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晏宁陆司昀》 第1章 姜家有女初长成 ——姜家的女儿,注定是要进宫的。 这是姜晏宁自小就明白的道理。 六岁那年的正旦盛宴上,作为襄南侯府的嫡次女,姜晏宁跟着姐姐姜晏宛一同入宫赴宴,也是第一次见到了继皇后,和当时年仅八岁的雍王殿下。 小雍王见她的第一眼,就很喜欢她。 自此竹马伴青梅,他从未掩饰过,对姜晏宁那独一份的偏爱。 姜晏宁还记得,她与姐姐一同跪在大殿上。 当时,坐在圣上身旁的继皇后,身着正红绣金的凤袍,戴着一顶金灿灿张扬肆意的硕大凤冠,抬手一指,十分慈爱地唤了她的名字,特意将她叫到了跟前问话。 那一日问的,无非是冷不冷,穿得暖不暖和,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麻烦等等,之类的问题。倒是小雍王,突然间凑到了他母后跟前,揪着姜晏宁问个不停。 “你就是姜晏宁啊?姜家的小五?” “你多大了?许人家了吗?” “你喜欢什么呀?” “你见过可以跑的兔子灯吗?我会做,可好看了,那你要来看一看吗?......” 姜晏宁一字一句地小心回着话。 生怕出什么纰漏,给襄南侯府丢脸。 她的声音细细微微的,有几分胆怯,不时,偷偷打量一旁,求助于阿姐帮忙解围。 “睿儿。”皇后轻抬玉手掩嘴含笑,瞧得出宝贝儿子的心思。又看到面前跪着回话,那面团一般粉粉嫩嫩的女娃娃,早已吓得战战兢兢——一双手死死攥着裙摆。那小小的一只惹人怜爱,不禁出声提醒道,“莫要吓到了五姑娘。” 五姑娘,小五。 姜晏宁在姜家排行第五。 大哥哥姜清倬与二姐姐姜晏宛,同是父亲襄南侯姜崇晦的原配发妻——周大娘子所生。 三哥哥姜清佑,是父亲的侧室孙小娘所生。 四哥哥姜清伦,是叶小娘所生。 而姜晏宁的母亲曹大娘子,是襄南侯的续弦夫人。尽管一直渴望能够生个儿子傍身,可成婚近八载,目前为止也只有姜晏宁这一个女儿罢了。 襄南侯府受皇恩庇佑,姜家一门武将,手握重兵。 姜家的女儿——注定是要嫁进皇宫的。 阿姐早有心属之人,过了正月大概就要议亲了。 第2章 少年时的承诺 “既然陆小公爷如此难得,才应了姜家讲学一事。陛下,那不如让睿儿也同去姜家,跟着姜家的孩儿们一同上课,听一听陆小公爷的学问吧。” 皇后突然向圣上谏言。 请求圣上下旨,让雍王同去姜家,听陆司昀授课。 “这……”圣上面露难色。 早先有几次倒也向国公爷提过,希望他家的小公爷,能入宫给几位皇子授课。 可当时正巧赶上,小公爷的第二位未婚妻,亡故不久。 陆小公爷帮着岳家处理未婚妻的身后事宜。 所以错过了......圣上钦点了太学院的高学士,为几位皇子讲学。 “姜侯,不知你意下如何呢?”圣上当众,给足了姜崇晦的面子。 姜崇晦自知不妥。 他怎会看不出来,皇帝皇后看上了自家的小宁儿,说什么要送雍王到襄南侯府上课,还不就是为了撮合皇后的嫡子和小宁儿的事嘛。 瞧了瞧姜晏宁,那被吓得跪在大殿上的可怜模样。 老父亲心疼坏了,只觉得心口哗哗淌血,有人要生抢自家的小心肝了。 小宁儿的天性洒脱,自小就不受约束,本该是个肆意撒欢的年纪,也是宛宛非要拉上她一起上课,老父亲才不得不答应。 现在,皇帝皇后要把雍王一起塞进来。 想到将来,若是小宁儿嫁进了宫,这宫规森严不得活活憋死她吗。 雍王若无意争夺储位也罢,可作为继后嫡子,将来一旦太子崩逝,雍王势必会是太子的绝佳人选,小宁儿岂不是要跟满后宫的女人,去争夺自己的丈夫了? 短短的一瞬间,姜崇晦仿佛已经阅尽了小女儿的一生,鼓足了勇气,打算拒绝皇帝皇后。 怎料,陪着姜晏宁同跪在圣上面前的姜晏宛悄悄回头,向父亲递了一个眼色,刚还在想说如何拒绝的姜崇晦,立刻软了下来。 众人皆知,襄南侯战场上无所畏惧。 唯独,怕他的嫡长女——姜晏宛。 “这到底,还是要问过陆小公爷的意思吧。”老父亲依然嘴硬,对大女儿的畏惧,并不能完全阻挡他对小女儿的保护之心。 反正不管说什么,他都不答应把小宁儿嫁到这宫里来。 “哦?”圣上今日笑得格外虚伪,姜崇晦没有反对,就已经成功了第一步。“豫国公府的陆小公爷,何在啊?” “臣在。” 姜晏宁闻此一声,鬼使神差地侧过头去,偷偷看了一眼。 只见大殿之中,一众锦袍官服的大人里,站出一个身形挺拔,姿容绝佳的少年。 他的声音宛若山谷流水,清澈爽朗,不卑不亢。 那也是姜晏宁第一次看见,这位传说中的——陆小公爷。 “臣,豫国公府,豫国公之子——陆司昀,参见圣上。” 他在当时的那一场盛宴上,何其夺目出彩,以至于很多年后,姜晏宁仍无法忘却。只记得他从人群里走出来的那一刻,就是那样的美好。 仿佛只要那一个刹那,所有人都成为了陪衬。 ——怎会有人生得,如他这般好看。 那一年的正旦盛宴上,6岁的姜晏宁,初识18岁的陆司昀。 乍一眼如惊鸿初现,那是足以惊艳余生的温润、儒雅。 那也是他一生中最好的年岁,少年得意、壮志满怀,他眼中的光清澈澄明,对未来充满了希望。那个样子的少年立于大殿之上,风骨昂然,超脱世俗。 他的眼里,有天下苍生,亦有山河无悔。 可五姑娘当时年幼,如何通晓情爱二字之深意。 只觉得可惜极了,如此一位翩翩公子,却因着先后两位未婚妻之死,担得了个“克妻”之名,若余生因此难寻良配,当真是可惜。 姜晏宁心想,节后他若是来姜家教书,定要待他好一些,绝不惹他生气。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她更愁的,是早上起不来怎么办。 “咳!”小雍王察觉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着陆司昀看,心生醋意故而咳了一声,吸引她的注意。 “子煦啊,你上次进宫,已是前年了吧。你的姨母也是天天念叨着你,若是得空,去看看她吧。”圣上当众与陆司昀拉起家常。 按理说,他也算得上是陆司昀的长辈了。 圣上身边最得宠的秦贵妃,与陆司昀的母亲秦大娘子,乃是嫡亲姊妹。 陆司昀幼时便聪慧无双,模样也随了秦大娘子那般的俊俏,很是讨人喜欢。 当时秦贵妃正得圣宠,身怀有孕,为讨个喜庆便将陆司昀接到了身边照顾。后来生下三皇子,三皇子随了圣上能文能武,果敢率真,同年纪中唯独与陆司昀说得来。 秦贵妃请了圣意,又将陆司昀留在身边,与三皇子作伴。 陆司昀也算是在圣上跟前长大的了。 “是。”陆司昀轻应了一声,举止得体。 只不过,连姜晏宁都听得出来,那一个“是”,听得出谦卑恭敬,听不出亲切热络,仿佛除却“臣子”这一身份以外,他与皇家再无渊源。 姜晏宁后来从雍王口中听说,陆司昀12岁便以君臣有别之说自请出宫。 否则他日,绝不入朝为官。 姜晏宁问雍王,这是为何。 雍王答,笨,先皇后与我父皇的长子早夭,二皇兄一生下来就被封了太子,可惜也随了先皇后体弱多病,三皇兄生母与陆夫子的母亲是为亲姐妹。四皇兄虽也是先皇后所生,天性洒脱不羁,不受束缚,无意皇位之争。将来若是二皇兄不幸崩逝,这皇位定会是我与三皇兄争个死去活来,陆夫子之名早已传遍天下学子,将来是要入朝为官的,以他和秦贵妃一派的关系,势必会支持三皇兄。如若不能及时中立,以示效尤,将来拥立新君必会遭人诟病,连带着三皇兄都难以名正言顺坐上那个位置。 而陆司昀此前未能应允圣上之邀,为几位皇子讲学,只怕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姜晏宁惊讶地看着雍王,她与雍王仅仅相差两岁。 却不知眼前这个被她视作“跟班”一样的家伙,居然有如此通透的想法。 雍王得意地晃着脑袋,自诩道,皇家儿女自小就要懂得多一些,才可在这深宫高墙之内,立得安稳一些。你放心,将来若是我坐上了那个位置,我的孩子只会全都是你所生,定不会有争君夺位一事发生。 谁要给你生孩子。姜晏宁无比嫌弃地翻了个白眼,雍王的满满诚意,丝毫未能打动得她。 雍王苦笑,算了,你现在还小,等你再年长些,自然会明白的。 第3章 于是竹马恋青梅 圣上到底是借着旧时的抚育之恩,硬是将雍王塞进了陆司昀的课堂里。 盛宴过后,晚些要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大暗。 姜晏宁贪嘴,偷着多抿了几口果酒,稍稍有了些醉意,小脸蛋粉嫩嫩红扑扑的透着光,一双迷迷瞪瞪的大眼睛,迷茫中又透着好奇,四处撒么。 晚风沁着寒意,微醺的姜晏宁打了个哆嗦,她的丫头春喜抱着大氅等候在玄清门前,一直用体温给暖着,不时踮脚张望,远远地瞧见了姜晏宁,迈着小碎步加急跑到了跟前,给姜晏宁裹上。 这大氅还是叶小娘年前亲手给做的,用的是叶小娘陪嫁带来的薛州重华锦,叶小娘出身薛州,可是出了名的纺绣之城,一手女工当真是没话说。 按着姜晏宁的喜好,赤红色的大氅上特意绣了只小白鹿,用金线勾勒出了白鹿的形态,就仿若山间神鹿一般,栩栩如生。 姜晏宁脚下跟踩了棉花似的,摇摇晃晃地站不稳,抱着阿姐的胳膊呵呵傻笑个不停。 阿姐摸了摸她的额头,又给她拉紧了大氅,担心灌进风去再病了,对着大哥哥姜清倬说道,“小五喝醉了,你背着她,赶紧上车吧。免得让多嘴之人看了去,曹大娘子又该责难小五了。” 大哥哥应道,“也好。” 说罢,蹲下身来。 如同哄着小孩儿一般地说道,“小宁儿,快上来,大哥哥带你去买糖人儿吃。” 糖人儿? 听到有糖人儿吃,姜晏宁乐开了花,伸手比了个二,“要两个!” 姜晏宛气得扭了她的耳朵,训道,“还不赶紧去。” 姜晏宁吃痛,捂着耳朵揉了又揉,瘪着嘴乖乖趴在了大哥哥的背上,凑在大哥哥耳边说,“二姐姐的脾气,越来越差了。” 姜清倬悄悄打量了一下自家二妹,偷偷回应道,“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姜晏宛气得叉腰,怒道,“啧,你们俩!” 姜清倬把背上的小丫头仔细背紧了些,笑道,“哎呦,生气了,快跑!” 说罢,背起姜晏宁作势要跑,姜晏宁趴在姜清倬的背上,被逗得咯咯直乐。 姜家一行人先后出了宫门,正欲回到自家马车上,离宫返家。却在宫门口,被雍王身边的桓婴小公公拦下了。 姜清倬这边刚把小宁儿放在马车上。 看着急急而来的桓婴,正色道,“公公可是还有事要吩咐?” 桓婴先对姜家人浅浅见了礼,随后换上一副笑意满满的样子,凑到了醉酒的姜晏宁身前,“五姑娘,雍王殿下知您此时出宫,特命小的赶来,将东西交给您。” 姜晏宁看了看大家,疑惑着,雍王会让小公公转交什么东西。 虽酒意未退,可她瞧见了阿姐使的眼色,让她接过来。姜晏宁只好怯生生跳下马车,上前从桓婴手中接过了那只锦盒。 满心好奇地打开一看,谁知,竟是一只兔子模样的花灯! 她惊得“呀”了一声,想不到雍王手里,当真有这般稀罕的玩意儿,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了。兔子灯下还带着轮子,这八成就是雍王说的,可以跑的兔子灯。 好像有什么香味,姜晏宁凑近了些,探着鼻子嗅了嗅,好香啊。 她问桓婴,“小公公,这个兔子灯,为什么那么香啊?” 桓婴被问得愣了一下,显然他也不明白姜晏宁所说的“香”是怎么回事,凑上前也闻了闻。恍然明白过来,遂解释说,“五姑娘,这是殿下寝宫内所焚香粉的香气,这兔子灯啊,一直放在殿下的书案上,所以才沾染了些香气。” 姜晏宛见桓婴似在打量小五,而小五又全然无察,不禁出声提醒道,“小五,还不谢谢殿下与桓婴公公。” 姜晏宁点头,忙见礼谢道,“多谢雍王殿下,多谢桓婴公公。” 桓婴替雍王送了东西,却又不急着回去交代,还在悄摸地打量着姜晏宁的反应。 姜晏宛悄悄向姜清倬递了眼色。 姜清倬心中了然,从腰间掏出银子来,塞给了怀婴。 姜清倬道,“多谢小公公了。” “不谢,不谢。”桓婴本就是替雍王做事,自小与雍王在一处长大,怎会看不清楚雍王的心思。这番瞧准了姜晏宁的反应,回去也好向雍王回话。“殿下说了,这只花灯,五姑娘且拿去先玩着,待到上元节那日,殿下还有更大的惊喜要送给五姑娘呢。” 姜晏宁抬头看了看,满心的注意力都在那只兔子灯上,丝毫没有反应过来,桓婴此话意在何为,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 倒是姜晏宛,与父亲和姜清倬交换了眼色,对于雍王的用意,大家心知肚明。 回去的路上,姜晏宛和姜晏宁姐妹俩同乘一辆马车,姜晏宁一边抱着阿姐的胳膊撒娇,一边向阿姐展示有轮子的兔子灯,毫不掩饰她对兔子灯的喜爱之情。 父亲的马车走在前面。 姜清倬骑马,因为担心醉酒的小妹会突然不适,为了方便随时照顾她,于是护在了她们的马车旁边,于是倒也方便了他们一起说说话。 阿姐突然问,“小五,你喜欢兔子灯吗?” 姜晏宁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点点头,说,“喜欢啊。” 阿姐又问,“那你喜欢雍王吗?” 姜晏宁这次想了想,她喜欢兔子灯,兔子灯又是雍王送的,于是又点了点头,笑着说,“喜欢啊。” 姜晏宛隔着窗子看向姜清倬,二人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担忧。 姜晏宛悬着一颗心,试探着问,“那你,想要嫁给雍王吗?一辈子......都在那深宫高墙里过,你愿意吗?” 姜晏宁听了这话,起先并未做出任何反应,只是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想到那深宫高墙,想到端坐高位、哭不得笑不得的皇后娘娘,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她坐正了身子,酒意散去了不少,心中自是不愿意的。 她说,“我......我不想的。” 即便年岁再小,可自小到大也是被宠着的,宠大的孩子自然知道要什么,和不要什么。 姜晏宛松了口气,就该猜到小宁儿只是觉得新鲜,但若是让她一生都被困在那座皇城之中,她一定熬不住的。 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了句,“你呀!” 姜晏宁依偎在阿姐身边,委屈巴巴地说道,“但要是为了爹和阿姐、大哥哥、二哥哥和三哥哥......非嫁不可的话,我也愿意的......” 姜晏宛心头一阵酸涩,抬手抱住了姜晏宁的小脑瓜。 许久才说了句,“小宁儿不要担心,你若不想嫁进宫去,阿姐定会护着你。绝不会让任何人委屈了你。” 姜晏宁憨憨地笑了。 姜晏宛紧紧牵着她的手,问她,“那你将来,想要怎样的生活,可有想过吗?” 姜晏宁认真的想了想,她说,“就像现在这样最好了。有爹爹疼,有阿姐护着,有哥哥们哄着陪着,还有两个小娘给做衣裳穿......就是我娘太凶了。” 想到自家阿娘凶悍骂人的模样,姜晏宁居然真的打了几个冷颤。 第4章 痴情总被辜负 姜晏宛憋着笑,趁着她酒意上头,问,“我问你,此次出门之前,你阿娘可有跟你说过,要你做些什么吗?” 姜晏宁点头,惊讶地看着阿姐,道,“阿姐你真是神了,你怎么知道的呢?我阿娘说了,我是侯府嫡女,定要让我抢个皇子回去争争面子才行!” 姜晏宛早就猜到了,并非是她看不起小五的生母——曹大娘子。 只是这位曹大娘子出身江南盐商富户,许是家中经商的缘故,身上难免沾染了些市井俗气。目光短浅了些,总想让她们两个嫡女,争个高低,出个风头。 姜晏宛自从小五知事懂事,便请自家祖母出面,将小五带在身边。 由她日日照拂教导,这才没让曹大娘子,将小五养成了曹大娘子第二。 姜晏宛问,“那你可有想过,照你阿娘的话去做?” 姜晏宁的反应很强烈,立刻否认,“怎么可能!皇子!那都是圣上亲生的儿子,抢个皇子......还没出宫门,就会人被打死的吧。” 她显然误会了,曹大娘子所说的“抢”为何意。 竟以为,她的生母曹大娘子是真的,让她抢一个皇子回去...... 骑着马,跟在马车旁的姜清倬实在没忍住,笑得肩膀都在抖。难怪二妹非要拉着小宁儿一起去上课,小宁儿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太聪明。 还不知道曹大娘子,要是听闻小宁儿误会的事,得气成什么样呢。 姜晏宁听到了笑声,一把撩开帘子,看到强装正色仍不改笑意的大哥哥,气得朝阿姐告状道,“他笑我!” 姜晏宛点了点她的鼻尖,道了句,“该!” 心想,你这般不聪明,幸好不想嫁到宫里去。 回到家,姜清倬背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姜晏宁,由春喜领在前,奔着姜晏宁的朝榕苑而去。 曹大娘子早早等候在家门前望春秋水,好容易盼得一家老小归来,见姜晏宁醉成这般,又急又气,不停的追问是怎么回事。 姜晏宛拦住了她,道,“大娘子,天寒了,让大哥哥先将小五送回去歇着吧。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 姜崇晦拉住了姜晏宛,急切地问道,“宛儿,你跟小宁儿在车里聊过了吗?那雍王的事,她是怎么想的呀?” 生怕小女儿被雍王一个破灯笼就给骗走了,姜崇晦急坏了。 曹大娘子一听雍王,立刻好奇,也想要打听是怎么回事。 姜晏宛淡淡地说,“父亲,大娘子,我们还是进去说吧。门口这么冷,不是说话的地方。” 姜崇晦拦开了自家的夫人,为了求得答案知晓小宁儿的心思,只得妥帖应下,“好好好,回厅里说!回厅里说!” 姜晏宛让丫头云凝去备些茶水点心,便陪着父亲和曹大娘子一同去到厅里。 在厅里,她大致转达了小五的意思,并为姜崇晦和曹大娘分析了当下局势,以及小宁儿要是嫁给雍王的利弊关系。 在她的悉心解释下,就连一心想要送亲生女儿入高门的曹大娘子,都犹豫了。 雍王虽是继皇后的嫡子,是将来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人选,可无疑是推亲生女儿入火坑,她也是万万舍不得的。 姜崇晦本就不想,用孩子们的婚事做交易。 他是个武将,一生戎马。 不稀罕像那帮文臣一样拉帮结派,牺牲儿女亲事,去结亲家巩固势力。 见惯了生死,宁愿孩子们都活得自在点儿,长久些,开开心心的那便足够。 知道这二位都没了要把小宁儿嫁进宫里的心思,姜晏宛淡定而去,在朝榕苑门口正巧遇上了,听闻小宁儿醉酒赶来照顾的孙小娘。 孙小娘面带忧色地询问,“醉得厉害吗?我让厨房熬上了醒酒汤,若是难受,也可喂她喝上一些。” 姜晏宛道,“小娘不必担心,小五只是果酒饮多了些,酒劲儿上来,醉得厉害。倒不见有多难受,我来照顾就好。” 孙小娘道,“也好,那若是你忙不开了,记得差人来叫我。” 姜晏宛点头送走了孙小娘,想着小五刚进门,整个姜家大概都知道她喝醉的事。 明早清醒后,估计又要被曹大娘子责罚了。 曹大娘子责难小五,罚得最多的,就是跪祠堂了,还不给饭吃。 整个家里,就小五进祠堂次数最多。 前些时候家里的下人打扫祠堂,发现姜家太祖的牌位后面,还印着小五的小脏手印呢。大概是被罚跪祠堂的时候,爬上去睡觉了。 不过,姜晏宛只是让人悄悄将手印擦去。 并在祠堂供桌下面,给小五准备了垫子和薄被,以备不时之需。 守了小五一整夜,姜晏宛就睡在了姜晏宁身边。 清晨,姜晏宁从睡梦中醒来,姜晏宛已经离开了, 云凝和春喜守在门口,见她醒来,立刻传达姜晏宛的意思。 “五姑娘,我们二姑娘让奴婢提醒您,您要是不想被大娘子责罚去跪祠堂,最好趁着大娘子还未起身,就去姑老太太那里躲一躲吧。” 姜晏宁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坏了,她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急忙道,“快快快,春喜,我衣服呢!快更衣......” 姜家的姑老太太,也就是姜晏宛、姜晏宁等人的姑祖母,他们父亲的亲姑姑,也是他们祖父的妹妹——姜少薇。 姜少薇是姜家太祖父的庶出女儿,嫁给了顷阳薛氏的薛晋为妾。 薛晋官拜翰林,正妻乃是燕陵王之女——定安郡主李澜樾。 燕陵王与宣宗皇帝是同辈,是仁宗皇帝最宠爱的一位妃子所生。 仁宗在世时,燕陵王就十分受宠。 后来因皇位之争,燕陵王果断站队宣宗皇帝。全力扶持宣宗皇帝上位,所以,才在宣宗皇帝继位后,深受宠信,荫泽子孙。 他的女儿看上了薛晋,而当时薛晋已有婚约,未婚妻正是姜少薇。 薛晋和李澜樾一眼定情。 转过头来就与姜家退了婚,可姜少薇对薛晋同样情根深种,不惜为妾也要嫁给他。 姜家太祖心疼女儿的痴情,甚至以姜家对薛家曾经的救命之恩相挟,才换得了姜少薇如愿成为薛晋的妾室,陪伴爱人。 可谁知,薛晋对姜少薇无情,又畏惧于郡主威严,从不踏足姜少薇处。 姜少薇在薛晋生时便不得宠,一世都不曾有机会,生下自己的孩子。 薛晋死后,姜少薇更是遭到了郡主和薛家人的刁难,生了重病,竟被丢到了乡下庄子里,任其自生自灭。 后来,姜家人得知这位庶出姑母的遭遇后,颇为不忿。 多次与薛家交涉,却遭薛家为难,无法接回自家姑母。 是姜晏宛的生母——周大娘子出面,以娘家势力相要挟,逼得薛家不得不点头答应,这才接回了病重的老姑母。 而那时,燕陵王早已过世,他的子孙不争气,屡屡犯错,是两代君王体恤燕陵王功绩,才让燕陵王一脉保留了体面。但其子孙在朝中仅任闲职,后世更无出类拔萃之辈,燕陵王在世时满门荣耀的光景,早已不复存在。 第5章 少年的心意 周大娘子亲自将这位薄运的姑老太太接回姜家,养在宜兰苑里。 据说那时候,可怜的姑老太太就剩一口气了,话都说不出来,只知流泪。 枯瘦一副皮包骨头的样子,偎在被子里,看不出个人形。双目凹陷,肤色蜡黄晦暗,吓哭了不少——派去近身伺候的小丫头们。 郎中来过多次,周大娘子还曾带着其父手书,亲自登门请来了太医院的卢太医。 可卢太医看后,也只是摇了摇头,暗暗吩咐姜家的人,“准备后事吧。” 形同枯槁之人,早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唯独周大娘子不信邪。 是周大娘子衣不解带地照顾在病榻边上,一口饭一口药的喂进去,这才把命悬一线的姑老太太从鬼门关前抢了回来。 哪怕是卢太医都要赞一声神迹。 姜晏宁每每听姑祖母说起往事,提到周大娘子是如何守在病榻前,将药一口口的喂进——连嘴都张不开的姑祖母口中时,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姑祖母用瘦弱的身子,抱着小小的姜晏宁,说道,“那时我本死了心的,想着就这么去了也好。昏昏沉沉将死之间,就听到她附在我耳边说,姑老太太,欺负你的人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呢,你当真愿意就这么随了他们的愿?” 姑祖母说罢,抹了把眼泪。 正是周大娘子这一声声的呼唤,重新让她燃起了活下去的斗志,硬是挺过来的。 可惜啊,如此一位大娘子。 却在接回姑老太太的第二年身染恶疾,折腾了近两个月,身故了。 姑祖母疼爱家里的每一个孩子。 但要说最喜欢的,还是年纪最小的小宁儿了。 她这一生,不曾有幸拥有自己的孩子,小宁儿恰好是她看着长大的,自是投入了更多的心思,当做个宝贝疙瘩一样宠着。 姜晏宁又是个特别简单的孩子,热情活泼,倒是没被她的生母曹大娘子影响。 家中兄妹几个一同长大,不分嫡庶,感情好着呢。 男孩子们自小在一起练武,姜晏宛就负责监督,姜晏宁在二姐姐一旁站着当跟班,时不时溜到场上去,跟哥哥们玩闹在一处。 哥哥们也都宠着她、让着她。 还陪着她一起玩,教了她一些拳脚功夫,美其名曰——防身之用。 玩累了,孙小娘那边早就闻讯准备好了吃食,一群孩子熙熙攘攘的跑到孙小娘处大快朵颐,好不热闹。 说起孙小娘,那是整个姜家最擅长烹饪之人。她本是周大娘子的陪嫁婢女,说是周大娘子怀上大哥哥的时候,抬了出身清白的孙小娘做侧室。 姜晏宁打小就愿意赖在孙小娘身边,蹭吃蹭喝。 姜晏宛嘴上不说,但是姨家舅舅家送来的稀罕食材,大多原封不动就送去了孙小娘那边,然后又变成了各种珍馐美味,进了姜晏宁的肚子。 此时,姜晏宁在姑祖母的院子里也赖了好几天了。 姑祖母卧病多年,食得多清淡,与姜晏宁的口味略有差异。 到了饭点,孙小娘就会让人送食盒过来。 曹大娘子几次想要发难于姜小五,却都无从下手,一天天过去,气慢慢也就消了。 初十的这日晌午,宫里来人了。 皇后派宫人挑了些礼物送来。 其中一匹银月锦,点了名是给姜晏宁的。 姜晏宛心事忡忡地看向小宁儿。 宫人还将一个赤色锦匣亲手交给了姜晏宁。 待宫人离开,姜晏宁在家人的注视下打开了锦匣、 怎料,锦匣里竟是一只更为精致的......兔子灯! 春喜忍不住惊叹,“姑娘,这比那一只还漂亮!” 云凝先是瞧了瞧自家姑娘的反应,悄悄瞪了春喜一眼,让这个跟五姑娘一般没脑子的丫头住了嘴。 自宫宴结束不过十日。 除去宫宴那日和初十的这一日,八日之内,雍王就已做好了另一只更加精致的兔子灯。 显然是用了心的。 宫人说是为送皇后赏赐而来,可明眼人却都看得出来,皇后那分明是帮雍王送兔子灯——做掩护啊。 姜晏宁的一双眼睛紧盯着兔子灯,琢磨那家伙又在里面设置了怎样的机关,倒是对皇后特意送给她的银月锦不怎么关心。 “宁儿,这可是皇后送给你的!快来瞧瞧,做身什么样的衣裳,回头好进宫谢恩!” 曹大娘子可是高兴坏了。 在她看来,这分明是皇后看上了自己女儿的意思啊。 有了皇后做靠山,姜晏宁就算进了宫,也不至于过得不好吧。 姜晏宁未曾留意,堂上众人各怀心思。 顺口说道,“我不喜欢那个颜色,阿娘你拿去做衣裳吧。” 银月锦雍容华丽,水蓝色的丝缎面上浮着一层银绒,皇后自是拿出了最好的送来。 可姜晏宁不过六岁,这般料子难免衬得“老气”了一些。 不喜欢,也不足为奇。 谁知话一出口,曹大娘子紧张得不行。“胡说,皇后送来的东西,管得着你喜欢不喜欢的,都得好好用着,让人传出去,倒说是咱们姜家没规矩了!” 姜晏宁心里不服,刚要反驳,却被姜晏宛轻轻拉住了。 姜晏宛道,“宁儿,这一次你阿娘说的对。毕竟是皇后赏赐的东西,怎好当着面的说喜欢不喜欢。你若是将自己少有的宝贝送出去,听了人家这样说,怎会高兴?” 姜晏宁被说动了,于是问,“那该怎样说?” 姜晏宛想了想,道,“若是以后还有机会见到皇后,皇后又问起送你的料子你可喜欢。你只需回答,‘喜欢得很,但想到是皇后所赠,故而十分珍惜,好好的收藏起来了’便足矣。” 喜欢得很,但想到是皇后所赠,故而十分珍惜,好好的收藏起来了…… 姜晏宁在心里默默记住了阿姐的话。“嗯,记住了。” 还没到用晚膳的时候,刚送来的兔子灯,就已经放在了姑祖母面前。 姜晏宁得意地向姑祖母展示着她的新“玩意”,“可以这……还能这样……姑祖母姑祖母,你快看啊,可以牵着这样走,它有轮子就自己跟着了……” 姑祖母笑呵呵地望着姜晏宁,小丫头正玩得高兴。 瞧着只顾低头摆弄兔子灯的小宁儿,姑祖母伸出手来,挡在了桌子的边缘。 唯恐小孩磕了脑袋。 “姑祖母,姑祖母!”姜晏宁扯着姑祖母的袖子摇,满眼都是崇拜,“这个小雍王好厉害呀,是不是?他好厉害呀,他会做那么多好玩的小玩意呢!” “是呀是呀,好厉害呀。”姑祖母耐心地应和着,满眼都是快要溢出来的温柔。 从身旁笑呵呵的苏妈妈手里,接过了帕子,轻轻拭去姜晏宁额间冒出的汗珠。 小孩子就是如此,跑跑跳跳的,大冬天也时常满身是汗。 可禁不住冷风一吹,总是要病一场的。 况且是小宁儿这只皮猴子。 她在跟前玩,姑祖母就一遍遍地给她擦掉汗珠,免得着凉。 苏妈妈笑道,“要奴婢说啊,这雍王殿下最厉害的,就是让我们五姑娘亲口称赞了他。” 姑祖母似乎听出了苏妈妈的言外之意,颇为惊讶地转过头去、此时方才明白了些什么,又惊,又喜,又怅然。 苏妈妈向姑老太太点了头,她本是周大娘子的陪嫁,周大娘子将姑老太太接回后,便吩咐她留在了宜兰苑,照顾姑老太太。 不知不觉,已是许多年了。 “小宁儿,那你可知,雍王让人送来的兔子灯,是何用意?” 第6章 花朝灯会的意外(一) 正月十五的花朝灯会,是每年里最热闹的一天。 姜晏宁前些时候宫中醉酒而归,虽惹得曹大娘子不快,可连着许多日,一直躲在姑祖母的宜兰苑里,没再兴起半点风浪。 到底是亲生的女儿,曹大娘子心中挂念,也就不忍心再苛责了。 老父亲做主,带着全家人出动,早早用过晚膳后,一起上街去看花灯。 “哇!哇!~” 马车将将停稳,姜晏宛先一步下车,姜晏宁探了个头出来,就发出连连感叹。 每年的花灯会上,总能看见许多稀奇古怪的花灯。 但总不过就那么几种,也说不上特别惊艳。可时隔一年再次看到,姜晏宁仍是觉得有趣极了。 四哥哥姜清伦伸手去扶自家小妹下车,细心牵着小妹的手腕,叮嘱她看着脚下,“看着点,小心踩空了。” 姜晏宁倏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就追着一个个灯笼,往人多的地方挤去。 “看好她!”老爹急得大喊,人这么多,生怕孩子丢了。 姜晏宛回个头的功夫,刚刚还跟在身后的小丫头已经钻进了人群里。 急忙招呼三弟四弟,“清佑,清伦,你们跟紧她,别让小五走丢了!” “宁儿!宁儿!” 曹大娘子跟随夫君下车,已经看不见女儿的身影了,焦头烂额地朝着人群里呼喊着。 “夫人,夫人啊。”姜崇晦拦下要去追寻女儿的妻子,苦苦劝说,“放心吧,有佑儿和伦儿跟着她呢,丢不了的。难得出来一趟,就让孩子们好好放松放松吧,你我也到处逛一逛,找个清净点的地方等着他们就好。” 曹大娘子蹙起眉头,无可奈何。 花朝灯会上人山人海,喊破了喉咙,声音也淹没在了人群里,只得作罢。 姜崇晦为免夫人扰了孩子们的兴致,牵起曹大娘子的手,走向了和孩子们完全相反的方向。 可一回头,就看到曹大娘子的心思仍记挂着小宁儿,不时向小宁儿他们的方向张望,试图在人群里,看到小宁儿的身影。 他轻叹了口气,从路边的摊子上取下一个面具,挡在曹大娘子的脸上,遮去了她的视线。 “侯爷!”曹大娘子面带娇羞嗔怪道,紧张得看了看周围,生怕被人瞧了去,握紧的拳头轻轻推了夫君一把,“真是的。” “夫人,夫人你看那边!那边有卖甜酒酿的,你之前不还一直念叨说,想念家乡的甜酒酿么,走,过去看看。” 姜崇晦生拉硬拽地把曹大娘子拖走了。 姜晏宁这边,早就跟三哥哥和四哥哥一起玩疯了,笑闹的声音一同淹没在了节日沸腾的气氛里。 她沿着小路走到了河边,一个一个地欣赏着廊下造型各异的花灯。 转过身,又去小摊子上找乐子。 “小宁儿。”四哥哥在摊子上发现了一个极丑的面具,扣在脸上,去吓她。 “啊!”姜晏宁冷不丁地,毫无防备果真被吓了一跳,伸手掐了一把四哥哥的腰窝,瘪着嘴不甘心地抱怨道,“讨厌!” 姜清伦吃痛,只得递上面具赔罪。“我是觉得,这面具最配我们家小五了。” “胡说,我哪有这么丑!”姜晏宁跺着脚地撒泼,实在是因为四哥哥选的这个面具......太丑了!青面獠牙,像个恶鬼一般。细看之下,又好像没那么丑了,竟还有些说不出的好看。“这是什么呀?” 寻常的面具她都认得,却从未见过这样子的。 “这是般若,是从遥远的海外传到我们这里来的。”三哥哥介绍说,可看起来他并不喜欢这般若面具,反倒挑了一些相较之下好看温和的面具,拿给了姜晏宁做选择。 “那我就要这个!” 姜晏宁戴上了般若面具,转个身的功夫又钻进了人群里。 姜清佑跟在后面付钱,再回头可就看不到姜晏宁了。 “宁儿!小宁儿!”姜清佑急得大喊,茫茫人海,哪里还有姜晏宁的影子。 “小宁儿呢?”姜清伦举着糖人回到姜清佑身边,却不见了小宁儿的身影,于是问道。 他不过去买了个糖人的功夫,怎么都没有想到,小宁儿会在这个时候跑没了影儿。 二人急得团团转,像极了热锅上的蚂蚁。商量好了分头寻找等下汇合,就一头扎进了人群里。 姜晏宁举着面具玩得正兴起,全然没有意识到眼下的境地,她随着欢闹的人群走上了廊桥,将般若的面具戴在脸上。 与那些不认识的人玩闹在一起,别提有多开心了。 过了廊桥,她渐渐察觉到了什么。 放眼望去,从所站的一处往前,整条街上都挂着形态各异的有趣花灯。 兔子灯? 这是……刺猬?刺猬灯? 她瞧瞧这里,摸摸那里,一双眼睛被整条街上各式各样的花灯吸引住了,看丢了魂儿。 小马!她嘿嘿笑着,这花灯竟是小马儿的模样,真有趣,像是真的小马一样呢! 姜晏宁凑近了些,点起脚尖,想要从上面看进去,瞧瞧这小马灯的灯骨是怎么扎起来的。 忽而又像是听到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姜晏宁抬起头来,睁着一双大眼睛四处寻找,谁?是谁在叫她? 不远处,雍王元睿就站在那里。 这一刻的惊艳登场,他可是准备很久的。 满街的花灯,少年的他站在人群里,穿着一件松石绿的锦袍,披着一件霜白的毛领大氅,望着他心仪的姑娘,笑得格外温柔,灿若星辰。 “姜小五!”他如此唤她。 姜晏宁只觉得眼熟,乍又想起,这不正是前些时候进宫,见过的小雍王殿下么! 皱了皱眉头,显然,并不惊艳于此番“偶遇”。 明明是难得的好日子,终于可以喘口气好好玩一回了。 怎的就在这里,还遇上了雍王?! 即使如此,姜晏宁还是很得体地走了过去,站在雍王面前,回忆着进宫那日,阿姐曾教过的规矩。 该怎样行礼来着?是哪只手在上面? 从宫里回来都多少天了,她早就把那些礼数忘了个精光,现下窘迫地揣摩着,好像……又怎么都不对劲似的。 “臣女……襄南侯,襄南侯之女——姜晏宁,见过雍,雍王殿……” “才几日不见,你怎的就好像不认识我了似的?”雍王疑惑地问。 正旦盛宴分别至今不过半月。 想这半个月来,他日日都在书房里琢磨,亲手设计出各种花灯的图稿,又亲自盯着匠人们制作。 几次累得趴在书案上睡去,梦里也都是姜晏宁看到花灯时的如花笑颜。 “啊?” 姜晏宁被问住了。 她怎会不认识雍王呢?要真是不认得他,又怎会上前来打招呼。 可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但有一个问题,让她十分在意。 姜晏宁怔怔地看着小雍王殿下,“那,雍王殿下……是来寻我的吗?” “不然呢!”雍王气得大叫,憋了满肚子的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涨得小脸通红。“我们不是说好,正月十五花灯会再见的吗?你都忘了?真是个……没良心的!” 有……约过吗? 姜晏宁一脑袋问号,丝毫想不起来有这回事了。 第7章 花朝灯会的意外(二) 他们什么时候约好了? 她怎么不记得了…… 算了,都不重要了。 雍王看出了——姜晏宁早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心中顿时恼火。 却也不想因为责怪她不守信用,而耽误了今晚的“约会”。 瞥见她手里的面具,以及微微上扬的嘴角,不难想象,姜晏宁在忘记了他们的约定后,刚刚玩得有多开心。 想到这儿,小雍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莫名地生出了——捉弄姜晏宁的念头。 他上手,一把抢过姜晏宁的般若面具。 “是我的!”姜晏宁迟了些反应过来,大叫着,想要抢回来,可奈何个子不够高。 雍王早就猜到,她会想要抢回去,一早就把面具举得高高的。 任她提着碍事的裙摆,在自己跟前跳啊跳的,却怎么都够不到。 捉弄姜晏宁,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倒让自己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给我了。”元睿耍赖说,“谁让你不守信用,居然敢忘了我们之间约好的事。这个是我的了,算是给你的惩罚。” “哼!” 姜晏宁气坏了,叉着腰,对着元睿做了个鬼脸。 居然抢她的面具?! 看着吧,她一定要抢回来! “怎么?想要啊?”元睿故意逗弄她,恶作剧似的,拿着面具在她眼前晃了晃。 姜晏宁伸手去夺,又扑了个空。 桓婴守在一旁,急得直冒汗,小声嘟囔着,“哎呦我的小殿下啊,你是非要把人家惹哭了才甘心吗。” 那惹哭了,还不得你自己哄啊。 6岁的姜晏宁,怎么抢得过8岁的雍王殿下。个子都比人家低了一头,踮起脚尖也够不到人家举起来的东西。 不多会儿,就累得筋疲力尽了。 姜晏宁呼呼喘着热气,死不认输。 眼珠子滴溜一转,明着抢肯定抢不到了,那就得想个办法才行。 “小殿下是坏人。”姜晏宁跺着脚发狠似的抱怨,样子却可爱极了。 根本不像她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凶悍。 元睿一愣,自小到大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恭维话听得多了,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说他是坏人。 见姜晏宁一脸的认真,雍王也陪着演了起来,板起脸正经地问,“我怎么就是坏人了?” “就是就是!”姜晏宁哪里懂得说明缘由,总之就是觉得,雍王抢她的面具,那就是坏人。“谁让你抢我面具的,你说,你要怎样才肯把面具还给我?” 怎样啊…… 这下轮到元睿犹豫了,还真没想好要什么样的条件。 怎么样的条件,才能不为难她,又让自己解了气呢。 不对,还得让她记住了,以后都不敢忘记他们约定好的事情。 想来想去,忽而勾起了嘴角有了主意,“那你亲我一下吧。” 啊??? 桓婴吓得掉了魂儿,小殿下这是疯了吗??? 生怕雍王提出的条件,惹哭了襄南侯府的五姑娘,以后人家要是躲着不见,雍王生起气来,为难的还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姜晏宁也傻眼了。 她就算再蠢,也知道此事万万不可。 见她窘迫犹豫不决,雍王把心一横,故意激她,“怎么,不敢了吧!” 姜晏宁皱起了眉头,瞧了瞧周围,想着要是阿姐在就好了,还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回答才守规矩。 “那,那肯定不行。我……我阿姐说过,男女,男……男女……” 男女什么来着? “男女授受不亲?” 元睿见她犯难,怎的也想不起来,不忍心才提醒了一句。 看来这小丫头,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不爱读书。 “对!男女授受不亲!”姜晏宁用力点了点头,就是这句,“你是外男,我不能与你太亲近,否则会家人蒙羞,连累兄弟姐妹们被人耻笑。” 她虽说是被宠坏了,不懂什么规矩。 但若是因一己的行为,给哥哥姐姐们带来麻烦,也是万万不愿意的。 “外男?什么外男!你早晚都是要嫁给我的。”元睿很是明白这一点。 襄南侯府是整个京城里所有人家,都想要拉拢的势力。 历任襄南侯——都是手握重兵的,到了姜崇晦这一任,姜家麾下的玄策营坐拥四十万大军,和八万铁骑。 数目之众,连当今天子在襄南侯面前,也是客客气气的。 皇后怎会不懂这个道理。 更何况,姜家一门兄友弟恭,姐妹和气,也从未听闻姜侯爷偏宠哪位妾室,闹出什么宠妾灭妻的笑话。 姜崇晦的原配发妻,是周太傅之女——周怀贞。 如今的续弦,也是江南首富曹家的女儿。两位小娘,一个是周大娘子的陪嫁丫鬟,一个是出身纺绣名城——薛州的闺秀。 襄南侯府从没闹出过什么妾室争宠的传闻,一门上下和睦至极,谁家不羡慕? 哪家大人不想将自家女儿,嫁进姜家的门。自从姜家的大哥满十二岁起,上门说亲的都踏破了门槛了。 可襄南侯早已为嫡长子物色了最好的女子。是多年前,随他一同征战昆州时,为救他而牺牲的旧部——陈琼之女,陈明月。 陈琼牺牲时,唯独放不下孤苦无依的妻女,姜崇晦当着他的面对天发誓,定会给他一个交代。 后来,姜崇晦做主,派人把陈琼的妻女,送到了自己母家一位长辈的跟前受照拂,定下了嫡长子姜清倬和陈明月的婚事。 襄南侯“忠勇仁义”堪称表率,可谓是人人敬重,深得人心。 若能娶到他家的女儿,何愁旁的人来争那位置。 早在正旦盛宴之前,皇后就已经叮嘱过他了。 姜家嫡长女姜晏宛,与卢太医之子的卢喻之,相看有意。 两家就差定亲了。 襄南侯断不会违了女儿的心意,让她入宫。况且,姜晏宛比雍王年岁大了些,是个极有主意的,只怕不好控制。 嫡次女姜晏宁虽是续弦继室所出,生母出身商贾人家略有不配。 可年岁尚幼,深得家中宠爱,若能和她定下亲事,有姜家助力,何愁三皇子一派再兴起什么风浪。 元睿当然明白母后的意思。 姜晏宁会是他坐上皇帝宝座的最佳助力,不论如何,与她亲近些总没有坏处的。 生在皇家,许多事明知不得已,却不得不为。 然而在他第一眼看到姜晏宁的时候,一贯的冷静和理智,就被彻底打破了。 在无数如同木偶一般的人群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鲜活绚丽的姜晏宁。 与这高墙深宫格格不入。 却让自小备受压力的元睿,感到了一丝丝的快乐和自由。 心仪姜晏宁的这件事,原本就没有理由。 注定会爱上的人而已。 “小殿下,该启程回宫了。”桓婴上前提醒,免得小殿下因为贪玩误事,再落下什么把柄到那些言官手里。 “还给我!”姜晏宁趁着元睿分心,就要上前去抢她的般若面具。 “你来追我啊,追到……就还给你喽。” 说罢,元睿高举般若面具,竟钻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第8章 缘起于微 在哪儿呢? 躲到哪里去了…… 姜晏宁在人群里寻着元睿的身影,不过眨眼的功夫,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那家伙,居然抢走了她的般若面具! 等下找到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他才行! 花朝灯会上,多的是戴着各色面具的人,一个个面具下面,一双双瞧来的眼睛,姜晏宁看着谁都像是雍王元睿。 不对,他一定戴着般若面具。 戴般若面具的,才是他。 姜晏宁有了主意。 拨开人群,姜晏宁朝着与人潮相反的方向,寻着戴般若面具的人。 看到了! 她猛地被人一挤,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一抬头就看到了——戴般若面具的人。 “抓到你了吧!” 她洋洋得意地说。 谁知,被她扯住胳膊的人,稍稍迟疑了下,然后抬手就要去取下脸上的面具。 等一下……他,他不是雍王。 姜晏宁突然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不是雍王元睿……他的个子,比元睿要高许多。 他的眼睛…… 姜晏宁突然慌了神,心跳得特别快。 你……你是…… 姜晏宁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的手指白皙而修长,仅用一只手的拇指和中指,就轻易地捏住了面具的两侧,取下了覆在脸上的般若面具。 是他! 姜晏宁的脸“唰”地就红了。 “五姑娘。”陆司昀眉目间隐着淡淡的笑意,薄唇轻启,嘴角扬着如夏花般温和迤逦的笑,同姜晏宁打了招呼。 听到陆司昀唤她五姑娘,姜晏宁的脸烧得更厉害了。“陆……陆小公爷,竟还记得我?” 他们只在正旦盛宴上匆匆见过一面,因着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才记得深刻。 想不到,陆司昀竟然还记得她。 陆司昀听她这么说,笑意更明显了。“自然记得。只是……” 只是? 姜晏宁侧耳细听,不知他要说些什么。 “只是,五姑娘是同家人一起来的吗?”陆司昀四处看去,并没有看到姜府的人同行,想起刚刚姜晏宁着急寻找的模样,猜测她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 “呀!”姜晏宁猛地想起,自己竟是和家人一起来的。“糟了!” 说罢,就要跑去寻找。 “五姑娘!”陆司昀出声叫住了她。 他一袭素衣立于往来的人群之中,却颇为惊艳。姜晏宁匆匆回头,几乎看呆住了。 陆司昀只是担心,花朝灯会上的人这么多,姜晏宁此去未必就能遇上姜家的人,万一她再迷了路,想要找她就更不容易了。 趁着姜晏宁止步,陆司昀提步上前,站在了姜晏宁面前。 “不如与我同行,我帮助你寻找你的家人,如何?” 有他在旁看护,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找她的麻烦。 “嗯!”姜晏宁忙不迭地应下,才又想起些什么,“那,那就谢……谢谢陆小公爷了。” 她学着记忆中阿姐的样子,向陆小公爷致谢,手忙脚乱的模样惹得陆司昀面上几次浮出笑意。 另一边,雍王跑到路口,一回头却不见了本应跟在身后的姜晏宁,踮着脚,在人群中着急寻找。 “雍王殿下,时辰到了,该启程回宫了。”桓婴凑上前提醒,免得他误了回宫的时辰。 “再等一下。”雍王道。 怎么就不见了呢? 不是应该跟着他过来的吗?难道在半路上跟丢了? 这般想着,便要回去寻找。 谁知,竟被桓婴拦下。 桓婴道,“殿下,时辰到了。” 再晚,宫门就要关了。 雍王不甘心地看着手里的面具,今日相聚这般匆匆,想来也有许多的话没来得及说,都未能好好告别,也不知下一次再见面,那个没良心的小丫头还会不会记得自己了。 “殿下先行回宫,桓婴等候在此。若见了姜家姑娘,定会转告殿下之意。”桓婴不由得催促。 看得出殿下对姜晏宁的不同,可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要让殿下赶在宫门关闭之前,回到宫里才行。 “桓婴。”雍王没办法,深知回去晚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接下来两三个月内再想见姜晏宁,可就难喽。“那你见了姜小五就告诉她,下月初三,我会求母后找个机会宣她进宫,让她一定要来!一定!” 看出了殿下的迫切,桓婴安抚道,“殿下,姜家小姐早晚都是要进宫的,以后的岁月漫长,还怕不能相守吗。” 对啊。 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没错,桓婴你说的没错。”雍王吃了颗定心丸,终于松了口气,看着手里的面具,笑了。 “起驾。”桓婴扶雍王上车,朝着领头的5侍卫高呼,目送雍王的车驾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不禁掩嘴偷笑。 雍王小殿下怕是着了魔了。 陆司昀与姜晏宁同行,十八岁的陆司昀不时侧过身留意,尚不及他腰的姜晏宁。 十二岁的差距,使他们并肩同行的背影远远看去,竟还多了几分难得的温馨。 “……这么说来,你刚刚是和雍王在一起?”陆司昀惊讶地问,同时抬起头来寻找。 若是雍王也在,他理应前去问候才是。 可看了半晌,也未见雍王的影子。 “肯定是把我丢下了,这个家伙,抢我的面具,还欺负我。真的是太过分了!”姜晏宁生起气来,双颊气鼓鼓的。 想到那家伙把她丢下,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就一肚子的火气。 哼,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他了。 “宫中有宫禁,今夜虽是花朝灯会,宫门会关得晚一些,可几位皇子功课繁忙。便是这一小会儿的相见,想来,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抽出来的时间。”陆司昀解释道。 可姜晏宁哪里听得进去。 他们一同走上石桥,上台阶的时候,姜晏宁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摆。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陆小公爷要来我家做夫子了是吗?” “是,正月过后,便要到襄南侯府为你们授课了。”陆司昀说。 若非如此,他怎会违了礼数,独自送姜家的小姑娘去寻家人呢。 “那夫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姜晏宁眨巴着眼睛,无比天真地问道。 “什么问题?” “夫子也会觉得,晚起的人,便是懒惰吗?”姜晏宁考虑到自己肯定会迟到,于是先想好了退路,免得夫子也会觉得她懒惰成性,不可教也。 “……”陆司昀看穿了她这点小心思,不忍扫她的兴致,只好转移话题。“与你一同上课的,有你家的哥哥姐姐们,还有宫里的雍王殿下,你阿姐断不会让你再睡懒觉的。” 是啊…… 说到阿姐,姜晏宁的脑袋就大了。 阿姐肯定不会让她睡懒觉的! 第9章 晚起不等于懒惰 “……如若只是自家兄长们,定会替我遮掩,让我多睡上一会儿的。可是偏偏,还有一个小雍王殿下!” 姜晏宁抱怨着。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她如此讨厌雍王了。都怪他! 听到姜晏宁的话,陆司昀也不好接茬,只是右手微微握拳,放置在唇边,轻咳了两声作为提醒。 毕竟,议论皇子,实在不太好。 “五姑娘与雍王殿下年纪相仿,相信日后相处下来,也是会有机会成为朋友的。” 朋友? 什么狗屁的朋友…… 姜晏宁心里清楚的很,“夫子不必劝我,若嫁进宫里当真是我的命,我是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欲,置家人于不顾的。” “……” 陆司昀愣住了。 他不知道这些话是谁告诉姜晏宁的。 又或者,是她自己的想法。 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正旦盛宴上,他远远就瞧见了,这个第一次进宫险些被吓破胆的小丫头,那拘束的表象下,藏着一颗纯粹质朴的童心。 今夜的花朝灯会更是如此,她天真烂漫,看似无忧无虑,可提起自己的婚事,语气竟然如此老道。 似乎早已想通。 世家子弟,命途多舛从不由自身。这个道理,陆司昀比她更清楚,只是突然有些心疼,姜晏宁小小的年纪,便心甘情愿为了家人而付出。 姜家不同于寻常人家,她的父兄皆是手握重兵之辈。圣上定不会让她像她的兄长阿姐那般,再与她父亲的旧识好友结下姻缘,更不会让姜家与朝中其他握有重兵的将士一族联姻。 姜晏宁的婚事,只怕定不会随了她自己的心愿。 “四哥哥!四哥哥~!” 姜晏宁挥手高呼,在人群里发现了姜清伦的身影。看到自家哥哥,别提多高兴了。 她“失态”欢呼的样子,引得路过旁人纷纷侧目,姜晏宁却全然没有发现。 姜清伦找她找得快疯了,从这头到那头找了三四遍,要是再找不到她,怕是要回去带人来搜了。 这会儿听到了她的声音,一双眼睛立刻在人群里锁定了姜晏宁的位置,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来。 陆司昀看着姜晏宁高兴的样子,竟不觉得她这般算是鲁莽,放眼整个京城,恐怕都难寻得像她一样,敢把喜怒哀乐随心所欲挂在脸上的世家小姐吧。 想到这儿,陆司昀不由得又笑了。 “你跑到哪儿去了!”姜清伦气呼呼地冲过来,眼尖瞧到姜晏宁身后来的人,率先上前一把将她拉到一边,挡在身前避开人群。“在家里,是你闹着要糖人的。我去给你买个糖人的功夫,一转头你就不见了。你也不怕遇上偷娃娃的把你偷走了,看看谁家愿意养着你这臭脾气的小丫头!” 听起来是在训她乱跑,可每一字每一句都难掩关切。 襄南侯府的融洽,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想来她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被一家人宠成宝一样,才能这般快活自在的长大。 自然是愿意为了家人,一辈子被约束在那深宫之中的吧。 “错了嘛,我都知道错了。我糖人呢!”姜晏宁认错认得快,可丝毫没有认错的态度,小手一伸,大喇喇的要起糖人来。 “吃了。”姜清伦赌气说道。 “讨厌啦,你把我的糖人吃掉了。”姜晏宁撇了嘴。 “陆……夫子。”姜清伦这时才注意到陆司昀,立刻揖手问候道。 “无碍,今日花朝灯会,没有夫子学生,不分大小,你们好好玩吧。”陆司昀摆摆手,既然遇到了她的家人,便将她交于她的家人照料吧。 也免得旁的人看到,总要质疑一下她与外男交往过密。 正要离开,陆司昀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折身回到姜晏宁面前,将手里的面具递给了她。姜晏宁受宠若惊慌忙接下,不知,他这是何意。 “方才,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还没回答你。”陆司昀说,“我并不觉得,晚起的人就是懒惰。” 说罢,陆司昀起身与姜家兄妹告辞,翩然而去,留下云里雾里的二人面面相觑。 “你……当真问了陆夫子,这么蠢的问题!?”姜清伦忍不住吐槽,自家小妹是个缺心眼的,这话任谁听了,都能明白其中用意了吧。 “你这么聊天是谁教的,以后容易没朋友。”姜晏宁也觉得自己的问题蠢极了,特别是陆夫子居然还一本正经地答了。 她就觉得自己更蠢了。 甚至有些琢磨不透,陆司昀这意思,到底是真的觉着晚起不是懒惰,还是单单在嘲笑她? 望着陆司昀远去的背影,姜晏宁出了神。 这时的她并不知道,此后漫漫一生,都因着她六岁这年的花朝灯会,发生了改变。 陆司昀于正月后,来到姜家担任夫子。十四岁的姜晏宛,也于二月十七与卢太医之子卢喻之行文定之礼,互换庚帖。 次年腊月,姜晏宁的二姐姜晏宛突然与卢喻之解除婚约。并于第三年开春,火速嫁给了三皇子祁王,成为了祁王妃。 自此,姜家疑似在不久之后的储位之争中,选定阵营。襄南侯府不可能同时扶持两位皇子争夺皇储之位,因姜晏宛先一步嫁与祁王,姜晏宁与雍王之事,便不了了之。 继皇后顿感威胁,怎么都没有料到秦贵妃与祁王一派动作如此迅速,便拉拢了襄南侯府。不甘示弱,于是为雍王定下了张相独女——张嫣的婚事。 自姜晏宛嫁与祁王后,陆司昀在姜家又讲了三年的学。 姜晏宁也从当年懵懂无知,渐而长成了一个12岁的小姑娘。直至圣上的一纸诏书,为雍王和张嫣赐了婚...... 姜晏宁与小雍王青梅竹马一场,最终落了个空。 又遭张嫣那几个好一通嘲笑,心中郁结难平,大病数日。 恰逢西境军事告急,圣上下旨,命姜崇晦、姜清倬、姜清佑父子三人率大军前往西境克敌。 临行之前,姜清倬来到朝榕苑探望姜晏宁。 他知道,小宁儿大病一场多半是被气的。张相的女儿多年来一直与小宁儿较劲,从前雍王又一直是帮着小宁儿的。 突然之间,圣上下旨赐婚,张嫣自诩是抢了小宁儿的良缘,京城中的女眷们不明所以跟着起哄。 那些年里,虽知继后不断撮合雍王与张嫣,可雍王心里到底只有一个姜晏宁。 小宁儿曾问过雍王,会不会娶张嫣。 那时候雍王还曾信誓旦旦向她保证,除了姜晏宁,绝不会娶其他人。 可最后,却是一句“圣命难为”就了断了六年的青梅竹马。 “小宁儿,你想要出去看看吗?”姜清倬心疼小宁儿受得委屈,下个月雍王就要大婚了,想来京城之中一定很热闹,小宁儿的心里会更难受吧。 姜晏宁有气无力地看向大哥哥,不确定自己想的是不是他说的那个意思。 “后日,我和父亲就要出发了,你若是想,大哥哥带你走。”姜清倬看见小宁儿落下的两行泪,心都要疼死了,抬起手来,轻轻拭去。 “嗯。”姜晏宁用力点了点头。 “好,大哥哥来安排。” 就这样,12岁的姜晏宁,跟着父亲、大哥哥和三哥哥一同离开了京城,随大军前往西境增援。 这一去,又是三年。 第10章 登门是客(一) 三年后。 “回来了!回来了!”姜清伦三两步走进大门,站在庭中,高呼着这个好消息。“大军在城外驻扎,他们已经进城了!” 曹大娘子急匆匆地寻了出来,眼含热泪,仰头张望。 恨不得立时就瞧见那个小没良心的。 “宁儿呢?看见宁儿了吗?”孙小娘与叶小娘相互搀扶,循声而来,急切地问道。 姜晏宁一走就是三年。 原以为她只是随着父兄出去散散心,玩够了,自然就会回来。 怎料这三年,竟只有偶尔送回来的只言片语,也不知她在外面过得如何。 “别担心,肯定是一起回来了。”叶小娘也揪着心,却还要安慰孙小娘宽心。“都回来了,定不会丢下小宁儿的。” 孙小娘连连应和称是,又交代伦哥儿,“再去探探,到哪儿了,怎么还不进门呐。” “夫人,别担心了。咱们姑娘肯定好着呢!”曹大娘子的陪嫁钱妈妈小心地搀扶着她,听着两位小娘的话,劝曹大娘子宽心。 “这孩子,放出去就不想着回来!”曹大娘子抱怨,她这个亲娘倒显得多余了。 姜家玄策营的将士们,驻扎在距离京城二十里之外的地方,姜崇晦带着随行小队贴身护卫和自家儿女骑马进城。 城门大开,百姓夹道欢迎。 文武大臣立于道路两侧,更有太子亲迎,何其风光! 只是,春喜孤独的坐在姜晏宁的马车里,不安地祈盼着:姑娘,你可千万别再捅出什么篓子来了!春喜这条小命就在您手上握着了! 城门不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躲在人群外面,换了常服的桓婴在看到姜晏宁的马车入城后,走到后方马车跟前欠身回话。 “殿下,姜家的人已经进城了。” 马车里,半晌没有任何回应。 桓婴静静立于马车一侧候着。 这三年,雍王是怎么过来的,他再清楚不过。 三年前,姜家的五姑娘难受,雍王殿下亦是煎熬。 他是个极忠心的,即使现在,雍王决定要去与姜晏宁见上一面,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驾着马车追到襄南侯府去。 “回去吧。”雍王在迟疑良久,最终还是放弃了。 是他先放弃了姜晏宁。 如今,他已没有了身份立场,再去要求姜晏宁什么了…… 此时的姜晏宁,正一身飒爽男装,跨着黑马“旋风”抄小路入城,奔在前往祁王府的路上。 “咣咣咣咣!” “谁呀?!大白天的,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敢来这放肆……”门内的小厮满腹牢骚,一边抱怨着,一边打开了门。 刹一见门外站着的少年很是陌生,当场来了脾气。 “你是不是疯了?这可是祁王府!你……哎呦!”小厮话未说完,胸口挨了重重一脚,摔在地上仰面朝天翻了个跟头。急赤白脸地大喊道,“来人呐,来……” “五姑娘!!!” 恰好云凝路过,一眼就认出了姜晏宁。 手里的东西“啪”地落在地上,哭着就奔了过来。 小厮吓傻了。这……这是姜家五姑娘??? “云凝!我阿姐呢?”姜晏宁扶住云凝,便询问阿姐下落。 云凝泣不成声,只伸手指向一侧小路。 连日来的委屈,让她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抬起的小臂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愤怒,居然颤抖不已。 小厮低头伏在一旁,看着姜晏宁远去的背影,忙招呼旁的下人,“快!快去告诉祁王殿下,姜家那活祖宗回来了!” 下人连滚带爬地跑去送信儿。 “……姐姐素来宽宥,自不会与我计较的,对吗?不过便是一张皮子,姐姐用,与我用,并无不同,怎的说,也都是给殿下用的。不过近来殿下,都住在妹妹的院子里,妹妹用,也是殿下用罢了。” 姜晏宁人还未走进院子。 远远的,就听到那祁王的侧妃赵氏在刁难姜晏宛。 赵侧妃所说的皮子,是昔日祁王殿下与姜晏宛的定情之物。 满京城谁人不知,祁王殿下亲猎巨虎,将皮扒了,送给了姜晏宛,作为文定之礼,这才俘获美人芳心。 想来不到七年的时间,色未衰,爱已迟。 祁王的新宠赵侧妃,竟敢堂而皇之地上门索要祁王与姜晏宛的定情之物。 “怎么,赵侧妃自己没有皮子,没皮没脸的来要皮子了?!” 姜晏宁是在回来的路上,听到大哥哥身边近卫梁钰说漏了嘴,才知道这些年来姜晏宛在祁王府的日子不好过。 一进城,便赶着来确认。 怎料刚一踏进祁王府的大门,果然让她看到了,祁王的侧妃刁难自家阿姐这一幕。 “你是何人!”赵侧妃恼羞成怒,又从未见过眼前突然冒出来的男子,秀气美艳的小脸儿上带着怒气,似是猜到了,此人与姜晏宛的关系非同寻常。 “小宁儿!?” 姜晏宛瞥见姜晏宁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站在了眼前,根本顾不上前来挑衅的赵侧妃,上前拉住姜晏宁的手,生怕这又是一场梦。 “你们......”赵侧妃怀疑地看着这一幕,惊慌失措。 万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堂堂的祁王正妃,竟公然和一男子在府里拉拉扯扯? 这,她要去把这件事,告诉祁王殿下!还有秦贵妃...... “阿姐,我回来了。”姜晏宁激动地拉着姜晏宛的手,只觉得三年不见,阿姐看上去清瘦了很多。 恨自己居然相信,祁王会真的对阿姐好的鬼话! 若她早一点知道,断不会在外面待上三年之久,任由阿姐孤身一人留在祁王府里,受这些闲气。“阿姐,我来带你回家。” 这就是姜晏宁此行的目的,她是来接阿姐回家的。 “小宁儿,我给你的信你没看到吗?”姜晏宛心下犹豫,见姜晏宁态度坚决,便什么都明白了。 八成是没有看到那些信,就匆匆赶来的。 姜晏宁刚要询问是什么信。 却倏地听到一个声音,打断了她和阿姐的对话。 “我当是谁呢!这么大胆子竟敢闯我祁王府,还要拐带我夫人离家。”祁王笑着走了过来,刚一听下人禀明,说那姜家的小祖宗杀进来了,便赶来解围。无奈笑说,“果然是小姨子。” 见他还有脸笑,姜晏宁铁青着一张脸,又紧了紧握着的拳头。 许是感受到了杀气,祁王忙解释,“三年不见,宁儿,你的脾气还是这么差?倒不似我夫人那般温柔贤惠,怎的看,都不像是两姐妹。” “我阿姐温柔贤惠,让人欺负成这样!祁王殿下当初费尽心思娶我阿姐过门,答应过我什么,可是忘了?!如今连个侧妃都敢到我阿姐面前耀武扬威,怎的?是觉得我父兄在外征战,姜家无人为我阿姐撑腰了是吗?!” 姜晏宁厉声责问,毫不给这位未来太子的热门人选......一个面子。 “殿下,您看她......”赵侧妃说着,便倚在祁王身侧求庇护,娇柔的身段,委屈的语气,难怪祁王会如此宠爱她。 第11章 登门是客(二) 一番质问,问得祁王是哑口无言。 姜晏宛在一旁拉了拉这小丫头,三年不见,竟还是这么个直脾气。 却听一旁传来笑声,打破了僵局。 姜晏宁这才注意到,方才跟在祁王身后,一同赶来的人竟然是...... 陆......陆小公爷?! 即使三年未见,只一眼,姜晏宁就认出了他。 “子煦,你瞧瞧!你教过的学生里,可还有比她脾气更大的?”祁王半开玩笑地同陆司昀说起,并未因姜晏宁的质问而恼怒,反倒颇有一副——瞧着小辈的欣慰。 “没有。”陆司昀含笑如实作答,三年未见,她虽长大了些,却还是昔日那副率性洒脱的模样。 今日一面,倒让他有些怀念,从前在襄南侯府授课的日子了。 就连姜晏宛也被逗笑了。 瞥见自家小妹只见了陆小公爷一眼,便仓皇失措的模样,心中有数,将她拉了回来。 “殿下!~”赵侧妃觉得被忽略了,十分不快,扭着身子,拉扯着祁王的胳膊,想要讨个说法。 “莲见,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祁王对赵侧妃有板有眼地说道,“放眼整个京城,不,整个天下!你谁都能得罪,唯独一人不能惹……” 赵侧妃悄悄打量姜晏宛。 先前授意过她,可以欺负姜晏宛的人,是祁王。现在又告诉她,不能得罪姜晏宛的……还是祁王。 “是姜家的五姑娘。”祁王纠正她。 可赵侧妃轻笑一声,全不在意。 她并不觉得姜晏宛的妹妹,怎么就欺负不得了。 “祁王殿下若真觉得我不好惹,为何还敢放任侧妃招惹我阿姐?我才不管你的侧妃是何人,我姜家将士在外征战出生入死,无外乎求个家中女眷在后宅里生活得安逸些。”姜晏宁看着赵侧妃在祁王身旁扭捏的恶心样,心疼阿姐受人欺凌,下意识握住阿姐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若真有人趁我家人不在,欺辱我姜家的姑娘,也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赵侧妃被姜晏宁的气势震慑。 只觉得姜晏宁瞪过来的那一双眼睛,恨不得当场将她生吞活剥,给姜晏宛解气。 吓得她往祁王身后躲了躲。 避开了姜晏宁的眼神。 只是姜晏宁毫无畏惧,三年来随父兄征战沙场,比京城里娇养在闺阁之中的女儿们多了些飒爽英气。 “祁王殿下,我姜家的女儿也不是非要进你祁王府的大门。我阿姐嫁你并非高攀,当初我如何送我阿姐出嫁,亦可如何……再将她迎回去的。” “宁儿,你怕是误会了。”祁王窘笑着辩解,又瞧着身旁的姜晏宛和陆司昀并没有为他开脱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迎上了这小祖宗的怒视。“就冲你这样护着你阿姐,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姐夫怎敢欺负你阿姐啊。” “可我刚刚亲耳听到,你那侧妃上门挑衅,口口声声索要你当初亲自为我阿姐猎得的皮子。还说……你都住在她那里,她用便是你用。” 姜晏宁可没那么好糊弄。 “胡说!”祁王这下明白了,只得转过身去怒斥赵侧妃,“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当着宁儿的面,胡说些什么!” 姜晏宁明知话里有诈,正要开口,却被姜晏宛拉住了。 她侧目看向阿姐,只见阿姐向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也只好就此打住,不再发声为难。 午膳时候,不见了那赵侧妃的身影。 祁王拉着陆司昀作陪,哪里还敢再招惹句句咄人的姜晏宁。 “夫人。”祁王夹了块杏花酥,放进姜晏宛面前的碟子里。“小厨房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尝尝看,这次的味道如何。” 姜晏宁警惕地注视着他,自从看到他那个侧妃是如何刁难阿姐的以后,再难相信,他对阿姐的好是出自真心的。 陆司昀抬起头来,顺着姜晏宁的视线看向祁王夫妇,不由得勾起唇边笑意。 “殿下不必如此。”姜晏宛被祁王照顾得有些不自在,小声提醒。 “夫人呐,你没瞧见你妹妹那个架势,恨不得在这王府打一架吗。忍忍吧,总不能真让她把咱家房顶给掀了吧。”祁王无奈地说,挑挑眉,示意姜晏宛看向等着找茬的姜晏宁。 席间众人纷纷笑出了声。 祁王的生母秦贵妃,与陆司昀的母亲秦大娘子是嫡亲的姐妹,二人又是一起长大,自小要好。 陆司昀在姜家授课之时,祁王也曾借着这般借口,常往襄南侯府跑。 那时候,祁王与雍王的关系还未至后来这般紧张。 一来二去的,就跟姜家的五个兄弟姐妹都熟络了。姜晏宁是兄弟姐妹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自小就颇受宠爱,祁王爱屋及乌,也当,她是自家小妹一般看护着。 如今四人坐在这里,就好像回到了那个时候。 祁王向姜晏宛递了个眼色,暗示她正合时机,姜晏宛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去拉姜晏宁的手。“小宁儿……” “殿下!殿下!” 赵侧妃人虽没到,可麻烦还是找来了。 她的婢女琉翠着急忙慌地跑来,打断了席面的和谐,叫嚷道,“殿下,您快去瞧瞧吧,侧妃腹痛难忍,疼得厉害呢。” 姜晏宛轻叹了口气,对于这位侧妃早已是见怪不怪,自打她入府以来,总是能变着法地吸引祁王殿下的注意来争宠。 今日,又是这样。 姜晏宁看出阿姐不快,咬了咬牙。 “疼,就去请大夫,我也不是大夫,跟我说又有什么用。”祁王殿下挥手让她退下。 “可是殿下……”琉翠还要说什么。 “在军中,常有人会因为喝了不干净的水、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而腹痛。我倒是跟着随军医士学了个偏方,就是将牛粪混着药草煮成一锅汤水,让腹痛之人饮下,虽腥臭难忍,但不多会儿顺了气也就不疼了。不知侧妃愿不愿意试试。” “你……侧妃金贵之躯,怎能,怎能和军中那些粗鄙的莽夫一般,喝什么……什么……”琉翠听完觉得头皮发麻。 牛粪!? 姜晏宛在桌下悄悄捏了她一把。 不禁头疼,跟着大军出去待了三年,先前的直肠子没改,还又添了些毛病。 “说的对。”祁王憋笑,打量着陆司昀拧成一团高低不平的眉毛,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当场笑出声来的。“去告诉侧妃,她要是不愿意看大夫,就让她试试宁儿的偏方。” 姜晏宁犹豫了,一双眼睛瞄过祁王后,落在阿姐身上。总觉得这两个人……怪怪的,不知不觉间,眼神竟看向了陆司昀。 等她反应过来,“唰”的脸就红了。 陆司昀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见她呆坐在那里,看了看祁王,又看了看祁王妃,最后茫然地看向了自己。 或许,是有话想要问他? 第12章 登门是客(三) “……” “……” “……” “你到底想问什么?”姜晏宛知她从刚刚席上开始,就一直打量着自己,一肚子的问题憋到这会儿着实不易。 再让她这样憋下去,恐怕真的是要憋病了的。等到祁王和陆司昀以商谈要事为由,暂时离开后,才找到机会让姜晏宁“一吐为快”。 “阿姐,你在这里,当真过得好吗?”姜晏宁不安地问,细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三年来游历在外,这是她最最放心不下的。每每惦记着身在祁王府的阿姐,总觉得莫名难过。 姜晏宛短暂迟疑后,释然地笑了,曲起手指,轻轻点了下小宁儿的鼻尖。 “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女子成婚后的生活,哪有不受委屈的。这里好了,那里便不好,那里好了,这里便不好。总是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不好总看着一处不好的,就想着都是不好的吧。” 姜晏宁愣是没听懂。 阿姐这话给她听得糊里糊涂的,什么好的,不好的……这里,那里……“我才不管那些,我阿姐配得上最好的,只能是最好的。” 姜晏宛心头一暖。 大概,这是成婚以来听过的——最让她动容的一句话了。 “对了,你今日进城……可有看见什么人吗?” “什么人?”姜晏宁想都没想。 “就是……”反倒是姜晏宛,不好开口了。 姜家人回城的日子,是半个月前就定好的,自此每一日都有专门的人,去确认位置。 前几日,雍王身边的桓婴公公还状似寻常的,“偶遇”进宫探望秦贵妃的她。 话里话外无不在打听,小宁儿有没有递什么消息回来。 这就不由得让她怀疑,桓婴问的这些话,到底是桓婴自己好奇,还是替雍王问的。 小宁儿与雍王少时青梅竹马,本可以成就一段佳话。 是作为长姐的她先嫁给了祁王,这才断了小宁儿与雍王的路。 而后,满京城里谁人不知,雍王与张嫣定亲,小宁儿神伤离京三年。 如今,雍王早已娶了张相的独女张嫣。总不好,再来打听小宁儿吧。 瞧着小宁儿一脸懵,姜晏宛才稍稍松了口气,看样子是没见着,要不然也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宁儿,你怨阿姐么?” 话问得突然,姜晏宁毫无防备,愣在了当场。半晌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真的不怨?”姜晏宛心中不安,三年来,她一直在意着,小宁儿远离京城三年不归,除了雍王与张嫣的事以外,会不会也怨着她,所以不愿意回到这个伤心地。 “阿姐不愿我嫁入宫中,宁可违了自己的心意,也要护着我。我是明白的。”姜晏宁并不是真的傻,这点事要是还想不明白,就真的太蠢了。“只是阿姐,我希望你过得好。” 姜家的女儿,注定要与皇族联姻的。 不是姜晏宛,便是姜晏宁。 “阿姐也希望你过得好。”姜晏宛诚恳地说,当初她也曾动过心思,要圆了小宁儿的愿,让她嫁给雍王的。 可是后来,在日渐相处中,愈发觉得不那么简单。 小宁儿对雍王,并非男女之情。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哪里分得清这些,偏又是个宁直不屈的性子。 雍王年幼,许多事情都是他母后拿主意。 小宁儿若嫁给他,他未必真的能护小宁儿周全。 若他母后为了巩固自己一派的势力,逼得他再多纳几个侧妃,小宁儿又如何能忍。 姜晏宁自然相信阿姐的话。 “阿姐会给你找一个更好的人……”姜晏宛一步步将话题引到此处,轻叹一声,终于要说到重点了。“你觉得,陆小公爷如何?” “夫子?!”姜晏宁吓了一跳,猛地窜了起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好不好。” “如何不好!”姜晏宛追问。 可姜晏宁哪里有心思去想为什么不好,只是觉得荒唐极了……夫子,那可是夫子啊!她,她想都不敢想的。 “陆小公爷,除了年岁大你多一些,人品家世、相貌学问,哪一样都是顶好的。”姜晏宛苦口婆心地劝着,“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你也是见过的,为人随和,脾气又好。他家里关系简单,自不会有那些糟心的事。豫国公府名声在外,你若是嫁过去,未来也是国公夫人……只有一点,便是他那克妻的传言……” 这是姜晏宛唯一担心的。 不论从哪一点分析,陆司昀这般的条件都是极难得的,小宁儿那样的性子,怕是再难寻得像豫国公夫妇这样脾气的人家了。 只可惜,除了陆司昀比小宁儿整整大了十二岁以外,就是他还有个“克妻”的名声。 “你难道,就不喜欢他?” 姜晏宛一句话,正中姜晏宁的心思。 要不是还觉得小宁儿是喜欢陆司昀的,她也断不会答应秦贵妃,帮忙促成此事。 “我……” 姐妹俩难得说个话,谁知,那边祁王殿下就进了门。 “夫人,今晚……”话音未落,瞧见了姜晏宁还在这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早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姜晏宁咬了咬牙,“那祁王殿下怎么会在我阿姐这里?!” “笑话!”祁王大喇喇地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你阿姐是我夫人,是我祁王府的祁王妃。我在自己夫人这里,有何不妥?” “你……”姜晏宁怄了一肚子的气,却辩不过祁王的道理。 人家说的也没错。 “宁儿今晚要是不打算回去襄南侯府的话,那就让云凝在偏院给你收拾间厢房吧。”说罢,祁王突然向姜晏宛递了个眼色。 姜晏宛立时明白过来,祁王定是有所安排。“小宁儿,你今日回京城,还没回过家吧?你若是不回去看看你阿娘,明日怕是姑祖母都保不住你了。” 哎呦喂…… 姜晏宁一听自己阿娘被搬了出来,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当然相信阿娘有那个本事,搅翻整个襄南侯府。 “算了。”思来想去,还是先回家一趟吧。反正他们也回来了,襄南侯府和祁王府相隔不远,不妨碍日后走动。 人前脚出了门,转个身就探头回来了。 警告祁王道,“要是再让我发现你们欺负我阿姐,我就把你的祁王府拆了。” 祁王根本没有料到,这丫头竟还有后话,愣愣地怔在了那里,只等到姜晏宁出了门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诶,这小丫头!” “宁儿已经回去了,殿下也可以回紫兰苑了。”等确定了姜晏宁离开,姜晏宛就松了口气,准备撵人了。 “我不走。”祁王突然耍起了赖,脱了靴子翻身上床,就扯过铺好的被子往身上裹。“我睡我夫人这里,谁也不能赶我走。” “……”姜晏宛翻了翻白眼,觉着多多少少都是受了小宁儿的影响。 “再说了,你家那个小祖宗如今回来了,她是真盯着。万一让她觉着我对你不好了,她可是真敢杀到咱们祁王府掀房顶的。” 祁王说得一本正经。 借着姜晏宛那宝贝妹妹的势,今晚说什么都要留在这边过夜了。 第13章 旧情难忘 姜晏宁气鼓鼓地出了祁王府的大门。 扭过头一看,跟在后面驻足观望的祁王府小厮,吓得急忙将大门关了起来。 姜晏宁随手捡了块石头,抡圆了胳膊,丢向了大门。 “砰!” 似乎还不解气,又低下头,四处去寻找打门的石头。 “五姑娘。” 陆司昀恰好路过,叫住了她。 若非如此,恐怕今夜……祁王府的大门怕是要遭殃了。 “夫……夫子。”姜晏宁心虚,悄摸地将手里的石头藏在了身后。 那得意的样子,倒是与从前闯祸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可是,夫子…… 脱口而出的称呼,好像…… 姜晏宁恨不得立时就找个地缝钻进去。 “无妨。”反倒是陆司昀,并不太在意这个称呼,觉得颇有些亲切。“五姑娘习惯了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吧。” 姜晏宁尴尬地点了点头。 倏地想起阿姐的话,此刻面对陆夫子,不免会想,要是嫁给他会如何…… 实在有些难为情。 悄悄扔掉手里的石头。 低着头看向鞋尖,不停地用鞋尖去搓地面,来掩饰心底的仓惶。 姜晏宁,你在搞什么? 他……他可是陆夫子!…… 姜晏宁在心里暗骂自己是个蠢货。 “五姑娘是要回襄南侯府了吗?太晚了,我送你吧。”陆司昀看了看天色,邀请姜晏宁同行,他低垂下双眸的同时,早已将她的小心思看在眼里。 ——莫不是……祁王妃已经同她提过了吧。 姜晏宁一怔,瞥见豫国公府的马车已然停在了面前。眉头微蹙,顿觉不妥,忙指向“旋风”……“夫子不必麻烦了,我骑马来的。” 男女同乘,不太妥吧。 忽而又觉得自己避嫌避得太刻意,反倒容易让人多想。 姜晏宁尴尬笑了两声,“夫子乘车,我骑马,一样同行。” 说罢,笑得更尴尬了。 姜晏宁,你还能更蠢点么?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听得出来你的意思。只怕陆夫子早就怀疑,阿姐同你说过了什么吧……亏得你今日打上祁王府,好一通威风,现在可是要多糗有多糗了。 她笑得脸都僵了,却还不敢表示出什么,铁了心的要装傻装到底。 “也好。”陆司昀淡淡地说。 仿佛隔了半个世纪的两个字一出口,姜晏宁顿时松了口气。 飞身上马好不利索。“那,走吧。” 姜晏宁骑马跟在陆司昀的马车后面。 就连陆司昀身边的小厮百里岳,都忍不住频频侧目去打量……这个五姑娘到底在想什么…… “祁王妃……”陆司昀一手抬起马车的窗子,看了过来。 听到他提起阿姐,姜晏宁倒吸了一口冷气。 ——陆夫子不会突然问,阿姐是不是同她说过些什么吧。 可看到姜晏宁煞白的脸色后,陆司昀莞尔,接着问道,“你不必太担心你阿姐过得好与不好,她是个聪明人,自会明白该在意什么。” “等等。”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晏宁懵了。 陆司昀这话好像知道些什么。 还劝她不必担心? 她如何能不担心……祁王府里多了个难缠的侧妃。谁都看得出来,祁王对那侧妃是有些偏宠的,否则一个侧妃,哪敢做出跑到正妃面前耀武扬威的举动。 姜晏宁细一琢磨,还真让她想出了些头绪。她三年不在京城,京城里的事并不是桩桩件件都清楚,祁王和阿姐之间的关系,或许也不像她自己所看到的那么直接。 “吁!” 姜晏宁猛地勒住了“旋风”,抬腿跳下了马背。一手拉住马车,不等停稳,就已经坐了进去。 百里岳牵着马走在路上,马车上坐着自家的公子,本是稳稳当当的。 谁知这五姑娘果真“动如脱兔”,身手灵敏。再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在车上了。 陆司昀冲他摆摆手,让他继续赶路就是。 旁的人上前牵住“旋风”,跟在马车后面。 “夫子,我阿姐和祁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离开的时候,他们明明还好好的,祁王当年登我家门求娶我阿姐之时,不像是……怎的才三年,就另娶侧妃了。” “还有啊,我瞧着他那侧妃……怎么都觉得怪怪的,就是……就是那样……” “他好像很偏宠侧妃,可两个人站在一起,怎么看,就又不像是特别亲密的样子……” “我阿姐怎的,就能忍了呢?” “旁的不说,我阿姐受了气,周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姜晏宁满肚子的疑问,在陆夫子面前,丝毫没有任何顾忌地吐了个干净。 陆司昀静静地听着,也没有要打断她的意思,只等到听她把牢骚发完了,才体贴地递上了水袋。 “谢谢夫子。”姜晏宁的心思,这会儿全在阿姐身上,也没有再去想妥不妥的问题,接过水袋大口喝了起来。 说了半天,嗓子都要冒烟了。 解了渴,水袋拿在手中把玩。 才猛地意识到,刚才喝的水里甜甜的,不像是糖或者蜜,似乎……是甘草。 又反应过来,拿在手里的水袋……居然还是温的!? “你阿姐与祁王殿下是夫妻,夫妻自有夫妻的相处之道。我等均是外人,不好评价人家夫妻的相处如何……”陆司昀暗戳戳地在提醒她。 可瞥见姜晏宁又皱起了眉头,只好叹了口气,接着解释道,“你阿姐与祁王最大的问题,并不在于祁王。” “什么……意思?他们俩的问题,不在祁王,难道在我阿姐?”姜晏宁自是替阿姐抱屈,“夫子,你不能因为你和祁王自小一起长大,就什么都偏袒他。当初说要娶我阿姐的人是他,说什么思慕我阿姐的人也是他。可是这才三年,他就另立侧妃,还纵容他的侧妃跑去欺负我阿姐。你说,是不是太过分了?!” 百里岳在马车外听得来气。 三年不见,这姜家的五姑娘,怎还是那般的不讲道理! 竟说自家小公爷偏袒祁王殿下,话里话外皆是在指责小公爷维护祁王,混淆是非。 ——哼,我家小公爷若不是为了你和你阿姐,犯得上这么冻着,等在祁王府门口大半宿儿,非等到你出来,再与你说这么多吗。 “那你可知,卢喻之回来了。” 陆司昀并未解释姜晏宁所误会的事,反而极其平淡的,提起了一个人。 姜晏宁自然知道这是谁,瞬间失语。 “他不止回来了,还与你阿姐见过面了。”陆司昀本不想提起祁王府的这些流言,只是见姜晏宁误会颇深,况且,她既已回来,早晚都会听说这些的。 “我阿姐和他……难道……” 三年来,姜晏宁始终牵挂此事。 她一直觉得阿姐心里还是有那卢喻之的。只可惜,卢喻之的母亲偏在那时候过世,他要为母亲守孝不说,还在其母临终之时应下,要纳了姨母的女儿做侧室。 这才令阿姐寒了心,决意与之退亲。 又被祁王钻了空子。 如今再见,难道……真的是旧情难忘? 第14章 其实,你也很好 “那倒没有。”陆司昀说。 祁王与姜晏宛的关系,就是猫抓老鼠而已。祁王以为他是那只猫,其实他就是那只老鼠。 看似是他添了侧妃,故意给姜晏宛添堵。实际上,他是利用侧妃刺激姜晏宛,是他一直觉得,姜晏宛抛弃了曾经定过亲的卢喻之,转过头就嫁给了他,做了他的祁王妃,全都是因为姜晏宛……如传闻中的贪图权势。 他在意姜晏宛心中是否还惦念着卢喻之。又或者,只有权势。 可这些,姜晏宁不懂。 陆司昀轻叹了一口气,抬眸看向姜晏宁的时候,只觉得她那双眼睛,还像三年前一样的明亮纯粹,西境三年的苦,并没有改变什么。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三年前的事,陆司昀竟觉得,自己是有些理解祁王的。 “我自小便不如阿姐聪明……功课不行,规矩礼仪不行,女红不行,琴棋书画不行,没有一样是能拿得出手的。”姜晏宁的情绪有些低落,大抵是想到了自己。 连阿姐这样处处优秀的人,嫁进了宫,都还要被人嫌弃。 如果那时候嫁进宫里的是自己,说不定早就忍不下这口气,收拾东西打包回家了。 “其实,你也很好。” 当陆司昀面不改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姜晏宁反倒是第一个被吓到的人。 她脑子里立刻冒出的念头就是,夫子生病了? 然后又想了想。 十分怀疑,陆夫子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自家人手里了。 否则,怎么会说出这么“违心”的话来。 “你不必想着去成为任何人,你本来就很好。”陆司昀认真地说。 “夫子,你不会是因为……怕打击我,才这么说,来安慰我的吧?” 姜晏宁心里没底儿。 她太了解自己了。 用阿娘常说的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扶不上墙的玩意”。 “你阿姐自然有你阿姐的好,可你也不是全无好处的。无需在意他人评价,只要做好你自己——就很好了。”陆司昀给出中肯的建议。 马车停在了襄南侯府的门口。 大哥和四哥早已等候多时,翘首以盼,却怎么都没有想到……小宁儿会从豫国公府的马车上下来。 二人当即交换了眼色。 姜清伦从随行的人手中,接过小宁儿的“旋风”。 “……那今日就先这样,多谢夫子送我回来。”姜晏宁跳下马车,回过头跟陆司昀告别。 说话间,姜清倬已然走到了她身边,伸开手臂揽在了小宁儿的肩头。 宽厚的臂膀看上去,十分可靠。 “大公子。”陆司昀瞧见姜清倬,轻轻点了头,从容儒雅一如既往。 “夫子?” 姜清倬神色诧异,疑惑小宁儿怎么会乘坐陆司昀的车驾回来。 西境的三年,褪去了他身上少年的稚气,添了些成熟、稳重。 是个看起来就很可靠的少年将军了。 “恰好我今日去探望祁王,才在祁王府遇上了五姑娘。聊起当年的事,一时兴起便忘了时间,只好送她回来了。” 陆司昀却主动替姜晏宁解了围,帮她想了个天衣无缝的借口。 如此一来,曹大娘子应该也不会太为难她了吧。 “夫子,要不然今晚你就留下来过夜吧。我让人捎个消息去国公府就是了,我们多年未见,难得有机会,不如今夜痛饮一回……” 姜清倬突然邀请陆司昀留府过夜,全然不知发生在祁王府里的一切。 再怎么说,陆司昀陆小公爷也做了他们五年的夫子,教授了他们兄妹五年的课程。 转眼又是三年,如今连他家年纪最小的小宁儿,都到了及笄的岁数可以嫁人了,自然多的是对人生境遇的感慨。 “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陆司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姜晏宁,对姜清倬说道,“今日家中还有事,我已先答应了母亲会回去。改日吧,改日我定当登门,正式拜访姜侯。” 姜晏宁没来由地心虚,总觉得陆司昀话里有话。 不过她这傻大哥——好像还蒙在鼓里。 姜清倬送走了陆司昀,回过头看向姜晏宁,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也敏锐地觉察出,小宁儿和陆司昀之间的气氛不太对。 姜晏宁找了个借口就溜进了家门。 接着,就跟羊入了虎口似的,亲娘也拉着她检查,生怕身上掉块肉。 加上两个小娘,还有看着她长大的下人们,你也围上来,她也围上来……这摸摸,那摸摸,姜晏宁被围得那叫个严实。 战场上练就的突围功夫,硬是在一群后宅妇人的包围下,全然没了发挥的空间。 只得缴械投降,任由她们揉捏。 “怎么瘦了,定是在外面没吃好。”孙小娘摸了摸姜晏宁的胳膊,就心疼坏了。 外面不抵家里,跟着大军同行必是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瘦成了如今这般,怎能不叫人心疼。 “……这衣裳,怎的这样薄啊?早就变天了,穿这么单薄怎么能行?不过啊,咱们小宁儿个子长了不少,以前做的那些怕是穿不了了。没事,小娘那边还有今年的新料子,花样好看着呢,是京城里少见的样式,保证你明早就能穿上。” 叶小娘拉着姜晏宁,就喜欢得不得了。 哎呦,这么个粉嘟嘟的丫头,在外面待了三年,怎让亲爹给养得个面黄肌瘦,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不行…… 叶小娘和孙小娘相视一眼,打定了主意,这段时间一定要把丫头养得白白胖胖的。 “哎呦!”姜晏宁猛地惨叫一声。 腰侧传来一阵强烈且分明的痛感。 都不用想会是谁暗中下的“毒手”……“阿娘诶,你要掐死我啊。” 只有亲娘会下这么狠的手。 孙小娘瞧出曹大娘子正在气头上,担心小宁儿又要遭殃了。 急忙把孩子往身后藏,还叫来了自己的儿子转移话题。 “佑儿,不是叮嘱过你,要照顾好小宁儿的么?你是怎么照顾的!你瞧瞧,都瘦了一大圈,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她。” “天地良心啊,小娘!”姜清佑被临时拉出来扛雷,委屈极了,伸出手掌对天发誓,“好吃的好喝的全都是紧着小五先来,可就是不长肉……我能怎么办?!” “小娘,我作证,这确实不能怪清佑。军营里能有什么好吃的,就算最好的都紧着小宁儿先吃,也不比家里舒服享受,有时候夜里都睡不好,还要防着敌军随时偷袭,衣服都不敢脱啊。提起兵器就要跟人拼命的!……” 姜清倬这话,是故意说给曹大娘子听的。说罢,故意向姜晏宁使了个眼色。 姜晏宁立刻心领神会,扑通就跪倒在了曹大娘子面前。嘴一咧,放声大哭,眼泪哗哗就落。 “娘,我错了……” 曹大娘子哪里还能绷得住,一颗心掉地上摔成了八瓣,那叫个舍不得啊! 跟着一起哭,二话不说就把闺女往怀里搂,母女俩一哭,连带着后宅里这些女眷都忍不住掉泪。 场面差点控制不住啊。 第15章 绯闻(一) 『襄南侯府的五姑娘要和陆小公爷成婚了。』 姜晏宁赖了个床的功夫,绯闻就已经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人们讨论最多的,无外乎是陆小公爷“克妻”的传闻,和昔日襄南侯府嫡次女与小雍王的一段“往事”罢了。 这两位都是有些“经历”在身上的人。 他们的婚事自然能够引得起关注。 这满京城里的人啊,虽然时常会好奇,陆小公爷最后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 或者,是那位姜家五姑娘,最终会嫁个什么样的男人。 可谁也没有想到,偏偏是这两位被凑到了一起。 豫国公府一脉主文,世代清流。 不说国公爷父子,就连陆小公爷的生母——秦大娘子,也是学富五车出口成章之辈,文采斐然。 襄南侯府一派善武,也就出了个有“女诸葛”之称的嫡二姑娘精通文墨,还嫁进了祁王府,做了祁王妃。 要说上阵打仗,那姜家的确没的说。 随便一个拉出来,都是战场上立下过战功的人物。 可…… “……传,传出去了?”姜晏宁在睡梦中被春喜拖了起来。 春喜着急忙慌地把“绯闻”说给自家小姐听,门外还站着全家的人,都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晏宁昨天才回京,今早这亲事就传开了,未免有些太快了。 令人出乎意料,猝不及防。 “难道是……”姜清倬回想起,昨夜陆司昀送小宁儿回来时说过的话,这才明白了些什么。 “是什么?”老爹急得团团转,豫国公府也不是他理想中的良配。那陆司昀“克妻”谁人不知,跟他扯上了关系,自家女儿还有命活吗? 怎的,怎的就…… 哎呦!急得一拍大腿,这都什么事啊! 当阿爹阿娘、两位小娘、三个哥哥,还有姑祖母一众人将她围在中间的那一刻,姜晏宁才意识到——自己的麻烦大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别着急,慢慢说。”姑祖母听说了这件事后,深知其中影响之大,拖着病重虚弱的身子也要赶过来问一问。 多少年没出过宜兰苑大门的姑祖母,为了小五,也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姜晏宁皱了皱眉头,努力在脑子里组织着语言,想着该如何把事情告诉诸位,才算是个交代。 “你快说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那陆司昀……” 曹大娘子失了耐心,哪里还坐得住啊。 “我和陆夫子……”姜晏宁觉着,这事……也就昨日阿姐同她说了说,既没有和陆夫子商量,也没有怎么样,不算是发生了什么吧。 想不通,怎么就闹得人尽皆知了? “你和陆夫子怎么了?他欺负你了?”姜清佑暗自握紧了拳头,只等小宁儿亲口承认,他便去把那陆司昀抓来,好歹也要讨个说法。 姜清倬回头瞪了他一眼,“大娘子已经很着急了,你就不要跟着添乱了。陆夫子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这件事里究竟有没有误会,得先让小五把话说清楚。” 误会? 那算是误会吗? 一家子急得团团转,当事人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坐在那里神游。 “都别吵了。”还是老爹站了出来,稳住了全场。“你也问,他也问,小宁儿的脑子本就不好使,你们让她怎么说得清!?” 脑子……不好使? 姜晏宁嘴皮子打架,脑子里乱成了团浆糊,但还是听懂了的。“不是……我说,爹……” “对对对,不能这么问!这么问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四哥抢着回答,一脸的认真,“小宁儿,你就什么都别想,昨天的事——记起什么,你就说什么,乱一点也没关系。说得仔细些,哪怕是很小的事,也不要漏掉。” 剩下的,交给他们来分析就够了。 姜晏宁一脑门黑线,没想到在自己家人眼中,自己不仅仅是个缺心眼的货,还是个——傻缺。 “对,就按伦哥儿说得办。” 曹大娘子十分罕见地认可了姜清伦的意见,并且示意姜晏宁,不需要想什么来组织语言。 只要把她记得的,都说出来就行了。 于是,姜晏宁仔细回忆,将自己如何打上祁王府给阿姐撑腰,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说到当众怼祁王殿下的时候,曹大娘子的脸越来越黑。 “……然后,祁王和陆夫子先用完了午膳,说是还有事情要商议,就先出去了。阿姐还给我夹菜,说没关系,让我慢慢吃……云凝端来了一盆炖鱼,可好吃了,是裹着面糊糊炸过以后,才又炖的,又酥又嫩,味道可足了,鱼肉也鲜……” 姜晏宁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昨天吃过什么,想起那盆炖鱼口水直流。 “先别说鱼,说人!那陆司昀呢?”姜崇晦被自家闺女气得肝疼。 咬着牙,恨不得将陆司昀做成那盆鱼。 “不知道啊。”姜晏宁茫然地说。 一大家子难得露出了同一个表情。 就在姜晏宁想要感慨,家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默契了的时候,还是姑祖母开了口,耐心引导起来。 “你和宛儿用膳,吃饱了,宛儿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你又是怎么,再见到陆夫子的呢?” 阿姐说了什么……“噢,对了——阿姐问过我觉得陆夫子如何,还有,喜不喜欢他。” 一听是姜晏宛的意思,姑祖母是第一个默声的,心中猜出个大概,不好再说什么了。 姜清倬看了看父亲,父子俩的眼神一对上,多少也反应过来了一些。 祁王和陆小公爷是表兄弟。 姜晏宛和祁王是夫妻。 姜家虽从未表明过立场,要支持祁王如何,但大家早已默认了。 姜家总不可能放着自家“女婿”不帮,去帮外人吧,外人上了位,就凭姜家和祁王的关系,也不会继续留着姜家了。 皇后和雍王找上了张相做靠山。 文官为重。 自然,在朝中很有话语权。 姜晏宛想要撮合小宁儿与陆夫子,绝不仅仅是她自己的意思。 怕是,秦贵妃和祁王早就有这样的想法,算着陆司昀与姜晏宁好歹相识一场,趁此机会亲上加亲,把祁王、姜家和陆家的关系彻底绑在一起。 秦贵妃授意。 祁王安排。 姜晏宛劝说。 于是乎……便有了这一场“绯闻”。 只可惜——曹大娘子一听说,这事与姜晏宛有关,立刻就炸了。 要知道,当初皇后极力拉拢姜家,三不五时便有礼物送来,还常常邀请曹大娘子进宫“小聚”。 眼看着宁儿和雍王的事就成了。 雍王凭借嫡子的身份,有姜家助力,自然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 到时候坐上皇后宝座的,就是姜晏宁了。 偏偏这时候杀出来一个姜晏宛,火速嫁给了祁王,成为了祁王妃。 在祁王和雍王之间,姜家只得站队前者。曹大娘子还想挽回雍王与姜晏宁的事,再找上皇后的时候,以皇后、张相夫人为首的一众女眷,对她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好一通羞辱。 那就变成了她再也无法进去的“圈子”。 被皇后和张相夫人排挤后,曹大娘子自然也遭到了京城贵妇圈的冷待。 瞬间沦为笑柄。 第16章 绯闻(二) “什么意思!” 曹大娘子一回到房里,就闹起了脾气。冲着姜崇晦抱怨起来。 “当初,是你那宝贝女儿先与卢家小子定了亲的。我宁儿和雍王好好的,皇后是如何讨好我家的?……” “你那女儿偏要横插一脚,搅和进来!她嫁给谁不行,非要嫁给祁王,她难道不知道祁王和雍王是死对头,秦贵妃和皇后不合……” “胡、胡说什么呢。”姜崇晦听着不对,急忙拦下了夫人的话,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你这话传出去,咱们一家都倒霉了。” “那就倒霉啊!”曹大娘子是豁出去了,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姜崇晦说什么。“行,她要做王妃,她要嫁殿下,给她,都给她!宁儿生在我肚子里,我就是个商贾人家的女儿,生来就比人家低一头,我认了!是我连累了女儿!” 说着,曹大娘子娇滴滴地抹了把眼泪,原以为嫁进襄南侯府,便是好日子了。 可没成想,这家里就没一个打心眼里认可她的。 她亲生的女儿,就被人夺了去。 说什么是为了宁儿好,背地里——还不是瞧不上她出身商贾人家,才把宁儿带走的。 这事说起来,也是姜晏宛在背后挑唆的老夫人,才由得老夫人出面,带走了宁儿。 女儿没在她跟前长大,这就是女儿跟她不亲近的原因啊。 “她们……她们在宁儿面前扮好人,自己嫁了祁王,让咱们家帮她和她夫君,将来她做皇后!还得牺牲我宁儿的婚姻,去帮她笼络陆家!” “你误会了……”姜崇晦知道,夫人心中一直有怨气,于是乎耐着性子安抚,“她们姐妹俩打小一起长大,宛儿何时没把宁儿当成是妹妹了?宁儿也是自小就跟着宛儿的,你说这吃的用的,哪一处宛儿不是挑最好的给她准备?就连周家送来的好东西,也都是先让宁儿挑过了的。她心里有多疼这个妹妹,你就算看不出来,你想想,她要是对宁儿不好,宁儿能这么死心塌地对她吗?一听说宛儿在祁王府受了委屈,二话不说就冲到祁王府给她阿姐撑腰去。”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 曹大娘子辩不明白,然后更生气了。 “孩子们的事,让孩子们自己去处理。他们年纪是小,没有咱们经历的多,可他们也不是都傻,这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的,她自己都明白。” 姜崇晦追着夫人劝,巴巴奉上茶水,讨着夫人开心。 又说道,“你说人家姐妹俩好好的,咱们做大人的,不好在中间说什么吧。今天这个多吃一口,明天那个多吃一口,她们自己有商有量的来,都开心。总不能大人看见那个多吃一口了,就赶紧告诉这个,说那个偷吃了,你怎么不生气啊?更有甚的,还得逼孩子们打一架……怎的,闲得啊?他们和和睦睦的,将来咱们不在了,他们还能好好相处,相互照顾,非得把他们折腾的心里有个疙瘩,老死不相往来……这就好了?” “你!我……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曹大娘子面带愠色,十分不满自己的夫君——竟然这样曲解自己的意思。 “对对对,你当然不是那个意思了。”姜崇晦凭借多年经验,也是顺坡就下,“我姜崇晦的夫人,怎么会是那般蠢笨的女人?怎么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呢?我当然知道,我夫人聪明善良,温柔贤惠,自然是都明白的……你呀,就是担心女儿过不好罢了。” 曹大娘子嗔怒,朝着姜崇晦的胸口打了一拳,责怪他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让自己险些下不来台。 赌着气,转身坐了下来。 姜崇晦只好又绕到另一边,去哄夫人,“夫人啊,你得这么想……你看,你最担心的,就是宁儿嫁不到好男人,以后的生活过不好。那宛儿呢?宛儿最担心的,也是宁儿嫁错了人,过得不开心。你们俩惦记的是同一回事,怎么就不能好好的商量一下,了解了解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想的呢?” “这……”一根筋儿的曹大娘子渐渐被说服,觉得自家夫君的话很有道理。 嫡姑娘姜晏宛对她虽然刻薄了些,可是正如姜崇晦所说的,对宁儿却是极好的。 “说起来还不是都怪你们,觉得我没什么见识,不懂这京城里达官显贵的往来,说什么事都要将我排挤在外……”曹大娘子的气消了大半,借着今日的因,索性将此事一并说了出来。“说到底,我才是宁儿的亲娘,她的婚事你们怎能绕过了我,私下里就决定好了呢?” 姜崇晦急忙附和,跟在夫人身边赔着笑,又哄了起来。“说的对说的对,确实是为夫疏忽了……怎么能这样呢!你好歹也是他们的嫡母,我这就去跟他们说说,以后不准这样了,家里的事情怎么能绕过你呢?必须得经你点头,那才像话!” 作势,便要寻出去跟他们说。 曹大娘子被哄得噗嗤笑了,刚才还在气头上,顿时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那你还不快去问问,宁儿是怎么想的,他们……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为夫这就去!夫人,你且好生在这里歇着,为夫做你的马前卒,替你去探探消息,你等着。”信誓旦旦地说完,就走出了房间。 突然松了口气,这一家子……要是没他可怎么办! “那几个小的呢?”姜崇晦叫住家里的下人,询问那几个孩子,这会儿又跑到哪儿偷摸商量对策去了。 “大公子去了祁王府,说是周家送了东西来,要给二姑娘送去。三公子和四公子按着姑老太太的意思,先送两位小娘回去休息了。五姑娘被姑老太太叫去了宜兰苑说话……”下人一一数着。 “知道了。”姜崇晦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会儿,倬儿肯定是去问宛儿意思的。 姑母支开了佑儿伦儿与两位小娘,八成是要先探探宁儿的意思。 也好,去宜兰苑吧,先问问宁儿是怎么想的。 正要走,突然又停了下来。 叮嘱下人,“夫人正在气头上,去厨房煮些梨汤来,端给夫人去去火气。”又随口叹道,“这几个孩子啊,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下人低头应下,目送侯爷离开后,不由得笑成了一片。 此时,宜兰苑里,姑祖母让苏妈妈叫人抬来了一个樟木箱子。 姜晏宁正专注于碟子里的点心,疑惑地看着摆在屋子里大箱子。 “三年前,你突然要跟着你父亲和哥哥们去西境,临走时把这些东西送过来,要我替你看着。你都忘了?!”姑祖母点了点姜晏宁的脑门,一双眼睛里满是疼惜和不舍。 她心疼小宁儿。 因为生在姜家,所以婚事很难由得自己做主。 宁儿的心性单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 她是个直肠子,炽热、率真、善良,若仅仅只是将她当做个孩子来看待,自然是极好的。 可若是将来嫁了人,只怕会是她的弱点啊。 第17章 绯闻(三) “姑祖母为何这样看我?” 姜晏宁翻了翻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她那时的宝贝,还有许多是雍王送来的。 三年前她走得急,生怕这点“家底”被阿娘全扔了,就用床幔包了个特别大的包袱,一路拖到姑祖母这里的。 想来那时候真是幼稚啊。 哭得梨花带雨的。 姑祖母大半夜被惊醒,让苏妈妈开了门,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可是吓得不轻。 一抬头,姜晏宁就对上了姑祖母的视线,她从姑祖母的眼睛里,好像看出了些什么。 “……原以为,你会嫁进宫里,嫁给那雍王,还替你担心来着。”姑祖母怜惜地摸了摸姜晏宁的小脸,“想着你这脾气,怎受得了处处被人拘着的日子,不过瞧见,雍王对你也算是一心一意,想来是不会太为难你的。还松了一口气。” 现在看来,当初想的确实是多余了。 “我与雍王,没有缘分。” 姜晏宁脱口而出的话,着实让姑祖母愣了一愣。 很难想象这话,居然是从小宁儿的嘴里说出来的。 本还有些犹豫,想着这话会不会是谁说过的,恰好让她听了去,就这么学了。“你还小,缘分的事说不好的。” “幼时我本想着,既然姜家的女儿总是要进宫的,那么是谁并不重要。只要能让圣上相信,我父兄忠君爱国、断不会有不臣之心,那便足够了。总不好让家里的男人们在外征战,却备受猜疑。”姜晏宁低着头说道,“后来就遇上了雍王,我就想着,是他就是他吧。谁知,阿姐嫁给了祁王殿下,皇后让他娶张嫣的时候,他竟还骗我。” 姜晏宁只觉得,她最难受的就是雍王骗她。她也不是非嫁他不可,可到头来,他抽身另娶,反倒让姜晏宁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那你跟姑祖母说句实话。你心里,可还想着他?”姑祖母担心姜晏宁说得都是气话。 可她想了又想,“喜欢过他的,他对我好,给我好吃的好玩的,我就喜欢他。但那时也讨厌他的,想着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了……谁知三年过去了,便好像没那么在意了。” 也喜欢过他,也怨过他。 但三年的时间好像真的挺久的…… 久到让她放下了那些怨恨,似乎也一点点地理解了他的难处。 若是要他选。 他大概也不会想要娶张嫣吧。 “姑祖母。”姜晏宁望了过去。 “嗯?”姑祖母耐心听着她说。 “恨一个人太累了。人与人从一开始的相识,本就不是因为恨,我们都是相互喜欢着,才有了后来许多的交集。那最后也不一定要相互恨着,草草过完了一生,才算是结局吧。” 姑祖母听完姜晏宁的话,那虚弱腐朽的身躯分明一僵。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言难尽的情绪,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姑祖母遥遥望向窗外。 那云,那风,都还在。 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自己半辈子都没想明白的道理,倒不如小宁儿一个心思单纯的姑娘,看得明白。 ——阿晋,若我早一些明白这个道理,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姜崇晦站在屋外,听完了小宁儿和姑老太太的对话,心中百感交集。 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正要走进去。 却听下人跑来说,豫国公和小公爷来了。姜崇晦眉头一皱,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这个时候来能是什么好事? “让他们到书房等着。” 八成也是为了,满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绯闻而来。 姜晏宁在屋里陪着姑祖母有说有笑,讲起这三年在西境的一些趣事,把姑祖母逗得开心极了。 “……姑祖母,你去过西境吗?西境可好玩了,我以前也觉得,西境总是在打仗,境外蛮族以游牧为生,他们的生活肯定过得特别艰辛。不像咱们,有精细美味的佳肴,有各种丝织锦缎,那蛮族人的生活不就跟野人一样吗?说不定连衣服都不穿,裹着兽皮就可以到处跑……” 说完,姜晏宁乐得合不拢嘴。 幼时不懂事,没见过什么世面。 只觉得境外蛮族就像是一群野人聚在一起,用粗糙的石器,吃生肉,茹毛饮血。 姑祖母吓得脸色都变了,她没有去过西境,也没有见过蛮族。但听家里上过战场的男人们说过,蛮族人的个子特别高,要比他们高上一大截,又壮又凶悍。 用一种他们听不懂的语言交流,像是狼嚎一般。 “不是的,没有那么夸张,我还跟他们打过仗呢。”姜晏宁得意极了,她应该是整个京城——唯一见过蛮族人的女子了吧,而且,她还骑着旋风上阵杀过蛮族人呢。 “你……你怎么会……” “以前总听说,蛮族的人又高又壮,可是我看过他们,他们确实有一些特别高特别壮的,但不是每个人都那么高那么壮。”姜晏宁向姑祖母解释。 在京城里生活惯了的官家小姐,怎么可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 姑祖母这两年的情况一直不太好。 强撑着熬到了现在,甚少与人提起。 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些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们。 宛儿是个有主意的,嫁给了祁王殿下,宫里的日子再不好过,也能应付得过去。 倬哥儿跟陈家那姑娘,也该办事了。 还没定下来的,就剩佑哥儿,伦哥儿和小宁儿了。佑哥儿、伦哥儿那,到底是娶回来的,有宛儿把着关总不会太差。 只有宁儿……自打姜晏宁和雍王的婚事没了下文,姑祖母整日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生怕在择婿的这件事上,宁儿再吃了她吃过的亏。 “宁儿,那你……喜欢陆夫子吗?” 在想了很久之后,姑祖母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虽然从曹大娘子的角度来看,可能无法理解,但姑祖母是作为旁观者去看的,自然看到的比曹大娘子更多一些。 小宁儿与那陆小公爷。 说不定真的有缘。 姜晏宁看着还在等她回答的姑祖母,心中起了涟漪。 从她第一次,在阿姐口中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那时候心里只有惊慌。 只因那时她从未将陆夫子视为可婚配的对象,更没有想过,要是跟他一起过一辈子会如何。 可现在姑祖母也问起了同样的问题。 想了好久,姜晏宁看着姑祖母,给出了一个答案。 “喜欢的。” 第18章 折花之约(一) “姑娘,姑娘!”春喜急匆匆地跑来,站定在姜晏宁面前,半晌喘不匀个气。 一张俏丽的小脸儿,硬是憋得通红。 “怎么急成这个样子?”姑祖母轻抚着胸口,似是胸闷造成了不适,“慢慢说,你整日守在姑娘跟前,还是要稳重些的。莫要让人——瞧了你家姑娘的笑话。” “姑老太太,姑娘……出事了,那,那陆家……来求娶了!”春喜慌得丢了魂似的。 “求娶?”姜晏宁一愣,“娶谁?” “还能娶谁。”姑祖母道,“姜家一共就两个女儿。你阿姐已嫁,你说还能娶谁?” “难道是我?” 姜晏宁此时才反应过来。 春喜口中那个被求娶的——竟然就是她自己?! 姑祖母倒是镇定,或许这一刻她早就想象过无数次了。 只是突然听春喜说起的时候,心里竟还是有些失落的。“春喜,你可听清楚了?这事……可容不得你胡说半句。” “是真的!”春喜拼命点头,她在书房门口听得真真的,一个字都不敢差。 “陆家是哪个陆家?”姜晏宁还在算着,自己认识几个陆家的? “大概……是豫国公府的陆家吧。” 姑祖母说完,就看到春喜的反应了。 显然是猜中了。 正是豫国公府前来求娶了。 在姑祖母的催促下,姜晏宁硬着头皮跟着春喜一起,到前厅来探究竟。 其实就是想看看,老爹对于豫国公府的求娶,是什么态度。 春喜只是听到,来做客的豫国公和陆小公爷提到,求娶五姑娘。 还没听明白侯爷是个什么意思,就慌慌张张地跑去通知姜晏宁了。 ——这会儿,不知道阿爹是否已经答应了陆家的求娶。还是,拒绝了呢? 姜晏宁心里七上八下的,脚下的步子不知不觉地也加快了许多。 “姑娘,姑娘你慢着点……姑娘,等等我啊姑娘!”春喜跟在身后,提着裙摆追了一路。 “你倒是走快一点儿啊!”姜晏宁催道。心里着急,生怕错过些什么,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答应还是不答应…… 阿爹会答应吗? “砰。” “哎呀。”姜晏宁只顾低头赶路,竟未瞧见挡在了身前的人,突然就撞了上去。 然后捂着脑袋,蹲了下去。 若是平常,春喜此刻必然大叫“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撞五姑娘”。 可现在,姜晏宁却“意外”地没有听到这一句。 正觉得奇怪,春喜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守规矩了。 谁知一抬头就看到了……“夫,陆夫子……” 居然是陆司昀——陆夫子。 “为何慌慌张张的?是出了什么事吗?”陆司昀温文尔雅,静立在姜晏宁面前。 方才姜晏宁猛地撞上来,就连他都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搀扶,却还是在最后一刻守住了理智。 看她自行站定,陆司昀那尚未收回的手,略微有些许的不自然。 姜晏宁这厢还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伸着手在陆司昀眼前晃了晃。 “夫子吗?你是......夫子吗?” 觉得今日夫子有些不同。 然,她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同。 “是我。”陆司昀含笑应下,对于姜晏宁的“荒唐”举动,早已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夫子,你是来我家提亲的?跟我?”姜晏宁忘了害羞,只觉得既惊讶又意外。 “姑娘。” 春喜站在身后,悄悄拉了拉姜晏宁的衣裳,提醒她说话要注意些。 可姜晏宁哪还有心思去想旁的。 现在只想知道,陆夫子是不是真的要娶她? “是。”陆司昀将春喜的举动看在眼里,却只觉得眼前的姜晏宁是那样的鲜明、生动。 她的眼神诚挚而热烈,透着不解,透着茫然。 蹙着眉头的表情难得这般认真。 也许她根本没有想到,事情的进展竟然如此之快。 想到这里,陆司昀的心里竟生出一丝不舍。 可生在姜家,这些事情本就由不得她做选择。 太子的病越来越重。 昨夜里又突然病得厉害,连夜召了太医诊治,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但凡消息灵通的,都知道了。 昨夜圣上在秦贵妃处休息,半夜听闻太子发病,急忙赶去了太子的东宫。 这一整晚都守在太子身边,等着太医院拿出救治的方案。 谁知太医院的众太医,全都在东宫门前跪下了,直言太子的病情加剧,无力回天。 太子病况加重,东宫即将易主。 朝中几大势力蠢蠢欲动,一场殊死的较量迫在眉睫。 以祁王和雍王为首的两股势力,已经在暗中展开博弈。 一旦太子身故,储君之争就会是明面上的战争了。 事态根本由不得他们细细考量,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把一切局势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