朱总监提一句?” “提什么?” “韩小玲不是朱总监的女朋友吗?”顾雪小声说,“你让朱总监说说她。” 朱钰笑了笑:“他们之间的事,我不好插手。” 虽然从未在明面上承认过,但朱镇宇和韩小玲的恋情,几乎是公司人尽皆知的事实。朱钰时不时就在茶水间里听到有 关二人的八卦,比如朱镇宇又给韩小玲买新的奢牌包包了。朱钰不想干涉他们的恋情。朱镇宇习惯了花钱大手大脚的生活??[,要想让他完全改掉过去的生活作风,那也很难。 朱钰回神,专注手中工作。她让顾雪先回去,顾雪不愿意,要陪朱钰。 两人一起,一边讨论一边把邮件一封一封地解决掉。终于全部解决,朱钰伸一个懒腰,抬头一看,其他工位上已经没人了。一整个公司空荡荡的,渲染着夜间的清冷。 朱钰站起来活动腰腿。顾雪去茶水间泡了两杯热茶,将一杯递到朱钰手里:“小钰姐,你说我们这么忙,会有好结果吗?” 朱钰双手捧住茶,低头喝一口。醇香暖茶流入胃部,整个人像是被泡在温水里,疲惫少去大半。 “肯定会的。”朱钰抬眸,对顾雪微笑。她一双眼睛生得清澈,皮肤又很好,加班大半天也不见暗沉,依然白净剔透。 顾雪看得失神,再回神,话已经脱口而出:“小钰姐,你真挺漂亮的。要不嫁个富豪躺平算了?” “你当富豪那么好嫁。”朱钰笑着摇摇头,将茶杯放下,“不说了,我先去趟卫生间。” “我也要去!”顾雪蹦蹦跳跳地跟在朱钰身后。 朱钰跟顾雪有说有笑地从卫生间里出来。再次回到工作区,朱钰却悚然发现这里多了个人。 赵存希! 朱钰顿住脚步,瞳孔骤然收缩。 他竟然在她的公司里,此时就在她的工位上,随手翻看着她的工作笔记! 面前过于惊悚的一幕,让朱钰头皮发麻。空荡荡的胃部一阵阵痉挛。 而面前阴魂不散的人对她的反应无知无觉,慢悠悠回过头来,对她微笑:“小朱妹妹,晚上好啊。” 他亲昵地称呼她,声音像下水道的污泥,冰冷黏腻。 “你不来找我,我就来找你了。”! 第十四章 第14章 赵存希好像在开玩笑,但朱钰完全笑不出来。她感到有一张网,悄无声息地收拢,让她无处逃遁。 “你怎么进来的?”朱钰盯着赵存希。 “这话问的。”赵存希笑了声,随手拨了下朱钰的笔记,“我可是你们客户啊小朱妹妹。刚才我就在你哥办公室里。我等他半天,他一直不来公司。一不小心,就到这个点了。” 朱钰垂下眼。一般来说,公司不会将无人接待的客户留到下班后。人事部在离开前会做最后检查。她提起一口气,举起手机:“那我现在打给我哥。” 赵存希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朱钰面前,一把拽住她手腕。“都这么晚了,算了吧。”赵存希笑着对朱钰说话,“而且我真正想找的,也不是他。小朱妹妹应该明白吧?” 朱钰挣扎了下,但赵存希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站在一旁的顾雪看不下去,上前一步道:“这位先生,您这样不太合适。” 赵存希闻言有些轻慢地笑了。他偏头,阴恻恻地看着顾雪:“小妹妹,挺有正义感啊。就是不知道你这身正义感,能不能换来釉海的铁饭碗。” 顾雪没多少社会经验,当即被赵存希阴森的语调唬住了。 朱钰当然不想顾雪因为她被赵存希记恨刁难,当即道:“小雪,这里没你的事,你回去吧。” 顾雪怔怔的,像是没听见朱钰的话。“小雪,你回去吧。”朱钰重复一遍,“再晚点车要没了。” 顾雪反应过来,当即拿了包快步往门口走去。朱钰听见公司门口处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大概是顾雪离开时,不小心撞到了门。 寂静铺天盖地落下。 空荡荡的工作区,只剩下朱钰和赵存希。赵存希依然抓着朱钰的手腕。 “赵公子,”朱钰神情冷淡疏离,“办公室有监控,我劝你注意一下影响。” 赵存希看着朱钰这冷言冷语的样子,感到十分刺激。 她跟过去那些,随便用些小手段就能征服的女人不一样。她看起来像瓷器,脆弱,易碎。但内里又像钻石,钢韧,不屈。 她越是不肯屈服,他就越是要磨平她的爪子,强迫她屈服。人生乐趣就在于此。 “小朱妹妹还真把我当做坏人了。”赵存希嘻嘻一笑,不紧不慢地松开朱钰手腕,握住她额前一缕垂落的发,绕在手心里把玩,“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跟小朱妹妹吃个饭。” “那行,我们别待在这里,先出去吧。”朱钰说。留在空荡荡的公司里,朱钰还真怕赵存希忽然兽性大发。但出去的话,应该能找到逃脱的办法。 “小朱妹妹就是上道。”赵存希对朱钰的提议没有异议,“吃饭的地方我已经订好了,直接过去就行。” 朱钰木然地整理好桌上资料,关上电脑,然后披上外套,带上包包。她做这些的时候,赵存希就站在边上看着,甚至愉悦地哼起了歌儿。 他并不急着将猎物拆吃入腹。猎物到手 前的每一次挣扎与仿徨,对他而言,都是一种享受。 “走吧。”朱钰对赵存希说。 赵存希看着朱钰那一张瓷白的小脸,越看越满意。他跟着她走出公司,坐电梯往下。 “你不去别的地方,我想见你,就只能来你公司。”轿厢里,赵存希开口说话,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子。朱钰不说话,他也不生气,顿了顿后继续:“哦,我也可以去医院,顺便见见你父母。” 朱钰定定地望着赵存希。赵存希亦望着她,嬉皮笑脸说话:“改天我一定去拜访小朱妹妹家人。感谢他们把那么漂亮的妹妹带来世间。” 朱钰没说话。电梯到了一楼,朱钰昂首挺胸走出写字楼大门。她顺势扫了眼伫立在大门口的保安。 这些保安或许防得住歹徒抢匪,但防不住背景深厚的衣冠禽兽。 一出门赵存希便再度握住朱钰手腕,领着她向停在路边的卡宴大步走去。他将车门打开,极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小朱妹妹,上车吧。” 朱钰没有动。她忽然意识到逃脱的机会并不是那么多。车里空间封闭,没有监控,上了车可能就晚了。 赵存希见她一直不动,脸上笑容不觉淡了点儿:“干什么呢,小朱妹妹,上车啊。”他握着她的手腕开始用力。 朱钰头皮发麻,胃部阵阵痉挛。她终于难以维持面上的平静,大声道:“你放开我!” 像是濒临绝境的猎物发出嘶鸣。赵存希定定地望着朱钰,露出阴恻恻的笑。 朱钰怎样也挣脱不开,清澈的眼中渲染出浓烈的惊恐。 夜深人静,此时逗留在这一片产业园中的人并不是很多。哪怕有人偶尔路过,也不敢轻易插手路边陌生男女的纷争。 赵存希有恃无恐。另一只手抬起握住朱钰纤细脖颈,就要将人按进车里。朱钰拼命挣扎,但根本抵不过赵存希的力道。 也就在时,两束刺眼的银白车头灯忽然扫来。赵存希当即眯起了眼,骂了句草。 他松开朱钰,朱钰当即后退几步转身。 灯光来自于停在不远处的奔驰大G。一道高大身影正倚靠在车上。 剪裁得当的白衬衫配黑西裤,极致简洁。衬衫卷至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肌肉,青筋微微隆起。惨白车灯照耀下,压迫感悄无声息蔓延。那人不是周良野还能是谁。 赵存希眯缝着眼看清人脸,当即把含在嘴里的骂人话硬生生咽下去。“周老板,你怎么在这里。”他出声询问,脸上神情不是那么好看。 周良野没立刻说话。他咬了支烟到嘴里,一点猩红随即在指尖燃起。 他抬头,尤有实质的视线落在朱钰身上:“有事找她。” 赵存希怔了会儿,看向朱钰。猎物眼看着就要到手了,他不可能放她走。 “周老板,真是巧。”他静默片刻,冲周良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每次我跟小朱妹妹待一块儿的时候,你都有事找她。” “确实很巧。” 两个男人打量着彼此,眼底心事逐渐暴露。气氛开始皱缩??[,凝滞。朱钰管不了那么多,迈步向周良野走去:“周良野,帮我!” 她刚迈出一步,就被赵存希拽了回去。眼下形势有点荒谬,但赵存希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即将到手的猎物奔向另一个男人。朱钰想要挣脱,但她的力气对于成年男性来说实在太小。 “放开她。”周良野眼中折出寒光,嗓音沉冷异常。 赵存希却是无动于衷。他拉着朱钰,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狰狞的笑容。 “周老板,你是不是管得有点多了,”他笑着说话,“我和小朱妹妹的事,她哥都不管。” “她哥管不了的事,我管。”周良野咬着烟,抬起下颌,漆黑眼眸中似淬着寒冰。 他看向赵存希抓着朱钰的手腕。那一节白皙纤细的手腕隐隐发红。他的眉毛当即拧起。 “赵存希,”周良野一字一顿,是显而易见的威胁语气,“别在我面前欺负小姑娘。” “欺负,我怎么欺负了?” 周良野懒得废话。他迈开长腿,转瞬间冲到赵存希面前,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鼻血喷涌,赵存希哀嚎一声撞到敞开的车门上,发出闷响。不少刚刚加班完毕的打工人闻声围拢过来,不敢靠近。 周良野不在意旁人,踹上车门,将赵存希手臂反剪至他身后。“你这不叫欺负?”他嗓音淡漠,眼神森冷,“没看见她不乐意?” 不等赵存希说话,周良野手中用力,便卸了赵存希一条手臂。关节脱臼发出清晰声响。赵存希大声哀嚎。 周良野余光扫了眼朱钰那双瘦弱纤细的小腿。要不是他今天赶来,大兔子就要被坏人吃了。 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气。 他想也不想,又把赵存希另一条胳膊卸了。 朱钰怔怔地望着面这一幕,说不出话。 她没来由地想到高中时期。周良野就是这么和朱镇宇,白染臣,还有他们的跟班打架的。他家里没钱,常去工地干活,锻炼出一身结实肌肉。他一贯聪明,知晓人体弱点,能在关键时刻迅速做出判断。加之,他出手凶狠,像条不怕痛又不怕死的野狗。没有人能战胜他。临近高考的时候,朱镇宇已不怎么敢找周良野麻烦。 “周良野!”赵存希痛极,忍不住叫骂,“你个狗东西……” “赵公子,”周良野出声唤他,嗓音冷静异常,“那个项目还做不做?” 他指的当然是他们合作的项目。赵存希就指望靠这个项目获得父母信任,继而接管家中事业。 “周老板,有话好好说。”赵存希软下语调,理智迫使他低头,“我错了,你饶我这一回。” 周良野一脚踹上他膝窝,赵存希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哪错了。”周良野脚下用力,朱钰听到腿骨发出清脆声响。 “说说,你哪错了。”他继续问。回应他的只有一阵接一阵的哀嚎。 也就在这时,一阵警笛声响起。一辆警车开了过来。 朱钰怔住,忽听有人叫她。“小钰姐!”顾雪挤进围观人群,向朱钰跑来,“小钰姐,我报警了,你没事吧!” 朱钰摇摇头,脸上盛满诧异。她原以为顾雪已经走了,却是没想到,她去报了警。 事情的结果是,朱钰,周良野和赵存希一起坐上警车,前往公安局。顾雪后来自己打车跟了上来。 四人轮番做笔录,交待为何会起冲突。朱钰面无表情叙述全程,大致情况就是,赵存希来公司骚扰她,周良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赵存希一个劲儿地道歉,警察警告后便开始调解。朱钰不想让警察同志为难,与赵存希达成和解。 周良野将赵存希脱臼的胳膊接了回去,手上没少用力,赵存希又吱哇乱叫了好一会儿。 一番教育后,警察给四人放了行。赵存希胳膊是好了,但腿上还伤着。他叫车来接,一瘸一拐地被司机扶上车。走之前还不忘递给朱钰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走后,公安局门口就只剩朱钰,顾雪,还有周良野。 周良野站在稍远一点儿的位置,抽烟。 “小钰姐,我承认我是个胆小的人。在办公室里……我真的被吓到了,什么都不敢做。”顾雪耷拉着脑袋,站在朱钰面前,“我真的很后悔。要是那时那个姓赵的对你做了什么……” “小雪,人生不是非黑即白的。”朱钰双手轻轻搭在顾雪肩膀上。顾雪愕然抬头,看到朱钰冲她露出温柔笑脸,“人生就是会有很多选择,很多挣扎。你最后选择了报警,足以说明你比大多数人都勇敢。” 顾雪睁大眼睛:“是吗?” “是的。”朱钰点点头,很认真地道谢,“谢谢你小雪。谢谢你,没有丢下我。” 周良野咬着烟,暼向朱钰。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朱钰纤丽背影。旗袍衬出她柔美曲线,短外套下是一节不盈一握的细腰。 “小钰姐,呜呜呜,幸好你没事!”顾雪扑进朱钰怀里,抱着她说话。 “别被赵存希吓着了。你这样勇敢,前途一定是光明的。”朱钰轻拍着顾雪。她想到民警刚才说的话。他们会把今晚她叙述的事情经过,通知给釉海高层,让釉海加强监管,避免类似的事再次发生。“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的工作受到影响。”朱钰补充一句,好让顾雪安心。 顾雪怔了怔。朱钰也就比她大了一两岁,遇到今晚的事,一定也很害怕。但此时朱钰没有顾及自己,而是不停安慰她。 感动与后怕交织在一起,眼泪模糊了顾雪的双眼。她在朱钰怀里呜呜地哭:“小钰姐呜呜呜你真的好好呜呜呜……” 朱钰从包里摸出纸巾,给顾雪擦眼泪:“别哭啦,我们都不会有事的。现在已经很晚了。马上又要没车了。” “这里离地铁站近,我能坐地铁回家……” “嗯,那就好。” 顾雪又哭了一会儿,便只身前往地铁站。 朱钰深吸一口气,然后望向一旁。 周良野站在边上抽烟。暗色火光在秋夜的凉风中明明灭灭,扑朔迷离。 顾雪走后,夜晚一下变得寂静起来,草间蝼蛄鸣叫声空灵响亮。 她一步步,迈步向他。 她注意到男人修长手指上还残留着血迹,而他似是无知无觉。 他实在太擅长弄脏自己。 周良野抽完一支烟,掀起眼皮,漆黑的眼迎向朱钰的目光。 不知不觉虫鸣声消失,夜晚变得更加寂静,只留下清晰的心跳声。! 第十五章 第15章 朱钰偶尔觉得她和周良野之间的纠葛有些莫名。从最初的酒局重逢,再到医院里的争执。 ?本作者大昭子提醒您最全的《沉溺良夜》尽在[],域名[( 再到今晚。那么的不合时宜。 但偏偏就发生了。 “真是没想到,你今晚会出现。”朱钰站在周良野面前,率先挑起话头。她抱着手臂,苍白的脸上浮起柔和笑容。秋风吹起,一缕乌发斜飞过来,略微遮挡住她清澈如水的双眸。 “顺路。”他神情淡淡。 “耽误你那么久,我真是不知怎么谢你才好。”朱钰垂下眼眸。忙碌一整天,她脑袋已经不太够用,她只能客气地说:“现在已经有些晚了,我不好再耽搁你。下次我再好好向你道谢。周老板,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她迈步要走,但周良野长腿一伸,拦住她去路。 朱钰于是仰起脸看他,清澈双眸水汪汪的。 周良野将烟摁灭在身旁的垃圾桶上:“朱大小姐不是说,要请我吃饭?” 朱钰怔了怔,然后明白过来。今晚他之所以出现在她公司楼下,应该不仅仅是因为顺路。他碰巧想起了她欠他的那顿饭,来看看她人还在不在。 “是的,我一直记得,改天……” “一会改天一会下次。”他掀起眼皮看她,“大小姐是不是想赖账?” 朱钰顿了顿,道:“行,我们现在去吃。” 她没吃晚饭,在警局磨了大半天,整个人精疲力竭。但她吃饭的兴致不是很高,也不想这个时候和周良野去吃。 但周良野要吃,那她就吃。主打一个能屈能伸。 朱钰拿手机查看她熟悉的几家私房菜馆。此时正值十一点,所有饭店都关门了。 她又搜索了一圈周围的饭店,开门的几乎没有。她只好问周良野:“你有熟悉的饭店吗?我看附近的都关门了。” “那个不是店?”周良野向远处抬了抬下巴。朱钰望过去。 一家24小时便利店。 朱钰沉默了会儿,问:“你要去那里吃?” “不可以?” “那就去那里。” 这个点便利店十分冷清,店员在员工房间里休息,听闻门铃响起,才不紧不慢走出来。 朱钰扫了眼保温柜里的速食,没什么食欲,便迈步走到冷藏柜前。此时冷藏柜里的东西也不是很多,朱钰选了一款金枪鱼饭团。她转过身,周良野就站在她身后。 “你要吃什么?”朱钰捧着饭团问。 “跟你一样。” “就一个饭团吗……” “两个吧。” 朱钰拿了三个饭团。她不由自主地多看了眼饭团边上的白桃味冰皮蛋糕。蛋糕粉乎乎的,看起来很甜很软。她轻轻咬了咬嘴唇,终是没对蛋糕下手。 家里欠债后,她强迫自己戒掉了昂贵,性价比低的甜食。甜食是富裕时期的锦上添花。而当家境贫寒时,它并无法雪中送炭。 她来到柜 台前,要了两杯咖啡,然后结账。她让收银员加热饭团。加热时,她和周良野就站在柜台边等着。 气氛有些凝滞,朱钰决定活跃一下气氛。 “我听说你投资了苏意绮拍摄的剧。”朱钰笑着说话,“你对古装剧有兴趣?” “还行。”周良野神情淡淡,“随便投了点。” “苏意琦说,你把……那些古董家具拿去布景了。”朱钰看了看周良野,然后笑着弯起眼睛,“没想到那些家具能派上那么大的用场,我觉得挺新奇的……也感到高兴。” 她顿了顿,瓷白的面庞上浮现出些许忧愁:“就是剧组里那么多人,不知会不会碰伤它们。” 周良野瞥了朱钰一眼。 买古董家具是因为,那时他公司正好负责设计一片别墅群。这个别墅项目他本人也有投资,样板房由他亲手把关。为吸引家底殷实的买家,他花上千万购置古董家具,装点样板房。样板房过了展览期,他便将那些家具收回到自己手里。 之所以买朱家家具,当然还有别的原因。嚣张一时的朱镇宇家道中落,不得不体会从高处坠落的感觉。而他青云直上,接手朱家家具,这其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感。 他对古董家具本身没什么感情,也没有所谓的人文情怀,甚至想过在拍摄期间找人故意损毁那些家具。 天价家具被毁,新闻放出去,既能为他投资的电视剧造势,也能扎朱家的心,何乐而不为。 但周良野看着朱钰在他面前低垂眉眼,为那些破木头忧愁不已,没来由得觉得烦躁。 “不会坏。”他说,“我找人去看着它们。” 朱钰面上的愁色当即消散。粉色唇瓣向上弯起,她笑着说好。 三个饭团热好了。朱钰拿着饭团和咖啡,坐在便利店的凳子上。周良野坐在她身边。他们一同面对着玻璃窗户,看深沉夜色在路灯照耀不到的地方无限延展。 周良野利落撕开包装纸,正要吃,忽见朱钰递了包湿纸巾过来。 “擦擦吧。”她垂眸看着他手指上的血迹。 周良野接过纸巾快速擦干净手指,然后拨开包装纸,咬一大口饭团到嘴里,一边的面颊很快鼓了起来。 朱钰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饭团,定定地望着周良野印在玻璃窗上的影子。他吃东西有股野性,很快,很凶,狼吞虎咽。他这样吃,让人平白觉得,饭团非常美味。 她看得出神。好神奇啊,她不由就想,高中时她做梦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和周良野坐在便利店里啃饭团。 这固然不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但必然会在她脑海深处留下深刻印记。 过了一会儿她回神,愕然发现周良野亦透过玻璃,盯着她。他大口吞咽,锐利的目光始终在她脸上逡巡,像是要将她蘸着饭团吃了。 她轻轻缩了下手指,但没有移开视线。 她忽然就想到一部韩剧里,也有类似的情节。男演员和女演员透过窗户相互凝望,时间在灯光与 玻璃组成的影像中变得极慢。 她垂下眼,小口小口咬着饭团。她慢条斯理地咀嚼??[,吞咽,然后做出评价:“挺好吃的。” 周良野的视线没从朱钰脸上移开。她穿一席旗袍,盘着一头乌发,一张精致的小脸微低着。饭团在她白皙如玉的手指间,显得十分寒酸。但她小口小口吃得很认真,好像那是什么人间美食。 这样娇滴滴的富家小姐怎么帮他奶奶看摊子?周良野想象不出她站在一堆油墩子中的画面。 朱钰小心翼翼地瞥周良野一眼。他皱起了眉头,看起来心情不是太好。 “周良野,我们之间好像有误会。”她终于决定跟他推心置腹聊一聊。她低头看着饭团,想着高中时的误会,斟酌了番措辞,柔软温和的声音继续:“如果我过去冒犯了你,但那一定是无心的。希望你能……别把那些事放在心上。” 周良野狼吞虎咽吃掉两个饭团,将包装纸揉成一坨,丢进身边的垃圾桶。 “忘记?”他声音异常冷漠,“前脚说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后脚就说希望我别放在心上?” 朱钰顿时睁大了眼睛。不等她反应,周良野凉薄而戏谑的声音便再度响起:“朱大小姐还真是擅长玩弄人心。” “不……我……”朱钰一时语无伦次,“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不,不。 对话怎么会这样发展? 那天在医院里,他们都有些冲动。那些关于……结婚的对话,他们不是该心照不宣地忘掉吗? 朱钰一时局促,低头咬了口饭团,被呛到。一张瓷白的脸迅速涨红,她用力拍了拍胸脯,灌一口咖啡然后问:“那你想怎么办。” 周良野淡淡看着朱钰。因为被呛到,她湿漉漉的眼有些泛红,真像只大兔子。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嗓音缓慢却清晰:“结啊。” “什么?”朱钰怀疑自己听错。 “你不是说想跟我结婚么。”他转过身,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浓郁眉眼间萦绕着一股野气,“结啊。” “啊……”朱钰浑身抖了抖,根本说不出话来。周良野气势太盛,而他的话又太前卫。 “我不让大小姐吃亏。”周良野偏头想了想,继续说话,“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给你两千万,让你填平家中债务。而你成为我太太,陪伴彭奶奶,让她安心。” 朱钰怔怔地想,周良野大概真的被彭奶奶催婚催疯了。 “但有个附加条件。”周良野看了朱钰一会儿,忽而笑着露出森白牙齿,“两年时间内,你要把你哥踢出釉海,让他吃一吃生活的苦。” 朱钰的瞳孔忽而收缩。她怔怔地望着周良野,清澈眼眸深处倒映着周良野带有些许恶意的笑容。 她想,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有人注定要重逢,有些孽债也注定要偿还。 朱镇宇还说,高中时那些小打小闹,周良野不会惦记在心上。他实在太乐观。 “为什么……要我做 这样的事?”半晌后,朱钰轻声问。 周良野一手支住下颌,嗓音中带着凉薄笑意:看他被自己亲妹背刺,应当很有意思。 ?本作者大昭子提醒您最全的《沉溺良夜》尽在[],域名[( 朱钰再度陷入沉默。 她开始思考周良野的提议。拿到两千万,她不必再为家里负债发愁,成为一个坦坦荡荡自由人,但…… “朱镇宇是我哥哥,他的事业牵动我们一家。”朱钰轻声说。 周良野不说话,只看着朱钰,笑容带着些许嘲讽意味。 朱钰垂头,握着饭团的手指徐徐收紧。 她其实非常清楚,赵存希之所以能跑进公司找她,跟朱镇宇的默许抑或纵容脱不开干系。她或早或晚,都将做出选择。 是放任朱镇宇和赵存希,为维持表面和谐牺牲自己,还是……选择保护自己,让别人付出代价。 但她过去一直是个体面人,从来没有做过对自己家族,对朱镇宇不利的事。她一直是个乖女儿,乖妹妹。道德感在拉扯她。 朱钰用力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后,她抬眸对上周良野一双漆黑深邃的眼:“如果我完成不了这个附加条件呢?” “如果期限内你无法搞定朱镇宇,需归还两千万。钱就当是我借你。”周良野继续说,“但如果你令奶奶感到满意,那不必另外支付借款利息。” 朱钰低头看着饭团,心想好哇周良野,都考虑到利息了。你现在已经是彻头彻尾的黑心资本家了。 “如果你完成了我让你做的事,奶奶又对你足够满意,两千万就不用还。”周良野拿她给的湿巾,擦拭一根根手指。动作从容不迫,像是个准备行动的职业杀手。 “期限结束后婚姻是否存续,可到时讨论。当然,婚姻内各项支出,由我负责。平时我会履行丈夫职责,送我太太一些小礼物。”他说完,勾唇露出莫测笑意。 透过玻璃,他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直直望入她心底。 “大小姐,你考虑得怎么样。”! 大昭子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