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芳关羽》 第一章 江陵城中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末,江陵城已经迈入了寒冬之中, 寒风萧瑟,万物萧条。 而在江陵城中的太守府中的一处凉亭处,正伫立着一位相貌清秀的年轻人, 此时他的内心也如此时的天气一般,寒意阵阵。 这位年轻人身披雪白皮袄,手握鎏金铜炉,铜炉中缓缓燃烧的火焰,正为年轻人驱散着手上的寒冷。 而他身上所披的皮袄亦是上好御寒之物,正常来说,在这样的穿戴下,纵使天气再冷, 年轻人也应该感觉不到寒意才是。 但旁人不知的是,这位年轻人此时不是身寒,乃是心寒。 这位年轻人乃是如今南郡太守糜芳的独子糜旸, 但同时他身体里居住的是一位后世来的灵魂。 糜旸仰头看向那阴沉沉的天空,乌云密布的天气直压的他似乎喘不过气来。 身为南郡太守糜芳的独子,糜旸不说在江陵城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也是吃穿不愁,身份尊贵异常。 这样的身份,在一众穿越者中,起点不可谓不高,按常理来说,糜旸还有什么事值得他烦闷,什么好凡尔赛的呢? 但做糜芳的儿子,这很好吗? 身为穿越者的糜旸对此感到嗤之以鼻。 做糜芳的儿子已经让糜旸难以接受了,更让糜旸感到崩溃的是,他穿越来的这一年,是建安二十四年! 在穿越过来后,糜旸通过旁敲侧击知道如今乃是哪一年,亦得知了如今在天下间发生的种种大事。 就在不久前,汉前将军关羽在樊城水淹七军,生擒曹魏大将于禁,阵斩曹魏大将庞德,一时间威震华夏。 当这消息传到江陵城中时,城内之人无不欢呼雀跃,对关羽交口称赞,军心民心俱是如猛火燃烧一般沸腾不已。 但在江陵城中,却有二人对这消息感到忧心不已。 一人是如今的南郡太守糜芳,另一人便是糜旸了。 糜芳之所以会忧心忡忡,无非是担心关羽大胜归来后,会对其秋后算账。 而糜旸会忧心忡忡,是预见到了他的便宜父亲糜芳接下来的一系列骚操作。 位列后世抖音“十大恶人”之一的糜芳同志,他接下来的骚操作不仅将关羽拉入了深渊,将刘备光复汉室的理想给摧毁了一半, 更是将糜氏一族也从此打入了历史的耻辱柱,面对如此严重的后果,糜旸怎么会不感到心寒忧虑呢? 糜旸既然穿越成了糜芳之子,他就与糜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那么他就务必要阻止糜芳接下来要做的那件蠢事,不然糜旸的这一辈子可算是毁了。 就在糜旸想着怎么阻止他的便宜父亲糜芳做蠢事的时候,从凉亭外不远处正匆匆走来一位仆人打扮的年轻人, 糜旸看到此人瞬间眼睛一亮,还未等到这位仆人走到凉亭之内,糜旸就瞬间走了出去,来到这位仆人身前,急切的开口问道, “吾让你守在太守院外,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了?” 看到糜旸主动走出来问话,这位仆人吓得赶紧行礼,看到这一幕,糜旸气不打一处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礼节。 糜旸连忙止住了这位仆人的行礼,对其再次问道,“是不是发现什么异常了。” 糜旸这时的语气除了焦急,还带上了些许严厉。 身为糜旸贴身亲仆的糜忠,知道了他的这位主子这时的心情有多么糟糕,因此他也不敢再有所拖延,连忙对糜旸汇报道, “忠听少主吩咐,这几日来一直守在府君院外,本来前几日本无什么异常, 但就在今日,忠发现了有一位形色鬼祟之人,在府君的亲自迎接下进了他屋内。” 听到糜忠如此说,糜旸心中咯噔一下,他再次问糜忠道, “你看那人是哪里人士?” 糜忠似是回忆那人的装扮举止,最后语气确定的说道, “必是江东人士无疑。” 古时交通不便,各地风土人情差异巨大,相邻郡之间的风俗差异,可能就与国与国之间的差别一般大。 故而这时判断一个人的籍贯,是很容易从他的装扮与口音判断出来的。 在听到糜芳将一位江东来的人士迎入屋内密探后,糜旸顿时感觉大事不好, 历史上本该发生的一切,此时正在按照他的惯性快速的发生着。 快到了根本没给糜旸太多时间,去思索好的办法来阻止这一切。 在先前,因为糜旸来自后世,知道糜芳后面会投降孙权,所以他就曾猜想,也许孙权在正式出兵之前,他就会派信使勾连糜芳。 毕竟江陵乃重镇,易守难攻,若没有事先得到江陵守将糜芳的允诺投诚之意,那么孙权是不会轻易起兵背刺关羽的, 在这种猜想之下,糜旸派出了心腹守在糜芳屋外,就是想探查下孙权起兵偷袭荆州已经发展到哪一步了,如今看来, 孙权已经开始堂而皇之派遣使者勾连自己的便宜父亲糜芳了,那他起兵之日很可能就在这几天! 想到这里,糜旸气的将手中的铜炉狠狠砸在地上, 口中恨恨地道,“吴贼可恶!” 糜旸的这一幕吓坏了一旁的糜忠,他自小就跟随在糜旸身边,深知他这位少主性情优柔,很少有发如此大火的时候。 糜忠不知糜旸为何发怒,他小心翼翼得开口道, “郎君息怒,江东与我荆州有盟约之好,故而江东有使者前来拜访府君也是正常,郎君何必因此动怒呢?” 在糜忠看来,糜旸这副发怒的样子,真是令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看到糜忠那副不解的样子,糜旸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糜忠的想法正是如今荆州大多数人的想法,他们认为江东乃是盟友,所以大多想不到孙权后面会突然率军偷袭荆州。 也正因为如此,孙权偷袭荆州的举动才会那么顺利。 面对糜忠的不解,糜旸叹了口气说道, “江东与我荆州有盟约不假,然大王命关将军假节钺镇守荆州,那么江东若派遣使者,应当前往襄阳与关将军联络才是,又怎么会来江陵城中与父亲相通呢?” “再者,若是正常交往,父亲大可在府中议事厅内接见江东使者,又何必将其迎入寝室内密谈呢?” 听糜旸说完这些后,糜忠似是若有所思。 而此时糜旸却已经在心中作出了一个决定,他对着糜忠言道, “你随我,一起去面见父亲!”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既是上天不给他时间, 那糜旸就赌上一把! 第二章 当为班超 糜芳年近六十,膝下只有糜旸一个儿子,平日里自然宝贝的紧。 当年刘备入蜀,糜芳之兄糜竺随同刘备一同入蜀,刘备感念糜竺糜芳两兄弟数十年来不惧艰险,不离不弃,又觉得那时尚在幼时的糜旸聪慧可爱, 便令糜竺带糜旸一同入蜀,并且刘备平日之中将糜旸养在身边,恩宠异常。 后糜芳被任命为南郡太守,思子心切的糜芳不顾君臣之礼,多次恳切上书刘备放糜暘归来侍奉自己,刘备才在去年令糜旸从蜀地入南郡来服侍陪伴糜芳。 由此可见糜旸在糜芳心中的地位。 因为钟爱糜旸,因此在糜旸一到江陵城中后,糜芳就立即将其安排在了,离自己寝室不远的地方居住,以便能够随时见到糜旸。 正因为糜芳的这番安排,糜旸带着糜忠,在经过几处回廊后,不多时就来到了糜芳的寝室外。 在糜旸刚来到糜芳寝室外时,正好看到一身湛蓝深衣的糜芳将一位十分面生的人给送出房门外。 糜旸在看到那人之时,看其装扮,立马就知道这人便是刚刚糜忠口中所说的,江东来使! 而糜旸与糜忠两人的突然出现,也吓了糜芳与那位江东来使一大跳。 今日糜芳与这位神秘的江东来使私会,讨论的乃是背主投降之事, 这事哪怕是透露出一点,不说这位江东来使性命堪忧,就是糜芳头上的那颗头颅恐怕也会不保, 因此在糜旸与糜忠突然出现后,糜芳与这位江东来使心神俱是一震。 糜芳还好,在看到是自己的儿子突然出现之后,他心中只有惊奇没有惧怕。 而那位江东来使心中的惧怕,可是一下子升到了顶点。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也为了他主人孙权的给他的使命能够圆满完成,这位江东来使眼中瞬间闪过杀意,他拔出腰间佩剑,就要上前几步来扑杀糜旸, 这一幕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糜旸毕竟是年轻人,反应稍快,在看到那位江东来使持剑杀气腾腾的朝自己而来时,不一会儿,他也反应过来,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与其对峙起来。 而本来在糜旸身后身后的糜忠反应更快,他比糜旸更快拔出随身长刀,随后挡在了糜旸身前守卫糜旸。 而在场众人当中,唯有年纪最大的糜芳反应最慢,待他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看到现场的气氛已经剑拔弩张,似乎一触即发。 而就在那位江东来使持剑,正要继续朝糜旸而去时,方才还对那位江东来使,有前倨后恭之态的糜芳瞬间变得气愤异常, 他对那位江东来使怒目而视,口中不假思索地怒吼道, “好胆,勿伤吾儿。” 糜芳的这一声怒吼不仅吓到了那位江东来使,更令在场的糜旸瞬间对其刮目相看起来。 在糜旸的印象中,糜芳虽为身为刘备元从之臣,资历高深,且如今位高权重,但他在外人面前一向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很少有如今这样的霸气场面。 而随着糜芳的一声怒吼,糜旸所在的这处院落之外,瞬间响起了许多甲胄碰撞之声,而随之回廊之外传来一声郑重的问候, “府君无恙乎?” 想来是值守在外的糜芳的亲卫听到糜芳的怒吼,以为糜芳有事,故而特地问了糜芳这么一句。 而糜芳的那句怒吼及回廊外令人胆寒的无数甲胄碰撞声,都令在场的人冷静了下来。 那位不知姓名的江东来使,转身看向那对其怒目而视的糜芳,如此的糜芳与方才在房内的对其前倨后恭,执礼甚谦的糜芳完全是判若两人。 也就在这时,徐详才恍如后知后觉般,重视起糜芳的身份来。 哪怕他再不堪,此时他也是南郡太守,执掌一郡数十万生民生死的封疆大吏。 这位江东来使名徐详,字子明,乃是吴郡乌程人,孙权的同乡。 现任江东都尉,是孙权的心腹臂膀。 糜芳的一声怒吼令当场的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在糜旸眼中闪过亮光时,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却令糜旸深深失望起来。 糜芳见在震慑住徐详对糜旸继续动手后,他强自压抑下心中的怒气,而后脸上又瞬间展现笑容对徐详迎了上去,他口中充满歉意地对徐详言道, “徐都尉勿忧,来人乃是吾子,其定不会对外泄露此间之事。 徐都尉可安心回江东回禀吴主,今日你与我相商之事,吾定会好好思量。” 糜芳语气谦恭,加之又特地在其话尾的思量两个字上着重加重了语气,徐详亦是聪慧之人,他立马明白了糜芳的意思。 加上糜旸乃是糜芳的儿子,方才糜芳的表现已经表明了糜旸在其心目中的重要性,而且糜旸也断然没有背叛糜芳的可能,所以徐详安心的点了点头, 他对糜芳言道,“如此自是最好。” 在说完这些后,徐详对着糜芳施了一礼后,转身离去。 若说方才他还对糜芳有所轻视,但在经历方才糜芳的那一声怒吼后,不自觉的,他对糜芳心中也有了些敬畏之心,连带着态度也好了起来。 而在徐详转身离去之后,糜芳转身看向犹持剑而立的糜旸,他瞬间收起脸上的笑容,他先用充满杀机的目光看向糜忠, 糜旸是他儿子,糜忠可不是。 在糜芳那危险的目光直视过来后,糜忠吓得魂不附体,幸亏这时糜旸挺身而出维护糜忠,他对着糜芳言道, “阿忠幼时就跟在吾身边为仆,其不会有所二心的。” 在听到糜旸这么说之后,糜芳那充满杀机的目光方才渐渐消散。 正如糜旸所说,糜忠乃是糜氏的家生仆,这样的人,忠诚是可以信任的。 例如守卫在外的那些亲卫,亦都是跟随他糜芳多年的家生仆。 但随后糜芳看向那行事无所顾忌的糜旸,就对冷哼一声道,“你随为父进来。” 说完之后,糜芳背负双手自顾自的先进入了房内。 而在糜芳进入寝室内后,糜旸收起长剑,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徐详离去的方向,在几息之后,糜旸就立刻作出了一个决定。 他对着糜忠吩咐道,“你即刻出府外召集我那些亲卫,埋伏在城外,待刚才那人出城之时,将其擒下。” “如若其誓死不被俘,可就地斩杀,我要尸首亦可!” 第三章 先斩后奏 在听到糜旸的这个吩咐之后,糜忠瞬间吓得目瞪口呆。 只要不是瞎子都看的出来,方才那个江东来使乃是糜芳的座上宾,这样的人给糜忠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其下手呀。 但可惜糜忠的现任主子,乃是一个以班超自诩的人,糜旸见糜忠脸上似有犹豫之色,他顿时语带威胁的说道, “方才若不是吾,你性命已经不保,你岂可不听我命令行事。” “再者若是你不从我所言,我就进去对父亲进言,你对我有不忠之心,你猜父亲会如何处置你?” 糜旸的威胁让糜忠的脸色变得惊惧不已,在看到糜忠的这副神色之后,糜旸复又语气放缓地说道, “你且放心。纵使那人来头如何大,父亲如何看重其,难不成还能因为其处罚我不成?” “吾乃父亲独子。” “而你乃奉我命令行事,纵使父亲日后知晓了此事,也会因为我的缘故,不会对你有所责罚的。” 糜旸的话语如魔鬼的低语一般,在糜忠的耳旁缓缓响起, 在糜旸一个棒槌,一个甜枣的话术攻击下,糜忠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对着糜旸郑重拜道, “忠敢不奉少主之令!” 糜旸闻言大喜,他拍着糜忠的肩膀道,“且去,且去,万事有我。” 在糜旸的承诺之下,糜忠领命而去。 而在安排此间事之后,糜旸深吸一口气,缓缓踏入了糜芳的寝室之内。 无论糜忠是否能擒下那位徐都尉,如今说服他的便宜父亲糜芳不背叛刘备才是最重要的事。 在糜旸踏入房门之后,先将房门关上,方才转身看向已经坐在榻上的糜芳。 如今时近傍晚时分,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屋内摇曳的烛火在闪烁着他那微弱的光芒, 而因为光线不好,当糜旸看向糜芳时,一时间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这也让糜旸的心中莫名多了些忐忑。 别看糜旸在糜忠面前,信誓旦旦保证他是糜芳独子,糜芳绝不会对其不利, 但面对历史上这位能够卖主求荣,背叛了追随了二十余年的主公的贰臣来言,糜旸也无法保证其虎毒不食子。 在糜旸进入房门之后,糜芳寝室内的气氛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但这片宁静很快就被糜旸的一声行礼给打破。 糜旸在糜芳十步之外,对着糜芳一拜道,“父亲安好!” 糜旸的这声问好令糜芳脸上的态度有所缓和,他的脸色不再那么严肃。 糜芳这时想到糜旸刚刚大病一场,病根可能还尚未去除,现在身子还虚弱着,他脸上的脸色更加柔和起来。 他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子晟,你大病初愈,不宜久站,且坐下吧。” 在听得糜芳关切的语气后,糜旸也十分乖巧的在附近找了一处坐席坐下。 在糜旸坐下后,糜芳这才重新板起面孔,用教训的语气对糜旸言道, “吾东海糜氏一向以经书礼仪治家,而你今日未经通传却擅自入我寝室范围内,可称礼乎?” 糜旸及糜芳都出身徐州东海糜氏一族,糜氏先祖先祖世代经营垦殖,养有僮仆、食客近万人,资产上亿,是徐州有名的富商。 后某位糜氏先祖深感当今之世通经书,学典籍才是安身立命之道,便四处延请名师教导家中后辈, 到了糜旸的上一辈糜竺、糜芳那里,虽然不敢说糜竺及糜芳是当世大儒,但那二人也算正是迈入了士大夫的行列之中。 糜芳与关羽的关系一向不好,除了糜芳的有些做法为关羽所不齿外,糜芳士大夫的身份也让关羽十分看不顺眼。 见糜旸没有回复自己的问询,糜芳复冷哼一声道,“汝幼时跟随在你大父身边,难道汝大父没有教导你这些礼仪吗?” 正如后世大多数父母一样,糜芳很自然的将糜旸不通礼仪的锅给甩给了别人。 但在糜芳说完这些后,糜旸却突然答道, “未经通传擅入父亲寝室不可称礼,但吾思念父亲,通传之事太过繁琐,吾不愿等。 此虽不符合礼仪之道,但却符合孝道。” 在糜旸说完这番话后,糜芳没想到往日里一向沉默寡言的糜旸,竟会突地说出这副深情肉麻的话, 他心中对糜旸的孺慕之情,一下子被糜旸的这番话给拉到最深。 糜芳这时看向糜旸的目光满是慈爱之色。 糜旸自幼养在糜竺、刘备身边,与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故而自去年糜旸来到他身边后,对其也不算很是亲近,这一点往日里令糜芳很是烦恼, 但没想到今天糜旸会丝毫不掩饰对其的孝心,这让糜芳心中很是开心。 正如糜旸所说,他身为糜芳的儿子,因为思念父亲了,所以就来见了,这算的上错吗? 自然不算。 糜芳这时心中孺慕之情大盛,他让糜旸坐的离他近些,好让自己能看清他,糜旸自是乐意之至。 在糜旸起身来到糜芳身边坐下后,糜芳看着这个与自己相貌颇有几分相似的糜旸,他心中对糜旸的喜爱之情更甚。 糜氏一族世代富商,经过多代的优良配种之下,糜芳的相貌足以称的上端正雍容, 若暂且不提他后来所做的那些令人不齿的事,糜芳本人的外貌算得上十分出众的,很有名士风范。 而继承了糜芳优良基因的糜旸,相貌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在糜旸来到身旁坐下后,糜芳语重心长的对糜旸特地嘱咐道, “近几日江陵城中可能会有变故,你这几日就不要外出了,好好呆在府内。” 而在听到糜芳这副嘱咐话语的糜旸,心中却瞬间了然糜芳口中的变故是啥,既然糜芳主动提起这件事了,糜旸正好由此展开话题, 糜旸抬头望向糜芳,他问糜芳道,“父亲口中的变故,可是与方才那位江东的徐都尉有关?” 糜旸此话一出,糜芳脸色突变,他本来充满柔和的脸庞立马就陷入了一片严肃之中。 糜芳竟然忘了,他的这位儿子可是被刘备都夸为聪敏的。 但很显然,出于保护糜旸的目的,糜芳不想告诉糜旸太多内中细节,因此糜芳端起父亲的架子说道, “你胡说什么,不要多想,好好听为父的便是。” 在说完这些后,感觉心中秘密被看破的糜芳,就想让糜旸离去,但岂不料他的话还没说出口,糜旸就言道, “父亲不肯告诉我内中隐情也无妨,反正一会我也会从那徐都尉口中得知一切。” 糜旸的这一番话让糜芳心神大震,他几乎脱口而出道, “子晟这是何意!” “何意?” “父亲通晓史书典籍,难道不曾读过《汉书》中班定远定西域之故事?” 到了这一刻,糜旸也向糜芳摊牌了。 而在闻得糜旸此语后,糜芳气的浑身发抖, 这就是他的好儿子呀! 第四章 父子对质 糜旸口中的班定远乃是今汉名臣班超。 永平十六年时,时任军中假司马的班超被窦固任命为使者,与从事郭恂一起出使西域。 在班超与郭恂到达西域的鄯善国后,鄯善国王一开始对班超这一行汉朝的行者关怀备至,嘘寒问暖, 但不久之后,鄯善国王突然对班超这一行人态度大变,变得疏远寡淡起来。 机智的班超知道这是因为北匈奴的使者来到鄯善国的缘故,因此之后他便鼓动部下趁夜奇袭北匈奴使者住所,斩杀了全部的北匈奴使者。 到了第二日班超将北匈奴使者的头颅给鄯善国王看,鄯善国王见北匈奴使者死在自己国内,担心北匈奴因此迁怒自己,所以无奈之下只能宣布臣服汉朝。 班超做得这件事,当初曾经震惊朝野,引得无数名臣赞叹,当今距那时不过百余年,糜芳对这件事自然是知晓的。 而糜旸如今主动提起此人此事,为的便是告诉糜芳,那所谓的江东来使徐详,恐怕这时已经入其篝矣。 一切向前辈班超看齐。 只是生死不知而已。 而知道糜旸话中含义的糜芳,在得知此事后,怎么能不感到气愤。 正如当年的鄯善国王一般,徐详乃是孙权派来与其通好的使者,若是这使者死在他儿子手中,死在这江陵城中,这会让孙权怎么想? 这又让他糜芳接下来如何自处? 若这件事真的发生了,别说他避难江东的想法难以成真,恐怕自此之后,孙权会对其恨得牙痒痒的了。 意识到这件事严重性的糜芳,急忙起身就要唤人前去保护徐详。 糜芳的这个举动早在糜旸预料之中。 但这时糜旸也起身来到糜芳身前一拜,他能选择将此事告知糜芳,也就不怕糜芳会派人去保护徐详。 糜旸对着糜芳一拜后言道,“父亲且止!” “我之亲卫皆是大王在蜀中赐予我的精锐,他们既非糜氏中人,亦非荆州人士,在这江陵城中,只听我一人号令。” “父亲若想派使者前去阻止我之亲卫行事,想来他们也是不会听的。” “而父亲若是想派人保卫那江东徐都尉,我之亲卫近百余,又都是精锐, 父亲人派的少了不济事,人派多了,一旦两方起了冲突,在这江陵城中,动静自然不会小了。” “父亲虽是南郡太守,但这江陵城中又不都是父亲心腹, 一旦闹出的动静大了,被那些平日不满父亲的人知晓了,父亲私会江东使者一事,将这事报给前线的前将军,敢问父亲, 那样的后果,父亲可以承担吗?” 糜旸此话一出,糜芳脸上的神色就跟走马灯似的变幻无常, 有愤怒,有无奈,有不解,亦有悲伤, 但终究他还是听进了糜旸的话语,止住了想喊人的冲动。 见糜芳有所犹豫,糜旸又赶紧说道, “况且我之亲卫早已行动,想来这时早已斩杀那江东贼都尉,父亲这时想唤人前去保卫其,又岂可来得及。” 其实糜旸的这句话完全是诓骗糜芳的,他方才命糜忠前去捕捉徐详,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前的事,这时有没有找到徐详还不好说,更别说擒下他了。 但这时糜芳已经被糜旸方才的那些话乱了心神,心神不定之下,也没有过多思考糜旸的话,就下意识的信了糜旸口中所言。 在意识到已经无法改变徐详之死的的结局之后,糜芳只感觉一阵无力感传来,他跌坐在坐席上, 口中只是喃喃自语质问糜旸道, “吾乃你父,你为何如此对我!” 糜芳飘忽的目光扫过他身旁的剑架,那剑架上正陈列着一柄宝剑,糜芳看看那把剑,又看向了糜旸,心中无奈地想着, 若不是你是我儿,恐怕我早已...... 命糜忠捕杀徐详的举动,糜旸一点也不觉得后悔。 他知道接下来的历史发展,深知糜芳及其绝对不能投吴,但他看到糜芳如今这番无力,悲切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不忍, 毕竟糜芳乃是这具身体的生身父亲,而他如今的做法,的确是将糜芳架在了火上烤,前身虽已死去,但血脉相连之下,总有共情之处, 只不过为了将来打算,糜旸这时绝对不能因小不忍而乱大谋。 糜旸跪倒在地,他的语气中也带了些悲切之意, 他带着些哭声说道, “前几日父亲对外言及抱恙,儿子心中担忧,但那时又大病初愈,无法前来侍奉父亲, 于是儿子便令糜忠守在父亲院外,以便能够及时知晓父亲身体状况。” “但岂料糜忠今日却来报,父亲你拖着“抱恙之身”,竟然私下接见了一位江东来使。” “自赤壁之战后,吾荆州与江东签订虽签订盟约,互为盟好,但其实私下里冲突不断。 建安二十年时,江东孙权更是命吕蒙袭取荆南长沙三郡,对这样的盟友,吾心中又岂会没有顾虑。” “且大王命前将军驻守荆州,为荆州之督,若是正常通使交好,孙权应该派人前去与前将军联络才是,又岂会来到这江陵城中与父亲私会?” “事出反常必有妖,纵使儿子愚钝,也知道孙权此番遣使与父亲联络一事,必然不怀好意。” “吾虽不知那江东使者与父亲相商何事,但父亲为大王之臣,私下与江东来使联络一事,若被有心人得知,父亲一世清名将毁于一旦,更会引来大王忌惮。” “为了保护糜氏,为了维护父亲清名,儿子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呀!” 说到最后,糜旸竟已经声泪俱下。 糜旸在以上的话语中,详细解释了他为何会作出擒杀徐详的举动。 他的话语中体现了处处为糜芳着想的意思,加上糜旸那真情流露的作态,让糜芳方才还充满愤恨的内心,一下子柔软了不少。 得亏糜旸上辈子是科班演员出身,否则他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就这么容易代入了糜芳儿子的身份。 糜旸很清楚,他必须要为他擒杀徐详的举动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毕竟他是穿越者这事不能透露,不可能一上来就说,我知道你要投降孙权了,所以才赶紧杀了徐详,断了你这番念想。 如今糜旸将意外发现端倪,从而下决定擒杀徐详一事解释成是在维护糜芳清名, 这一方面可以展现糜旸机智聪慧,不违背他以往的人设,又能建立一个孝顺父亲的人设,实在是用心良苦。 至于立人设,对于后世混迹演艺圈的糜旸来说,实在是一种本命技能。 糜旸合情合理的解释,动情的话语感动了糜芳,他这时心中对糜旸的愤懑之情也没有那么深了, 他屈身抚摸着跪倒在地的糜旸头颅,充满叹息地说道, “事已至此,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五章 糜旸献策 其实刚才糜旸心中也有些担忧,糜芳会一怒之下,对其痛下杀手,但幸好,糜芳虽说私德有亏,但还是一个慈父,对其的舐犊之情十分深厚。 见糜芳已经默认了他擒杀徐详一事,糜旸知道接下来是重头戏来了。 糜旸跪伏在地,问糜芳道, “父亲乃大汉重臣,又何必私会江东来使呢?” “若不是儿子提早发现了此事,此事若被大王知晓,后果不堪设想呀。” 糜旸利用自己的演技,很自然表演出了一个疑惑的儿子的模样。 听到糜旸的担忧之后,只觉将来已经暗淡无光的糜芳,突地放声大笑起来, 这时他已经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了。 糜芳笑声中充满了讽刺说道, “若子晟今日未曾捕杀那徐详,数日后,吾之主人是谁还尚未可知呢,我又岂会惧怕玄德知晓此事。” 糜芳在说完这番话语,糜旸“吓得”赶紧抬头,他用一副震惊的神色看向糜芳, 糜旸哆嗦着嘴巴,口中不可置信的言道,“难不成父亲与那江东来使,相商之事乃是.......” 看着糜旸没有说出口的那后半句话,糜芳这时已经不想在儿子面前隐瞒什么, 他为自己寻找的后路被“不知情”的宝贝儿子给亲自斩断,接下来只觉自己已经深险死地,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不错,那江东孙权想要再次奇袭荆州,而那徐详便是吴主孙权派来前来招降我的。 吾与其已经不仅一次会面。” “而吾方才与其相商之事,便是待来日吴军兵临城下时,吾如何开城迎之一事。” 在糜芳将所有隐情告知糜旸后,糜旸心中一副了然,但他脸上却要装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他双目通红,对着糜芳言道, “父亲乃是大王元从之臣,数十年来从无二心,何苦今日有此想法矣!” 面对糜旸的这个疑问,糜芳只是嗤笑一声,他言道, “为何? 因为那关云长辱我太甚!” “关羽那厮向来轻慢士大夫,往日里对吾就诸多鄙切之语,这本来算不得什么。 为父自知为谋臣,无孔明那经天纬地之谋略,为武将,无关羽、张飞那万夫莫敌之气概。” “关羽乃是玄德大将,与我相交亦有数十载,为了玄德之大业,关羽那厮往日如何轻慢我,我皆可忍受。” “但他不该想杀了我。” “今岁其起兵北伐,原定方略至多不过半年就回,但其连战连捷,威震华夏。 在他威风八面的时候,他不知道,吾在后方筹措兵马粮草有多么辛苦。” “荆州已经不是当年刘景升治下的那富足之国了。 赤壁之战以来,荆州陷入三方混战,已经残破不堪。 加上我军如今只有江陵、武陵、零陵三郡,武陵、零陵三郡此处荆南,本为蛮荒之地, 这两郡往日之中自给自足尚且困难,又何谈筹集军资供给前方。” “因此自关羽那厮今岁出征以来,吾一直以一郡之国力,供养其数万大军开销,这能坚持半年,已经十分不易。” “但就在上月,其又命使者向我要兵力,要粮草,” “今岁入冬以来,荆州已有疫情流行,吾江陵一郡又耗费所有国力供养数万大军近半年,哪还有什么兵力,粮草供给前方。” “吾只是将详情据实已告,关羽就认为故意我拖延军资,还放出话来, “回来就将我治罪” “他如此言语,为父岂可坐以待毙!” 糜芳越说越气愤,他边说边用手击打身下的床榻,以示自己心中的愤怒。 糜芳的话语让糜旸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糜芳所言大多与历史上记载不差,后世许多人都骂糜芳卖主求荣,但其实,糜芳只是卖主求生而已。 不过,糜旸如今穿越来了,可不想糜芳卖主。 糜旸在听完糜芳的言语之后,立即动情得开口劝道, “建安五年,吾出生在汝南,那时大王领兵寇略许都,在兵危之时,依然为我赐名旸,意为日出之意。 而后吾及冠,大王又为我赐字,子晟。 为君,他为臣下之子赐名赐字,这是德。 为主,大王在取得益州后,立即对父亲委以封疆大任,这是恩。 大王对我糜氏一族恩德深重,从未对我糜氏有亏,父亲纵使与前将军有嫌隙,但与大王何干? 大王从未负我糜氏一族,今父亲岂可负其。” 糜芳出于与关羽的恩怨想要投降孙权,但这与刘备无关呀。 糜旸知道糜芳乃是江陵守将,纵使他斩断了糜芳投降江东之路,可若是他不激起糜芳的守卫江陵之心,那么一切也是白搭。 而这只能从刘备对糜芳的恩义下手了。 听到糜旸提起刘备,糜芳脸上浮现惭愧之色,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起了一个宽厚的脸庞,那脸庞依稀在对其笑着。 见糜芳脸上已有惭愧之色,糜旸接着说道, “兴平元年,徐州牧陶谦病死,父亲与大父共同迎立大王为徐州之主。” “建安元年,吕布乘大王与袁术僵持之时,趁机偷袭下邳,并虏获大王的妻子。 大王只好驻扎在广陵郡的海西县。 那时大王根据尽丧,犹如无根之萍,身边智谋勇武之士纷纷离去,唯有大父、父亲、关张二将这寥寥数人始终对大王不离不弃。 而大父又特意将姑姑嫁给大王,又丧尽家财奴仆资助大王,使大王军势复振。 那时魏王施以离间之计,上表荐大父为嬴郡太守,父亲为彭城国相, 但父亲与大父都不接受,决意跟随大王,这时大王复兴汉室在望,父亲怎又起了背叛之心?” 说到这里,糜芳脸上的惭愧之色更甚。 糜旸接着说道,“建安二年,大王再次被吕布击败于小沛,父亲跟随刘备逃到魏王那里。 建安三年,吕布派遣高顺等人攻破了大王据守的沛城,大王单骑逃走。父亲不避危难,几经波折,终于与大王汇合。 建安五年,魏王亲自东征大王于徐州,大王战败,关将军被擒。 大王逃往青州,在邺城东面约二百里的地方停留了一个多月。 父亲辗转千里带领着被打散的士卒,也来到这里与大王汇合,使大王不至于成为无兵之将。 建安五年,父亲跟随大王来到汝南,在这里跟随大王一起击杀蔡阳。 建安六年,魏王攻击大王,大王兵败汝南,父亲一路保护大王逃到新野。 建安十三年,魏王亲率大军南下,刘琮投降,父亲跟随大王一起南撤。在那场战役中,吾之兄姐,皆没于阵,父亲依旧不悔,继续追随大王。” “这种种往事,皆是我自幼听大王讲述给我听,大王一日不忘父亲对其之忠义,大王亦一日不忘其对我糜氏之愧疚。” “可到了如今,父亲却要忘了初心吗?” “在今日之前,世人谁不赞一句吾糜氏乃忠贞之臣,难道父亲要因为一念之差,使我糜氏清誉蒙羞乎!”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数月前魏将军于禁之故事,父亲当引以为戒。” “当日魏王百万斧钺刀斧之前,高官厚禄之前,父亲皆不曾有所动摇,而如今竟为了一时私怨,而背弃大王而去吗?” “况且有大王在,纵使前将军想治罪父亲,大王通情达理,势必不会坐视不理的。 父亲何忧之有。” 正所谓当局者迷,糜旸话语刚落,糜芳已经掩面而泣。 从种种往事来看,糜芳对刘备的忠心毋庸置疑,但就是之前他被私怨给一时蒙蔽了心智。 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要背叛一个追随了二十多年,如兄如主的人,糜芳心中本来就不好受。 如今被糜旸将往事一件件抖出,糜芳心中的后悔之意几可填城。 但大错已经铸成,糜芳深知他与徐详相通已经不是一两日的事,早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纵使糜旸今日擒杀了徐详,徐详无法回去复命。 但在之前的联络之中,孙权早就知道糜芳已有投降之意,这无疑会十分坚定孙权奇袭荆州的心志,若其出兵了,荆州是守不住的。 看到糜芳掩面而泣的作态,糜旸知道,糜芳这时应该是十分后悔了。 其实糜旸之所以非要阻止糜芳投降东吴,不是他对刘备的忠心有多高,他一个穿越者,能对刘备有啥忠心。 主要是他知道糜芳在投降东吴后,别说在后世被人骂成狗了,就是今世,也深受当世人鄙视, 这其中就包括了吴人。 史书记载,一次,麋芳乘船出行,遇到虞翻的船,麋芳船上的人想要虞翻让开,向前喊道:“回避我们将军的船!” 虞翻则厉声说:“失去忠心的人,凭什么侍奉君主?使人失去两座城池,却称将军,可以吗?” 麋芳十分惭愧,关上船上的窗让虞翻先过。 后来虞翻乘车出行,经过麋芳的营地,官吏没有开门,虞翻的车马不能通过。 虞翻十分生气地说:“应该打开的关闭,应该关闭的打开,哪有这样做事的?” 麋芳听到后,更加羞愧。 由此两件事可知,糜芳在投降东吴后,生活肯定过得十分不如意。 糜芳都这样了,他这个在东吴毫无根基的人,在糜芳死后,那肯定是更不济。 但如果不背叛刘备,一直留在蜀汉的势力中,凭着糜竺、糜芳两兄弟往日的功勋,对刘备的恩情,糜芳身为开国元勋二代,那地位必定是杠杠的。 正是出于这种心理,糜旸才不想糜芳投降孙权。 在打破了糜芳的心理防线之后,糜旸知道时候到了,他当即对糜芳建议道, “父亲勿忧,如今东吴尚未发兵,江陵还在我军手中,一切还来得及。” 这时糜芳已经六神无主,他下意识地问糜旸道, “子晟有何计策?” 糜旸先问糜芳道,“父亲之前与江东联络,可有信笺往来乎?” 糜芳听此摇头道,“之前为了保证事情不泄露,吾一向都是与徐详单线联络,并无留下什么信笺往来。” 听到糜芳这么说,糜旸瞬间放心。 糜旸说道,“今徐详定不能放回江东,否则来日吾父子无法向大王解释,唯有以徐详之人头,才能正吾父子之忠贞。” 说完后,糜旸接着说道, “孙贼想袭我江东势必已经准备日久,想来发兵就在不久后。” “时不我待,当务之急,是务必要将这消息告知前线的关将军,令其有所防备,速速退兵,回守江陵。” 之前陆逊、吕蒙设下计策,令关羽掉以轻心,调了大批的江陵守军前往前线。 如今江陵城中兵力空虚,虽说江陵城池坚固,但兵力不足,是个十分大的隐患。 而关羽手中还有数万大军,一旦这数万大军回援,守住江陵不难。 而后糜旸继续说道, “再者,父亲应当立即派遣使者前往蜀中求援,将孙贼意欲奇袭荆州一事告知大王,令其务必率领大军援救。” 听到糜芳此言,糜芳不解,他言道, “若要求以援兵,上庸刘、孟二将军更近,何不先向他们求援。” 但听到糜芳要向刘封、孟达二人求援,糜旸直接摇头。 刘孟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但他只是以刘封、孟达二人兵少为理由搪塞过去。 最后,糜旸言道,“父亲应当即下令,将南郡城中其余城池中的武器、粮草、守军全部调往江陵城中,一是为坚壁清野,二是为坚固江陵之守备力量。” 江陵乃是南郡城中最坚固,最重要的一座城。 其北接襄阳,南通荆南,西通巴蜀,只要江陵不失,那么关羽的数万大军就有一个退路,而只要关羽的数万大军不失,那么江陵城就绝对丢不了。 至于南郡城中的其他城池,丢了就丢了,后期再拿回来就是了。 在糜旸说完这三件要紧的事后,糜芳频频点头,他当即要下令去办。 可就在一件事上犯了难,那就是派遣何人去通知关羽,毕竟他与关羽不合由来已久,他怕关羽不信他所言。 糜旸看出了糜芳的为难,他当即抱手对糜芳言道, “儿子愿往关将军军中。” 听到糜旸竟毛遂自荐,糜芳一时十分不愿,他怕关羽因为他的缘故,而迁怒糜旸,但糜旸却笑道, “吾乃汉中王所举孝廉,岂有孝廉不为父分忧之理邪!” “况关将军乃明事理之人,定不会为难我的。” 在糜旸这么说之后,糜芳才堪堪放下心来。 糜旸自幼养在刘备身边,关羽看在刘备的面子上,想来也不会为难糜旸的。 说完糜芳当即取出自己的太守印信交予糜旸,令其可以在接下来的一路中通畅无阻。 而在拿到糜芳的太守印信之后,糜旸就要离去,可就在走到门口的那刻,糜芳的声音突然从后面响起, “子晟。” 一声子晟响起,糜旸顿时止住了步伐。 “你切莫要以为为父是贪生怕死之辈, 吾, 吾只是怕,我若以戴罪之身死去, 你为罪臣之子,将来在大王麾下,将何以为凭呀。” 听到糜芳突然说起这番话,糜旸一时间有些动容。 他站立了一会后,然后背对糜芳抱拳道, “父亲且在城中安坐,儿子在,定会保江陵不丢!” “吾糜氏当为大汉忠臣。” 说完后,糜旸当即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第六章 此路不通 徐详在从太守府出门之后,因为担心行踪泄露而引起旁人的怀疑, 故而他故意不出江陵东门回江东,而是特意绕了一个大弯,来到江陵城南门出城。 徐详此番代替孙权出使江陵,讲究的便是一个隐秘。 因此虽然他有官位在身,但此次来江陵城中,带的护卫仅有数人。 徐详不是第一次出使江陵了,算起来,这是第三次了,前两次的安然无恙,也让徐详这时没有第一次来江陵城中的忐忑。 徐详这次以为,他还会如前方两次一般,安然回到江东。 但岂不料在他刚出城门来到一处行人稀少之处时,他就被身后疾行而来的一行人得挡住了去路。 这一行人竟有百余众,而那为首的一人徐详认识,正是刚刚挡在糜旸身前的与其持刀对峙的人。 糜忠见终于拦住了徐详这几人后,心中放松了下来,他用揶揄的神情看向徐详,而后口中对徐详说道, “此路不通。” 看到自己的去路被糜忠所挡,且糜忠脸上还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徐详心中一个咯噔。 但徐详想到糜忠乃是糜旸的奴仆,且糜旸是糜芳的儿子,故而徐详心中就安定了不少。 世上岂有忤逆父亲之儿子? 此时徐详只以为糜旸派出糜忠及这百余人,乃是为了出了方才自己对其拔刀相向的那口气。 这样想才符合一个公子哥的作风。 自以为知晓糜忠拦路真实想法的徐详,心中愈发安定起来。 徐详心中冷哼一声,嘴角浮起一丝不屑的笑容,身为孙权心腹的他,为孙权出使过魏王, 连魏王这样的大英雄自己都不惧怕,何况如今仅仅只是一些奴仆拦路乎。 见糜忠及其身后的人渐渐向自己逼近,徐详手握腰间佩刀,而后自信满满得对着为首的糜忠喊道, “吾乃你家主座上客,你岂敢对我不敬!” 在徐详看来,糜忠无非就是一个狗仗人势的奴仆。 现今自己点明自己的身份,想来糜忠会顾忌糜芳的威势而不敢对自己再有所放肆。 毕竟糜旸也得听糜芳的不是。 但出乎徐详意料之外的事,在听到自己提及糜芳时,那位为首的奴仆脸上是有闪过一丝犹豫之色, 但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很快的脸上又闪现了坚定之色。 只见糜忠在命人将徐详数人包围起来后,他随即抽出腰间长刀,对着周围的百余精锐大喊道, “奉孝廉令,擒杀这一干人等,生死不论!” 在糜忠这一声厉喝喊出后,包围住徐详的糜旸亲卫们瞬间纷纷拔刀,看到这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这幕,徐详差点鼻子都气歪了, 荆州这什么治安,都有人敢拦路杀人了。 这时徐详气定神闲的姿态已经淡然无存,他疾呼道, “哪家的孝廉敢不顾汉法,当道杀人!” 面对徐详的疑惑,糜忠大声回应道, “我家的!” 说完,糜忠便抽刀冲了上去。 ... 糜旸手握糜芳给他的印信,走出了糜芳的房门。 关羽所部在樊城之外,而从江陵城到樊城之间,乃是关羽所部的粮草运输路线。 这样的路线,必然会有士兵层层设卡,严查可疑之人。 而要想在这条线路之间通畅无阻,要么有关羽的手令或印信,要么就必须要有糜芳手中的印信。 历史上,吕蒙奇袭江陵,糜芳开城投降。 糜芳此举不仅将荆州的重镇给卖给了孙权,更是让吕蒙从其手中拿到了太守印信。 凭借此吕蒙几乎兵不血刃,就占据了南郡中的各大关隘,并且直接切断了关羽的粮道,这才使关羽成为了瓮中之鳖。 否则当时凭关羽的威望,吕蒙的攻心之策,短时间是没办法影响关羽手下军士的军心的。 而当时要不是手下士卒溃散太多,凭着手中的数万大军,关羽一路上且战且退,是有可能突围回到益州的。 如今糜芳将能够决定关羽命运的信物交到了自己手中,糜旸只觉心中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自此刻起,美髯公关武圣的身家性命,以及刘备集团复兴汉室的梦想,俱在他手中掌握。 糜旸没有马上动身前去樊城外关羽那里,而是在糜芳的房门之外静静伫立着,他在等待着糜忠的复命。 就在这等候的时机,糜旸正在静静思考着他下一步该如何做。 若是一会擒拿到了徐详,就算是一具尸体,糜旸亦有十足的把握,说服关羽相信孙权会趁荆州主力在外的时候,奇袭荆州。 但就算关羽相信了,以当前的局势,关羽根本没办法能够及时从前线退兵。 虽说之前关羽兵围曹仁,将这个曹魏第一大将困在樊城中动弹不得, 更是在雨季时水淹七军,将曹操派来的于禁、庞德二将一杀一俘虏, 看起来如今的关羽声势十分浩大,几乎就要杀到许都去了。 但其实前线的战场形势并没那么乐观。 在于禁率领的三万精兵全军覆没后,曹操后来又派了徐晃率军支援曹仁,如今徐晃正率军与关羽面对面对峙。 徐晃大军所扎营的地方,离关羽包围樊城的大军,仅仅只有三丈远。 徐晃可不是一个庸才,他故意如此安营扎寨,就是为了死死咬住关羽的主力,令其进退两难。 在有这样一个良将的步步紧逼下,关羽如果贸然撤退,很容易会被徐晃所趁,到时候有序的撤退要是变成了大溃败, 那糜旸得当场emo。 得想个办法解决徐晃这个麻烦,不然退兵都退的不安心。 而没有关羽手中主力的回防,江陵城面对东吴的猛攻,能不能守住真是一个未知数。 思考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很快天色就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就在糜旸感觉糜忠的擒拿徐详之事,可能失败的时候,院外突然响起了火把的亮光及一阵嘈杂声。 细细听那嘈杂之声,糜旸隐约听见了糜忠的声音。 糜旸心中顿时急切起来。 糜旸当即迈步走出了回廊,来到了院门之外。 在糜旸来到院门之外后,他就看到糜忠的身形,只不过糜忠这时的身形被守在院门外的糜芳亲卫所阻。 借着众人手中火把的亮光,糜旸隐约看到糜忠身后,跟随着正是自己的一众亲卫,而在那亲卫之中,隐有一人被五花大绑。 糜忠之所以会被糜芳的亲卫所阻挡,乃是糜忠这时身上都是血迹, 加上糜忠与自己的亲卫都手持利刃,一副刚从战场拼搏下来,凶神恶煞的样子,糜芳的亲卫为了糜芳的安全,自然不可能将糜忠给放进去。 但幸亏糜芳的亲卫,也都认识糜忠乃是糜旸的贴身亲随, 加上糜忠一行人被糜芳的亲卫阻止后,并没有继续要强行进入, 故而双方一时只是对峙,并没有引发刀兵冲突。 看到这一幕,糜旸快速上前,来到糜忠身前。 糜忠见糜旸来了,瞬间就要对糜旸参拜,糜旸止住了糜忠的参拜,而后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糜忠, 糜忠知道糜旸的意思,他轻轻对糜旸点了点头。 在得到糜忠的肯定后,糜旸心中大喜。 而糜芳的亲卫在见到糜旸出来后,一时间也都放下了心中的戒心。 糜旸是糜芳独子,他们自然认得。 而后糜旸取出了怀中的糜芳印信,在火光下对着糜芳的亲卫展示道, “今夜的事,谁也不许泄露出去,否则军法处事,罪及三族。” 糜芳的亲卫统领上前仔细辨认了糜旸手中的印信之后,当即对着糜旸一拜道, “唯。” 虽说今夜在场的不是糜芳的心腹,就是糜旸的心腹,本就不用有太多顾虑会被外人所知,但凡事多警告一下,总是没错的。 在说完那番话后,糜旸随即领着糜忠及自己的亲卫向外走去。 糜旸要当夜就前往樊城外。 第七章 慑服徐详 因为心中焦急,在糜旸的带领下,糜旸一行人的脚程很快。 糜旸虽是穿越者,但他穿越过来后,原身的记忆大多也一并被其继承,所以去往樊城前线的路糜旸还是认得的。 有着糜芳印信的糜旸,在出了太守府后,先去城内的校场内领走了数十匹战马。 幸亏原身的骑射技术不差,虽然他走了,但留下的记忆,让糜旸现今驱驰马匹不会太废力。 而后糜旸留下一半亲卫在江陵城中,他就带领这剩下的那数十位亲卫一同前往樊城。 在糜旸一行人驾马出了江陵城北门,并且在一路朝着樊城的方向行进后, 一直还算老实的,被五花大绑横立在马上的徐详,瞬间变得不老实了起来。 徐详为孙权出使荆州各方,自然认识江陵去樊城的路。 如今见这糜芳之子在擒拿他之后,竟然要将他带往樊城,徐详心中瞬间大急起来。 徐详又不傻,关羽的大军正屯驻在樊城外。 这糜芳之子糜旸这时要将他带往樊城,总不可能是带他去赏花赏月的吧。 而自己这次出使江陵,目的就是策反糜芳,为孙权夺得荆州。 怀带这样目的的自己,一旦被糜旸带到关羽那里, 那必定死透了呀! 徐详是畏死的,若他悍不畏死,刚刚就应该誓死不被俘。 畏死之人见自己即将会被带到一处死地,怎么会坐以待毙呢? 于是横立在马上的徐详瞬间在马上激烈反抗起来,马匹本就在疾驰当中,在徐详这么一激烈动作之下,徐详很快就从疾驰的马上摔下。 而这一幕也吓坏了负责看守的徐详的那名亲卫,那位亲卫马上止住马匹,而后跳了下来,来到滚落在地的徐详一旁,狠狠得踹了他一脚。 这一幕变故打乱了糜旸这一行人的阵型。 并且引起了在前方的糜旸的注意,在注意到徐详从马上摔落后,糜旸马上拨转马头来到地上的徐详身前。 糜旸坐在马上看着那被五花大绑,嘴里还被塞着一块破布的徐详,精神一向紧绷的他,这时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徐详从马上摔落,虽说落在杂草之间,没有危及性命,但他的脸上还是受到了不少擦伤,而且徐详这时两脚朝天,这显得十分滑稽。 糜旸一笑,他周遭的众多亲卫也都齐齐笑起来。 这一幕,让跌落在地的徐详心中愤恨不已。 他乃是江都都尉,与江东之主孙权自幼相识,交情深厚。 在往日里,江东的一些位高权重之辈,见了他也得客气不已,他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徐详还是努力的发出了呜呜之声,示意他有话要说。 见徐详有话要说,糜旸挑眉,而后他令亲卫拿开了徐详口中的破布。 在口中没有异物阻挡后,徐详当即对着糜旸大声言道, “你不可将吾带往樊城关将军处。” 听到徐详的这个要求,糜旸有些好奇得问道, “为何?” 听到糜旸如此问,徐详当即理所当然得说道, “自古有言,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徐详也知道他一旦被送到关羽面前,只有被斩的一条路。 徐详在被擒下后,他也想了很多。 他觉得之前自己在出使江陵时,之所以糜芳会对其诱降十分感兴趣,想来只是缓兵之举。 如今想必江陵城中的守备力量已经完善,糜芳遂图穷匕见,命其子将自己押往关羽处邀功。 不这样,不足以解释为何自己突然会被擒下。 也怪之前自己太大意了,纵观兴平元年以来,糜芳一向对刘备忠心耿耿,可谓当世忠臣。 这样的人怎么会起二心呢,可恨自己之前竟然会信了糜芳的鬼话! 徐详自以为已经洞悉了一切,但任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糜芳之前是真的想降,但可惜, 糜旸穿越了。 听到徐详所说的“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糜旸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他用马鞭指着徐详哈哈大笑道, “不料你这吴贼如此有趣。” 糜旸的突然发笑令徐详不知所以,他自觉自己提出的理由没有任何问题。 大笑之下,糜旸跳下马来,他来到徐详身前蹲下,先是用马鞭抬起了徐详的下巴,而后他突然用力举起马鞭朝徐详脸上抽去, 一声巨响之后,徐详当即痛呼不已。 糜旸对徐详喝道,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是不错,但徐都尉你是不是忘了,我荆州与你东吴有盟约之好呀,何时交战了?” “既没有交战,何来使者?” “吾荆州是你方盟友,而你主却贪图我荆州之地,意图趁关将军北伐之际,枉顾盟约,背地偷袭我荆州。” “而你作为那孙贼爪牙,来我荆州之中私自以利诱我父亲,想让其背叛汉中王。” “吾可以告诉你,你这叫间,不叫使。” “古往今来,对于间者,向来只有一个字, 杀。” 糜旸的话瞬间让徐详心如死灰, 但求生的欲望还是令其不死心, 他再次开口,只不过这时他的语气已有恳求之色, “孝廉,你若是能保我一条命,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糜旸在说完后,本来都要转身上马了,但听到徐详如此说后,糜旸瞬间来了兴致, 他又转身来到徐详身前蹲下,而后饶有意味的看着徐详,在徐详被糜旸那清澈的目光看的有点发毛的时候,糜旸才缓缓开口道, “你答应我两件事,我就可保你一条命,如何?” 听到事情有转机,自己的性命有机会保下来,徐详眼中出现了亮光。 只要能保下其一条命,别说糜旸说两件事了,就是二十件事徐详也会照做。 但徐详这时却担心起糜旸能不能保下他的命。 毕竟关羽与糜芳不合乃是众所周知的事,而身为糜芳儿子的糜旸,在关羽那里有多少话语权徐详也不敢保证。 “关将军真会听你之言,不杀我?” 面对徐详的担心,糜旸当即起身自信说道, “我虽无甚官职在身,但我可蒙父辈之荫。” “吾大父乃安汉将军,位在汉中王一众臣子之上,如今在益州中诸臣皆受过我大父恩德。” “吾自幼跟随汉中王,汉中王待我亲如子侄,汉中王太子唤我兄,” “我如此关系,如何不能保下你。” 糜旸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充满了豪门公子的自傲之色。 而他说的这些亦全不是假话。 严格算起来,他糜氏一族可是刘备的外戚呢。 糜旸的话语及自信的神色令徐详最终选择糜旸,毕竟这时候,糜旸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为了活命,徐详当即问糜旸,他要其办的两件事是什么。 在徐详信了自己后,糜旸当即俯身在徐详耳语了一会。 而在糜旸说完后,徐详当即对糜旸怒目而视,他只恨这时双手被缚,不然他一定会冲上来与糜旸拼命。 糜旸叫他做得第一件事,便是令其务必要在关羽面前,让关羽相信孙权即将派兵奇袭荆州。 这件事很正常,乃是应有之义。 虽然徐详不想关羽提前知晓一切,而有所防备,但他也没办法,只能按糜旸说的去做。 而糜旸要徐详做得第二件事,乃是要徐详写一封信。 就是这个看起来比第一件事更容易的事,让徐详气愤不已。 一旦他按糜旸所说,写出那封信,那么不但江东大军奇袭荆州的举动会被大大拖延,就是他徐详,这一辈子也别想回到江东了! 素来听闻刘备识人,今日来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被刘备举为孝廉的糜旸,当真是不简单呀。 见徐详一副愤怒不已的样子,糜旸倒是不以为怪, 他抽出腰间长剑立在徐详眼前,长剑的剑身在身旁火光的照耀下,闪过一阵阵寒光, “做不做,在你。 杀不杀,在我。” “徐都尉,意下如何?” 糜旸俊秀的脸庞此时在徐详看来,却犹如那魔鬼一般可怖,但在生死的威胁之前, 他最后只能无奈道, “一切听孝廉吩咐。” 听得此语,糜旸大笑起身,他一跃跳上骏马,而后命亲卫将徐详重新装上马匹, 随后一声令下,这支带着使命的队伍,再次朝着樊城疾驰而去。 第八章 关羽之忧 樊城外有一处地势空旷之处,此处被当地人名为围头。 只见往日里地势空旷的围头之处,这时却矗立着许多营帐,营帐外有多重鹿角守护着。 而在那营帐之中,正高高飘扬着许多“汉前将军关”的旗帜。 围头此处,正是关羽主力安营扎寨的地方。 时值正午,但因为面临冬季,樊城外的正午时分,并没有艳阳高照,反而天空依旧是一副阴沉沉的样子。 看那阴云敝天的景象,此时围绕樊城周围的魏军心中都十分后怕, 深怕天空突然再下一场大雨,那关羽则借机再来一场水淹七军。 但执掌荆州数年,深知当地天气的关羽却知道,雨季已过,之前那场助其湮灭曹魏七军的瓢泼大雨,在这冬季中,是很难再有了。 想到此,这时正站在营内一处瞭望台上的关羽,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关羽年近六十,头上已有丝丝白发。 然其虽年老,但其身长八尺,身姿雄壮,相貌有猛虎之伟,气概有龙豹之英, 加上其身披一身光彩精甲,使得矗立在高台之上的关羽英雄气十足, 老当益壮,诚云长也。 只不过如此的这样一位英雄,前段时间威震华夏的这位名将,在看到那虽残破不堪,却犹屹立在原地的樊城之后,心中也一时感受到有些无奈。 在叹气之后,关羽又情不自禁地赞道,“曹子孝,真无愧孟德手下第一大将。” 关羽一叹一赞之间,透露出了他对樊城内那位守将的复杂情绪。 而关羽的这副复杂情绪,引起了此时伫立在关羽身旁一位小将的注意。 这位小将相貌年轻,望之年纪不过三十,且之相貌与关羽有几分相似,旁人都不难猜出此人的身份。 这人便是关羽的长子,关平是也。 关平见本该踌躇满志,意气奋发的关羽突然流露叹息之色,他随即问关羽道, “父亲可是为迟迟无法拿下樊城一事而担忧?” 见自己的儿子道出了自己的心事,关羽点头,此刻在这高台之上,只有他与关平在,有些事他大不可忌讳。 “吾自七月起兵至今,围困樊城已经将近半年了。” “在八月时,吾趁雨势水淹于禁、庞德大军,终于将孟德派来的这数万援军给击败。” “那时水势湍急,已经渐渐淹没了整个樊城。 我本以为借此水势可以一鼓作气拿下樊城,但岂不料, 那曹子孝守城有方,纵是在那等恶劣的环境下,在吾率领水军日夜猛攻的情况,还能坚守住樊城不失。” “后大水渐渐退去,我军的水军已经不能再用。 故而我命军中步兵在樊城外围城十堑,令樊城内外断绝,想以此击溃城内魏军的军心,但数月以来,樊城中的军心却愈发坚定。” “长久下去,为父岂能不对此忧心呢?” “一日不下樊城,则一日不能夺襄阳,襄樊二城一日不拿在手中,莫说来日北伐中原乃是痴心妄想,就是江陵也会时刻暴露在魏军的兵锋威胁下。” 关羽对着自己的长子,道出了自己内心的最深处担忧。 其实与世人所想的,关羽此次出兵是为了北伐中原不同。 关羽此次出兵北上,最重要为的就是一统荆州北境,拿下襄樊二城。 这样将来在刘备出兵凉州的时候,关羽才能在中原与其左右呼应,互为犄角。 毕竟此次关羽带出来的士兵一开始不过三万之众,凭这三万兵马,就想一路打到许都,平定中原一地,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只不过出兵后的发展,也超出了关羽自己的预料。 在这近半年的时间来,他率领三万孤军连败曹仁、满宠、吕常、于禁、庞德等曹魏名将,消灭了几倍于自己的敌人。 更是凭借如此战功引起了中原地区的大动荡,使得许多不满曹操统治之人,纷纷起兵反叛曹操,一时间威震华夏,功逼魏王。 但只要一日襄樊二城不拿下,关羽的心中就一刻不敢放松,不敢志得意满。 刘备的殷殷期盼,他可是时刻谨记在心。 面对关羽的担忧,关平却比他乐观的多, 关平宽慰关羽道,“父亲勿忧,父亲包围樊城日久,想那曹仁守军在父亲多番消耗之下,如今最多不过数千之众。 且这么多时日来,想来樊城之中,粮草已经不足,如此内外交困之下,曹仁就算有再多本事,又守得住多久?” “依儿子看来,至多再不过数月,樊城必为父亲所有。” 关平乐观的态度乃是当今关羽军中大多数人的态度,毕竟之前关羽的战绩太彪悍了,这使得军中之人对关羽的信服已经达到了顶点。 况且关平所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哪怕曹仁有通天之能,在樊城被包围这么久的情况下,城内粮食定然短缺,没有粮草, 什么名将也白搭。 但关平乐观的态度并没有宽慰到关羽,有些事,哪怕是关平也不知晓,乃是军中第一等机密, 那就是在出兵近半年的情况下,关羽军中也已经缺粮了! 关羽的统治区域不过荆州三郡,这三郡当中,能够真正补给关羽大军的唯有南郡。 但以一郡的国力,支撑数万大军近半年的消耗,这已经是快到了极限了。 军中缺粮的消息,全军中只有主将关羽及粮秣官赵累知晓。 关羽知道这消息绝对不能透露出去,否则一旦引起军心动荡,那么他这半年所做的一切,都有可能付诸东流。 要不是军中缺粮,他又怎么会日夜催促糜芳、傅士仁二人提供军资呢? 甚至为了让糜芳、傅士仁二人尽心尽力,还特地放出狠话,说若延误军资提供,回去就治罪他们。 要不是军中缺粮,他日前也不会做出那件事...... 关羽转身看向关平那脸上一脸兴奋的神情,心中却有可惜之情流淌, 他的这个儿子继承了他的勇武,但于谋略一方面却不甚精通, 这时关羽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白衣飘飘,轻摇羽扇,丰神俊朗的男子,心中只感叹道, “若孔明在,吾又何必为粮草一事担忧。” 感叹完这事,关羽突然又想起一事,他问关平道,“之前军中隐有疫情流转,这事可曾处理好了。” 关平见关羽提及此事,他的脸上也闪过严肃之色,他答道, “幸亏之前发现得早,才使军中疫情没有扩散开来,如今在军中医师的治理下,那些染病的军士大多已经痊愈,想来已经无大碍。” 听到关平如此说,关羽才放下心来。 之前荆襄地区雨季,汉水溢流,害民人,自古大灾之后就容易有疫情, 若是这事不及早控制,一旦爆发开来,那可是比军中缺粮更棘手的一件事。 就在关羽与关平父子二人谈话的时候,这时从高台下快速跑上来一位军士,他在来到关羽身前后,当即半跪禀告关羽道, “将军,江陵城中有使者到。” 第九章 糜旸到了 在听到江陵城中有人来时,关羽第一反应是大喜,他连忙问道, “可是后方有粮草押送到来?” 但令关羽失望的事,这位军士回答道, “并非有粮草押送到,那使者言乃是南郡太守糜府君有机密要事禀告。” 听到并非是后方新一批的粮草送来了,关羽顿时大失所望。 失望之下,他对军士口中所禀告的,糜芳有机密要事告知,直接就兴趣不大了。 糜芳那人他了解,乃是一庸碌之辈而已,似此之辈,能有啥机密要事禀告。 但看不起糜芳归看不起,虽然心中不太相信糜芳要汇报的机密要事,但毕竟糜芳乃是一郡太守,他特地遣使来禀告事情,他也不能不见。 关羽淡淡地问军士道,“江陵使者是何人呀。” 军士郑重回答道, “来人自称糜旸,乃糜府君之子。” “子晟?” “子晟!” 听到来人是糜旸,关羽与关平俱都脱出而出糜旸的字。 相对于关羽的疑惑不同,关平的语气就稍显惊喜了。 关羽与糜芳俱是刘备元从之臣,当初刘备势力弱小,手下并没有什么人。 因此身为关羽之子的关平打小就没什么同龄玩伴,而糜旸就是那为数不多的玩伴其中之一。 而关羽心地磊落,虽然他不喜糜芳为人,但也不会因此讨厌起糜旸起来,也并不阻止糜旸与关平的交往。 如今见儿时玩伴来了,关平当然感到高兴。 关羽对糜旸的突然到来感到不解,糜芳乃是一郡太守,手下属吏众多,如今竟然派自己儿子为使者,前来前线。 糜旸这人关羽有些印象,知道他是关平的儿时玩伴。 只是后来刘备入蜀后,关羽留镇荆州,而糜旸则是跟随刘备入蜀,因此关羽对糜旸也渐渐地了解少了。 这时关羽脑子回想起,当年那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跟在糜竺身后的,怯生生的稚童,他竟觉得有些有趣起来, 时光流转,没想到当年那少不更事的孩童,如今竟也承担起使者的重任了。 回忆过后,关羽对那军士言道,“你将江陵使者带到这处见我即可。” 糜旸被刘备待如子侄,因为刘备的缘故,关羽对糜旸的好感也不少。 故而他对接见糜旸有些随意,就犹如接见自家子侄一般, 但岂不料,军士却言道,“禀将军,那江陵使者有一物要我呈给将军。” 听军士如此说,关羽来了兴趣, “是何物,你且呈上来。” 关羽话音刚落,军士就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由布帛包裹的物体,关羽在接过后,展开一看,瞬间脸色微变。 糜旸要军士呈交给关羽的,赫然是糜芳给他的南郡太守玺印。 虽说糜芳为了糜旸一路通畅无阻,是要交给糜旸一些过关凭证。 但过关凭证可以是多种,加盖玺印的手书,或者派遣一位郡中官吏跟随糜旸随行皆可。 但没想到,糜芳竟然将自己的太守印信交给了糜旸, 有这太守印信在手,糜旸除了关羽这处的兵马无法调动之外,南郡内一切兵马的指挥权皆在其手中, 如此重要的东西糜芳都交给了糜旸,这足以说明,糜芳这次要糜旸所禀告的事,绝对是重中之重。 意识到这点之后,关羽心中对糜旸来使这事的看重程度直线上升,他扭头对关平言道, “你马上召集军中在的重臣,到吾帐中议事。” 看到关羽突然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关平也意识到事态的重要性,因此他马上领命而去。 而就在关平就要离去的那刻,关羽又着重加重了一句, “要叫那种完全可以信任的重臣!” 关平身形一顿,而后抱拳领命加速而去。 随后关羽对半跪在地的军士言道, “你即刻将江陵使者带到我帐中!” 军士见关羽语气慎重,他不敢怠慢,亦急忙领命而去。 而在两人都离去后,关羽心中沉重不已,糜芳在这时派糜旸携太守印信前来,难不成是东方有变故了? 关羽眼神复杂的看向东方,他袍袖中双手紧握,口中恨恨道, “猡子敢尔,如使樊城拔,吾不能灭汝邪!” ... 糜旸在营外被确认身份不久后,就有人前去禀告关羽了。 而在不久后,那位方才前去禀告关羽的军士回转,说要将其带往关羽的中军大帐。 对此,糜旸自无不可。 糜旸不知道关羽对自己的观感如何,如果关羽恨屋及乌, 那么也许自己的这次到来,有可能得不到他的重视。 因此他特地将手中的太守印信,交给军士让其转呈关羽, 相信看到这信物后,关羽是会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的。 最后一切也不出糜旸所料。 一军主将的中军大帐,那是用来商议重要军情的地方。 糜旸在军士的带领下,一路朝着大营内走去。 在这一路上,糜旸眼神好奇的四处打量,原身的记忆中并没有从军的经历,糜旸前世亦是现代人,也从没见过古代军营是如何布局搭建。 一路上走来,糜旸虽是个门外汉,看不出关羽所在这处大营的布局有什么诀窍, 但就算如此,糜旸也第一时间感觉到,关羽这处大营的布局很是严密, 若是有人来袭营,在这样的布局下,想来也讨不了好。 一路上边看边思考,糜旸很快就被带到了关羽的中军大帐之外。 到了这处后,带路的这名军士立马入内禀告关羽,不过几息之后,这名军士又立马跑出来,让糜旸入内前去觐见关羽。 而糜旸的亲卫们,自然是不能跟随糜旸入内的。 糜旸让糜忠一干人等看好徐详,安心在外等候,随后他就提起衣摆,踏上台阶,朝着关羽的中军大帐内走去。 大帐中门大开,糜旸在踏上台阶,就隐约可见帐内数人的身形, 为首的那人身形最是雄壮,想来便是关羽无疑了。 想到即将要见到这历史上名垂千古的武圣,糜旸心中颇为激动, 激动之余,他身形流动,已经大步踏入了中军大帐内。 在踏入了中军大帐内,糜旸终于看清了关羽。 只见关羽一身精甲坐在主帐上首气势非凡,面容端正不怒自威,而他一双虎目正精光熠熠看向糜旸,似乎能把他看透一般。 这不凡气度,直令糜旸心生向往。 在看见关羽后,糜旸对着上首的关羽一拜道, “小子旸,拜见前将军。” 糜旸的一拜打破了帐内的沉静气氛,这时关羽也开口道, “子晟!” “你说有要事禀告,是何事?” 关羽语气平静,似不起一点波澜, 而糜旸抬头,望向关羽双目对视, 他言道, “江东孙权不日即将奇袭荆州,江陵危矣!” 糜旸此言一出,关羽动容,帐内诸臣骇然, 随后突地一声大喝传出, “荒谬。” 第十章 三驳潘濬 在糜旸说出孙权即将奇袭荆州一事后,因为此事兹事体大,引发的后果将十分严重, 所以别说帐内的荆州诸臣属对此事骇然,就是关羽也因为这个消息,一时间无法保持镇定。 但就在关羽及帐内诸臣在消化,糜旸带来的这个重磅消息的时候,一声厉喝却突然响起,朝糜旸而来。 糜旸朝对其厉喝的那人看去,只见那人坐在关羽下首,身着宽大袍服,面容峻刻。 糜旸从前身中的记忆中找到了这人的身份,此人便是时任荆州治中从事的潘濬潘承明。 潘濬武陵郡汉寿人,其为人聪察,对问有机理。 在他二十一岁时师事于大儒宋忠,并受到“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赏识,因而开始知名。 因为这名声,他在不到三十岁就被荆州牧刘表任命为江夏从事。 当时沙羡县长贪污腐败,被潘濬审查当众处死,使得全郡震惊恐惧。 后来潘濬担任湘乡县令,治理湘乡亦颇有名声。 建安十四年时,刘备领荆州牧,刘备善于识人用人,他知晓潘濬有理政之才,故任命潘濬为荆州治中从事。 建安十六年时,刘备入益州,将潘濬留下协助诸葛亮管理荆州事务。 后刘备在益州作战不利,急召诸葛亮、张飞、赵云入蜀协助,以关羽镇守荆州,潘濬也就顺势成为了关羽的副手。 但关羽这人有个毛病,那就是他一向轻慢不合他口味的士大夫,关羽认为潘濬无忠贞之节,因此与潘濬之间的关系一向不好。 身为荆州地位仅在关羽之下的潘濬,突然对糜旸厉喝, 若是旁人,可能会被潘濬的这声厉喝给吓到,一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毕竟潘濬论名望,官位,权力皆在糜旸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之上, 但糜旸的身份可不一般, 他自幼被糜竺养在身旁,被刘备育在宫中,从小接触的皆是位高权重之辈,一个小小的荆州治中从事还吓不到他。 面对潘濬厉喝的“荒谬”二字,糜旸先看向坐在上首的关羽,见其脸上虽有对潘濬的不豫之色,但他却没有在潘濬厉喝自己后阻止他,为自己开脱, 这说明关羽的态度是,他虽然被糜旸所带来的这个消息所感到震惊,但其中内心中还有一些犹疑, 关羽不信糜旸会欺骗他,但他却怕糜芳那个无能之辈被一些假消息所误导,导致作出了错误的判断。 孙权即将奇袭荆州这个消息如果是真,那他关羽就必须要马上考虑退兵事宜。 可如果等他退兵回江陵之后,发现这个消息是误断得出的,那关羽这辈子都会追悔莫及, 毕竟,樊城在他的围攻下,已经摇摇欲坠了,胜利的果实即将到手。 所以关羽虽然不喜潘濬,但他任由潘濬质问糜旸,就是希望糜旸在面对潘濬的质问下, 能够拿出铁一般的证据证明,孙权即将奇袭荆州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潘濬的才能关羽是认可的,若是糜旸面对潘濬的质问之下,还能够证明他所带来的的那个消息的真实性,那么他关羽才会真正信了他。 毕竟军国大事,不能光凭糜旸一人之言语而妄下决断。 关羽的心思糜旸猜了个七七八八,见关羽坐在上首,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糜旸先对关羽一拜后,而后转身看向潘濬,他先语气谦逊得说道, “潘治中乃国之贤才,不知从何处看出,我所言乃是荒谬之语?” 糜旸虽语气谦恭,但他口中说出的言语,无疑是在与潘濬争锋相对。 语气谦恭是糜旸要表现出一个后辈的礼数,与潘濬争锋相对,是他看不起潘濬的为人。 历史上潘濬可是一个又当又立的典范。 糜旸挺拔着身子,其话中的意味,令刚厉喝完糜旸的潘濬有些不喜。 糜旸来了荆州也有一段时间了,对于糜芳的这个独子他自然是认识的, 在潘濬看来,糜旸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的一个贵公子而已,往日里全仰仗父辈之荫才稍有名气。 如今见其竟然敢当众反质问起自己的话语,实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一向自视甚高的潘濬,当即站起身,来到糜旸身前,他语气这时带上了怒气,他对糜旸高声问道, “江东孙氏与我荆州有盟约之好,大义所在,其又怎么会突然发兵袭我荆州?” 听到历史上的这个汉朝贰臣竟然和自己谈大义,糜旸只觉得可笑非常, 面对潘濬的这个疑问,糜旸当即回辩道, “当年大王入蜀之前与孙权亦有赤壁之盟约。 但在大王取得益州后,孙权却违背盟约袭我荆南长沙三郡,请问潘治中,那时的孙权何曾顾忌过什么大义!” 建安二十年时,刘备刚刚取得益州,孙权认为刘备已经占据益州,想要要回荆州,刘备回应说:“等得了凉州,就把荆州给你。” 孙权对此感到忿怒,于是派遣吕蒙袭取长沙、零陵、桂阳三郡。 那时刘备率兵五万下公安,让关羽入益阳,两方大战一触即发。 可就在同年,曹操定汉中,张鲁逃往巴西,刘备感觉益州有危险,无奈之下便与孙权订立湘东之盟,平分荆州。 自此,刘备手中的荆州只有南郡、武陵、零陵三郡。 这件往事在场的众人皆清楚,见糜旸提出此事来证明孙权乃是不会遵守盟约之人,潘濬一时间哑然无言。 毕竟如今江夏、长沙、桂阳三郡还在孙权手里,这不争的事实谁也无法忽略。 但潘濬也不是好易与之辈,他又对糜旸问道, “今年中,孙权起兵攻打合肥,败退而归,如今大战不过半年,孙权又有何兵力起兵袭我荆州?” 听到潘濬如此说,糜旸当即回道, “今年合肥一战,孙权只是围城,他见曹操派遣援兵就适时退去。 其之兵马与魏军并无大的交锋,不曾折损太多,治中又何言他如今没有兵力袭我荆州?” “纵算今年合肥一战,孙权折损颇多兵马。 但这几个月来,关将军为了兵围樊城,击退徐晃,不断从后方调兵前往前线, 治中署理荆州政务,难道不知如今吾荆州后方兵力、粮草皆空虚?” “江东良将无数,治中认为要想攻取兵力空虚的公安、江陵二城,江东需起兵太多乎?” 糜旸在说这番话时,语气高昂,以保证潘濬后方的关羽能够听到他此话。 而糜旸特地在“不断从后方”这五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果然关羽在听到糜旸说到江陵、公安城中兵力空虚时,他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这时想起那他素来不喜的,胆小怕事的傅士仁,他心中的不安正在快速累积着。 第十一章 关羽的欣赏与意外 公安城中这时本就兵力空虚,傅士仁又胆小怕事,若是江东大军一旦兵临城下,公安很可能会失守。 而一旦公安失守,武陵、零陵二郡也岌岌可危。 而那镇守江陵的糜芳, 哎,还是别提了。 关羽是知兵且聪慧之人,这件事他本该早反应过来才是,但他先前当局者迷,一心只想拿下襄樊二城,因此对此事没有思虑太多。 可如今细细想来,关羽只觉得很多事都变得可疑起来。 例如孙权本来为了防备自己,特意留吕蒙在陆口率重兵镇守。 但岂不料在这月初,吕蒙却突然称病,而孙权亦光明正大的召吕蒙回建业治病。 往日中,关羽只觉得这事无甚可疑。 但这时想来,孙权一向对自己防备心深重,而且也深知自己一向忌惮吕蒙, 哪怕吕蒙真的染病,又何须令一个病人受舟车劳顿之苦,大费周章的回建业医治, 还不怕泄露军情,将此事广而告之,就怕自己不知道似的。 再之后,接任吕蒙镇守路口的乃是一个书生陆逊。 在这人接任后,还特地写信将自己狠狠夸了一番,言辞极为谦恭,并表示愿意为自己效力,令自己逐渐对东方放低了戒备。 如今这种种想来,关羽只觉得这越看越像骄兵之计。 而糜旸明面上在驳斥潘濬所言,实际上是在疯狂暗示关羽后方兵力空虚,这一切都是孙权及吕蒙的诡计。 其实在入关羽大帐之前,糜旸可直接将徐详带入证明他所带来的消息真假。 但糜旸却考虑到了一点,那就是就算关羽相信了孙权即将起兵奇袭荆州,他真的会下定决心退兵吗? 答案是不会。 历史上曹操派去江东联络孙权的使者返回洛阳,带来孙权密信,说即派兵西上袭击关羽,但请保密,以防关羽得知有备。 后曹操采纳董昭意见,故意泄漏信中内容。 曹操令徐晃用箭将孙权密信内容,分别射入樊城及关羽营中。 被围魏军得信后,士气倍增,防守更坚;关羽得信后,则进退两难。 所以其实在江陵失守之前,曹操就已经主动告知了关羽,孙权即将背刺他。 但关羽为何不马上退兵,及时回防江陵呢? 一个原因是他不确定这消息的真假,觉得这是曹操的计策,他不舍得放弃即将到手的樊城。 另一个更大的原因便是,吕蒙之前专门为其设下的骄兵之计在作祟。 在江东诸将中,关羽忌惮的只有吕蒙一人。 历史上关羽还不知道吕蒙是装病,所以他觉得哪怕孙权真的出兵奇袭荆州了, 没有吕蒙那个名将统率大军,“孙十万”也是不容易打得下江陵、公安这两座城池的。 所以不如等到确切的战报传来了,自己再去做出决断。 因为只要这江陵与公安这两座城池能守一段时间,他就有足够的时间从容退兵, 这样的安排,战场的主动权才能一直在他手里。 历史上关羽的想法是没错的,但他没想到的是,吕蒙是在装病,而糜芳与傅士仁二人,在面对吕蒙亲自率领大军攻城时,直接就开城投降了, 他等来的战报是江陵、公安两座城池不战而降的消息, 等来的结果是他手下的数万一军,几乎一夜之间后路已断。 正是因为知道历史上关羽的举动,及其做出那种举动的心思, 所以糜旸在一开始没有带徐详这个铁证入内, 而是在一开始故意先抛出震吓众人的消息,引得有人来反驳他, 这样他才能在接下来的解释与抗辩中,逐渐提醒关羽一些之前被他所忽略的关键之事。 至于为何不直接将徐详带进来,合盘说出孙权与吕蒙的谋划, 拜托,读过史书的人都知道,关羽的性格颇为傲娇,要是直接将徐详带进来,在众人面前说其一直被吕蒙设计耍的团团转, 关羽估计得因此讨厌自己, 糜旸现在只想抱着刘备的大腿,关羽能不得罪自然是最好。 如果在自己的提醒下,关羽还不能自己醒悟过来,他中了吕蒙的诡计,那到时候糜旸只能事急从权,再让徐详说出全部一切了。 在有着这种心思的情况下,糜旸在提醒关羽后方兵力空虚后,他偷偷观察着关羽的脸色。 他见关羽先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皱眉,而后脸上浮现思索之色,在浮现思索之色之后,他的脸上终于浮现了明悟之色。 看到这一幕,糜旸心中深深舒了口气。 武圣就是比他那便宜好爹好带,一切一点即通。 就在糜旸偷偷观察关羽的时候,关羽久在战场的敏锐感觉察觉到了糜旸的目光, 而糜旸在发现关羽,发现了自己观察他的目光后,他缩了缩头,而后讪笑着对着关羽一拜。 看着糜旸的这番作态,又想起方才糜旸话语中特地加重语气的那五个字, 关羽瞬间明悟糜旸的良苦用心。 这小子,果如大王所说聪慧异常呀, 其父与其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在明白了糜旸的良苦用心之后,关羽对糜旸的观感直线上升。 一个根正苗红,聪慧且又懂事的后辈,哪位长辈会不喜欢呢。 糜旸的暗示,关羽的明悟,这一事只有这两个人才知晓,潘濬自然不知。 他见自己连续提出两个诘问皆被糜旸所反驳,脸上一时间有些挂不住, 他潘承明可是名传荆襄的大才,今日见识岂能不如一孺子。 在最后,潘濬提出了一个他自认为糜旸绝对无法反驳的疑问来, “前将军在先前出兵北上之前,就已经在沿江各处设置了烽火台,并派遣斥候来回巡查,若是江东有所意动,沿江斥候岂会无有所报?” 潘濬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了帐内许多人的深思, 就连已经信了糜旸所言七八分的关羽,也对此事感到十分疑惑。 他之前设烽火台,置斥候,就是他防备江东设的最后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若是孙权真的在酝酿起兵事宜,按常理来说,那些沿江的斥候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面对这点,糜旸一时无言。 潘濬以为糜旸被自己难住了,脸上浮现了得意之色, 但就在一会后,糜旸定睛看向潘濬,他的眼中闪出睿智的光芒, 他嘴角轻动,口中如料敌先机般说道, “若吕蒙暗藏精兵于艨艟中,使白衣摇橹,作商贾人服,以为先驱,昼夜兼行,” “可否尽收缚那些斥候乎?” 糜旸此言一出,潘濬大惊,全场尽皆侧目! 糜旸所言有没有可能呢? 历史上吕蒙就是这么做的。 关羽虽在沿江设置烽火台,散布了斥候,但这些都是军事措施,这些措施并不会防备商旅这种民事行为。 艨艟虽不大,但足可藏下数十精兵,而关羽布置在沿江的斥候人数并不多,数十精兵足以对付。 众人想到只要吕蒙布置妥当,再施以这个计策,完全是有可能做到出其不意的。 糜旸不管潘濬大惊失色的样子,他越过潘濬,来到关羽身前,对其深深一拜后言道, “明者防祸于未萌,智者图患于未来,知得知失,可与为人,知存知亡,足别吉凶。” “吴军之行,若施以上计,则斥候不及施,烽火不及举,此非天命,必有内应。” “吾父之所以得知孙权将奇袭荆州,乃是孙权派出间谍来城内意欲诱降吾父。 吾父乃汉室忠臣,岂可投降吴贼。 他当即命人将此间谍擒下,让吾带到将军营中,并让吾务必告知将军孙权之狼子野心。” 如今关羽已经在自己的暗示下知晓吕蒙乃是装病,糜旸已经没有兴趣与潘濬打嘴仗,他当即直接对关羽说出了一切“实情。” 关羽在听到糜芳擒下了江东来的间谍,并已经被糜旸带到了营中时,他当即令糜旸出外将那人带入。 糜旸领命而出,很快就将徐详押入了帐内。 徐详在被糜旸押入帐内之后,直接被糜旸一脚给踢得跪倒在地。 在徐详跪地后,糜旸令其将他所知晓的一切都“合盘说出。” 徐详是畏死之人,他现在的性命在糜旸手中捏着,一切不得不听糜旸摆布。 他所说的一切事情大多都是实情,但惟有一些地方在糜旸的授意之下,屈改了原来的事实。 例如“三见糜芳”这事,就在糜旸的授意下,被改成了他是初见糜芳就被擒下。 而在徐详的叙述之下,知晓了全部真相的关羽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铁青,帐内其余荆州诸臣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这其中就包括了潘濬。 在知道孙权是真要起兵袭取荆州之后,不可置信的潘濬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如今荆州主力俱在樊城之下, 要是江东大军到来, 那么荆州旦夕可失呀! 至于徐详的身份并没有人怀疑,因为他说出了一件事情,让关羽坚信,他必是江东紧要之人物。 在徐详的叙述之中,他提及了前几日,关羽曾令零陵太守郝普率军袭取湘关军粮一事。 因为军中缺粮,关羽才出此下策。 但据徐详叙述所说,这乃是吕蒙的一个计策。 他故意透露出湘关中有粮草,且表现出防备力量薄弱,为的就是让缺粮的关羽来袭取。 这样是为了让关羽留下话柄,好让他接下来的出兵出师有名。 而袭取湘关粮草一事,为了稳定军心,关羽军中仅有几人知晓,乃是机密,就连关平也不知, 还知道此事的就必是江东方面的重臣了。 在徐详说完一切后,关羽气的一掌拍在身前的桌案上, 桌案上瞬间浮现了丝丝裂纹, 可见关羽此时用力之大,内心气愤之深。 关羽恨恨说道,“猡儿真是好算计呀。” 在听完徐详说完一切,帐内当即有一文臣出班拜道, “将军,如今看来,孙权袭我荆州一事必定为真,其真正起兵之日,很可能就在这几日。” “还请将军当即回防江陵!” 出班劝谏关羽的这人名王甫,字国山,广汉郪人。 益州刘璋掌权时,为益州书佐,之后归降刘备,现今担任荆州议曹从事,乃是关羽的心腹。 岂不料在王甫说出,立即退兵回防江陵的谏言之后, 帐内却突然出现了两声声音, 这两声声音都异口同声得说道, “不可马上退兵。” 这两声声音瞬间将在场众人审视,焦急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这两声声音,一人出自关羽,一人则出自糜旸。 看到糜旸与自己的看法一致,关羽虎目微眯, 今日糜旸在帐内三驳潘濬,暗示自己中了吕蒙的奸计,已经令他对糜旸颇多欣赏, 如今糜旸又与自己所见略同,关羽心中一时颇多意外,他对糜旸起了考教的心思, 他以手指糜旸问道, “子晟,汝何言不可立即退兵邪!” 关羽的突然发问令糜旸一时有些懵,他刚才只是情急之下才说出了那句话。 而且武圣你不是与我想的一样么,你还问我干啥? 本来众人的目光是在糜旸与关羽二人身上,现在关羽手指糜旸要其解释,众人就将所有的目光聚集在了糜旸的身上, 没有关羽分担火力, 糜旸只觉得他现在的背后火热热的, 那是被众多审视的目光给照的! 第十二章 徐晃在,不可退 孙权的大军已经整装待发,随时准备进攻荆州,而荆州的主力却在这樊城下, 在这危急存亡之秋,糜旸却否定了王甫的立即退兵回援荆州的建言,这让众人俱是百思不得其解。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在关羽有意的考教之下,糜旸这时有种被放在火上烤的感觉。 但事已至此,他的建言已经说出口被众人所听到,总不能临时反悔前后不一, 所以他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 糜旸手指徐详言道,“按此贼方才所言,孙权此次胆敢出兵袭我荆州, 除了趁我如今荆州兵力空虚的缘故外, 还因为魏王为了解樊城之围,曾主动派使者勾连孙权,令其起兵袭击荆州,并因此许孙权江南之地。” “如此可见,现今魏王与那孙权已经约为同盟。” “既是如此,想来那徐晃早得魏王密旨,就等我军匆忙退兵之际,就对我军发动袭击。” “向来大军退兵若有敌军随后追击骚扰,就极易造成大军军心涣散,溃败。 且我军兵围樊城日久,常人都知樊城已经是我军囊中之物,当今却突然仓促退兵,此等反常之事势必引起我军军心浮动。” “徐公明,世间良将也。 其又早知我军退兵之真情,若其在我军退兵之际,散布谣言言江陵已失, 我军大多士卒家属亲眷皆在江陵城中,到了那时,军心浮动,士气涣散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而徐公明趁此率军奇袭我军之后,以骑兵乱我军阵型,以步军掩我后军,军心不在,阵型再乱, 我军甚危矣!” “故而我军欲想安然退兵回江陵,就必先击溃徐晃所部,令其无法对我军展开追击之势。” “且退兵之前,大胜一场,亦能提振军心士气,避免我军受谣言所扰而士气低落。” 糜旸一开始说的时候还有些忐忑,但当思绪完全带入自己的陈述中时, 就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越说越慷慨激昂,身躯也越说越挺拔,貌似一切俱在他的意料之中一般。 糜旸凯凯而谈,胸有成竹的陈述利害言语,令帐内众人都重新认识了糜旸这人。 方才糜旸三辩三驳潘濬,可以说其有辩才。 如今他眼光独到,入木三分得对在场的众人分析了为何不能马上退兵,这足以体现糜旸的才智。 在听完糜旸的分析之后,看到糜旸所说与自己心中所顾虑的竟如出一辙之后,关羽眼中赞赏之色毫不掩盖。 后生可畏呀。 而当糜旸一番分析语毕,在场的众人亦都如如梦初醒一般。 方才他们心急,只想着快些回到江陵城中布防,但却忘记了,在樊城之外,还有曹魏的一支劲旅正在对他们虎视眈眈着。 徐晃字公明,河东郡杨县人,而关羽乃是河东郡解县人,二人自幼相识,感情很好。 今年八月时,关羽水淹七军,将曹操派来支援曹仁的三万精锐尽皆俘获。 而后曹操无奈之下,只能再度紧急调兵,派遣了刚刚经历了汉中大战的,还未来得及修整的徐晃,领兵支援曹仁。 就在上月,徐晃所部刚刚到达阳陵坡驻扎。 而在徐晃所部到达阳陵坡后,因为他的本部兵马经过汉中大战的消耗,折损颇多,所以他的本部兵马中多是新兵,难以与关羽争锋。 鉴于此,曹操在徐晃所部到达阳陵坡后,特地遣将军徐商、吕建告诫徐晃,令其“须兵马集至,乃俱前。” 徐晃在得到曹操的命令之后,探听得知关羽前部正在偃城屯驻,因此他便诡道作都堑,示欲截断关羽前部后路, 关羽担心前部后路被断,被令前部烧屯退却,徐晃因此得了偃城。 在徐晃得到偃城之后,徐晃下令其本部兵马两面连营,并步步紧逼,他的本部大营离关羽大军包围樊城的地方仅仅只有三丈远。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关羽大军根本没办法做到悄无声息的退兵。 而一旦被徐晃得知关羽退兵,糜旸上面所分析的一切,就很可能会变成事实。 现今在帐内的都是知兵之人,他们被糜旸一提醒,俱都知道了,一日不解决徐晃所部,他们的大军一日就不得安然退却。 因为他们此刻面对的敌人,不是单单的一个曹操或者孙权,而是这两位当世最强诸侯的合体攻击! 一想到此,帐内众人脸上的焦虑神色越发深了起来。 荆州被奇袭在即,而他们所率领的主力却一时之间无法退兵回守荆州,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令他们一时间都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众人焦急的神色,都落在坐在上首的关羽眼中,他不禁重重得哼了一声,他大斥一声在场众人道, “慌什么,荆州尚未失去,我军后路未断,一切尚还有转机。” “况且我军水军主力尚在,汉水流域一直在我军控制之下,又有什么好担惊受怕的。” 关羽身居高位日久,身上自有一股气势。 他浑厚的怒斥声一出,在他身上那股气势的加持下,帐内焦急的众人俱都心神一震。 是呀,毕竟他们现在手中还有数万精兵,况且汉水的控水权一直在他们手中。 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强行率军从水路撤军,徐晃也拿他们没办法。 虽然这样势必会折损不少兵马,但总归是还有一条退路在。 关羽此时是帐内众人的主心骨,关羽的镇定给了在场众人很大的安全感。 他们全都将佩服的眼神,看向那此刻正在抚着美髯的,一脸从容的关羽, 一切有关将军在,不慌。 糜旸看到关羽仅仅只是靠着一句话,就能瞬间安抚下众人已经开始焦虑不安的心,他的心中对关羽也充满了敬佩之情。 这种威望,这份大难临头从容不迫的气度,不愧是名传千古的关二爷。 在安抚下众人的情绪之后,关羽起身来到糜旸的身前。 关羽身长八尺,身姿雄壮,状若龙虎, 他身上又带着一股上位者的气势,在他来到糜旸身前时,糜旸只感觉一股压迫感朝他袭来。 方才关羽只是坐着,况且离他稍远,这种压迫感并不强,但现在关羽来到糜旸身前,这种压迫感就十分强烈了。 关羽在来到糜旸身前后,他的一双虎目正聚精会神的注视打量起糜旸来。 第十三章 糜旸一计三成 在以往,因为糜旸父亲是糜芳,糜旸并没有得到他过多的注视。 在那些逐渐成长起来的二代公子中,关羽过往只对张苞、赵统、他的儿子关平、关兴等寥寥几人有过期待。 但今日,往日中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糜旸,给了他很大的意外与惊喜。 突地,关羽的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重重的拍在了糜暘的肩膀上。 这一幕吓得糜旸赶紧低头,不敢直视关羽。 别看他刚才对潘濬无所忌惮,那是因为糜旸自身身份就不低,加上不齿潘濬为人,所以他对潘濬没有心理上的压力。 但关羽不同,糜旸前世只是一个小演员,哪里被一个军区大佬近距离,面对面的所注视过。 论及今世的身份,关羽乃是当今刘备的势力当中,当之无愧的二号人物,糜旸父辈的的身份与权势,在关羽面前都不算什么,何况糜旸。 除了身份的巨大差别之外,糜旸内心中亦十分敬佩关羽的为人, 又敬又畏,就是如今糜旸对关羽态度的真实写照了。 而在注视糜旸良久之后,关羽严正的面容上,突然对糜旸展现了笑容。 他对糜旸说道, “你很聪慧,你跟你的父亲很不同,你没有辜负殿下的期待。” “今日无你,我关云长危矣。” 关羽突如其来的夸奖令糜旸受宠若惊,特别是关羽那最后一句说的话,俨然将糜旸看作他的救命恩人了。 而帐内诸人见到糜旸,得到了一向心高气傲的关羽如此的称赞,心中也觉得诧异不已。 众人又想到糜旸的身份,心中机敏的一些人,甚至已经预感到,此后在汉中王的阵营中,即将有一颗新星升起了。 而在众人之中,关平则是用一副艳羡的神情看着他那个发小, 他从小到大,还从没被关羽那么夸奖过呢。 得到当今威震华夏的关羽的如此夸赞,糜旸直表示不敢当, “前将军言重了。” “吾虽未在殿下手下担任官职,但自我知事之日起,吾大父就曾教育我,我乃殿下之臣。” “今得闻孙权欲对前将军不利,欲对殿下的荆州不利,吾岂可坐视不理。” “况且,面对东吴细作利诱而不动如山,并且借此发现孙权阴谋的乃是吾父,作为儿子的我,不敢贪功。” 糜旸谦逊的话语若是在旁人眼中,是值得赞赏的话语,但落在关羽耳中,关羽却有点不开心了。 “子晟,勿学腐儒!” “你父担当南郡太守,驻守的位置紧要,是吾的退路,因此为孙权所诱,是正常之事。 他的忠心,吾一直也从未怀疑过。” “但依吾对其的了解,他是会拒绝孙权的利诱,但他绝没有能力能够因此抽丝剥茧,借此发现孙权的全盘阴谋, 吾想来,这一切都是你之功。” “功就是功,能力就是能力,吾一向最讨厌那些毫无能力却清谈误国之辈,也一向最讨厌一些腐儒假意推让之语。” “你不要也有那酸臭之气,年轻人自当奋勇向上,不落人后。” 第十四章 接班人 关羽性格直爽,当一个人有能力时,无论这人是敌是友,年长或是年幼,他都会毫不掩饰他对他的赞赏。 糜旸从未经历过兵争谋略之事,他的计策行不行,最终还得关羽这个当世名将来决断。 如今看关羽这副赞赏不已的样子,足以证明糜旸所献计策的可行性。 困扰自己及众人的如何击溃徐晃一事,竟然被糜旸这么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之间给解决了,关羽如今对糜旸的内心评价已经更上了一个层次。 但在得到糜旸一个良策后的关羽,现在却摆出一副犹不知足的样子,他以手指糜旸道, “徐晃大军在一侧,我军无法速退,子晟有计策解决我军这个困扰。” “现今孙权大军蓄势待发,即将袭我荆州, 这令我担忧在与徐公明作战时,后路有失,子晟应当亦有计策可解我这个困扰。” 现在的关羽对糜旸可谓是信心十足,在说完这番话后,他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向糜旸, 那目光中隐藏着对糜旸的信任。 关羽目光灼灼,神情期盼,他这时看向糜旸的目光,犹如一位见猎心喜的的猎者,看到了一只浑身雪白的麋鹿一般。 糜旸并没让关羽的期待落空,他既然敢毛遂自荐来这樊城处见关羽,自然是来之前就考虑好了一切。 他此来樊城,既是为了救关羽,亦是为了一鸣惊人。 他为的是自己可以在襄樊大战这个契机中,为自身谋得最大的利益。 糜旸迎着关羽热切的目光,对其一拜道,“孙权贼子,武功不振,久攻合肥不下。” “又因其觊觎我荆州沃土,故而早就对我南郡虎视眈眈。” “然其今日敢发兵攻我,无非仰仗吕蒙有奇谋,且我荆州目前因为北伐而兵力空虚而已。” “但孙权年少掌权,且战功黯然,所以他无法如其兄长一般,以战功巩固权威,以战功慑服江东上下群臣。” “这造成了其多疑善忌刻的性格。” “既如此,将军可根据其性格设一计,扰乱其判断,以达到慢其出兵的目的。” 第十五章 糜旸的野望 赵累怀抱着些许担忧的语气说道, “孝廉此计虽好,然孙权虽然多疑,但其手下吕蒙、张昭、皆智士之辈,吾恐孝廉此计为这二人所识破。” 赵累的担忧糜旸亦早已想到过, 他对着赵累言道, “吕蒙是善奇计之辈,张昭年长,更是经验丰富,但赵都督别忘了,吾方才所言射箭入樊城、偃城中一事。” “孙权既然有谋划夺我荆州的计划,他定会十分关注关将军之动向,他在这樊城周围,两军营内自会设有许多探子, 当我军将我军已经知晓曹操与其密谋此事,公之于众之后,这些探子当然会将此事,汇报给在江东的孙权。” “仅凭一封信,不足以迷惑孙权手下智谋之士。 但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饶是吕蒙,又岂会不担忧我军已有防备,设下伏兵待其入瓮乎。” 历史上,孙权在决意与曹操联盟共同对抗关羽后,曾特地派使者嘱咐曹操,叫其不要泄露此事,以防关羽有所防备。 从这一点足以证明,孙权及其手下众人十分忌惮关羽的能力,害怕其知晓此事。 所以一旦孙权知道关羽真的知晓此事后,再加上徐详的那封“诱敌之信”,哪怕是周瑜在世,都会一时间被迷惑, 何况“孙十万”。 糜旸最后对着赵累言道, “我方才所设对徐晃之诱敌之计,实则亦是对孙权之疑兵之计也。” “此乃连环计中计。” “既然孙权贼子,当日设下计谋诈前将军,那今日,吾糜子晟亦为前将军设下计谋诈其, 令其狼子野心,皆化为东流之水,永不复返。” 糜旸的一番话,令赵累叹服不已,再也说不出什么担忧的话语。 帐内最稳重的赵累都认可了糜旸的两条计策,其余之人自然更没什么意见了。 众人此时脸上只有叹服之色。 而糜旸最后给自己今日所献之计名为“连环计中计”,更是令立于上首的关羽,眼中异彩连连。 关羽想起之前诸葛亮在荆州时,对其所言, “三室之中,必有忠智”, 那时他颇为不信,问诸葛亮道, “荆州百万户,忠智何在?” 诸葛亮答曰,“于国难之时,忠智必出。”. 如今想来诸葛亮的话,关羽映照现在,可不就是诸葛亮说的那个样吗? 糜旸之前一直韬光养晦,不以智谋显于众人之前。 现在荆州到了危急存亡之秋,他才出来献奇计,辅助自己挽救荆州危局, 真可当得上诸葛军师当日“忠智”之评价呀。 “同样的一个举动,一条计策,却因为施予的对象不同,能起到截然相反的不同作用,既可诱敌,又可疑敌,” “子晟呀,你的智谋真是不可测量呀。” 关羽叹息不已。 自家人知自家事,糜旸今日能献出以上计策,完全是以穿越者的先知为基础,他并不是多智如妖的人, 当别人还在面对一个重大的难题不知所措时,糜旸心中却早就知道答案, 这样的他,手握王炸。 叹息之余,关羽还有些懊恼。 以往有如此的一个智谋之士在荆州,他却不能慧眼识才,导致他往日中时常叹息,身边无智谋之士辅佐, 如今想来,若是早日发现糜旸有如此谋略,樊城可能早就被其拿下了。 但现在发现糜旸之才,亦是不晚。 关羽摇手召唤糜旸近前,糜旸虽不解何意,但还是快步上前, 在糜旸来到身前之后,关羽抚着糜旸的衣袖问道, “子晟如今还尚未有官职在身吧。” 见关羽问及此事,糜旸如实回答道, “前年吾虽为殿下举为蜀郡孝廉,但殿下苦我年少,一直不曾安排官职给我。” 东汉时,任官的制度主要是征辟制与察举制并行。 察举制中,最经常用到的便是举孝廉。 前年,法正任蜀郡太守,其在刘备的示意下举糜旸为蜀郡孝廉。 这代表糜旸已经有了进入大汉官场的敲门砖,但毕竟因为年少,刘备还未给糜旸任命官职。 关羽听完糜旸的话后点点头, 他这时对糜旸言道,“既然你身上尚无官职,不知今日可愿任我主薄一职?” 在今年刘备自立为汉中王以后,就立马派使者封关羽为前将军。 前将军,乃是重号将军,有开府治事之权。 而主薄一职,在之前只是中央及郡县所置官,主要职责是典领文书。 但在近数十年来,天下间开府治事之人越来越多, 相对应的,主薄一职也水涨船高,逐渐成为了将军幕府之中参与机要、总领府事之僚属的要职。 关羽任糜旸为前将军主薄一职,此职虽品级不高,但位卑权重, 关羽是将糜旸当做心腹了。 关羽突然的提拔令糜旸有些意外, 但糜旸亦不是扭捏之人,他当即对关羽一拜道, “将军惠顾,旸岂可不遵。” 看到糜旸答应了自己的任职,关羽心情很好,他复又对糜旸言道, “你且莫嫌主薄一职地位不高,你尚年幼,我任你为吾的主薄,乃是为了锻炼你的理政才能, 当年诸葛军师出山时,一开始担任的也是殿下的主薄之职,你当以诸葛军师自效。” 说完后,关羽又对糜旸说道, “今日观你才能,长于谋略之事。 吾再任命你为参前将军军事一职,自此之后,你在我幕府之内,军政之事,皆可建议。” 参军? 这倒是个好职位。 关羽言语之中,对糜旸的培养之意毫不掩盖, 别说糜旸了,就是帐内其余人等,这时都意识到了,关羽现在对糜旸的器重有多深。 糜旸年纪不过二十许,但初任职,就担任关羽这等世间名将的主薄,参军之职,这起点算很高了, 而且这两个职位也很符合这时的糜旸。 关羽的厚爱,糜旸没有理由拒绝,糜旸再对着关羽一拜,言道 “旸谢将军厚爱。” 而就糜旸下拜之时,他的脸上浮现了笑容, 历史上襄樊之战,最大的赢家其实只有孙权一家,但今日他穿越来了, 他势要借助这一场大战,来奠定他来日腾飞的基石。 而他今日所获得的这一切,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第十六章 幼时情谊 在封赏完糜旸之后,关羽将目光移到一直跪在地上的徐详身上。 关羽眼神中杀机不断腾现。 他一辈子中崇尚气节,敬佩英雄人物。 所以他对徐详这种蝇营狗苟之辈最是厌恶,况且这次徐详乃是奉孙权之命为间,意欲谋夺他荆州的。 想到此,关羽就更加不能忍了。 关羽面色铁青,他大喝一声, “刀斧手何在。” 关羽这声虎啸一出,中军大帐外瞬间就响起了刀斧手的应和声, “在!” 在帐外的十数位刀斧手应和之后,而后他们就迅速从帐外跑入,将帐内给团团包围了起来。 这十数位刀斧手是关羽的亲卫,俱是军中以一当十,悍勇无比的壮汉, 常在战场厮杀的他们,似乎身上都带着一股煞气, 在他们闯入之后,帐内因为他们身上的煞气,温度似乎都降低了几度。 但这十数位刀斧手也是有眼力见的,他们见在进入帐内后,只有徐详一人跪倒在地,他们就知道他们的主人,要他们招待的是谁了。 因此他们在将中军大帐给围起来后,就纷纷对着跪倒在地的徐详,拔刀相向,而他们身上的煞气,也一瞬间都集中在了徐详身上。 徐详方才一直跪倒在地,全场听完了糜旸的计策,那时他的内心中,已经对孙权偷袭荆州的举动不抱任何希望, 有糜旸的计策在,莫说孙权能否成功袭取荆州了,照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他们来了能不能安然退去都是一个问题。 也因此,徐详对自己的未来,已经感到黯淡无光。 本就在心寒的徐详,如今见关羽的刀斧手纷纷将手中利器对准自己,而又见关羽对自己怒目而视,哪里还不知道,关羽已经对其动了杀心了。 自己的仕途已经了无希望,徐详最后的倔强就是保住他的一条小命了。 关羽还未对进来的刀斧手说出斩杀之语,徐详脸上就已经浮现了急剧的惧怕之色。 他这时完全不顾一个文人的体统,连忙连滚带爬的一路膝行至离他不远的糜旸身下,而后他一把抱住糜旸的大腿,鼻涕眼泪齐飞的对糜旸哭诉道, “孝廉,不,糜主薄,糜参军, 你说过要保我一条性命的呀, 你可千万不能食言呀。” 徐详边说边嚎啕大哭着,莫说糜旸,便是帐内的其余人等都被徐详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 特别是糜旸,他被这么一个大男人这么抱着,弄得他尴尬不已。 这时他真的想一脚踹死徐详这人,他方辛辛苦苦营造了一个智谋无双的高大形象,可如今他这形象,被徐详这么一抱,逼格直接下降了三分。 而帐内其余人,却对徐详的这副举动感到鄙夷不已。 江东都尉,孙权心腹, 就这? 如今帐内在的大多人是关羽的心腹。 历史上在关羽被俘后,他们亦都是悍不畏死,追随关羽而去的。 现在他们见到徐详这副为了生完全不顾一切的作态,打心底里表示厌恶。 被徐详抱着动弹不得的糜旸,虽然心中也对徐详感到厌恶,但没办法,徐详都那么说了,他必须得开口说几句, 他强忍下内心踢人的冲动,而后迎着关羽问询的目光,对其言道, “在来樊城之前,为了让此贼合盘说出孙权之计划,我是曾答应过此贼,在将军面前为其保住性命。” 见糜旸没有反悔答应自己的事,徐详的内心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糜旸接着说道,“吾认为,徐详杀不杀已经无关紧要。” “将军还需徐详写一封信迷惑那孙权,而在徐详写出这封信之后,以孙权刻薄寡恩之性格,徐详此生无法东还也。” “既如此,将军不如留其一条狗命,以示将军宽厚之风。” 糜旸之所以愿意保徐详,还有一个他没有说出口的理由,那便是徐详留着,对他来日有大用。 而在糜旸说完之后,关羽脸色逐渐缓和下来,他抚须思考,最后他看了一眼糜旸说道, “子晟你还是太年轻了,经验不足。 似此鼠辈,要从其口中得知消息,只需严刑拷打而已,又何须答应保其性命呢?” “不过既然子晟已经答应保其性命,吾乃你长辈,亦不愿令你背上失信之名。” “罢了,吾亦不是酷杀之人,此贼性命吾今日就看在子晟的面子上,留下了吧。” 关羽现在对糜旸的观感是最好的时候,糜旸的这个请求关羽当然不会拒绝。 而且在关羽看来,徐详杀不杀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 而当关羽不杀的金口一出之后,处在生死边缘来回徘徊的徐详,似乎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一般,直接瘫在了地上。 关羽不愿看徐详这副恶心的作态,令刀斧手将其架出帐外写信去了。 而在命人将徐详架出后,关羽见糜旸一直站着,忧其劳累,便对其温声言道, “你如今乃是吾军中主薄,参军,在这帐中亦有一席之地也,你可寻一处坐下议事。” 糜旸听后先对关羽一拜,而后环顾帐内四周,寻找属于他的位子。 古代对什么人坐什么座位是有要求的,最重要的便是不可上下不分,尊卑不明。 而关羽让糜旸自择坐席,也是考验糜旸情商的时候到了。 糜旸环顾帐内一周后,见帐中是有几个坐席空着。 但那几个坐席都是紧挨着关羽的坐席,且与潘濬、王甫、赵累等资历深厚的荆州重臣,相邻 糜旸知道,那些座位暂时不属于他。 座位空着,不代表他可以坐下去。 因为可能是那些座位的主人有事公办去了,所以才暂时将座位空着, 例如现在在蜀中吃火锅的白眉马良。 若是糜旸贸然将不属于自己的座位坐了,很容易得罪座位原本的主人, 且容易给人一种年少得志不懂礼数的印象,他毕竟资历尚浅, 在这个看重风评的时代,这是很严重的。 谦逊不论何时,都是一种美德。 而在目光梭巡一周之后,糜旸看到一个位子很适合他。 那个位子就在关平之旁。 见关平疯狂用眼神向自己示意,他身旁的位子可坐,糜旸心下了然,他径直朝着关平身旁的那个空位走去。 第十七章 驻守公安 关平与糜旸年纪相仿,俱是年轻人。 且关平现任军中校尉一职,职分高低与糜旸大致相仿,因此坐在他身边,是最合适的了。 而关平看到自己的发小真就选择了坐在自己身旁,他脸上也是喜笑颜开, 在糜旸几步之间来到关平身旁后,关平连续对其挑眉三下, 看到关平的这个小动作,糜旸不禁觉得好笑, 这是原身幼时与几个玩伴的暗号,意思是, “现在风紧,一会集合。” 而糜旸在收到关平的暗号之后,以手偷偷摸了摸鼻子, 这也是他小时候与几个玩伴之间的暗号之一, 意思是“善。” 关平与糜旸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帐内众人皆不知晓,但却无形之间透露了,关平与糜旸之间那割舍不断的幼时情谊。 在糜旸在自己身旁落座后,关平有许多事想问他,但见现在不是场合,因此他也只能暂时按捺住内心的好奇兴奋之情。 而关羽看到糜旸没有冒失的随便选个座位入座,心中亦觉得颇为满意。 在糜旸入座之后,关羽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而后他再次问道, “子晟已经为我军画计,使我军无前瞻后顾之忧,然除此之外,我军当务之急,还需做些什么呢?” 关羽话音刚落,性格沉稳的赵累当即出班拜道, “将军,我军如今尚有一件要事要做。” 关羽见是赵累出班谏言,他点头示意赵累继续说下去, 赵累继续言道, “方才听那徐详所言,在其前往江陵私会糜郡守前,曾先期曾去私会过公安士将军。 但士将军却在有江东间谍联络其的情况下,一不对将军上报此事,二不曾将徐详擒下, 如此可证明,士仁反心已现,还望将军早日派良将将其换下,否则公安危矣。” 赵累此言,令关羽面色不豫。 赵累所言士仁已有反心,关羽并没有怀疑。 不说士仁做得那些明显就是不忠的事,就是他反的理由,关羽也知道为何。 他之前因为糜芳与士仁筹措军资不力,曾派使者分别申斥过他们。 想来那时,士仁就对自己怀恨在心,故而才起了反心。 而公安的位置虽然不如江陵紧要,但却是荆南二郡武陵、零陵的门户,若公安一失, 则此二郡难保矣。 士仁镇守公安乃是刘备的入蜀前的安排,岂不料深受刘备信任的士仁,竟然会因为对自己的私怨而枉顾国家,真是令关羽气愤。 相比之下,糜芳这点就比士仁好上太多, 公私分明。 坐在关平身旁的糜旸,听到赵累建议关羽将士仁撤换下公安守将的位置,他对这点早已料到。 徐详今日在帐内对关羽诸人所说的话,全部都是经过糜旸首肯的。 所以他很清楚关羽及其帐下诸臣,在知道那些消息后分别都会有什么反应,对策。 在徐详的描述中,士仁基本就差举起反旗了。 在这样的描述下,关羽及其手下诸臣,要是还想不到要将士仁换下,那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而像这种寻常之人都能提出的建议,糜旸却不想去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功劳嘛,他拿大头就好,也得让其他人喝汤不是。 在赵累提出这建议后,关羽深以为然,而后他环顾在场的一圈人,最终将目光锁定了一人身上, “坦之。” 听到关羽呼唤自己,还在心中想着一会与糜旸私会的关平瞬间回过神来,他板正面容,起身来到帐中半跪, 口中严肃道,“臣在。” 看到这个刚才还在自己面前不正经的关平,在关羽的呼唤下,瞬间恢复了正经作态,糜旸不禁暗暗称奇。 见相貌雄伟与自己颇为相似的关平,关羽心中亦颇为满意,他对半跪在帐中的关平言道, “明日你率本部兵马,持我节令前去公安撤换士仁,再将其撤下公安守将之职分后,公安就由你暂时驻守。” 关羽命令一出,关平心中错愕。 那岂不是不能和子晟相会了? 但心中的想法,关平脸上并没有显露半分,他恭敬地领命道, “卑职遵命。” 看到关平领命的关羽微微额首。 但他突然想到关平勇武有余,智谋不足,担忧其会被吕蒙诓骗,因此他又将目光转向糜旸。 “子晟。” 方才还在想着自此好长一段时间,可以见不到关平的糜旸, 突然听到关羽召唤自己,他也连忙出身,来到帐中一拜道, “臣下在。” 关羽看着糜旸说道, “你素有智计,明日你就与坦之一同领兵前往公安,为坦之副手共同镇守公安。” 听到关羽的这副安排,糜旸连忙领命道, “唯。” 而在听到关羽安排糜旸与自己一同出镇时,关平心中笑出了声, 天意如此呀, 相会子晟,势在必行。 关平内心的开心糜旸不知道,糜旸已经在开始思考他去公安后,该如何做了。 毕竟关羽会突然将自己派去公安守城,这点是糜旸不曾预料到的。 见糜旸脸上没有浮现不愿随军的神色后,关羽抚须微笑, 大多智计之辈都不想直面战场血腥之事,但现在看来,糜旸并没有这种臭毛病。 心中有意培养糜旸的关羽,开口嘱咐糜旸道, “你虽智计非凡,但你应当读过赵括纸上谈兵之故事。 你年轻,从未经历过军旅之事,这是你令我最不放心的地方。” “这次你随坦之一同出征,极有可能会直面战场之事, 兵凶战危,死生之事也。” “但亦是能快速锻炼一个人的地方。 你此次随坦之出征,除了要辅助坦之规划军机之外,也应当不辞辛苦,好好同坦之学习军旅之实务, 以免将来成为赵括那类的人物,明白吗?” 关羽言语之中,俱是对糜旸的教诲之意, 这是今日关羽第三次当众教育糜旸了,而且从话语中可知,关羽是将糜旸真正看做亲子侄一般在教诲的。 糜旸心中感动。 关羽对他的期许之情,培养之意,教育之德,皆令糜旸感恩。 糜旸感动得拜谢关羽道, “将军放心,暘必不负将军所望。” 第十八章 荆州不能丢 在关羽的中军大帐内,议完了遣将替换士仁的事后,后来又有几位荆州重臣相应提出了其他建议。 这些重臣俱是循吏,虽说没有什么惊艳的韬略在身,无法再提出如糜旸那般,令关羽节节称叹的良策。 但他们所提出的建议俱是老成谋国,很好的起到了为关羽查缺补漏的作用。 历史上,因为关羽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就被吕蒙轻易夺取了江陵,切断了后路。 所以这些干吏发挥的作用并不大。 但如今在糜旸的先期预警下,关羽及荆州诸臣都知道了吕蒙即将奇袭荆州的事,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干吏发挥的作用就不容小觑了。 糜旸自从领命前往公安后,就回到位子上坐下,在重新坐下后,他就一直沉默不语,仔细的听着其余荆州重臣对关羽的建策, 这些是从未参与过政事的糜旸,最急缺的知识。 大军调动之粮草如何分配调动,如何考量周围局势,分析哪些拥兵的将领是可以信赖求援的,甚至如何上书刘备,建议其派出哪些将领支援荆州, 这种种皆在接下来的议事中,逐项商谈着。 同样的,糜旸也在很迫切的,迅速吸收领悟着这些知识。 既然穿越到当世,那么糜旸也不想碌碌无为一辈子。 而要想在当世有大的作为,光凭他脑海中的历史知识并不保险, 那些东西,用一次少一次。 在将所有议事敲定后,方才糜旸到来时还是正午的天色,如今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关羽的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人影闪烁。 待将所有事大概议了一遍后,关羽才恍如刚看到已经完全暗下的天色一般, 他见时辰已经不早,便对帐内诸臣言道, “现今天色已暗,而所议之事又基本已经全部有了稳妥的方案,诸君就先去歇息吧。” 关羽此言一出,帐内一直忙碌的,不停动着脑袋思索的荆州诸臣们才晃过神来。 他们这才注意到外界的漆黑的天色。 今日糜旸带来的消息太过震撼,而因为此事他们消耗的心神又颇为巨大, 当关羽让他们都前去休息后,他们的身上亦都马上感觉到一股疲累。 感到心神疲累的荆州诸臣们,纷纷对着关羽一拜后,而后就陆续离开了中军大帐中。 离关羽座位最远的关平、糜旸二人见帐内诸人渐渐退去,他们也都起身正要离去,岂不料还未踏出帐门口,这二人就尽皆止住了身形, “坦之,子晟二人暂且留下。” 关羽似是不经意的一句,顿时让关平、糜旸二人丧失了早点前去休息的的机会。 这时,帐内的诸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关羽的中军大帐内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许多。 而关平、糜旸二人在听到关羽的吩咐后,便又齐齐回转身形,来到关羽座前站立。 关羽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他年近六十,在当世已经是高龄了。 今日帐中诸臣所耗费的心神不少,但他身为决断者,所耗费的心神绝对是那些臣子的数倍以上。 因为臣子只负责提出建议,而关羽作为刘备安排在荆州的一把手,他要从众多建议中挑出最合适的一条实施, 因为如此,他需要想的要比臣子们更多, 因为如此,这条建议所带来的后果与压力亦全在他一人身上, 在这样巨大耗费心神的情况下,饶是一向以武力称雄的关羽,也不免感到一些疲惫。 被疲惫感所萦绕的关羽,在看到关平、糜旸二人在他身前站立后, 看着他如今最器重的二位军中后起之秀, 看着他们那充满朝气与希望的脸庞,关羽似乎回想起了他当初追随刘备起兵的青葱岁月, 当年,他也是这般朝气蓬勃。 如今想来,已经快四十年了。 想起当年岁月的关羽,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他起身来到关平与糜旸二人身前, 开口言道,“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 糜旸本以为关羽有什么吩咐,但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背出了诸葛亮《隆中对》中的一段。 面对这篇千古奇文,糜旸自然熟悉的紧。 在背完《隆中对》中的一小段后,关羽惆怅着说道, “当年殿下驻军新野,所率者不过万余众,所治者不过百里过。 而今日,他却做到了如孔明当日所言,跨有荆、益,如今算来,这巨大的变化,不过发生在这十几年之间而已。” “当日吾以为孔明乃是一纸上谈兵之书生,对其夸夸其谈之举不甚喜欢,但这十几年来,殿下的一步步发展,皆是如孔明所料一般,分毫不差, 孔明真乃神人也。” “孔明是我除殿下之下最佩服的一个人。 昔日他在荆州时,曾多次告知我,荆州对殿下的重要性,殿下来日要想一统天下,荆州就绝对不能失去。” “殿下信任我,命我镇守荆州,此等恩义,吾绝不能辜负殿下的信任。” 在说完这些话后,关羽突然看向糜旸,他眼神中充满得坚定说道, “子晟,你可知公安的重要性?” “有你疑兵之计在前,是或可拖延孙权起兵之日期。 但孙权也深知,他偷袭荆州的举动既然已经被我得知,那么他最后是一定会起兵的。” “因为当下的时机,乃是其夺取荆州的最佳时机。” “而孙贼欲取荆州,必先攻公安。 公安不仅是我军在荆南的门户,亦是江陵的东面门户。 只要公安不失,吴军就无法进入我军的荆州范围之内,而只要公安不失,则我军的荆南二郡必可保下。” “荆州对殿下太重要了,今日吾已有防备,吾不惧吕蒙领兵来攻江陵。 但却担心吕蒙在夺得公安之后,不北上,反而南下袭取武陵、零陵荆南二郡,到了那时,我军在荆州唯有南郡一地, 南无接应,东北皆有强敌,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军是无法守得住南郡的。” “而若是南郡最后也丢失了,殿下可就完全失去荆州了呀。” “这样的结果,对殿下的大业来说,将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所以公安绝对不能丢。” 关羽的语气之中充满了担忧,这与方才他在诸臣面前所表现得淡然自若完全不一样。 糜旸正要劝解关羽,但关羽却摆摆手,继续言道, “江东富庶,此次攻我,兵力当不在五万之下。” “而其领兵之将当为吕蒙那名将。” “坦之本部兵马只有三千,公安城中守军被我多番抽调之下,现今至多亦不过三千之众。” “以六千之兵马抗五万虎狼之师,且对方领兵之将是吕蒙那善战多谋之辈, 吾知这是极为不易的事。 但吾手中已经没有多少兵马可抽调给你二人,吾帐中亦无善战之战可代替你二人前去驻守公安。” “在此为难之刻,你大放异彩,总算给了我一个新的选择, 在此刻,我亦只能希望你,能再有什么妙策,为我守住公安了。” 关羽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第十九章 名为参军,其实帅也 待关羽说到这里,糜旸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关羽会执意让自己与关平一起去驻守公安了。 培养自己反而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手中已经没有什么牌可以打了。 在之前刘备主导的益州、汉中两场大战中,荆州的精锐兵马,良将大多被刘备调往他身边, 荆州这方面,其实大多时候多是关羽一人在撑着。 后世人多怪关羽大意失荆州,但谁又曾关心过,荆州这方面,更多时候是关羽一人在支撑着大局呢? 他也很累的。 委派自己与关平二人前去驻守公安,一个是自己今日的表现令关羽有了期待, 第二个便是因为关羽觉得,关平与自己都是对刘备死忠之人, 死忠之人必可死守。 死守之下,总能拖延一些时间,至少也好过让士仁那厮不战而降。 关羽见糜旸明白了,自己让他去驻守公安的深意,他担忧的心思少了些,而后他继续对着糜旸言道, “有子晟妙计诱出徐公明不难,而只要徐公明一出,吾击败其亦不难。” “但就算我能击败其,吾之大军亦只能稳步先后退至江陵, 等吾布置好北岸防线之后,方可南下支援你。” “而虽然我会写信求援益州,但益州刚经历汉中大战,元气未复,吾亦不知殿下会派出多少兵马支援吾等。 且益州距离离荆州遥远,信使一来一去之间,耗时就须半月之久。 大军发出,准备、行动之日更是无法估计。” “所以子晟,吾要你为吾守住公安至少两个月,你可有信心做到。” 两个月? 两个月听起来很少,但寻常人连续不停歇玩手机玩两个月,都会赶到厌烦。 更何况两个月以来,可能天天要面对攻城厮杀,每天的精神都要紧绷着, 那种压力可能会令一般人感到崩溃。 但如今糜旸已经被关羽看重,他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幸亏他手中还有一张底牌没用。 糜旸当即对着关羽一拜,口中郑重承诺道,“将军放心,旸必不负将军所望。” 看着糜旸在自己叙说了守公安的艰难之后,脸上也没有浮现退缩之色,关羽大喜。 他伸出双手重重拍在糜旸的肩膀之上, “好,好,好!” 关羽连说了三个好字,最后他更是对糜旸承诺道, “最多两个月,吾必发兵援你。” “若两个月你未见援兵,可想办法退去,不用担任何罪责,反而有大功。” 关羽乃是虎将,他用力拍着糜旸的肩膀之下,差点让糜旸感觉自己的肩膀快碎掉了, 糜旸强忍痛感, 口中亦对关羽承诺道, “有旸在一日,势不让吴军越公安一步!” 糜旸的自信让关羽心情大好。 随后关羽转眼看向关平。 自从被关羽留在帐中后,关羽的目光皆是聚焦在糜旸一人身上,这让关平艳羡不已。 如今关平见关羽的目光终于向自己看来了,他心中大喜, 自己终于不用再当背景板了, 正当关平正在绞尽脑汁,想学着糜旸说出什么豪言壮语的时候,关羽却对其说道, “子晟虽是参军,其实帅也。” 关平没想到他等来许久的,竟然是关羽这样的一句话。 关平方才还稍显兴奋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 做关羽的儿子,好悲伤。 老子威震华夏,他悲震华夏。 关羽可不管他的这个儿子内心有什么想法,在将一切都说完后,关羽对着糜旸与关平二人说道, “天色不早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就领兵出发吧。” 关平悲伤之余就要离去,而糜旸在离去前却对关羽言道, “将军,徐晃乃是世间良将,若将其诱出后,请将军务必提防其将计就计。” 听到糜旸的这个提醒,关羽来了兴趣,他问糜旸道, “子晟认为公明会如何将计就计?” 糜旸答道,“徐公明手下多是新兵,且其日前为曹操新增十二营兵, 这十二营兵乃是各地抽调而来,互相之间统属,风俗、人情俱有差异。” “这是徐公明目前最大的弱点,其自身定然也知晓。” “而我军如今士气如虹。 若我是其,在不得不出战时,也势必不会想与将军硬拼, 当会设下声东击西之计迷惑将军,好以逸待劳。” 在糜旸主动提醒之后,关羽深思了一会,随后言道, “子晟所言有理。” 糜旸继续说道, “假设徐公明设声东击西之计,吾建议将军可假装中计,但实际上却可以掩派大军,奇袭偃城,断了徐公明后路, 偃城中有曹操囤积的大量粮草,此举不但可解我军燃眉之急,且偃城一丢,徐晃大军后路被断,军心必然溃散,可不战自溃也。” 糜旸说完后,关羽开怀大笑起来, “子晟呀子晟,走之前你还要设计断魏军之生路,料敌之先,不愧是法孝直之徒。” “吾突然有些舍不得你走了。” 面对关羽的夸奖,糜旸说道, “旸只是推测徐公明会行声东击西之策,亦不敢笃断,只是想着提醒将军一下而已。” 糜旸嘴巴说他只是推断,但其中他心中有八成把握, 因为历史上徐晃就是那么做的,并且用此计策大败关羽。 剩下两成不确定,是尊重徐晃那个名将的智商,没准他突然又有什么奇思妙想了呢, 但无论如何,事先提醒关羽一下这事总是没错的。 “好了,你今日之提醒,吾会牢记在心的,你且安心去吧。” 见关羽已经有所防备,糜旸对着关羽一拜后,与关平一起走出了帐外。 看着糜旸渐渐离去的身影,关羽眼神微动,不知在想着什么。 待关平与糜旸二人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之后,关羽回到自己的坐席上,随后从身前的桌案上取出一封帛书,开始书写起来。 “臣前将军....” 关羽这封信是写给刘备的,乃是一封求援之信。 但在将求援的内容写完之后,关羽笔头微停,而后又继续动笔写了起来, 他现在所写的内容,乃是糜旸今日的表现。 对于这样的一个优秀的后辈,关羽当然会为其在刘备面前多加夸赞。 而在写完一切后,关羽将这份帛书密封好,唤来一位信使,令其快马加鞭往成都送去。 在信使离去后,关羽又从身前的桌案上取出一封奏报, 那奏报上记载着一件事, “九月江陵失火,颇焚烧军器。” 这封奏报是糜芳写给关羽的。 江陵失火这件事发生在上个月,那时候关羽刚刚令糜芳送一批新的军器来,江陵城中就突然失火了, 关羽那时就怀疑是糜芳暗中在倒卖军械物资,牟取暴利,为了防止东窗事发,故而才故意纵火毁灭证据。 而关羽之前所说的,要回去治糜芳罪,为的便是这件事。 关羽手中捏着这封奏报,眼神流动,心中不知在想着什么,良久之后, 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 只要大节不亏就好。 想通这点的关羽,将手中的奏报放在烛光上点燃,烛焰在欢乐的跳动着,很快就将这封奏报吞没, 待这封奏报化为灰烬后,关羽喃喃自语道, “糜子方,得亏你生了个好儿子!” 第二十章 糜暘的隐患 翌日一大早,关平便与糜旸一同领兵南下。 关平本部只有三千兵马,虽其麾下俱是精锐,但三千兵马人数并不多。 因此当关平与糜旸领军出了围头营帐时,就算身居在偃城中的徐晃很快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心中也并没有什么起疑。 毕竟如今单单在樊城一地,关羽与曹操两方面在此地投入的,加起来的大军总数,就已经接近十万大军之数。 在这么庞大的两方总兵力面前,区区三千人马的调动,还不至于撩动徐晃那一直紧绷的神经。 虽然徐晃不知关平所率领三千兵马南下的真实意图为何,但按照他想来,关平所率领的这三千兵马,可能是南下修整换防的。 在徐晃看来,只要关羽的这数万大军还在这樊城底下,他就不必太过担忧其他。 而关平自从率领兵马出了大营之后,带领着大军南下的他,就一直有意无意之间,在偷瞄着在他一旁一同驾马的糜旸, 饶是糜旸警觉性再低,在关平数次的偷瞄之下,他也察觉到了不对, 驾马前行的糜旸在发现关平总是偷瞄他后,他亦看向关平,随后出言问道, “坦之,可是旸今日仪态有何不妥?” 糜旸以为关平总是偷瞄他,乃是他今日的举止打扮有何疏忽之处。 糜旸是一个士大夫预备役,仪态不佳在当世是士大夫十分在意的一件事。 说完后,糜旸还不自信的自视了一下自己,发现自己的穿着整齐,与往日并无差别呀,那关平是在偷瞄啥? 关平见自己被糜旸发现了偷瞄的举动,他亦不觉得尴尬,而在听到糜旸的疑惑后,他当即开口言道, “子晟英姿勃发,仪态并无不妥之处。” 关平说糜旸英姿勃发,不是违心之语。 在刘备势力中的二代中,可能是因为上一代基因不错的原因,糜旸这些二代们,皮囊都长得十分不错。 而糜旸见关平不是因为自己仪态有不妥之处而偷瞄自己,他当即情不自禁得翻了个白眼,这关大王太子怕不是有些问题吧。 见糜旸对其翻白眼的举动,关平好像才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偷瞄糜旸的举动有多么不礼。 他讪笑一声,但心中的疑惑又令其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所以他最后还是开口问道, “子晟,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如何想出那些奇策的吗?” 听到关平是因为这个,而不停暗中观察自己,糜旸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想来是自己昨日屡次在关羽面前建言献策,引得关羽对自己赞赏不已这事,让这位关大王太子心中有些吃味了。 糜旸用揶揄的眼神看向关平,关平被糜旸的这副眼神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糜旸聪慧,此时定然已经猜出他问这个问题的缘由所在, 心中秘密被看穿的关平一时有些结巴起来, “子晟,我,我不是嫉妒你。” “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你是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聪慧的。” “我只是亦想如你一般,被父亲夸赞而已。” 关平的语气中充满辩解的口味,但其中又饱含期待。 关平性情疏阔,俨有父风,关平的这番话,糜旸并没有起疑。 关平与糜旸自幼相识,在关平的记忆之中,糜旸小时候虽也算聪慧,但远没有到今日令其无法理解的地步。 糜旸今日在帐中所提出的那些建策,每一条都令关平感到瞠目结舌。 见关平满含期待的看向自己,想得到自己的聪慧密码,糜旸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总不能告诉关平,他是穿越者吧。 到最后,糜旸只能模棱两可得言道, “实不相瞒。” 听到这四个字,关平精神一震, 来了来了, “因此我此时已被邪祟附身邪。” 在糜旸这么说的时候,他脸上还特意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烘托气氛。 本来期待不已的关平,在听到糜旸说他今日有此所得,是因为他被邪祟附身时,他顿时气恼。 这糜子晟是把他当傻子了吧, 忒不地道了。 纵使有意欺瞒,也想些好些的借口隐瞒。 想出这么一个哄骗三岁小孩的借口,真是太看不起他这个朋友了。 你还不如说,你是做梦梦到了将来呢? 不对,这么说,更侮辱他的智商。 关平强忍住将糜旸踹下马的举动,扭过头去不看糜旸,他口中气呼呼地说道, “你我是好友,怎能如此欺骗于我。” “你之举止仪态皆是常人所为,又怎可能是中邪!” 看到关平的这副反应,糜旸瞬间哈哈大笑, 关平的这副反应,令糜旸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瞬间落地。 方才他故意那么说,实则就是在试探关平的反应。 按照原身记忆可知,糜旸从小得到的正面评价,大多是聪慧,守礼这方面的。 但糜旸也深知,昨日为了拯救关羽,他的表现是亮眼了点, 这点无疑是为糜旸埋下了一个隐忧。 糜旸这时名义上的主人乃是刘备,那个以识人闻名于世的英主。 就算不提刘备,那智谋超群的诸葛亮也令糜旸心有忧虑, 待来日刘备与诸葛亮知道,自己昨日的表现之后,会不会如前世看过的穿越小说一般,会怀疑自己被邪祟附身了呢? 要知道,哪怕是关平,也疑惑糜旸今日会有如此亮眼的表现。 所幸关平只是疑惑,不是怀疑,但要是刘备与诸葛亮二人呢? 要相比对自己的了解,曾与原身朝夕相伴的这二人,可是大大超出关平这个幼时好友的呀。 所以方才关平在说出心中的疑惑时,糜旸才故意顺水推舟,先将对其最不利的猜测, 借由自己的口中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看看关平的反应, 而从关平的反应可知,关平之前压根就没往自己中邪的那方面去想。 而且关平的话语中还说明了,当世人判断一个人是否中邪的标准, 乃是他的寻常举止有无异常,寻常言语有无出轨之处。 在明了了这点后,糜旸心中大定。 只要不被当世人认为中邪,那么其他所有的猜测对其都不算不利, 再不济,糜旸也有个很好的例子可以辩解, 吕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例子,可是活生生摆在那里呢。 心中的一个巨大隐患,在关平的无心之下被解决之后,糜旸心情大好。 他见关平因为他的玩笑而气恼,他遂驱使胯下骏马靠近关平,随后他用手拍向关平,口中笑道, “坦之气甚, 好友与你说笑几句,怎就恼上了。” “我少时随殿下入蜀,虽不曾亲临战场,但吾在殿下身旁侍奉时,殿下与诸臣议事从不避讳吾。 在殿下及一众良臣日夜的教导下,我有今日之表现,亦是正常呀。” “而坦之你自幼随前将军身边征伐四方,时间多被军中劳务所误,故而在计谋一道上不精通也属正常。” “你要知道,论筹划军机,献言建策,你不如我, 但要是谈及处理军务,安排行军事宜,我不如你, 我们各有所长,你又有何可苦恼的呢? 君不见,昨夜前将军还嘱咐我要向你多加学习吗?” 在糜旸如此说之下,关平的脸色才好看了些,他言道, “我不是不知道这些,亦不是嫉妒子晟,只是子晟你不该诓骗我。 你要早这么如实相告,我又怎么会生气。” 看到关平已经不再气恼,糜旸当即在马上言道, “是极是极。” 糜旸嘴巴上答应的挺好,但心中却在吐槽, 小子,我是你救命恩人知道不。 在原谅了糜旸之后,关平复又苦恼得对糜旸说道, “子晟,你对这次守公安有把握不?” 第二十一章 于将军,你好呀 昨夜关羽在关平与糜旸面前,谈及公安对刘备的重要性,这令关平的心中压力巨大。 而关平也深知他与糜旸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这更让关平心中没底。 自家人知自己事,关平深知自己是个良好的执行者,但却绝不是个优秀的谋划者。 因为此,所以在好友兼自己这次的守城伙伴面前,关平毫不忌讳的透露了心中的担忧。 相比于关平的担忧不同,糜旸却乐观的很, 他自信地对关平言道, “无妨,有我在。” “只要坦之一切按我规划行事,不冲动行事,吕蒙那厮要想拿下公安,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糜旸自信的话语感染了关平,关平看向糜旸,现在他才有些明白了,为何关羽会说出那句, “名为参军,其实帅也,” 不论其他,光是这份气度与自信,自己就相比糜旸差上许多。 而糜旸这么有自信是打肿脸充胖子吗, 自然不是, 糜旸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糜旸是一个穿越者,原身又从来没经历过军旅之事,对于如何守城他可是两眼一抹黑, 所以糜旸从来没有打算单单凭借自己,去守那座孤城公安。 在他心目中,已经有个很好的人选可以助他。 心中已有定策的糜旸,转眼看向关平,而后他在汉水旁挥斥马鞭言道, “坦之,且拭目以待,不久之后,你我兄弟的大名就会响彻这荆襄大地。” 在糜旸这么说之后,关平受到糜旸自信态度的感染之下,他的心情也变得光明起来, 关平在马上以手参拜糜旸道, “既如此,一切就光凭参军成全了。” 说完后,糜旸与关平齐齐双视而笑。 糜旸这时言道,“坦之,兵贵神速,当火速南下。” 关平答道,“然也,吾这就传令全军,加快速度前往公安。” 糜旸却不赞同道,“谁说要马上前往公安了?” 关平不解道,“子晟这是何意?” 糜旸言道,“待吾先去江陵城中办一件事,再前往公安不急。” “何事?” “别问,赶路就是了。” 说完后,糜旸挥舞马鞭,驱动胯下马匹朝着江陵城急速而去。 关平见状,也只能无奈的传令全军跟上糜旸的步伐,而后他亦驾驶骏马,跟在糜旸身后朝着江陵城而去。 糜旸与关平一前一后沿着汉水疾驰南下,他们身后的大军亦都鼓足了劲,紧紧追随在这二位年轻人身后。 这时,久不放晴的天空却突然出现一抹阳光。 这抹阳光艰难的从乌云中破空而出,然后挥洒在了最前方的糜旸身上。 一抹阳光的出现,更多的阳光开始由北及南照耀的大地, 随着糜旸及其身后大军的一路南下,方才还乌云密布的天空,此刻已经一片金灿灿的。 樊城周围的农户看到已经许久不见的阳光开始出现,他们往日里一直阴霾的心情也得到了舒解, 因为这是他们农作物能否丰收的希望。 而旭日高升,艳阳高照,被阳光所笼罩的糜旸及其身后的大军, 这时又何曾不是大汉万里基业的希望呢? ... 江陵城中,地牢之内。 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蛇虫鼠蚁时有踪迹,与之相比的,是在其中,人迹却甚少。 特别是在整座地牢之中,一间最靠内的牢房之处。 其余牢房之外,或多或少还有一些士卒卫守,但在这件牢房之外数丈内,一位士卒皆无。 因为无人行动的迹象,故而这间处于最深处的地牢之处,显得冷清寂静非常。 那些蛇虫鼠蚁,似乎特别喜欢这样的没人打扰的环境。 在人迹罕至的此处,却是他们的天堂,一些稀碎的声音不断在这片寂静的环境中响起, 那是它们又出来活动了。 但突然的,一声属于人类的咳嗽声响起,似乎吓坏了这些小东西们。 在咳嗽声过后,这间地牢周围,就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而在过了不久后,一声“吱呀”声传来,似乎是外界的牢房大门被打开。 随着这声“吱呀”声传来,在这片属于江陵城中禁地的地方,突地又传来了许多杂碎的脚步声, 脚步声响起之际,还不时夹杂着一两声人声, “郎君小心。” “郎君请看脚下。” “这该死的狱吏们,早知道郎君要来,也不将此处给提前打扫干净。” 一位忠仆的声音不断响起,这引起了被关押在这间牢房最深内的一人的注意。 此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而其四肢俱被铁链所束缚着,令其无法动弹。 但与其宛如乞丐般的装扮不同的是,他的眼神却十分精神, 他抬起一双如水般的眼眸,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而这时,不远处也有火光传来。 糜旸在糜忠的带领下来到了地牢之中。 在初入地牢之中时,他就差点被这里一股刺鼻的味道给逼退。 但幸亏他忍耐力非常,于是他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一步步朝着他的目的地走去。 越深入,糜旸心中越感慨地牢中环境的差劲, 这里根本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但幸亏心中的不适感随着他到达他的目的地后,被他心中的期待给驱散了大半, 糜旸站在一处牢门前,看向牢内那位不似活人的重犯,他对一旁的糜忠吩咐道, “将门打开。” 糜旸的吩咐糜忠自然不敢怠慢,他立马掏出钥匙将这间牢门打开,而后退到一旁,守在牢门之外。 在牢门打开之后,糜旸大步迈入了牢房之外,他来到那位被关押的重犯面前,脸上挤出了一个他自认为和煦的笑容言道, “于将军,你好呀。” 在糜旸的问好之后,回应糜旸的是一声不屑的冷笑。 哎呦,还挺有个性。 这声充满嘲讽的冷笑并没有让糜旸生气,他再度怀抱着温和的语气对着眼前这人说道, “吾乃汉前将军关羽帐中主薄,糜旸糜子晟。” 在糜旸自我介绍之后,眼前这人这次连冷笑都不屑给糜旸了, 只是在听到糜旸是关羽的主薄时,他的身体动了动,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开口。 回应糜旸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寂静。 糜旸也不管这人是否搭理他,依旧自顾自得说道, “于将军是当世名将,以持重闻名华夏,吾想请于将军助我一同守备公安,不知于将军意下如何?” 糜旸眼前的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囚犯,便是之前关羽水淹七军所擒下的魏左将军,于禁于文则。 在糜旸说出他的来意后,于禁像是听到了什么巨大的笑话一般,他的身躯不停抖动,而后肆意的大笑起来。 在于禁大笑之后,他抬起头,从自身散落的头发之间用眼睛仔细打量着糜旸, 见糜旸是个年轻的后生,他心里就开始轻视起糜旸起来, 他终于开口说道,“关羽令我效力于他,吾都不愿,何况是你这孺子?” “你想你自己配吗?” 于禁的声音充满沙哑,但同时他的语气又充满了嘲讽。 被于禁无情嘲讽的糜旸脸色不变, 他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殿下之前教导过,要想收服人心,就务必要以恩义结之。” “这句话吾一直奉为金科玉言。” “但今日吾恐怕要违背殿下的教导了。” 糜旸说完后,还不等于禁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便突然上前猛然踹了于禁一脚,在将于禁踹翻在地后, 糜旸将脚压在于禁的胸口上,令其动弹不得, 而后他盛气凌人的俯视于禁道, “别给脸不要脸,你一个苟且偷生的降将,跟我这大汉纯臣说不配?” “你是不是在这牢里关傻了。” 被糜旸踹翻在地,身体吃痛的于禁,在听到糜旸所说的“苟且偷生”四个字后,他的情绪猛然变得激动了起来, 但苦于他身体被铁链所束缚,且被糜旸用脚压制着,他一时动弹不得, 因此他只能口中不停发出怒吼,一双虎目怒火腾烧的看向糜旸。 “前将军无法令你效力,是他不够狠。” “但吾不同,我够狠。 你以为吾今日是来跟你商量的吗,我是来通知你的。” 糜旸边说边戏谑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于禁。 第二十二章 出狱 糜旸将于禁踩踏在地上的行为,充满了肆意凌辱的味道。 而糜旸那戏谑般宛如看待娼优般的不屑目光,更令于禁无法接受与感到巨大的错愕。 这个小小的主薄是疯了吧,连关羽都不敢对其如此! 初平三年时,于禁就受推荐加入了曹操麾下。 自从入曹操麾下之后,他凭借着自己的才能,一步步在良将如云的曹操帐中展露头角。 二十几年来,他用自己的战功,用自己的能力,最终爬到了魏左将军,假节钺的权势地位。 在曹操麾下五位最有能力的外姓将领之中,他于禁地位是第一,就算与一众宗亲将领相比,他于禁身上的权势地位也丝毫不弱于彼等。 若不是曹操看重于禁的能力,信任于禁的忠诚,多疑的他,又怎么能够赋予于禁假节钺之权。 这样的于禁,身居高位日久。 往日在曹营中,他一向是受人吹捧,被人仰望的存在。 可今日,有着如此辉煌过往的他,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狠狠的踩在脚下,百般凌辱。 这让于禁心中感到羞愤异常,他胸口此刻仿佛被压上了一块巨石一般, 令其几欲喘不过气来。 极度羞愤之下,于禁对糜旸出言吼道, “姓糜的,不管你是何身份,你今日如此羞辱于我,还妄想我为你效力,你简直是白日做梦。” “士可杀不可辱,要么你就杀了我,要我在你的淫威下向你卑躬屈膝,那是绝无可能。” 于禁发誓,要是他现在能够动弹,肯定暴起击杀糜旸。 但可惜他现在全身被铁链所束缚,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放狠话。 而于禁是否真的视死如归呢,其实不难。 要是他真有这种气质,早就学庞德一般宁死不降了。 要知道,当日于禁可不是以俘虏的身份被押往江陵城中,而是以降将的身份。 正因为他是投降的,所以曹操才会发出“吾知禁三十年,何意临危处难,反不如庞德邪!”的感慨。 于禁之所以无所顾忌,叫嚣着让糜旸杀了他,摆出一副宁死不受辱的态势,乃是因为他猜准了糜旸不敢杀他。 当日接受于禁的投降不杀其,乃是关羽的主意。 关羽一方面是怜惜于禁的才能,真心希望于禁想为刘备效力, 另一方面,关羽是考虑到于禁在曹操阵营中的崇高地位,从而想将于禁立为一个标榜,想以此吸引以后更多的曹魏大将弃暗投明。 关羽的这副心思于禁知道,当初他也是为了迫不得已的原因才投降关羽的。 而糜旸只是关羽军中一小小主薄,他又岂敢违背关羽的深意呢? 正是出于这种心思,于禁才一直有恃无恐,在投降关羽之后,也一直不肯为其真正效力。 但可惜,他太小看糜旸了。 糜旸看着脚下于禁在说完后,就闭眼一心等死的神情,脸上的不屑越来越深, 要不是知道于禁为人,糜旸恐怕还会真的以为于禁乃是曹操的忠贞之士呢? 糜旸亦是心知肚明,于禁为何有恃无恐,但他却没有着急拆穿于禁的假面目。 在于禁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作态后,糜旸似乎真对于禁的这副惺惺作态无法, 也许他是真的顾忌关羽事后会怪罪他,糜旸将脚从于禁的胸口之上缓缓移开。 感受到胸口处的压力消散,于禁睁眼看向糜旸。 在看到糜旸将脚拿开之后,于禁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只不过因为牢房内漆黑的环境,糜旸不曾注意到这点。 只不过就算注意到了,糜旸亦不会有什么感觉。 糜旸看向于禁的眼色依旧玩味,只是他停下了对于禁的凌辱行为,而后他转头对牢房外的糜忠吩咐道, “将其身上铁链解开。” 方才在糜旸凌辱于禁时,糜忠在门外看到了一切,却摆出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仿佛他什么都没看到一般。 但他一听到糜旸的吩咐,马上就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在听到糜旸的吩咐之后,糜忠先对糜旸微微一拜,而后领着一同值守在外的数十位糜旸亲卫, 来到躺在地上的于禁身前,拿出钥匙为其解起束缚其身体的铁链。 其实为于禁解开身上的镣铐,糜忠一人就足够。 但糜忠可是亲眼见到了,糜旸方才是如何凌辱于禁的。 他担忧他一会为于禁解开身上的镣铐之后,于禁会突然暴起伤人,故而他才将糜旸的亲卫一并带入,为的便是防止这点。 糜忠不仅对糜旸忠心耿耿,更是心思如发,这点是糜旸越来越喜欢他的原因。 在钥匙的帮助下,糜忠很快解开了于禁身上的重重镣铐,在身躯重新得到自由之后,于禁立马一跃而起。 随后他双目充满愤怒的看向不远处的糜旸, 想起方才自己被其羞辱的场景,于禁心中杀机弥漫,但他在看到守在糜旸身前的数十位亲卫之后,于禁就暂且强制按捺下了心中的杀机。 而糜忠在看到于禁在起身之后,就对不远处的糜旸虎视眈眈,他立马从地上取出一条粗壮的铁链,将于禁的双手给重新束缚了起来。 这一幕,又让于禁心中气甚, 什么样的人养出什么样的奴仆呀。 糜旸在看到于禁已经恢复行动能力之后,他对着于禁笑眯眯得说道, “于将军,想必你很久没出这阴暗的地牢了吧。 今日我心情好,特意带你出去看看,吾还为你准备了一场好戏呢。” 糜旸面目清秀俊朗,加上他此刻脸上挂着笑容,任谁看到了,都会对其好感倍增。 但糜旸的这副面目,落在现在对糜旸厌恶至极的于禁眼中,却让他没有理由的感受到一股寒意。 方才糜旸的举动,令于禁对其戒心大起。 于禁不信眼前这个小疯子,会对其有这么好心,会特意带他出去解闷。 难道此子感觉来硬的不行,决意来软的,要以恩义感动自己。 有此猜想的于禁,心中冷笑连连, 这一切手段对其来说都显得太稚嫩了。 糜旸在说完后,也不管于禁有何反应,他也懒得猜这时于禁心中在腹诽着什么,他直接转身朝着地牢之外走去。 第二十三章 诛心 而在糜旸走后,糜忠见于禁还不动弹,他当即推了于禁一把,令其跟上糜旸的步伐。 于禁虽是不愿,但如今形势在糜旸手中掌握,于禁也只能暂时强忍心中不愿,跟上了糜旸的步伐。 而糜忠及糜旸的众亲卫则围在于禁周围,防止其有何不轨的意图。 地牢其实并不大,在不久后,糜旸一行人就走出了地牢之中。 而刚一出地牢,久不见阳光的于禁,突然被外界的阳光所照射,令其感觉刺眼非常, 这令于禁下意识的想举起双手挡在眼前。 但可惜,他的双手被沉重的铁链所束缚着,他又在地牢中被关押日久,身体营养缺乏,双手无力, 因此当他想举起双手时非但没有如愿,反而因为铁链的沉重令其身体一个踉跄,差点跌下身前的阶梯下去。 这一幕,让糜旸发出一声嗤笑,而这嗤笑声,糜旸并没有特意掩盖。 糜旸的嗤笑,令于禁感到无地自容,亏他还是武将出身,如今却被一副小小铁链所制。 在出了地牢之后,糜旸命糜忠将于禁押上一辆早已准备好的囚车之上, 糜忠领命,在将于禁押上那辆囚车之上后,还特地用一块黑布将那辆囚车给罩了起来。 在做完这一切后,远处有马蹄声传来,糜旸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见正是关平驾着骏马朝其而来。 有着胯下良驹的辅助,关平很快就来到了糜旸身前, 在来到糜旸身前后,关平当即下马,快步来到糜旸身前言道, “子晟,按你所说的,我一切都安排好了。” 见关平安排了他嘱咐的一切,糜旸脸上浮现了笑容,他对关平言道, “坦之大才。” 被糜旸夸赞的关平脸上浮现不好意思。 糜旸叫他安排的一切,不是什么难事,加上有糜旸亲生父亲糜芳的大力支持下,关平更是事半功倍。 但虽然安排好了糜旸嘱咐的一切,关平还是不理解糜旸令其那么安排的深意是什么。 他正要问糜旸,但这时他却看到那辆用黑布盖着的囚车, 关平瞬间明白了,这辆囚车中所关押的人, 可能与方才糜旸吩咐他做的事有所关联,因此他转而问糜旸道, “子晟,那辆囚车中关押的是何人?” 关平脸上好奇之意好不掩盖。 糜旸笑着答道,“魏左将军于禁是也。” 听起糜旸说关押在囚车中的是于禁,关平明悟,数月前,于禁正是被其所擒。 虽然关平不齿于于禁为人,但于禁的能力,就是关羽也是肯定的。 想来糜旸之前对其所说的,要从江陵城中借一人协助守城,那人便是于禁。 于禁的能力关平丝毫不怀疑,但是作为当日擒下于禁的他,可是知道于禁这人诡异的很。 明明投降了却又不真正为关羽效力,关羽百般劝说之下,于禁依旧不为所动。 所以关羽无奈之下,他只能将身在汉营心在魏的于禁,暂时遣来江陵城中关押。 当日关羽都没成功说服于禁真正为其效力,今日糜旸就有办法不成。 关平正要继续问糜旸,糜旸却先对其言道, “坦之一会便知了。” 见糜旸这么说,关平只能止住了发问的话语,他也不是个急性子。 而后糜旸与关平齐齐上马,朝着离此最近的江陵城南门而去。 在糜旸与关平上马后,糜忠及糜旸的亲卫们也纷纷上马,押着于禁的囚车跟随着糜、关二人身后,朝着江陵城南门而去。 随着队伍的行进,这支队伍很快就渐渐进入了闹市之中。 闹市中人影绰绰,皆是为生活忙碌奔波的百姓们。 但他们在看到糜旸这一支,人人身披精甲的队伍时,他们却都非常识趣的让出街道站立两旁, 好让糜旸这一行人可以通过。 在这乱世中,当兵的最不能招惹了。 众多百姓们在分开身形,站立到街道两旁后,一时无事的他们,只能无聊的打量着以糜旸为首的这支队伍。 糜旸与关平二位小将俊朗的面庞,令百姓中的许多怀春少女谈论不已。 但相对于在人数中占了少部分的思春少女,占了人群大多数的壮汉及上了年纪的婆娘们,则对那块被黑布所掩盖的囚车中的人,感到兴趣非常。 关羽治荆州以来,虽轻士大夫但却善待百姓,因此百姓们对关羽帐下的士兵,还是有一些好感的。 在他们看来,能被关将军所擒押的人,定然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 对于这种恶徒,往日里他们是避之不及,但现今见其被官军擒拿,心中的八卦与吐槽之情就怎么也压制不住。 很快的,种种议论声在街道两旁响起,而这议论声也纷纷传入了囚车上的于禁耳中。 市井百姓,一旦编排起他们心中的恶人来,那可是什么话都敢说,而且保证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往日里,这些不堪入耳之语,寻常一句都可能让自视甚高的于禁暴跳如雷, 更何况现今何止是一句,数百句都有可能! 坐在囚车内的于禁,耳中听着这些令其心如刀绞的羞辱诽谤之语, 他气的面目涨的通红。 心中的羞愤更是达到了顶点,他想走出囚车为自己辩解,但他不敢。 一旦他走出囚车,那么整个江陵城中的人,都会知道了, 原来那令人所不齿的,十恶不赦的大奸大恶之辈, 是魏左将军于禁,是曾经功冠曹魏诸将的名将于文则, 这种当众社死现场,于禁誓不能接受。 历史上,曹丕只是在曹操的陵寝之内画上了羞辱于禁的壁画,就令于禁最后羞愤至死, 那还是在没什么人的环境下, 如今于禁被糜旸放在,数百位往日中他最看不起的百姓面前,反复用言语羞辱嘲笑, 这种奇耻大辱又怎么能让于禁受得了。 虽然因为黑布所遮盖,为于禁守住了最后一丝尊严,但这却不能改变于禁这时心中的羞辱感。 他想举起双手遮住自己的耳朵,但铁链深重, 他没力气,办不到。 现在于禁才明白了,糜旸为什么会好心带其出牢狱了, 这是糜旸的诛心之举! 于禁这时也终于明白了,糜旸所言他比关羽更狠是什么意思了。 第二十四章 屠杀? 于禁只能这么一路,任由自己被众人的言语所任意羞辱。 于禁心中的羞辱感,愤怒感这时已经升到极致,然而盛极必衰, 在极致的愤怒,羞辱之后,于禁突然感到一丝后悔, 他在想,他所坚持的不为刘备效力,是不是一个笑话? 若是他肯为刘备效力,今日又怎可能会受到如此羞辱, 又怎么会被糜旸这样百般折磨。 人一旦心中有了一丝后悔,那后悔感便会慢慢的扩大...... 走在队伍前方的关平,耳中听到百姓们那肆无忌惮的羞辱之语,他心中有些不忍。 幸亏百姓们谈论的不是他,否则他关平得马上自刎谢罪了。 关平对糜旸言道, “子晟,要不要让士卒驱散那些百姓们? 毕竟士可杀不可辱,再这样任由百姓谈论下去,吾恐怕于文则会心生死志。” 关平非是对百姓们有意见,只是从小受仁义观念熏陶的他,不忍于禁受辱太甚。 但糜旸在听到关平的建议之后,却反问关平道, “士可杀不可辱?那他当日何不宁死不降?” “我不觉得百姓说的,有何不妥之处。” 糜旸的这句反问令关平哑然。 见关平脸上还是有不忍之色,糜旸继续言道, “坦之放心,我命人在囚车上盖上黑布,就是为其保留了最后一丝颜面了。 有此黑布在,于禁短时间内是不会心生死志的,这只会令其心如死灰而已。” 见糜旸这么说了,关平最后亦只能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看着关平的这副作态,糜旸才想叹息呢。 历史上关羽之所以无法真正收服于禁,不是关羽魅力不够,是关羽崇尚忠义仁义,不会对于禁逼迫太甚, 而关羽的这点,也恰恰为于禁所利用。 简单来说,就是关羽不够狠, 但糜旸不同,他来自后世,他向往忠义仁义,但却并不迷信之。 在糜旸看来,只要能最终抓到耗子,那用的是黑猫还是白猫,他都无所谓。 糜旸到目前所有的举动,为的就是想羞辱于禁。 在糜旸看来,于禁肯定不是什么忠义无双之辈,但他也不是什么无耻至极的大奸大恶之辈。 他正如大部分普通人一般,有羞耻感,贪生怕死,却又想保留着最后的尊严体面。 而要想真正收服这种人,最先要做的,就是先击破他那脆弱的,自以为是的尊严, 在做到这点后,接下来的事就好办许多了。 糜暘的这个做法虽不如关羽的正大,但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若不是担心苛待降将的名声传出不利于将来,糜旸甚至连一块黑布都不会给于禁呢。 所以糜旸带于禁走的这条街道,其实是糜旸为于禁专门准备的,属于他的修罗道。 随着糜旸队伍的慢慢前进,于禁的这条修罗道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在到达江陵城南门之后,这处因为是军事管辖区域,百姓的踪迹已经消失。 而那些让于禁受尽百般折磨的声音,也终于消散了。 糜旸命糜忠掀开盖在囚车上的黑布,而后让其将于禁给押下来, 这时的于禁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愤怒之色,有的只是一片死灰。 在巍峨的城墙之下,在全身精甲的兵卒面前, 糜旸再次问于禁道, “于将军,可愿与我勠力同心,一起守备公安?” 糜旸的再次邀请,依然没有得到于禁的允诺,但糜旸不恼,他对于禁言道, “既然将军不愿,那就请将军上得城楼,与我共同观看一场好戏如何?” 糜旸说完后,也不等于禁同意,就命人押着于禁往城楼上而去。 而糜旸与关平却早先一步,来到高大的城楼之上。 在糜旸上得城楼之后,他就看到了下方那占地颇广的瓮城。 瓮城,为古代城市的主要防御设施之一,可加强城堡或关隘的防守。 其主要特征是,在城门外修建的半圆形或方形的护门小城。 在糜旸的这个角度往下看去,瓮城之内犹如一个陨石巨坑一般,亦好像一只巨兽的大嘴, 那只巨兽正静静地张着嘴,等着猎物主动送到它口中。 不久后,于禁也上得城楼来,站在了糜旸的身后。 糜旸在看到于禁到来后,他对于禁言道,“将军请看看,瓮城之内是何场景。” 说完后,糜旸便示意糜忠将于禁推到城墙边,而于禁在看到瓮城内的场景之时,他脸色大变。 只见这时江陵城南门的瓮城之内的地上,正密密麻麻或躺着或坐着许多人,观之足有数千。 这些人在这寒冷的冬季之中,身着单衣,瘦骨嶙峋。 因为寒冷,他们的身体不停地打着颤。 因为饥饿,他们大多一动不动,犹如死尸一般。 而那些犹如死尸的人,在突然看到城墙之上于禁的身影之后,他们却纷纷不顾身体的疲惫,想挣扎着起来给于禁行礼, 因为没力气,又因为人群密集,他们刚一想站起来,却又都很快无力得重重倒下, 倒下之余,他们又压到了其余同袍,而后一阵阵细微的哀嚎声响起。 在这些人做出以上动作之后,瓮城中的大部分人亦都看向了城墙之上。 在看到了于禁的面孔之后,瓮城中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他们无法站起向于禁行礼,只能用尽全身力气,从口中发出一声声悲鸣, 他们认得于禁是带他们南下守卫家门的主帅, 他们知道是于禁当日他们才能活命, 他们现在只想告诉于禁,他们这些日来所受的苦难, 他们想于禁再救救他们。 没错,这时在瓮城中的这数千人,便是当日随于禁投降了关羽的魏军降卒。 之前随于禁投降关羽的魏军有两万余众,但关羽考虑到将这两万余不能全放在一处,不然可能会引发动乱, 故而将他们分别分散在荆州三郡中安置, 关羽的精力大多被牵扯在樊城之下,所以关羽一直对这些降卒们无法妥善安置, 关羽是仁义的,但荆州粮食不足,关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已经将本就不多的,原本属于荆州战士的粮食分出许多,来给这些魏军降卒们, 但僧多粥少,那些粮食只能保证魏军降卒不饿死而已。 所以这些魏军降卒们,才如今这副鬼样子。 魏军降卒们认识于禁,于禁又何曾不认识他们呢。 在看到糜旸将这些在江陵城中的魏军降卒们,都聚集到瓮城中时,于禁的心中闪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听着那些传到耳中的悲鸣,他转过身来看向糜旸, 口中对糜旸喝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听到于禁的质问,糜旸缓缓从怀中掏出一物,而后他对着于禁言道, “我意欲何为,你一会就知道了。” 随后糜旸高举从怀中掏出的太守印信,高举过头, “城门校尉听我号令,举箭朝下!” 糜旸话音一落,在城墙上的守城校尉看到糜旸有太守印信在手,立即听命于糜旸。 他命令隐在城垛之内的江陵士卒们,纷纷现身,并且取出背上的弓矢,在全都搭上利箭后,朝着瓮城内的数千降卒们齐齐瞄准。 突如其来的这一幕,令瓮城中的魏军士卒尽皆胆寒。 被上千支利箭瞄准的他们,心中都陡然升起了一股,巨大的即将面对死亡的危机感 而于禁在看到这一幕后,气的睚眦欲裂。 他就要冲上前阻止糜旸所为,但他的举动却被其身后的糜忠所阻。 他被糜忠扑倒,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糜旸身旁的关平在看到这一幕后,脸上也浮现了大惊之色,他没想到,糜旸是想这么做! 杀降! 关平赶紧对糜旸劝道,“子晟,杀降不祥!” “况殿下自起兵之日,就崇尚以人为本,吾等为其属下,怎可做出这种残忍之举!” 关平情绪激动,他的语气中甚至已经带上了气愤。 实在是糜旸目前的这副举动,大大超出了他的心里接受程度。 他没想到,从小与自己一同接受仁义道德教育的糜旸,长大后会有此举。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好友吗? 激动之下,关平就要上前命令城门校尉让其部下放下弓箭,但他的一只手臂却被糜旸紧紧抓住, 糜旸的举动令关平不解,关平想要甩开糜旸的手,但糜旸却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关平, “坦之,信我。” “你忘记前将军对你如何嘱咐的吗?” 糜旸的语气中充满了坚定,令关平有所迟疑。 而关平又想起关羽的那句“名为参军,其实帅也”, 出于对糜旸与关羽的信任,关平暂且按捺住了内心的躁动。 但他依旧紧紧的盯着糜旸,眼神中满是劝阻, 他希望糜旸不要做出如此残忍之举。 第二十五章 于禁跪伏 糜旸看向瓮城中那充满乞求的,卑微的数千目光,一会之后,他就收回了目光。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自己就会心软。 如今此举糜旸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糜旸即将面对的是吕蒙那种盖世名将,纵使关羽再如何神勇,益州的援军再如何快, 糜旸猜测,他自己也得独自坚守公安至少一个月以上。 糜旸手中最大的牌,便是他知道历史的发展。 但自从他被关羽派去守公安开始,他这只穿越来的蝴蝶已经扇动了翅膀,改变了历史原本的发展。 在这样的情况下,糜旸身为一个穿越者的优势,已经被降到最低。 如果自己还不思变,还觉得接下来凭借穿越者的优势就可以横扫一切, 然后就这么傻傻的直接往公安城中而去,糜暘坚信,接下来等着他的将不会是扬名立万的机会,而很可能是城破人亡的悲哀。 故而为了给自己接下来守备公安增加胜算,糜旸才想出要于禁与其一起前往。 于禁的品德在历史上颇有争议,但他的能力, 那是完全没问题。 现在糜旸要做的,就是如何让于禁真心为其效力。 在暂时止住了关平之后, 糜旸来到于禁身前,这时于禁也已经被糜忠押着站了起来,在看到糜旸来到身前后,于禁气愤不已, 他怒骂糜旸道,“糜贼,你有什么冲着我来,他们已经投降了,他们是无辜的!” 可是糜旸在听到于禁的怒骂后,不禁冷笑道, “无辜?在这浑浑乱世之中,谁又不是无辜的?” “吾原徐州人士,当年你主曹操屠戮我徐州百姓之时,他们无辜不?” “你敢说现今瓮城中的这些魏军,手上从没沾上过无辜之人的血吗?” “于将军,我想要的一直很简单,我只需要你尽心协助我守备公安,如此而已。” “你若答应我,我则命令我手下士卒放下弓箭,放他们一条生路。 不然的话,公安一丢,我也要拉上他们一起垫背。” “你莫要以为我会在意什么名声,人都要死了,要名声何用?” “我只要实利。 只要能守住公安,不负前将军所望,不让汉中王复兴汉室的理想破灭,一切我皆可为之。” 在听到糜旸所说的最后一句时,关平心神巨震, 原来糜旸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汉中王。 为了大王的大业,他宁愿自己背上骂名,宁愿被自己所误解, 想到此,关平的内心中愧疚之感顿起。 糜旸语气诚恳,但他的脸上却已经挂上了狠厉之色。 糜旸的话令于禁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已。 城墙之上,上千位士卒举着弓箭的姿势令于禁心中焦急万分。 上千支箭头上的寒光在阳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 瓮城中魏军众降兵的哀求之声亦声声传入他耳中, 当初于禁之所以愿意投降关羽,有一部分原因是不忍他手下的士卒惨死异乡。 在如今瓮城中的许多魏军降卒之中,有许多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 十几年来的共同征战,浴血沙场, 让他与他们之间的情谊,已经是很深厚了。 世人皆知他于禁治军甚严,执法甚酷, 但岂不知他如此,除了为自己能够在战场无往不利之外, 还为的是能在战场上,最大程度的保下他手下士卒的性命。 这一点当初的关羽知道,如今的糜旸也知道。 但关羽是钦佩他这点,糜旸却是利用这点来击破他的心理防线。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于禁的大脑在快速的思考着, 一旦他真正为糜旸效力了,那他此生都别想回北方了。 而若是他不愿为糜旸效力,那今日,跟随他日久的这些嫡系士卒,就将纷纷丧命。 到了那时,纵使他回了北方,又将有何作为呢? 见于禁脸上变幻着挣扎、思考之色,糜旸知道,于禁的心志已经动摇了。 在刚刚他特意安排的凌辱之下,于禁的心志本就已经没那么坚定了。 在这时,糜旸知道他是时候加一把火了, 糜旸近前,继续用蛊惑的语气对于禁说道, “世间名将出征,总会携带族人一同出征。 此举一则是为了让族人有立功显达的机会, 二则是族人对其更为忠心,更好驱使。” “想来于将军当日也是如此吧。” “既是如此,想来这些降卒之中,有许多是将军族中的精英之辈。” “若吾今日将他们全部斩杀,等这消息传回将军的族中,汝之宗族会原谅你今日所为乎?” “待你族中家家皆缟素,户户皆寡妇之时,你于将军的牌位,来日还可入你宗族祠堂乎?” 当糜旸此言一出,于禁脸色大变,他内心中的最大秘密被揭穿。 当日他投降,真正为的便是保下军中那些族人的性命。 这时,他的脸上显现出了强烈的惧怕之色。 他最怕的不是名声受污,亦不是性命不保, 宗族是当世每个人的根, 于禁如当世大多数人人一般, 最怕的是死后魂魄无香火饲养, 死后魂魄无宗族祠堂可依, 从而成为一个孤魂野鬼。 想到这种可怕的后果,于禁吓得嘴角打颤。 他用一副看见鬼的眼神看着糜旸,口中因为忧惧,只能不停地说着一个字, “你,你,你......” 糜旸这种看穿人心,将人心玩弄于掌上之间的举动,令于禁觉得似曾相识, 他想起了他这辈子最敬佩的那个人。 “若于将军今日肯助我,来日我安然归来,必使劲一切手段,令你族人安然北归。” 糜旸深知人不能一味的强逼,也要令其有些甜头可以尝,这样才更容易令其屈服。 而在糜旸此话一出之后,于禁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瞬间被击破, 他对着糜旸跪下,口中悲切地言道,“你赢了,你赢了,” “吾愿助你一同守备公安。” 于禁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一个成名数十年的名将,今日却被一个年轻人,随意的玩弄在掌心之上。 在屈服于糜旸之后,于禁跪伏在地, 他抬起头看向糜旸,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用仰望的目光看向糜旸, 他心有不甘得问糜旸道, “你究竟是何人?” 于禁想重新认识下他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何人?” 糜旸仰头望向西方傲然道, “吾乃汉中王之徒,前将军主薄糜旸糜子晟是也。” 在打出自己的金字招牌之后,糜旸再次对于禁言道, “吾必不食言,但吾希望你也不要再三心二意,出工不出力。 南郡太守是吾生父,若吾安,你之族人安, 若吾死,你之族人亦必死于非命。” 在最后告诫了于禁一句后,糜旸令糜忠将已经心神完全失守的于禁带下去换身衣物,好生照料, 他糜主薄不差饿兵。 而在于禁被带下去后,糜旸命城楼上的士兵收起弓箭,回归本位。 一场令在场人所有人胆寒的屠杀大戏,在糜旸的指挥下正要开演,也在他的指挥下提前宣告结束。 这时关平来到糜旸身旁,在见识到糜旸怎么收服于禁之后,他心中对糜旸起了强烈的敬佩之情, 但他还是问出了,他心中最在意的那个问题, “子晟,若刚刚于禁终不臣服,你是否会让士卒放箭?” 关平虎目紧紧的盯着糜旸,想看着他会如何作答, “不会。” 糜旸看着下方数千的降卒,他斩钉截铁得说道。 “不会?” “为何?” 关平似乎不太相信糜旸的这个答案,毕竟这个答案与方才糜旸所做的一切,看起来完全是两种人会做的事。 面对关平的疑惑,糜旸转头看向关平,他手指瓮城中的那些已经奄奄一息的降卒们说道, “因为他们是人, 而吾,亦是人。” 糜旸并没有引经据典说什么大道理,只是朴素地说出了他内心中最真实的答案。 糜旸自认为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人。 但他毕竟在后世红旗之下生长了二十多年,受社会主义教育熏陶了二十多年, 这样的他,是决计做不出无端屠杀之举的。 而在听到糜旸所说后,关平先是一愣,最后哈哈大笑, 是呀,原因就是这么简单,因为大家都是人,有血有肉的人, 都有良知。 “子晟,方才是我误会你了,你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受殿下亲自教导长大的子晟。” 关平对着糜旸深深一拜,以示歉意, 他怎么能够怀疑汉中王亲自教导出来的,会是个屠杀手无寸铁之辈的屠夫呢? 在关平对糜旸一拜后,他复又问道, “可若是刚刚于禁决意不为殿下效力,你又当如何呢?” 听到关平这么问,糜旸一时沉吟无语, 思考良久后,他最后答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吕蒙非无敌之人,” “而我亦非无智之辈,” “一切还得亲自较量过了才知道。” 说完后糜暘遥望东方,目光复杂, 那里有他接下来最棘手的一个对手, “坦之,此间事已了,我们该出发了。” “五日内,务必要赶到公安。” 第二十六章 早知道不去公安了 寒风萧瑟,阴云当空。 此时在江陵城的南门之外,正伫立着三千精锐。 他们一动不动的站立在原地,正在等候着开拔的命令。 而在这三千精锐的最前方,糜旸正在与一位老者纠缠着。 那老者头戴进贤冠,身穿宽衣广绣,观其相貌,仔细一看,那人赫然便是如今的南郡太守糜芳。 糜芳站在糜旸身前,正泪眼婆娑的看着糜旸,他边这样看着,边抽噎说道, “亏我之前还以为关羽那厮突然转性子了,会封你为他的主薄对你大加重用。” “但我竟然没想到,他打得心思竟然是这个,要你去驻守公安。” “公安那是什么地方呀,是你这个少不更事的孩子该去的地方吗?” 糜芳在三千大军面前,并没有具体说出公安接下来会是如何险恶的地方。 但与江东暗中勾连许久的他,又岂会不知道那个地方接下来会遭遇什么呢? 今日之公安,将是往日之汉中也。 这种地方,糜芳是一万个不愿意让糜旸去的,毕竟他就糜旸这个儿子了。 但可惜,关羽的命令他不敢违背,至少明面上不敢。 糜芳在糜旸面前悲伤不能自抑,好像是在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般, 在哭诉了一会之后,糜芳凑近糜旸身前小声建议道, “子晟,不如你就按我所说,上书向关羽那厮抱病吧。 这样我再上书为你求情,你深得大王宠爱,再以生病为由头,想必关羽那厮也必不敢太过惩罚你。” “然后等这件事风头一过,我再立马将你送回成都,回益州担任个清贵的郎中,岂不快哉?” 糜芳的言语中充满了跃跃欲试。 这个方法在他得知糜旸即将要去驻守公安时,就已经想出来, 他在之前也私下跟糜旸提过,可惜被糜旸拒绝了。 现在在糜旸即将出发之时,他再次不死心的将这建议给提了出来。 而看着糜芳那期待的眼神,糜旸再次坚定地摇头说道, “父亲,大军出发在即,现在说这个又有何用。” “若我有贪生怕死之意,当日我就不会答应前将军前去驻守公安了。” “人若言,行必果,这是殿下教导我的,我不想做一个失信之人。” 听到糜旸再次拒绝了自己的一番好意,糜芳的哭声更大了些。 好似就怕旁人听不到似的。 看着糜芳这幅悲伤的状态,虽然糜旸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但是,糜旸总感到一股奇怪, 自己还没为国捐躯呢。 “父亲,你乃一郡之府君,身份尊贵,岂可在众人这样哭哭啼啼,有女儿之态。” 无奈之下,糜旸只能对糜芳这么说道。 岂料,糜芳对糜旸的这个要求却不理不睬, 他小声对糜旸言道, “我如此还不是为了你。” “我今日越悲伤,就越会让众人知道,你是一个还有老父需要赡养的年轻人, 这样你将来战败归来,有这层影响在,得到的处罚也会轻一些。” 咋的,我就一定会输咯。 面对糜芳的唱衰,糜旸不禁暗自呸了几声。 说完后,糜芳脸上的悲伤之色更是愈发浓了些。 看着糜芳这个演技派在三千大军面前做的戏,糜旸虽想再开口阻止,但想到糜芳是为了其,他硬生生的压在了心中的不愿。 也许在季汉充满英雄悲歌,义薄云天的主旋律中,糜芳这个元老之臣的品格之低劣,可谓是个小人, 但不得不说,他对糜旸的关爱之情那是实打实的。 一旁的关平看着糜芳身为国之重臣,却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他心中也不禁对糜芳起了鄙夷之心, 他心想,糜旸是那么有君子之风,他父亲怎么会是这种人。 怪不得自己的父亲那么看不起糜芳。关平快要受不了糜芳的样子了,他走到糜旸跟前,对其言道, “天色不早了,子晟我们早点出发吧。” 见关平这么说,糜旸点点头,他转身对糜芳说道,“父亲,我要走了。” 说完后,糜旸就要上马,却被糜芳所阻。 糜芳神秘兮兮得对糜旸言道,“且慢,为父为你准备了礼物。” 说完后,糜芳对身旁的亲信使了个眼神,他的亲信,就立马跑入城门之内。 糜旸一开始还不知道糜芳为其准备的礼物是什么,但很快的,他便知道了。 糜芳的亲信自跑入城中之后,很快城门之内就运出了一车车的,用麻布盖着的马车。 马车络绎不绝的从江陵城门的南门之内运出,因为数量之多,马车延绵之下,就像一辆大号火车, 观之足有大几十车。 在这些马车运出来之后,糜芳拉着糜旸的手来到一辆马车之前,然后掀开了马车的一角, 糜旸在看到马车上的是何物之后, 他的眼皮狂跳。 马车上装着的俱是金银财帛之物, 别的不说,光这一辆马车之上所装的金银财帛的价值,就起码价值上千金以上, 而这样的马车,糜芳为糜旸准备了近乎上百车。 卧槽,原来自己这么富有, 你要是早说,我还去公安拼命干嘛。 糜芳见糜旸一副吃惊不已的样子,他脸有得意之色, “你祖上在徐州就是巨富,虽然当年你伯父为了资助大王而散尽家财, 但自从大王拿下荆州后,我经营有道,故而又积攒了些许家财。” “这些家财虽说比不上我们家当年所有,但也算稍有所得了。” “以前你伯父怕你玩物丧志,故而不曾告诉你这些。 但今日你即将去公安驻守,这些事就没必要瞒着你了。” “为父虽韬略不佳,但也见过大王带兵,向来激励士气最好的办法其中之一便是以金银激励。 你到了公安了,千要不要不舍得这些金银之物。 只要能让手下的士卒为你卖命,你就算散尽这些财货都无所谓。” “钱没了,为父还可以为你再挣,但你要是没了,为父活着也没意思了。” 糜芳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大通,他就怕糜旸到时候不舍得花钱,因此耽误了自己的性命。 糜旸吃惊的看着那些,糜芳为其准备的富可敌郡的财货,他自有记忆之日起,就跟着刘备四处逃亡。 他是知道糜家乃是汉代福布斯富豪榜前十名,但他本来以为那是以前,万万没想到, 现在的糜氏,也这么富有。 糜芳的好意,糜旸完全没理由拒绝,反正将来等糜芳嗝屁了,这些也都是他的, 而且糜芳说的也颇有道理。 糜旸对着糜芳拜谢道, “儿子多谢父亲了。” 见糜旸谢自己,糜芳笑的可开心了,他也是个有用的父亲。 第二十七章 要不弑父了吧 而在说完这件事后,糜芳又对糜旸私下言道, “子晟,你此番前去公安,可私下里多和士将军多多接触。 吾平日里多和他有生意上的往来,有此交情在,他必会多多照拂你的。” 关羽决意用关平替换士仁这事,为了防止提前走漏风声,让士仁狗急跳墙, 故而关平与糜旸南下一直对外宣称的便是,南下协助士仁守备公安。 所以糜芳对这件事也不知情。 糜芳本就是随意提的一嘴,但他言语中的“生意”二字,却让机敏的糜旸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士仁乃公安一城守将,而糜芳是南郡太守,严格来说,士仁与糜芳的身份并不对等, 糜芳怎么会跟其有生意往来呢? 而且,糜芳与士仁都是刘备的重臣,这样的两个重臣联合在一起,会做什么生意呢? 看着糜旸不解的眼神,糜芳见糜旸已经长大了,将来可以接手他的生意了,有些事他也没必要再瞒着他了, 随后,糜芳对糜旸说出了他心中的最大那个秘密。 而在知道糜芳的这个秘密后,糜旸脸色突变。 他遥望四周,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自己身侧的宝剑之上。 要不今日就弑父了吧, 他累了, 他好不容易帮糜芳解决了私下密会徐详的事,万万没想到,糜芳还为他埋下了一个时刻可以引爆的暗雷。 人家都是坑爹,糜芳就是专门的来坑儿子的。 但糜旸最后考虑到弑父对他将来的影响之大,他在心中还是生生按捺下了拔剑的冲动。 糜旸定睛看向糜芳,用无比郑重的语气对糜芳言道, “父亲,以后你要不还是好好颐养天年吧。 财货,权位之事,你都不用担心,儿子自会筹划。” 糜芳听到糜旸突然这么说,他满头问号。 但看到糜旸那郑重的眼神,他还以为糜旸是孝心大发了,面对儿子的这种请求,糜芳当然是无有不可, 反正他本来就是想着这几年回益州养老的。 糜芳对糜旸的请求点头答应。 见糜芳答应了自己之后,糜旸心中暗暗发誓, 待击退吕蒙之后,他一定要使出一切办法,让糜芳再无法作妖,否则他迟早有一天,会被糜芳坑死。 糜旸这时已经不想再跟糜芳多说些什么,他当即翻身上马,与关平一同领着大军驾马南下。 糜芳见糜旸突然跟自己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上马离去, 他心中对糜旸也不恼,却对站在他一旁一动不动的亲信横踢了一脚,大声喝道, “还不赶紧跟上公子。” 这位亲信在被糜芳踹了一脚后,才反应过来,于是乎立刻指挥着庞大的车队,跟在糜旸的三千大军身后而去。 糜芳看着糜芳慢慢远去的身影,他心中暗暗说道, “子晟,你再等等,等赵子龙帅军一到,吾就立马出兵援你。” 糜旸不知道的是,在糜芳写信前往成都求援的同时,他还特地写信将此事告知了离其最近的,永安的守将陈到。 而据糜芳所知,永安目前在的大将可不止陈到,那赵子龙在上个月也刚刚到了永安, 而恰巧赵子龙这次带来永安的,正是刘备手下最精锐的部队, 白毦兵! 得知关羽有难,赵云不可能坐视不理。 ... 公安原名孱陵,自秦以来一直默默无闻,但自从他被某人改名之后, 他的名字就逐渐时刻被摆在,天下最大两位诸侯曹操、孙权的案头上, 改变那一切的,便是现今的汉中王刘备。 “周瑜为南郡太守,分南岸地以给备。备别立营於油江口,改名为公安”。 而刘备为什么会特别这么重视公安,为其特地改名呢? 原因就在于公安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公安的北面就是隔江相望的,南郡郡治所在地江陵, 而其东面不远就是孙权控制下的陆口和夏口, 孙权水军西进第一个要夺取的就是公安。 公安不拿下,孙权的大军根本就迈不进南郡的地理范围内。 公安城其实就是刘备防守东吴的第一道关卡,公安若在则江陵安稳,公安一失江陵就危险。 不仅如此,公安还是刘备武陵、零陵二郡的天然屏障。 武陵、零陵二郡之内多山脉,道路难行,唯有公安前往这二郡的道路是宽阔大路。 所以只要公安不丢,孙权的大军要想拿下武陵、零陵二郡,也是难如登天。 当初,刘备就是有了公安这个立足点,才在诸葛亮的协助下,逐渐攻取了荆南四郡。 因为公安地理位置的重要,当刘备在荆州时,其实他大部分时间,是将公安当做他的治所的。 关平与糜旸率领着大军顺利渡江之后,很快就遥望到了公安城的轮廓。 但越接近公安,糜旸的心中就越有些不安。 这时关平正在后军指挥着大军前进,糜旸的身边只有糜忠和于禁。 自于禁三日前跪伏糜旸之后,这段时间以来,他对糜旸都是有求必应,老实了很多。 糜旸之所以不安,乃是三日前,糜芳对他言,他与士仁所一起做的生意,是倒卖军资! 江陵城是关羽的大本营,所以那里屯放了许多军械。 而士仁驻守公安,乃是荆州与江东来往的交通要道,所以糜芳与士仁二人一拍即合, 糜芳负责将军械从江陵城中运出,而士仁负责将军械倒卖到江东去。 就说呢,荆州粮草紧缺糜旸还可以理解,但军械这方面, 不说荆州原来的储备,就说关羽俘虏二万多魏军后, 这些魏军所携带的军械,也一并被关羽收缴并送来江陵城中, 在这样的情况下,军械还能不足? 怪不得丫的历史上,糜芳在看到吕蒙大军围城后,一开始还想扭捏的反抗下, 后来他看到士仁已经在吕蒙手中,他立马就举城投降了。 原来这两人,早就已经是一丘之貉了。 在知道这件事后,这时士仁的存在,就像一柄利剑悬浮在糜旸头上, 糜旸要想有个光明的未来,就必须要守住糜芳与士仁的这个秘密。 糜芳杀不了,那就只能委屈士仁了。 在糜旸思索之间,他已经率领着大军来到了公安城不远的三里之处。 这时糜旸转身望向于禁问道, “文则,若吾想完全掌控公安,是不是只要控制住公安守将士仁便成。” 糜旸的这个发问令于禁一愣,但他很快就回答道, “然也。” 于禁乃是经年老将,熟知军中各种体制及常规操作,见其肯定了自己做法,糜旸心中也有些安定。 于禁会表示肯定,可不是瞎说,类似的事,他在曹操麾下就做过一次。 第二十八章 公安,我去 有所求在糜旸之手,故而这时于禁,很自觉的充当起了一个幕僚的身份。 为了让糜旸做出更好的判断,于禁说出他过往的那件事, “建安二十年,魏王征伐汉中张鲁获胜。 在那场战役中,魏王麾下大将朱灵曾立下大功。 但是,魏王常常恼恨朱灵,忌惮其忠于汉室,一直想要夺取他的兵权。 那时因为吾在魏王军中素有威严,故而魏王便令吾引数十骑,带着他的命令,前往朱灵营中让其交出兵权。 犹记得那时,我亦是出其不意命左右亲兵控制住了朱灵,才令其部众无人敢动。 后来朱灵的兵权也顺利被我所夺。” 于禁在说起这件往事时,语气中满是唏嘘之意,那时候的他,是何等风光呀。 可是在于禁的叙述中,糜旸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那便是控制住一军主将,是能快速震慑他手下的士卒,令彼等听命于自己。 但问题是,他得找个理由,让士仁放下戒心,创造出一个自己能够擒下他得机会才行呀。 与于禁过往经历最大不同的是,曹操内心暗自忌惮朱灵这事,朱灵并不知道, 故而他对曹操派来的使者于禁不会有多加防范,加上于禁自身在魏军中有威望,故而才有机会将朱灵趁机擒住。 可是,士仁与关羽不和那是众所周知的事, 士仁再愚笨,在知道是关平领军前来之后,内心中的戒备肯定也不会少了。 所以要想让关平借与士仁独处的机会擒住他,那难度太大了。 在琢磨到这点后,糜旸认真审视了一下此刻他可以用的人,于禁可用不可信,糜忠身份不够, 算来算去,此刻在三千大军之中,能与士仁有独处的机会并且擒住他得,唯有他了。 在思虑到这点之后,糜旸看了一眼身后那一车车的金银财宝,他计上心头。 糜旸唤来糜忠,对其耳语了一番,随后从怀中取出糜芳的信物,令其先一步入城前去寻士仁。 随后糜旸叫人唤来了在后军的关平, 听到好友召唤,关平当即马不停蹄地来到糜旸身前,他不解地问糜旸道, “子晟,还未到公安城下,这么急召唤我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看到关平一脸疑惑的样子,糜旸忧心忡忡的说道, “坦之,待快到这公安城下时,我才突然想起一事。” “那士仁与关将军素来不和,吾恐他在得知你来之后,不会乖乖交出兵权。” 听到糜旸担心这个,关平英眉先是一竖,而后怒道,“匹夫尔敢。” 但糜旸的担忧又不是空穴来风,关平在怒后思索了一会,他也觉得糜旸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毕竟按那徐详所说,士仁都敢私自勾连孙权了,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的呢? 关平性格沉稳但缺少急计,而糜旸正擅长这个,故而关平问糜旸道, “既然子晟有此担忧,那可有解决之法?” 糜旸脸上流露沉思之色,将方才于禁对他讲的往事复述给了关平,而后他对着关平说道, “有文则这个事例在前,我亦欲以此事例为范,寻一机会擒下士仁,那公安就好拿下了。” 虽然公安目前名义上还是属于刘备的,但目前糜旸与关平俱是知道, 士仁已经心向孙权, 故而如今摆在糜旸与关平面前的难题,其实是如何拿下一座敌城。 见糜旸这么说了,关平自告奋勇,他对糜旸说道, “子晟,那此事便让我去吧,我乃前将军之子,量其在还未举起反旗之前,也不敢不见我。” 但关平的这个想法,却被糜旸所否决。 “坦之虽说的不错,士仁是会忌惮你的身份见你。 但因为他与前将军素有嫌隙,故而他对见你一事势必会怀抱戒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坦之虽有乃父之勇,但在士仁亲卫之守卫下,你想仓促之间擒下士仁也是不易的事。” “而若是不擒下士仁,士仁因为心中有鬼,可能会阻止我大军入城。 等时间拖延一久,前方关将军退兵消息传来, 士仁就会疑心我军来是对其不利的, 到了那时,他闭城自守等待孙权援军到来,你我该如何?” “难不成要凭你麾下三千之众前去攻城不成?” “而若是被士仁察觉我军之意图,他将此事报给孙权, 到了那时,我之前一切之谋划付诸东流不说,公安也会为孙权所得。” “这样的后果,你我承担不起的。” 其实糜旸阻止关平前去完成这个任务,还有一个没说出口的原因。 那就是,假设关平能擒下士仁,那么反迹败露的士仁为了减轻罪责, 没准就将他与糜芳所做的一切勾当都如实以告了。 这样的话,对糜旸将来仕途的打击之大,是令糜旸无法接受的。 而若是关平不能顺利擒下士仁,那么他就会被士仁所擒。 这样的话,关平性命不保,这种结果也是糜旸不能接受的。 见自己的提议被糜旸所否决,关平皱眉,问糜旸道, “除我之外,子晟还有什么好的人选吗?” 关平在说这句话时,眼睛时不时得看向一旁的于禁。 于禁:??? 看我作甚,我一把老骨头了,可禁不起这么折腾。 于禁下意识得将脑袋往后缩了缩。 这时只见糜旸以手指向自己说道, “我去。” 听到糜旸这么说,于禁侧目,关平大惊。 关平当即阻止道,“不可。” “子晟勇武非你所长,此事你万万不可去。” 出于对糜旸的关系,关平阻止糜旸的态度十分坚决。 但这时糜旸却对关平说道, “我若不去,此刻军中还有什么好的人选吗?” “我虽不擅勇武,但我自幼在军中长大,武术之道并未落下,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之辈。” “况且坦之你身份敏感,而我不同。 我父与士仁向来无所仇怨,且我在荆州名声不显。 去年初来荆州之时,我因水土不服就时常得病,士仁对我之印象,大概便是一文弱书生而已。 这样的我,被其轻视,才能令其放下戒心。” “最重要的是,我有我父所赠钱财千万。 士仁既然会枉顾君恩勾连孙权,说明他是贪婪之辈,这样的人,我若以钱财诱之,他当不会不见我。” “故而只有我去,擒下士仁,才是上计。” 糜旸一连串的分析,令关平哑口无言。 第二十九章 勾魂使者来了 关平只是缺少急智,但他不是愚笨之人,他知道糜旸的分析是有道理的, 关平此刻脸上的阻止之色,已经没有那么坚定了。 但出于对好友的关心,他还是心中不愿糜旸孤身入城。 见关平脸上的阻止之色已经有所动摇,糜旸继续说道, “若是坦之你入城不会被士仁所疑,以你之勇武,我亦不会阻止你入城。” “而如今你为何又要阻止于我呢?” “你我皆大王之子侄,乃汉室纯臣, 自你我出生之日起,就应当时刻做好为大王基业献身的准备,你有这种忠心,我亦不缺。” “当今之际,唯有派我入城为使,才能有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公安的可能。 既如此,坦之为何迟疑,是在疑我之赤胆忠心乎!” 说道最后,糜旸的脸上,已经带有怒色。 关平见状,当即言道,“自然不是。” “既如此,坦之就不该阻止我入城。” “一切为了大汉,吾无悔。” 糜旸的话语中充满了坚定与豪气。 见糜旸都这么说了,为了刘备的基业考虑,关平只能默认了派糜旸入城的这个事实。 在敲定了这个事实之后,糜旸先让关平前去让行进中的士卒停下来,先在公安城外一里外驻兵。 免得太过接近公安城,会刺激到士仁那脆弱的神经。 而在关平走了之后,于禁驾马来到糜旸身旁,他对糜旸问道, “你方才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 听到于禁会突然这么问,糜旸有些惊讶,但随之他就很快了然。 于禁可不是关平这样的年轻人,他久居官场多日,且还在曹魏那种权谋乱舞的官场中。 在这种染缸中成长起来的于禁,当然会天然对糜旸刚才的话语表示怀疑。 毕竟曹魏势力中的人,可能永远都无法理解季汉中人的理想与抱负。 而且于禁与糜旸现在,其实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故而于禁与糜旸之间的对话没有那么多顾忌。 糜旸见于禁怀疑自己,他当即淡笑着说道, “自然十分都是真的。” 糜旸之所以想孤身入城,是有自己的小心思,但他心中也是存在着为刘备守住基业的心思的, 否则的话,纵使糜芳与士仁之间的事东窗事发, 有糜竺在,糜旸大不了下辈子只能在益州养老就是了, 他又何必一定要毛遂自荐入城呢? 但于禁可是亲身经历过糜旸手段的人,他不觉得那样玩弄人心的糜旸,会真如他今日表现出来的那般,忠肝义胆。 于禁自然不知道糜旸心中真正的顾忌是什么, 他认为糜旸之所以敢冒着巨大的危险孤身进入公安, 更多的是一场豪赌,赌一场光明的未来。 在曹魏中,大部分人都是这么做的,嘴巴上满嘴仁义,背地里都是勾心斗角, 于禁见惯了这种人,所以下意识的也将糜旸当成了这种人。 抱着这种心理,于禁在听到糜旸的回答后,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得笑声中满是质疑。 面对于禁的质疑,糜旸懒得解释,他只是自语道, “今与水火相敌者,曹操也。 操以急,吾以宽; 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 每与操相反,事乃可成耳。” 这句话是刘备经常教导原身的一句话,刘备期待他的子侄辈们也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原身被刘备教导的很好,他继承了刘备很多优秀的品质,往日中的做事信条更是以仁义为本。 在自从糜旸穿越过来后,受到后世人观念的影响,糜旸却觉得,要想真正平定这乱世, 刘备的仁义,以人为本的理想必不可少,而曹操的权谋,诡谲的手段亦不可缺。 对信奉权谋之辈,他糜旸以后就以权谋对之,例如他对于禁 对崇尚仁义之辈,他糜旸以后就以仁义报之,例如他对关平, 这才是他新生糜旸的人生信条。 至于于禁的质疑, 做人处事论迹不论心,只要他所作所为无愧于心就好。 一旁的于禁看着面对他的质疑,而一脸淡然的糜旸, 他想起糜旸对其施展的手段,他心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 如果将来被此人执掌大权,那对天下来说,到底是福是祸呢? 公无渡河, 公竟渡河! 这头麋鹿到底所求为何? ... 糜忠先大军一步来到公安城的城门口。 因为在战时,虽然公安不在前线,但对江东一向有戒心的关羽,曾下令士仁令其要加强防备, 故而公安一直以来都是处在戒严的状态的。 何为戒严,即四门紧闭也。 正因为如此,糜旸与关平才对如何进入公安一事这么烦恼。 当糜忠来到公安城的北门时,他的踪迹当即被守城的士卒发现,城门上的士卒施放箭矢令糜忠止步,而后大声对其喝道, “来者何人?” 面对城门上士兵的查问,糜忠取出糜旸给其的糜芳信物,对着城门上大喊道, “吾乃南郡太守使者,有要事见士将军,请代为通传。” 糜忠对着城门上连喊三声,以保证城门上的士卒能够听到。 而在听到糜忠所言后,城门上开始骚动起来,不久后一个吊篮缓缓从城门上放下。 见此,糜忠嘴角露出笑意, 同时,他得心中正在不断回忆着糜旸对其的嘱咐。 ... 公安城内的县署内,有一间密室。 此刻在这密室之内,有一位身材臃肿的富态老者正在其中。 密室并不大,但就在不大的密室之中,却放着数十口大箱子。 这些大箱子将整间密室挤得密不通风,但这位老者似乎却一点也不在意他脚下的狭小的环境, 此刻他正站在一口敞开的大箱子面前,一脸陶醉的捧着一块金子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那敞开的大箱子之中,所盛放的赫然是许多金银珠宝。 想来,其他的箱子里的物品,应该也是这些。 这位体态臃肿的老者,正是如今的公安守将士仁。 士仁字君义,幽州广阳郡人,乃是刘备从幽州起兵之时就跟在刘备身边的一位将领。 正因为如此,在刘备离开荆州之时,他才会属意士仁为其镇守公安。 士仁之前因为常年征战,体态并不臃肿。 但自从镇守公安后,他整日里养尊处优,这些不仅磨灭了他的壮志,更令他的体态变得丰满了起来, 与之前的他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而就在士仁手握珠宝正在陶醉的时候,密室之外突然传来一声汇报, “将军,江陵城中有使来访。” 突然被打断陶醉状态的士仁,本来还有些恼怒, 但在听到是糜芳的使者来了之后,他当即睁开了已经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双眼, 他的眼中闪过难以抑制的喜色。 他以为这次如往常一般, 钱来了。 但士仁不知道的是,这次来的是勾魂使者。 第三十章 糜旸单骑入公安(一) 士仁爱财如命,当他听到有生意上门时,心中的那股激动劲,简直难以形容。 他先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金块放入身下的箱子内,而后将箱子盖上后上锁。 在将箱子上锁之后,士仁正要向外走去, 但走了没几步,他又回转身体来到箱子前, 他检查了好几遍箱子的锁是否牢固。 在确认已经将箱子锁好后,士仁方才完全放下心的从密室中走出。 虽说是密室,但这密室并不建在地下,只是在公安县府中的一处寻常院子而已。 只是这所院子,有着士仁最亲信的众多心腹把守着。 当士仁出来后,他看到藏着他毕生积蓄的院落残破不堪,脸上的不满之色一闪而过, “待来日吾降了孙将军,必要好好整修一下县府,方能配得上我今日的身份。 也不知道大王是怎么想的,作为他往日居所的县府,他怎么就不肯花费一些税赋好好修葺一下呢?” 士仁心中对他所居住环境的破旧感到不满,更因此腹诽了曾经在此居住的,勤俭节约的刘备。 其实士仁早有心思整修公安县府,但他如今还在刘备治下, 若他贸然对县府大肆扩建整修,万一这个消息传到刘备耳中,那是会造成很差的影响的。 但对居住环境及刘备的不满,士仁目前也只敢在脑海中想想, 他走到方才向他禀报的那位心腹面前,语气低沉地说道, “使者在哪里,还不速速带路!” 耽误了自己做生意,士仁势必要给这位心腹好看。 ... 糜忠自从入城之后,便被一位自称是士仁亲卫的人,给带到了公安县府中的一间房屋内。 在这间房屋内,陈设很是简单,在偌大的房屋内,只摆放了足够二人餐饮的食案而已。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糜忠生性仔细,且善于推敲, 当他看到这间房屋内简陋至极的摆设之后,他心中的第一个判断便是, 这间房屋应当是经常被当做二人私会之所, 除此之外,那二人私会之时,想必谈论的都是机密要事, 故而在这间房屋内只摆放了二人的食案器具,而无其他家具,防止的就是有人藏匿偷听。 糜忠一个人在房内四处张望着,他想着是否还能看出什么端倪。 但可惜,没有给糜忠太多时间,这时房外就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随后房屋的大门就被推开,从房外当先走进来一位身材肥硕的男人。 糜忠观这个男人为众人所簇拥,且穿着华贵,想来他便是此时公安的守将士仁了。 糜忠连忙对着士仁行了一礼。 而士仁在进入房屋看到糜忠后,本来满是期待的脸上却瞬间闪起了浓浓的怀疑之色, 他当即躲到了身后的亲卫的背后, 之前糜芳派来与自己谈生意的并不是这人呀。 这一点让士仁瞬间起了疑心。 在躲到自己的亲卫背后之后,士仁当即对着糜忠喝道, “你是何人,为何冒充南郡太守来使?” 说完后,士仁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糜忠,要是糜忠一会不给他一个满意的解释,他当即就会将糜忠给斩杀当场。 见士仁如此作态,糜忠想起糜旸的嘱咐, 他从怀中掏出糜芳给糜旸的信物,恭敬地递到士仁眼前,说道, “吾确为南郡糜太守的使者,有此信物为证,还请中郎将观之。” 士仁此时的官职是讨寇中郎将。 只不过士仁一直嫌刘备偏心,认为他给自己的职分太低,为了心里的平衡, 故而他一直让自己的亲信,在私下里称呼自己为“将军”,以满足自己的虚荣感。 糜忠弯曲身子高举信物,士仁眼神不差,自然一眼就看到了糜忠手中的信物。 此世之中,诸侯混战,阴谋诡计层出不穷。 为了防止敌人伪造信物迷惑己方,所以当世的每个诸侯的势力中,对重要官职的印信都会留有特殊的标志,以便于己方势力中人辨认。 士仁在荆州诸臣中的地位并不低,当他第一眼看到糜忠手中高举的印信之时,他一眼就判断出来,糜忠手捧的糜芳印信是真的, 这足以说明糜忠的使者身份不假。 在确认了这点之后,士仁心中最大的担忧消失不见。 但他心中还是有些犹疑,他不明白为何糜芳会突然派了一个新的使者前来, 糜忠见士仁脸上还有犹豫之色,他便开口解释道, “其实这次家主派来相会中郎将的是我家公子糜郎,而我乃是替我家公子先一步来拜见中郎将的。” 从糜忠的话语中士仁不难判断出,他口中的糜郎正是糜芳的儿子糜旸。 听到糜忠如此说,士仁恍然大悟,他说道,“原来是那个病......” 士仁本来是想说那个病鬼的,但他话说到一半时,见糜忠在场, 为了防止有些话传回糜芳耳中引得他不满,士仁当即又转口道, “原来是子晟来了。” “怪不得,怪不得。” 糜忠听到士仁说的那个病字,他的脸上浮现怒色,但为了完成糜旸的任务,他只好先不动声色。 在知道糜旸才是糜芳真正派来的使者之后,他对自己方才所怀疑的问题,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糜旸今年二十岁,已然成年。 糜芳这次之所以派他来而不派之前一直与其接触的人,为的恐怕就是让糜旸一步步接手他的生意吧。 在明白了这点后,士仁问糜忠道,“既然是令公子为使,那令公子现今何处呀。” 糜忠按照糜旸教他的话稿说道, “公子与关将军之子,一同领军已经到了公安城外数里之处。 因为有关将军之子在,公子行动不便,便令我先一步前来禀报中郎将,” “言他有一机密要事禀报,还望中郎将重视。” 听到糜忠言糜旸有机密要事禀报,士仁的脸色当即严肃起来。 他与糜芳因为互相倒卖军资的缘故,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对于这样的生死祸福皆一起承担的生意伙伴,士仁不疑有他,但他却犯了难, 他当即言道,“我纵想见你家公子一面,但他与关平那厮在一起, 你也说了他行动不便,我怎样才能私下和其见上一面呢?” 糜忠言道,“公子入城之前曾对我言道, 关平领军到公安城外,中郎将乃公安守将,出于保境安民的责任,可以用职责所需为由,遣使去询问关平领军而来的目的,” “而中郎将派了使者问询关校尉来意,关校尉自然也要派出使者入城向中郎将做详细禀报。 我家公子现任荆州主薄,是关平使者的不二人选,如此之下,与中郎将相会一事并不难。” 糜忠的话让士仁恍然大悟,是呀,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理由呢? 怪不得善识人的大王曾夸赞过糜旸聪慧,如今看来,糜旸果名不虚传。 士仁有采纳糜忠建议的意向,但他心中有鬼,有些事不得不多报些小心, 毕竟这次关平带兵前来公安,他的意图士仁心中早已经有所怀疑, 故而士仁先对糜忠言道,“你且留在城中,吾这就派出使者前往关平军中。” 随后士仁转头对他的一位心腹说道, “赵主薄,就劳烦你跑一趟关平军中了。” 被士仁所点名的那人名赵随,乃是士仁的主薄,亦是士仁在城中, 唯一能完全信任的少数几人之一。 对于自己主人的吩咐,赵随自然不拒绝, 可这时士仁却上前一步对赵随私语道, “若是糜旸此子一人前来,足可证明此子乃是真心与我相谈机密要务,你可放心将其带来见我。 可若是糜旸不是一人前来,你记住, 在关平军中不要声张,一切如常, 但一旦等糜旸入城来, 你就立即将其及所带之人斩杀,无须迟疑。” 听到士仁的这个私语吩咐,赵随先是一愣,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士仁这么做是为何, 因此他回答了士仁一句“唯”后,便马上转身离去。 士仁本性贪婪,这样的人,天生就多疑,他方才对赵随做出的那番吩咐,亦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而在赵随领命而去后,士仁不怀好意的看向糜忠说道, “你就先好好呆着,等你公子来吧。” 说着士仁右手一挥,他的亲卫就隐隐之间已经将糜忠给包围了起来....... ... 第三十一章 糜旸单骑入公安(二) 此时在离公安城一里外的一处空地上,正停留着三千荆州劲旅。 关平刚才按糜旸的吩咐,在将他手下的大军带领到离公安城一里处时,就命令手下的大军停留原地,结阵等候新的命令。 在安排好这一切后,关平找到糜旸与其商量下一步的策略, “子晟,你言你要孤身入城,但那公安城四门紧闭,你又该如何入城呢?” 关平见糜旸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他接下来的命运, 饶是一向稳重的关平,都忍不住为糜旸着急起来, 关平的疑问让糜旸笑道, “坦之,你心急了。” “士仁如今虽有反心,但毕竟还未举起叛旗。 他身为公安守将,在看到你的三千大军来到城外时,他又怎可能不会派使者来询问你的来意呢?” “到了那时,按照常理,你应该也派一使者入城向其说明你的来意,” “而在军中,以身份而言,谁又比我更合适担当这使者,而不会让士仁起疑呢?” 糜旸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糜旸之所以会如此胸有成竹,乃是他早就算好了士仁的一切举动。 士仁如今大概处于与孙权密切联络的阶段,就如之前的糜芳一样,对于身怀大秘密的人来言, 他们在事发前的心情都是忐忑不安,疑神疑鬼的, 这时有个值得他信任的人,因为有要紧事与他商量而要求见他一面, 士仁很大可能是会见的。 而在说完后,糜旸看向关平腰上的剑,他突然对关平说道, “坦之,在公安城中的使者来之前,赶紧刺我一剑。” 糜旸的这个要求,顿时令关平目瞪口呆起来, 他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糜旸怎么会主动要求自己刺他呢? 而见关平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糜旸也懒得再和他啰嗦, 他快步靠近关平,而后趁关平不备,果断快速的抽出他腰间的长剑, 朝着自己左手胳膊上狠狠划了过去, 关平的佩剑乃是关羽请荆楚名匠,为关平精心打造的,锋利异常。 糜旸此时身上又没有穿铠甲。 因此在关平的佩剑剑锋划过糜旸胳膊的时候,糜旸瞬间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疼痛感袭来, 随后他的胳膊上就出现了一道伤口,血流不止。 糜旸突然抽剑划伤自己的举动,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关平也是在糜旸划伤自己之后才堪堪反应过来。 见糜旸因为疼痛而脸色苍白,且他胳膊上的伤口正不断流着血,关平大急, 他急忙跑上前扶住糜旸,口中急切得问道,“子晟,你这是作甚。” 剧烈的疼痛感让糜旸一时说不出话来。 现在本就是冬季,天气寒冷,剑乃铁器,当冰冷的铁器划过人的肌肤时,痛感都会自然加上三分。 在糜旸的记忆中,他从来没受过外伤,因此当伤口处的疼痛感袭来之时,他差点就痛的喊出来了。 但他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糜旸在缓了一会后,他第一句话问的便是,“坦之,我现在的脸色是不是很难看!” 糜旸现在的脸色何止是难看,简直是面如金纸, 关平虽不解糜旸为何这么问,但他还是点头应道,“嗯。” 听到关平这么说,糜旸瞬间笑道,“既如此,可再降其三分戒心也。” 看着关平那疑惑不解的样子,糜旸解释道, “小人皆是多疑之辈,我如今伤我自己,为的正是让我的脸色变得难看。” “士仁早知我体弱多病,一会见到我时,观我神色苍白,就会愈发确信这点。 试问,士仁乃是久经沙场的武将,又岂会对一个病秧子怀抱多大的戒心呢?” 关平听到糜旸自残自己是为了这个,他当即感叹道, “子晟真大王忠臣也。” 不是忠臣,又岂会仅仅为了降低士仁的三分戒心,而去自残自己呢? 而一旁的于禁听到糜旸自残自己是因为这个,他感到难以置信, 那个诡诈的小子还有这一面? 在说完后,糜旸看着天色,见糜忠入城已经有一会了,他便对关平说道, “想来那士仁的使者快来了, 一会在他面前,坦之势必不要有所纰漏呀, 我先寻医官包扎下伤口并换身衣服。” 见糜暘这么说,关平当即说道, “子晟你快去吧,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在听到关平这么说之后,糜旸方才放心的暂且离去。 而在糜旸离去后不久,赵随果然就来到了关平面前。 第三十二章 小心有诈 在赵随的带领下,糜旸一路通畅无阻的进入了公安城内。 而赵随也牢记士仁的吩咐,只要糜旸孤身一人入城,那么他便是可以相信的。 所以他在带领糜旸入城之后,又马上将糜旸带入到公安城的县府中。 在不久前糜忠见到士仁的房间内,糜旸也见到了早已等待在此的士仁,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隐被士仁亲卫控制起来的糜忠, 当看到这一幕,糜旸心中暗自一紧。 而坐在位子上的士仁,在看到赵随将糜旸带到他面前时, 他心中此时对糜旸的来意已经信了几分。 他当即从坐席上起身,大笑着来到糜旸身前,一把抱住了他, 口中豪爽地笑道,“贤侄,你可终于来了。” 士仁说完后,还很热情的用手拍了几下糜旸的背部,以示亲近。 但士仁的这个举动,却无意间触到了糜旸手臂上的伤口,吃痛之下,糜旸不敢痛呼出声, 他只能猛烈咳嗽了几声,来掩盖自己的痛楚。 士仁见糜旸被自己拍几下,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又见他的脸色苍白无比,心中不禁对糜旸感到轻视, “相传这糜子晟入荆州后就一直病痛不断,如今看来,传闻不假。” 虽然心中对糜旸感到轻视,但士仁可是个生意人,门面工夫他还是很擅长的。 况且糜旸是他财主的儿子,如今还有要事要向其禀报。 士仁假装关心地询问糜旸道,“贤侄可无恙乎?” 看着士仁脸上那满脸横肉,假惺惺的作态,糜旸有点反胃。 但为了心中的大计,他只能暂时先忍住心中的恶心,脸上装出一副荣幸的神情回答道, “多谢叔父关心,旸无恙,只是有些感染风寒而已。” 士仁一口贤侄,糜旸一口叔父,无形之间将两人的关系又拉近了几分, 听到糜旸说自己在路上感染了风寒,士仁脸上浮现关切的神色, 他拉住糜旸的手,将其带到房内的坐席前坐下,而后命下人在房中燃起火炉,为糜旸祛寒。 在偌大房内,火苗啪啪的声音响起,显得格外清晰可闻, 在糜旸坐下后,士仁也来到糜旸的对面坐下,而后他一双眯眯眼努力睁大看着糜旸, 他心中对糜旸要禀报的那个机密消息十分上心, 他在等着糜旸主动告诉他。 但这时糜旸却卖起了关子,他环视了四周的一遍环境之后,对着士仁言道, “叔父,人多口杂,有些机密之事不可轻商。” 正如糜旸所说那般,此刻在房内的不仅有糜旸与士仁二人,还有许多士仁的亲卫, 士仁在糜旸说完后看了一眼四周,也觉得这样的环境的确不适合商谈机密之事。 他正要令众人出去,但他的眼神却有意无意的看了一脸糜旸腰间的佩剑。 糜旸观其眼神而知其意,他主动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剑交予士仁的亲卫。 士仁见糜旸如此坦然,心中的最后一丝犹疑也消失不见,他当即命房中的其余闲杂人等全都出去。 士仁觉得自己是武将出身,而糜旸又体弱多病,现在又主动将兵器交出,实在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而在其余闲杂人等都出去后,这间房屋的大门,也从外面被牢牢关上了。 糜旸快速得扫视了房内的四周,见这房内因为无其他摆设,显得空旷异常。 但正因为如此,房间内的一切大的动作都会被无形中放大,为外面人所探查到。 糜旸又暗地里观察了一下,士仁与自己的距离,发现士仁离自己很近,近到自己只要跨一步就可来到他身前。 这时糜旸心中闪起了浓浓的暴起之心。 虽然他的武器已经交出,但士仁身为武将,他的腰间还挂着一柄大刀。 只要自己突起发难,有心算无心,那么凭他年轻人的身手,不是没有可能一击之下擒杀士仁。 但就在糜旸心中暴起之心愈来愈浓的时候,门外士仁亲卫走动引起的甲胄之声却令他冷静下来。 纵算他可以一击必中,擒杀士仁,但擒杀之后呢? 门外的皆是士仁心腹,与士仁荣辱与共。 士仁被自己所杀,听到动静的他们一定会立马冲进来。 他们见自己杀了士仁,一时怒上心头,杀了自己为士仁报仇是很可能的事, 虽然糜旸自视自己口才不错,但就怕人家一会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呀。 糜旸此番孤身入城,有多番打算,虽然他也预想到了最差的那一种, 但只要不到万不得已的那地步,他都不会想走那一步。 心中诸多考量其实就在一瞬间,在思考好了下一步该如何做之后,糜旸脸上顿时露出焦急之色,他对对面的士仁说道, “叔父,你即将大祸临头呀!” 糜旸开口第一句就是这么耸人听闻的话,令士仁的脸色大变,但他也不是被吓大的, 士仁低沉着语气问糜旸道, “贤侄何出此言?” 只不过这时士仁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 糜旸回应士仁道,“我日前被前将军看重,被任命为其主薄,因此得以参与他军中议事。” “就在数日前的一场议事之中,那荆州从事赵累竟对前将军上谗言, 言叔父你暗藏不臣之心,不可信赖,建议前将军派别将夺你兵权,代替你驻守公安。” 糜旸此言一出,士仁脸上的神色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 他几乎从牙缝出挤出来一句话, “贤侄你此言当真?” 糜旸见士仁不信,他假装大急道, “叔父,你我两家是什么关系,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又怎可能会欺骗于你! 要是叔父有何差错,对我糜家亦是灭门之祸呀。” 糜旸的这个解释令士仁生不出半点怀疑,他相信了糜旸的话。 在知道了关平来的目的后,士仁气的手掌握拳狠狠敲了一下身前的桌案, 他怒道,“在之前知道关平领军前来之时,我心中就有所怀疑。 先前关羽明明多番从我城中抽调兵力前往前线,怎的今时会反其道而行之, 突然遣军南下前来助我守城, 好呀,原来他报的是这种心思。” 士仁气愤之色丝毫不加掩盖,甚至在知道了关平真正的来意之后,士仁连最后的掩饰也不想了, 直接直呼关羽的名讳, 这对于身为关羽属下的士仁来说,可是大不敬。 但随之,士仁很快反应过来一点, 他打量着糜旸,问道,“你既然为关羽所拜为其主薄,那么其就是你的恩主了。 你今日来告诉我他的真实意图,打乱他的部署,你不怕来日有一天他知道了,会惩戒于你吗?” 听到士仁有些质疑的话语,糜旸脸上适时浮现嘲讽道, “关羽会拜我为他军中主薄,只不过是权宜之计耳。” “叔父又不是不知,他的那句“还当治耳。”” “关羽早有惩戒我父与叔父之心,只不过目前他还需我父为其守住后路,提供军资, 故而才拜我为其主薄,他为的不就是以此小恩暂宽我父之心吗?” “这小小伎俩,就连我都能看破,何况我父。” “故而当我父从我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命我务必要将此消息及时告知叔父, 以免叔父不备被关平那小子所趁呀。” “我父曾告诉过我,关羽对其与叔父早有惩戒之心。 如今他又被大王授予假节钺之权,对我父与叔父皆有生杀之权。 到了这时,我父所能同舟共济之人,唯有叔父了呀!” 听到糜旸提起的关羽这时手中的假节钺之权,士仁内心警铃大作, 而见糜旸言语之间情真意切,逻辑上又找不到什么破绽, 在这时,他已经将糜旸及其父亲糜芳,当做了可以共谋大事的自己人。 见糜旸脸上焦急之色密布,似乎在担忧来日的大祸临头,士仁笑着宽慰道, “贤侄勿忧,” “到了如今这一步,吾亦不怕告诉你一些事。” “其实在这月时,有江东使者前来联系我,令我献城投降吴主。” “本来我还顾念大王恩情,一时犹疑不决,但如今既然关羽已经图穷匕见,那我也没什么好犹疑的了。” “是关羽先对我不义在先,莫怪我今日不仁。” 听到士仁这么说,糜旸心中冷笑不已,. 你真要顾念刘备恩情,那你怎么不将江东来使斩了呢, 你这无耻背主之徒, 呸,我这大汉忠臣与你势不两立。 心中虽然对士仁所言感到恶心,但糜旸脸上还是摆出一副吃惊的神色,但随之他的神色,又变为大喜, “有吴主相助,如此甚好呀。” 见糜旸如此反应,士仁亦是开口劝糜旸道, “你父与我俱是关羽案板上之肉,若是我来日投了吴主,少了我的臂助,你父在关羽治下更是危险至极。 贤侄,不如你劝你父,与我一起投了吴主吧。” 士仁这时已经将糜旸当成了自己人,所以他便想借助糜旸,拉拢他背后的糜芳一起投降东吴。 毕竟他自己投吴只能献一城,糜芳要是投了东吴,那可是可以献上一郡的。 而只要他说服了糜芳投降江东,孙权一定会对其记功嘉赏。 还未正式投向孙权,这时士仁却已经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孙权的忠臣,处处为孙权着想了。 糜旸面对士仁的招诱,脸上显现出动容之色,在思考一会后, 他当即言道, “好,既然汉中王麾下已没有我父子容身之地,那我就听从叔父之言。” 听到糜旸答应了此事,士仁大喜。 糜旸可是糜芳的独子,只要糜旸决意投降江东孙权,有糜旸在手的士仁,不担心糜芳会不答应。 这时士仁何止是将糜旸看作自己人,更是将糜旸看作一场大大的功勋了。 士仁脸上喜笑颜开, 但这时糜旸却言道,“投降吴主一事虽好,但叔父还需想个办法解决城外的关平才是。” 听到糜旸提起关平,士仁脸上笑容瞬间失去, 是呀,他怎么忘了,此时在城外还有一“勾魂使者”呢? 但对于如何解决关平,士仁一时之间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这时糜旸看出了自己的为难,他对士仁劝言道, “公安城中虽以叔父为主,但城中士卒大多非叔父之部曲。 他们只是奉关羽之命听命于叔父,若是叔父不解决关平,一旦关平在城外以关羽之子身份叫嚣, 城内军心难免浮动,这对叔父大大不利。” 季汉兵制并非江东的私兵制,所以关羽之前能不停从后方调兵, 原因便是他能借助自身的权威威望,随意指挥这些后方士卒。 士仁在军中多年,自然也明白这点,但他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解决关平呀。 糜旸看出了士仁脸上的为难,他献计道, “当务之急,叔父应当派亲信前去控制住城内兵营,如此可防止兵营异动。” “其次,我可修书一封,诱使关平入城。 吾乃关羽主薄,又是关平幼时好友,他颇为信任我。 关平此人少智,见我信笺,或许一时冲动之下,会只率少数亲信入城。 到了那时,叔父在城中就可将其轻易擒下。” “其三,我此次前来,我父命我携带数十车金银南下。 其借言这数十车金银乃是助我守城之用,实则是让我带来赠予叔父。 如今这数十车金银就在关平军中,叔父无意乎?” 听到糜旸此次前来还带了数十车金银,士仁的贪婪之心大动, 听到有数十车金银可以拿,士仁本来就不高的智商瞬间就又下降了一个档次。 他当即对糜旸言道,“如此大善。” 在同意糜旸的计策之后,士仁马上命人取来纸笔,在拿到纸笔之后,糜旸也马上写好了一封书信, 可是在将书信送出之前,士仁出于最后的一丝理智,还是取过糜旸的书信看了一眼。 只见糜旸在书信中写道:他已使士仁相信他此番与关平率军前来,乃是为了协助士仁守城。 然后在信中糜旸建议关平,可亲自押送百车金银入城,进一步降低士仁的戒心, 在进入城后,再伺机而动。 看完信中内容后,士仁有些担忧,他问糜旸道,“关平小儿真会按你信上所言行事?” 面对士仁的疑惑,糜旸自信地答道,“只要是我亲笔所说,他必信。” 糜暘这么自信不是他未卜先知,而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糜暘已经颇了解关平为人。 关平完全继承了季汉风骨。 这封信的内容不仅士仁看了,就连后面进来的士仁智囊赵随也看了。 而在看过这封信内容之后,赵随将士仁请到一旁,随后对其建言道, “将军,小心有诈。 关平若是真无智,信了此信内容倒无妨, 但若是关平趁将军开城门之际,引大兵趋我呢?” “到了那时,公安危矣。” 赵随与士仁相比,还是有些智慧的。 赵随的劝谏,引起了士仁的怀疑。 而糜旸见赵随此举,就知道他在警戒士仁, 但他就怕没人警戒士仁。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糜旸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大声对士仁言道, “叔父若不信我,可亲临城门之处观察。” “若关平在叔父开城门之际,从营中率大军袭来,叔父可斩了我。” “叔父在城门之处,亦可及时关闭城门,如此,叔父当无忧矣。” 糜旸此言一出,士仁眼睛一亮,这的确是一举两得的做法, 饶是赵随听到糜旸的这个建议,他亦表示可行。 在身边的心腹智囊都同意如此做之后,士仁不再有迟疑。 他当即命赵随率领他的大半心腹,前去控制城中军营。 而后他又叫来一人,让其将糜旸的书信交到城外的关平手中, 最后,他对着糜旸言道, “贤侄,吾已皆按你计策行事,你接下来就随我一同前去城门之上吧。” 对于士仁的这个请求,糜旸丝毫没拒绝的意思。 第三十三章 谁敢杀我? ... 关平在临时搭建起来的营房内来回踱步,如今在营房内的,只有他的军中司马及于禁几人。 关平心中焦急不已,糜旸进城已经有一会了,但城内还是没什么消息传来。 关平也知道,也许这时的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总比看到糜旸的人头被挂在城头好吧,但出于情义,关平心中还是忍不住的担忧。 就在关平焦虑的时候,营外有人来报,说是公安城中有信使到来, 关平当即命人将信使带进来,公安城中的信使进来后,将糜旸写的书信交予关平后,就退了出去。 关平从信使手中接过信件打开一看,他立马就认出了这是糜旸的笔迹, 而在看完糜旸所写的内容之后,关平陷入了沉默。 关平回忆起了,糜旸在入城之前,对其再三叮嘱的二字, “信我。” 关平的众亲信见关平在看过信后就陷入了沉默,他们好奇之下,从关平手中取过信件也看了起来, 在他们看完后,脸上神色俱都突变。 其中有一人当即劝关平道, “校尉不可,这必是士仁之计,想诱校尉轻身入城图之。” 随后又有其余人对关平不停劝谏。 但面对这些人的劝谏,关平脸色始终不变, 他只是呐呐言道, “这信是子晟亲笔所书无疑。” 糜旸的笔迹,关平自然是认识的。 在说完这点之后,关平对着他军中副将言道, “在我走之后,军中一切就暂时有劳你操持了。” 听到关平真有意按信中内容行事,营内关平诸亲信纷纷大急, “校尉!” 还有人想再劝关平,但都被关平挥手阻止。 “这是我的军令,你们按令行事就好。” 在看到关平的态度如此坚决之后,旁人也知道已经无法再劝,便纷纷离去,下去布置去了。 很快的,简陋的营内,就只剩关平与于禁二人。 在刚才众人的劝谏之中,于禁不难推敲出糜旸信中的内容。 如今见四下无人,心中怀抱着对糜旸的愤恨,于禁亦破天荒的劝关平道, “这很可能是士仁的计策,或许糜旸已经投敌,亦或许他被士仁所威胁,而写下了这封信。” “关校尉不可不小心。” 而在于禁说完后,他却发现一柄利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这把利剑正是方才划伤糜旸的,关平的佩剑。 关平持剑冷视于禁说道, “子晟认为你有大用,故而还会容忍你些许,但我不同,若你再行离间之语,我必杀你。” 突然被关平持剑以向,于禁只觉得心中有口老血要喷出, 他承认心中是有离间的心思,但他说的话亦不是胡言乱语, 而是在阴谋诡计盛行的当世下的合理猜测, 他本质上也是为关平考虑, 自己一番良言,怎么就换来了关平的持剑相向呢? “子晟若是不忠之人,他不会千里奔行向父亲告知孙权阴谋。” “子晟若是不义之人,他不会阻我入城,而以彼身代吾身。” “我知道,吾并不是什么大智之人,但我信他,他是我从小一起玩闹,一起立志匡扶汉室的好友。” “父亲从小教导我,人生处事要以忠义为本。 父亲从没有教过我,要去怀疑志同道合之伙伴。” “子晟写这封信也许别有原因,亦也许是他计谋之一,他在等着我助他。” “父亲知道糜太守早就对其不满,但他从未起过将其撤换之意。 他相信糜太守乃是可以值得他信任之人,纵使他们往日之间有所不和,但这于大节无碍。” “我从小以父亲为标榜,今日的我,亦不会怀疑好友之言。” 听到关平如此说,于禁不禁觉得可笑, “你难道为了信糜氏小子,而不顾自己的性命了吗?” “有何不可?” “信义所在,吾九死而不悔,这是大王与父亲一辈子的信条,吾亦不会违背。” 关平信誓旦旦,于禁满脸不可置信。 刘备麾下的这些人是不是都是傻子! 就单单为了信义二字,就可以做出许多他所不理解的,为时人所嗤笑的愚蠢之事, 自残单骑入城的糜旸如此, 凭一封书信就可轻身入城的关平亦是如此。 崇尚权谋的于禁十分不能理解,他感觉自己的三观快被糜旸与关平这二人给扭曲了。 关平不理已经陷入混乱状态的于禁,在属下告知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后,他当即出了营门,跨上了战马。 ... 在公安的城门之上,士仁遥望一里外的关平驻军之处。 只见在信使进入关平的军中后,关平军中不一会儿就有了动静。 不久后,一辆辆马车排成一条长龙,从关平的军中运出。 而在糜旸前来公安之时,他早已将马车上的遮盖用的黑布给全部掀掉, 这样子,站于高处的士仁很容易就能看到,那一辆辆马车之上的金银财宝。 在看到那些金银财宝之后,士仁的眼睛已经无比睁大,他嘴巴大张着,脸上都是贪婪之色。 在近百辆马车缓缓驶出关平的军阵中之后,士仁就看到跟在马车之后的十数骑。 随着距离的渐渐接近,士仁认出那十数骑为首一人,真的便是关平无疑。 而看到关平虽然不是一人前来,但士仁心中也是满意的。 他此刻在城内可是布置了数百精锐,一旦关平进入城内,有数百精锐在手,想收拾关平这十数人,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 看到这一幕,士仁大喜,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糜旸言道, “贤侄,你真的没有骗我。” 随着装满金银的马车,及关平一步步朝着公安城接近,士仁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 他拖着肥硕的身躯,快速的跑下城头,随后对着城门处的众士卒大喊道, “快开门,快开门!” 随着士仁一声令下,公安城笨重的城门开始缓缓打开。 大约半个时辰后,满载金银财宝的马车大多已经驶入了公安城内, 站在士仁身后的糜旸,这时脸上如释重负的松出了一口气, 而见到无数钱财及自己的心腹大患,正一步步落入他的网中, 士仁这时内心的欣喜已经转变为得意,得意之下容易忘形, 他眼睛狠狠盯着越来越接近的关平,嚣张的笑喊道, “关羽欲想谋我,可如今他儿子即将是我阶下之囚,” “试问这荆州之内,还有谁能杀我,谁敢杀我!” 说完后,士仁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 但就在他大笑的时候,一声清秀的声音突然响起, “吾能,吾敢!” 士仁只感觉这声音有些耳熟,随后他就感觉腰间一空,似乎什么东西被抽出, 再然后,一股剧痛感从他的腰部传来, 他从剧痛的地方看去,只见,他肥硕充满油脂的腰,已经被他的大刀所贯穿, 看着刀尖从自己的身体中露出,士仁不可置信的转向身后, 那张他方才一直唤为贤侄的脸,瞬间映入了他的眼帘之中, “贤侄,你,你......” 士仁的话还没说完,糜旸用力得再次扭动了在士仁身体里的利刃, 利刃在士仁的身体内,将他的五脏六腑给搅了个稀烂, 糜旸低骂道, “贤你玛弼。” 随后糜旸抽出长刀,从背后一脚将士仁直接踹到在地,他举起染血的长刀大喊道, “奉前将军令,擒杀士仁叛主之贼,有不愿从贼者速速放下武器。” 而这时的士仁已经躺倒在地,死的不能再死了。 糜旸突然捅杀士仁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士仁的亲卫们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 他们实在想不到,方才还是士仁贤侄的糜旸,怎么会突然杀了士仁。 在糜旸杀了士仁后,这一震惊的一幕,也令此刻在城门处的士仁亲卫们大脑陷入宕机, 城门之处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宁静之中。 在这时,那些已经进入城门之内的,押运马车的民夫们,也纷纷露出了獠牙。 他们从马车上的金银之中抽出刀刃,朝着士仁的那些亲卫砍杀而去。 这些马夫装扮的人,都是糜旸的亲卫! 一时间,城门之处喊杀之声四起, 而糜旸在混乱之中,也马上来到他的亲卫之中, 终于在这时,有人反应过来要关闭城门。 但这时马车已经进入城门之内许多,城里城外俱是延绵的马车, 被数十辆马车所阻挡,城门又是那么容易可以关上的! 在不远处的关平看到这一幕后,立于马上哈哈大笑起来, 他先令一人回去召集大军入城, 随后他就领着剩下的亲卫,挥舞着手中的大刀,驾着骏马朝着城门处冲去, 子晟我来助你邪。 第三十四章 武力爆表的关平 士仁在生前本来在北城内安排了近千精锐,为的便是擒杀关平。 虽然这近千精锐一大半不是他的亲信,不会为其效死力, 但他驻守公安日久,还是有一些淫威的, 哪怕关平是关羽之子,士仁觉得,只要他一声令下, 他所埋伏的这近千精锐,也是会听其调遣为其擒杀关平的。 但重点来了,现在士仁被糜旸杀了呀。 这就导致了目前在城内,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指挥这近千公安士卒。 糜旸在杀士仁的同时,口中还不停呼喊着“奉前将军令”这个口号, 士仁已死,本来已经让这近千精锐心神俱荡,不知所措, 如今他们听到糜旸所言,说他是奉前将军关羽之令行事, 这更令本就不是死忠于士仁的这近千士卒,一时间呆立原地, 人的名,树的影,关羽的威名在荆州一地,那可是人尽皆知。 甚至还有些往日中,本就不满士仁所作所为的士兵,在听到糜旸是关羽派来杀士仁的之后, 还真按照糜旸的吩咐,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不过这些士卒最终只是极少数。 在城门内的这近千士卒之中,还是有许多士仁的死忠的,大约有百余人之众, 这百余人的士仁死忠,一开始因为士仁的死而来不及反应过来, 于是他们被装扮成马夫的糜旸亲卫,给杀了个措手不及, 但当糜旸的亲卫动手之后,这百余人士仁亲卫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们也纷纷抽出腰间长刀,朝着糜旸的亲卫们砍杀而去。 这些士仁的死忠亲卫深知,他们与旁人不同,他的生死荣辱皆在士仁一身, 现在士仁一死,若是他们再被糜旸率军攻入公安之中,那他们最后就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将糜旸这数十人驱赶出去,及时关上城门, 防止一里外的关平的大军趁乱冲进来。 不然,一切皆休矣。 糜旸的想法正好与他们相反,糜旸目前的想法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一定要守住城门,守到关平的大军前来支援, 否则今日他做的一切就全都白费了, 一方畏惧死亡执意要驱赶糜暘这数十人出城, 一方怀抱死志要守住公安北城门, 因此当双方刚一交兵时,便是无比激烈的厮杀开始。 论人数,糜旸这方处于绝对劣势, 因为随着士仁百余亲卫的拼命厮杀鼓动下,数百本来还在观望的士卒, 在他们的裹挟下,也渐渐加入了对糜旸这数十人的围攻之中。 糜旸的身份还有待确认,但士仁却是无可争议的他们主将, 糜旸作为杀害士仁的凶手,的确天然得不到他们的信任。 所以如今城门处的形势便是,有数百士卒开始结阵逼近糜旸这方。 虽然糜旸的亲卫都是刘备亲自赐予的精锐,但因为处于人数劣势,糜旸这一方慢慢处于危险的境地之中。 幸亏糜旸机智,在杀了士仁之后,他便立马抽身回到他的亲卫守护之中, 而且他利用城门处空间狭小的特点,将布满金银的马车当做鹿角挡在身前, 才一时间不至于马上被杀出城外, 但这并不能支撑多长时间。 情况紧急,糜旸也抽刀加入了战场之中, 小小的城门过道之内,双方的拼杀声,武器砍入身体的噗嗤声正不断响起, 而这时就在糜旸未曾注意的时候,一柄敌方长枪朝其侧面刺来, 就在那柄长枪快要刺到糜旸身体的时候,一把大刀从糜旸身后呼啸而来, 这把大刀来势极快,它在越过糜旸身体之后, 瞬息之后就直直的插入了,那意欲偷袭糜旸的敌人身体之中。 随后一人跳下战马,三步两步之间,越过城门处已经堆积起来的众多尸体, 抽出腰间佩剑,一路砍杀之下,来到了糜旸身旁。 “子晟我来了。” 随着关平到达,他带来的十数位亲卫也纷纷加入了战场,这无疑减轻了一些糜旸的压力。 听着身旁那熟悉的声音, 已经因为厮杀而感到疲累的糜旸,瞬间像被打了一针激素一般,精神一振, “坦之,何来之迟呀!” 你再不来,我这八尺之躯可就交待在这了。 关平从方才被杀的敌人尸体之上,抽出他的大刀, 而后他双手握刀,与糜旸共同持刀并肩而立。 城门血肉纷飞之处,悲惨叫喊之所, 有两位好兄弟,正齐齐举刀盯着前方的敌军蓄势而动。 看着前方那似乎杀不绝的,还在不停的冲来的敌军, 关平习惯性的问糜旸道, “子晟可有良策拒敌?” 因为关平的到来,糜暘身边的压力大减, 在压力骤减之下,他这时才发现他手臂上的伤口,因为拼杀而已经裂开。 糜旸用手中长刀割下一块身上的长布,而后用此长布又将伤口给粗略包扎了一遍。 这时的糜旸整个人已经被鲜血所覆盖,完全不复他往日清秀的外貌, 听到关平又习惯性的问自己要良策, 糜旸吐了一口血沫,口中狠狠得说道, “这时候还有屁良策。” “纵使张良复生,韩信在世,这个时候也只有一个字, 杀!” 说完后,糜旸握紧手中长刀,又朝着前方冲杀而去, 而关平看着平日里智珠在握的糜旸,这时竟如此冲动,不禁有些莞尔, 但正如糜旸所说,谋划军机自己比不过他, 而论战场厮杀之术,在这荆州中, 除了其父亲,关平还真没怕过谁, 关平的目光从糜旸的身上移开,他的目光渐渐变得狠厉。 而后他大喝一声,整个人如冲出牢笼的虎豹一般,朝着前方的敌军迅猛杀去, 关平继承了乃父的勇武,气力巨大。 他手中的长刀乃是关羽特地为其锻造,比一般军中的制式长刀更长,亦更重,杀伤力亦是更大。 关平挥舞着杀伤力巨大的大刀,快速越过糜旸身旁,在来到一位敌军面前之后, 关平不假思索得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朝其砍去, 关平动作极快,那位敌军猝不及防之下被关平手中长刀击中, 随后他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朝着后面直挺挺的飞去, 因为去势甚急,他还直接砸倒了几位后方的敌军。 卧槽! 第三十五章 糜旸声名初起 不小心看到这一幕的糜旸,瞬间觉得心中有一万头草泥马在奔腾,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糜旸可是很清楚的看到了,那敌军身上可没有绑着威亚, 他是真真切切得被关平的巨力,给横扫出去的。 敌人在前,糜旸心中只是来得及吐槽一下后,就又加入了厮杀当中, 而一击得手的关平,这副威武的气势不仅震惊到了糜旸,也让他身前的敌军感到胆颤, 但关平可不管这些敌军会不会胆颤, 他继续挥舞着长刀朝着前方的敌军杀去, 关平长刀挥舞之间,必有一二敌军丧命,且关平刀势极密,这就导致了在他长刀触及之处, 竟没有一位敌军可以生还, 关平在击杀敌军之时,深知糜旸武艺不如他出众,故而他有意识的以手中长刀护着糜旸, 而在关平的护持之下,糜旸的身边最后没有一位敌军敢再近身! 关平冲入敌军阵势之中不过一会,已有十数位敌军毙于他长刀之下。 这么骁勇的关平,不仅让糜旸感到暗自称奇,就连敌军也被他的勇武所慑, 一时之间纷纷有退缩之意。 谁都怕死,更何况在近千敌军之中,真正想与糜旸等人搏命的,亦只有百余人而已。 在经过近半个时辰的厮杀之后,那百余人士仁的死忠因为冲的最猛,也被消耗的差不多了。 糜旸虽然不如关平勇武,但他擅长把握时机, 他见前方的敌军的攻势已经不再猛烈,就知道他们已经心生退意了, 在这时候,糜旸要是还不做点什么,那真是对不起关平的勇武了。 糜旸再次在双方的厮杀场之中,高举手中长刀指向关平大喊道, “此乃前将军之子关平!奉命前来接管公安!” 糜旸这次不再是一个人喊,而是让城门之处还能动弹的亲卫们一起呼喊, 在十数人的强力呼喊之下,糜旸的那句话瞬间被在场多人所听到, 对面的公安守卒在听到这句话后,纷纷看向身前如杀神一般的关平, 关平他们可能没怎么见过,但关羽他们大多见过, 而关平的相貌与关羽颇为相似, 在看清了关平的相貌之后,方才被裹挟的众多公安守卒,心中慢慢生出了投降之心。 大部分公安守卒并不是士仁的私兵,他们真正的主人其实是关羽。 这副心思一起,他们也就陆续放弃了进攻, 而剩余的士仁那些亲卫死忠见状大急, 他们不停得威逼利诱,已经不想抵抗的公安守卒们, 但就在剩余不多的士仁死忠在鼓噪大众时, 突然这时,城门之外的大地之上,响起了阵阵震动。 面对城门之外的公安守卒们,见不远处正在快速奔来上千精锐, 而那些上千精锐,打的旗帜正是大大的一个关字! 关平的援军终于来了! 看到上千气势逼人的士卒正在朝着他们逼近后,本就已经丧失斗志的公安守卒们, 已经开始有人放下了武器。 在己方斗志已失的时候,一旦有部分人选择放下武器投降,就会很快的引起连锁反应, 越来越多的公安守卒,选择放下手中的武器, 这一幕,令糜旸大喜,却令那些所剩不多的士仁死忠们,感到绝望。 绝望之下,他们对糜旸发起了最后的进攻, 见这些人还想负隅顽抗,糜旸亦不客气, 他用刀指向那些冲来的赌徒,淡淡的从口中吐出一个字, “杀!” 在糜旸口中话音一落,他身后仅剩的十数位亲卫当即冲了上去, 关平亦挥舞着长刀加入了战场, 在关平的帮助之下,不一会儿以后,只剩数十位的士仁死忠已经全部死于当场。 而在这时,关平的先头部队上千士卒,亦赶到了城门之外, 上千士卒在到达城门之外后,很快在军中司马的指挥之下有序进入城门,控制了公安北城。 在看到己方已经完全掌控了局势之后,糜旸心中大大放松下来。 自进入公安城时他就步步为营,耗费心神巨大, 刚才他又经历了半个时辰左右的强力厮杀, 这早已让糜旸的体力消耗到了极致。 但糜旸还是强撑着,他来到刚刚停下杀戮的关平面前,对其说道, “士仁执掌公安日久,城中心腹众多。” 如今死在此处的不算,他的其余心腹已被我用计诓骗去城中军营。 坦之这时持士仁人头率军前往,可顺势将他们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方才糜旸献计让士仁派心腹前去控制城中军营,为的就是让士仁自己把自己的心腹全都暴露出来, 并让他们集中到一处,好最后来个一锅端。 对于糜旸来说,士仁一人的性命无关紧要,他要的是完全控制公安。 听到糜旸这么说,关平亦知道事态紧急,随后他便领了数百精锐前去城中军营。 这时,关平的三千大军已陆续到来,并且在入城当中。 关平是关羽之子,天然可借用他父亲在荆州的威望, 再加上如今士仁已死,他的党羽的主心骨已经不在, 关平要想顺势控制住,城中其余守军问题并不大。 在关平离去后,糜旸手持长刀抵地,防止自己跌倒在地, 先前谋划,单骑入城, 亲戮士仁,与敌对杀, 今日的这一步步走来,糜旸的精神一直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 到了这时,糜旸的心神才敢完全放松下来, 但一放松下来,糜旸只感觉一股疲惫感如海水一般袭来, 特别是看着现场那横布的,死状惨不忍睹的死尸, 糜旸胃中有些作呕,今日是他第一次杀人! 糜旸站在原地,努力在平复心中的情绪。 他的身躯有些摇晃,而刚刚厮杀完的糜忠看到这一幕,立即上来搀扶住糜旸, 口中关切得问道, “郎君安好?” 面对糜忠的关心,糜旸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然后他遥望西方,心中自豪道, “如今公安已在我手,” “荆州一半命数,已经被我救活了!” …… 汉建安二十四冬,荆州主薄糜旸单骑入公安,于城门处斩杀公安叛将士仁, 就在当日,公安城头尽挂关字旗。 这件事在不久后,由各家的探子纷纷报给了自家的主人们, 一时之间,糜旸的名字第一次见诸于四方诸侯的桌案之上。 第三十六章 麋鹿破槽 《水经注》中记载:白沟水南迳龙城西,城西北即摩陂也。 摩陂位于颍川郡夹县之外,此处地势平坦,水源环绕,十分适合大军作为安营扎寨之所。 而在这建安二十四年冬季,就有十万大军驻军在此。 只见此时在这摩陂之处,有上千座营帐左右相连,延绵不绝, 从高处观之,这上千座营帐由北坐南展开,足足遮蔽了十数里的广袤土地。 而在这上千座营帐周围数里,矗立着许多高达数丈的瞭望塔, 这些高大的瞭望塔如巨人一般,守卫着他身后的这十万战卒, 在无数高大的瞭望塔之下,则是陈列着一望无际的鹿角拒马, 那数不清的鹿角拒马相互交错,错综复杂, 数量之多,陈设之严密,令任何敌人看了,都会心生胆寒退却之意。 十数万面“魏”字战旗在广袤无比的军营之中迎风招展,他们在高空之中肆意着舒展自己的身躯, 一阵风吹过,齐齐施展身躯的它们,足以遮天蔽日。 他们的存在,无疑是在天下之人宣告着,他主人的那冠绝天下的权势。 此处大营便是当今魏王的驻军所处。 此刻在这无边无际的军营之中,有一座位于所有营帐中心,占地甚广的大营。 大营之外停着一辆金根车,而那拉着金根车的六匹骏马,正在大营之外百无聊赖的打着骢鼻, 但似乎这些畜生也已经通了人性,它们虽在打着骢鼻,但不敢太大声, 它们怕惊扰了大营内他们的主人午休。 在这座气派无比的大营之内,有一位华发老者正躺在榻上轻微打着鼾声。 在沉睡时,他的面容就如一般老者一样沟壑纵横, 但在他胸膛一起一伏之间,却似乎有种无上威势在他身躯周遭围绕, 令人就算在他沉睡时,亦不敢直视他。 在他的榻旁,摆放着一顶十二旒的王冕。 汉建安二十二年,帝念魏王功勋卓著,特赐魏王设天子旌旗,出入称警跸, 命王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设五时副车。 躺在榻上的这位老者便是,当今天下中最有权势的魏王曹操曹孟德。 刚刚曹操在议事之后,有了困意,便打算在大营内的软塌小憩一会。 而当他躺下进入梦乡之后,他原本平和的脸色渐渐消失不见。 他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他看着有三匹马正在同食一槽。 因为槽通他的姓曹,曹操心中对此感到十分不安。 在梦中,他正要拔剑去砍那三匹黑马,但就在这时, 他却又突然看到一只浑身雪白的麋鹿一跃进入槽中,与那三匹黑马抢夺其槽内的草料来。 那雪白麋鹿甚是英勇,虽是一鹿,但斗起三匹烈马来,却一点也不落下风。 在一番争斗之后,雪白麋鹿拼着重伤,终于将三匹黑马给驱逐出了槽内。 就在曹操以为这匹白鹿是来守卫他曹氏的时候,接下来的一幕却令其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那匹雪白麋鹿在驱逐完三匹黑马之后,就堂而皇之的在槽内开始独享起草料来。 随着草料一点点进入它口中,白鹿的身体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它的身躯大到要撑破它所在的这片食槽。 就在曹操心中越来越不安的时候,这时梦中突然一轮旭日东升, 炽热的阳光几乎要将梦中的一切融化,就在曹操不知所措之时, 他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曹操从睡梦中惊醒,他从榻上猛然起身,一双不怒自威的虎眼当即扫视起大帐内的侍者起来。 众侍者被其凌厉的目光扫过,全都吓得跪倒在地,浑身颤栗不已。 传闻魏王好梦中杀人。 就不知道魏王梦醒之后,还会不会喜欢杀人。 曹操在从梦中回到现实之后,当即呼唤起一人, “虎痴何在!” 在曹操三步之外守卫的一位虎背熊腰的壮汉,在听到曹操召唤他后,立马快步来到曹操榻前, “殿下,臣在!” 被曹操唤为虎痴的人名许褚,字仲康,现任魏国武卫中郎将,是魏王曹操的亲卫统领。 曹操见许褚来到自己身前,他一把抓住许褚的手腕,低沉得问许褚道, “仲康,你可见到白鹿?” 曹操刚从梦中醒来,一时之间还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区别。 而许褚见曹操问他有没有看见白鹿,他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之前曹操亦是在一次从梦中惊醒后,问他有没有见到三匹黑马闯入帐内。 许褚性格忠实,他老实的回禀曹操道, “殿下,臣一直值守在旁,并未见有白鹿入帐。” 许褚的回答一如以前。 许褚的回答令曹操稍稍有些心安, 不知道是以前杀戮太甚,还是因为年纪大了, 近几年来,他时常做一些奇怪的梦,例如三马同槽,而今日,他竟然做了一场麋鹿占槽的梦。 一些梦做的多了,有时候甚至令其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区别。 但曹操乃枭雄,他虽有偶有迷茫之时,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 见自己已经完全清醒之后,曹操马上又询问许褚道, “在孤小憩的这段时间,可有前线军报传来?” 许褚深知曹操口中所言的前线,指的乃是襄樊一带,他恭敬地回禀曹操道, “殿下,并无。” 听到许褚这么说,曹操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自从汉中之战他被刘备击败后,他现在最关心的便是襄樊前线关羽大军的动向。 在于禁三万大军覆灭之后,他又派了徐晃前去支援曹仁, 曹操其实心中也没底,不知道徐晃是不是关羽的对手。 但只要前线没有坏的战报传来,那对他来说便是好消息。 有着强大国力的支撑,曹操不惧跟任何人打消耗战。 但这时许褚却禀报道,“前线虽无徐将军的战报传来,但方才祭酒曾差人来报,说是孙权的使者已经到达,请殿下及时接见。” 曹操一听到孙权的使者来了,心中大喜, 襄樊有救矣。 曹操当即从床上起身。 此正值寒冬,但曹操却只从一旁的衣架上取出一件皮袄给自己披上,而后他就朝着帐外大喊道, “擂鼓召集众臣议事。” 随着曹操一声令下,曹操中军大帐外的一面大鼓就被敲响。 而随着浑厚的鼓声,由曹操大帐这个中心向四周辐射之时,听到鼓声的曹魏众臣们,就齐齐地快速朝着曹操的中军大帐而来。 ... 曹操崇尚法家学说,无论是治军还是治臣,他皆是以严法约束之。 被曹操权谋之术调教了大半辈子的曹魏众臣们,在听到鼓声后,没多久就都聚集到了曹操的中军大帐内。 曹操的中军大帐占地甚广,单单就其在中军大帐内的这个议事场所内,就足以容纳下上百位臣子议事。 上百位臣子在到来后,全都恭敬地坐在各自的坐席上。 他们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全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丝毫不敢有任何仪态上的不敬之处。 而头带十二旒冕王冠的曹操,是在场的人当中身份最尊贵的,但他的仪态却最是无礼的。 第三十七章 魏王吐血 曹操不穿玄色王服,只以一件厚实皮袄披身,在他皮袄之下,隐约可见那白皙的内衣。 这穿着打扮,在讲究以礼治国的当世,是绝对不妥当的。 更何况曹操还是一国之主,这样的穿着打扮,就更是会惹人非议, 但就是这样体任自然的曹操,如今在场中却没有一个人敢向其劝谏。 在场众臣皆是饱读经书之辈,往日里将礼视作人生的至高追求, 但他们在看到曹操这副“无法入眼”的穿着打扮后,在场众人却一个屁也不敢放。 曹操身体侧靠在他的王座上,他让自己的身躯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后, 然后一双精光熠熠的虎目扫视了在场的上百位臣子,最后他的目光在一人身上定格。 “公仁,孙权使者何在呀。” 曹操目光所注视之人,正是时任魏王祭酒的董昭。 董昭见曹操问话,不敢怠慢,当即出班对曹操回禀道, “现正在帐外等候殿下召见。” 面对董昭的回话,曹操淡淡的说道, “带进来吧。” 曹操话语一落,董昭立马就出了帐外,将帐外等了许久的孙权来使给带了进来。 孙权来使在来到曹操大帐中后,非常恭敬地对着曹操深深一拜, 曹操威名经过数十年征战,早已遍布在当世每个人心中,孙权来使可不敢丝毫不敬。 孙权来使在向曹操行了大礼后, 语气谦恭地对曹操言道, “魏王殿下,吾主之前收到魏王结盟共袭关羽之邀请,心中不甚荣幸, 今日吴主特令吾前来致谢,并吾主有一言要吾呈于魏王。” 面对孙权使者近乎舔狗般的态度,曹操眼睛都懒得看他一下,他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句, “讲。” 得到曹操允许后,孙权来使才言道, “吾主言:吾将遣兵西上,欲掩取羽。 江陵、公安累重,羽失二城,必自奔走,樊军之围,不救自解。 乞密不漏,令羽有备。” 听到孙权是这个要求后,曹操不禁冷笑了一声,他心中对孙权的观感不禁又下降了几分。 这就是典型的把饭喂到他嘴里,还怕饭太烫, 关羽的主力已经被他全部牵扯在襄樊一线,现在江陵、公安二城兵力空虚, 在这样的绝佳良机下,孙权竟还怕他偷袭的举动被关羽提前得知,从而让关羽有所防备。 第三十八章 司马懿的毒计 魏王曹操突然一口老血退出,吓坏了在场的诸位曹魏臣子, 为表忠心,他们纷纷从坐席上起身,齐齐想要来到曹操身前探望。 但吐完血跌坐在王座上的曹操,这时却是淡淡扫了一眼他们, 在曹操这一眼扫过后,这近百位曹魏臣子的表忠心的举动,就全都戛然而止。 “孤还没薨,尔等慌什么。” 曹操一生中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虽然刚刚他在意识到襄樊二城即将不保时, 心神激荡加身体不适之下,引得他吐出一口血, 但就是在吐完这口,压在他心口上的忧闷之血后,曹操的头脑瞬间变得清醒了。 他知道,越是这样危急的时刻,他越不能慌。 恢复冷静之后的曹操,只是用一个眼神就止住了群臣的躁动。 而后他示意董昭将徐晃的奏表,传给帐内的其余重臣观看, 能被曹操倚为重臣的,自然都是心思机敏之辈。 当这些本就聪慧的曹魏重臣看到徐晃的奏表,再联系上刚才曹操的剧烈反应后, 他们很快也就明白了这之间的利害关系。 曹操在看到帐内的重臣们,脸上都明露了了然之色后, 他在平复了自己的气息后,用沉重的语气说道, “孤料此必为云长诱敌之计,公明虽有将略,但在被云长诱敌之下,必不能敌, 公明若败,我军接下来将何去何从,诸君可有良策献上?” 曹操在说完这番话后,一双顾盼生威的虎眼扫视了一圈在场的百余位臣子。 但却见在他扫视一圈之后,整座偌大的帐内,竟没有一人出来谏言。 这一幕,让年老的曹操心中顿生悲凉之意。 三十年过去了, 没想到今日,往日号称手下人才济济的他,也会有一日感到军中人才青黄不接的悲哀。 这时候,曹操有些后悔几年前他赐死荀彧之举,文若若在,公达最后亦不会抑郁而终。 有此叔侄二人在,何愁无人为其画策呀。 就在曹操心中唏嘘的时候,这时安静的大帐内,终于有一人出来谏言。 这人相貌奇伟,眼睛若鹰,正是时任丞相军司马的司马懿司马仲达。 司马懿在出班后,对着曹操深深一拜后,进言道, “殿下勿忧,就算公明将军战败了,乃至全军覆没,襄樊二城亦不会被关羽所夺。” 听到司马懿这么说,曹操眼睛一亮, 司马懿只一进言,就抓住了曹操所关注的重心, 曹操真的在意徐晃大军的死活吗? 实则不然。 曹操占尽天下膏腴之地,国力雄厚,区区几万士兵的生死,并不会让曹操感到有多心痛。 曹操最忧心的便是,关羽在击败徐晃之后,会顺势取得襄樊二城。 而司马懿现今却认为就算关羽击败徐晃了,他也不会取得襄樊二城,这个判断令曹操来了兴趣。 “仲达何解,请详说。” 曹操示意司马懿继续说下去。 司马懿也不迟疑,他将自己心中的分析一一说了出来, “关羽击败公明将军后,不取襄樊二城,并非是其力所不能及,乃是其不愿为之也。” “从公明将军奏表中可知,关羽已经知晓孙权与殿下结盟一事, 既如此,关羽担心荆州有失,想来他心中已经起了退兵之意。” “关羽与刘备,虽名为君臣,实乃兄弟也。” “关羽乃天下间最重情重性之人,刘备委其荆州而守之,关羽顾念刘备的情义,势必不会坐视荆州有失而不顾。” “关羽心中既有退兵之意,却反而施展诱敌之计,想围歼公明将军所部,这是关羽以退为进之计。” “关羽乃天下名将,他深知公明将军所部在樊城之侧,若先不将其击溃,则他的大军就无法安然退回江陵。” “襄樊二城,经过关羽多月围攻,城防早已破败不堪。 关羽若拿下此二城,对他而言,他留兵少,不足守。 若留兵多,他就会缺乏兵力,无法抵御孙权大军。 关羽不会为了两块鸡肋而因小失大,置荆州安危不顾的。” “故而吾料之,公明将军一败,关羽必急速退兵回江陵守卫荆州,当不会染指襄樊二城。” 在听到司马懿分析完之后,曹操脸上的担忧之色渐渐消散,他深深看了一眼司马懿, 随后感叹道, “仲达聪亮明允,刚断英特,非常人所能及也。” 若是旁人听到曹操这么夸他,可能会觉得十分自得。 但司马懿心思何等缜密之人,他似乎从曹操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忌惮之意, 这吓得他赶紧伏低身子,脸上丝毫不敢显现得意之色。 见心中最大的心结司马懿所解开,曹操屈身近前,他一双虎目紧紧得盯着司马懿道, “仲达既能料云长之先机,那么孤下一步该如何做,仲达心中应该也早有谋划才是。” 曹操言之凿凿,像是在说一件无比确定的事实。 曹操的话语令司马懿冷汗直流。 司马懿感觉现在,他好似被曹操完全看透一般。 曹操身上天下霸主的威势,现在毫无保留的全都倾泻在他身上,这令司马懿胆颤不已。 他不明白曹操为何对其有所忌惮。 但如今既然曹操主动问策了,司马懿也不能不回答,不然曹操定然会以为他藏私坐看其之败, 司马懿心中顶着曹操释放的巨大威压, 而后缓缓地说道, “臣以为,殿下决不能让关羽安然退回江陵。” “关羽万人敌也,江陵天下坚城也, 若让关羽安然退回江陵城中,这无疑是放虎归山。 以关羽之武略,只要他一回兵,孙权奇袭荆州之举最后定然会失败。 来日待其击退孙权之后,他再率军北上, 到了那时,襄樊二城城防残破,我军再无屏障可以阻止关羽兵逼中原了。” “故而殿下如今当务之急,是另派一员大将,帅精兵南下疾驰樊城, 尾于关羽大军之后翼不停骚扰,令其短期内无法退回江陵。” “另殿下可派一使者前去催促孙权快速出兵。 令其趁关羽大军尚未回撤之际,一举拿下公安,江陵二城,断了关羽后路。” “如此一来,内外夹击之下,关羽必败! 殿下之心腹大患,亦将再无。” 司马懿在说出自己内心中的建议之后,心中忐忑不已。 他自认为自己如今献出的计策,是对曹操最有利的,就是不知道曹操会怎么想了。 而在听完司马懿的计策后,曹操长久不语, 良久后,他才发出一声感叹道, “用仲达此计,云长断无生路也。” 第三十九章 公安城中的争论 司马懿的计策自然是极好的,但此计也等于断了,曹操心中那个爱而不得的名将的生路。 在之前关羽兵围樊城之时,司马懿就曾向其献计可与孙权结盟。 但当时司马懿想的只是孙权出兵后,关羽会退兵, 他那时只想最后解了樊城之围即可。 今日,司马懿再次向曹操献计,重申与孙权结盟的重要性。 但这次,司马懿建议的是让曹操主动出击,以此断绝关羽的生路。 因为当时与今日不同,当时曹操的大军还未集结完毕,所以司马懿觉得只要能击退关羽就好。 但如今,单单在摩陂一地,曹操就召集了十万大军, 有这种底牌在手,司马懿觉得没有必要留下关羽这个心腹大患。 虽然曹操对关羽心有怜惜,但他作为魏国的主人,他得为魏国的将来考虑。 自家人知自家事,今年入冬以来,曹操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糟了。 若有一天他薨了,凭他儿子子桓的才能,可以制得住关羽吗? 无论是站在为君还是为父的角度,曹操都不会将关羽这个大患留下来。 关羽今年威震华夏的军功,甚至都令他梦中有感。 曹操觉得他若再不除去这个心头大患,终有一日,曹魏之鹿,将为关羽所得。 “仲达之言,深合我心。” 曹操的肯定,代表着他最终接受了司马懿的绝户之计。 在心中下了决定后,曹操也不再迟疑,他当即下令道, “子通,孤命你为护军,你持我节令克日南下,前往前线。” “若公明尚未出战,你以孤之节令命其坚守不出。” “若公明已经出战并且战败,你持孤之节令告知樊城中子孝,襄阳城中吕常二人, 让他们不管用什么办法,也务必要拖住关羽大军南撤的速度。” 曹操所言子通之人,乃是现任丞相主簿的蒋济。 蒋济在收到曹操的王令之后,立马出班领命。 他在取过代表曹操的符节之后,立刻就出了大帐,急速南下去了。 在蒋济走后,曹操随后又对帐内的诸臣下令道, “传令三军,明日五更造饭,拂晓集结,天明出发, 孤要亲率大军南下征讨关羽。” 听到曹操竟然要亲征关羽,而不是如司马懿建议的那般,再择一上将南下,帐内诸臣心中纷纷惊诧。 而曹操之所以选择亲征,乃是他觉得如今在他的麾下,已经没有人是关羽的对手了。 唯有他亲出,方有击败关羽的可能。 想夺其曹氏之鹿者,就由他曹孟德来亲手终结吧。 众人都看得出曹操心意已定,所以也没有人出来劝阻。 而后曹操又一连下了好几道命令, “传孤诏命:令荡寇将军张郃督关中诸军进攻汉中,务必要让刘备发兵救援汉中。” “传孤诏命:令征东将军张辽急速行军,务必在半月内赶到樊城与孤汇合,不期则斩。” “传孤诏命:令太子丕于河北招募新卒,筹措粮草,于下月前送至许都待命。” 曹操一连三道王令下达,再次震惊了帐内的诸臣, 魏王是有多重视关羽呀, 为了征讨关羽一人,魏王几乎调动了如今国内,他所能调动的一切力量, 而他这么做,仅仅为的就是取下关羽一人的人头而已。 每当曹操说出一道王令,帐内便有书佐快速记下, 而后在润色后,书佐便将曹操的王命,交到帐外的信使手中,令他们前去传信去了。 这三道王令,用的都是金羽令箭,乃是代表着如今曹魏军中,最高等级的军事加急急报。 在下达完三道王令之后,曹操最后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司马懿,而后他开口道, “传孤诏命:命丞相军司马司马懿为使者出使江东,再次携孤盟好之意,督孙权进兵之要。” 曹操这道王命一出,司马懿立马抬头不解的看向曹操。 但他见曹操眼中坚决之色深重,他就将心中的不解与不满,给深深压在了内心深处, 而后他对着曹操一拜,口中应道, “懿领命。” 在四道王命发出之后,曹操感觉有些累了,便让帐内诸臣退下。 而在司马懿离去的时候,曹操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背影, “司马也是马勒。” 司马懿在离开曹操的中军大帐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寝帐中。 在回到自己的寝帐之中后,司马懿见四下无旁人,他才生气的一把推翻了他身前的书案, 司马懿突然暴怒的举动,吓到了寝帐内的一位稚童, 这位稚童是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 司马师虽年幼但因为家教有方,颇为早慧。 他见司马懿发怒,立马上前来扶着司马懿坐下,而后口中关切的问司马懿道, “父亲,可是今日被魏王责备了?” 司马懿被曹操所召前去议事这事,司马师是知道的。 他在看到司马懿在议事归来后,就有这幅动怒的表现,他还以为司马懿被曹操责备了呢。 司马懿并没有回应司马师的询问。 纵使是自己的长子,心思深沉的司马懿,也没有打算要告诉司马师他为何动怒的缘由。 若是被曹操责备,司马懿不会动怒。 但如今曹操派他为使者去出使江东,这件事,完全是让他不能接受。 关羽射箭将曹操与孙权结盟一事公之于众,这件事司马懿不知道出自谁的谋划, 但他却知道此人用心之歹毒, 这乃是一个阳谋,离间曹操与孙权联盟的阳谋, 试问孙权前脚刚派出使者,嘱咐曹操不要将此事外泄, 结果他的使者还没到,关羽就已经知道他与曹操结盟一事, 这件事会让孙权怎么看? 孙权毕竟是一方诸侯,他好心与曹操结盟,结果却被曹操出卖,孙权现在肚子里肯定憋着一肚子气。 而这时候,当自己以曹操使者的身份到达江东后,孙权肯定会怀疑忌惮自己, 若是在有人挑唆之下,孙权杀了自己都有可能! 曹操这是让自己去跳火坑呀,这才是司马懿动怒的真正原因。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一直尽心任事,曹操对自己还是一直不放心, 想到这里,心中气愤的司马懿心中闪过几丝恨意, 他的鹰眼中渐渐散发出了如狼般的冷酷之色。 ... 曹操与司马懿的谋划,糜旸暂时还不知道,他现在正在头疼着一件事。 看着议事厅内,不停争辩的关平与于禁, 糜旸心中感慨,这帅也不好当呀。 而见不停争辩的关平与于禁二人,渐渐有了动手的趋势, 糜旸怕于禁被关平一刀捅死, 他及时大喝了一声, “够了!” 糜旸一声厉喝,终于暂时让这两人消停了下来。 第四十章 第一次公安会议 糜旸的一声大喝,止住了关平要拔刀的冲动。 虽然被糜旸所止,但关平依然用一副气愤的眼神看着于禁。 他心想着,要是这不知好歹的于禁,一会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词,那么他就真的要拔刀了。 关平对自己的不满之意,于禁心知肚明。 但这时,为了让自己以后不成为孤魂野鬼,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却说,关平与于禁因为何事争吵呢? 原来那日光复公安之后,关平就听从糜旸的吩咐行事,领兵前去公安城中的军营,进一步荡清士仁的亲信, 一开始的发展如糜旸所料,守在军营中的士仁的亲信,在看到士仁的人头之后,顿时方寸大乱。 那些亲信本来就是借助士仁的淫威与权位,才能控制住军营。 现今士仁一死,他们最大的靠山已经没了。 于是几乎是顷刻之间,他们所组织起来的反抗,就被关平给轻而易举的弹压了。 而他们中的人,大部分亦被关平当场所捕获。 士仁派去执掌军营的他的那些亲信中,有一个重要人物赵随。 身为士仁主簿的赵随,他能被士仁倚重为心腹, 一方面是他对士仁十分忠心,另一方面便是他本人颇有些智略。 赵随在被关平捕获后,他自知凭他往日中所作的那些不法之事, 他一定是逃不了死亡的结局的。 于是他在被关平的擒住之后,他索性破罐子破摔, 将吕蒙即将率军奇袭公安的事,给公诸于众。 赵随本就是在军营中被擒,因此他透露出的这个消息,瞬间就被军营中的大小将校给知晓。 而因为赵随身份不低,他所说的这个消息,也令军中的大小将校们颇为相信。 关平身为关羽的儿子,有这个金字招牌一般的身份的存在, 借助着关羽的恩望,本来公安城中的大小将校,对关平接替士仁执掌公安一事,大多是没有什么反对情绪的。 但他们在一听到,吕蒙即将率十万大军攻打公安后,他们却都慌了神。 军营中的大小将校,可能会有人不知道孙权是谁,但却一定知道吕蒙是谁。 建安二十年,孙权派吕蒙率两万兵士攻取长沙、零陵、桂阳三郡。 那时吕蒙的大军还未抵达荆州,他仅仅只是传檄长沙、桂阳,这二郡就吓得望风归附, 由此可见,吕蒙在荆南地区的威名有多深重。 那年吕蒙仅仅只是携带二万大军,就不花费一兵一卒,凭借着自身的威望吓得二郡投降, 如今按赵随所说,吕蒙这次来袭,所带兵马为十万, 而公安仅仅是一个城池。 吕蒙的兵力是往年的五倍,公安与长沙、桂阳二郡相比,地盘、兵力皆是如小巫见大巫, 在这样显著的对比之下,又怎么不会让军营中的这些将校,对这个消息感到震恐呢? 这些大小将校,职分最高的不过一司马,职分最低的也仅仅是一屯长而已。 他们虽然职分与糜旸、关平二人相比显得低微, 但这些人却组成了,公安城中三千兵马的基本指挥框架。 他们一旦心乱了,自然也带的公安城中的近三千守军,变得人心惶惶起来。 糜旸拿下公安城还未三日, 可现今公安城中的近三千本来守军,在那些将校的影响下,就已经开始军心涣散,人心颓废了起来。 糜旸在知道了这件事后,就马上召集了他如今能用的人前来议事。 自从糜旸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斩杀士仁拿下公安之后,关平就对他这位好友佩服不已。 心服口服之下,关平现在已经完全用行动在贯彻,关羽说的那句“名为参军,其实帅也”了。 至少现在在关平带来的那三千精兵中,在关平的授意下,他们都已经将糜旸当做了他们的新主将。 而关平与于禁之所以发生争论,乃是他们对这件事有着不同的看法, 而他们两个人的看法不能说分歧大,只能说是水火不容。 关平在知道这件事后,建议糜旸道, “子晟何不赠馈金银稳定人心?” 自从清扫了士仁的心腹,初步掌握了公安之后, 士仁之前辛辛苦苦攒下的众多钱财,也落入了糜旸的手中。 对于这突然而来的巨量钱财,糜旸暂时还没有一个妥善的处理办法。 所以他只能暂时将这些钱财,与他所带来的那数十车金银一起放在同一处。 关平身为糜旸的副将,这事他是知道的。 如今面对公安城中人心浮乱的险境,关平想起了那数量颇多的财富,因为对糜旸如此建议道。 从关平的这个建议不难看出,关平面对军中的人心动乱,是打着从宽处置的出发点的。 关平的这个建议,糜旸还尚未流露出是否赞同的意思,就被于禁给驳斥了。 于禁问关平道, “自古以来,守城之将倾尽家产赠与守城之卒,的确是能起到稳定人心,提振士气的作用, 但那大多都是守城不利的情况下,才有的权宜之计。 关校尉莫忘了,现今敌军还未兵临城下!” 于禁这人品德肯定不行,但作为曹魏五子良将之一,他征战的经验肯定是丰富异常。 这点是糜旸与关平二人所最欠缺的。 当谈起自己的专业时,于禁宛如一个战争专家一般,继续侃侃而谈道, “敌人尚未攻城,这时主簿若就散尽家产稳定人心,当等到我军守城不利时呢? 主簿又以何物来提振己军军心?” “况且这次人心浮动,大多发生在原公安守军之中。 关校尉带来的那三千精兵,并无人心浮动之举。 今主簿若分赠钱财稳定人心,那关校尉麾下的那三千儿郎要不要赏?”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若不赏关校尉麾下那三千儿郎,他们当也会心生不满。” “若主簿一视同仁,对城中六千战兵皆同赏之。 所赏不足,则人心不满,所赏众多,则财货储备无法满足。 到了那时,只怕引起的军中动乱只会更多。” 于禁所言并不是危言耸听,乃是人之常理, 所以纵使是不齿于禁为人的关平,在听后也一时语噎。 第四十一章 第三条路 在反驳完关平的建议后,于禁这才向糜旸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主簿,吾以为现今公安城中人心浮动之缘故,皆是糜主簿威望不足所致。” “主簿试想,若是现今关将军在城中,以关将军之威望,纵使我军兵微将寡,又岂会有人心浮动之患?” 于禁说的这一点,糜旸深以为然。 之所以公安城中的军心会动荡,最根本的原因便是糜旸作为主将,无法给公安城中的上下人等一种心安。 但这点,别说是出仕不过一月的糜旸了,就是出仕日久的关平现今也没有这种威望。 见糜旸有赞同自己的意向,于禁继续言道, “所以吾以为,主簿如今不应该施恩,而是要立威。” “似那些原士仁的将校,虽说是为他人所惑而心中胆惧,再从而引发了军中大面积的人心浮动。 但身为军中将校,无法使麾下士卒尽忠职守,反而因为自身原因导致军心动荡,这本就是大罪。” “主簿可借这个由头,将那些心怀忧惧之大小将校一并唤到校场, 而后在校场外埋伏刀斧手, 等他们到齐后,将他们尽皆处斩。” “杀将校可震慑小兵,亦可树立主簿之威望, 如此一来,现今军中人心动荡之忧患,旦夕可解也。” 没想到,于禁竟然是想糜旸,诱杀那一干人心浮动之将校! 议事之会,本就是各抒己见,若是于禁好好提建议,关平是不会对其起了拔刀之心的。 但就是于禁的这个建议一出,关平才感到气愤。 关平本就不齿于禁为人,现在见他又在那里迷惑糜旸,想把糜旸带到坑里去,关平不生气才怪。 “子晟若用此策,公安原三千大军将有哗变之嫌。” “况就算此举不会令那三千战卒哗变,等杀尽军中大小将校, 子晟此后将如何指挥那三千大军?” 关平担心糜旸不了解军中编制,便特地说出自己的担忧来提醒糜旸,免得他被于禁所欺骗。 关平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县官不如县管, 原公安守军有三千。 在那三千大军中,有百余位军中各层将校军佐。 这些人承上启下,一方面传达上方命令的是他们,另一方面具体指挥下方士卒行动的也是他们。 若把他们都杀了,这三千大军的指挥系统,瞬间就会崩溃掉。 况且这些将校因为自身职责的特殊性,他们与从属于自己的士卒们,基本是同吃同住,感情深厚。 要是把他们都杀了,难免不会引起原公安三千守军的哗变。 糜旸虽初掌军事,但这其中简单的利害关系,他也是知道的。 所以关平的提醒,令其也颇有顾虑, 但这时于禁却再向糜旸言道, “守城,守得便是人心。” “当今公安城中人心不稳,纵使主簿有数万大军,也将有失败之预, 况如今主簿掌中,兵不足万!” “关校尉所言,不无道理。” “但既然关校尉有此先见,那自然会有预防之法。” “若公安守军哗变,其无将校上下指挥,可挥手之间镇压, 况且人心浮动之大军,应当弃之不用才是,又何必要去担忧指挥其不利?” “自古以来,守城一方兵弱者不一定会兵败,但若是城中人心不齐者,最后必败无疑, 还请主簿三思。” 于禁说完后也不再劝谏,他无视了关平对其怒目的举动,径直走到自己的坐席上坐下, 而后就直接闭目养神起来。 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当日他答应糜旸,尽心为其谋划守城事宜,他今日也做到了。 他今日所言皆是肺腑之言, 在面对公安城中人心浮动的时刻,若糜旸有显著军功在身,那么这一点自然无须担忧, 但现今糜旸没有。 在这样的情况下,唯有杀人立威这一快速稳定人心的捷径了。 当年魏王征伐徐州,徐州百姓对其的来临非常不欢迎,徐州境内多有反抗其之举动。 魏王为了快速稳定局势,亦是举起了屠刀,到了今日,徐州还不是被魏王治的服服帖帖的, 当日魏王做得的,糜旸今日自然也能做得, 至于屠杀所带来的恶名,只要你爬的越来越高,又有谁会在意呢? 经过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相处,于禁知道糜旸是个和曹操类似的聪明人,他相信糜旸会知道如何抉择的。 而不出于禁所料,在于禁进言完之后,糜旸的脸上已经显露了意动之色, 看到这一幕,关平心中大急, 在于禁一番陈述之下,关平不是无知之辈,他现在当然也知道了, 于禁所献的诱杀之策,是当下能快速稳定城内局势的一种好方法。 但一想到百余条性命,仅仅要因为心中的惧怕而消逝,关平就心中有所不忍。 关平来到糜旸身前,对其言道, “诱杀之策虽好,但亦险。” “况且彼等一干将校反心未露,若就此杀之, 不仅会让子晟名声受污,亦会令城中闻听此事之人,寒心无比。” 糜旸看着主张宽抚的关平,又看了看主张严惩的于禁, 他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这次是他第一次以主将的身份,主持一场会议。 不料在他主持的第一次会议上,就有个难题令其一时之间无法决断。 不同于他以往谋士的身份,他现在是决断者,这一点无疑让他承担了非常大的压力。 关平最后所言,他又岂能不知,但正如于禁所说的那般, 守城守得就是人心。 而要稳定人心,既然施恩不行,那也只有立威一途了。 其实在当世中,于禁方才所献的计策,真的是快速稳定人心所通用的手段。 糜旸在郑重考虑一番后,对关平言道, “坦之,你命人前去召那些将校到校场中吧。” 糜旸此言一出,关平闭目不忍。 无奈之下,他只能气的狠狠在原地跺了一下脚, 对于糜旸的这个安排,他是不愿执行的。 但自拿下公安后,为了接下来的指挥统一,加上心中已经对糜旸心服口服, 故而关平已经真正将糜旸当成了自己的帅, 身为下级,关平这时也只能默默领命而去。 在关平走后,糜旸起身来到于禁身前, “现在房内就你我二人,别装闭目养神了。” 糜旸知道刚才于禁表面上摆出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但实际上,他的耳朵可是一直灵敏的竖着呢。 见糜旸拆穿了自己的假装,于禁也不尴尬,他睁开双眼,对着糜旸言道, “主簿英明。” 糜旸方才的那个命令,任谁都会以为,他最后是选择了于禁的建议。 见糜旸采纳了自己的建议,于禁觉得夸夸他也无妨。 对于于禁的赞誉,糜旸轻笑了一声, 他对于禁言道, “于将军,不如随我一同去校场一趟吧。” 糜旸的邀请,令于禁疑惑。 杀人有啥好看的, 他一个老者,垂垂老矣,已经看不得那些了。 见于禁脸有不愿,糜旸眉毛一挑, 他淡淡说道, “将军,你又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了吗?” 糜旸此话一出,于禁脸色大变。 又来! 如此熟悉的挑眉动作,如此熟悉的话语,令于禁的思绪飘回了他被糜旸蹂躏的那天, 回想起不堪回首的那天, 于禁吓得不禁打了个冷颤, 于禁这时又怕又气。 他差点就要暴起,但看着糜旸身旁的糜忠,又想着他的命脉在糜旸手中捏着, 他最后只能无力的起身对糜旸一拜道, “固所愿尔,何敢言请!” 这八个字,于禁几乎是咬碎了牙说出来的。 于禁以为曹操当年屠杀徐州百姓之举,已经被世人忘了, 但他殊不知, 糜旸没有忘。 因为没忘,所以糜旸不会学, 他有自己的第三条路可以走。 第四十二章 大开八门 公安城作为刘备在荆州的原治所,加上公安对荆州一地的重要性, 故而刘备在当年,曾花费了诸多人力物力,对公安城进行扩建过。 刘备没有耗费国力去修缮他的住所,但对于公安城的建设,他一直不遗余力。 在经过数年的整修之后,公安城的面积不仅比原来扩大近一倍有余,城内的布局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其中本来位于公安城北的军营,就被刘备给移到了城东, 由此可见,刘备一直对孙权就是心有防备的。 公安城中的大军在巅峰时,足有数万之众。 因此公安城中的军营占地甚广,特别是其中的校场,更是显得空旷无比。 人矜绰约之貌,马走流离之血,始争锋於校场,遽写鞚於金埒。 校场,作为这时代大军操练、集合的场所,因为其的功能性,所以它的特点除了占地甚广之外, 还有着四通八达的特点, 因为这样可以方便各营的士卒快速集合, 就拿公安城内的校场来说,它足有八门连接各方营帐。 而在这时,公安城原三千守军的百余大小将校,已经被关平召集到校场之中。 但当他们全部进入校场之后,就发现校场连接外界的八门竟一瞬间全被关闭, 而且从校场的内门之中,正跑出来数百装备精良的军卒。 这数百精卒在入校场之后,就将这些刚刚到场的百余大小将校给团团包围了起来, 这一幕,令这百余将校一瞬间都紧张了起来。 他们因为来的急,很多人别说带武器了,就是身上穿的也不是甲胄,而是寻常御寒的布袄, 而在他们一到来之后,不仅连接外面的通道被特意断绝, 就连这突然出现的数百全副武装的精卒,也将他们全都包围了起来,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 最重要的是,这些将他们包围起来的数百精兵,乃是刚刚入城的关平的部下, 这就说明,这些人完全只听关平一人的号令。 在关平意味不明的情况下,校场内百余大小将校之中,已经有些人开始意识到了危险, 这百余大小将校的人群,也渐渐出现了骚动。 百余大小将校中的有些人,可能已经猜出了关平的用意, 但鉴于身上无武器在身,加上有着刘备、关羽仁厚的名声在那里安慰着, 这百余将校还没出现大的动乱。 毕竟这百余大小将校也不都是傻子,现在关平的真正意图还未确定, 若是他们先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那么一切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在场中百余将校开始躁动的时候,关平正站在校场中的一处高台上,左手按剑观察着下方的局势。 这时他发现下方场中有些将校的目光,开始由下往下不解的观察着他, 面对这些不安的目光, 关平下意识的不敢与他们对视, 这些百余将校是受他所召,才毫无防备来到校场中的, 虽然心中已经做好杀他们的准备,但关平心中毕竟觉得有愧。 关平不愿与下方那些不解的目光对视,他扭头看向后方的糜旸,抱拳道, “主簿,吾已经按你吩咐,准备好一切了。” 关平没说准备好什么了,但糜旸心知肚明。 看着关平的这一切布置,糜旸脸上淡然,但其实内心有种吐槽的冲动, 身为好兄弟的心有灵犀去哪啦! 其实论职分,身为校尉的关平的职分是比糜旸的这个主簿高一些的。 但自从进入公安后,关平为了明确上下级关系,也为了帮糜旸树立威信, 因为在外人面前,他一直是以官职尊称糜旸,并且对他一直是执属下礼, 由此也可见关平心胸之宽大,为了大局,完全可以置个人荣辱于不顾。 关平与糜旸所在的高台,本为的是军中主将检阅军中士卒所用,因此足有数丈高。 在这么高的高度差下,校场中的百余将校并没听到关平向糜旸说了什么, 但他们都看到了关平对糜旸行的下级之礼, 也就是在一刻他们才知道了, 原来在士仁死后,公安的新主人不是关平,而是那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 如今关平的所有布置,皆是为了糜旸接下来能顺利捕杀这百余将校, 但关平不知道的是,糜旸让他将百余召集来校场中的目的, 并不是这个。 糜旸对关平点了点头,他对关平拍了拍肩膀,他想了想,那句你不懂我还是没说出来。 而后他越过关平来到高台之前,看着下方那些明显已经出现躁动情绪的诸将校, 他提起中气大声命令道, “校场之门,关闭何为?” “速开八门!” 因为高台是用来军中主将检阅之用,检阅之余当然就要训话, 因此校场的构造经过一些名工巧匠的改造,有着一些回声的效果。 加上糜旸中气十足的语气,他的命令很快就传到了紧闭校场八门的士卒耳中, 这些士卒都是关平的部下,他们在关平的引导下,已经知道糜旸这时才是他们的主将。 因此他们在听到糜旸的命令之后,立马就从命将关闭的校场八门一一打开。 营门高大,因为它被推动打开的声音也不小, 当这些营门被缓缓打开的嘎吱声传来时, 落入了校场中心有不安的百余将校心中, 门扉开启的嘎吱声,在往日里是那么刺耳, 可今日,在他们听来,却是如天籁之音一般, 因为这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他们生的声音。 在糜旸的声音传开时,高台之下的百余公安将校,就已经将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那时他们看他的目光充满了审视,而在看到封闭校场的八门已经打开后, 他们现在看糜旸的目光,则是充满了感激。 在后世社会摸滚打爬数年的糜旸,他察言观色的本领已经被锻炼的不差了, 见校场中这些百余将校,对自己方才开门的举动已经有了感激之情,他决定趁热打铁。 他目光定视高台下的百余将校,脸上浮现坦诚之色,双手齐张向外而后对着他们言道, “今军中多传闻吕蒙大军近在夏口,闻者颇有不安去就之计。” “吾南下文武,虽不足以济事,但君子好成人之美,仁者不违士众之意,” “若有执意去者,吾必不相禁,” “诸君可自出八门,缓缓北归矣。” 糜旸在说出以上的话后,不仅校场中的诸将校听后感到惊讶无比, 就连高台之上的于禁和关平二人,听后也觉得意外。 于禁主杀,关平主安,但如今糜旸对这两个人的建议都不采取,直接选了第三种方法, 主动放他们离去。 他们要是都离去了,谁来负责指挥那三千公安守军。 关平见状,就想上前劝谏糜旸,但他却被于禁所阻, “校尉何不试观主簿之举,主簿何时让你失望过?” 于禁此言,让关平止住了脚步。 这时关平想起了方才于禁在议事厅内所言, 这些将校本就心有不安,若不能稳定军心,那么留他们也是无用,还不如杀了立威, 相比于于禁的诱杀立威之举,糜旸现在主动放他们离去, 还反而更让关平更容易接受点。 暂且不提高台上的于禁与关平二人是什么心思,高台之下的诸将校在听到糜旸的话后, 一开始他们都是感到惊讶非常,而他们在看到糜旸的作态不似作假后, 他们对糜旸的宽阔心胸不禁起了敬佩之情,且心中还浮现了愧疚之情。 没想到糜旸早就知道他们有脱逃之意,但在知道后,非但不想着惩罚反而想成全他们, 这大度的行为,令糜旸的形象在他们的心中,瞬间高大了起来。 他们身为军人,却在听到吕蒙即将来袭时,心中起了害怕之意,颇有临阵脱逃之意。 这种心思若是没被点明,那他们还可以安慰自己这是人之常情。 但如今被糜旸点破,他们心中的愧疚之意,就不可抑制的开始滋长起来。 他们不是普通的士卒,而是皆有一官半职的军中将校。 他们受关羽提拔而被委以重任,但如今当关羽需要他们时, 他们竟然想弃他而去,这怎能不让他们愧疚。 除了对关羽愧疚之外,他们还对糜旸感到愧疚, 糜旸所说他此次带来的士卒,本来是不够的。 这点在场众人知道皆是事实, 但哪怕是这样的情况下,糜旸也愿意放他们离去, 这让这些大部分农家出身的淳朴将校,感到惭愧不已。 因为对糜旸感到感激和惭愧,故而校场中这些将校暂时竟无一人离去。 看到这一幕,糜旸心中大喜, 果然这时代的人,大多数还是要点脸的。 在暂时安抚住了校场内的众人之后,糜旸命糜忠取来一件马扎, 而后他就独自一人下得高台,来到这群将校的身前, 在来到这群将校身前后,糜旸直接展开马扎在众人面前坐了下来。 此时的他全无一丝上位者的高贵姿态。 在糜旸坐下后,他伸手也让校场中的诸将校尽皆席地而坐。 但他的这个好意,校场中的这百余位将校却无一人敢执行。 封建社会,上下尊卑的观念早已刻入每个人的思想之中, 糜旸不顾尊贵的身份肯与他们近距离接触,并且对他们无防备之心,就这么坦然的坐在他们身前, 就已经让这些将校感到意外与不适了, 这时候,他们哪敢在糜旸面前造次与他同坐。 看到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坐下,糜旸亦不再勉强。 毕竟他来自后世,对于上下尊卑观念没那么看重,但不代表这时代的人也如此, 尽管没人听从糜旸的命令坐在他身前,但毫无疑问,糜旸的举动已经取得了校场中百余将校的更大好感, 相比之前作威作福,横行霸道的士仁,平易近人的糜旸,没有谁会不喜欢。 第四十三章 刀兵护家 于禁与关平跟在糜旸身后下了高台,但他们也只是站在糜旸身后, 并没有如糜旸一般,完全不顾上下之尊卑,与这些军中普通将校面对面平等对视。 在糜旸坐下后,他随意以手指点了一位年轻的将官,他问他道, “你姓名为何,现在军中居何职?” 被点中的那位年轻人,脸上浮现些许惶恐之色,但糜旸毕竟是主将,他不敢违背糜旸的指令, 他立即紧张的对糜旸抱拳禀告道, “回禀将主,俺叫王安,是南郡中江陵本地人士,现在军中任职曲长。” 曲长,按汉代军制,曲长乃百人将,是军中很重要的一个基层官职了。 在场的百余将校中,大多都是与王安担任一样的官职, 其余的还有不少人,还是隶属他部下的小将官。 糜旸看王安只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并无字,再加上他的话语中有十分浓厚的荆州口音, 因此糜旸推断王安可能是农家子出身, 糜旸前世也是一个地道的农民家庭出身,因此他心中对王安不禁多了些好感, 糜旸用温和的语气问王安道,“吾且问你,你如此年轻就能担任军中曲长一职,想来也是立过不小功劳的。 你应该不惧生死之事才是,为何如今在敌军还未到来时,竟会心有不安呢?” 王安年轻加上没什么背景,他如今的职位应该是他用命换来的。 为了立功王安可以不顾性命,如今为何想要弃城而逃呢? 糜旸虽看似是在问王安一人,但他实则是在借问王安一人,询问在场的百余位将校。 这百余位将校除了极少数有背景的,应该大多数经历与王安相差不多。 王安听到糜旸的询问,他脸上有为难之色,但他想到方才糜旸那平易近人与大度的态度, 他的胆子也不自觉间大了起来, 王安语气悲哀得说道, “将主,因为打不过呀。” “往日俺能奋力冲杀,那是因为敌军并非强势,我军有获胜的可能。 俺坚信,俺凭借自己的努力一定可以战胜敌人。” “但如今,公安城中守军不过六千,敌军却有数万之众。” “且敌军将领是吕蒙那等名将,俺公安城中,又有什么名将坐镇呢?” “俺的命不好,为了改善家中生活,俺可以为了一线生机,与敌军作战,但俺不能白白送死。” “俺家中还有老母需要赡养,还有小弟需要照顾,公安即将成必死之局, 要是俺死了,俺家中老母和小弟,又交给谁来抚养呢?” 说完后,王安跪倒在地,伏地认罪, 他知道当他说出以上那番话时,就是主动在承认他有临阵脱逃的企图,这无疑犯了死罪, 而王安一跪倒在地,校场中在场的其余将校也都齐齐跪倒在地, 他们与王安是生死与共的袍泽,他们这一跪,既是为王安求情, 亦是因为他们想逃的理由,也与王安差不多。 见众将校齐齐跪地,糜旸心有感慨, 众人本是生死将,奈何家人为牵绊。 他没有要惩罚王安的意思, 因为他知道王安说的都是事实。 糜旸看着跪地的百余将校,他突然介绍了起自己来, “吾姓糜名旸,字子晟,徐州东海人士。” “吾父为南郡太守,吾伯父为安汉将军, 汉中王待我如子侄, 前几日,吾得前将军厚爱,现居其主簿一职。” 二十岁的将军主簿呀! 听到糜旸缓缓介绍起自己来,众人一开始都不知道何意, 但随着糜旸介绍完毕,跪地的这百余将校,这才意识到了糜旸的身份有多尊贵, 而他的将来又将有多美好, 与他相比,自己与他简直云泥之别。 介绍完自己后,糜旸又指了指身后的关平言道, “他的身份你们大多知道,与我相比,甚有过之。” “你们所担忧的,吾并非不知。” “正因为知道,故而我方才才会想放你们离去。” “说实话,吾亦怕死。” “诸位可能以为我来此,是为了建功立业, 但你们可见过谁,来必死之局中建功立业的吗?” “我有父辈扶持,若想身居高位,只需按部就班, 不出十年,可为一郡主君, 不出二十年,九卿可望。” “既如此,为何我还会自蹈死地呢?” “因为我的家人在江陵。” 武陵、零陵二郡贫瘠,故而关羽手下的兵士大多出自南郡。 糜旸的一句他的家人也在江陵,所以就引起了在场大多数将校的共鸣。 在引起在场诸多将校的共鸣后,糜旸的语气逐渐变得低沉, “你们在前将军麾下任事,可能听过屠城之事,但从未见过吧。” “我却见过。” 糜暘不禁陷入了回忆中。 “那年徐州,我还记得那一年雨水很多。” “那年,现在的魏王曹操东征徐州,他每攻下一城,就会在当城展开屠杀。” “屠杀之后,每当雨停的时候,你随便站在每一个地方,环顾四周,都可以看到焚烧的火焰。” “每个火堆里,燃烧的不是木柴, 而是前一刻还在与你结伴而逃的家人。” “要是仔细看,你也许还可以看到,许多与身体分离的头颅, 混合着血污的头颅,就那么摆在地上为乌鸦啃食。” “当你有幸躲在某处时,你会看到街道上会经过一排排女子,她们不再用脂粉抹脸,她们的脸已经被家人的血所覆盖。 她们脖子上捆着绳子,一个连着一个,就如我们在水里捕捉起来的鱼那般,被一个个串联着。” “她们被推搡着往前走,每走一步,都会跌倒,一旦跌倒,等待她们的便是屠刀。” “就算最后她们没死于屠刀之下,她们最后亦不知道会送去那里, 在那里,你可能会看到你所熟悉的邻家姑娘在哭泣。” “而在那些女子踏过的街道旁,被踩踏摔死的婴儿不计其数, 有些未死的,他们的哭泣声充斥在整个城池中。” “鸡犬亦尽,墟邑无复行人。” 糜旸每说一句,他的语气就会沉重一分, 一些记忆在原身的记忆中久久挥散不去,就犹如梦魇一般,如今糜旸将他的梦魇,用第三者的语气给分享给了在场的众人。 在糜暘的叙说下,在场众人的脑海中情不自禁的浮现了,糜暘所描述的那幅场景。 人间悲剧,莫过于此。 “这是当年的徐州的惨象,亦是今年宛城的惨象, 但你们以为这幅景象,不会在荆州发生吗?” “当年,孙权麾下大将周瑜拿下南郡,荆南四郡几乎已经是周瑜的囊中之物。 可周瑜为何还会让出南郡之地给大王,尔等知道吗?” “那是因为孙权在拿下江夏之后,对江夏一郡亦行屠杀之举!” “因此举,孙权失尽荆州民心, 为了不令荆州军民投曹,故而才想借大王之仁名,来暂时稳定荆州人心。” “当年孙权能屠江夏,来日就可能会屠我南郡。” “我不愿我之家人为他人刀下之鬼,故而自愿来公安城中守卫。” “彼等家人亦皆在江陵,难道你愿彼等之家人,亦遭我往日所见之惨象吗?” “你们为家人而想离去,但当你们放下了刀, 公安就必失,公安一失,江陵必不保, 到时候手中无刀的你们,挡得住孙权麾下大军的屠刀吗?” “公安虽兵微将寡,但只要我们持刀在手,总有一线生机,” “吾从来不会将自己家人的安危,寄望于敌人可能的仁慈手上。” “那你们呢?” “吾之儿郎!” 糜旸说到最后几乎是吼着出来的,而随着糜旸这一声怒吼, 在场诸将校皆恍若如梦初醒一般。 他们现在心中尽皆悲惧之感,脸上尽皆愤慨之色, 孙权屠城距今不过十年左右, 随着时间的迁移,往日他们可能将此事遗忘在记忆深处, 但如今随着糜旸声临其境般的叙说,及句句言及家人的提醒, 他们最深处的记忆已经被全部勾起! 只要做过,就还会有人记得, 当年曹操做的,糜旸记得, 当年孙权做的,在场的这百余荆州将校, 自然也记得! 第四十四章 人心在我 无论朝代如何变更,社会如何变革,在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中, 家人宗族观念,一直是中华民族精神内核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对于在场的大多数出身农民的百余将校来说,你跟他们讲什么建功立业,讲什么国家兴亡,大多数人都很难有所感触, 他们不是高高在上的肉食者,他们没读过什么深奥的春秋大义,所以他们很难与史书上所记载的,那些仁人志士产生什么精神上的共鸣, 但要是跟他们讲保家守乡这四个字, 他们都懂, 他们也都愿意为此付出自己的一切! 糜旸通过自己的回忆,他用最真实的情感,用最朴素的语言,描绘出了一副屠城之后的人间炼狱惨象, 这让众人听后,都感觉恍若身临其境一般。 莫说跪地的这百余将校了,就是立在糜旸身后的于禁与关平二人, 饶是他们经历过无数杀戮,但他们在听后,心中也久久无法平静。 于禁虽原是曹魏中人,但出身并不高的他,心中也一直十分抗拒屠城这种行为。 有些事看起来就像已经愈合的伤疤,但是当将其再度揭开后, 最后就会发现,那个伤口依然还会流血湍湍。 在糜旸最后的一声怒吼之后,跪地的百余将校的脸上,哪里还有方才的惴惴不安的离去之意,此刻他们脸上俱是气愤与后怕之色。 气愤是因为孙权的屠城之举太过血腥。 后怕是因为,他们觉得如果他们真的弃城而逃而导致公安失守,那江陵可能也会面临当年江夏所经历过的悲剧, 这样的猜想,令他们心中后怕不已。 幸亏大错还未铸成。 气愤与后怕的神情交替闪烁之后,百余将校的脸上,最后都出现了悔意。 糜旸见状,他起身来到跪地的百余将校之前, 在这百余将校最前方,是糜旸刚刚点名而出的王安, 糜旸俯身以手轻抚王安之背, 他轻轻说道, “王安,王安,我担忧你这一去,江陵从此不安矣。” 正如方才糜旸看似是问王安一人,实则是在问百余将校一般, 如今糜旸这番话看似是在对王安一人诉说, 其实他也是在对在场的所有将校诉说, 而当糜旸这句话一出,加上他方才所说的那些话, 王安再也绷不住了, 他跪地的身躯再度弯了一个大幅度, 随后口中带着些哭声充满悔意得说道, “主簿,俺错了,俺有罪。” 王安此话一出,就如一颗石子落入了一块平静的湖面一般,瞬间引起了一圈圈波澜。 而这波澜正在以王安这个中心点,快速的向外辐射而去。 跪地的百余将校大都如王安一般,向糜旸纷纷请罪,这时的他们,心中再无一丝逃离之意, 他们不是都不怕死,但相比于自己的生死,他们更怕家人蒙难。 而当这个场面一出,在糜旸身后的关平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差点就要惊呼出声, 大事成矣。 万万没想到,本来一场足以颠覆公安局势的暗流,如今被糜旸这么三言两语之间轻易化解了。 而于禁亦是深深地看向糜旸, 这头麋鹿,颇有几分当年魏王的风采呀, 既然这样,如果公安此战他能打赢了, 那自己又何须一定要重投魏王麾下呢? 糜旸不知于禁的心思,他见百余将校大多已经请罪,时机已然成熟。 因此他扯下自己左手的袍袖,高举自己的左手高声喊道, “今愿意留下与我一起守卫乡土者,可左袒也。” 现在正值寒冬,没有了衣物御寒的糜旸左手,在寒冷的空气中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但他的这番举动,却勾起了在场众人身体里所流淌的热血, 只见王安当先如糜旸一般用力扯下自己的左袖,而后他将布满伤痕的左手狠狠砸在地上, 而王安一行动,很快的, 百余将校中许多人,也纷纷扯下自己的左袖, 只见此时在糜旸身前,足有大几十位彪行大汉光着左手,以左手拄地, 他们挺直自己的身躯,随后齐声慨然地喊出了一句话, “属下皆愿!” 这时一阵寒风吹过,吹起了糜旸鬓角处的发丝, 发丝飞舞,挡住了糜旸的目光,但却挡不住糜旸身前那些军人的豪情。 百余将校中有自私自利之人,但他们中大部分的人,依然都还是有热血的。 这一幕,刺激的关平也几欲想扯下自己的左袖, 就连那于禁看到这一幕,也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左臂。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异常的冲动, 他有些恍惚, 他嘴里喃喃的低语着大汉两个字, 恍惚之中,他似乎看到了四百年前的长安中的场景, 他看到了有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如这时的糜旸一般,举着赤裸的左臂正须发皆张的喊出那句, “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 古有周太尉左袒重开大汉天, 今有糜主簿左袒护卫大汉城, 大汉,难不成还真能起死回生不成? 我不信! 见已经收服了大部分将校的心,糜旸心中大喜。 他命人取来数十碗烈酒,而后他命人将这数十碗烈酒,一一分给了左袒的诸将校们, 在诸将校手中都拿到烈酒之后,糜旸命跪地的将校们先起身,而后他当先举起自己手中的酒, 他辞色壮烈的说道, “诸位是军人,今日开始,我也是军人。” “为解家乡刀兵苦,军人何须马革裹尸还? “若公安有一日有所不保,我将与诸位,一同死于这边野。” 说完后,糜旸抬头将手中的烈酒一饮而尽,在饮尽手中酒之后,他将手中的酒碗狠狠的摔在地上, 酒碗触地瞬间而碎。 在糜旸摔碗之后,他身前的诸多将校也如糜旸一般,在喝完手中烈酒后,将酒碗摔地, 众多酒碗蹦碎的声音,响彻在广阔的校场之中, 在这众多杂乱的声音当中, 诸多将校又齐齐跪地, 他们跪在地上对着糜旸抱拳一拜, 口中齐声呐喊道, “愿为主簿效死。” 数十位壮汉坚定的声音,在校场中腾空而起,而后在空中久久不愿散去。 有这数十位壮汉的支持,公安那三千守军, 人心已尽在糜旸。 第四十五章 以人为本 在初步收服了数十位公安的将校之后,糜旸便令他们先下去好好安抚自己所属的部众。 今日来的有百余位将校,其中大部分都被糜旸所感染,愿意留下守卫公安,还有十余位最后还是选择离去, 对于这些人,糜旸也遵守一开始的诺言,主动放他们离去了。 这十余位将校的离去,对接下来的公安大局无甚影响, 毕竟如今公安三千守军中的,大部分将校都站在糜暘这边, 而这十余位将校离去,也正好方便糜旸安插自己的亲卫进入其中代替他们的职位, 以便他将来能更好的指挥那三千大军。 在诸位将校皆离去后,糜旸转身对着关平言道, “你从府库中取出一些金银,赠与那些要离去的人。 他们今日虽离我而去,但我却不能负他们,他们为荆州征战多年,这些是他们应得的。” 想起刚才糜旸那表现,关平脸上露出奇怪的笑意,他笑着对糜旸一拜道, “唯,小将谨遵主簿令。” “此事一传出,恐怕军中都会盛传主簿仁德之名呀。” 听到关平自称小将,糜旸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你职分比我高,还自称小将,少来打趣我。 不然二十军杖伺候。” 听到糜旸要用二十军杖伺候自己,关平连忙告饶,而后他唤来人,就要去安排这件事。 但这时糜旸却凑近关平,对其小声低语道, “在这十余人离城之后,你派一队精骑悄悄跟在身后。 在他们最后都入了江陵城中后,你让人转告吾父,令其看好这些人。 在战事结束前,绝不能让这些人外出。” “但若是他们中有人不往江陵城中而去,而是想往敌军处告密,那就杀了他们。” 糜旸对关平低语,保证自己的话只有关平一人能听到, 而关平在听到糜旸的吩咐后,人也瞬间恢复正经了起来, 他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 防人之心不可无。 糜旸接着对关平说道, “此事,还得你亲为,不然吾不安心。” 关平对糜旸点头,示意他领命,随后他正要离去,却突然被糜旸拉住, “将你衣物脱下。” 关平:??? 这大庭广众的,意欲何为? 见关平看自己的目光变得担忧了起来,糜旸不禁郁闷, 他举了举光秃秃的左手, 缓缓说道, “本主簿冷。” 关平:...... 关平本想拒绝,但糜旸却淡淡看向他,口中不咸不淡地说道, “三十军杖?” 关平听后气抖冷,这简直就是乱命! 但最后他离去时,身上还是只剩下一件内衣。 穿上关平外衣的糜旸,瞬间感到一股暖意袭来, 关键时刻,还是好兄弟给力。 在关平离去后,于禁走到糜旸身前,他问糜旸道, “主簿今日带吾来校场中,不会就是只为了看主簿你如何收服人心吧。” “自然。” 糜旸对这点也不否认,他接着说道, “前几日,坦之对我言及,你曾对其行离间之语, 文则,你真是枉做小人呀。” “吾今日特意带你来此,就是想告诉你, 至少在荆州,在前将军治下,人世尚有真情在。 你在曹操手下的那一套最好少用为妙。 否则,若将来你有一日死于非命,莫怪我今日没提醒你。” 接下来,于禁对糜旸还有大用,他可不想于禁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又使什么幺蛾子, 导致他最后被关平杀了。 这样的话对于禁,对他来说,都不是好事。 而听到糜旸这么说,于禁突地大笑起来, 他对着糜旸言道, “真情?” “三十年前,或许我会信这二字,但如今,天下间,还有几人会信这二字?” “糜子晟,你以为你今日能令那些将校对你俯首听命,靠的是真情二字吗?” “你可以骗的过关平,可以骗的过那些将校,但你骗不过我。” “你今日无非也是用家人为饵,诱得那些将校上钩而已。 这样的你,与当日在江陵城中,以宗族威逼我的你,又有何不同?” “一切都是假仁假义而已。” “你虽擅长掌握人心,但你终究还是不懂军事。 你可知道今日你不杀他们,会给自己留下什么隐患吗?” 于禁说着说着情绪越来越激动,今日校场中所发生的一切,再次颠覆了他以往的观念。 没有人会相信自己,以往三十年所信奉的世界观会是错的。 当今日于禁的三观再次被糜旸扭曲时,他本能得想为自己找出一个理由,一个证明自己没错的理由。 所以他片面的将糜旸的今日所为,认为是一种惺惺作态,认为是一种假仁假义。 正如刘备的所为备受曹魏中人诟病一般,糜旸现在也面对着于禁的质疑。 于禁正要用自己的经验教训一下糜旸, 但没想到糜旸却主动言道, “不知隐患? 敌或因我广开恩信,便尔乘机挟变,转奉琛为露刃。 或奸行帷幄,或临阵反戈,或暗泄军情。 或窃焚粮车辎重,或约贼内外咸进,或设计陷诱人马。 稍尔不察,为患非轻。” “文则公,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这些?” 糜旸一副早就心知肚明的样子看着于禁,而于禁在听到糜旸主动说出他会面对什么隐患时, 他的脸色已经从激动变为不可置信。 他以手指着糜旸,“不可能,不可能。” “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还那么做!” 于禁本以为糜旸是太过稚嫩,不知道严法治军的重要性, 所以他才选择了,恩信治军的方法。 但现在糜旸已经明白的表现出了,他什么都知道, 于禁的三观进一步被糜旸颠覆着, 糜旸聪明吗,从他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自然是聪明绝顶的, 但就是这样聪明绝顶的一个人,却做出了于禁所不能理解的愚蠢的事, 而且是在他知道一切隐患的前提下。 糜旸看着已经情绪越来越激动的于禁,他背手说道, “汉中王儿时就时常教育我,要成大事,必以人为本。” “儿时我不懂内中含义,直到近几日,我才慢慢有所领悟。” “王上所言的“以人为本”,其实是以人性为本心。” “当日我那么对你,乃是因为你在曹魏之中, 浸润于权谋之道日久,故而我当以权谋之道折服于你。” “而今日,校场中诸多将校多为农家子出身,他们本性淳朴,故而我当以家人真情动之。” “你人性奇诡,故而我亦诡谲。” “将校人心淳朴,故而我亦以真心待之, 彼有何种人性,我就以何种本心对之。” “我今日在校场中所言,每字每句皆是发自肺腑,我俯仰无愧。” “至于你所言之隐患,我非不知,实不为也。” “我不需你懂我,我只知我对我今日所为不悔。” 糜旸说完后,看了一眼于禁。 于禁在听完糜旸的话后,三观几近蹦碎的他惨笑几声, 他对糜旸言道, “糜子晟,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吾倒要看看,你今日所付出之恩义,来日是让你城池得保, 还是城破玉碎。” “将来若是我错了,我就送你一场大富贵。” 面对于禁画的饼,看着于禁那已经有点疯了的样子,糜旸心中丝毫没有期待, 男儿富贵应自马上取, 何须他人馈赠? 第四十六章 吾师,卧龙诸葛公 公安城本为小城,但自从刘备将其作为治所后,就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对其进行扩建, 刘备具体的扩建措施是,在原公安城墙之外数里,再度建造起四道高大的城墙。 因此公安城其实是有两道高大的城墙在守卫着,并被这两道城墙分成了内城外城。 关羽治荆州后,也采取了他好兄长的作法,对江陵城进行了如公安城一般的扩建。 在刘备扩建之后,公安城的面积比原本大了整整一倍,不仅如此,刘备还着重对公安外城之外的,护城河进行了扩建。 护城河,亦称濠,大多为人工挖掘的围绕城墙的河, 其主要为防守用,可有效防止敌人或动物入侵。 在刘备的扩建之下,环绕着整座公安城的护城河面积巨大,平均宽度足有四十米! 糜旸站在公安城东门外的护城河旁,看着横跨在自己与公安城墙之间的那宽阔的护城河,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渺小了, 他心中不仅发生一声感慨, 这特么才是河呀。 前世时糜旸看古代的战争片,里面的护城河十分狭窄,窄到似乎成人一个跨步就可越过, 那时候他就心有疑虑, 这哪里能称得上河,能称为沟就不错。 古代人难道就靠这简陋的防护措施,来守护家园吗? 当来到古代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不是古人傻,是后世人根本就没拍出真正的护城河。 护城河围绕城池而建,但并不是四面等宽。 因为东面城墙与江东的军事重镇陆口相邻,故而公安城外东面的护城河, 糜旸一眼望去,起码得有五六十米宽。 而虽然如今处于冬季,荆襄大地整体处于淡水季节,导致公安城外的护城河中的水不深, 但平均深度亦是达到了三米。 就这,才配得上“金城汤池、深沟高垒”这八个字。 今日糜旸之所以会特意来到,这公安城外的护城河视察,乃是于禁的建议。 只见往日中仪态威严的于禁,此时正像一乡间老农一般蹲在地上, 他仔细得手捧起地上的一抔黄土,放在鼻尖细细嗅了起来, 而在嗅完后,于禁又取过一柄长矛,对着他脚下的地面狠狠插了几下。 只见在于禁的巨力下,那长矛锋利的矛尖亦才不过,没入土中一点点而已。 见此一幕,觉醒了农民技能的于禁,脸上终于浮现了满意的笑容。 糜旸看着于禁这幅要插秧的作态,丈二摸不着头脑。 就算要插秧,季节都已经过去了呀, 难不成这厮前日的疯病还没好? 于禁在做完一切后,来到到糜旸身前对其说道, “这负责扩建公安城之人实有大才!” “敢问主簿可知,当初主持修建这公安新城的是何人?” 于禁似乎对那人很是钦佩,脸上满是赞赏之色。 若是旁人,可能还以为公安城就是刘备主持修建的, 但糜旸身份不同寻常,他知道刘备只是有重修公安城的想法, 但真正执行,负责整体修建工作的人, 其实是诸葛亮。 糜旸见于禁对主持修建公安城之人大为赞赏,他与有荣焉,傲然抬头答道, “乃吾师,卧龙诸葛公也。” 糜旸口中所言诸葛亮是他恩师,不是虚言。 当年糜旸在成都时,刘备深感他长子刘禅渐渐长大, 为了帮刘禅丰富羽翼,也为了令刘禅学有所成, 所以刘备便任命了几位当世大贤,当刘禅的老师,其中就包括了诸葛亮与法正。 而作为根正苗红的元从派二代,糜旸与关兴、张苞几位青年才俊,被刘备一并任命为刘禅的侍读, 以便一起同刘禅治学。 在这层关系下,四舍五入之后,诸葛亮也算糜旸的半个老师了。 听到主持修建公安新城的人是诸葛亮,于禁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原来是他呀,那无论公安城修建的多好,都不足为奇了。 作为辅助刘备金鳞化作金龙的第一功臣,诸葛亮的大名,早已人尽皆知。 而在听到糜旸竟是诸葛亮的弟子之后,于禁心中对糜旸的观感不禁好了些。 于禁脸上恍然大悟,机智的糜旸却发现了一件事,于禁为何会在巡视一周公安城护城河后,毫不吝啬夸奖起诸葛亮来呢, 难道是其中有何机密? 糜旸不耻下问,他对于禁问道, “吾师修建的公安新城,内中可有什么机妙之处?” “还望文则公不吝赐教。” 听到糜旸称呼自己为文则公,于禁大为诧异, 跟随糜旸的这半个月来,糜旸最客气的就是称呼他的字,可从来没有一次会对其尊称公, 于禁饶有兴趣的看着糜旸, 这小子终有顺眼一面了。 于禁想到来日他若回不了北方了,那么留在糜旸麾下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所以糜旸越早成长起来才对他越好。 出于这种心思,于禁很愿意今日当一次糜旸的老师, 于禁对着糜旸说道, “自古以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因前日主簿广施恩信之举,故而这防备敌方攻心一事暂且无需担忧。” “当务之急,是要防备敌方如何攻城,好先发制人,做好一切准备。” “江东兵多将广,且吕蒙是经年名将,吾料其攻城第一步, 必是发大兵将公安城团团包围,断绝主簿内外,以乱主簿军心。” “主簿有坚城依靠,若是强攻,吴军定会损失惨重。 故而按吾之经验,吕蒙接下来一则会造山营丘,二则会暗作坑道,以便其攻入城中。” “而要想防备吕蒙得逞,一切关键都在护城河上。” “护城河宽广,则吕蒙凿山营丘,以箭雨袭城之举,将功效大减。” 于禁说的这点,糜旸思索之下有所领悟。 造山营丘,令手下士卒登高射箭击杀城墙守军,这是这时代常见的攻城手段。 但如今公安城外的护城河,平均宽度有四十余米。 且护城河离城墙又有三十米,也就是说哪怕吴军就将营寨扎在护城河旁, 那也得隔着七十余米才能朝城墙射箭, 汉代一步约为现代的1米3左右,所以七十余米的长度,大约等于汉代的五十多步。 在百步穿杨被誉为神射手的汉代,敌方弓箭在射出五十余步后,他的杀伤力其实已经被削弱很多了。 故而于禁最后才会说功效大减。 第四十七章 大风起兮云飞扬 于禁似乎故意在放慢速度,等着糜旸消化理解完他所说的话后,他才接着说道, “其次,吕蒙若想暗作坑道破坏城墙,或袭入城内,也必须在护城河外开挖。” “但现今公安城外的护城河宽广,吕蒙要想顺利贯穿护城河,就务必先将护城河水排尽。 这是大大费力之举。 就算吕蒙将护城河中的水排尽,主簿你且看,” 于禁说着便拉着糜旸,来到他刚才所观察的那处一起蹲下, 在两人齐齐蹲下后,于禁手指他刚才用长矛刺出的几个坑洞说道, “要想顺利挖掘坑道,土地就务必不能太坚。” “吾刚才环视一圈公安城四周,见不仅这处,其余几处护城河外的土地质地也甚为坚硬,根本就不利于大军挖掘坑道, 纵算吕蒙不死心,非要挖掘坑道,其耗费人力之巨将不可估量, 到时候,待其掘道至城下,吾恐前将军之援军也已到矣。” 听完于禁这么说之后,糜旸才终于完全明白了, 怪不得刚刚于禁会做出那些反常的举动,原来不是癔症了。 他是在用自己多年的经验,在排查着公安城外的一切隐患。 五子良将之一,果然还是有能力的。 在说完一切后,于禁最后感慨道, “孔明公真乃大才。 想必他营造公安新城之时,就已经料到了公安有朝一日会被敌军所困。 故而他在营造公安新城时,对每处护城河的布局都考虑的无微不至。 他的这些布局,直接断绝了来日吕蒙,将会采取的两个有效攻城手段, 有此处护城河在,吕蒙接下来要想再攻城,就只能强攻,再也无法取巧!” 于禁与诸葛亮虽各为其主,但这时代的人都信奉能者为尊的道理。 只要你有能力,哪怕你是敌人,我也敬重你。 但于禁不知道的是,诸葛亮最厉害的还不在此, 公安城可以称得上当世坚城,而要想营造这样一个新城,耗费的国力是不可估量的。 但是在诸葛亮的理政之下,荆州百姓不仅没有因此生活困苦,反而后来又参与了营造江陵新城, 更甚至,关羽今年北伐的所需的庞大军资物资,都是当初诸葛亮主政荆州时留下来的, 一人之政,养护一州十数年之久, 卧龙之才,可见一斑。 身为这样人的弟子,真是糜旸的荣幸。 但今日糜旸又有了半个老师,糜旸看向于禁,对其一拜谢道, “愚拜谢文则公今日教导之恩。” 糜旸致谢的姿态令于禁轻笑了一声, 糜旸不是不知轻重之人, 虽说他往日对于禁的态度绝对算不上好, 他心中也颇为排斥于禁那权谋至上的观念, 但糜旸恩怨分明, 于禁是答应过他,会协助他守卫公安。 但今日于禁不仅为其排查公安城外的隐患,还教其护城河对守城的重要性, 教其如何预防敌军借助地势攻城, 这是明明白白的教导。 他本可以不用如此。 面对糜旸的致谢,于禁用意味不明的语气问道, “吾本性如何,主簿知晓。” “足下就不惧吾今日教你,乃是别有所图吗?” 糜旸微微一笑答道, “论迹不论心,文则公今日教愚是事实,其余愚不会纠结太多。” 糜旸的态度十分真诚,于禁闻言后,不再言语,他眼眸低垂,心中貌似有些触动。 随后他主动侧开身子,避开了糜旸的致谢之举, “老夫是降将,名声已经臭不可闻,当不得你这一谢。” 于禁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颇为低沉。 对于于禁此举,糜旸也不阻拦,他只做好他该做的就好。 糜旸再问于禁道, “文则公,按你今日所说,吕蒙来日只能强攻公安,那愚身上的压力,是不是就会减轻很多?” 于禁听后摇头道,他回想起了他一生中所经历的那些大小战役,语气沉重地回答道, “攻城之战,最是惨烈。” “若当吕蒙知道一切取巧之法都不得行之后,那他将会不顾一切强攻, 十万大军,四面围城, 人若虫蚁一般附城而上, 到那时, 一切就看主簿的手段了。” 于禁的脸上满是沉重之色,看的糜旸心中一紧,他问于禁道, “文则公,可还有计略,可助我?” 于禁想了想答道, “吕蒙远来,虽其粮草充足,然西军救援将至,其势不能久。 校尉若以步骑出屯于外,主簿将余众闭守于内。 吕蒙向校尉,主簿引兵而攻其背; 若但攻城,则校尉救于外,引为臂助。 不过三月,西军援至,击之,可破也。” 于禁的献计令糜旸沉思良久, 于禁复又言道, “纵使不以外援为犄角之势,因外援在外游离,吕蒙顾忌,将不能尽全力。” “况城中人见外有汉之旗帜,士气将不致断绝。” 于禁的两个计策都是建议糜旸分兵,初听之下于禁这两个计策有可取之处,但最后糜旸还是否决了。 “城中可用之兵不过六千,公安城广,六千兵分守四门已不足,遑论再分兵外出?” 糜旸深知于禁建议虽好,但有个致命的弊端, 那就是如今公安城中,没有多余的机动兵力呀。 于禁自然也知这点。 但献策是他的事,兵力不足导致这个计策无法施展,那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事了。 但令于禁没想到的是,糜旸没有因为无法分兵而沮丧,他手掌开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 最后似乎被糜旸想到什么了,他以拳击掌, 激动的对于禁言道, “既然城中兵力不足,那我何不招兵?” 于禁一开始还以为糜旸想出什么妙策了呢,没想到竟是招兵一举,他心中暗自摇头。 新募之兵,未经战阵,有何用处。 于禁正要开口劝糜旸,却见糜旸这时起身在他身遭左右踱步, “早该想到此处的。” “有如此强大外援,何不召之?” “可是如今城内善辩之人唯我, 又该派遣何人为使呢?” 糜旸一会懊恼,一会沉思,他的这幅状态,令于禁不明所以。 就在糜旸在思考谁人为使时,却见这时城内有人来报, 来人在来到糜旸身前后,立刻下马对其一拜, “主簿,城内来了一人,自称是主簿好友,现正在城中等着主簿接见。” 糜旸正在思索间被人打断,他心中颇有不悦,不耐烦地问来人道, “吾之好友,哪位?” 来人回禀道,“那人自报姓名为王洪......” 听到来城中的好友是王洪,糜旸大喜,他还不等来人汇报完,就激动地说道, “吾使来也。” ... 在糜旸费劲心思,一点点加强公安的实力时,这时在北方的襄樊之地, 一场大战即将展开, 大战的双方,一方是威震华夏的名将关羽,一方是被魏王誉为“当世周亚夫”的名将徐晃, 而这两人的大战, 也即将引爆如今已经成为火药桶的襄樊大地! 大风起兮云飞扬, 天下大势将变! 第四十八章 万事俱备,只等自投 汉建安二十四年十一月,在原本的历史上,这是让无数后世人所为之惋惜的一个月。 历史上的这月,孙权大将吕蒙白衣渡江,奇袭荆州,公安守将士仁,江陵守将糜芳投降东吴。 关羽在猝不及防之下,陷入死路, 就是在这月,关羽兵败被杀,刘备复兴汉室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而当糜旸穿越过来后,原本该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改变。 汉建安二十四年十月,糜旸星夜疾驰,于樊城外关羽营帐内,揭露孙权与曹操之阴谋,并为关羽献上一箭三雕之策, 因此策,孙权在得到徐详信件后,果心中惊疑,不顾吕蒙的进谏,拖延了起兵的时间, 从而令其丧失了,夺取荆州的最佳时机。 樊城外围头中军大帐内,关羽一手握着一封奏报,一手扶着他的美髯, 他的脸上充满了骄傲之色。 他将奏报举起,而后对着帐内诸臣属言道, “诸卿,吾之主簿如何?” 这封奏报乃是关平所写,而奏报中的内容是糜旸光复公安一事的所有过程。 奏报中的内容,帐内荆州诸臣属皆已看过。 而他们在看过之后,心中都对糜旸的所作所为,感到由衷的敬佩与赞赏。 现在帐内诸荆州臣属,见关羽脸上一副颇为自得的样子,自然就有懂事的人,出来言道, “糜主簿岳岳杰立,智勇兼备,当可谓一时俊杰。” “而将军慧眼识英才,用主簿使公安转危为安,亦是英明之举。” 出来夸奖糜旸与关羽的乃是潘濬,看潘濬那神色,可见他夸赞糜旸与关羽,乃是真心实意的。 能不真心实意么。 糜旸光复公安的意义,绝对不止是拿下了一座城那么简单, 公安的存亡关乎整个荆州的存亡,公安要是落入孙权手中, 那他们这游离在城池之外的数万大军,后路瞬间就会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如今糜旸光复公安,至少可以保证这数万大军的后路,是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这无疑是等于救了在场所有人的一命, 这样的功劳,怎么夸奖都是不过分的。 潘濬时任治中从事,是目前荆州的二把手。 且他往日里一向与关羽不和,现关羽看到一向与他不对付的潘濬,竟然都主动出来夸其了,他心中更是受用。 糜旸身为关羽的属官,那么无论糜旸立下何等功劳,关羽都是与有荣焉的。 关羽之所以会对潘濬的赞誉感到自得,并不是说关羽想听这些赞誉之词, 说实话,今年以来,他所听到的赞誉之词太多了, 都有点烦了。 糜旸是关羽亲自提拔的,又是与关羽关系亲近的子侄,这样的人立下大功了, 关羽是发自内心的,为其的成长感到高兴。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关羽想起他的好兄长每次来信不问其吃住如何, 就会教育其要懂得结交士大夫, 并且在信中多次说他没识人之明,要叫他多多注意。 关羽虽然知道刘备是为他好,但被说的多了,关羽心中也有些不开心。 性格高傲的关羽一直想找个机会,证明给他的兄长看,他关羽也是有识人之明的, 这不,糜旸出现了。 关羽真正高兴的是,他可以在刘备面前长脸了。 心中的这种小心思不足为外人道,当今之时,关羽知道还是要以大事为重。 在得知后路已经暂时无忧之后,关羽随即将目光着重于当前。 关羽先将手中奏报放入怀中, 而后他问帐内的王甫道, “国山,最近徐晃大军的动向如何?” 王甫本为益州广汉人士,他能在荆州政治体系中得到关羽的重用,全凭其心思机敏。 因其心思机敏,王甫现荆州议曹从事,负责主管大军的所有情报收集工作。 听到关羽问话,王甫不敢怠慢,他急忙出班拜道, “回禀将军,之前属下依主簿之计,将记载曹操与孙权密谋之事的信件缚于箭上,射入徐晃营中。 从那之后,属下就一直派探子打听徐晃营中动静。 据探子回报,自那之后,徐晃大军就日日不安,颇有躁动之情绪。” 听完王甫的禀报后,关羽微微点头, 徐晃身为一军主将,他的举动及情绪,势必会影响着整个大军的状态。 按王甫所言,徐晃大军已经有躁动不安的迹象,那么逆推回去,徐晃本人的心情肯定也开始急切起来了。 关羽又问王甫道,“之前吾让你释放的消息可放出了?” 王甫脸上展露出笑容答道,“将军放心,那消息如今早已传遍徐晃大军之中。” 得益于糜旸光复公安,在得知一个心腹大患已经解决后,这时帐内所有人的心情都颇为轻松。 毕竟如今的局面,相比于当初糜旸离去时,关羽所面对的腹背受敌的局面,简直是已经好上太多了。 为了配合糜旸的诱敌之计,关羽之前特意让王甫释放出假消息,说其不日将猛攻樊城。 当初在糜旸离去后,王甫依糜旸之计,不仅将箭射入徐晃营中,还将箭射入樊城之中。 而当箭上所缚信件的内容,被曹仁看到后, 他特么心态崩了。 他坚守了这么久,力保摇摇欲坠的樊城不失,他所坚持的就是曹操不会放弃他,会想办法救他。 但现在他最后的一颗救命稻草,就在他的面前,被关羽踩在脚下狠狠践踏, 这换谁,谁心态不崩。 最可怕的是,王甫可不止往樊城内射了一支箭, 现在,樊城内的曹军中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事, 他们的士气已经低到极点。 樊城的城防在关羽数次猛攻下,早就已经残破不堪。 曹仁之所以能保住樊城不失,靠的就是士气二字。 现在樊城内魏军的士气都快成负数了,还怎么守城, 樊城对关羽来说,就是一个熟透的果实而已,随时可采摘。 关羽特意释放出他即将要攻打樊城的消息,为的便是进一步刺激徐晃,引诱他早日出兵决战。 在得知一切都布置好了之后, 关羽手指轻敲桌案,现在他的脸上满是成竹在胸之色,他喃喃自语道, “万事俱备,只欠自投。” “长驱直入徐公明,希望你不要让吾失望呀。” 第四十九章 徐晃,来了 在离樊城不远的一处大营中,驻扎着魏平寇将军徐晃所统率的万五精兵。 而此刻就在徐晃的中军大帐内,正爆发着一场争论。 只见在中军大帐内,徐晃的副将徐商正在和同为魏将的朱盖,争论着该不该出兵一件事。 徐商作为徐晃的副将,当然是支持徐晃出兵的决定的,但朱盖却有着不同的意见, “吾部皆为新兵,不堪习练。” “关羽强横,守营我军尚有自保之力,如野战,盖窃为将军忧之。” 朱盖反对的理由是,目前徐晃麾下大多是新征兆入伍的新兵,对于操练一事都还不算熟练, 更何况要与士气高昂的,身经百战的关羽大军野战。 朱盖顾忌着徐晃的颜面,还有着一句话没说出来, 那就是要以于禁为戒。 说白了,朱盖就是畏战了。 但其实目前帐内有不少将校与朱盖一般,心中畏战。 实在是今年关羽太猛了,人的名,树的影。 坐在帐中上首的是一位面容威严,身姿端正的虎将,这人便是徐晃。 徐晃与关羽年岁相仿,但他的相貌看起来要比关羽苍老许多, 威严端正的姿态并不能掩盖他这种老态, 而他之所以会有这种老态,是这段时间以来,他身上背负的压力太大了。 徐晃目光灼灼的看着振振有词的朱盖,他心知肚明,朱盖之所以会不支持出兵,无非就是畏敌而已。 见手下将校未战先怯,徐晃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虽说他被曹操任命为这万五精兵的主将,但不同于于禁,他并没有被曹操授节, 除了自己的本部兵马之外,这万五精兵还有十二营兵马, 而这十二营兵马,本就是曹操临时从各地抽调而来,平时之间互不统属。 没有假节之权的徐晃,根本就没办法对这万五精兵做到如指臂使, 就拿这朱盖来说,今日敢在帐中有所异议,无非是仗着自己乃是谯沛人士,且背后有着夏侯惇撑腰罢了。 但无论朱盖及旁人有多么抗拒出兵,这兵,他徐晃是出定了。 见徐商与朱盖二人还在争论,徐晃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而后他语气威严地说道, “出兵之事,吾已上报魏王,势在必行。” “若有人敢再质疑此事,吾必军法处事。” 徐晃虽没有假节之权,但他一生征战为曹操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他的地位不是如今在帐中的人可以比拟的, 因此当徐晃当机立断做了决定后,随着他身上气势的展开, 朱盖也只能默默闭上了嘴。 不管他背后有谁,公然反对主将的命令,这都是朱盖所不敢的。 徐晃身为主将,军令一下,就算帐中有人心中不满,也只能默默领命。 而这时坐在徐晃下首的一位中年文士开口言道, “当日,徐将军率本部兵马抵达阳陵坡,麾下之众不足五千。” “那时帐内的诸位将校还未率军来到。 但尽管如此,诸位将校还是或派遣使者,或急速行军来到阳陵坡,催促徐将军出兵解樊城之围。” “今日,北方援军皆已到达,诸位将校怎么又持重处事来了?” 这位中年文士以上话语一出口,帐内方才不同意出兵的朱盖等人,脸上都浮现了羞愧之色。 这位中年文士乃是时任议郎,丞相护军的赵俨。 赵俨字伯然,早年是颍川四大名士之一, 他可以担任丞相护军一职,这足以证明他是曹操的亲信心腹。 而赵俨所说的话,也是确有其事, 当初帐内这些人叫嚣着要出兵之时,这件事甚至传到曹操耳朵里, 弄得曹操赶紧派人来警告徐晃,要等兵齐了再出兵。 而朱盖这些将校,之所以会有前后不一的表现,其心可诛。 曹仁是魏国宗亲第一大将,与曹操感情深厚,他要是战死了, 不仅徐晃,他们这些奉命来支援的将校,下场也肯定凄惨。 所以朱盖等将校特意在徐晃兵力不足不可能出兵时,一直叫嚣着要出兵,为的就是表明一个态度, 就算最后曹仁战死曹操追究起来,朱盖等人也可自辩, 将一切责任推到徐晃身上。 但口号终究是口号,等到真正要出兵了,他们又开始害怕起来。 赵俨不齿这些人,所以用暗讽的语气,间接拆穿了这些人的真面目, 而在被赵俨拆穿之后, 朱盖等人也只敢羞愧,不敢反驳。 见朱盖等人脸有羞愧之色,赵俨接着说道, “徐将军出兵一事已经与我商量过,吾亦赞同。 若接下来有人敢阳奉阴违,我必上奏魏王,将其明正典刑。” 护军就是监军, 赵俨在魏国以清正刚直著称, 帐内诸人都知道他说的这句话不是开玩笑的。 赵俨其实就是曹操派到徐晃身边的眼睛, 而在赵俨的背书与力挺下, 朱盖等将也只能收起心中的小心思,再也不敢对徐晃的出兵之议有何置喙。 见暂时统一了全军的想法,徐晃趁热打铁, 他下令道,“彼等可回各部军营,约束各自部下,严阵以待,等本将出兵号令。” 徐晃命令一出,帐内诸将齐齐领命。 在帐内诸将领命而去后, 赵俨问徐晃道, “公明,此战你有几成把握?” 徐晃见赵俨这么问, 他坦然道, “若云长中计,七成。” 见徐晃似乎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赵俨复问道, “若关云长不中计呢?” 面对赵俨的这个疑问, 徐晃沉吟不语, 不中计就代表着关羽识破他的计谋了, 在沉吟良久后, 徐晃故作轻松地笑道, “刘备有关张糜简赵五大效死忠臣, 魏王麾下,又岂能没有徐公明一位效死之臣呢?” 面对自己的那位好友兼对手,徐晃一直不曾掉以轻心。 听到徐晃这么说,赵俨发出一声叹息。 但徐晃紧接着说道, “护军也无须太过担忧,依我对云长的了解,云长十有八九会中我的计策。” “除非他有高人相助。” 论在曹魏当中,谁最了解关羽,那无疑就是徐晃了。 关羽是帅才,他用兵崇尚王道,因此他对一些诡道考虑的不会太深。 不是他不懂,是他根本不屑为之。 例如当初水淹七军时,曾有人建议关羽进一步毁坏堤坝,则攻下樊城易如反掌。 但关羽考虑到汉水两岸的百姓存亡,断然拒绝了这个建议。 这样崇尚王道的人,又怎么会提防好友对其使诈呢? 徐晃起身来到营外,从他的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包围着樊城的重重屏障, 他望着那仿佛触手可及的樊城, 说道, “樊城可失,征南不可有事。” “云长你这次,真是抛的一个好饵呀。” ... 不日,徐晃的大营中传出了一个消息,而这个消息很快就被王甫探得报给了关羽。 关羽在收到王甫呈上的消息后,他问道: “你是说,公明扬言要进攻吾所在?” 关羽为了包围樊城,他不仅在樊城外建立了十重鹿角,还在樊城外的南北两方建立了两处大营。 位于北方的,主要负责抵御曹操援兵的大营名“围头”,就是如今关羽所在。 而位于南方的的那处大营名“四冢”,其中的兵马主要负责攻打樊城。 王甫在徐晃营中的探子探得,徐晃将不日攻打围头,意欲与关羽直面碰撞。 王甫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就立马来告知了关羽,并且他建议道, “将军,营中只有数千兵力,而徐晃手下当有两万左右精兵, 属下认为应立即传令四冢营中的廖校尉,令其拨调大军来援。” 若是在往时,关羽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会当即采纳王甫的建议。 但这时他的脑海中却回想起了,一位年轻人走之前的忠告, “将军当严防徐公明声东击西。” 关羽精通兵法,他将当日营中糜旸的分析又细细的思考了一遍, 随后他眼中精光一闪, 他对王甫说道, “你速传令元俭,令其这几日务必加强营中防守。 若无吾之命令,不可轻易出战。” 王甫听完关羽的命令后一愣, 这是什么操作。 他正要劝谏,却见关羽主意已定, 他对王甫说道, “去吧,勿问。” 王甫见关羽态度之坚决,他也只能领命退下, 而在王甫退下后,关羽端起蜡烛,来到帐中的一处舆图前细细观看起来, 关羽身影闪动,手中的烛火跟着他的动作,在巨大的舆图上左右滑动, 光线最后定格于一处, 啪的一声,关羽的右拳重重的敲在那处, 他口中自信的说道, “五子良将,已被我擒了一个, 那再多一个又何妨。” 就在关羽得到消息的第三日,徐晃终于下达了出兵的命令。 第五十章 夜袭 建安二十年十一月初,徐晃大营内的校场内。 此刻是深夜时分,整片天空不见多少光亮。 在大营内的校场之中,徐晃高站在校场中的高台之上, 因为要保证行动隐秘,故而校场中燃烧起的火把并不多,免得被关羽的斥候所探测到。 站在高处的徐晃虽目力极好,但在光亮不足的情况下,徐晃还是没办法完全看清,他脚下站了多少士卒。 但从校场中那不停传来的,低沉的犹如潮水涌动般的沉重的喘息声中, 徐晃可以大致判断出,如今他麾下的一万五兵卒已经来了大半了。 徐晃见麾下儿郎已经聚集了差不多后,他转身对身后的赵俨言道, “伯然,我走后,大营就交给你了。” 徐晃此番准备夜袭四冢营帐,为了保证夜袭的成功率,他要将军营中的大半人马带走, 他只留下两千余战力最低下的士卒,给赵俨守营。 这样的留守力量无疑是薄弱的,故而徐晃有些担心。 赵俨听出来了徐晃担忧的语气,他镇定自若的答道, “公明你尽管安心前去,有吾在,纵使贼军来袭,也能撑到公明率军回援的。” 赵俨的能力徐晃是信任的,在得到了赵俨的如此保证之后,徐晃点点头,而后他方才安心的下达了出兵的命令。 徐晃之所以这次要主动出击关羽,除了樊城即将不保的这个最大原因外, 还因为经过数月的操练, 他麾下的这万五兵卒虽说不能算得上精锐之师了,但亦足可勉强一战了。 再加上,徐晃在经过多日谋划后,他终于想出了一个计谋来打败关羽。 那个计谋就是声东击西之计。 徐晃深知目前战场上的主动权掌握在关羽手中,他要想打败关羽,唯有充分发挥己身的长处。 论将,关羽是当世名将,纵使徐晃自己也是成名已久的宿将,但他也不敢说自己肯定能强过关羽。 但论兵,虽说关羽麾下都是老兵,但他们大多全是步兵! 徐晃麾下的兵马都是曹操从北方调集而来的,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骑兵, 徐晃的打算是,若是他能将关羽的大军诱到平原之处决战,那么他就还有一战之力。 但关羽文韬武略,正常情况下,他不可能放如此低级的错误,任由徐晃的大军将其引到平原之处决战, 故而徐晃想出了声东击西之计。 徐晃前几日故意释放出,他要出兵攻打围头屯的消息,为的就是麻痹关羽。 徐晃想的是,当关羽得知他设下的诱敌之计奏效时,他势必会放低戒心,就等自己自投罗网。 并且为了应对自己的大军来袭,关羽肯定会将兵力集中到围头屯中,以便与自己进行决战。 而徐晃就是想利用关羽的这种心理,他名义上是想要突袭围头屯,实际上要攻打的是离他更远的四冢屯。 选择攻打四冢屯,一是因为四冢屯离自己的大军更远,故而关羽对那边会降低防备, 这样他就可以起到奇袭的效果。 二则是关羽在将大军调集到围头屯中后,四冢屯中那边的兵力就会空虚。 而四冢屯的存在关乎着樊城的得失,这点徐晃认为就是关羽的命门。 当关羽得知自己是率领大军攻打四冢屯时,他定会领兵来援, 而四冢屯外正好都是宽阔的平原地带! 到时候他就可以率领麾下骑兵以逸待劳,半道而击之。 徐晃自认为自己的这番谋划,可谓是层层相扣,全无破绽,有很大的成功率。 而要想保证自己声东击西计策的成功性,就先要保证自己奇袭四冢屯的隐秘性, 所以徐晃选择了这时代难度最高的夜袭。 在今日白天时,徐晃就命人紧闭营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以此保证接下来不会有探子向关羽告密, 除此之外,徐晃在今日白天就令麾下的士卒好好歇息, 到了天色刚暗时,徐晃就命人传令大军集结到校场之中。 为了保证夜袭的成功率,徐晃下令今夜出征的士卒马衔嚼,人衔枚, 除此之外,徐晃还令马夫将战马的马掌用布覆盖住。 甚至徐晃还考虑到夜间大多数士卒视力不佳,因此他特意将他本部中,曾经经历过夜袭的士卒, 散布到每营中担任引路人。 他还令那些引路人在兵器上涂上恶臭的金汁,同往常一样,利用臭味来引导身后的士卒行军。 当今之世,没有几个将领能够率领麾下的士卒成功实行夜袭。 但无疑,徐晃就是当世中的那少数几人中之一。 在一切准备工作做好后,徐晃正式下达了出兵命令。 出征夜袭,没有雄厚的鼓声壮胆,唯有无数传令兵穿梭在校场中的大军中,隐秘的下达着徐晃出征的命令, 在收到徐晃下令出征的命令后,校场中的一万余骑兵纷纷跨上了战马,而徐晃也在对赵俨一拜后,下了高台领兵出征去了。 赵俨看着在徐晃的安排下,纵使在夜间,校场中的魏军儿郎们也有序的上马出发, 他心中不禁感慨徐晃真是当世名将, 在魏王帐下的五子良将之中,于禁以毅重,善练士卒著称, 而徐晃便是以高超的统兵之术得曹操所器重。 如今亲眼看到徐晃那超乎常人的统兵之术,赵俨心中不禁对徐晃今晚这次的夜袭行动,燃起了很大的期待, 他对着徐晃的背影深深一拜, “吾祝平寇将军大败关羽,凯旋归来!” 徐晃率领着麾下的万余骑兵,由北面的营门出营后, 在前几里时,他严令麾下骑兵放慢马速,尽量减少大军行进引起的声响。 这可以防止被不远处的关羽斥候,所探测到他们的行动。 而当大军行出一段距离后,徐晃当即命令身后大军急速前进。 夜袭要素,一个讲究的要隐秘,另一个就是快, 这样才能打到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徐晃深知无论他做任何准备,关羽迟早都会得知他夜袭四冢这事, 但只要他能延缓一刻关羽对此事的察觉,那么他的胜算就多了一分。 第五十一章 万岁!万岁! 万余骑兵放开速度奔跑之下,很快就来到了一处山林谷地之处, 在来到此处之后,徐晃勒住了胯下的骏马,看着前方那幽深不见光亮的谷地,他心中不自觉的升起担忧。 此处名郁陵,乃是樊城外沟通南北的一处必经之处。 郁陵其实是一座小山,但这座小山地貌奇特,他的山体似乎被哪位神仙给一剑劈成两半, 故而在郁陵的山体之中,竟形成了一条通道, 这是天然的适合设伏的地方。 徐晃乃是名将,他当初在设下声东击西之计后,就曾偷偷亲自出营观察过这处的地势。 并且那日他还特地留下了一小队兵马在此观察,关羽是否有在此设下伏兵。 这时徐晃命人去寻找那小队中的人, 而前去寻找的人最后带回的消息是, 郁陵之中并无伏兵。 听到这个消息后,徐晃才堪堪放下心来。 事不宜迟,在得知郁陵之中并无伏兵之后,徐晃急命麾下骑兵通过前方这道险地, 在徐晃的急命之下,他身后的万余铁骑,不一会儿,就快速通过了这郁陵。 而见自己麾下的健儿都全部安然无恙,通过郁陵之后,徐晃于马上不禁畅快大笑起来, 他心中的最后一块大石头也终于落下。 跟随在他身旁的副将徐商见徐晃突然发笑,他问道, “将军因何而笑?” 徐商是自己的心腹,徐晃对其有教导之意,他手指身后的郁陵山地答道, “我笑关云长无谋,今夜我必击败其也!” 见徐商脸有不解之色,徐晃接着说道, “凡骑兵与步兵战者,若遇山林、险阻、水泽之地,疾行急去,是必败之地,勿得与战。” “欲战者,须得平易之地,进退无碍,战则必胜。” “故兵法云:易地则用骑。” “今樊城外有此险地关云长却不设防,致使我麾下骑军通过, 自此吾麾下骑军再无畏惧之地,关云长如何不败?” 徐晃所言并不是妄言,在通过郁陵一地后,前方等着徐晃的尽是宽阔的平原地带。 这至少可以保证他在接下来的夜袭中, 进退自如。 见后路已经无忧,徐晃心中最后一丝犹疑已无, 他率领着已经整装待发得万余铁骑,朝着不远处的四冢屯迅猛冲去。 而徐晃不知道的是,在他的大军离开郁陵后不久, 郁陵处的另一方,却渐渐出现了数千大军。 ... 在即将到达四冢屯时,徐晃也无需再担心自己大军的行踪被知道, 相反的,这时,他更要不掩盖自己的行踪。 徐晃下令身后大军燃起手中的火把,人马尽皆去除身上的束缚, 一时间,就在四冢屯的数里外,一条延绵甚长的火龙凭空出现在大地之上。 而与此同时,万余匹战马的奔腾呼啸声,万余健儿的冲杀呐喊声也冲天而起。 四冢屯外的关羽哨兵立马就探得了这个情况,他们马上摇起了瞭望塔上的金铃, 不久后,四冢屯处金铃声大作, 哨兵声嘶力竭的“敌袭”二字,立刻被掩盖在这漫天的金铃声之中。 看到这一幕,徐晃心中的畅快之意更甚。 他觉得一步步都在按照他的设想发展着, 他这次带来的都是骑兵,靠骑兵去强攻坚固的营寨当然是不妥的, 他真正想要的是要引起四冢屯中的恐慌,让他们向关羽求援, 这样才是徐晃的真正目的。 就在徐晃率领万余骑军离四冢屯越来越近,近到他都要令身后的骑军放箭时,一幕巨大的变故陡然发生! 只见四冢屯中在金铃大响后,营中并没有如徐晃所期待的那般响起慌乱的嘈杂声,反而安静的紧, 随后只见四冢屯中的一处火光亮起,随后不片刻,四冢屯中迅速亮起了上万只火把, 这上万只火把与屯外不远处的徐晃大军手中的上万只火把,遥相辉映, 将此刻漆黑的天空给照耀的宛如白昼一般。 看到这一幕,徐晃心中大骇。 更让徐晃心中感到惊骇的是,在火把亮起后,四冢屯门大开,并且从其中跑出了一队队早已经严阵以待的步卒。 只见他们在身后将校的的指挥下,列着整齐的军阵,端着尖锐的长枪从营门中跨步而出,随后他们在来到营门前不远处后, 纷纷将手中盾牌敲击在地,口中齐齐呐喊道, “虎!虎!虎!” 上千面盾牌砸地的撞击声,加上上万名大汉精卒的虎喝声, 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震碎了天上的乌云, 也响彻了天际! 这上万士卒乃是关羽麾下的最精锐的部队, 在之前的几个月中,就是凭借着他们,关羽打的曹仁、吕常、于禁、庞德等曹魏诸名将哭爹喊娘, 就是凭借着他们,关羽才能在半年来,连续消灭了近十万曹魏的野战军! 现在,正是这万余荆州战卒的巅峰时刻。 这上万荆州战卒正伫立原地,等着前方的敌人来临, 骑兵虎啸而来的无匹气势吓得了江东步卒,但却吓不到由关羽统帅的他们, 以步克骑么,他们又不是没做过,过去半年经常干。 当这些身经百战、士气盎然的精兵列好阵势,就等着徐晃的大军撞上来时,徐晃命身后的士卒急忙止住冲击的阵型, 在徐晃的急命之下,这万余铁骑虽是止住了前进的身形, 但因为惯性,却引起了这万余骑阵型的杂乱不堪, 甚至于还有许多骑兵不由得跌下马来。 徐晃之所以会突然命令身后大军止住脚步,乃是因为眼前的这一幕让他意识到了, 关羽没有中计! 甚至于关羽,可能就在眼前的营门中。 在刘备麾下诸名将中,张飞善骑,关羽善步, 也只有关羽敢命令麾下士卒堂而皇之的,来到营外主动列阵迎接骑军。 待徐晃的大军停下冲锋的姿态后,这时营门前的万余汉军自动分开一道通道, 浑身覆盖金甲,头戴冲天战冠,如天神英武般的一骑,正从那通道中缓缓出现在徐晃面前。 这人不是关羽,还能是谁? 关羽驾驶着胯下的大红高头战马,来到两军阵前。 他手中的长刀的刀尖甚至已经触地,随着关羽的前进,大刀的刀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深不可测的裂痕, 这一刻,关羽身上巨大的气场全开, 而在来到徐晃大军前的十步之外时,关羽主动止住了马蹄。 随着关羽的立定,徐晃身后大军中许多人也认出了这个盖世名将, 在关羽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影响下, 在众人心中对关羽的畏惧下, 万余骑兵胯下的战马明显出现了躁动, 它们不停地打着骢鼻,马蹄在地上不停的划着,一步步向后退着, 不仅徐晃身后万余大军的战马如此,就是徐晃胯下的战马也是如此。 任凭徐晃和身后骑兵如何安抚胯下的战马,皆是无用。 畜牲有时比人更是通灵。 一人一骑一刀,就这么直立在离徐晃大军近在咫尺的地方, 但好像怕的不是关羽,而是徐晃身后的万余骑军们。 “公明,攻敌之必救,以逸待劳,你真是好计策呀。” “如此,才能做我关云长之友。” 令上万骑军畏惧的关羽在来到两军阵前后,主动对其的幼时好友开口寒暄。 而徐晃在听到关羽的话后,忍不住嘲笑起自己来, “吾纵是百般谋划,但没想到最后还是一场空。” “终究还是云长你技高一筹呀。” 面对徐晃的自嘲,关羽坦然道, “不然,若非我主簿机智,吾已中你计也。” 听到关羽说真正识破自己计谋的乃是他的主簿,徐晃不禁好奇道, “云长之主簿是何人?” 关羽想起那个多番救他于危难之中的年轻人,他脸上露出想念的笑容, “吾之子侄,糜旸。” 徐晃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个人的名字,随后他看向关羽言道, “云长,既然你已识破我的计策,那我们就光明正大的,战上一场吧。” 面对徐晃的请战,关羽劝道, “公明,降了吧,正面对战, 你不是我的对手。” 关羽的话语中全无半分自傲之意,反而都是坦诚的语气, 因为在他自己看来,他说的都是事实。 但徐晃也是一时名将,就算他知道关羽说的是事实,但他怎么会接受未战就降的耻辱呢。 况且在他看来,以骑对步,他并非没有胜算。 徐晃没有接话,而是立刻命令身后的士卒发起进攻, 方才徐晃还在和关羽闲谈,现今不等关羽回阵型之中,就立马下令身后骑兵进攻, 这在外人看来实在是不讲武德之举,但兵不厌诈,自古皆然。 徐晃一声令下,他身后的骑军立刻就驱马上前,朝着关羽及其身后的步卒杀去。 还有部分骑军散开阵型,游走在四周放箭扰乱关羽步卒的阵型。 面对着箭矢袭来,关羽身后的廖化大声呼喊关羽赶紧入阵,但岂料关羽听后却慨然大笑起来, “今日之箭与当年白马之箭相比,何其稀也。” “纵使万箭齐发,关某岂有后退之时?” 说完后,关羽驱使着胯下的战马,不退反进,免胄扬鞭, 他挥舞起一把大刀,跃马朝着冲来的敌军杀去。 关羽初入敌方阵中,便有十数名骑军持枪来袭, 但关羽丝毫不惧,他举起手中大刀,势大力沉地朝着来袭的十数名敌军横扫而去, 这十数名敌军还没反应过来,登时就齐齐被关羽从马上击飞,倒地生死不知。 在击杀这十数名敌军后,关羽朝着敌军的一名将领杀去, 关羽驾驶着骏马来势极快,不过一会,那名敌将就被关羽一刀斩于马下, 而后关羽驾驶着骏马在敌军阵中左右奔袭,他所到之处,必人仰马翻。 而每当敌军对其有合围之势,关羽便及时驾驶着胯下骏马跃出敌阵,而后再驱马入阵, 关羽三入敌阵,每入必杀数名敌将, 何谓万人敌,关云长也。 关云长不止是万人敌,他还有着非凡的帅才。 他深知以步对骑本就是弱势,况且徐晃使出骑兵战术左右奔走射箭,扰乱其身后的步兵阵型, 为的便是打击他们的士气。 因此要想战胜敌军,关羽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提高己方的士气, 故而他才有着冲阵之举, 当然,这其中也有着,他对自己无比自信的缘故。 果不其然,在关羽无可阻挡的冲阵之下,敌军的士气几乎明眼可见的在降落着, 而己方的步卒,在看到自己主帅关羽那犹如天神般的战姿时, 士气简直是腾腾的往上涨。 “万岁!万岁!” 关羽一方的万余战卒齐齐口呼万岁,万余声呐喊宛如天兵天将的鼓声一般, 在不断的拉开着敌我双方的士气差距。 而眼见时机成熟,关羽及时跃出敌阵, 有着非凡战场指挥才能的他,知道现在是他一方进攻的时候了。 跃出敌阵后的关羽,高举手中大刀,随后猛地朝敌军一挥, 他身后早就等的不耐烦的万余精兵,当即朝前行进起来。 在之前关羽就命令手下士卒,砍下树木制作成简易的鹿角。 这时在关羽的指挥之下,这万余精兵每人手持一个鹿角排列成一个鹿角阵, 在鹿角阵列好之后,有着盾牌与鹿角双重保护的关羽士卒大阵,犹如变成了一个可以移动的大营, 他们缓缓前行,朝前方的敌军, 一步步的,缓慢的,却又坚定不移的杀去。 强将手下无弱兵! 这便是关羽为克制北方骑兵,专门研究出的鹿角阵。 而徐晃麾下的骑兵,见关羽的士卒摆成这犹如乌龟壳般的大阵,并且主动朝着他们而来, 他们怕胯下的战马,被鹿角阵中的鹿角及长枪所伤, 故而他们只能驾马绕着鹿角阵而过, 而这一幕,正中关羽下怀。 就见在徐晃麾下骑军骑马绕寨而过时,鹿角阵中突然万箭齐发,流失足以蔽月! 而后箭失快速朝着徐晃麾下的骑军而去。 一瞬间,猝不及防的徐晃万余骑军,死伤甚众, 倒地的尸体几乎堵塞了道路。 看见这一幕,徐晃牙眦欲裂。 而就在徐晃已经起了退兵之心的时候,他身旁的徐商却突然对其惊呼道, “将军!将军!” “大营烽火燃起了!” 听到这个消息,徐晃险些跌下马来。 第五十二章 魂断郁陵 何谓帅才? 操盘战局者也。 刘备倚重关羽,将其任命为镇守荆州的大将,除了刘备信赖关羽的忠心之外, 还因为刘备看出了关羽是有帅才的人。 历史上关羽败亡有诸多因素影响,但自糜旸穿越到当世后,历史早已发生了改变, 在糜旸的提醒下,关羽已事先洞悉了徐晃的声东击西之计,在这样先知的优势下, 关羽有足够的能力对今夜的战役,有着绝对的控制权。 在前几日关羽准备离开围头屯时,他就已经对围头屯中留守的潘濬、王甫等人吩咐过, 若他们一旦发现四冢屯这边有交战的迹象,他们便立即率领营中的兵马强攻徐晃的大营。 这时代的士人大多是允文允武的,而潘濬本身的统兵才能亦不差。 但关羽为了以防万一,担心潘濬无法统率一场大的夜袭,他在临走前还特地吩咐潘濬道, “公明必趁夜袭我,汝亦可趁夜乱彼大营。” “汝可密去营外数里处,令多取柴薪,两束一聚,相去十步,纵横成行。 当夜俱起火,火然其聚。营中呐喊,若大军动。” “如此一来,贼军守营大将当心中惊恐,必点燃营中烽火召公明回援。” 在潘濬表示他会依计行事后,关羽最后才放心离去。 而今夜,潘濬也没有辜负关羽的嘱托,依关羽之策行事, 果然令徐晃大营中的赵俨,急忙点燃大营中的烽火。 在漆黑的天际中,烽火点燃引起的黑烟本来不容易察觉, 但在关羽的计谋之下,现在徐晃大营外被无数支火把所映照的如白昼一般。 而且纵使徐晃大军中的斥候,没有及时发现自己大营中的烽火示警,但于高处的他们肯定也一眼就看到,潘濬所营造的大军进攻的假象。 因为在大营中留下了不多兵马,故而徐晃在到达四冢屯后,就先派了一些斥候登高观察己方大营情况,以便有什么情况自己能及时察觉。 而当徐晃大军中的斥候,看到了令他们胆战心惊的那一幕后,立马就将此事报给了徐晃的副将徐商。 徐商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忍不住惊呼了出来被徐晃所听到。 听到自家的大营正在被关羽的大军猛攻,徐晃心乱如麻,差点跌下马来。 他所部大多都是骑兵,人与马一日耗费的口粮甚巨。 曹操为了养这万五骑兵,几乎掏空了豫州、兖州二地的所有存粮, 现在那巨量的粮食正在大营之中,若是大营被关羽所得,那么他麾下的这万余兵马,当即就会陷入断粮的危机。 尽管他现在与关羽交战处于下风,但凭借着骑兵的机动力,徐晃的大军还是可以进退自如的。 只不过如果大营一丢,粮草断绝,他这万余大军不出三日,不战自溃。 几乎就在须臾之间,徐晃心中就做出了取舍。 反正目前战场中的局势对其也不利,早点撤退也好。 在心中有所决定之后,徐晃当即下令鸣金退兵。 当尖锐的鸣金声响起时,徐晃这一方的大军如蒙大赦。 方才在关羽的指挥下,他们这一方已经损失惨重。 徐晃麾下的大军心中早有撤退之意,只是碍于徐晃亲兵组成的督战队在身后虎视眈眈,他们才硬着头皮继续战斗。 现在徐晃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身心俱疲的魏军们,当即就借助着战马的高机动性, 快速的从战场之中纷纷抽身而出,头也不回的往来时的路奔逃而去。 徐晃所部大多都是新兵,加上这万余骑军分属多部, 在己方优势时,未假节的徐晃还尚能指挥的动他们, 但如今魏军虽是主动主动撤出战场,实际上已成溃败之势, 在这样的情况下,徐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余下的数千骑兵毫无章法地四处奔逃。 只不过现在大营告急,徐晃也无法管那么多,一切以先及时回援大营为重。 为了保证这数千胡乱奔跑的骑兵能够安然退走,徐晃只能亲自率领麾下的精兵在后为他们断后。 幸亏这数千魏军骑兵还不傻,还知道最终要往回跑。 徐晃本部兵马才真正算的上战兵,加上有徐晃这等名将指挥,借助着骑兵的巨大机动优势, 徐晃终于暂时击退了,在后紧追不舍的关羽所部步卒。 就在徐晃还未松一口气时,他就望见前方四冢的大营中,有上千左右骑兵正在出营向己方杀来。 徐晃遥望那当先一人,不是关羽还是何人? 徐晃心中顾念大营安危,心中按捺住与关羽继续较量的想法, 他率领着麾下的骑军,快速跟随上前方友军的步伐,朝着己方大营处快速赶去。 关羽见状,也不着急追赶。 他唤来廖化令其暂代步兵统率一职,留下来打扫战场。 而后他就率领着麾下的骑军,朝着徐晃逃去的方向追击而去。 关羽今夜为了擒住徐晃,做了百般谋划,如今当然不会愿意功亏一篑。 在逃跑之中,人的潜力会被无限激发。 只见樊城外的南面大地上,有数千骑正在急速奔驰着朝着北方而去,那速度比他们来时还快上了不少。 在这样的速度下,纵使关羽麾下骑军的战马也是良驹,但一时之间,竟然也是追赶不上他们。 也幸亏这时是逃命,无须保证隐秘性。 因此这数千骑军手中大多手举火把,否则大多有着夜盲症的他们,估计得逃散了一大半。 在急速的奔驰之下,侥幸从四冢屯外逃生的这数千魏军骑军,很快就又来到了郁陵一地。 郁陵的入口依旧是那么幽深,宛如一张上古凶兽张开的巨口一般,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猎物主动上门。 这一幕,在黑夜的衬托下,更是让人心中的寒意不自觉多上几分。 但这时这数千骑军正在逃命之中,加上方才他们通过郁陵时通畅无阻,故而他们也没有多想, 就这么急速的冲入了郁陵的谷地之中。 在这数千骑军身后的徐晃看到这一幕,他虽然有心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徐晃想到背后关羽追击甚急,且己方大营告急,这时候他的急切之心超过了他的戒心。 因此他只是停顿了一会,便也率领着自己的本部兵马冲入了郁陵的谷地之中。 郁陵中谷地的通道并不狭窄,正常情况下足以容纳十数骑兵并排有序通过。 而且这谷道并不长,以骑兵的速度冲出这谷道并不会耗时太久。 但现在不是正常的情况下, 只见近万魏军骑兵,在冲入郁陵中的谷地之后,纷纷争先向前方冲去。 这样反而造成了拥堵,大大延缓了他们出谷的进度, 而就在近万魏军骑兵,已经差不多都进入了郁陵谷道中之后, 这时郁陵两边的山地之上,突然金鼓齐鸣,火光漫天。 无数身穿汉军服饰的士卒从山林之中现身,他们密布于郁陵谷道两侧的山地之上, 他们不停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口中用荆州俚语欢呼着, 在众多汉军士卒的舞动下,数十面“关”字大旗迎风飘扬。 而就在这些荆州士卒现身之后,谷地前后两侧出入口,也被从山上滚下的众多巨石给堵住了。 本来已经快靠近前方出口的魏军骑兵,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些巨石砸倒, 连人带马被压在巨石之上,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一番惊天变故,吓坏了这数千魏军骑军们。 挤在谷道中的他们因为心中的惧怕,不停地左右驾马推搡着。 因为拥挤,许多魏军士卒被同袍挤下战马,而后在地上被无数战马踩踏致死。 一时间,哀嚎声,惊叫声,在郁陵中的谷道之中不停响起。 而这时,山上那早已埋伏好的荆州士卒,纷纷将手中的长弓搭上利箭。 而后他们举起长弓,朝着郁陵谷道中的,那宛如待宰羔羊的魏军骑军们瞄准。 第五十三章 你可知五溪蛮? 看到荆州士卒们的这个举动,现如今谷地中还活着的魏军将校们,纷纷寻找起徐晃的身影来。 在他们方才逃命的时候,丝毫没有想到他们这个主将的死活。 如今当自身陷入了死地了,他们才想起了他们的这个主将来。 有许多将校顺利挤到徐晃的身前,他们脸上的恐惧之色密布, 在来到徐晃身前后,他们七嘴八舌地询问起徐晃接下来该怎么办。 看着眼前这些如今慌乱的,如三岁小孩般的将校, 徐晃心中气的恨不得拔剑砍了他们。 若不是他们不听号令, 何至于此! 到了这时,纵使徐晃是百战名将,又能有什么办法。 正如他方才出郁陵对徐商所说的那般, “凡骑兵与步兵战者,若遇山林、险阻、水泽之地,疾行急去,是必败之地,勿得与战。” 现在他麾下这数千骑兵,正是陷在了这样的必败之地之中呀。 亏他刚才还笑关云长无谋,不懂得利用郁陵这处地利。 原来不是关羽对郁陵这处天然适合设伏之地不会利用,只是他想将这处地利利用在最适合的时候。 这场仗,徐晃败的心服口服。 刚刚率领千骑到达郁陵的关羽,来到了郁陵的山地之上。 他见徐晃大军已成功被困在郁陵之中,心中长呼了一口气。 看着谷道中惊慌不已的魏军,关羽对着底下谷道中离他不远处的徐晃大喊道, “公明,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关羽中气十足,他的喊声很快就传到了徐晃的耳朵里。 而关羽的劝降之语也瞬间吸引了徐晃这处所有魏军的注意,他们纷纷屏息,等待着徐晃的回答。 关羽今夜是第二次劝降徐晃了,若说他第一次劝降徐晃的时候,双方胜负尚未可知。 现在他劝降徐晃,就是在他已经穷途末日的时候了。 徐晃面对关羽第二次的劝降,他高声问道, “我若不降,汝待如何?” 面对心中还存在着一丝侥幸的徐晃,关羽当即高声回应道, “天干物燥,当以火攻。” 关羽此话一出,谷道中知兵的魏军将校们听到关羽这话,心中都瞬间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是万支火箭袭来,大火一旦蔓延开来,前方无路,后路无门, 他们这数千人不出多时,就会全部葬生在这火海之中! 旁人知晓的,徐晃岂会不知道呢? 在听到关羽这话后,徐晃脸上遍布灰暗之色。 他还有数千骑军,是有一拼之力。 但陷在这种地形之中,观那数千兵马的脸色,他这一拼,还有多少意义呢? 在关羽说完后,徐晃并没有对关羽做出回应,他起身立于马上,而后才对着关羽高声喊道, “云长,你可还记得彼时?” 徐晃的一句彼时,将重情重义的关羽的回忆瞬间拉回了往昔, 见关羽的脸上出现了回忆之色,徐晃就这么在两军之前,与关羽主动交谈起了往日旧事, 这时徐晃与关羽二人,但说平生,不言军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了立场的对立,徐晃与关羽就像多日不见的好友相谈甚欢, 两人之间时不时发出畅怀的笑声, 而就在关羽以为徐晃有投降之意时, 徐晃却在笑后,脸上满布满足之色的对关羽言道, “可矣!可矣! 吾已无憾。” 关羽再次邀请徐晃道,“待你入汉中王麾下,你我兄弟以后并肩作战,何不快哉!” 但面对关羽的第三次邀请,徐晃却再次没有正面回答, 徐晃只是对着关羽言道,“晃闻孝治天下者不绝人之嗣,仁施四海者不乏人之祀,还望云长能放过吾这数千部众。” 面对徐晃的这个请求,关羽自是一口答应。 在得到关羽允诺后,徐晃转身背对关羽面对众魏军言道, “昔长平之战,赵括兵败,累及三军。” “今吾郁陵之败,必不殃及诸位也。” 说完后,徐晃抽出腰间长剑,架上了自己的脖颈,看到这一幕,众人皆大惊。 “吾今日之败,乃败于糜旸之谋,关羽之才矣!” “请告诉魏王,他不只有立义尽忠,亦有平寇效死也!” 说完后,一道寒芒闪过,徐晃的佩剑之上溅起朵朵血花,一道伟岸的身躯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机, 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看到这一幕,阻止不及的关羽忍不住闭目叹息。 而徐晃的亲兵们瞬间嚎啕大哭起来。 ... 这时在樊城不远处的一处官道上,有十数骑正在狂奔。 那为首一人手持符节,相貌严正,正是受曹操命令南下的蒋济。 这蒋济这一行十数人日夜兼程,终于在今夜即将赶到徐晃的大营之中。 而就在蒋济即将到达樊城外时,在经过一处高坡的他,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处地方火光漫天,似乎正在交战。 看到这一幕的他,心中不由得一紧。 他连忙召来队伍中的向导,问其那是何处。 当向导所言那处正是徐晃大营所在时,蒋济如遭雷劈! 他面如死灰,加上连日来的奔波劳累,他一时不慎直接从马上跌下,而随之曹操赐予他的节杖也丢于一旁。 蒋济一跌倒,他身后的侍从吓得立刻下马将其扶起。 被扶起的蒋济此时已经披头散发,神色悲伤。 他知道徐晃已经出兵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蒋济情不自禁地掩面痛哭起来,他口中悔恨不已地自责道, “就差一日,就差一日! 吾有罪矣!” “天不佑大魏呀!” ... 汉建安二十四年十一月,汉前将军关羽于樊城外大败魏平寇将军徐晃, 在此战中,关羽纳其主簿糜旸之计,将计就计伏击徐晃大军, 徐晃兵败自刎,关羽击杀魏军数千,受降者万余, 此战后,樊城外曹操的最后一支野战军再次全军覆没, 一如当日于禁所部。 自此,襄樊一地,再无可以与关羽争锋者。 而因为徐晃的临终遗言,糜旸的名声也开始在中原一地开始流传起来, 后来知道此事的人纷纷疑惑, 这家伙,从哪里冒出来的? ... 远在荆南的糜旸还不知道,他的名声已经开始流传开来, 但就算糜旸知道,他也不会太过在意。 这时候的他正在筹划一件大事呢, 哪有空搭理千里之外的事。 公安城中的糜旸,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 他口中迫不及待地问道, “子狭,你可知五溪蛮?” 第五十四章 你不去,谁去 坐在糜旸对面的,乃是糜旸的好友王洪。 王洪字子狭,南阳宛城人士。 南阳郡是曹操治下,本来身为宛城人士的王洪,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与糜旸有什么交流。 但去年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王洪的人生轨迹。 建安二十三年,为了抽调大量人力物力支援汉中大战,曹操在南阳一代大量征发徭役。 南阳地区的百姓因为不堪深重的徭役之苦,在宛城守将侯音与卫开的带领下举事,占领了宛城。 不久后曹仁亲自领兵平定了宛城的这场叛乱。 但为了起到震慑其余反抗曹操统治的人的作用,曹仁在宛城进行了屠城的举动。 在那场屠杀中,王洪在家人的掩护下,侥幸逃过了这场灾难。 但他的家人都因为掩护他而死。 自此,全家死在魏军屠刀下的王洪,就将曹操视为他的仇人,在那之后他毅然决然南下投奔关羽。 而那时关羽正在筹划北伐事宜,对这么一个声名不显的士子前来投靠,心中没有太过在意。 他只是任命王洪担任了,糜芳手下的一个小小佐吏。 那时初来荆州的糜旸,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与王洪相识,并在后续的相处中与他逐渐成为好友。 从原身的记忆中糜旸知道,王洪这人不能说是当世大才,但亦算是个士子。 当世士子因为自身的学识,大多都善于言语。 而糜旸现在手中最缺的就是这样的人。 瞌睡了就有枕头送上来,糜旸这时的心情很是愉悦。 看着他的枕头,糜旸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那句话。 听到糜旸提起五溪蛮,王洪认真想了想,他有些不确定的回应糜旸道, “子晟所言可是,武陵郡中的蛮族?” 见王洪对五溪蛮有所耳闻,糜旸兴奋的搓搓手,他立即答道,“然也然也。” 五溪蛮又名武陵蛮。 根据《水经注》等众多古文献记载,五溪指的就是沅水中上游地区的几条主要支流。 五条溪流分别是雄溪、樠溪、无溪、酉溪、辰溪。 而这五条溪流主要都位于武陵郡中,武陵郡中的蛮族大多依这五条溪流而居,因此他们被时人称为五溪蛮。 南阳与武陵本同属一州,故而王洪亦曾听闻过五溪蛮的存在。 “依洪所知,武陵蛮世代居于武陵郡内,其之首领名为沙摩柯。 彼等虽为蛮族,但自王上平定荆南四郡以来,沙摩柯就曾主动向王上表示臣服之意。 因其顺从,王上一直不曾派兵围剿过他们。” “今子晟主动提起此事,难不成是动了讨伐彼等立功之意?” 随着时间的推移,糜旸单骑入公安,光复公安之事已经传到了南郡境内。 因为士仁被关羽定为逆贼,故而他被糜旸所杀,时人不仅没有认为糜旸以下犯上,还都夸赞其智勇双全,拨乱反正。 刚从南郡中出来的王洪,对这事也是已经耳熟能详。 当初他刚听到这件事时,心中也对糜旸敬佩不已。 若非知道此事,王洪此番也不会特意南下前来投奔糜旸。 现在在王洪心目中,智勇兼备的糜旸主动提起五溪蛮,王洪就下意识的以为,他是要讨伐五溪蛮意欲再建新功。 五溪蛮虽一直对刘备顺服,但毕竟是蛮族,能将他们剿灭,那也是大功一件。 而且王洪还知道糜旸现不仅为关羽主簿,还是关羽幕府中的参军,他是有职权能够讨伐五溪蛮的。 但大大超出王洪意料的是,糜旸在知道他对五溪蛮了解颇深后,糜旸当即凑近身躯,几乎与其面对面的言道, “非也非也。” 尽在咫尺的糜旸眼神中满是期待之色,他对着王洪言道, “沙摩柯虽为番将,然观其往日所为,实乃王上顺民也。 如此之人,吾又岂会对彼等妄起刀兵。” “实不相瞒,孙权近期将发兵谋我公安。 吾欲让子狭你拨冗南下,前往那武陵郡中,为我使者,招那沙摩柯引兵前来助我。” 在糜旸这么说的时候,王洪正在端起一碗驱寒的茶汤喝着。 而他在听到糜旸的真实目的之后,因为不可置信糜旸会说出如此厚颜无耻之语,王洪一时忍不住将口中的茶汤给喷了出来。 温热的茶汤喷洒在糜旸身前的食案上,幸亏糜旸反应极快,及时躲避了,不然他恐有毁容之忧。 王洪在将口中的茶汤喷出之后,他又接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好一会儿后,王洪才堪堪缓了过来, 他手指着糜旸说道,“子晟,你还真敢说呀。” 人家好友重逢,都要先寒暄几句以示亲近。 结果今日,糜旸初与他重逢,第一件事就是想让他去“送死”,这怎能不让王洪情绪失常。 虽然五溪蛮对刘备的统治一向臣服,但在以前,他们也是经常起兵攻打郡县的穷凶极恶之徒。 而且这时代的汉人对异族普遍都有歧视之意,认为他们都是茹毛饮血,生吃人肉的野人。 现如今糜旸突然让自己代替他,前往那极为危险的蛮夷之地,当然会让王洪感到心惊了。 糜旸看着自己的请求,差点让王洪被一碗茶汤噎死,他脸上也有几分愧疚之色。 但既然王洪“自投罗网”了,糜旸就断然不会放过他。 “子狭!” 糜旸脸色严肃,语气沉重地说道, “据前将军判断,孙权大军即将到来。 而我亦不瞒子狭,现今公安城中兵力不足六千,若单单靠这六千人马, 公安危矣。 为今之计,唯有求取外援。” “如今荆州主力皆在前将军麾下,益州的援军可能还未出发。 当此之时,吾亦只能寄希望于五溪蛮,希望沙摩柯能出兵助我一同守城。” “吾亦知此行有危险,故而我亦不强求。 若子狭担忧自身安全不愿前往,吾必不会强求。” 论关系,王洪只是糜旸的好友,并非是糜旸的臣属,所以糜旸并没有命令王洪的权利。 没有命令的权利,糜旸又想让王洪前去,那就只能用激将法了。 果然,在听到糜旸说他担忧自身安全,不愿替他为使时,王洪脸上闪过不快之色。 但王洪也不傻,他看出了糜旸是在故意激将,他看着糜旸言道, “子晟何必激我,我又何曾言过,不为子晟走上这一遭。” “吾若担忧自身安危,又何必南下寻你!” 王洪放弃当糜芳的佐吏,选择南下投奔糜旸,乃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王洪与曹操有血海深仇,他此生的目的就是为家人报仇。 而当今之世中,唯有刘备与曹操是势不两立的。 王洪知道单凭自己是不可能战胜曹操的,他必须借助刘备的力量。 之前他在糜芳手下任职近一年,但却一直没有什么出头的机会。 就在这时公安城中,糜旸如一颗新星般冉冉升起,进入了他的视野中。 糜旸与刘备的关系非比寻常,且其父、伯父都是刘备麾下最为信任的臣子。 在这种关系之下,加上糜旸这段时间以来展现出的能力,糜旸未来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只要糜旸不早夭,那么将来刘备麾下的方面之臣中,必有他一席之地。 王洪觉得自己是糜旸的好友,加上这时糜旸还没真正腾飞,自己若能在这时投奔其,应该会得到他的重视。 等将来糜旸真正腾飞了,那么他身为糜旸的原始嫡系班底,所得到的回报必是丰厚的。 到了那时,借助着糜旸的力量,他王洪方能有向曹操报仇的那一天。 第五十五章 此子该死 王洪方才反应那么大,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但尽管如此,他也始终没表露过拒绝之意。 见王洪如此回答,糜旸不禁大喜。 他印象中的王洪虽说不是什么智谋之士,但从他往日不避艰难南下的举动来看,他也定然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徒。 见王洪言语中已有应承的意思,糜旸当即对王洪言道, “子狭高义。” “依我所料,那沙摩柯是心向汉室之人。 此番子狭以汉使的身份南下,当不会有生命之虞。” 糜旸的这个判断,乃是从历史上沙摩柯的所作所为判断出来的。 糜旸虽需要王洪南下为其招来沙摩柯援助,但若是没有这个判断,糜旸也不会有这个想法。 他更不会让王洪白白去送死。 糜旸如先知般的判断,让王洪半信半疑。 但机会险中求,既然他已经打定主意从此投奔糜旸,为了实现心中的那个目标,王洪不惧冒险。 只是,纵使沙摩柯心向汉室,但这点最多只能保证沙摩柯可能会优待他,王洪心中并没有把握,可以成功说服沙摩柯出兵相助。 王洪如实地向糜旸,透露了他心中的这点担忧。 在听到王洪的担忧后,糜旸大笑起来, “吾只患无人为使,不忧五溪不来也。” 对于成功引诱沙摩柯的办法,糜旸心中早有定计。 他最缺的只是一个他可以信得过的士人,为其奔波而已。 这时代,派遣士人当使者是对对方最基本的尊重...... 糜旸对着王洪吩咐道, “现公安府库中,有金银无数,子狭一会可自去府库,随意取用。” 多亏了糜芳和士仁的资助,公安府库中的金银现在至少有万金。 “蛮族之人大多不治生产,故而他们往往生活贫苦。” “为了生存,沙摩柯又怎会对金银锦帛之物不心动呢?” “今子狭取金银而诱之,定可诱来。” 见糜旸已早就做好了谋划,王洪也不再有迟疑,他对着糜旸一拜后言道, “既如此,洪愿为主簿使者,为主簿带来五溪援军。” 事不宜迟,糜旸当即命人将王洪带去府库之中。 他让王洪取用完府库中的金银后,克日出发前往武陵郡内。 在王洪离去之后,糜旸心中暗暗沉思着: 如今有王洪带着大量金银前往武陵,再加上他本就不差的口舌, 在糜旸看来,成功让本就心向汉室的沙摩柯率兵前来助他,实在是十拿九稳的事。 而公安距离武陵并不远,加上五溪蛮久居山林之中,山林之中的险恶地势对他们来说如履平地。 一切顺利的话,糜旸料想不出十日,沙摩柯就会领兵到来。 至于沙摩柯此番会带多少族人前来相助,糜旸心中也没底。 历史上也没记载沙摩柯的部众有多少, 但作为繁衍了数百年的一个族群来说, 至少有着三千战兵不过分吧? 应该不过分。 ... 江东丹阳郡建业城中,有着一座刚刚换上新牌匾的气派府邸。 这座府邸占地颇广,其中布局、风格酷似汉代帝王的行宫。 这座府邸的主人,正是江东的主人孙权。 在府邸外有许多江东士卒来回巡逻,守卫森严。 他们目不斜视,队伍齐整,正尽忠职守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而有许多江东官员,正不停穿梭于这座府邸的内外。 这座府邸不仅是江东之主的居住之所,也是江东中诸官署的所在地。 可以说,这座府邸便是此时的江东的统治中心,权利中枢。 但穿梭于这座气派府邸内外的众江东官员们,在看到那新换上的大门牌匾后,有些臣子心中暗暗的叹了口气。 在先前,这座府邸名为车骑将军府,但如今,却名为骠骑将军府。 建安十四年,汉中王刘备上表奏封孙权行车骑将军兼徐州牧,那时孙刘联盟正是蜜月期, 孙权对刘备的上表十分欢喜,立即就将他府邸的牌匾换成了车骑将军府。 自那之后,那块车骑将军府的牌匾,就在孙权的府邸外挂了十年之久。 但就在昨日,魏王使者司马懿来到,司马懿此来带来了汉帝的诏命。 天子诏命封孙权为骠骑将军,假节兼荆州牧,南昌侯。 骠骑将军按汉代官职,在军职中只低于大将军,比车骑将军高一等级。 此诏命虽名为天子所出,但天下的人都知道,这其实是魏王曹操的意思。 曹操认为既然关羽早就知道了,他与孙权联盟之事,那么这时他就更加无需掩盖此事。 反而他还要借助大义,堂而皇之的对孙权加官进爵。 他这么做一则是为了稳定孙权之心,令他与孙权脆弱的的联盟不至于马上崩裂。 二则便是他要给予孙权,正式出兵荆州的借口。 这是曹操为消除孙权的怀疑,主动献上的一份大礼。 在得到这份大礼之后的孙权,心中感到欣喜不已。 他本来就觉得自己位分太低,他的官职与他如今所处的地位来说,实在太不相配。 本来在糜旸的计谋之下,他还怀疑曹操与他联盟乃是假意。 觉得被欺骗了的孙权,在心腹近臣面前多次怒骂曹操狡诈,称其为“曹阿瞒”。 但在得到这份大礼之后,孙权又在左右近臣面前,对曹操改口尊称起了魏王。 变脸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而在被任命为骠骑将军后,孙权就急不可耐的为自己打造了一副金丝覆边的,流光溢彩的新牌匾。 并且马上就将其挂在他的府邸之外。 孙权的这一举动,令江东部分臣子心中感慨万千。 看来孙权联曹抗刘之意已经坚定,就是不知道这个决定对江东而言是福是祸了。 而此时在骠骑将军府内的议事厅中, 头戴武冠,身穿大红深衣的孙权手中捏着一封情报, 而后嘴里不停沉吟着“糜旸”二字。 在孙权另外一只手中,则紧紧抓着那封令其痛恨不已的徐祥来信。 想到徐祥是在出使江陵城中的糜芳后,才下落不明的,孙权又想到糜旸是糜芳的儿子, 擅长权谋之术的他像是抓住了什么要点, 他不禁冷笑了一声, “此子该死。” 第五十六章 吕蒙之谋 孙权面目宽广,鼻梁高挺,额头饱满,唇下胡须密而不杂,黝黑齐整。 单单从相貌而言,坐在江东诸臣上首的孙权,颇有威严,无愧人主之态。 今年年近四十的孙权,执掌江东已有十数年。 在执掌江东的十数年来,孙权通过自身的各种御下制衡手段,早已经将江东众臣治理的服服帖帖的。 虽然孙权此刻身躯半靠着凭几,脸上一副喜怒不形于态的姿态, 但就算是如此,孙权的身上依然隐约散发着一种威严的气势。 这种气势,令在议事厅的江东诸臣,丝毫不敢有所不敬之举。 孙权弱冠之龄承继江东,能够在当时群狼环伺,内部不稳的情况下,保守住江东基业。 这说明他本人的智谋并不低,只是他比较偏科,将他的智谋点全都点到了权谋之术上。 孙权如今手中握着的情报,乃是他安插在荆南的探子呈送来的。 情报中详细记载着,糜旸收复公安一事的来龙去脉。 而当孙权看到糜旸亲自斩杀了士仁之后,他的心隐隐有些作痛。 士仁可是他耗费了巨大的力气,才成功拉拢到手的。 本来孙权还想靠着士仁,一举撕开关羽在荆州布置的防御圈的口子。 但如今,一切皆成泡影。 这怎么能让孙权心中不感到气愤。 随之孙权又举起徐详写给他的那封“情真意切”,恳求他早日出兵荆州的信。 感觉被耍了的孙权,他气的狠狠将这封信扔了出去。 徐详的信随着孙权的大力滚落台阶,落地后在厅内的地板上滚动几圈, 最后它就那么直挺挺的倒在了地板上。 这封信件最后的遭遇,代表着他主人在孙权心目中已经被判了死刑。 “徐详与孤相交数十载,孤对其一向推心置腹,不料其却贪生怕死,为关羽写这封信诓骗于我。” “而糜旸此子,竟然敢妄动微智,毁我大事,更是应该千刀万剐!” 孙权脸上怒气涌动,对着厅内的诸位江东之臣,咬牙切齿的说出以上的话。 随着公安的情报送来,孙权方才后知后觉的,知晓了原来徐详写那封信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他更是隐约猜出了,可能这一切都是出自于糜旸的谋划。 毕竟糜旸是糜芳的儿子,而徐详正是在为他当说客诱降糜芳时才下落不明的。 而相比较于无甚才能的糜芳,近来异军突起的糜旸,才更符合孙权心中的那个怀疑对象。 当初孙权在收到徐详的信时,他一眼认出了信中是徐详笔迹无疑。 但因为徐详从始至终都没出现过,因此他不可避免的犯了疑心病。 他觉得这封信很可能是关羽威逼徐详写给他的,为的就是引诱他,让他早日出兵。 但因为心中对关羽的畏惧,孙权当时觉得这就是关羽设下的诱敌之计。 再加上后来樊城外的探子,将关羽射入徐晃营中的信誊抄了一份送回江东,这更让孙权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他马上下令让已经到达寻阳的吕蒙回建业,从而错失了攻取荆州的最佳时机。 但如今看来,那哪里是什么诱敌之计,明明就是疑兵之计。 若是关羽早有防范,设下的是诱敌之计, 旁的不说,凭借着自身的威望, 关羽只需去公安走上一圈,士仁就得束手就擒。 糜旸又何必行险才能拿下公安呢? 关羽设下这疑兵之计,为的就是拖延他出兵的时机,好让其有所时间回防江陵。 好让糜旸有时间拿下公安,并且除掉士仁这个江东内应。 当一切的真相都揭开后,孙权只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孙权一怒,厅内的江东众臣皆是心中胆颤,唯有一人敢在这时昂首面向孙权进言道, “至尊!” “事已至此,痛恨糜旸及徐详已是无用。 至尊现既然已经知道了关羽的所有谋划,更应该立即出兵,拿下公安,收复荆州。” 敢在孙权盛怒时进言的,正是如今江东头号名将,虎威将军吕蒙吕子明。 孙权见是吕蒙向自己进言,面对着自己如今最为倚重的大将,孙权脸上的怒气稍息。 当初在知晓自己为何将他召回建业后,吕蒙就多次向其恳谏,言明那可能是关羽的疑兵之计。 但可惜自己当初没有听他的,以至于白白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对于这点,孙权对吕蒙心中是有些愧疚的。 只是孙权现在心中还有所顾虑。 “子明,你所言有理。” “然今公安已被糜贼所据,公安城坚,怕是不易拿下呀。” 因为数攻合肥不下,孙权对于攻打坚城已经有点心里阴影了。 当初要不是公安守将士仁有投效之意,孙权也不会采纳吕蒙的袭取荆州之议。 现在因为他的错失良机,公安这座至关重要的坚城,已经被糜旸所占据。 因为有合肥阴影的存在,这时孙权不可避免的心中犯起了嘀咕来。 见孙权意志又有所不坚,吕蒙不禁心急起来。 他建言道,“现关羽大军在樊城被徐晃所牵制,纵使公安在糜贼手中,但他手中能有多少兵马?” “吾料之,现公安城中大军至多不过一万,甚至只有数千而已。” “公安虽是坚城,但公安前守将士仁不修城防,不治民心,公安城虽坚亦无用也。 今糜贼占据公安不过半月,时日之短,其能何为? 治防具整民心,必历日乃成。 若至尊再有所迟疑,糜贼颇有才干,待时日迁延日久, 公安城备既修,益州外救又至,将不可图也。 今且荆州空虚,当乘虚而入。 若留经日,刘备大军当至,从上游而下江东,蒙窃危之。 今观此城,不能甚固,以三军锐气,四面并攻,不移时可拔,全胜之道也。” 吕蒙言辞恳切,并且为了让孙权采纳他的建议,他伏地顿首不停。 在空旷的议事厅中,吕蒙顿首引起的咚咚声响彻不停,不停的敲击着在孙权的心间。 吕蒙虽是在孙策时代就入仕江东,但其是受到孙权的赏识提拔才有今日的。 于吕蒙来说,孙权才是他的真正恩主。 于孙权来说,与周瑜相比,吕蒙可以算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嫡系大将。 有着这样超乎一般君臣的关系在,孙权见吕蒙叩首不停,当即从座上起身来到吕蒙身前。 孙权止住了吕蒙顿首的举动。 在吕蒙停止顿首之后,孙权看到他的额头之上已经有了一抹红色, 孙权见状心中大急,他连忙扶起自己的王侯衣袖,为吕蒙擦拭起额头上的伤口来。 “子明!子明!” “你本就体弱,何必如此呀。” 第五十七章 江东烹鹿天团出发 孙权的语气之中满是心疼担忧之色。 他知道自己武略不佳,如今江东的一切武功几乎是靠吕蒙一人打下来的。 而且吕蒙是当今江东诸将中,唯一能压制江东本土将领的淮泗将领了。 若是吕蒙有个三长两短,对江东来说,将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孙权接着说道,“子明之才,孤实心安。” “孤所虑者并非子明能否拿下公安,只是在子明拿下荆州后,曹孟德恐会惧我势大,背盟而伐我。” “而刘备亦会怒而兴兵攻我,那时吾江东腹背受敌,该如何是好。” 孙权心里很清楚,如今刘备势大,威逼中原,所以曹操会与其结盟。 但一旦他拿下荆州,那强弱之势逆转,曹操难保不会出兵攻他。 至于刘备,那就更不用说了。 先前孙权心中就有这种担忧,但那时荆州对其来说可以轻易拿下,巨大的利益令他暂时抛弃了这种担忧。 但如今荆州似乎不再那么好拿下,那么心中的这个担忧就又重新浮起,扰乱了孙权的思绪。 见孙权是在担忧这个,吕蒙对着他身前的孙权一拜说道, “待拿下荆州后,至尊令征虏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蒋钦将游兵万人,循江上下,应敌所在。 而蒙为国家前据襄阳。 如此,何忧于操,何赖于羽? 且羽君臣,矜其诈力,所在反覆,不可以腹心待也。 蒙昔屯陆口,与关羽分土接境,知羽骁雄,有并兼江东之心,且居国上流,其势难久。 今羽所以未便东向者,以至尊圣明,蒙等尚存也。 今不于吾等强壮时图之,一旦吾等僵仆,那时再欲西征,其可得邪?” 吕蒙口中的征虏乃是孙权堂弟征虏将军孙皎。 “况且至尊与北方联盟一事,已经人尽皆知,关羽必深恨至尊。” “现今至尊不趁关羽与北方鏖战之时,挥师西征,一旦关羽回师,他顺流而下,旦夕可至建业呀!” 吕蒙说的话,每句话都重击在孙权的心口。 是呀,他已经接受了曹操的诏拜,与曹操联盟之心,已经路人皆知。 如果说之前关羽可能是怀疑,但等这个消息传开后,那无疑是会笃定了。 以关羽那快意恩仇的性格,一旦他腾出手来,那他是一定会出兵东征的。 所以现在他已经是箭上弦上,不得不发了。 孙权虽然武略不佳,对战机的把握极差,但是他也知道什么是即将大祸临头。 现在的刘备已经不是当年寄人篱下,生命在他一念之间的妹夫了。 现在刘备可是地跨荆益,带甲数十万,可以与魏王曹操一较高低的汉中王了。 想通了这点,孙权不禁浑身打了个冷颤。 孙权不再迟疑,他俯视身下的吕蒙,口中问道, “子明,你要多少兵马,能够完全保证拿下荆州。” 对于这点,吕蒙心中早有计较,相比于之前的袭取荆州的容易,现在无疑是要尽全力了。 吕蒙当即答道,“唯倾尽江东之兵力,大军十万可矣。” 听到吕蒙要兵马十万,孙权下意识的眉头一皱,这可是他江东的全部大军了,现在要都交给吕蒙一人...... 在吕蒙要兵十万后,孙权没有着急着下决断,他先环视了厅内的一圈江东重臣, 张昭那一排就别看了,他们本来就不太支持进取荆州。 最后孙权将目光定格在了一人身上。 那人正是孙皎。 孙权心中已有打算,他当场做出决断道,“今孤任命吕蒙与江东左都督,孙皎为江东右都督,分掌十万......” 不料孙权的命令还未下完,吕蒙再次对着孙权伏地一拜道, “若至尊以征虏能,宜用之;以蒙能,宜用蒙。 昔周瑜、程普为左右部督,督兵攻江陵。 虽事决于瑜,普自恃久将,且俱是督,遂共不睦,几败国事,此目前之戒也。” 吕蒙的进谏,将孙权还未说完的决断给堵了回去。 而孙皎本来在听到孙权的命令后,已经准备出来领命谢恩。 但他却被吕蒙这一番话,给堵的卡在半路。 在吕蒙这一建言说完后,不仅孙皎有些难堪,孙权更是脸色有些不虞。 他虽再宠爱吕蒙,但如今吕蒙当众这么说,也是有些逾距了。 谁都不想被提起黑历史。 一时间,江东众臣将目光都集中在了吕蒙与孙权这二位君臣上。 那些江东本土籍贯的臣子们,更是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但让那些人失望的是,一开始孙权脸上是有不虞,但很快的,他脸上就露出了一副醒悟的神色。 最后孙权语气中带着些歉意得对吕蒙说道, “以卿为大督,命皎为后继可也。” 在天下三雄中,曹操崇尚法治,刘备崇尚仁治,而孙权崇尚权治, 相比与曹操与刘备二位君主,孙权虽然对部下没有那么信任,但他也绝不是昏聩之人。 见到孙权改变了主意,吕蒙这才对着孙权谢恩道, “蒙必如当日周郎一般,为至尊拿下荆州!” 听到吕蒙如此有自信,孙权不禁一扫心中担忧,他大笑起来。 随后他取下身上佩剑,将佩剑举到吕蒙身前说道, “此番子明率全国之力西征,不得有丝毫闪失。” “江东之内,除孤之外,无论何等身份,现居何职,与孤关系远近,子明可凭孤佩剑指挥之。” “若有人敢违背子明节度,子明但可先斩之,不必有所迟疑。” 孙权此话一出,在场的江东众臣俱皆哗然。 饶是当初周瑜指挥赤壁之战时,也没得到孙权如此的殊荣。 为了拿下荆州,孙权已经拿出了他的所有信任,只希望吕蒙不让他失望。 得到孙权的这番信任,吕蒙心中感动不已。 吕蒙双手毕恭毕敬地接过孙权的佩剑,他在对着孙权连连三叩首之后,而后起身朝着厅外走去。 吕蒙一走,在孙权的示意下,厅中瞬间大半江东臣子起身,跟在他身后离去。 程普、黄盖、韩当、潘璋、蒋钦、周泰、朱然、凌统、..... 这些人当中,随便指一个出来都是江东成名已久的战将。 他们大多是从孙坚、孙策时代就流传下来的,守卫孙氏的中流砥柱,定海礁石。 没有他们,孙权根本无法顺利统治江东。 而如今,可以说除了实在没办法调动的,孙权这次是将江东所有的筹码都押在了吕蒙的身上。 在这样的豪华阵容下,孙权就不信了,他还拿不下一座公安? 待生擒糜旸之后,他必要当众烹了这头鹿,以泄心头之恨。 第五十八章 一步一杀机 吕蒙在走出议事厅后,他站在厅外的台阶之上,遥望将军府上空的密布着的层层乌云。 他心中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让至尊下定决心西征了。 不同于以往暗自偷袭荆州的决定,孙权有反悔的可能。 孙权今日在议事厅中下令江东大军西征,乃是明发檄令。 想必不出数日,孙权的这个命令就会传遍江东全境。 对于注重维护自身权威的孙权来说,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是不会轻易再有反悔之举的。 这时一阵冷风袭来,心下放松的吕蒙猝不及防之下被冷风所袭,他再也压不住身体的病痛。 就在这富丽堂皇的议事厅外的广场上,他不停得剧烈咳嗽起来。 剧烈得咳嗽令吕蒙的身躯不停地抖动起来。 但这时吕蒙的余光,看见议事厅内正开始不断走出着江东众将, 担心病情泄露的他,急忙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帛掩住口鼻,并强制让自己止住咳嗽。 本来一股腥甜已经到了吕蒙的喉咙,这时却被他又硬生生的吞下。 先前他设计装病回建业修养,想以此麻痹关羽令其放松对江东的戒心。 那时候他其实不是装病,他是真的身体有所不适。 这件事,吕蒙连孙权都没告诉真相。 他不想因为自己身体的病,影响了江东的军心,也不想因为此,而影响了孙权攻取荆州的决心。 吕蒙的异样因为掩盖的及时,没有被他身后鱼贯而出的江东诸将所察觉到。 但这一幕却被隐藏在,广场一片阴影处的一道身影所目睹。 而那道身影的存在,最后也没能逃得过吕蒙那敏锐的观察力。 见那人发现了自己的异样,吕蒙目光微凝,他的心中已经闪过杀机。 江东大军即将出发,他这个江东大都督的病情绝不能泄露出去了。 否则江东大军必军心动荡,毕竟他们这次要去攻打的是已经威震华夏的关羽。 在这时,从议事厅出来的众将也已经走到他身后,吕蒙见状对为首的黄盖言道, “黄公,你且先率诸将去城外军营中待命吧。” 自从江东军中资历最高的程普病死之后,黄盖与韩当无疑就成了,如今江东军中硕果仅存的两位三朝元老。 这样的人,正适合为吕蒙暂时统率一下诸将。 须发皆白的黄盖虽然不理解吕蒙,为何不自己率领诸将前往城外中的军营中。 但面对他十分钦佩的这个大都督,黄盖并没有自恃资历高,质疑他命令的意思。 黄盖对着吕蒙一拜后应道, “唯,盖遵大都督令。” 随后黄盖就带领着身后的江东诸将,先一步从议事厅外离开朝着城外的军营而去。 在黄盖带领着江东诸将走后,吕蒙手握孙权佩剑,一步步走下了台阶。 他一步步向着那个,在广场中的石柱阴影下若影若现的人走去。 吕蒙每走一步,他心中就在思考一遍, 这个人要不要杀。 而吕蒙眼神微眯,怀抱杀意地朝着自己慢慢走来时,心思深沉的司马懿也几乎瞬间就发现了异常。 略一思量,司马懿就明白了吕蒙为何会动了杀心。 相比于曹操那隐约存在的那忌惮之心,吕蒙如今的杀心对司马懿来说并不算什么。 吕蒙与曹操不同,两人的地位天差地别,他们二人手中的权利也有着巨大差别。 司马懿能在曹操的猜忌之下一直相安无事,如今面对着吕蒙对其的杀心,他又岂会毫无办法呢? 就在吕蒙刚走到司马懿身前时,司马懿就立马对着吕蒙一拜道, “吾在中原时就曾听魏王言过: 孙氏奄有江左,亢衡中州,固本于策、权之雄略,然一时英杰,如吕蒙人者,真所谓社稷心膂,与国为存亡之臣也。” “今有幸独自得观吕都督雄姿,真可谓龙精虎猛,不愧为一时熊将也。” 其实相比于吕蒙的武力,吕蒙当今能被称为名将,主要靠的是他那机制百变的计谋。 而如今司马懿避重就轻,夸起吕蒙的外形如龙虎,其实不是司马懿不会夸人,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他想暗示吕蒙他虽然看到了不该看的,但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司马懿是聪明人,吕蒙也是聪明人。 聪明人与聪明人的交流总是很简单的。 吕蒙在司马懿夸完他后,也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司马懿的意思。 吕蒙方才还在思考该不该杀了司马懿,但在司马懿这么说之后,吕蒙就暂时按捺住了心中的杀机。 司马懿毕竟是魏王使者,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如今是两国邦交盟约之时。 杀了司马懿就等于在抽魏王的脸,这样的后果可大可小。 再者说,司马懿已经话里暗示了他会守口如瓶。 司马懿出身名门,对这样出身的人,他的诺言是有可信度的。 在暂时按捺住了心中的杀机之后,吕蒙的脸上也对着司马懿适时浮现出了笑容,他对着司马懿言道, “使者不在驿馆中安歇,今日缘何在吾主议事厅外?” 面对着吕蒙的这个疑问,司马懿坦诚回答道, “懿身上背负魏王使命,今日得知南昌侯有就是否攻取荆州一事召开议事。 懿心中担忧,故而在这厅外等候,意欲想早点得知南昌侯之君意。” 司马懿的解释滴水不漏,不仅解释了他为何会在议事厅外,还表现出了一个曹魏忠臣的样子。 司马懿虽出身名门,但这时他于天下而言,声名尚且不显,故而吕蒙对其并没有太多关注。 吕蒙见司马懿是因为这个缘由等候在议事厅外,他当即就对司马懿说道, “使者勿忧,就在方才,吾主已经下令西征。” 听到这个消息,司马懿不禁喜形于色。 孙权同意下令西征,不仅能让他当日为曹操献的绝道之计奏效,从而令其再建一功,而且又能让完成使命的他可以回返中原了。 但很快的,吕蒙的一番话就让司马懿的心跌入了谷底。 “并州司马八达之名,饶是吾偏处南方,也早有耳闻。” “今吾江东大军欲发,关羽有善战之名,吾亦无把握能够战胜其。 仲达能被魏王任命为使者,想必有过人之处。” “江东与魏自此之后就是盟友,仲达与我也当不分内外。” “今吾亦延请仲达担任吾之参谋,为我参赞军机,不知可乎?” 第五十九章 已到五溪蛮 吕蒙话语中虽是询问之意,但他的语气甚是坚定,傻子都听得出来,他并没有让司马懿拒绝的意思。 司马懿听完吕蒙的话后,心中气急。 江东人才再凋零,也没凋零到要让别的势力中的人,来担任自己参谋的可能吧。 吕蒙这厮嘴巴上说的好听,他其实就是想将自己绑在他身边,防止自己将刚才所看到的一切给泄露出去。 因为明白吕蒙之意,司马懿心中不禁悲呼, 为何总有人想害他? 曹操如此,如今的吕蒙也是如此。 当初曹操让他出使孙权,便已经是一件颇为危险之事了。 幸亏他后来急中生智,在临走前建言曹操分封孙权。 在带着这样的诚意下,才让他在来到江东后得到孙权厚待,从而有惊无险。 现如今,吕蒙却又要将他带在军中。 两军交战,凶险万分。 江东大军一切顺利还好说。 若是一旦江东大军倾覆,遇上如往日那般的合肥之败, 在那样的败局之下,江东诸将自身都尚且自顾不暇。 他一个魏国臣子,还哪里有人会管他? 那时候他的生命,就完全不在他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司马懿立马就想出言拒绝吕蒙,但当他看到吕蒙脸上那坚定的神色后,人在屋檐下的他,只能低下了他的头。 “吕都督所请,懿乐意之至。” 虽然心中很不情愿,但司马懿善于隐忍。 至少从他这时的神情以及语气来看,旁人都会以为他十分乐意接受这种事, 但其实,司马懿已经深深恨上了吕蒙。 待来日太子登基,他有机会执掌军权,必要亲征江东,以报今日之仇。 司马懿内心深处的恨意,吕蒙自是不知道。 他之所以会有将司马懿带在身边的想法,真正的原因就是如司马懿所想的那样。 当今一战,事关江东百年国运,为了保证不出差错,他不可能就单单听信司马懿片面之词。 他要亲自看着司马懿。 吕蒙觉得只要他将司马懿带在身边,司马懿就断然不会有泄露他病情的机会。 而等到此间事了,司马懿是否泄露已经无关紧要了。 毕竟他吕蒙那时是否还在人世,还尚未可知。 吕蒙转头看向台阶之上那气派无比的议事厅,想到议事厅中的那个江东至尊,吕蒙内心中的想法再次坚定。 他之所以强烈建议孙权攻取荆州,在他方才在议事厅内所说的那些原因之中,其实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 今不于强壮时图之,一旦僵仆,欲复陈力,其可得邪? 他的身体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吕蒙已经来日无多了。 吕蒙出身低微,从小到大他受尽了白眼。 虽然吕蒙是在孙策执掌江东时任职,但真正赏识,并且不遗余力提拔他的,是孙权。 犹记得当年,孙权抚着他的背,谆谆告诫他: 卿今并当涂掌事,宜学问以自开益。卿何独不自勉勖邪? 若无当日孙权不顾尊卑劝学之恩,今日就无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吕子明。 这种恩德,让从小受尽欺辱的吕蒙一直记在心中。 如今他时日不多,是他报答孙权的时候到了。 若他此番能旗开得胜,擒获关羽,那么就让他亲自为他主人除去这个心腹大患吧。 若是被糜旸知道,江东的烹鹿天团在吕蒙的努力下,又增加了司马懿这一大才,糜旸肯定会怒骂: “这厮忒不讲武德。” “怪不得短命。” ... 王洪与几个保护他的兵士,历经一段时间的长途跋涉,经历千辛万苦后,终于来到了五溪蛮的主要聚集地中。 虽说五溪蛮整个部族,依武陵郡中的五条溪流分布。 但其实五溪蛮的主体部族,都主要聚集在雄溪一带。 而身为五溪蛮王的沙摩柯,也就居住在雄溪附近。 五溪蛮流传久远,他们与男耕女织的汉民族不同,他们主要以渔猎为生。 因为族中没有耕织的理念,一旦到了冬季这不适合渔猎的季节,他们整个部族的生活就会变得十分困苦。 但也因为生活困苦,养成了五溪蛮上下好勇斗狠,生性果悍的性格。 五溪蛮长期与山林中的野兽共处,他们的哨兵便是承担着警戒野兽偷袭的重担。 山林中野生野长的野兽的踪迹,都能被这些哨兵轻易发现,何况王洪这几个大大咧咧闯入五溪蛮领地的生人。 因此当王洪几人穿过丛林来到雄溪附近时,立刻就被五溪蛮的哨兵所发现。 五溪蛮的哨兵手持竹枪,身披兽皮,披头散发。 身上布满奇怪纹身的他们,在一发现王洪几人的踪迹之后,立马就从树木上跳下,将王洪这几人给团团包围了起来。 见不是野兽来袭,五溪蛮的哨兵们心中也暗自松了口气。 但王洪这几个生面孔,也令他们心中警戒起来。 这些哨兵中年级大的有四十余。 在他们年轻时,可是经常被武陵郡中的官兵围剿的。 虽说近年来,因为蛮王沙摩柯仰慕大汉的风采,与武陵郡官府的关系好了很多,但该有的戒心他们也不会少的。 见被几个如同野人般的哨兵拿竹枪指着,守卫王洪的王安等几位兵士,瞬间就将王洪拉到了身后保护了起来。 但这一幕,却让王洪有所不满。 他是奉大汉前将军主簿糜旸的吩咐,前来出使沙摩柯的。 再怎么说,他大小也是个使者,躲在后面算怎么回事。 王洪拨开王安几人的保护,来到五溪蛮的哨兵身前。 而后他对着包围他的十数位蛮兵中,那看起来像是为首的一位一拜后言道, “吾乃朝廷使者,现奉朝廷之命,特来拜访五溪蛮王,还望诸位代为通传引见。” 王洪身为士族子弟,他打招呼的礼仪,言语不可谓不标准,但可惜他用错对象了。 只见他对面的那个五溪蛮哨兵小头目,在听完王洪的一番自我介绍后,他脸上浮现了迷茫之色。 而后那个小头目开口言道, “叽里咕噜花露露......” 王洪:??? 蛮族小头目奇特的发音及更为奇特的言语,令王洪一下子宕机在场。 头次出使的他,好像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不是说五溪蛮上下都仰慕大汉文化么, 都已经仰慕了,好歹学一下汉语呀! 第六十章 蛮王沙摩柯 如果要用一个成语来形容王洪现在的心情,那无疑就是糟糕透顶。 他有心投奔糜旸,与其共同闯出一番事业。 但没想到糜旸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现在看来就有办砸的风险。 很明显,对面的这些五溪兵卒是不懂汉语的,更悲哀的是,他王洪也不懂蛮语。 使者使者,语言不通,还怎么使? 王洪想到糜旸还在公安城中,盼望着他带回五溪援兵援助他。 但现在他很可能就要无功而返,要是糜旸知道派他出使五溪蛮的结果是这个,他心中肯定对自己失望透顶。 但王洪还是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语言不通可不仅仅代表着使命会失败。 对面的五溪蛮兵小头目见自己主动问好后,王洪一副不屑回答的样子。 再加上王洪这几个人行迹可疑,说的话也如天书一般根本就听不懂。这种种不能以常理度之的情景,令五溪蛮小头目的心中产生了浓浓的怀疑。 怀疑之后,便是戒备。 虽说五溪蛮王一向臣服于刘备的统治,但不代表整个五溪蛮族对汉人都是怀抱着善意。 就在十几年前,五溪蛮与汉人还是互相攻杀的。 五溪蛮兵小头目因为心中的戒备,他看向王洪几人的眼神已经渐渐变得冷厉。 就在他准备命身旁的蛮兵上前对王洪几人下手时,王洪队伍中突然出现了一人,这人是糜旸的贴身扈从糜忠。 只见糜忠从队伍中带出了一人,这人是他在经过武陵郡时,依糜旸吩咐向武陵郡从事潘胄要来的。 这人乃是武陵郡本土人士,懂一些五溪蛮语。 只见糜忠在将这人带出后,对其耳语了几句之后,那人就赶忙上前对对面那位五溪蛮小头目,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话。 随后那五溪蛮小头目,也对那人叽里呱啦回复了几句。 在那两人叽里呱啦的一通交流后,那位五溪蛮小头目才终于知道了,王洪几人的身份来历以及来的目的。 在知道王洪乃是刘备方派来的使者之后,这位五溪蛮小头目的态度显而易见的好了很多。 虽然他是对汉人有些敌意,但如今的五溪蛮王沙摩柯对刘备十分尊崇。 其他的汉人倒了罢了,面对刘备方派来的使者,他不敢有所怠慢。 在知道了一切后,五溪蛮小头目当即令人去禀告五溪蛮王沙摩柯此事。而他自己,则是在前方带路带着王洪一行人,慢慢朝着他们的聚居地走去。 虽然王洪不懂五溪蛮语,但对方的神情与动作他是看的懂的。 王洪见五溪蛮小头目有在前方带路的举止,他也便跟在其身后慢慢朝着五溪蛮的内部聚居地走去。 而在一路上,王洪便一直在悄悄打量着糜忠。 当日在公安城中出发时,糜旸为其安排了一些护卫,而糜忠正是其中一位。 与糜旸是好友的王洪,倒是认识糜旸的这个贴身扈从。 当日糜旸将糜忠安排在护送他的队伍中,王洪只以为只是为了更好护卫其。如今想来,糜旸将糜忠安排在他身边,还有着其他的打算。 想到这点,王洪心中不禁有些郝然。 亏他往日自诩士门子弟,颇有才具,而今日头一次出使,就犯了差点难以挽回的疏忽。 经过人生中大起大落的王洪,看开了很多事。 他身上已全然没有他年少时身为名门子弟的傲气,他对着糜忠一拜道, “今日无足下,洪已犯下大错也。” 见王洪拜谢自己,一向安分守己的糜忠不禁急忙闪过一旁。 身为家仆的他,是没有资格受士子一拜的。 在闪避过王洪的拜谢之后,糜忠口中急忙言道,“王君严重了。” 面对着糜忠的推辞,王洪只是淡淡一笑。 随着五溪蛮小头目的带领下,王洪一行人很快就进入了位于雄溪深处的五溪蛮的主要聚集地中。 而就在这时,方才那位五溪蛮小头目差去禀报沙摩柯的蛮兵也刚好回转。 这位蛮兵带来了沙摩柯的指示。 在得到沙摩柯新的指示之后,那位五溪蛮小头目看向王洪一行人的眼神愈发和善。而后他又主动将王洪一行人带往一处。 王洪几人见状虽不明白五溪蛮小头目要将他们带往何处,但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若是对方有害他们之心,也早就发作了,何必多此一举带来带去的。 因此王洪几人倒也是心安的很。 在跟随五溪蛮小头目转过几处水洼,迈过几处密林之后,王洪几人来到了一处在山林之中被人力所开辟出来的一处空地。 只见这处空地之中占地不大,在其四周皆是还未砍伐完的树木。 而在这空地之中,正有次序的分列摆放着一个个石椅,每个座位之前皆有一树桩制成的“食案”。 就在那两列座椅之上有一巨大石椅,那石椅长近两长,宽约一丈,那巨大的体积说是一座椅,倒不如说是一石床。 这时在那石床之上正躺着一位生得面如噀血,碧眼突出的异族壮汉。 只见那壮汉在寒冷的冬季中坦露上身,只用一五彩斑斓的虎皮盖在双肩稍稍御寒。 其腰间以一硕大虎头做带扣,将他下半身的膝甲给牢牢的束缚在他身上。 在那位异族壮汉的石床旁,正放着一柄铁蒺藜骨朵。若细细观之,还会看到那铁蒺藜骨朵上,还有着尚未洗净的斑斑血迹及某种白花花的物体。 那壮汉身躯壮硕,膀大腰圆,其虽现在如小憩般仰躺在石床之上,但他的姿势并不给人一人慵懒之感,反而让人觉得他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一般。 王洪与糜忠不是没见过猛将,特别是糜忠,他一直跟随在糜旸身边,赵云、张飞、乃至那锦马超他也曾见过。 这些人都是当世有名的虎将,但眼前这人相比于关张赵马黄这五位虎将,他的气势毫不掩盖,充满了一股野性。 见这人有这种气势,王洪几人心中都暗暗称赞。 他们也都猜出了这人,便是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蛮王沙摩柯。 怪不得十数年前,五溪蛮与汉人还是攻杀不休的状态。但当这新一代蛮王上台后,不止压制的内部的人对其亲近刘备的举动不敢有所二话。 就连之前的武陵太守廖立,往日里在刘备面前吹牛倒是一绝,但面对五溪蛮,从来就不敢发一兵一卒讨伐。 原来这一切都因为,五溪蛮王沙摩柯竟是个不世出的猛将。 而本来在小憩状态的五溪蛮王沙摩柯,在察觉到王洪几人到来后,他于石床上睁开铜铃般的双眼,扭头看向了王洪几人。 第六十一章 有部众五千,可乎 在王洪这一行人中,糜忠几人兵卒打扮自是不说,而王洪头戴进贤冠,身穿宽衣博袖,就一儒士的装扮。 见这数人之中,只有王洪一人是儒士的身份,沙摩柯便将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在审视良久后,躺于石床上的沙摩柯对着王洪问道, “足下便是汉使吗?” 沙摩柯语音浑厚,虽然他离得王洪几人较远,但在他雄厚的语音下,王洪还是听到了他的话。 沙摩柯虽是蛮王,但他自小就仰慕汉族文化,故而他是会讲汉语的。 虽然沙摩柯说的汉语口音很严重,但好在王洪听懂了。 见五溪蛮中终于有人跟他讲汉语了,王洪大喜。 王洪上前数步,来到沙摩柯身前不远处,他对着沙摩柯一拜道,“蛮王在上,愚乃汉前将军主簿麾下书佐王洪,特来拜会蛮王。” 王洪给自己加了一大串头衔,对汉代官制不熟的沙摩柯只记住了前将军三个字。 而目前在荆南一带,谁又不知前将军关羽之威名呢? 本来还躺在石床上兴致怏怏的沙摩柯,在以为是关羽让王洪来之后,他当即从石床上坐起,而后一脸兴奋的说道, “没想到,前将军竟然知道世上有我呀。” 沙摩柯此话一出,王洪就知道沙摩柯是误会了。 但看沙摩柯脸上那兴奋的样子,王洪打算将错就错。 反正糜旸是关羽主簿,是他幕府中百僚之长。糜旸的意思,一定程度上本来就代表着关羽的意思。 沙摩柯乃蛮族之人,王洪觉得跟这样的人谈事情,应该直接点。 况且看沙摩柯表现,他是真如糜旸所言,心向汉室。 想通这点后,王洪当即对沙摩柯言道, “禀蛮王:吾今日奉命而来,乃是特来向蛮王求取援兵的。” “江东孙氏与吾主有盟约之好,今却欲趁吾荆州主力在北时,领大军奇袭公安。” “公安兵弱,恐不能敌江东大军。” “还望蛮王能上奉大义,下念王恩,出兵支援公安。” 王洪说完后,对着沙摩柯深深一拜。 听完王洪所说,雄壮的沙摩柯不禁脸带怒容。 “江东鼠辈,竟敢!” 沙摩柯自小倾慕汉文化,而在刘备统领荆州后,其仁义治州的执政措施,又很对他的胃口。 因此可以说沙摩柯与刘备虽无君臣之名,但沙摩柯心目中是将刘备当成他半个主君的。 如今听到孙权要搞背刺那一套,偷袭关羽,这让沙摩柯心中的怒气顿时蹬蹬上涨。 沙摩柯这时虽因为心中愤怒,有心出兵襄助关羽,但他毕竟现在是蛮王,考虑事情不能光凭自己喜好行事。 如今他的整个部族都处在艰难过冬的时节,他要是这时将族中的青壮都带出去征战,在没有青壮的庇护之下,族中那些老弱妇孺该怎么度过这个寒冬呢? 见沙摩柯脸上突然浮现为难之色,王洪又看到场中的五溪蛮青壮脸上都有面黄肌瘦之色,青壮尚且如此,何况那些老弱妇孺们了。 王洪立马就明白了,沙摩柯脸上的为难之色从何而来。 他对着沙摩柯一拜道,“吾此番前来,从公安带来了万金财帛。这些都是公安守将,命吾带来当做蛮王你出兵的酬劳的。” “若蛮王你能答应出兵襄助,这万金财帛,将尽归蛮王你所有。” “而蛮王出兵之后,军中一应开支,皆由我荆州提供,不劳蛮王费心。” 王洪对沙摩柯说出了他无法拒绝的两个好处。 五溪蛮部众虽多,且如今因为战事导致物价飞涨,但万金也无疑是一笔巨款了。 而且据王洪所说,他率族中儿郎出征后的一切开支也都由荆州方面提供。 那等于那万金只要用在族中的老弱妇孺身上就好,这样算的话,那万金就是绰绰有余了。 只是沙摩柯看向王洪身后,他满脸疑惑的问道,“你所言之万金财物在何处?” 见沙摩柯担心这个,王洪笑道,“贵部处于山林之中,而万金财帛颇重,运输不易。故而吾暂时放在武陵郡城中。” “若蛮王能答应我所请,我一会就可命人回武陵,将万金财帛运给蛮王。” “我还在蛮王部族之中,蛮王有何好担心的呢?” 第六十二章 校场比斗 巴郡,鱼腹县。 当日,鱼腹县中天朗气清、阳光明媚。 而这时在鱼腹县中的军营校场内,有一场比斗正即将开始。 校场中,有两阵士卒分别站在自己的主将身后。 在那两阵士卒中,有一阵士卒上下皆身穿漆黑精甲,那阵士卒头上兜鍪还插着白色的鸟羽兽毛。 在今日明媚的阳光下,这些白羽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光彩非凡,引人注目。 若是有刚参加过汉中之战的魏军中之人在场,定然就会认出这支军队的身份。 这支军队就是不久前在汉中大战时,将他们打的不要不要的刘备亲军—白毦兵。 而如今跨马站在这支刘备精锐亲军身前的,被这些白毦兵士卒以崇拜目光所注视的那位将领,他的身份也不言而明。 他正是被刘备委以重任,付以内事的翊军将军常山赵云赵子龙是也。 今汉大儒许慎撰写的《说文解字》中,将“翊”字解释为“飞貌”,即起飞的样子; 而“翊”又通“翼”,有辅佐的意思。如刘备曾夸赞赵云为“翊赞季兴”。 因此刘备特意为赵云起了翊军这个名号,乃是将赵云称赞为,可以辅佐他三兴汉室的飞将军。 今年刘备即位汉中王,为了激励军心,故而刘备将关羽、张飞、黄忠、马超各自封为前后左右四大重号将军,而赵云却不在此列。 刘备之所以未将跟随他多年,劳苦功高的赵云,封为四大重号将军之一,他更多的是考虑到平衡治下各方势力的利益。 今年刘备称王后,曾派益州前部司马、犍为人费诗去关羽驻地授予关羽官印。 关羽在闻知黄忠地位和自己一样时,曾愤怒地说:“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列!” 一开始不肯接受任命。 当时关羽有那种反应,并非是他多不齿黄忠,他其实是在为赵云鸣不平。 要知道在汉中大战时,黄忠的地位还只是受赵云节制的众多将领中的一位而已。 但面对关羽为其的鸣不平,身为当事人的赵云对此事却从没放在心上。 他一直无怨无悔,对于刘备如往常一般忠心,对于自己的职责亦如往常一般谨慎尽心。 只见此时在鱼腹县中的校场中,身长八尺,姿颜雄伟的赵云正坐于马上,一脸淡然的看着对面的那位将领。 赵云身穿银白护心甲,背披一袄雪白战袍,他手握一柄精钢长枪,枪尖斜指地面。 赵云虽坐于高头骏马上尚未驱动他的身躯,但他就是那么静静矗立着那里,一股无形的威压就在不断释放着。 这给对面那员将领的心中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与赵云对阵的将领乃是同为刘备麾下大将的陈到。 陈到字伯至,豫州汝南人士。 陈到是在建安元年时,刘备担任豫州牧期间投奔他的。 自投奔之后,陈到就对刘备忠心耿耿。 因为陈到持重的性格,刘备曾常令陈到与赵云一同执掌白毦兵,只是他名位一直在赵云之下。 陈到与赵云同属刘备的元从嫡系,且两人曾同掌一军过,故而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 赵云率领白毦兵到鱼腹县中已有些时日,今日身为鱼腹长的陈到闲来无事,又见今日天气甚好,因此他便特地约了赵云来这城中的校场中比斗。 陈到虽在刘备麾下以善练士卒著称,但相对于他的统率,他自身的武力也是不俗的。 面对好友的这个邀请,赵云自然没拒绝的理由。 陈到看向离他不远的赵云,赵云此时虽然枪尖对着地面,一副不设防的样子。 但陈到与赵云相处日久,自然知道赵云明面上像是在不设防,但在陈到的眼中,这时的赵云周身上下,一点破绽都没。 赵云在静静等待着陈到的进攻,他这样不是他骑术不佳,故而想着以防守为主。 其实就是他骑术太好了,曾经身为白马义从一员的他,骑术在刘备麾下诸将中,唯有关、张、马三将可与其并驱。 赵云之所以不主动出手,乃是他担忧凭借着他精湛的骑术,他一出手,陈到可能连反抗的机会都没...... 在赵云与陈到两人对视许久后,最终还是陈到先沉不住了气。 陈到心中暗提了一口气,而后他驾驶着胯下骏马,快速朝着赵云冲来。 不一会儿,陈到就驾马冲到了赵云身前。 在驾马冲到赵云身前后,陈到凭借着不俗的马术,于奔驰的马匹上暂时起身,而后他双手举着自己的大刀朝着赵云狠狠劈去。 与赵云不同的是,陈到与关羽一般,使得是一柄大刀。 相比于长枪这种看重技巧的武器,大刀更看重使用者的气力。 如今陈到驾驶着胯下骏马急速朝着赵云奔来,马匹的高速奔驰下给陈到身躯施加了巨大的惯性。 人借马力,再加上陈到自身的气力不俗,所以陈到的这一举刀下劈之动作可谓是势大力沉。 一般武将面对这样来势凶猛的攻击,都会暂时想着躲避。 但赵云可不是一般武将,只见面对着陈到的下劈之势,赵云不慌不忙,后发先至得举起手中的长枪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很快的属于铁器的碰撞声就犹如一声闷雷一般,在赵云与陈到之间炸响。 面对着陈到倾尽全力的一击,赵云只是轻描淡写之间,就轻易接下了一招。 这一幕,让陈到心中暗暗称赞。 多年过去了,赵云的骁勇一点都没退步。 陈到与赵云相交日久,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一击击不败赵云。 因此在这一击失败之后,陈到当机立断驾马与赵云擦身而过,在来到赵云身后后,他又重新驾马朝着赵云杀来。 这次陈到选择了近战。 陈到乃是经年宿将,武力不俗。 他挥舞着手中大刀,大刀舞动间形成的刀花在陈到的动作下显得密密麻麻的。 而当这密集的刀花落到赵云身上之时,却被赵云一一用手中长枪挡下。 在这样高强度的进攻下进行了好一会后,年纪颇大的陈到已经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而赵云似乎察觉到了这点。 在陈到挥出一刀被赵云格挡住后,赵云趁陈到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他右手翻动之间,他手中长枪的枪尖就犹如一条游龙一般,顺着陈到的刀身一路滑行向上,最后停在了陈到的喉间。 而就当赵云的枪尖指在陈到的喉间时,陈到方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这一切。 两人的比斗进行到这一刻,胜负已然明了。 赵云身后的白毦兵见自己的主将不出意外的赢了,他们的脸上也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有这样武力超凡的主将,也是他们的荣耀。 在分出胜负之后,心细的陈到看到了校场中他与赵云交战的这场空地之上,都是他胯下骏马踩出的马蹄印。 而反观赵云,自从两人交战一开始,赵云与他的马,就没离开过自己原先的位置半步过。 在看到这一幕后,陈到心下感慨万千。 他与赵云皆是到了知天命之年,随着年纪的增长,自己越发不如以前,而赵云却越发老当益壮。 既然胜负已分,陈到当即扔下手中的大刀,他对赵云懊恼着说道, “老了老了,当年在新野时,吾还能与你比斗三十回合。 现今却是二十回合左右就已经落败。” 听到陈到这么说,赵云收起长枪,脸上浮现和煦的笑容,对着陈到言道, “当年新野诸将中,伯至你并不以武力闻名,今日又何须因武力有所不济而懊恼呢?” “相比于武力之长,伯至你更适合为方面之将,驻守一方。 这点却是吾不如你。” 赵云的宽慰令陈到的懊恼情绪消退了不少。 赵云说的也确实是实话。 鱼腹县虽是一个县,但其地理位置特殊,乃是荆州进入益州的必经之路。 对于这样的一个险要之地,刘备能交给陈到镇守,足可见其对陈到能力的信任。 第六十三章 忠义贯金石,赵子龙 在赵云的宽慰之后,陈到不禁大笑起来。 他跳下马来,而后拉着马上的赵云来到校场中的空地上,两人就这么直接席地而坐起来。 陈到取出腰间的酒壶在自己喝了一口后,就顺手直接扔给了赵云。 而赵云在接过后,也很自然的仰头喝了起来。 水壶中装的并不是酒,只是泉水而已。 陈到性格严整,自从他被刘备委以重任以来,他就戒酒了。 如今就算是好友重逢,他也不会去破戒。 刘备看重陈到的,便是他这个严整的性格。 陈到看着仰头喝水的赵云,想起往昔在新野时的场景,他脸上不禁充满了怀念之意。 陈到对着赵云言道,“子龙,你还记得在新野中的日子吗?” 陈到的话语中,充满了怀念。 而他的这份怀念,也将赵云的思绪拉回到那个小城中。 那时刘备的势力虽然很小,但他们却因为同在一城中,故而经常都能相聚。 赵云犹记得新野城外有一处适合踏青之处。 那时每逢公休之日,关羽、张飞、陈到,糜竺、糜芳、刘琰、简雍、孙乾几人与他,就一同结伴外出游玩。 那时身为武将的自己与关羽几人比斗武艺,而同为文士的糜竺、简雍几人就席地而坐谈经论道。 至于刘琰与糜芳二人因为文不成,武不就,就负责为大家炙烤肉食。 那时随着烤肉的炊烟飘起,感到累了的他们就围在火堆前一起畅谈未来,共同展望着他们一起复兴汉室的未来。 而那时年纪尚小的糜旸、关兴、张苞、赵统几个稚童,就围绕着肉食的香味,四处欢快的奔跑嬉笑着。 稚童的欢笑声,与他们的大笑声相合在一起,那是赵云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 那样的场景,赵云现在想来,内心都会充满了深深的怀念。 可惜随着汉中王势力的越发壮大,他们往日中这些怀抱着共同理想之人,却慢慢的渐行渐远,天各一方。 想到如此,赵云不禁叹了一口气。 见赵云叹气,陈到问赵云道, “子龙,你要走了吧?” 听到陈到如此问,赵云点点头。 “汉中大战,白毦兵损失颇重,故而大王命我率余部巡视益州,寻找可战之兵补充白毦兵兵员。 我在鱼腹一地耗时已久,是该走了。” “大王不出两年,当会北伐庸凉,在那之前,吾必须得补齐白毦兵兵员,并将他们训练好。” 其实赵云还有一点没说的是,因为在汉中一战时,白毦兵名气大盛。 故而刘备命其率白毦兵巡视益州,既有补充兵员之意,也有借白毦兵的威名震慑各地不轨之人的意图。 毕竟今年汉中一战,几乎将整个益州都快掏空了。 这导致益州有不少当地大族,对刘备的统治都颇有不满。 见赵云真的要走了,陈到也不挽留,毕竟兄弟私情是小事,刘备的大业才是大事。 而就在陈到要问赵云何时出发时,这时陈到的亲卫突然来到陈到身前对其禀报道, “陈督,荆州有信使来访。” 听到荆州有信使前来,陈到与赵云俱是精神一震。 荆州可是关羽治下,而且目前关羽正在北伐,难道是荆州出了什么事? 否则关羽怎么会派信使来鱼腹中呢? 陈到赶紧命亲卫将那人带入,而这人正是糜芳从江陵派出的信使。 只见糜芳的信使在被带到陈到与赵云二人身前后,他当即哭喊着跪下对陈到言道, “陈督,请速速发兵支援江陵吧。” “江东孙权背信弃义,现已派大军奇袭荆州。 关将军主力在北,江陵城中只有微弱守兵,危在旦夕呀!” 听完糜芳信使的话语后,陈到与赵云二人皆是脸色巨变。 糜芳的信使边哭便诉说着他的来意,而与此同时,他从怀中掏出糜芳写的书信,呈给了陈到。 陈到马上接过书信看了起来,糜芳的笔迹他是认得的,况且书信上还有糜芳的印信为证。 在确认这位信使所说的都是真的后,陈到怒极,他望向东方怒斥道, “孙权小贼,真是无耻!” 这是一向稳重的陈到,少有的失态的时刻。 而当确认军情后,赵云当即问糜芳的信使道, “这件事,你主可有快马报给大王?” 糜芳信使虽然不认识赵云,但他见赵云与陈到站在一起,猜测出赵云的身份应该不低。 因此他回答道, “去往成都的信使糜府君早已派出。 糜府君见陈督辖地离江陵不远,故而派遣小人来向陈督报信,以期陈督能派援军相助。” 见已经有信使赶去成都,赵云心下稍安。 但同时他又想到江陵的重要性。 若是江陵一丢,荆州不保不说,关羽也会瞬间陷入绝地,性命不保! 想到这一点的赵云当即对陈到言道,“伯至,吾当马上发兵入荆。” 岂不料陈到却劝阻赵云道,“子龙不可。” “你乃奉大王之命,领白毦兵巡视益州。 王命在前,你岂可领白毦兵擅自入荆。” “支援云长一事,应当吾去。” “吾奉大王命令驻守鱼腹,有便宜行事之权。 纵使事后有御史弹劾我擅离职守,吾亦不惧。” 陈到言语之间俱是为赵云考虑之意。 但赵云听后却言道,“不然。” “鱼腹乃连接益州与荆州之要地,你之部众若是离城,鱼腹容易为江东贼子所趁。 若鱼腹为孙权所得,届时不止大王援兵无法入荆,就是荆州一众文武的最后退路,也将断绝!” “而白毦兵俱是野战精锐,不利于守城。 入荆之后,吾以白毦兵野战之力,梭巡大江上下,这样不至于让江东大军隔绝荆益内外。 故而入荆一事应当我去。” 陈到与赵云皆一副争着要入荆支援关羽的态势,但两人也不会说出同去这种话语。 毕竟关羽要救,鱼腹也不能丢。 而相比之下,正如赵云所言,他目前去更比较合适。 只是陈到还是担心没有刘备的命令,赵云就私下率领白毦兵入荆,将来会让其遭受御史弹劾。 陈到的这点担忧赵云也是知晓,面对陈到的担忧的脸色,赵云慨然答道, “吾追随大王数十载,臣知君,君亦知臣,大王断不会疑我。” “吾兵虽寡,然如今国家有危,兄弟有难,义之所在,虽九死尚且不悔,又何惧区区弹劾?” “就算将来我要因此事承担罪责,但只要荆州与云长无事,吾亦足以心安。” “伯至勿复言,予我一月粮草即可。” 看到赵云态度如此坚定,又想到自己的确承担重任一时离不开,陈到一声叹息之下,只能应允了赵云所请。 “子龙要何时出发?” “为国计,为私情计,当克日而行。” 赵云的语气中,充满了坚定。 第六十四章 公安大拆迁 时光流逝,距离糜旸到公安城中,已经有将近一个月之久了。 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与糜旸穿越到此世的时间差不多。 虽然穿越到当世不久,但就在段时间中,糜旸经历了许多事。 这些事让其渐渐地成长了起来,也让糜旸越发的融入现在他所处的社会。 有时午夜梦回,糜旸会时常记起前世的一切。 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糜旸会将他脑海中不为人所知的那一切,真的看做是一场梦。 而当糜旸在江陵城中,拨动历史车轮的那一日开始,不仅导致关羽做出了与历史上截然不同的选择,导致他与他原本的命运相差甚远。 就连其他的或涉于私欲、或苦于将来、或忠于理想之辈,也在糜旸拨动历史车轮的那一刻开始,就分别作出了各自不同的选择。 因为当代交通不畅,加上各类人所处地域不同,所以每类人获得的消息的时间都不尽相同。 而这一点,也对如今正处于天下利益纠纷中心的糜旸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因为他可以倚靠的援兵,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会远远在他的敌人来临之后到达。 而他所面对的敌人,也因为在他改变历史之下,变得比历史上更加强大。 不过这段时间以来,糜旸心情却是不错的。 因为近日来在公安城中的糜旸,收到了两个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就是尚在五溪蛮的王洪给他写了一封信。 王洪在信中言明,他已经成功求得了五溪蛮的援兵。 但因为五溪蛮王要安顿好部族中的老弱妇孺,故而五溪蛮的援兵,可能会比预计的时间更晚些到达公安。 如果王洪单单是这么说,那糜旸可能不会太高兴,但王洪在信中还言明了一点。 那便是五溪蛮王沙摩柯此番带来的蛮兵,足有五千之数! 在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糜旸不禁开心的在原地击掌称赞。 五千战兵,别说是拿来公安了,就是拉去襄樊前线,也足够称得上是一支强力的生力军。 等五千蛮兵到达公安后,公安的守军就足有一万余之数。 这样的守军数量,再借助着公安城那坚固的城防,就算孙十万又拿十万大军来猛磕公安城,糜旸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之前糜旸还以为,五溪蛮最多有三千战兵就了不起了,没想到沙摩柯这么给力。 而且王洪在信中还禀明糜旸,说他观察沙摩柯是个不可多得的猛将。 虽然这时代的武将的武力,大多不如后世中《三国演义》描写的那么变态。 但当代的确是有一些天赋异禀的武将武力值超凡,可以冲锋陷阵,提振士气。 现在既有五千战兵加入他的阵营,又有沙摩柯这一员猛将可以为其效力,糜旸又怎么会不感到开心呢。 至于第二件让糜旸开心的事便是,就在昨日,关羽的使者来到公安中,对糜旸进行了赏赐。 一日就光复公安,糜旸乃是最大功臣。 立下如此大功,关羽没有理由不对糜旸进行赏赐。 关羽对糜旸的赏赐除了金银之物外,还有一项很重要的任命。 那便是关羽在他的任命书中,借着糜旸大功在身,正式将糜旸任命为此番守备公安的主将。 之前糜旸在公安城中,他的主将身份乃是有实无名,但如今在关羽的明发任命下,糜旸名正言顺了。 关羽的这个举措,无疑是在官方手续上,彻底消除了糜旸指挥公安的最后一丝障碍。 可别看这个貌似没什么用处的任命,当代人最看重的便是名实相符。 糜旸如今成为正式的公安守将,这样的意义就在于,只要他能守住公安,那么他为了守备公安所做的一切事,都是关羽所默认的。 他的一切有利于守备公安的行为,都会得到同属于关羽治下的大小官员的支持。 就如之前他想求取援兵于沙摩柯,在没有关羽这个正式任命之前,他此举就是私人举动,只能派王洪前去。 但当时糜旸要是有关羽正式任命在身,他只需以公安主将的身份,写一封信给武陵从事樊伷,代掌武陵太守事的樊伷就得主动为他把这事办好。 而糜旸被关羽正式任命为公安守将后,有了关羽的官方背书,别的不说,糜旸亦会有更多的筹码来牢牢拉住沙摩柯这个盟友。 令其死心塌地的为大汉事业赴汤蹈火。 因为近来心情不错,糜旸今日特地到了公安城的内城处监工。 这段时间以来,公安城中的士卒大多都暂时承担起了拆迁大队的职责。 而他们所拆的,正是位于公安外城处离城墙不远的民居们。 糜旸有这种举动,正是于禁的建议。 不知怎么的,自从那日校场中糜旸对于禁说了那番话后,于禁在之后的日子里,比往日更为尽心,为糜暘提了不少好的守城建议。 于禁那时对糜旸劝言道, “今公安民居多聚集于外城之处,若敌军围城,以火箭射入,民居多为木筑,木助火势,火势将大起不可收拾。” “届时外有大军攻城,内有民居起火,百姓必人人自危,惊恐而奔走。” “奔走之下,外城必乱,大乱一起,支援不便,且我军士气将沮丧,容易被敌军所趁。” 见于禁所言有理,糜旸就答应了于禁所请。 于是趁着江东大军还未到来,糜旸就动员了城内的大多士卒,开始在外城处拆起百姓的民居来。 虽说一开始,拆民居的举动普遍受到了百姓的强烈不满。 毕竟自己的家要被人拆了,谁能开心。 但幸亏糜旸舍得花钱,他对那些房屋被拆的百姓每户给予相应的金银赔偿。 并且他当众保证,会帮房屋被拆的百姓们重建家园。 在这样的保证之下,也借助刘备在荆州的良好名声,这些百姓才暂时相信了糜旸所说。 而后来的发展,也正如糜旸所承诺的那样。 百姓们见糜旸有履行承诺,心中不但对糜旸不再有责怪,还十分热心的帮糜旸的士卒一起拆起自己的房屋起来。 到了最后,此事不仅解决了公安城中的一个隐忧,还让糜旸在公安城的百姓心中树立起了良好的名声。 其实当时于禁在建议糜旸拆卸外城处公安百姓民居时,曾建议糜旸顺势将那些从民居上拆卸下来的木料、石块就地征用,用于守城之用。 在当世,于禁的这个建议,换做其他将领都会答应,但却被来自后世的糜旸所拒绝。 “石木不足,可从城外取。” “百姓因助我而舍弃旧时房屋,我已觉得对他们愧疚之至。 今又岂可欺骗他们,令他们无家可归呢?” 糜旸不是迂腐之人。 若是公安城外没有木石这些守城的材料,那么糜旸为了大局,是有可能暂时委屈一下城中的百姓。 但如今公安城外不远处,便有大片树林存在。 在这样的情况下,糜旸就不会单单为了减少麻烦,而做出残民之举。 糜旸之所以会有这个想法,乃是因为他谨记着一点。 尽管他今世身份不凡,但前世,他也是农民出身,乃是根正苗红的一个平头老百姓。 而这点也是来当世后,糜旸在越来越融入当世环境中的情况下,心中唯一坚守的不让自己忘记的的最重要的一点。 第六十五章 何为主将,糜旸是也 在城中士卒与百姓的齐心协力下,外城中的民居早已拆完,现在已经进入了在内城盖房子的收尾阶段。 在糜旸看来,不出三日,城中所有工程将会全部完工。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三喜临头的糜旸,今天显得格外的风采照人。 不过糜旸忘记了一句话,那就是乐极必哀。 就在糜旸高兴的暗自哼着前世的传世名曲时,神态焦急的关平在杂乱的工地之中,找到了糜旸。 关平刚一见到糜旸,就马上对其言道, “探子来报,烽火台点起狼烟了。” 关平的这一句话,瞬间将糜旸所有的好心情都给击碎。 这时糜旸好想唱一首一剪梅...... 好心情被破坏的糜旸,他的眉头马上就拧在了一起。 因为之前糜旸的提醒,故而关羽曾派人去重新整顿了一下沿江的烽火台。 在关羽的整顿之下,那些沿江的烽火台已经重新发挥了作用,不会再像历史上那般被吕蒙轻易拿下。 神出鬼没的白衣渡江是不可能的了。 因为关羽给沿岸烽火台下达的新命令就是,看见穿白衣的,直接放箭..... 但沿岸的烽火台毕竟兵力稀少,因此他们不可能起到阻挡江东大军的作用。 他们的作用就是一个,当江东大军进入荆州水域后,立即向荆州方面示警。 而关平向糜旸汇报所说的,烽火台燃起烟火,那自然便是意味着,江东的兵马,终于出动了。 对于这一点,糜旸心中早已有预料。 因此他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内心中有重视之意,却从无惧怕之心。 糜旸看着对面的关平对其言道,“擂鼓召集众将议事。” 在糜旸此命令发出之后,不久,公安城中的县署之内就响起了巨大的鼓声。 而在听到这鼓声后,在城内的有资格参加议事的将校们,都马上朝着公安县署赶来。 虽然目前糜旸手下的文武数量,比不上曹操那般有百位之多。 质量也比不上曹操麾下文武那般,每位都是颇有令绩的治世之臣。 但糜旸手下这些文武的尽职之心,却一点都不比曹操那些臣子低。 不过半个时辰,众人就齐齐汇集在县署中的议事厅内。 看着已经都来齐的众人,坐在上首的糜旸心中隐有一些小骄傲。 如今他文有自己,武有于禁、关平,这班底虽然人数有些寒碜,但质量还是可以的。 糜旸看向关平,在得到糜旸的示意后,关平拿起手中的情报。 他对着厅内众人说道,“就在方才,江岸探子快马来报,说西边已经发现众多江东战船,正急速朝着公安而来。” “而据探子所报,观战船数量,此次江东大军约有五六千之众。” “那数百艘江东战船之中,打的是武卫都尉的旗号。” 关羽不仅在沿江设置了许多烽火台,还在沿江布置了许多斥候。 其中烽火台负责点燃烽火传递敌袭的消息,而斥候则是探查来袭敌军的详情。 而当关平一说完情报中的内容后,在场的众人脸上都浮现了一股担忧的神色。 于禁却是众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他马上脱口而出道,“这必是江东先锋军无疑。” 于禁虽然一语就道破了江东这五六千大军的身份,但他还不如不说呢。 众人一听到五六千大军就只是江东大军的先锋而已,他们的心情就变得极差。 因为由此推之,江东此番进攻荆州的大军总数,加起来必在五六万之上。 而公安城中,如今只有六千之众。 六千对六万,十倍的兵力之差呀! 糜旸坐在上首,看着场内众人的神情。 于禁与关平二人还好,但其余将校脸上,大多都已经浮现深深的担忧之色。 甚至有些人的脸上,已经浮现了惧怕之色。 面对着如此大的实力差距,那些将校有这种表现也是人之常情。 但这也恰恰反应了当今公安城中的军心,已经被江东大军来袭这个消息给扰乱了。 身为主将的糜旸看着这一幕,心中已经有了些许计较。 于禁见过的大阵仗多了,因此他此时是场中神态最如常的一个。 他问关平道,“坦之可知江东武卫都尉是何人?” 兵法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现在敌方大军来袭,己方实力不占优势,也只能通过了解对方主将,来寻找对方的弱点了。 但关平却摇摇头道,“不知。” “可能是最近才被孙权拔擢的将领吧。” 见关平也不知道此次江东的先锋大将是何人,于禁也只能皱起了眉头。 关平跟随关羽日久,因为荆州与江东接壤,关羽之前肯定派探子探查过江东各位将领的底细。 但如今关平竟然也不知道江东那武卫都尉是何人,那想来在场之中没有人会知道了。 而就在于禁皱眉的时候,一道淳厚自信的声音却突然传到他的耳中。 “江东武卫都尉,孙权族侄孙桓也。” “孙桓字叔武,乃江东忠臣孙河之第三子。” “其仪容端正,器怀聪明,能论议应对。 孙权对其十分看重,常称为“宗室颜渊”。” 那道淳厚自信的声音刚落,于禁就不可置信的朝着说出这番话的那人看去。 那人不是糜旸还能是谁。 不只是于禁,就连场内的其他人,都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看向了糜旸。 这怎么可能,这可是连关平都不知道的事,糜主簿才来荆州多久? 糜旸身为己方的主将,竟然对敌方先锋大将如此了解,这无疑让场内的众人心中,都浮起了些许希望与自信。 他们的军心稍微稳定了一些。 他们看向糜旸后发现,糜旸在知道敌方大军来袭后,脸上却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 糜旸的这番举动,无疑令场内众人的内心渐渐安定下来。 面对着场内众人那副都吃惊不已的样子,糜旸以无辜的大眼回应众人,而后他嘴唇轻启缓缓说道, “自幼我便博学强记,过目不忘,且喜爱观看各类情报。 所以知道孙桓此人,很奇怪么?”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孙桓此人之弱点呢。” “其所来,适足以为我奉也。” 糜旸自信的话语一出,无疑是给在场的众人都打了一剂强心针。 在场众人闻言后,精神皆是一振。 若是糜旸从无功勋在身说这话,只会被人耻笑。 但糜旸可不是无名之辈,光复公安,校场誓军的他,如今可是被时人赞誉为智勇兼备。 而若当郁陵之战的战报到达后,糜旸的名气还将会大大提升一次。 无形之中,糜旸已经慢慢成为了在场众人的主心骨。 何为主将? 如今日糜旸是也。 第六十六章 关平请命 当糜旸说出来那句“适足以为我奉也”时,旁人不说,于禁与关平二将似乎都已经察觉出了糜旸的目的。 糜旸想要主动出击! 糜旸的这个想法,令于禁皱眉,关平扬眉。 于禁往日在曹操麾下,就是以威严毅重受到曹操信重的。 故而在曹操麾下的五位外姓良将中,于禁的领兵观念最为保守,他的领兵方略也是先以守为主。 而关平就不同了,他自小跟随在关羽身边,在他成长的环境中,刘备的实力已经渐渐强大。 故而那时只有关羽打别人的份,跟随在勇往直前的关羽的身边的关平,他的带兵理念也因为这种影响,变得无限趋近于以攻为守。 于禁与关平两人不同的打仗理念,导致他们对糜旸如今想主动出击的想法,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但是于禁并没有一开始就对糜旸的这个想法提出异议,性格持重的他,还是想先听听糜旸是因为何才有了这种想法。 于禁看向糜旸,他开口问道,“主簿方才所言知晓孙桓之弱点,可否为吾等解惑?” 于禁猜测糜旸之所以会想主动出击,可能就是如他方才所说的那般,他知晓孙桓的弱点。 既然如此,于禁想要先听听看,糜旸说的他所知道的孙桓弱点是什么。 而在场的诸将,在听到于禁的这个提议后,脸上也都浮现了浓厚的兴趣。 了解孙桓的弱点,不仅可以让他们心中对孙桓的畏惧心理减少,还有利于他们接下来对敌。 而糜旸也深知这点,因此他并不忌讳的对在场诸人说起他对孙桓的了解来。 “据我所知,孙桓此来必立功心切。” “孙桓虽年少就在江东闻名,且因为宗室出身受到孙权信用赞誉。 但因其年轻,他身上并无功勋在身。 无功而被拔擢为都尉,这让孙桓在江东一直饱受当地士族非议,言其乃是幸臣尔。” “这一点,让孙桓一直心中愤愤不平,常有通过立功来洗涮身上非议的想法。” 孙桓父亲孙河,本就是孙坚族子,他早在孙坚时代就已经跟随孙坚四处征讨。 后来孙坚战死,孙策于微末创业之时,那时也只有孙河与吕范两人跟随他身边不避艰难,尽心服勤。 再后来孙策遇刺身亡,孙权承继江东。 因为孙权年幼,当时孙氏宗族中的大将如孙暠、孙辅等对孙权不服,一个想造反,一个私下联络曹操引为外援。 这也导致了当时的孙氏宗亲,对孙权的统治大多都表示不满。 就在那时的危难时刻,同为孙氏宗亲且手握重兵的孙河站了出来力挺孙权,才让孙氏宗亲渐渐开始服从孙权。 故而孙权对孙河一直很感激。 而孙河后来因为横死,也让孙权倍感惋惜。 孙河虽然死了,但对于这样的宗室重臣,他的遗泽一直在庇护他的后代们。 因此庇护,孙桓年纪轻轻就可以受到时人的赞誉。 因此庇护,孙桓未立任何功勋就可以成为一军重将。 但同样的,在上一辈庇护下所得到的任何成就,在没有自身功勋作为基石的情况下,那势必会带来无数非议。 在当世,士人的非议足可以杀人。 更何况江东士人一向就与孙氏不对付,受到百般非议的孙桓,心中早就想立功洗刷这种屈辱。 其实糜旸对孙桓知道的这么清楚,并不是完全因为他是穿越者的身份,毕竟很多内幕是史书中不曾记载的。 这一切是徐详告诉他的。 当初徐详在写完给孙权的信后,糜旸在南下时就将其带在了身边。 糜旸答应为徐详保住一条命,除了这是他与徐详所做的交易之外,更重要的是,糜旸看重徐详的身份。 徐详身为江东都尉,且又是孙权的心腹近臣,故而他对江东诸将一定知之甚详。 糜旸特意保了他一条命并将其带在身边,就是让其将他所知道的江东诸将的秉性,过往,经历乃至于他所知的所有江东内幕都写下来告诉他。 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 徐详也是江东士人,一向与江东淮泗将领及孙氏宗亲争权夺利的他,对这些人的了解可谓是如数家珍。 这可比任何史书都详细多了。 徐详也自知他此生无法回江东,故而为糜旸办起事来尽心尽力。 在不久前,徐详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写成了一本书交给了糜旸,糜旸还特地为这本书命名为《讨孙宝典》。 这段时间来,将江东当做主要对手的糜旸,就日夜在翻阅着这本书。 若无这份宝典,糜旸也无法对孙桓那么了解。 在说完这点后,糜旸接着说道, “而且孙桓虽被孙权谬誉为“宗室颜渊”,但其性格并不如颜子那般谦退有礼,反而颇为急躁,骁悍冲动。” “孙桓本人立功心切,加上他性格冲动,如今他率数千精兵前来,优势在其,其心中定轻视于我,其如此性格,便是我制胜之机。” 历史上夷陵之战时,刘备发前锋来攻孙桓。 那时刘备手下军力强盛,满山都是汉军,但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孙桓竟然还敢分兵,亲自带领不多的兵马前去进攻刘备的前锋。 这足以说明孙桓性格不够稳重,这样性格的孙桓,怎么会不对兵力不多的公安起轻视之心呢? 在糜旸说完他的分析后,在场众人的脸上都浮现了喜色。 自古以来,主将轻敌都是大忌。 如今孙桓若真如糜旸所说的那般,性格冲动并且轻敌,那么他虽然带数千精兵前来,但未必不可敌。 而在糜旸说完后,关平已经满脸激动,他当即请命道,“糜督,孙桓此来,当可击之。” 场内的诸将校在听到,关平向糜旸提议主动出击时,因为糜旸的分析,此时他们的脸上也不再有忧惧之色,反而有些人脸上如同关平一般跃跃欲试。 在这个时间节点的荆州军,在关羽的领导下,对外战争大体上都是赢得。 在这样的影响下,现在他们的心气普遍都不低。 方才他们只是对孙桓不了解,加上心中想到江东后续大军之众,心中才会有忧惧。 但关平的请命则引起了于禁的反对。 于禁转头对糜旸进言道,“虽依主簿所言,孙桓轻敌孙军乃骄兵,但凡战都无必胜之理。 吾等当今因以守城为要,无须冒险出城与孙军前锋交战。” “若胜,那自然是极好。” “若败,则我军守城兵力将会损伤,且军中士气将大降。” “还望主簿三思。” 第六十七章 糜旸自去 因为于禁的要求,所以糜旸从未对外人透露过他的真实身份。 在场将校大多还皆以为,于禁只是一军中司马而已。 而关平见于禁又出来反对他的提议,他心中有些愠怒。 每次他一提议什么,于禁总都是唱反调,这还是不是友军了。 关平看到糜旸听了于禁的进言后,脸有沉思之色,他就想再欲向糜旸进言。 这时糜旸看出了他的意图,主动对其摆了摆手。 在止住关平之后,糜旸看向于禁言道,“你所言有理,吾并非不知。” “然我有必击孙桓之理。” “法师曾教育过吾:凡与敌战,须要拣勇将、锐卒,使为先锋,一则壮其志,一则挫敌威。” “敌之先锋者,乃敌之胆气所在。” “若此战吾能击败孙桓,孙桓所部既是江东大军先锋,就必是精锐,而孙桓身份非凡,彼等一败,必能大丧敌军士气。” “敌军远道而来,虽以大军压我,但公安是坚城,若我能挫彼等大军锐气,则来日吾等守城之时,就更加不惧敌军。” “且取得一场大胜,可大大提升我军士气,此消彼长之下,优势则在我。” “至于你方才所言,若所击不胜,将大失我军士气。” “若是不以一场大胜提振军心,来日彼等大军兵临城下,我军士气可保乎?” 今日就单单听到敌军先锋有数千之众,就一时令得公安城中的将校军心不稳。 虽然他们在糜旸的安抚下,军心已经恢复。 但这些人可都是军中将校,懂得些许兵法及常识的人,自然容易安抚。 来日江东数万大军围城,人数之密集犹如虫蚁,守城的普通士卒看到这一幕,又岂能不害怕而士气沮丧呢? 所以糜旸想主动出击,为的就是通过一场大胜,来守住城内守卒的士气。 只要能获得大胜,有这个最直观的例子在前,才能让城中的那些普通士卒知道敌人虽众,亦不是不可击败的这个道理。 有这样的事实在,比任何言语安抚,金银奖励更能提振城中士气。 “且若敌军先锋一丧,则吕蒙必定慎重。 慎重之下,必谨慎前行。 江东大军来袭之日,又会耽误一段时日,这也有利于我方。” 当代大军出征前派遣先锋军除了提振己方士气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探路。 逢山建桥,遇水搭桥,这也是先锋军的一个重要作用。 若将敌方的先锋军打掉了,吕蒙估计就会等到大军全都集结完毕,再持重前行。 听完糜旸的这个理由,于禁沉默。 若是二十年前,尚且年轻的他也会和糜旸与关平一般,充满锐气的想主动出击。 但现在老将迟暮,他变得越来越保守了。 见于禁沉默,糜旸当即下令城中将校前去召集各部士卒到校场中。 糜旸的这个命令一出,在场诸将校都知道糜旸这是下定决心要主动出击了。 关平大喜,这是糜旸第一次赞同他的看法。 他急忙跟在诸将校身后,一起去召集士卒了。 而于禁因为手下无一兵一卒,所以就留在了议事厅中。 在诸将校都走后,于禁问糜旸道,“战场凶险,主簿有万全必胜之策吗?” 方才糜旸所说的那些理由,都要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他要取胜。 若没有这个基础,那么一切都是枉谈。 而于禁特地等到众人都走了,才这么问糜旸,便是为了私下再提醒一次。 听到于禁这么问之后,糜旸反问于禁道,“左将军在曹操麾下多年,纵使是以兵法闻名于世的曹操,他每次征战前可有万全必胜之策?” 糜旸的话,让于禁语噎。 也不是没有,赤壁之战算不算。 但想到赤壁之战最后的结果,于禁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表示否定。 “吾虽未独立掌军过,但吾也知道,兵家之事,全无万全二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当初汉中王孤军深入定军山,于兵法而言乃是大忌,但最后是他成功拿下了汉中,从此威震天下。” “吾不敢与汉中王比拟,但亦从那事中受到启发。 兵争之事,若有可行之处,当可行之。” “今孙桓轻敌,我军有获胜之理,何不尝试?” 若是此番是吕蒙亲自来,以他的老练,将不会给糜旸任何可趁之机。 那样糜旸纵使有什么必击之理,也会想着稳妥为上。 况且糜旸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若我想万全,当日在江陵城中时,我大可一路游山玩水西还,不管荆州死活。 于成都中,我依然是汉中王太子四友之一。” “若我想着万全,今日我便可弃城而走,将城中所有大事委于坦之。 有吾伯父在,吾回到成都后,最多一生受囚禁之苦,但衣食、生命当无忧。” “此二举吾皆不愿为之,乃是顾念汉中王之恩德,欲以八尺长躯报之也。” “万全二字,于我无关。” 糜旸的话令于禁微微一叹气,他之所以想劝阻糜旸外出,乃是他看好糜旸的未来。 按如今局势发展下去,他这辈子都可能难以北还。 若他以后一直在刘备麾下,那么在南方全无根基的他,就迫切需要找一个人倚靠。 目前看来,糜旸是最适合的。 所以糜旸要是有所不测,那是于禁万万不能接受的。 在回答了于禁之后,糜旸对于禁言道,“你且去准备一下,一会你与我一同出征。” 听到糜旸此语,于禁一愣,然后他就明白了糜旸的深意。 最后他老实的离开,前去准备去了。 而在于禁走后,糜旸也唤来亲卫为其穿戴甲胄。 此时在糜旸的怀中,有着一封关羽给他的密信。 密信上关羽所嘱咐的事,就是糜旸没有说出口的,为何他要主动出击的第二个理由。 想着关羽对他的新的嘱托,糜旸眼神渐渐坚定。 若此战,他败而死,那么他的名字在将来的《季汉辅臣赞》中必有一席之地。 若此战,他胜而还,那么将来,就有可能是他亲自来主导编撰《季汉辅臣赞》。 在亲卫的服侍下,糜旸很快就穿戴好了身上的甲胄,最后他亲自为自己戴上了头盔。 在穿戴整齐后,糜旸接过亲卫手中递过来的剑,随后大步朝外走去。 犹记得当日糜旸从成都离开之日,诸位亲近之人前来为其送行。 每位送行的人都送了糜旸一大段祝福语。 其中唯有一位性格高傲,语音的清冷的男子在糜旸对其一拜后,只淡淡对其说了一句话, “出门在外,生死有命,汝智微薄,前路坎坷,可早归蜀。” 这时踏出门外的糜旸,想起了这句刀子嘴豆腐心的话,他不禁有些莞尔。 “法师,弟子认为,前路坎坷,更该奋力前行,以不负此生。” 在阳光下的照耀下,糜旸跨上马匹,朝着城内的校场扬鞭赶去。 第六十八章 三千公安勇士 当年刘备平定益州后,感念早年跟随他的八位重臣劳苦功高,因此特命蜀中名匠采成都金牛山精铁铸铠甲八具,分别赏赐给他最信任的八位重臣。 其中在这八位重臣中地位排在前列的糜竺,被赏赐的是一副明光铠。 曹植所做《先帝赐臣铠表》中记载: “先帝赐臣铠,黑光、明光各一领,两当铠一领,赤炼铠一领,马铠一领。” 早期的明光铠其实在东汉末期就有出现,只是它的形态与后世的隋唐时期可能有较大差异。 刘备所赏赐给糜竺的这副明光铠,它的胸、背部分都是由一整块甲板组成的。 这两片甲板做成铜镜状,护卫在穿戴这副铠甲的主人身上的要害之处。 而其下身则主要是用金铁做成鱼鳞形状。 这副明光铠的工艺可能不如后世隋唐时期那般登峰造极,但这副铠甲都是由精铁百炼而成,防御力在当世所有铠甲中可谓是第一等。 明光铠制造繁琐,用料之精,工序之复杂,饶是刘备那时召集蜀中名匠,短时间内也堪堪才打造出两副。 其中一副给了他最信任的方面大将关羽,另一副就是赐予了糜竺。 糜竺在收到这副铠甲之后,考虑到自己以后很难有上阵的机会,便想将这副明光铠转赠给自己的子侄。 至于糜竺的儿子糜威,那时已经为王宫中的虎贲校尉。 为了不使糜威太过招摇,性格低调的糜竺于是便将这副铠甲转赠给了糜旸。 反正刘备早前就曾对糜竺透露过,他对糜威与糜旸的未来安排: 一子居内拱卫星辰,一子居外宣威四方。 而被刘备安排将来要宣威四方的糜旸,无疑更适合当这副铠甲的主人。 糜旸去年从蜀中来荆州之时,正好将这副明光铠带在了身边。 而今日因为自己要出征,于是糜旸第一次穿上了这副,代表着荣誉及生命保障的明光铠。 当穿戴明光铠的糜旸出现在校场中时,一下子就成为了校场中的焦点。 何谓明光? “见日之光,周身大明”也。 在阳光的照耀下,全身上下隐有精光闪烁的糜旸在来到校场中后,不想被人注视都有点难。 在校场中数千士卒的齐齐注目下,糜旸一步步跨上了校场内的高台之上。 这时高台之上,关平与于禁早已等候在这里。 关平见到糜旸将刘备所赏赐的这副明光铠给穿了出来,脸上满是艳羡之色。 明光铠的防护性自不用说,只要距离不是离敌人太近,寻常箭矢就无法对其造成伤害。 而且明光铠更是代表着,刘备对糜氏一族的厚爱。 虽然刘备因为糜氏二兄弟的能力不足,没有给他们过多的权力。 但在给他们的宠爱方面,有时候真的是冠绝群臣。 虽然眼中艳羡,但关平也知道正事要紧,他上前对糜旸言道,“糜督,城内士卒除了现今正在守城的,其余的都已经到齐了。” 关平的办事能力,糜旸一直很放心。 糜旸对关平点点头,而后他来到高台之前,定睛看向校场中的数千士卒。 数千士卒在各自营中的将校带领下,有序的排列站在校场中。 他们目不斜视,身躯板正,身为国之卫士的他们无愧当世精锐之名。 当糜旸来到高台边前之后,下方校场中的数千荆州健士,就纷纷将目光都望向了糜旸。 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清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将会是这个男人带领他们,来抵抗入侵他们家园的敌人。 糜旸看着下方的数千荆州儿郎,见他们都将信服的目光看向自己,心中突得涌起一股火热。 数千人虽不多,但当这数千人都将听命于你一人,当你一声令下后,这数千人都会因为你的命令而赴汤蹈火,那种感觉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感到兴奋。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糜旸心中猛提一口气,他对着下方的数千士卒大声喊道, “孙权无义,背盟侵我荆州,今彼等先锋将至城外,我欲要击之。” “吾受汉中王教诲,凡统兵行武,以信义为本,待卒不诚,古人所惜。” “敌军众,要击之事凶险。 然吾等今不战,吴军凶残,势必乱我等家园,屠我等家人。” “为守家国计,今我欲调遣兵马击之,有愿随我破敌者可举枪向天!” 糜旸用尽全身力气对着下方的数千士卒们,喊出了最后一句话。 因为校场的特殊结构设计,所以糜旸的声音能最大程度上传遍诸军。 纵使部分士卒无法听清,也会有将校代为转述。 糜旸语气坦诚,明白告知了此事凶险。 但数千士卒在听到了吴军会伤害他们的家人时,他们瞬间都变得义愤填膺起来。 再凶险,也总比家毁人亡好! 在公安的这段时间以来,糜旸信义之名早已传遍城中,故而对糜旸的话,他们心中都没有怀疑。 于是几乎就在三息之后,校场中的数千士卒尽皆举起手中长枪刺天。 他们在各自将校的带领下,口中皆以坚定的语气回应糜旸, “愿!愿!愿!” 当这数千人的声浪传到高台上之时,瞬间驱散了糜旸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 如此军心,如何不胜。 校场中的士卒大约有三千之众,这是如今公安城中除去守城的必要配置外,能够抽调出来的最大机动兵力了。 据情报可知,孙桓可能有六千之众,但尽管兵力远远低于孙桓一方,糜旸这时心中也全无惧意。 打仗从来靠的就不单单是纸面实力。 见军心可用后,糜旸扭头看向关平,他对着关平言道,“我走后,城中一应防务就有劳坦之了。” 听到糜旸没有带自己的意思,关平大急。 他对着糜旸劝道,“子晟,战场凶险,况你从未独自领兵过,不如就由我领兵出征吧。” 任谁都知道,此次领兵外出的人,是有可能回不来的。 而留下来守城的人,是最安全的。 就算带出去的三千兵马全军覆没,五溪蛮的五千援兵也快到了。 等五溪蛮援兵一到,公安依然是一座不好攻破的坚城,至少再守上一个月是问题不大的。 正是因为知道这点,关平担心糜旸安危,重情义的他宁愿将危险的事情留给自己,也不愿让好友糜旸独自涉险。 对于关平的这个建议,糜旸摇头表示反对。 第六十九章 真吾制胜之地也 糜旸指着身上的明光铠对着关平说道,“大兄与这副明光铠无缘,非伯父偏心也,只是伯父对我期待有所不同。” “在如此期待下,吾总有一日都得独自领兵,又何必独今日不行呢?” 见糜旸对他的这个提议表示反对,关平又再劝道, “那子晟也可带我同行。 吾骁勇,如今以寡敌众,正需要我之骁勇成事。” 但关平的这个建议,再次为糜旸所婉拒。 “公安城中,有能力独当一面而对大王忠心耿耿者,为你我兄弟二人。” “若你我兄弟二人同出城外,战事顺利还好,若战事不顺我二人皆身陨,那荆州大势就去了。” “况且你我兄弟二人皆不在城中,难保城中有宵小之徒趁机作乱,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你别忘了,振威将军现正在公安城中。” “你我兄弟死则死矣,但公安不能丢。” 听到糜旸所说的话,关平虽还想再劝,但却发现自己再找不出什么劝的理由。 特别是糜旸所提及的那个人,更让关平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 见关平沉默,脸有不舍,糜旸笑了出来,他拍了拍关平的肩膀言道, “你这是作甚。 你勿要太过担心,我会带文则公外出。 他是经年老将,经验与前将军相比都是不遑多让,何况与你相比,你且就心安吧。” 糜旸都这么说了,关平最后也只能无奈领命。 但糜旸考虑到关平重情义的性格,临走前,他对关平下达了他今日的最后一个命令。 “关校尉听令。” 糜旸此语一出,遵守法纪的关平就立刻半跪在地,对着糜旸一拜。 “若我此番领兵外出不慎落败,无论情势如何危急,都切记不要打开城门,放下吊桥率军前去接应我!” 糜旸这个命令一出,关平脸色大变,就是一旁的于禁听到后也颇有所动容。 糜旸之所以会出这个命令,怕的就是他落败后,关平会出城接应他。 而一旦如此,那时自家乱兵在前冲入城中,而孙桓领兵在后追击。 城门大开的公安城,就有可能会被孙桓的大军给趁机拿下。 糜旸的这个命令,直接断绝了这种可能。 但相应的,这个命令保证了公安城安全的同时,把糜旸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关平听完糜旸的这个命令后,当即就想再劝糜旸。 但糜旸却看出了他的不愿,他对着关平沉声说道,“这是军令,难不成你要以下犯上?” 听到糜旸如此说,又想起糜旸方才的叮嘱,纵使心中有再多不愿,关平最后也只能咬咬牙,沉声应道,“唯!” 有关平的这声唯在,糜旸知道公安已无忧矣。 其实他的这个命令看似是在断绝他自己的生路,其实不然。 他毕竟是一军主将,且公安城外山林茂密,若是他万一落败,大不了就往山林中一钻,至少暂时也无性命之忧。 但要是若是等不及遁入山林就被孙桓所擒,那这就是运气问题了。 真要是运气不好的时候,哪怕关平领兵出来接应也是没用的。 以上的所有布置,都是糜旸持重先虑败的做法。 先让自己无后顾之忧,才能奋力向前。 在安排好了一切后,糜旸看向于禁,对其言道,“文则公,就陪我共同走上这一遭吧。” 糜旸语气轻松,丝毫看不出他接下来要面对一场恶仗的样子。 于禁点点头,随后就跟在糜旸身后下了高台,来到校场中一起跨上了骏马。 在马上,糜旸抬头对着高台上的关平拱手一拜以示告别,而后他右手一挥,口中发令道, “出征!” 随着糜旸的一声令下,他身后的令旗官马上挥舞起手中的令旗。 校场中的军中将校在看到出征的令旗下达后,就马上指挥起各自所属的士卒开始动了起来。 三千士卒在有序的指挥下,跟在驾马的糜旸身后,朝着城外缓缓行军而去。 没有高昂的战鼓送行,没有冠冕堂皇的誓师鼓舞。 就单单为了守卫家园这四个字,这三千士卒就默默地跟在糜旸身后前行。 校场中只有响亮的脚步声,在天空中不停飘荡着。 随着校场中脚步声的渐渐远去,公安城三千勇士,跟在他们主将糜旸身后踏上了未知的征途。 此处甲胄犹嫌少,那方鸣镝已增多。 壮士应知亡国恨,龙泉作枕待阎罗。 接下来这三千因为相信糜旸而踏上未知征途的壮士,是凯旋回城还是埋骨城外,就全靠糜旸接下来的表现了。 ... 在率军来到城外之后,糜旸先令三千兵马在城外一处等候。 而他则领着十数亲卫与于禁驾马在城外四处梭巡。 在梭巡良久后,糜旸在一处高地上止住马蹄。 看到不远处的那处地方,糜旸以马鞭遥指顾谓于禁道, “于公且看那处。” “芦苇遍地,草深地广,可前可却,真吾制胜之地也。” 糜旸的一声于公听得于禁心花怒放。 心情愉悦的他在听到糜旸所说后,立即就将目光看向了那处。 当看到那处地形后,久经战阵的于禁马上就明白了糜旸意欲何为。 而见糜旸语气中也有询问其的意思,于禁答道, “若要设伏,那处的确是绝佳地点。” 但于禁还是着重提醒了糜旸两点,“若要设伏,择选地点并不难,但唯有两点最不易。” “一则是如何令主将进入你的伏兵范围之内。” “二则是如何让敌军阵型扰乱。” “此二点,缺一不可。” “主簿可有计较?” 相比于诸葛亮是糜旸的半师,法正其实才是糜旸真正的老师,而这也是糜竺为糜旸求来的。 法正虽眼高于顶,但其性格认真,一旦收了糜旸为徒后,便会尽心尽力教育糜旸。 法正擅长兵法,糜旸犹记得往日在成都之时,法正曾教育过他: “凡战,若以寡敌众,必以伏兵,或伏于深草,或邀于隘路,出其不意,战则必胜。” 法正的教诲糜旸时刻谨记,因此当他知道孙桓率数千大军前来时,心中便有了设伏的想法。 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大胜孙桓。 否则敌众我寡之下,若是硬拼,纵使最后能胜,这三千士卒也当损失无数。 受过良好教育的糜旸脑海中理论知识不缺,但对于实战他并没有过。 所以他特地将于禁这个经验包,带在他身边为他查缺补漏。 而在于禁的提醒之下,糜旸也明白了自己要想设伏成功,则还必须要满足两个条件。 第一个条件不用说,敌方若是不进入你的伏击圈,那伏击就等同于虚设。 而第二个条件,则是为了在将敌军引入自己的伏击圈后,能够大大增加己方的胜率。 毕竟敌众我寡,若是敌方阵型不乱,那么受到伏击之下,也不一定会战败。 要想满足这两个条件,常人一时半会是想不出来的,但糜旸却不一样。 他手中有知己知彼这个大杀器在。 孙桓的性格弱点被他知道的清清楚楚的。 糜旸一番思虑之后,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策。 糜旸遥望东方,如今已经将近日暮时分,东边的天空已经渐渐被黑暗所掩盖。 以孙桓的行军速度,他就快到了吧。 “那就战场上见真章吧!” 第七十章 如此孙桓 早在今年孙权采纳了吕蒙奇袭荆州的建议后,他便命吕蒙暗中筹集大军。 与关羽治下的荆州最接近的东吴军事要点有两个,一为陆口,一为夏口。 这两个据点本就是鲁肃在世时,为了防备荆州所主持修建的两个军事要镇。 本来筹集大军到这两个军事要镇中,乃是最方便的,也能最快速地对荆州发起突袭。 但这两个江东的军事要镇距离荆州太近了。 吕蒙为了保险起见,他先前暗中将大军的集结地放在了庐江郡的寻阳城中。 寻阳虽相比之下离荆州较远,但其城址亦是处在江边。 吕蒙之前将此处选做江东大军的出发点,届时,他亦可以借助水运之力让大军起到奇袭的效果。 而且寻阳城与建业城隔江相望,距离江东腹心更为接近,在寻阳城中集结大军更方便快捷,更能掩人耳目。 吕蒙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因为糜旸的计策,他们江东浪费的时间已经太多了。 所以为了把握时间,当日吕蒙在得到孙权委任其为大都督的命令后,在他还没动身前往寻阳时, 他便命令时镇建业的武卫都尉孙桓,率本部兵马以为大军先锋,先期出发前往公安。 孙氏宗亲大多性格骁勇,擅长快攻速战。 将孙桓委任为大军先锋,足以起到一往无前提振己方士气的作用。 况且依吕蒙所料,糜旸在公安城中的兵马绝不会多。 这样的条件下,他大概率不会选择出城与孙桓率领的先锋军直面相对。 所以吕蒙任命孙桓为先锋,也有着让孙桓白白立功的意思。 而在得到吕蒙委任后,一直就想通过立功来证明自己的孙桓大喜。 在被吕蒙任命为先锋的当日,孙桓就紧急召集了建业城外的数百艘战船,而后他率领着本部兵马驾驶着这数百艘战船朝着公安城急速而来。 现在虽在冬季,长江的水量并不多。 但由于孙桓军中这次采用的战船大多是艨艟,走舸这种体积小,速度快的战船。 所以长江水量稀少,对孙桓的行军速度的影响并不大。 而从建业出发一路向公安而去,一路上就势必要经过关羽之前在沿江设下的烽火台。 在孙桓从建业出发时,吕蒙就向其授计: “可暗藏精兵于艨艟中,使白衣摇橹,作商贾人服,昼夜兼行,可迷惑敌军,出其不意拿下烽火台。” 吕蒙想的是,虽然关羽一方早就知道他这方要进攻荆州。 但只要能顺利拿下那些烽火台,不说能起到让关羽毫无防备的效果。 但至少也能让关羽一方,大大降低知道他们具体出兵日期的概率,这也有利于他接下来的出征。 而孙桓在刚听到吕蒙的这个计策时,顿时在心中将吕蒙赞为天人。 在他出发之后,一开始他的确是老老实实按吕蒙的计策去做的。 他命军中的部分先驱部队,身着便服,未穿甲胄。 并且将他们驾驶的战船都改装作商船,而后再命令一部分兵士躲在船舱里。 原本一开始还颇为顺利。 但岂料他的先驱部队,在进入关羽所设置的烽火台范围内后,烽火台中的关羽士卒,在看到他的先驱部队那副装扮后,当即就燃起了狼烟。 并且烽火台中的士卒,还早有准备般的对他的先驱部队放起了火箭。 猝不及防之下,孙桓的先驱部队损失惨重。 当这一变故报到孙桓这里时,他瞬间就目瞪口呆住了。 事情的发展超出他的预料,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令麾下士卒强攻烽火台。 幸亏关羽在烽火台中放置的士卒并不多。 虽一开始有所挫折,但在人数的压制下,孙桓在往公安的一路上来,总算是有惊无险。 一路上关羽所设置的烽火台也一一被他拔掉。 经过昼夜兼程数日的急行军,现在孙桓已经站在了,关羽在沿江设置的最后一座烽火台前。 孙桓继承了孙氏家族优良的相貌基因,年纪刚二十许的他,身穿精甲,相貌堂堂。 这时他手持长剑,用一双狭长的眼睛,盯着被他的士卒压得跪倒在地的关羽士卒。 他用威胁的语气问这名士卒道,“尔降是不降!” 在问出这句话后,孙桓便已经将自己的佩剑,架在了这名士卒的脖子上。 但不料孙桓在问出这句话,这名荆州士卒竟然大笑起来,他对着孙桓大骂道, “吴狗,你等无故犯我疆土,我乃关公亲兵,岂会降你这等卑鄙小人。” 这名士卒不止对孙桓口出辱骂之语,语气中还充满了对孙桓的鄙夷不屑。 孙桓自小养尊处优,高位者的羞辱他都没受过,何况如今是一小兵口出狂言羞辱他。 孙桓一怒之下,就挥剑朝那名荆州小卒砍去。 一道碧血溅起,喷洒在了孙桓那充满戾气的脸上。 热血映照在冷酷的脸上,显得这时的孙桓更是煞人的很。 在砍杀完这名荆州小卒后,孙桓举起手中长剑又朝着下一位走去。 他将剑架在了另一个荆州士卒的头上,又问了同样的一个问题。 但就算是面对这利剑悬颈的威胁,就算是面对着同袍就刚刚死在自己身边的警示,这名荆州士卒面对着孙桓的劝降,依然是表示了明确的拒绝。 但这次孙桓没给这名士卒辱骂他的机会,果断的一刀斩下。 而后孙桓命令己方士卒,将俘虏的这些荆州士卒押起来,缚手成列。 孙桓接下来每斩一人,就会劝降一人。 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直到他将这十数位荆州士卒都杀完后,到了最后也没有一人愿意投降。 而更让孙桓无法理解的是,这一路往公安而来,他至少擒获了上百位荆州士卒。 而后那上百位荆州士卒,皆如今日他所斩的这些人一般,皆宁死不降! 这一幕,令就算是处于敌对立场的孙桓,心中都不禁起了些佩服之色。 这就是那个关公的魅力吗? 只不过尽管对关羽有些敬佩之情,但出身不凡的孙桓,对躺在地上的这些军中底层之人,却丝毫没有同情愧疚之情。 孙桓从腰间抽出一张布帛,而后细细擦拭起他的佩剑来。 刚才被他亲手所结束的十数人的性命在他心里,还没他的佩剑是否干净重要。 今日他之所以会亲自劝降,并非是有多看重这些荆州士卒。 这些人在他眼里,只是他任意踩在脚下的泥泞而已。 只不过孙桓见快到公安了,之前所俘虏的那些人,无一人投降,他便想着亲自来劝降,没准会有用。 第七十一章 糜旸的信 而孙桓想劝降这些士卒,乃是为了到达公安城下后,他要将这些荆州降卒当做工具,来影响公安城中的军心。 在从建业出发之前,孙权曾召孙桓进行一次单独会话过。 从那次会话中,孙桓才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孙权对其这个“宗室颜渊”的期望有多深。 而怀抱着孙权巨大期望而来的孙桓,自然不满足于立下一个简简单单的先锋之功。 若是有机会,他必要一鸣惊人,好洗涮他身上一直以来的非议之辱。 在擦拭完佩剑的剑身后,孙桓只是冷冷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十数具还算温热的尸体。 他接下来对着左右吩咐道,“就按之前那般做吧。” 孙桓刚亲手斩杀了十数人,这时候他身上自带一股煞气。 这股煞气吓得他的左右,丝毫不敢有所迟疑,连声应唯。 而就在吩咐完这件事后,一同样身穿精甲的武将来到孙桓身前,对其抱拳道, “都尉,烽火台中有异样,还请前往察看。” 这名面容周正的武将,乃是孙桓此番出征的副将。 他名周睿,字明达,乃庐江周氏子弟。 周睿年少从军,因为是周瑜族弟的原因,因此他早年就一直跟随在周瑜身边作战,因功累升为军中校尉一职。 周瑜在世时曾向吕蒙夸赞过他这个族弟,性格沉稳,严明有将略。 所以在周瑜死后,周睿就被吕蒙收在帐下听用。 此番孙桓作为先锋大将出征公安,吕蒙恐孙桓年轻气盛,因此他便特地将性格沉稳的周睿,安排为孙桓的副将辅助他。 周睿在来到孙桓身前看到地上所发生的一幕后,眉头不经意间一皱。 因为自幼跟随周瑜的缘故,周瑜对于他的影响颇大。 周瑜性格开阔,宽宏大度,在受这样影响之下成长的周睿,对于孙桓擅杀俘虏的举动,心中不自觉地就产生了厌恶。 但他也不再是青葱少年了,沉稳的他,对于这事并没有贸然向孙桓劝谏什么。 而孙桓在看到周睿来了之后,他脸上的戾气转瞬之间就消失不见。 他脸上马上浮现了和煦之色。 周睿出身不凡,这样的人与他的身份才是对等的。 对于身份对等的人,孙桓丝毫不介意展现他“颜渊”的一面。 “有何异常?明达为我副将,你的才干吾早有耳闻。 有些事你自行处理即可,何须事事奏报。” 孙桓语气真诚,对周睿所言的异常不以为意。 毕竟烽火台不过数丈大小,且其中兵士皆已经被其斩杀。 里面大概只剩下石头那种死物,还能有什么异常。 但周睿想起烽火台中的那一物,却再次执意要孙桓前去察看,他言道, “事涉都尉,某无法处置。” 见周睿如此执着,孙桓收起了自己的不以为意。 周睿性格沉稳,他能有这么执着的反应,看来烽火台中那异常,正如他所说一般,事涉自己。 想到此,孙桓便马上往不远处的烽火台走去。 在来到烽火台之前后,他见周围的士卒早已被周睿调遣离去。 周睿谨慎的这一做法更令孙桓心中生疑。 但对于周睿他还是信任的,因此即使心中疑窦频生,孙桓还是大步迈入了烽火台之中。 这是孙桓第一次迈入烽火台之中。 烽火台因为大多是用石块垒成的,而现在又恰值冬季,所以烽火台内更显得阴冷无比。 幸亏烽火台有烛火在燃烧着,不至于让孙桓伸手不见五指。 而在进入烽火台内后,在这狭窄的空间内,孙桓瞬息之间就看到了烽火台中的其中一面墙壁上,正挂着一卷写满字迹的帛书。 而那帛书上的内容,也是马上就入了孙桓的眼中。 但就是这一察看,令孙桓全身上下的血液,在这阴冷的烽火台中,都变得火热起来。 那张帛书上写的是糜旸写给孙桓的一封信: “写予小子孙桓启:彼此和好日久,而彼志无厌,扰我边民。 今秋我军北伐,汝主暗藏叵测之意,意图袭盟友以自肥,小人之志也。” “今吾闻彼欲来,若能越长江而至公安者,随意且来,来以军迎,败以囚擒。” “若汝厌江东山水者,可来公安牢中居。” “吾亦往扬州骠骑府中住,相与易。” “料彼年已及冠,未尝出户,虽率军而来,如三岁婴儿。” “与我荆州百战之师,可相比哉?” “今汝此来,无余物可相赠,今送枷锁一副,草药若干。” “彼来道远,若欲换新居,可戴。” “或水土不服,哇哇啼哭时,药可自疗也。” “大人糜旸致。” 糜旸在这封信中写的话并不多,孙桓几息之间就已经看完。 但就在他看完后,他感觉他的怒火正在腾腾燃烧着。 最后孙桓气的抽出腰间长剑,朝着那面帛书砍去。 “糜贼欺人太甚,吾誓必杀汝!” 在孙桓一声怒吼之下,那张糜旸所写的“好客文书”瞬间就被孙桓锋利的佩剑砍做两半。 最后如柳絮一般,缓缓飘落在地。 在烽火台中烛火的映照下,孙桓那双细长的眼,这时已经睁到最大。 那双眼中满是羞辱,恼怒之色。 糜旸在这封信中从无一个脏字,但几乎每字每句都在羞辱孙桓。 而且他所羞辱孙桓的点,正是孙桓最在乎的地方。 这无疑让孙桓心中,对糜旸的恨意达到极致。 当世,辱人一句者,即可杀之,何况如今糜旸这数十句乎! 孙桓没想到,糜旸与他一样皆是身份不凡之人,竟然会写出如此羞辱人的话,这哪位老师教出来的! 心中气甚的孙桓,对着已经落地的帛书又狠狠踩了几脚。 随后他大喝一声,唤来了一直在外守候的周睿。 孙桓已经气得满脸通红,他转眼看向周睿,对其言道, “整军,我要立即率军赶到公安城下。” 但孙桓的这个举动却被周睿所劝阻: “都尉,我军昼夜兼程数日,已经疲惫至极。 如今贸然行军前往敌军城下,士卒皆疲累,且正好是日暮时分,恐为敌军所趁。” 周睿的进言可谓是老成持重之语,但盛怒之下的孙桓,从未受过如此委屈的孙桓,这时又岂能听得进去。 “勿复多言,吾等部众俱是精兵,又何惧!” 第七十二章 两军对阵 但周睿既然被吕蒙安排在孙桓身边担任副将,那他就务必要尽到规劝主将的义务。 他脸色沉重的对着孙桓一拜,继续言道: “都尉,公安离此最多不过半日路程,又何必急在一时,还请都尉三思。” 孙桓见周睿又劝言,他正要开口斥退周睿。 但想到周睿的身份渊源,孙桓只能暂时压抑住自身的怒气。 他最后只能不甘地道,“那吾就听你这一次。” 见孙桓听了自己的劝谏,周睿心中担忧顿消。 这时孙桓看着面前这个表面对其颇为恭谨,但却多次阻他行事的周睿,他心中暗暗道,“我就最后听你这一次。” 在取消了立即率军出发的决定后,孙桓问周睿道,“糜贼此信,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曾看过?” 周睿如实禀报道,“并无他人。” 这座烽火台乃是由普通士卒攻下来的。 那些士卒并不识字,他们在发现了这封摆在显眼处的信件后,就立即禀报了周睿。 而周睿在看到此信后,也就立马屏退左右,而后前去寻找孙桓了。 听到周睿这么说,孙桓心中好受了些。 他当即大步迈出烽火台,随后他看了眼他恐怕此生都难忘的这座烽火台后,口中紧咬牙关地对着周睿吩咐道,“毁了它。” 说完后孙桓就大步离开了原地。 孙桓在离去时,整个人的脚步都被气的有些虚浮了。 周睿在听到孙桓的这个命令后,抱拳领命。 这一件事,他是理解孙桓的。 毕竟糜旸写的那封信,是个正常男的都受不了,何况自小便受人夸赞的孙桓呢? ... 一夜的时间很快过去,当天微微放明之时,孙桓就迫不及待的擂鼓召集众将整军出发。 而对于孙桓如此急迫的行为,周睿这次却也没劝阻。 经过了一夜的歇息,麾下士卒的精神都已经养足了。 况且吕蒙在出征前也曾告诫过他,要兵贵神速。 公安城位于长江边上,要想快速赶到公安城下,乘船而去自然还是最快的办法。 而正如周睿所说,在经过半日的行驶之后,孙桓的大军已经渐渐靠近了公安城。 在快要抵达公安城时,孙桓下令麾下士卒弃船上岸。 他在留下一部分士卒在岸边看守船只后,就带领着剩下的五千余江东精兵,轻装简行朝着公安城而去。 那五千士卒之中,有部分士卒腰间装有一物。 因为先锋军为的就是宣扬军威,因此孙桓的大军在前往公安城的路上,都是踏着官道行进。 而就在孙桓率领着大军,到达公安城外一处官道所在时,他见前方的道路上插着数十只箭矢,而那每只箭矢上都缚着一封信。 孙桓现在看到信,都已经有了点应激反应了。 这些信如此诡异的被插在他率大军前进的必经之路上,孙桓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肯定公安城中的糜旸所为了。 这时有军中将校想要去察看那些被绑缚在箭上的信,却被孙桓及时厉声喝止。 孙桓此时表情之严厉,犹如那些将校是要动他的妻儿一般。 孙桓当即命身边亲卫前去将那些插在地上的信都收集起来,而后点了把火将那些信尽皆付诸一炬。 看着那些在火中燃烧起来的信,孙桓握在剑柄上的右手,因为用力都已经变得青紫。 糜贼!糜贼! 汝心何其歹毒! 一封竟然犹嫌不够,还敢如此堂而皇之,当道而置之。 孙桓觉得他现在的心肝,都已经开始疼了起来。 其实孙桓这点是误会糜旸了。 糜旸有此举纯粹是担心,在烽火台中的那封信孙桓看不到。 所以出于慎重的心理,他才直接在孙桓的必经之路上又放置了数十封。 为了能保证孙桓能看到他所写的信,那天,糜旸的手都快写断了。 在确认所有的信件都已经被焚烧之后,孙桓这才放心的下令大军继续前行。 而在孙桓继续率领着大军前行不久后,高跨马上的他远远地就看到了,离公安城不远的一处平原之上,正有两千余军容整肃的荆州士卒正严阵以待着。 孙桓遥望那两千余荆州士卒的队列中,打着的是一个大大“糜”字旗。 而就在那两千余士卒的前方,有一身穿明光铠的将领正驾马在阵前巡视着。 因为今日太阳高照,所以身穿明光铠的糜旸,在两军阵前就宛如一个小太阳一般,耀眼而引人注目。 明光铠他是认识的,也知道这副铠甲之贵重,非身份尊贵之人无法穿戴。 基于这种判断,再加上对面两千余荆州军阵营中所打的“糜”字旗号,孙桓一下子就猜出了,那引人注目的小将的身份。 定是糜贼无误。 他还敢出城来? 好呀好呀。 不远处的糜旸其实早就发现了孙桓大军的前来。 毕竟五千余大军的行进,道路上必定会扬起大片的尘烟。 在看到孙桓大军终于出现了之后,糜旸反而有一种如负释重的感觉。 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谁都不喜欢。 孙桓并没马上发起进攻,他大手一挥,下令他麾下中的百余士卒齐齐出列。 孙桓也为糜旸准备了一个礼物。 孙桓召出的这江东百余士卒,腰间皆用一布袋装着一物。 在这百余士卒出列后,孙桓命令他们上到一旁的高地上,将随身携带的带中那物,取出展示给糜旸看。 百余士卒领命上得高地之后,很快就将袋中的一物,齐齐取出在高地上摆放起来。 而当百余士卒摆放完毕抽身离开高地后,一直在注视着孙桓一方动作的糜旸,瞬间就看清了高地上那被摆列整齐的是何物。 赫然是一百余颗血迹斑斑的人头! 在看到这一幕后,糜旸的心中瞬间闪起杀机。 糜旸知道这一百余颗人头出自何处,它们的主人必是那守卫沿江烽火台的荆州士卒。 百余壮士,无一投降,尽皆在此。 而孙桓此举,就是在向糜旸示威。 但可惜他不知道的是,此举并没有吓到糜旸,反而让糜旸心中起了杀心。 除士仁之外,孙桓已经成为糜旸来当世后,真正想杀的第二人。 糜旸将不忍的目光从那百余颗人头上移开,接着他用寒光冽冽的目光看向了孙桓。 在这将近万余的两军阵前,在两位身负各自势力中重要使命的二代眼神对视的那刻,一场生死较量已经正式开始。 处于兵力优势方的孙桓,率先对糜旸发起了进攻。 糜旸给他的屈辱,已经令他此刻的进攻欲望达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