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的夫君又疯又甜》 第 1 章 1 第1章 冬日,寒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飘落在朱红的宫墙内。 刺骨的寒风吹拂着女子细嫩的脸颊,走过落雪的长路,她停在御书房外,门外的太监立刻替她开了门,将人请进去。 柳云溪踏进温暖的室内,被吹冷的身体稍微回暖,转过脸,看到坐在勤政贤德题字下的新帝后,心中寒意又生,冷的令人发毛。 她跪地行大礼,低下头遮掩住疲惫的神情。 “陛下万安。不知陛下召民女入宫,有何旨意?” 话音刚落,身着龙袍的新帝抬起头,熟悉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柳云溪,抬起头来看朕。” “陛下龙颜,民女不敢直视。”柳云溪暗自咬了下唇,言语恭敬却冷淡。 沈晏眉头微皱,不悦的心情溢于言表。 手指躁动的敲了敲桌子,他冷脸质问:“你是不敢,还是不愿?” 柳云溪不答,低垂的眉眼中浮现出厌恶的冷漠。 到如今,她与沈晏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对她无情无义,偏在这寒风落雪天把她召进宫里,不就是为了敲打她吗。 “朕知道你还在生朕的气,但你与依依是一家人,谁得了朕的恩宠,都是柳家的荣宠,朕知道你对朕有恩,也不曾想过亏待你。” 沈晏悠悠站起,双手背在身后捻着腕上的一串菩提珠子,口中好生劝告,闲庭信步,走到她面前。 “黄金千两,绸缎百匹,赐予柳家,还不够让你消气吗?” 听到这,柳云溪不由得在心底嗤笑。 如今的柳家早被柳依依和她父亲霸占,那些赏赐下来的金帛,被柳依依的父亲,也就是她的叔父全数收入囊中,连一个子儿都没漏给她。 她想,沈晏不会不知道此事。 他多半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柳云溪只恨自己年少无知,没能看透沈晏的虚伪寡恩,听信他的花言巧语,着了魔一样不惜为他付出一切。 三年前,她在江上救下沈晏。 到如今,她孤身一人,一无所有。 柳云溪目光暗淡,委屈和不甘堵在心头,连僵硬的应和都说不出口了。 沈晏始终不见她抬起脸来回话,忍着不悦,苦口婆心道:“朕知道你怨朕,但朕对你无意,不愿耽误你一辈子。” “你还有柳家,依依就只有朕了。”沈晏轻声念着,深情又无奈。 柳云溪终是没忍住,冷笑一声。 他真会给自己找理由。 她想起自己从前救治沈晏的时候,他儒雅端方,温润如玉,也是这样深情款款,对她说—— “你信我,我以我此生荣辱起誓,必不负你。” 她救他性命,送他上京,在得知了他是皇子后,为他的许诺倾尽所有,却从未细想过,为何他的亲信接二连三的消失,替他办过事的人,又有几个落了好下场。 沈晏登基为帝后,柳家有了从龙 之功,成为京城权贵都欲结交的高门。 她数着下一个吉日,只等沈晏履行承诺,封她为后,等来的却是堂妹一家封官进爵,被抬进中宫做皇后的,是她的堂妹柳依依。 红色的婚服刺痛她的双眼,柳云溪如坠云端,才明白自己被骗了,彻头彻尾。 沈晏身为皇帝,强撑着耐心同她说了许多,可柳云溪自从一开始进来跪下,除了零星几句应答外,什么都不肯说。 果然,世间如依依那般温柔舒心的女子最是少有。 他就不该奢望柳云溪能放下对后位的贪心,话说不开,也就不必说了。 “既然你无话可说,朕也不强求,你自回去慢慢想,等想开了,你与依依还是姐妹,与朕也仍有君臣之谊。” 沈晏大度的放人离开。 柳云溪按了下跪到发疼的膝盖,站起身,淡淡道了声,“民女告退。” 走出御书房,身后的门还未关紧,就听房间另一侧的屏风后走出一人来。 娇软妩媚的声音响在屋内。 “陛下,姐姐还是不肯原谅我?” “你又没做错什么,不需要她的原谅。她对后位垂涎已久,如今见你做了朕的皇后,怎能不眼红嫉妒。” “陛下不要这样说,姐姐她只是想不开,才会生气,日后我再亲自去给她道歉就是了。” “依依,你就是心太善了……”沈晏语气宠溺,将柳依依搂在怀中。 门外,柳云溪听了一耳朵,面无表情地离开。 踏着地上薄薄的积雪,心中哼笑:他们两个倒是相配,一个装君子,一个装淑女,好一对唱戏的角儿。 新帝与皇后的戏,她并不想多看。 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费了三年已经让她心如刀割,她不会待在这个泥潭中挣扎,她要回扬州。 柳家在京城的产业已经被叔父占了个干净,但在老家扬州还有些田产人脉,等她回到扬州,专心做生意,有朝一日,定能东山再起。 第二天一早,柳云溪只带了贴身丫鬟和车夫,轻装简行,离开京城。 刚出城门不远,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柳云溪问了一声,没听到车夫的回答,才掀开门帘朝外头望去。 一队人横在前面路上,把路面挡得严严实实。 看装束,是宫里的人。 看到队伍最中间的一席凤袍,柳云溪拧起眉头,只能硬着头皮走下马车。 “姐姐,你这是去哪儿?” 柳依依关切的问着,快步迎上来,身后跟着两个宫女提着她长长的裙摆。 “我不习惯北方的干冷,要回南边去。” 看到柳依依在路上摆的阵仗,柳云溪就知道是叔父把她收拾东西离府的事传进了宫里。 “姐姐远行,怎么不告诉妹妹一声,是把妹妹当外人了?”柳依依娇嗔着,动作娴熟的抬了下手。 她身后又走来两个太监,端着酒盏,停在一旁。 “这是什么?”柳云溪警惕问。 “为姐姐送行啊。”柳依依微笑着,眼底满是得意。 “我不……” 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姐姐要记得本宫是皇后,皇后赐酒,姐姐不喝也得喝。”柳依依言语轻柔,眼神中半是胁迫半是挑衅。 她是来示威炫耀,还是为了向沈晏彰显她身为皇后的贤德良善? 看着浑浊的酒水,又看了一眼前头穿盔戴甲的御林军,柳云溪知道,自己是别无选择了。 她喝下送行酒。 烈酒入喉,腹中生出剧痛。 她痛苦地倒在地上,看着站在面前的衣着华贵的柳依依,那惊慌中带着狂喜的表情,深深的印在她脑海中。 她死了,口鼻流出黑血,双目睁得老大,死状很不安祥。 柳云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亲人手上。 怨念太深,魂魄不得安宁。 她的魂魄游荡着,眼睁睁看着自己随行的车夫和丫鬟被灭口,而她的尸体被几个太监拖到乱葬岗,值钱的细软被搜□□净,随便一抛,滚到了尸坑里。 后来,她看着沈晏对旧臣大肆抄家灭族,看着柳依依安插亲信入前朝后宫。 帝后得位不正,心存暗鬼,朝中各方势力对立,结党营私,厮杀争执,没有一日安宁。 柳云溪冷眼看着京中一地狼藉。 她这一生,自从遇到沈晏,便走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大好的前程,都毁在了沈晏和柳依依手上,她恨,她不甘心! 冬日的风吹来一场又一场雪。 一月又一月,始终等不到将来的春日,凛冽的寒风中,她的意识越来越淡。 在一声叹息中,柳云溪闭上了眼。 —— 不知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沉寂许久后,耳边隐隐传来悠悠水声,江风吹拂着夏日的水面吹到她面前来,清凉舒爽。 “嗯……” 柳云溪感觉眼皮沉重,尝试着动了一下眼珠,恢复了些许意识。 下一秒,她猛的睁开眼睛,身体仿佛融化的寒冰,虚软无力,后背沁出冷汗,一片冰冷。 环顾四周后,她站起身来。 脚下的地板慢悠悠的晃,她走到窗边,打开半敞着的窗户望出去,外面朗朗夏日,江水迢迢。 她正在一条游船上。 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漂过几叶小舟,在江中划出道道波浪。 眺望远处,江水倒映着墨绿色的远山,三两只白鹭从水面飞过,在半空画下优美的曲线,直上青天。 柳云溪不可置信的睁着眼,揉了揉还在迷糊的脑袋,恍如隔世。 “小姐,外头风吹着可凉快了,江里还有鱼在跳呢!” 熟悉的声音欢快地从门外跑进来。 柳云溪转头看去,果然是自己的贴身丫鬟采晴,穿的粉嫩,一副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模样。 她偏过脸,看向镜中的自己,心中震动。 她重生了? 看着自己的模样和身处的游船,她顿时反应过来,这是她十八岁那年游江泛舟,意外救下沈晏的那天! 过往的种种不断在脑中浮现,她扶住额头,痛苦又懊悔。 她上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救了沈晏。 如今重来一次,她绝对不要和沈晏再扯上关系!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采晴见小姐突然间皱起眉头,又身形不稳,忙上来扶住她,关切问: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柳云溪的思绪很乱,听到采晴的话后很快就想到了借口。 吩咐说:“我有点头晕,让船夫们赶快把船划到岸边,我要下船休息。” “好,那您先坐会儿,我这就去。” 采晴扶她坐回了软榻上,立马小跑着出了船舱。 坐在榻上,柳云溪依旧不能安心,只盼着船能早些靠岸。无论沈晏是被别人救下还是溺死在水里,都与她无关。 “水里有人!” 窗外响起一声叫喊,甲板上的脚步声顿时凌乱起来,紧接着响起落水的声音。 柳云溪大惊,起身走出船舱。 宽阔的甲板上,船上的丫鬟仆从都围在船的一边,正往水里看。 她快步走过去,拨开人群,就见两个家仆一左一右架着个人带上了船来,尽管她想出口制止,也为时已晚。 沈晏,又是沈晏! 真是个灾星,躲都躲不掉。 因为极度的愤怒,牙根都在打颤。 她一步步走近,心想是一脚把他踢下水去,还是干脆避而不见,上岸后就让人把他送走。 思考着,已经走到了近处。 “唔,咳咳……” 身着红衣的少年躺在甲板上猛烈的咳嗽,纤瘦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颤动,咳出了几口水后,脑袋无力地偏向一旁,眼睛疲惫的睁开一条缝,虚弱的呼吸着。 柳云溪站在一步之外,看到了少年的脸,恍然惊觉:他是……沈晏?怎么长得好像跟上辈子不太一样了? 正当她站在原地,心生疑惑时,少年缓缓抬高视线,对上了她审视的眼神。 四目相对的瞬间,柳云溪更加不解。 少年顶着与沈晏有六分相像,但更艳丽俊美的脸望着她,眼睛湿漉漉的好似盈着泪水,眼中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像深情的思念,像久别的重逢。 这个人是谁? 他怎么这样看着她?! 第 2 章 2 第2章 你是谁? 柳云溪粉唇微张,几乎就要问出口。 但少年太虚弱了,他的眼睛缓缓垂下去,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除了呼吸,已经没有力气再做别的事。 不要和他牵扯上关系。 前世的遭遇不断警示自己,柳云溪没有同少年说话,只吩咐下人,“给他擦擦身上的水吧。” 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苛待一个无辜的陌生人,也不能让他死在她家的船上。 一点微不足道的“照顾”就够了。 柳云溪转身离开人群,对后头招了招手,就有两个穿着更鲜亮些的丫鬟一前一后跟了上来。 着绿裙的是青娘,穿暗红褂子的是秀心,两个都是伺候她的贴身丫鬟。 三人走进船舱。 关上门,秀心小声开口:“小姐,我瞧那人穿的锦缎价值连城,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他一定是个富家子弟,咱们要不要……” 柳云溪摆手打断了她的提议。 “等船靠岸,叫人把他送去官府,剩下的事就让衙门去操心吧。” “是,我这就去办。” 秀心蔫蔫的应下,退了出去。 柳云溪垂着视线,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那个少年是沈晏吗? 回想上辈子初见沈晏,他可不是这般模样。 那个少年,容貌与沈晏有五六分相似,但身量要小一圈,好似年岁也对不上,少年太小了,似乎比她还要小上几岁。 对,衣裳也不一样,沈晏平日里从不穿红衣,那扎眼、热烈的颜色,她上辈子也极少见人穿。 可他不是沈晏,又是谁呢? 当初沈晏同她说过,他是在船上遭人暗杀,受伤坠江,随水流漂了一夜后才被她救下。 柳云溪走到窗边,透过半敞的窗户观察外头的少年。 他身边已经没有人围着了,孤零零躺在那里,像一块浸了水的鸡血石,颜色鲜艳,却死气沉沉。 秀心出去后就把她的意思传达给了外头的人,众人就都知道自家小姐并不想和这位陌生的公子牵扯上关系,因此在确认了少年还有气儿,为他简单擦拭后,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柳云溪在船舱内观察了一会,始终不见少年有其他的动作。 无论是谁,只要不是沈晏就好。 她心想着,安慰自己:或许重来一世,事情并不都按照从前的发展走,既然没有在这里见到沈晏,大概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想到这里,她长舒一口气,总算有了点安心的感觉。 此时,采晴从外头进来,说道:“小姐,船夫们说,再有半炷香的时间就能靠岸了。” “嗯。”柳云溪点点头。 青娘在一旁擦桌子,好奇问:“小姐难得出来游江散心,还不到一个时辰,怎么就要回去了呢?” “小姐有些头晕,估计是江上风大,被吹着了。”采晴猜想着 解释。 青娘也不深究缘由,只叹:“府中事多,小姐出来散心也不得悠闲,只恐下了船回到府里去,小姐又要被那些麻烦压的喘不过气来了。” 这话说的有理,采晴撅起了嘴,也为自家小姐没能游玩的尽兴感到失落。 看她们为自己忧心,柳云溪微笑答:“没关系,府里的事是该早早处理,等把麻烦都处理掉,就不愁以后没有出游的机会了。” 闻言,采晴和青娘面面相觑。 采晴转过脸来,不可置信地问:“小姐,您说的是真的?” 青娘也忙说:“那堆麻烦可不光是府里的钱账问题,还有……老夫人和……二小姐……” 提起那两人,青娘一个统管家中丫头的大丫鬟也要放轻语气,生怕外头伺候的人里有那么一两个是老夫人通着气儿,会把话传过去。 看着两个丫鬟的反应,柳云溪记起自己十八岁时的境况。 那时,她刚接管自家商号没两年,日日忙得焦头烂额,没心思处理府中事,给了柳依依可乘之机,经常趁着她不在家的时候到府里去跟奶奶说话,时间一久,便从拜访变成了十天半个月的长住。 奶奶把柳依依宠上了天,连带着府里的下人,也有不少被奶奶和柳依依撺掇着跟她离了心,不把她这个当家的大小姐当回事。 好端端的一个家,被搅得一团乱。 上辈子她信奉和气生财,不愿为家中的一点小摩擦跟他们翻脸,谁曾想奶奶后来竟帮着叔父夺了她的家产,柳依依做了皇后,毫不留情的毒杀了她。 她把他们当家人,他们却只想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恶人心地歹毒,岂是善心能感化的。 私下里,她和她的心腹丫鬟都把奶奶和叔父一家有关的事戏称为“理不清的麻烦”。 从前能力不够,只得放着不管,现在的她对家中生意已经完全熟悉,自然能分出心力去对付府里的两尊大佛。 “青娘。”柳云溪轻唤。 “诶。”青娘放下擦桌布,快步走来她面前,“小姐有何吩咐?” “回府后,你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替我盯着些奶奶和她身边伺候的几个丫鬟。” “行。”青娘应下,又问,“那二小姐呢,她常在咱们府上住着,有几个丫鬟常去她跟前献殷勤,倒像是二小姐养着她们似的。” 柳云溪耐心解释:“依依能在府里摆主人架子,是因为奶奶疼她,她有什么事要办都会去求奶奶。只要盯住奶奶,不愁抓不住她们的错处。” 父亲和叔父分家有二十年了,到现在,叔父一家还借着奶奶的关系趴在她家身上吸血。 她要跟这家人彻底划清界限。 “小姐,快要靠岸了,这边岸上可热闹了,您出来透透气吧。” 采晴站在门里,露出脸去看看外头,又回过头来对屋里说话,满脸的开心。 柳云溪看着她笑,自己也舒心许多。 自己的三个贴身 丫鬟,青娘管人,秀心管财,她们都是过世的娘亲留给她的心腹,只有无忧无虑的采晴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比她还小两岁,像孩子似的长不大。 她走到门边,摸了摸采晴的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船舱。 走上甲板,视线又被那个红衣少年给吸引过去。 蓝天碧水,独他一抹艳红。 她浅浅看了两眼,第一眼只瞧见他湿透的袖口,第二眼就看到了他的脸。 他闭着眼睛,阳光洒在他身上,在他苍白的肌肤上覆下一层金色的光辉,浓密的眼睫在脸上落下阴影,衬出他脸庞的弧度,是少年的清朗稚嫩,勾她回想起方才那一眼,深情的眷恋。 都不认识他,哪里来的眷恋。 或许是她多想了,只要开口问他,就能立刻解开误会。 “不,不。” 柳云溪轻声念着,摇了摇头让自己保持理智。 他只是个陌生人而已,自己怎么会因为一个眼神想那么多。 就算他不是沈晏,但他长得的确和沈晏有几分相似,看着也膈应,还是早早送走为好,多看几眼也是无益。 她刻意避开少年,朝另一边的甲板走去。 站在船头上眺望前方的渡口,渡口上人头攒动,果然比她们出发时的渡口要热闹的多。 采晴开心地扑在船头上,撒娇说:“小姐,咱们下船后能不能逛逛,晚些时候再回府啊?” 柳云溪本想点头答应,余光却瞥见秀心在船头的另一侧半蹲着,正表情严肃的观察着什么。 她不动声色的挪到秀心身后。 “你在看什么,那么入神?” 秀心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答:“小姐,渡口上有二小姐的人在盯着呢。” “什么?”柳云溪心下一惊。 “我刚亲眼看到,二小姐和她的丫鬟在渡口上往几艘游船上看,等咱们的船靠近了,二小姐就躲起来了,只有她的丫鬟还混在人群里盯着咱们的船。” 秀心说的煞有其事,更没理由在这种事上开玩笑,柳云溪不得不相信。 她假装欣赏风景,将视线转向江面。 柳依依派人盯着她? 这在前世,没有发生过啊。 况且柳依依怎么会知道她坐的游船会在哪个渡口上岸,还能提前过来盯着。 难道是…… 柳云溪回头望了一眼还在闭目休憩的少年,嘴角勾起笑意,低笑一声。 她想来见沈晏? 难道她也重生了? 除了这个,恐怕没有别的能解释柳依依做出这异常的行为。 可惜要让她失望了,这里没有沈晏。 柳云溪思考着,指尖在水青色的裙褶上拨弄一圈,随后,她走向了躺在甲板上无人问津的少年。 在他身边蹲下,掏出帕子来轻轻擦拭他脖颈间潮湿的水汽,关切问:“公子,你还好吗?” “……”少年费力 睁开眼睛,眼神格外激动,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看着他冰冷苍白的肌肤,半干的长发,微微发紫的唇,柳云溪知道,他一时半会儿是说不了话了。 身侧有人走过来,家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一下船就能送这位公子去……” 柳云溪抬手阻止了家仆继续说下去。 她一边观察少年身上的装束,一边说:这位公子似乎神智还没有清醒,就先带回府里暂时照顾吧。?” “啊?”家仆有点懵。 “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若让我听到有人把此事传扬出去,别怪我不留情面。” 惊讶于柳云溪突然的严肃,家仆有些手足无措。 不知何时,采晴已经站了过来,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小姐吩咐了,还不快去做。” “哦,我这就去。”家仆回过神,小跑着离开了。 船靠岸,一行人下船。 直到一行人穿过渡口,拐进长街,消失在下个岔路口,柳依依才从角落的墙根后探出头来。 她拨开人群找到自己的丫鬟,着急问:“看到了吗,是不是有个陌生的男人跟他们一块儿下船了?” “没有。”小丫鬟呆呆道,“还是去时候的那些人,奴婢没看见有其他人。”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啊……”柳依依烦躁的咬着手指甲。 —— 行驶的马车里。 柳云溪偏过脸看着坐在另一侧的少年,盖在他身上的棉布已经被浸透,整个人都散发着潮湿的寒气。 把这人带回家,只怕又要掀起波澜。 但比起这个少年,眼下提防柳依依更要紧,只要她拿住少年,就能试探出柳依依是否真的是重生,又有什么意图。 他不是沈晏,但他出现在了沈晏本该出现的地方,很难说他和沈晏没有任何关系。 思索着,她已经脱下外衣,将湿透的棉布从他身上掀起来扔到一旁,给他盖上自己的外衣。 动作间,指尖无意碰到少年的下颌,像碰到了寒冰似的,冷得她心肝一颤。 怎么会那么冷。 放他在甲板上晒了好一会,身体竟一点都没暖起来。 柳云溪有点心慌,救下沈晏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他身上有伤,但身体健壮,恢复的很快。 伤…… 她才想起,刚刚为了不跟少年扯上关系,甚至都没让人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 自己才刚决定借他试探柳依依,要是他先死了,那自己不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背了一条人命。 撩开窗帘,对采晴道:“你去请个郎中回家,要尽快。” “诶!”采晴转头去了另一条路。 落下窗帘后,柳云溪看到少年近似昏迷,几乎就要失去重心。 马车颠簸,在他即将倒向车门的瞬间,她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当心!” 少年的身体意外的轻,像枯木碎玉,没有表面上那么结实。她只稍微用力一拉,少年就整个朝她跌过来,前胸撞在她肩膀上,身子软塌塌的压下来,越陷越深。 柳云溪不得不揽住他下滑的肩膀往上抱,最后环抱住他的后背,让人趴在自己身上,总算没让他掉下去。 他好瘦,像只湿透的小猫崽。 少年陷入昏迷,脑袋无力的搁在她肩膀上,整片雪白的颈肩都无意识的暴露在她面前,柳云溪看了一眼,不自然的撇开视线。 等再看过去,后颈下湿润的肌肤上,已经晕开丝丝血色。 淡淡的血腥味在身前弥散开。! 第 3 章 3 第3章 好冷,好痛。 沈玉衡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意识模糊混乱,已经记不清楚,自己经历过多少次伤病的折磨。 兄长说,痛苦没什么大不了,承受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可他这么多年,还是习惯不了。 后背好像被撕裂,事实上应该已经被撕裂了。 背后被砍了一刀,跌进江水中,伤口被水泡了很长时间,从一开始的钝痛,到现在仿佛整个后背被刀剜了一遍又一遍,痛的撕心裂肺,麻木不仁。 好冷,身体冻得像冰块一样,僵硬,无力。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甚至连张口发出声音都做不到。 沈玉衡怀疑,自己是不是死后下了地狱,要在这黑暗、寒冷与痛苦受尽折磨,不得往生。 不,这不是地狱。 接连不断的疼痛中,他隐约记起,自己刚刚看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 是柳云溪。 她迎着阳光,穿一身水青色的云锦罗裙,像是盛开的水芙蓉,端庄淡雅,轻盈飘渺,在他眼中,就是世上最美的仙子。 耳边是江水流动的声音,周身有江风吹过,睁眼看到的蓝天清澈透亮,她的脸温和美丽,比蒙尘的记忆中被夜色覆盖的面孔,更加明媚动人。 她的出现就像一缕清风,让他混乱迷蒙的思绪有了一刻短暂的清醒。 “我一直很想见你。” 他想告诉她,向她倾诉自己隐藏在心底的秘密。 可他用尽了力气,嘴唇颤抖着,也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他有很多话想告诉她,努力要攒起一丝力气,可少女只是在他面前短暂停留一瞬,甚至没有给他再次开口的机会,便转身离去。 感受到她疏离的远去,沈玉衡本就冰冷的身体更加痛苦。 心境一落千丈,从重逢的喜悦,陡然跌进被抛弃的恐惧不安中。 他变得浑浑噩噩。 不知过去多久,耳边又响起了轻柔的女声,是云溪的声音,他一听就能分辨出来。 “公子,你还好吗?” 他费力睁开眼睛,激动的看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自己被扶起,带到了某处。 意识断断续续,陷入昏迷后又过了很久,他渐渐感觉到身前有一具柔软又温暖的身躯拥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被抱紧的后背上传来她手心的温度,绵绵不断,仿佛跳跃的火焰,合着身前的心跳一起,提醒他不要睡得太沉,指引他从虚无的黑暗中找回意识。 沈玉衡微睁开眼睛,朦胧地感知到自己正趴在一个人怀里。 是她吗? 鼻尖萦绕着少女身上淡淡的蜜荷香,他记得这个味道。 一定是她! 他滚了下喉结,因为心情激动,头脑猛然清醒了许多,几乎调动全身的感官去细致的感受这个温 暖的怀抱。 竟然被她抱着……被云溪抱着…… 内心被一阵强大的狂喜盈满,与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相比,身后溃烂的疼痛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柳云溪感到些许不对劲。 刚刚他的手臂,是不是动了一下? 低头看过去,果然,少年细嫩的手掌不知何时抓住了她的衣服,紧紧的攥在手心里。 上一秒还惊诧于他后背上不断溢出的血色,现下便理所当然的把少年的行为理解成:痛的厉害,下意识要抓紧什么分散注意力。 留着他有用,这点小事,柳云溪并不过多计较。 她稍微调整了姿势,让他侧坐在自己腿上,是抱小孩的姿势,能稍微省些力。 这个没长开的少年,在她眼里,跟小孩子的差别也不大。 一炷香的时间后,马车停在柳府后门的巷子里。 车帘从外头被撩开。 秀心张口正要请小姐下车,话还未出口就就被马车里的景象吓得失了语。 小姐竟抱着他! 小公子湿漉漉的衣裳都把小姐的衣裳洇湿了,还能隐约看到小姐抱在他背后的衣袖上,染了一片红粉色。 从马车里散发的血腥味,不难联想到,是小公子身上有伤,泡在水里久了,脓水和着血水流出来,浸在鲜艳的红衣上不明显,透到少女白色的袖子上才显出原本的颜色来。 反应过来后,秀心忙向马车里伸手,低声说:“小姐,还是我来吧。” 柳云溪平静答:“他身上有伤,大概是疼的厉害,拽着我不放手。” “这……这……” 秀心有些不知所措,看这小公子半死不活的样子,总不能硬生生把他从小姐身上扯下来吧。 “你先进去找间客房吧,要离后门近些。” 柳云溪的吩咐让秀心转移了注意力,她放下车帘,先进了门去。 车窗外,青娘忧心道:“小姐,这公子来路不明,就这么带进府,不太好吧……” 她知道这事不光彩,所以一开始不想和他有牵扯,但要是柳依依有心要与少年牵扯上关系,事情就不一样了。 她不能赌这一切都是她想多了,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柳依依和少年见面。 柳云溪从容答:“父亲不在家中,这件事我还是能做主的。” “可是老夫人那边,她要是知道您让外男留宿家中,不得掀翻了天去。” “奶奶因为我的事生气不是一次两次了,就算不因为这小公子,也会找别的由头发脾气。” 柳云溪看向少年。 许是因为对柳依依的忌惮,又或许是少年濒死的脆弱、无意识的依赖,勾起了她一丝怜悯之心。 她看着他,只在这一刻,没有再想什么沈晏,而是把他看作自己在路边捡回的小猫小狗。 淡然道:“我既决意要救他,自有我的道理和考量。” 青娘见她心意坚定, 不再多问。 说话间,秀心已经安排好客房?_[(,小跑着来到了后门。 “小姐,客房备好了。” “嗯,那走吧。”柳云溪应声。 她低下头,轻轻在少年耳边呼唤:“公子?公子?” 叫了几声不见少年有反应,柳云溪把心一横,想着少年的身体不算重,自己抱他走一路应该不难。 她小心地用外衣裹住他的后背,用极低的声音叮嘱:“你这么喜欢抓着我,可要抓紧了,万一我一个不小心把你摔下来就不好了。” 还在装昏迷的沈玉衡不知道她接下来的,只听到她对自己耳语轻唤,激动地心跳都乱了。 僵硬的手指攥着她的衣服,很听话的遵循她的叮嘱,又抓紧了几分。 随行的家仆丫鬟都从后门进了府,柳云溪横抱着少年下车时,身边只有两个贴身丫鬟和驾车的马夫。 她抱着他走进阳光里,踏入后门。 柳家是扬州有名的富商,府邸修的宽敞大气,通往后门的石子路用的都是圆润的鹅卵石,走到石屏风后,宽阔的荷花池逐渐在眼前展开。 微风拂过水面,荷叶轻摇,将开未开的花苞拨弄着舒展三两花瓣。 荷花池的对面,长廊中有几个丫鬟端着东西往不同的院里去。 柳云溪抱着身份不明的少年,不欲多生是非,只往没人的路上走,两侧又有青娘和秀心有意替她遮挡,这才没被旁人看见。 府中分前院后院,东苑西苑。 她拐进最近的西苑,行走间察觉到怀中的少年瑟缩了几下,低头看一眼,他脸色惨白,嘴唇更紫了。 已经尽力避免压到他的伤口,还是不能幸免。 柳云溪加快脚步,忙吩咐青娘转去厨房端碗热汤来,自己则在秀心的引路下,进了客房。 把少年放在床上,将他攥在自己衣服上的手给扒下来,终于让他安分的躺下。 人刚躺下,床褥很快被洇湿。 柳云溪皱起眉,又对秀心道:“去找几件他能穿的衣裳,总让他穿着湿衣服也不是回事。” “嗯。” 秀心走出去后,柳云溪站在床边,转眼看向窗外,静静的等。 片刻后,她转回视线,悠悠开口。 “是要等我也走了,你才会醒?” 话音刚落,少年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疲惫但有光的眸子看向她,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她解释:“我听你的呼吸声比在马车上时顺畅了些。” 抱了一路,不可能没有丝毫察觉。 少年乌黑的眸子躲闪了一下,似是为自己装昏迷的幼稚举动感到羞愧,片刻后又转回视线,看着她的眼睛。 唇瓣微张,声音是低浅的气息声。 “谢谢。” 伤病中的声音带着些病怏怏的弱气,很像幼猫的低吟。 柳云溪仔细打量他的脸,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半干 的长发有几缕粘在脸上,凌乱却不失美感。 真是个标致的小美人。 她第一次被男人的容貌惊艳到。 哪怕自己生的不差,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小公子的确是拔尖儿的貌美。 没能及时收回视线,等她察觉到自己盯着人看得有点久时,少年已经不自然地垂下视线,睫毛忽闪着,脸颊泛起一层薄粉,竟是被她给看羞了。 柳云溪不经意地挪开视线,随口道:“我还以为要很久才能听到你说话呢。” 少年抿了下唇,没有言语。 彼此不认识,难免有戒心。就算想说话,估计也没有太多心力。 柳云溪理解少年的沉默,给他盖下被子,安抚道:“一会儿会有郎中过来为你处理伤口,你先休息,我就先走了。” 转身的瞬间,她感到身后有股力拉了她的袖口,但力道不够,没能拉住。 他还有话要说? 迈出去两步,还是回了头。 “还有其他的事吗?”她问。 “我……”少年似乎很激动,挣扎着用半边胳膊撑起身子来,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脸色都变得更加苍白。 他看过来,澄澈的眼眸恐惧又紧张,微弱的声音念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唯有……” 报以千金?报以肝脑涂地? 柳云溪饶有兴趣的听着,猜想他要如何报恩。要是能打动她,自己或许能对他好点。 少年激动不已,半晌才说出口。 “以,以身相许。” 嗯……?! 第 4 章 4 第4章 外头院子里,两只鸟在树上叽叽喳喳的叫,声音清脆悦耳。 房间里,两道呼吸声此起彼伏,半晌都无人说话。 柳云溪僵在原地,心跳都停了一拍。 一时竟分不清是少年真心要“以身相许”,还是怕她不救他,身上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能抵恩情,才出此下策,把自己许给她。 他生得很美,是天生的美人坯子,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 尽管如此,柳云溪还是觉得这个提议不切实际。 她早已到了适婚年龄,这两年上门提亲的人不少,但家中只有奶奶一个长辈,奶奶又不愿为她的婚事操心,要么对提亲的人家各种挑刺,要么干脆闭门不见。 拖到现在,能没能定下一桩亲。 她也想过招个赘婿上门,能守住财产,也能守住这个家,可也只是想想,始终没遇见合适的。 柳云溪在婚事上有自己的考虑,即便能忽视少年不算合适的年龄,她也不会和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成亲。 想到这,她不自然的咳嗽两声。 少年大概只是为了保命才说出“以身相许”这样的话,自己竟然还认真思考起来了,属实是想的太多。 她本也不是多思多想的人,是被沈晏给骗怕了,不得不多想。 “你先休息,别的事晚些再考虑,不着急的。”她扶少年重新躺好,简单安抚了几句。 面对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她只是微笑着,并不答应他的报恩。 柳云溪转身离开,少年一双眼睛在她身后恋恋不舍的望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失意地收回视线。 都怪他,用尽力气只说出几句话。 她没有接受他的报恩,是不是怀疑他别有用心,还是嫌弃他来路不明,连许给她的资格都没有。 他不配站在她身边。 从前他就知道,自己一无是处,怎么可能入她的眼。 云溪是那样优秀的女子,坚定、无畏,在她身边的人,都能被她的温柔和力量感染,就算是他这样见不得光的人,她也会低下身来,抚慰他丑陋的伤口。 她真的很好。 是他不配,他异想天开。 没有了她的声音后,房间陷入诡异的寂静。 外头明媚的阳光照进窗里,沈玉衡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双目空洞地盯着床帐,意识昏昏沉沉又要跌进深渊里去。 还能再见到她吗? 她是千金大小姐,照顾陌生人这样的麻烦事,应当不值得劳动她亲自过来。自己刚刚还说了那样自作多情的话,一定让她感到厌恶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云溪,少年水润的眼睛一下子红了起来,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滑落。 房间里低低响起啜泣声。 —— 走出客房,一路出了西苑,柳云溪安排了两个信得过的家仆守住西苑门。 简单做好安排,秀心也找来了给少年穿的衣服,还给她带了一件新的外衣。 她身上的衣裳湿了一片,远看上去没那么明显,但走近了也能闻到她袖子上的血腥味。 柳云溪穿上外衣遮住身上异常的痕迹,紧接着走去自己院子的方向。 柳府的后院很宽敞,眼下正是初夏,园子里的草木生的郁郁葱葱,精心养育的花围绕着亭台楼阁,开在阳光里,芳香四溢。 欣赏园中宜人的景色,柳云溪感到心情开阔,稍微放缓了步伐。 走上假山时,隔着一片细竹林,忽然听假山下的亭子里传来一声呼唤。 “云溪,过来。” 听到那苍老的声音,柳云溪不自在的抿了下唇。 好心情总不长久,她转道走下假山,进了六角亭中。 躺椅上的老妇人头发花白,穿一身贵气的苏缎绣牡丹,发间有绒花做饰,耳上坠一对翡翠雕花,脖间是翡翠项链,右手拇指上戴的翡翠,成色更是佳品。 柳云溪跪在老夫人面前。 “孙女给奶奶请安。” 余氏撇过眼来打量她,眼尖儿的发现了她橘红的外衣和水青色的裙子并不相配,嫌恶道:“听说你去游湖了,怎么弄的这副鬼样子。” 说着,朝一旁伸手,身侧侍立的白妈妈便将拐杖奉到了她手上。 余氏拿着拐杖在柳云溪身上戳弄,拨开外衣,发现她的衬衣被水洇过,又把拐杖尖朝袖口里戳进去,看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迹。 拐杖猛的收了回去,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余氏不断摇头,念着:“阿弥陀佛,那是沾了血吗?罪过罪过。” 柳云溪还跪在地上,面不改色。 微笑答:“奶奶不用担心,孙女只是在路上捡到一只受伤的小猫,看着怪可怜的,就抱回来养着了。” 听到她说捡了只猫回来,余氏脸色更难看了。 白妈妈冷脸道:“大小姐不知道老夫人碰见猫狗就会咳嗽吗,怎么还往家里带?” “我不带他回来,他就要死了,我想着救生灵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奶奶是吃斋念佛的善人,就成全孙女这点善心吧。” 柳云溪说的恳切,跪在地上没失了规矩,让余氏挑不出错来。 余氏:“不过是个畜生,只要别在我跟前出现,愿意养就养着吧。” “谢奶奶。” 柳云溪说着,顺势站了起来。正想着就这么告辞,却听余氏又说。 “对了,你有时间出去玩,怎么不把你堂妹带上。” 奶奶说话三句不离柳依依,不管说什么都能拐到她最疼爱的乖孙女身上去。 柳云溪已经见怪不怪。 装傻充愣道:“依依来这儿了吗,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没瞧见啊。” “哪能没瞧见,她昨晚就是在我院里歇的,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对妹妹一点都不上心。”余氏说着,就要训斥起来。 柳云溪在心底无奈的 哂笑。 她对柳依依上什么心,有那时间多去看看铺子,对对账本,看好家业才是正经的。 奶奶向来偏心,拎不清,柳云溪并不把她的话听在耳朵里。 只糊弄说:“奶奶您可饶了我吧,我昨天晚上对账到半夜,头疼的厉害,依依那么懂事,怎么舍得来麻烦我。” 她一说起自己的辛苦,余氏的眼神就变得不耐烦起来,“忙归忙,也不能不顾家里人……” 再说下去,就没完没了。 “奶奶,我屋里还有一摞账本没看,就先不打扰您休息了。” 说完,柳云溪行了个礼,不等余氏回应,就提着裙子退了出去。 “诶,你!” 余氏看着她离开,叫都叫不住,气得直拿拐杖敲地。 身旁的白妈妈俯下身耳语:“老夫人,大小姐这是不想听你训话呀。” “难道我看不出来?”余氏愠怒道,“她有空捡个小畜生养,倒是没空听我老婆子说话,都怪她那个早死的娘,把她教的主意那么大,眼里都没有长幼尊卑了。” 白妈妈转了下眼珠,转言道:“大小姐不把您放心里,不是还有二小姐吗,她可是最尊敬您的。” 说起柳依依,余氏才感觉气儿顺了。 “还好有依依常来陪着我,不然我早晚让这一家人给气死。” “老夫人别这样说,您那么有福气,要活到千岁才是。” 这些话传不到柳云溪耳朵里,她也能猜到奶奶在背后如何对她不满。 无非是嫌弃她没有女子该有的贤良淑德,不够听话,不好被拿捏。 兄长在外开拓商路,父亲在老家种药材,如果不是有她在此地支撑着扬州的产业,奶奶就能自作主张把这些家产都送给叔父。 她挡了奶奶的路,自然要被怨恨。 柳云溪换好衣服,走到书案前,视线漫不经心的在书案上扫过一遍。 书上只有两本账没看,也不必看。 那两家铺子是父亲送给奶奶安心养老的,奶奶吃用都在府里,想是以后用不着别的,便偷偷把铺子过到了叔父名下。 管铺子的两位掌柜对她很尊重,哪怕换了东家,也愿意备一份账本送到她这里。 铺子是叔父的,账本备一份在她这里就足够了,不着急看。 她轻呼了一口气,视线从账本挪到雪白的纸,再到乌黑的墨砚。 浓郁深沉的黑色映入眼中,脑海中浮现出一只乌黑的小奶猫来,眼睛又大又圆,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呵呵。”柳云溪蓦地笑出声来。 她可不是故意说自己要养猫,只是少年给她的感觉,真的很像只小猫。 小小一只,又瘦又轻,不但长得好看,还很亲人。 抽空去看看他吧。 刚从西苑出来,今天就不好再去了。去的太频繁,只怕他会担心她别有用心。 虽说她的确有别的心思,可也不 希望少年对她防备太过,那样她还怎么查问他的来历和身份。 做好了打算,柳云溪坐在书案前看起了书。 专心读书时,时间总过得很快。 书页上落下的阳光渐渐变成金色,她看向窗外,夕阳落在墙头上,已是下午快到黄昏时分了。 柳云溪舒心的眯起眼睛,享受此刻的宁静与安详。 “小姐,小姐!” 采晴急促的脚步声闯进院里。 “怎么了?”柳云溪合上书,站到窗边。 “是二小姐,她在西苑外头。”采晴气喘吁吁,着急地指向西边的方向。 柳云溪走到门前,打开门让她进来,“怎么回事,说清楚些。” 采晴走进屋,扶着桌子大口喘气,开口说:“我抓了药了送到小公子那儿,回来要跟您禀报。谁知我刚出西苑门没多远,就听到二小姐跟守门的两个小厮吵起来了。” 看她说的口干,柳云溪倒了杯茶给她,采晴双手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喝了茶,抹了抹嘴,才又说:“我偷偷躲起来听,是二小姐要进西苑,小厮不肯,她不听劝,非要进。” 听到这里,柳云溪微微挑眉。 行事如此失态,可不是柳依依的“淑女”作风。 前世她救回沈晏,柳依依还讥讽她带外男入府恐要坏了名声,很长一段时间,柳依依都绕着西苑走。 这下,她几乎可以肯定,柳依依的确也重生了。 重活一回,就着急和沈晏再续前缘,一点都沉不住气。 也是,柳家再富贵也是商贾人家,想要搭上皇亲贵族难于登天,柳依依只有在沈晏受难落魄时才能见到他,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她能够想象得到柳依依是多么心急如焚,所以,她更不能让柳依依见到少年,要尽早确认少年的身份。 不再犹豫,柳云溪走出门。 主仆二人走去西苑,还没到门边,就见有两人背对着她们灰溜溜的走了。 看背影,是柳依依和她的丫鬟。 “哎呀,让她们跑了。”采晴很是可惜,小声嘀咕。 柳云溪浅笑,“走就走了吧,别管她们了。” 走进西苑,在院与院之间走了一会,才到少年下榻的客房门外。 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又苦又涩,熏的柳云溪不自觉拧起眉,采晴被熏的直咳嗽。 “你在外头守着,我去看看他。”柳云溪贴心的让采晴留在外头。 “嗯嗯。”采晴点头如捣蒜。 走进屋里,柳云溪往里间看,就见一具雪白的身子趴在床榻上,郎中坐在床边,正一点点给少年上药。 再走近些,渐渐习惯草药味,却是一股更浓的血腥味冲上头脑。 她走到床边,低头看到郎中的脚边放着一个盆,里头的水已经被血染红,漂着割下来的腐烂的皮肉,触目惊心。 郎中年纪有些大,直到她走到床边才发现来了人,刚要开口问好,被柳云溪轻声拦住。 “辛苦先生了,不必多礼。” 她看向床上,被褥换了新的,少年趴在枕头上,腰线没进被里,露出上半身来方便郎中上药。 该是沐浴过又喝了热汤,少年周身的气息暖了些,可那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柳云溪看了只觉得背后发凉。 生生割掉腐肉,在伤口上敷药止血,得有多疼啊。 她无法想象。 这景象看得她又惊又疼,甚至怀疑少年一动不动,也没出声,是被疼晕过去了。 当她看向他的脸时,却见到他微侧着脸,投向她的视线中满是欣喜。 他紧咬着牙关连一声闷哼都没有。额头布满冷汗,脸色发白,眸中却有光亮闪动,如此坚韧,怎叫人不心生怜爱。 这么痛,他怎么还很开心的样子? 似乎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伤口上,而在……她身上。 这个人,好像一直在看她。 好像只要看着她,就连切肤之痛也能忍耐。仿佛在他眼中,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存在。 柳云溪感到古怪,同时,心脏像是被一股暖流包裹,竟有点开心。 像被一只无助的小奶猫依赖着,心下一片柔软。 鬼使神差,她坐在床头,手掌随意地搭在枕头上,落在他脸侧的位置。 眼睛看着郎中手上的动作,随着呼吸起伏,能感受到少年柔软的面颊轻碰到她的手背,如飘落的花瓣,触碰细微又轻柔。 为那一点触碰感到开心。 她这是在干什么? 柳云溪垂了下眼睛,深感羞愧,微屈手指,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收回来。 下一秒,紧实的触感压上手背,余光看去,是少年歪过头,枕在了她手背上。 面颊温顺地轻蹭,肌肤升起些许温度,呼吸间,尽是依恋。! 第 5 章 5 第5章 房中很安静,只有郎中不断拿起又放下药瓶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坐在床头的少女一动不动。 少年的面颊微凉,贴在她手背上,贪恋的汲取温度。 柳云溪没想到他会这样亲近自己,被这意料之外的接触给惊到,身体不自然的僵了下。 郎中的眼神不太好,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少年背后的伤口上,半伏着身体上药,压根没注意到柳云溪和少年之间不可言说的小动作。 即使没人注意,柳云溪也做不到坦然接受。 这样逗弄他,终归不太好,要是他开口细问,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解释。 还是收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她悠长地吐出一口气,放松身体。 被枕着的手背越来越热,温度熏染着少年的肌肤也跟着温热起来,在这热度之外,忽然有颗滚烫的液体落在手上,在手背与脸颊的缝隙间流淌开。 是眼泪。 他哭了? 柳云溪从未见过男子落泪,她自己也很少流泪,更不可能在外人面前哭。 一时间,心里一阵泛酸。 她莫名能理解少年的心境,重伤痛的厉害,身处陌生的地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担惊受怕,孤独无助,怎能不伤心难过。 一番思索,终究没有抽回手来。 郎中敷好药,她帮忙扶起少年,方便郎中绑绷带。 处理完伤口,郎中收拾好药箱,慢悠悠地站起身来。 柳云溪也跟着站起来,低声问:“先生,他的伤多久能好啊?” 郎中看了一眼少年,思虑道:“小公子这伤本不致命,奈何拖得太久又泡了水,失血太多,身体虚亏,怎么也得养上两三个月才能好全。” 三个月。 柳云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伤口敷的药每日一换,病人身体虚弱,平时要静养,吃些温补的食物,忌食辛辣生寒。”郎中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嘱。 柳云溪认真听完,“多谢先生叮嘱,我都记住了。” 说话间已经走到门边。 “那老夫就先告辞了。” 郎中推门离开,柳云溪跟出去,走到院中才说:“还请先生不要将今日给小公子看过病的事告诉别人。对外提起,就只说是我受了风。” 郎中从医几十年,见的多了,对什么要求都不觉得稀奇,点头道:“小姐放心,老夫不会乱说。” “小女多谢先生仁心。”柳云溪感激的对他行了个礼。 送走郎中,采晴也进屋去把脏东西都收拾了出来。 柳云溪站在院子里,夕阳从墙头落下,四周逐渐暗下来,一阵风吹过,手背上被泪湿的地方传来凉飕飕的感觉。 她看向门里,犹豫了一下,还是重新走了进去。 其实,有什么事让丫鬟传达也是一样的,可一想到少年那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她 的心就软的不行。 身处异地的少年,孤零零的面对陌生的一切。 她又何尝不是孤身一人,自从娘亲去世,父亲生病,兄长离家,这几年过来,府里只剩她一个人还在支撑。 这样看起来,她和少年还挺像的。 房间里昏暗了些,少年趴在床上,身上盖好了被子。 似乎是听到有人进来,他有些吃力的扭过头来,见是她,一双明亮的眼睛似有星辰闪动,眼睫忽闪着,羞涩地垂了下眸子。 苍白的脸颊显出柔软的温顺表情,又乖又拘谨,看上去很好欺负。 他说:“先前我说的话,是认真的。” 是那句话。 柳云溪还记得,但她并不想回应。 比起他的话,她更在意的是他的身份,还有他和沈晏的关系。 但这次算是她第一次来探望病人,并不认为少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彻底放下戒心,所以她现在不会问。 “你先好好休养,有事可以等你身体好些了,咱们再慢慢说。” 她温柔的说,走到床边给他掖了下被角。 没能得到她的回答,沈玉衡摸不清她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失落。 但听到她说“慢慢说”,表情渐渐舒展开,一双眼睛眨啊眨。 “你还会来?” 语气掩不住的惊喜。 他的关注点,真是非同寻常。 柳云溪微微一笑,回答:“当然,这是我的家,你是我请回来的客人,于情于理我都会来看你。” 听到这话,少年整张脸肉眼可见的变粉了,害羞的鼓起腮帮子,半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 他才不管什么客人不客人,只要云溪愿意来看他,他就很满足了。 只为这一点关心,就开心成这样。 柳云溪感到他人似乎很有趣,又特意说:“我安排了个小厮来照顾你,他叫元宝,你有事叫他就好。” 少年安静听着,眼角浮现笑意。 她人真好。 腼腆答:“谢谢。” 柳云溪微笑说:“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她话刚说出口,少年就把脸侧过来,轻“嗯”了一声,像只认主的幼兽,乖巧地目送她离开。 走出房间,踏下台阶,柳云溪没忍住笑了一声。 怎么真像养了只小猫似的。 心里开心,走路都变得轻盈许多。 采晴跟在身后,精神恹恹的,里外跑了一天,肚子饿的咕咕叫。 柳云溪笑着安慰她:“晚饭让厨房做的水盆羊肉和烙饼,回院子里就能吃上热乎的。” 闻言,采晴两眼放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又有了精神。 天色暗下来,园子里点上了灯笼,昏黄的灯光引来了小飞虫,绕着灯笼转着圈的飞,草丛里响起虫鸣。 主仆二人走上小桥,远远的就见灯笼照亮的长廊中,有一排丫鬟走过, 她们整齐的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往里头去。 好香!采晴吸了一口气。 ?本作者堇色蝉提醒您《重生后的夫君又疯又甜》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端菜的丫鬟络绎不绝,数着有十几个,柳云溪有些惊讶。 平时传菜都是用食盒装好了送去,哪用得了这么多人。府上又没来客人拜访,怎么突然用这么大排场。 她没有特意吩咐厨房,便猜到是奶奶下的吩咐。 可奶奶平时一顿饭也就四菜一汤,今天怎么传了这么多。柳家虽富裕,那也是一代代积攒打拼出来的财富,没有随心所欲浪费的道理。 “走,咱们过去看看。”柳云溪叫了采晴,跟上丫鬟离去的方向。 下了桥往园子深处去,四周树木愈发葱茂,清凉幽静的道路走到尽头,便是余氏的住所。 院门前两盏大灯笼照的白墙一片明亮,门大敞着,里头传出女子的欢笑声,一老一少,还夹杂着丫鬟的应和声,好一番热闹景象。 “我知你今日没能去船上玩,特意让厨房做了这些轻易尝不到的菜色,快点尝尝,能高兴高兴。” “奶奶,您对依依真好。” “你是奶奶的亲孙女,奶奶不对你好谁对你好,难道还指望你那堂姐?” “姐姐她忙着照顾家里生意,那我就来多陪奶奶,也是一样的。” “你啊,还帮她说话。” 听到这儿,柳云溪微微挑眉。 柳依依还真会讨奶奶欢心,这么有孝心,怎么不把奶奶接到家里照顾,隔三差五的来小住,莫不是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 沉下一口气,她走进门。 余氏年迈,为了防止走路磕绊,院子特意修的宽敞平整,一眼就能从厅上望到院门。 柳云溪走到院子正中时,厅上站着伺候的丫鬟就注意到了,立刻收敛了笑声。 热闹的声音减了大半,余氏和柳依依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院里,见是柳云溪,两人脸上的笑都僵住了。 柳云溪走上厅,一眼就被柳依依发间亮闪闪的金饰给吸引。 攒花捻珠,镶嵌宝石,配那一身黄裙粉褂,端的是富贵姿态,贤淑大方。 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移开视线,环视一周,瞧见左右侍候的丫鬟排成两排,十四个人,竟有半数是她没见过的。 再看桌子上的盛宴,十几道菜,正如余氏所言,是做法最繁杂,用料最考究,轻易尝不到的菜色,府里一年也做不了两回。 打眼一看,大概算出奶奶今天哄柳依依高兴这一场,花费得有三五百两。 柳家在扬州的铺面加在一块儿,一个月也就八百两的利润,只一顿饭,一半的利润就没了。 她为家里打理生意,劳心劳力,奶奶却为一个外人花钱如流水。 作为生意人,更是府里当家的人,柳云溪不能忍耐。 “我竟没见过这几个丫鬟?”她随口说起,又瞟了一眼屋里的下人。 “你调教的丫头我不喜欢,我自 去叫人买了几个。”余氏放下筷子,坐直了身体,理直气壮。 余氏不喜欢听人提起自己哪怕一点错处,尤其不喜欢当家的柳云溪。 儿子不在,孙子不在,偌大一个柳府,理所应当该由她这位老夫人当家,哪曾想那个不孝的儿子,竟自作主张让孙女接管商号,当家做主。 一个个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余氏越想越气,在饭桌上还面对着孙女,脸色就已经拉了下来。 不止一次面对奶奶的冷脸,柳云溪习以为常,仍旧清晰的表达自己的要求。 “奶奶,就算是您买回来的丫头,在府里的吃喝穿住和月银,也是府上花钱,您买之前是不是该跟我说一声?” 提起钱,余氏脸色更难看,“你这是要跟我算账?” 柳云溪轻轻摇头,从容答:“奶奶误会了,我只是希望奶奶要做什么事可以提前跟孙女说几句,孙女也好有个准备。” 比如买丫鬟,比如今天这一顿并没有邀请她的丰盛的晚宴。 她不是不知道奶奶花公账上的钱大手大脚,更是背地接济叔父一家,如果奶奶听劝能收敛些,她也不想把事情做绝。 只是看余氏一脸受了天大委屈的憋闷表情,就知道她是不会听了。 “吃饭呢,不聊这些了。” 眼瞧着余氏生气,柳云溪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柳依依忙起来转移话题。 招手让丫鬟添了一个凳子,对柳云溪说:“姐姐快请坐。” 柳云溪不跟她客气,过去坐下,“正好我也没吃,就借奶奶的光了。” 这样一桌精致菜肴,不吃可惜了。 她动了筷子,柳依依才给余氏夹菜,无人说话,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 “依依啊,下午我见你要往西苑去,是有什么事吗?” 柳云溪很随意的开口。 “啊?”柳依依不自然的斜了下眼,小声说,“我见好像有人在里头,有些好奇,就过去看两眼。” “那你还是别过去了。”她不动声色的说。 闻言,柳依依嘴角一抽,阴阳怪气道:“怎么,那里头是住了妹妹见不得的人吗?”! 第 6 章 6 第6章 此话一出,两边侍候的丫鬟连呼吸声都低了些,竖着耳朵生怕错过什么了不得的热闹事。 果然人多了,是非也多。 跟她上游船的人,大都是她信得过的,至少到现在,奶奶还不知道她带了个人回府这件事,基本能确定,知情的人还算忠心,没有故意宣扬。 柳云溪淡然一笑,学着上一世遮掩沈晏时的语气,轻松道:“哪有什么人,是只猫而已。” “猫?”柳依依皱起眉,疑惑她这颇为新奇的说词。 柳云溪抬头看了下余氏的方向,坦然道:“我晌午就跟奶奶说过了,我在外头捡了只猫回来养,想着奶奶不喜欢猫猫狗狗,就把他放在了西苑里,省得跑出来吓着奶奶。” 真要是只猫,就不会派人看着门。 怕人见到,又不想让人惦记,分明是把沈晏藏在里头。 即使前世今生发生的事有些微不同,但柳云溪藏着沈晏不给旁人看这点,一如往常,真是心机深沉。 柳依依急着见沈晏,却也不愿把沈晏藏在柳府里这件事公之于众,事情闹大,对谁都不好。 她只能顺着柳云溪的话说。 “奶奶不喜欢猫,我却喜欢,哪日我进去瞧瞧,姐姐可别生我的气。” 闻言,柳云溪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放下碗筷,声音清冷道:“依依一向最懂事,难道不知我不许你去是为你好,万一小猫认生把你抓伤了,我可怎么跟叔父交代。” “哪会这么严重……”柳依依还要再说,却被身侧的余氏打断。 “一只小畜生有什么好看的,真喜欢去买只更好的回来就是,何必稀罕那路边捡来的脏东西。” 两姐妹为一只小猫拉扯,余氏看不惯柳依依次次被拒绝,主动为她撑腰,顺口还贬损了猫咪几句。 柳云溪不以为意。 余氏开了口,柳依依也不好再坚持,立马声音娇气地回应余氏,“依依都听奶奶的。” 一顿饭吃的不冷不热。 三个人吃不下十几道菜,吃完饭,半数的菜动都没动过,柳云溪便挑了几道,让采晴装进食盒里,带回去给自己院里人加菜。 走出院子,眼前是幽深的石板路,身后亮亮堂堂,更衬得前头昏暗幽静。 踩在石板路上,柳云溪回想着方才饭桌上同两人说的话。 尽管她都那样说了,估计奶奶还是会我行我素,柳依依也不可能死了见沈晏的心,日后还是免不了要鸡飞狗跳。 慢悠悠的走在路上消食,思绪也渐渐理清。 口头劝阻不管用,那就做点实际的。 —— 柳云溪的院子是她十二岁时自己选的,是东苑三个院里最大的院子,不但位置好,更让她喜欢的是院里长势极好的一丛红山茶。 娘亲生前喜欢养花,不是养在花盆里精心灌溉,而是每年在地里种下几种,这里种棵玉兰,那里养池芙蓉。 自从娘亲去世,府里没再栽种新的花种,她难过了大半年,无心打理花木,不曾想这些花木如此顽强,一棵都没枯,直到现在都生机勃勃。 夜色静谧,繁星闪烁。 柳云溪坐在窗前,看向院里。石砖围起的花丛茂盛葱郁,枝叶向墙面延伸,几乎爬满了整面墙。 她喜静,穿的也多是素雅的颜色,却很喜欢那红艳欲滴的山茶。 山茶花盛开时的颜色,像沸腾的血液,不屈的心脏,有着极为顽强、热烈的生命力。 又快到花开的时节,绿枝上已经缀满花苞,含苞待放。 看着未开的花色,她蓦地联想到一抹扎眼的红,像花朵一般,剥去红色的花瓣,露出乌黑的长发,纤瘦的身躯,雪白的肤色,柔软的面颊…… 少年背对着她,侧过脸来,露出一只被春色染红的耳。 “云溪?”羞赧低语。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柳云溪慌张移开视线,脸颊有些发热。 她轻咳两声,吐出喉咙里的热气。 莫不是悠闲过头了,竟会这样胡思乱想。 隔着庭院,丫鬟们吃饱了饭,从偏房里走出来,正为今日的伙食称赞不已。 听到丫鬟们的说笑声,柳云溪回过神,对着院里喊,“秀心,到我房里来。” 听到小姐喊,秀心立马收起了嬉皮笑脸,往她房间里来。 “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秀心走进来,关上房门。 柳云溪清了下嗓子,起身走到里间,一阵摸索,从梳妆的匣子里拿出一把钥匙来,放到桌上。 “明天你去前院找王伯,和他一起把家中这两年的支出用度理清,然后拿着这把钥匙去仓库,核实家中的财产。” 梳理府中财产可是件大事,秀心顿时感到责任压肩。 想了想,回话说:“核对财产倒不难,只是梳理府中的支出用度,我担心老妇人那边的账不太好查。” 余氏有自己的私房钱,也会用公账上的钱,余氏具体的用度只有伺候她的白妈妈最清楚。 这位白妈妈仗着年纪大,在府里伺候几十年,连柳云溪的吩咐都敢不听,是绝不可能把老太太的账本交出来的。 柳云溪早有思量,告诉她:“不必担心,只查公账就好,查不到的要么是做了假账,要么是奶奶用的自己的私房钱,你心中有数就好。这事儿你和王伯知道就好,不必惊动奶奶。” 秀心有些为难:“账本可以暗地里查,可是开仓库这事肯定瞒不过老夫人。” “要问起来,就说江州有商户要出手十几艘船,我打算买下来,需要拿出三千两的现银。” 这事倒不是胡说,她真有这个打算。 前世她管理商号比较保守,怕承担不了损失,错过了向外扩展的机会,现在想来很是可惜。 柳家商号经营药材,有很多供货商,自己老家也种,若有足够的船舶,往药材的原产地找供货商,不但压低 成本,也能防止被一家供货商卡货源。 秀心点点头:“哦,那我懂了。” “懂了就好,下去吧。”柳云溪说着,抚上自己的发髻,打了个哈欠。 重生回来有那么多事要做,可把她累坏了。 秀心没有退下,又说:“小姐,青娘姐姐让我问问,那位小公子的药钱和吃用,是花公账还是……” “从我的私房钱里出吧,也让青娘跟厨房说一声,平时给他做些滋补的吃食,不要苛待了他。” 柳云溪一边说着,走进了里间,解下发钗、耳坠,外衣也脱了。 “小姐真是心善,等那小公子伤好了,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秀心笑意盈盈。 报答…… 脑海突然响起少年那声又紧张又羞涩的,“唯有以身相许”。 柳云溪垂了下眸子,那张昳丽无双的脸在脑中挥之不去,乌黑的眸子水润清澈,越想忽视却越发清晰。 生的太漂亮也是麻烦,叫人看一眼就忘不掉了。 她对外头摆了摆手,“我困了,你先下去吧。” “是。”秀心行过礼,退了出去。 四周安静下来,烛台上的火光悠悠跳动。 夏夜清凉舒适,星空透亮,远有蛙叫,近有虫鸣。 夜风捎带着不知在何处盛开的花香,轻而缓地吹进房中,吹灭了几支烛火,冒出一丝白烟。 柳云溪关上窗,熄了烛火,走到床边躺下。 周遭归于平静。 直到闭上眼睛,她还有些恍惚。 这样闲情惬意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她前世怎么就鬼迷了心窍,非要跟沈晏上京,做他的皇后呢。 大概是……想有个家人吧…… 娘亲去世,父亲生了病,只能待在老家休养,兄长喜欢闯荡,在外把生意经营的红红火火。 她守在家里,身边只有刻薄偏心的奶奶,和时不时上门打秋风的叔父一家,数不清的鸡零狗碎,没有一点温馨。 所以她才执着于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 沈晏很会伪装,总是许诺成婚以后的美好,如今想来,他做的事都是为了夺嫡当太子,心思一分一毫都没用在她身上。 他没有为她做任何事,留给她的只有遭到背叛的痛苦。 这样的一个人,不配被她想着。 于是,她想起了别的。 想到这辈子她要守住家业,把生意做大,赚很多钱。找一个会支持她陪伴她的夫君,若没有门当户对的,那就招赘婿。 就算回不到一家四口的幸福时光,她也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思绪逐渐飘远,柳云溪舒服地睡去。 一片混沌中,她渐渐凝起意识。 朦胧地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坐在一片盛开的山茶花丛中,花朵开的妖艳,略带苦涩的花香萦绕在四周,浸染了她身上每一寸衣料。 她单手撑在地上,眼睛被红艳的花朵铺满,心中欣喜,却不舍得摘下一朵。 忽然,她感到手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蹭她。 低头看去,是只手掌大的小奶猫。 猫崽在她手边不安的颤抖着,顶着粉嫩的鼻子往她手背上拱,一身黑毛又顺又软,轻“嘤”两声,瞬间勾起她的怜爱之心。 好可爱啊。 她忍不住将它抱到自己腿上,猫咪在她肚子前缩成一团,她轻柔的抚摸它颤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终于,小猫不再害怕,乖顺的蜷缩在她身上。 意识有片刻的模糊,再回过神,身上的猫咪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硕大的花束,艳红的花瓣凋落,露出裹在里头的雪白的身躯。 半身赤//裸的少年扑过来抱住她的脖子,压//她倒在花丛中,亲昵的用脸颊在她颈窝里磨蹭。 纤细的胳膊环住她的脖颈,热烫的肌肤压在胸膛上,似乎要将她烧起来。 少年口中不断呼唤着,“云溪,云溪……” 声音又糯又软,把她的心都喊酥了。 “!” 柳云溪睁开眼睛,身体柔软放松,心脏还残留着雀跃的欢喜。 外头天光大亮,少女沉默着从床上坐起,双手捂住逐渐变得涨红的脸,低下头,发出一声深长的“唔嗯——”。 怎么会做这种梦啊……! 第 7 章 7 第7章 又是一天艳阳高照,太阳升起,柳府的人也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采晴捧着水盆走进院子,站在门前敲了敲门,听到应声后,推门走进了小姐的闺房。 看到坐在镜前梳发的少女,采晴一时愣住了,惊讶道:“小姐,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赶忙放下水盆走过去,接了她手里的梳子,为她梳头发。 “也就醒了没一会儿。” 柳云溪呢喃着,看向镜中的自己,面容饱满有光泽,几乎看不出昨天有多劳心劳力,好像睡了一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了。 采晴也注意到这一点,不但发觉小姐的皮肤粉嫩了许多,甚至从她镜中的表情里看出些许春心萌动的懵懂来。 少女心事总格外动人。 采晴憨笑一声,“小姐昨日对付老夫人和二小姐,真是威风。” 柳云溪无奈摇头,“说什么威风,若不是她们做的太过分,我才不稀罕跟她们窝里斗。” “她们就是仗着老爷和大公子不在,故意给您找麻烦。”采晴耸耸鼻子,打抱不平道,“要我说,小姐您也该同别家公子相看相看,成了婚,夫妻一体,总好过单打独斗不是?” 这丫头,年纪比她小,却比她还着急她的婚事。 “你这鬼灵精,这话又是从谁那儿听来的?” 采晴撅了下嘴,“没谁,就是青娘姐姐偶尔说起,小姐的亲事没人操心,她怪担心的,怕小姐被老夫人给耽搁了。” 柳云溪闭了下眼睛,再睁开,长舒一口气。 “我的亲事,就顺其自然吧……” “小姐您不能这样。”采晴幽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哦?”柳云溪惊讶于贴身丫鬟的反应,看着镜中她愤愤不平的表情,感到很有趣。 “您教我凡事要多为自己考虑,女子的婚姻大事,您怎么能顺其自然呢。” 采晴小声嘀咕着,挽发髻的手却没停下来过。 “老爷的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大公子也曾有意撮合您与贺公子,却被二小姐捷足先登……您要是不自己上心,就凭老夫人的态度,她是不会为您找个好夫君的。” 说着说着,采晴的声音不自觉的大起来,柳云溪赶忙安抚。 “我知道你有心,但我不是不为自己考虑,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做。” 闻言,采晴吸了吸鼻子,这才冷静下来。 柳云溪不紧不慢地戴上发饰,心中已有成算。 事有轻重缓急,得先做最要紧的。 至于婚事,她想,若能遇到合适的人,一两年之内成婚,是绰绰有余。 —— 一大早,仓库门打开。 从前开仓库门都是即开即关,很少像今天一样大开着门。 路过的丫鬟家仆感到好奇,难得有机会见一见那里头数不清的珍宝,纷纷凑过来靠在门边往仓库里头张望。 “去去,再敢乱看,当心你们的饭碗不保。” 王伯走到门口来驱散了看热闹的人,没人再敢凑到门边光明正大的看,就只借着路过的机会,往里头瞟几眼。 柳云溪来到仓库门口时,仓库外的路上只零星走过几个丫鬟,并不惹人注意。 走进仓库,里头是秀心和王伯在清点,还有两个丫鬟在帮忙搬东西。 “给小姐请安。” “大小姐早。” 四人停下手上的事,恭敬行礼。 柳云溪抬手让他们免礼,转脸问王伯:“怎么样,东西那么多,核对起来挺麻烦吧?” 王伯面相宽和,在柳家二十年了,如今五十岁的年纪,头发白的不多,为人谦逊温和,是柳云溪十分信得过的老管家。 他一手拿着册子,回答:“还好,有存放时写下的单子,核对倒不难,只是……” 一停顿,便说明有出问题的地方。 柳云溪:“有情况直说就是。” 明白她的态度,王伯才又开口:“我与秀心姑娘刚核对了七八件,就发现有两件对不上。” “怎么?” “一件翡翠如意怎么也找不到,还有这一件。”王伯指向一旁箱子里打开的盒子,“单子上写着的是镶金白玉碗,盒子里却是只素玉碗,材料的成色很一般。” 听到此处,柳云溪心下了然,“看来是仓库里进老鼠了。” 富贵人家人口多,少不得要被人偷摸些油水,平时可以不管不问,真要查出来摆在明面上,那就得有个交代。 王伯小心求问:“不知小姐要如何处置?” 柳云溪微笑应答:“您不必操心,就把核实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记下,到时一并拿给我看就好。” “知道了。” 王伯走去另一边,秀心见状快步走了过来,“小姐,我也有些问题。” “你说就是。”柳云溪看向她手上。 秀心抬起手上的两卷画,“这几张字画,是半年前收的礼,进库的时候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刚刚我打开了两张,总感觉有些不同,又不知是哪里不同。” 上了年岁的诗书字画,她也不太通,得找个懂行的人来看。 柳云溪略微思考,给出答复:“这些字画就先放着吧,我下午写封信,请贺公子明日来帮忙鉴定一下。” 闻言,秀心展露笑颜。 “贺公子最喜欢研究这些,他要是能来帮忙,这东西是真是假,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大致将问题解决后,柳云溪在仓库里走了一圈,仅凭借着前世的记忆,也能看出仓库里的东西少了很多。 仓库的钥匙只在她手上,偶尔会给管家或秀心拿去用一时半刻,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竟让人钻了这么大的空子。 从仓库出来,柳云溪没有多做停留,打算去园子里散散步。 走出没两步,就感觉身后好像有人在盯着她似的。 她 立马回过头,只见一个穿灰绿衫子的丫鬟快步走过,很快消失在后头的岔路口上。 啧。她很好奇,不知那是谁的耳目。 ?想看堇色蝉的《重生后的夫君又疯又甜》吗?请记住[]的域名[( 穿灰绿衫子的丫鬟低着头,快步从小路上走过,急慌慌的,一路走些隐蔽的小径,来到余氏的院子里。 跨进院门,紧张的神情再也遮掩不住,慌张着呼唤着:“老夫人,大事不好了。” 余氏起得晚,这会儿正在慢悠悠的吃早茶。 听有人进来扰了她的清静,筷子一搁,没好气地看着走上厅来的丫鬟,嫌恶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不成体统。” 丫鬟紧张道:“管家开仓库了,刚刚大小姐也过去了,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听他们说好像是查出仓库的东西有几件对不上。” 听罢,余氏眼珠微动,拿起手帕故作镇定的擦了擦嘴角。 想了想,只说:“对不上又怎么了,这府上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哪有大户人家会心疼这么点儿损失,她还能为这点事儿闹起来不成?” 丫鬟低下头来,一脸不解的看着她。 “可咱们不是……” “住口!”余氏厉声呵止了她,“咱们哪有什么事,就算真有事,她有证据能怪到我头上来?” 丫鬟被这一声吓得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再随意开口。 一旁陪侍的白妈妈见状,俯身到余氏耳边低语,“老夫人,话虽这么说,可平白无故的,大小姐开仓库做什么?” 余氏这才反应过来,“对啊,这是怎么回事?” 丫鬟怯生生的开口,“我听管家说,是大小姐要去买船,急着在月底之前凑出三千两银子来。” 闻言,余氏的眼睛都睁大了。 “三千两?!她可真是长本事了,敢拿这么大的主意。” 白妈妈赶忙抚她的后背,劝道:“老夫人别急着生气,大小姐要凑钱,看这意思是要变卖仓库里的物件。眼下离着月底也没多少天了,万一凑不齐,怕是要咱们帮衬呢。” “这可不行,我的钱是要留给业儿和依依的,怎么能借给她。”余氏嘴角一撇,如临大敌。 眼珠不停的转着,忙推白妈妈去办事,一刻都耽误不得。 “你先去把我那几张田契送去业儿那儿,让他给我保管着。” 她手上最值钱的,除了那两个铺子,就是那几张城外良田的田契,生怕被柳云溪惦记上,赶紧送去二儿子那里。 “诶,老奴这就去。”白妈妈甩着帕子,急慌慌的去了里间。 —— 夏日阳光明媚,将至正午,日光有些毒,园子里随处可见的绿树将遮去大半的阳光,地面落下稀疏叶影。 斑驳的光透过层层枝叶照在少女碧色的裙边,顺滑的布料在阳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如同波光粼粼的水面,清新宜人。 园子里的花开了不少,柳云溪一路散步,摘了几朵花簪在发间,抛却烦心事,就只是个温婉少女。 坐在荷花 池边,抚着发间簪着的鲜嫩花朵,恍然想起昨夜,梦里那让她舍不得摘的花。 是真的很美。 花也美,人也…… 她连谈情说爱的话本子都没看过几次,竟也会做那样的春//梦。 寻常的梦,梦醒了就不记得了,可她梦见的偏偏是那少年,就在府里住着,一想到他,梦里少年那娇美黏人的样子就越发清晰。 翻来覆去的想,等回过神来,看到池面上自己的倒影,脸颊一片绯红。 柳云溪忙捂住两腮,手心顿时被热烫的温度给捂热。 她只是觉得他长得漂亮而已,才没对他有什么别的想法。 想到这里,柳云溪感觉自己不能再对少年胡思乱想下去了。 都说对人了解的少才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得去看看他,等了解了真实的他,也就不会为这些飘渺的虚梦费神了。 她站起身,对着旁边扑蝴蝶的采晴喊:“先别玩儿了,陪我去看看他。” 采晴站定,开心道:“小姐要去看小公子吗?” 闻言,柳云溪忙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别给人听见。” 采晴这才想起,要对小公子住在府上的事保密。 主动自罚,拍了拍自己的嘴,“怪我怪我,差点给忘了。” 主仆两人随即动身,穿过园子,进了西苑。 来到客房所在的院里,踏进院门,柳云溪有一瞬间的恍惚。 少年站在院子正中的树下,侧对着她,正踮着脚,努力够树梢上那朵初开的玉兰花。 他后背的药需经常换,因此只穿着一层雪白色的里衣,黑发很随意的散在后背,每一根发丝都折射着金色的光辉,温暖耀眼。 少年努力地伸直手臂向上够,柔滑的雪缎一路滑落到肩膀,露出整条细长的胳膊来,在阳光下,白的闪闪发光。 柳云溪吞了下口水,看着院中的景象,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很快,少年发现了她。 他转过脸来,表情从短暂的呆滞到极大的惊喜,灵动的眼睛仿佛瞧见了思念已久的人,停滞的情绪瞬间从眉眼间流淌出来,欢喜雀跃。 “你来了!”软糯的声音朝她奔来,伴随着苦涩的药香扑了她满怀。 柳云溪感觉自己被一只幼兽给抓住了,他的手臂是那样自然的从她手臂下穿过,环住了她的腰,抱的很紧。 柔软的面颊贴在她心口上,少年依恋地伏在她身上,格外放松的闭上眼睛。 “我还以为你是哄我的。” 略带委屈的声音低低响在身前,柳云溪站在门槛内,忽然就手足无措。 她是在做梦,是在做梦吧? 可惜不是在做梦,就是给她碰见了这样一个容貌不俗、举止怪异、一身谜团,似乎还对她有某种说不清的情愫的人。 很奇怪,也很有趣。 因为身高有差,她低下头就能完整的看见抱住自己的少年。 雪缎清凉地贴合在少年身上,领口却不合时宜的宽松,给她一眼就瞧见雪白的脖颈,肌肤下青色的血管,没进胸膛的粉樱。 如同白玉雕琢成的身子,细腻温凉,仿佛轻轻碰一下都会碎掉。 虽是夏日,可伤患穿这么少,不会受风吗? 她的思绪转得很快,怕他受伤生病,脆弱的身子又要遭罪,不敢推搡拉扯,还担心他穿的少。 迟钝的采晴惊讶于少年的无礼,不见小姐有反应,便主动护主,大声呵止。 “这位公子,你你,你不许对我们家小姐无礼!” 一声叫喊把柳云溪都吓得一激灵。 被大声呵斥,伏在身上的少年肉眼可见的局促起来,像被抓到做了错事的孩子,松开抱在她腰上的手,咬着唇,向后退了一步。 欢喜的笑容转眼消散,半低着的面容上满是恐慌,都不敢抬起头来看她。 他又做错事了,云溪要是讨厌他了怎么办? 紧张地开口:“我,我没有无礼,我只是……太想见你了。” 笑起来那样动人心魄,委屈屈的可怜见儿,看着也让人心疼。 柳云溪抬手示意采晴不必多说,微俯下身,安抚少年道:“她不是故意吼你,你别怕。” 听到近在身前的声音,沈玉衡抬起视线,对上那双温柔的眉眼,如沐春风。 少年的脸颊粉如花色,害羞地撇过视线,乖乖答她,“我不怕。” 有云溪在,他什么都不怕。! 第 8 章 8 第8章 这些年来,柳云溪经商、入京,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却没应付过眼前这样的。 孩童的天真烂漫不该出现在一个少年身上,没来由的信任也不可能是对她一个陌生人该有的态度。 他是单纯太过,还是别有用心? 面对少年,一时间,对他的新奇竟大过怀疑。 柳云溪斟酌思考,抬手扶住了他的手臂,“你只穿这些不冷吗?” 她一句淡淡的关心,少年便喜上眉梢,脸颊微红着,随意拢了两下宽松的领口,抓着袖子说,“那我进去添件衣裳?” 说着,偷偷抬眼看她,像是在等待她的允许。 富贵人家的子弟,就算在别人的地盘上,也多的是肆意妄为、潇洒风流,像他这样卑微乖巧的,实在少见。 柳云溪想着,主动建议:“我陪你一起去,正好坐下说说话。” 闻言,少年眼睛一亮,抿着唇应答:“嗯。” 他好像很开心。 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关心,还是她主动提出去房间里坐坐,让他误以为是某种对他的特别的在意。 柳云溪的确很在意他,来之前只是为了一个梦胡思乱想,如今见到了人,想的没那么多了,可瞧见少年那样细微又可爱的反应,心里总像被猫爪轻挠似的,痒的厉害。 走到门边,她停住脚步,回头对跟到台阶下的采晴吩咐:“你在外头守着,我有话要单独跟小公子说。” 闻言,采晴微微一怔,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已经走进房门的少年。 “是。”采晴低下视线。 关上房门,柳云溪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子,关切道:“公子的伤可有恢复些?” 沈玉衡披上挂在一旁的外衣,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 “没恢复多少,还是很疼。”说着话,视线低垂着注视茶杯口圆润的釉面。 房间里依旧充斥着苦涩的药味,柳云溪听他状似无意的描述自己依旧不太乐观的伤情,心中不悦。 微皱眉头,“那你怎么敢下地,刚才还跑过来,不怕拉扯到伤口吗?” 伤口未愈,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情绪有些激动,语气也冲了些。 沈玉衡低垂的眼眸心动的颤了颤。 从柳云溪出现在院门外开始,他就能感受到她对他的在意和关心,但那些情绪都带着一层淡淡的疏离,礼貌的克制,仿佛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即使他能够抱住她,也无法拉近两人心上的距离。 只有这一句,她为他的不自爱、不珍惜,情绪有了一点失控。 他好开心。 沈玉衡双手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的位置,喃喃道:“虽然疼,但我还能动,就想着走动一下,躺在床上太放松了,会死的很快。” 说的都是些什么怪话。 柳云溪感觉更古怪了,在桌边坐下,疑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受了伤,生了病就是要 多休息啊。” 说完,就见少年也在旁边坐下,一双明亮的眼睛望向她,饱含深情。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慌张地移开视线,磕磕巴巴道: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多休息。?[(” 瞧着少年烧的通红的耳根,柳云溪渐渐发觉——这个人,好像对她过分关注了。 她自觉自己对他说的话没有丝毫冒犯逾矩,可他听后的反应却这样强烈,尤其是他的视线,时常被她捕捉到,足以证明那双眼睛几乎是时时刻刻在盯着她。 虽然很有意思,但她不得不怀疑,少年不会对她有别的企图吧? 柳家在扬州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她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被一些心怀不轨的人盯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还是得摸清他的底细。 她沉了沉心思,主动问:“小公子,我瞧你现在精神好了很多,须得问问你,家在何方,我也好叫人给你带封书信回家,不至于让你的家人担心。” 闻言,少年侧着的脸往更加远离她的方向埋过去,喃喃答:“我,没有家人了。” 柳云溪对这回答并不很相信,质疑道:“公子不像是普通百姓出身,就算没有家人,也该有旁支亲戚吧。” 她追问的很认真,少年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自觉给不出有理有据的回答,放软了声音反问。 “我不能,留在这儿吗?” “嗯?”柳云溪微怔。 沈玉衡转回脸来面对她,一双眼睛泛着嫣红,鼻子透着粉色,像是难过极了,可怜兮兮地问她:“你问这些,是想让我离开吗?” 先前被伤痛折磨得毫无血色,也没见他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 柳云溪硬了硬心肠,理性答:“你我萍水相逢,彼此连姓名都不知晓,我希望你伤好后能回家,也是情理之中吧。” 听罢,少年嫣红的眼尾渗出些泪来,眼眸颤动着望向她。 “我不想回家,你能不能帮帮我?” 面对着那张足以蛊惑人心的美人面,柳云溪难以自持地为少年的美丽心动,也对他身上透露的神秘气息感到无比好奇。 认识第二天,他就敢向她求助。要知道前世沈晏向她寻求助力,是在相识三个月后了。 这人倒比沈晏坦诚得多,胆大的很,心眼也少。 反正她暂时没打算把少年送走,将他留在身边,看柳依依抓耳挠腮地寻思如何与“沈晏”相见,也算是种乐趣。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柳云溪给出回应。 “我是妾室所生,遭人排挤,无依无靠,因不愿争夺家产,逃了出来,若回去,他们一定饶不了我……” 少年说的小声,柳云溪淡淡回:“我只是个外人,并不会掺合你们府里的事。” 最重要的,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少年紧张摆手,解释说:“你不要误会,我没有要你帮我去跟家里争什么,我只是想……你能收下我,就当用恩情是买了我,不然,我孤 身在外,哪里能讨得一条活路呢,” 买,买了他? 这跟买家仆丫鬟可不是一回事。 “为什么是我?”柳云溪问。 “你很好,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少年看着她,害羞的垂眸。 他看人倒是挺准,柳云溪心想,要换了别人,遇见这样不通世事的人,不榨干他最后一滴利用价值,是不会罢休的。 而她不会伤害他,因为她足够有钱,恰好,也挺喜欢他的长相。 她微微伏过身去,轻声说:“你年纪还小,还不懂轻易把自己许给陌生人,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你救了我的命,不管你想要我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少年的回应,坦诚的令人意外。 柳云溪看着他,有些无奈。 门外院里,小厨房门口冒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厮,端着香喷喷的鸡汤走到院里,瞧见站在门外的采晴,热情地向她打招呼。 “采晴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啊?” 采晴忙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提醒说:“小姐和小公子在里头说话,你小点声。” 话音刚落,屋里传出了柳云溪的声音,“是元宝吗?” “是,是我。”元宝憨憨应答。 “有事进来说吧。”柳云溪唤他。 “我没什么事,就是煨了一锅人参鸡汤,给小公子温补身体。” “端进来吧。” 元宝听了吩咐进门,刚把鸡汤放在桌上,就见柳云溪站起身来,对少年说:“那你用饭吧,我先不打扰你了。” 沈玉衡忙站起身,着急问:“柳小姐,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当然有,但现在不着急。”柳云溪平淡答,作势要走。 见状,沈玉衡心慌不已。 他都已经说到那种程度了,云溪却还是不给他正面回应,是不相信他,还是不想要他。 无论是哪种,他都无法接受。 一慌,脾气就急躁起来,冲着她喊:“你,你不许走!” 瞧这架势,一旁的元宝忙收起托盘,躬着身退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柳云溪站在原地,侧身看向少年,看他眼睛发红,绷紧了身子,像只要咬人的猫。 少年一颗心悬着吊在半空,委屈又不安,“你有话想说就直说,不要故意拖着,我又不是恶名昭著,何必对我有那么强的戒备心。” 她也不想的。 如果可以,对一位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儿,柳云溪不止能收留他,甚至可以招他入府做赘婿。 但……沈晏的存在,让她无论如何都要警惕三分,尤其是对这个出现在沈晏该出现的地方的少年。 柳云溪疏离道:“小公子,我是个生意人,说话做事都得有十足的把握才行,不然先开了口,被骗被套话,就得不偿失了。” “我看上去很像坏人吗?”少年蹙起眉头。 “不是你的错 ,是我自己吃过亏,血淋淋的教训,不能不长记性。”柳云溪的语气轻柔,已经尽力解释。 想要她相信自己,就只有以真心换真心。 沈玉衡这会儿才知道反省,方才他话里三分真七分假,仅凭着乖巧卖可怜是得不到她信任的。 踌躇片刻,提议道:“那我们做个交易。” 闻言,柳云溪抱起手臂。 真是有趣,他一开口就经常说些叫她意想不到的话出来。 “你说说。”她颇感兴趣。 “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每天回答你一个问题,无论什么问题,我都会给出真实的回答。” “有意思。” 柳云溪的嘴角勾起微笑。 说了这么多,他总算愿意透露些有用的东西出来了。 “你愿意吗?”沈玉衡抬着眼睛看她,小心翼翼的问询。 他不知道自己能给她什么,那就让云溪主动来问,只要能够留在她身边,他可以给她一切她想要的。 柳云溪做思考状,“我得先听听你的三个条件,万一是我做不到的,交易就没法成立了。” “不,不难的。”沈玉衡咬了下唇,红润的唇一张一合。 “第一,你要留下我,第二,不许把我的事告知官府,第三……” 说到这里,沈玉衡的脸又红起来,眨着眼睛继续道:“先前我说的以身相许不是开玩笑,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不要糊弄我。” 这件事,他还记着呢…… 柳云溪摸了摸鬓角,打量着少年涨红的脸颊,未施粉黛的脸却有几分爱抹胭脂的小媳妇儿的娇气。 年纪小,习惯对人撒娇也能理解。 听完少年的要求,她开口:“交易成立的话,你要确保你的回答都是实话,你要知道,再精巧的谎言也会有露出破绽的一天,如果被我发现你骗了我,不但我要请你离开,还会把你的事告到官府。” 沈玉衡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掌,“击掌为誓。” “好。”柳云溪抬手拍在他手上。 誓约成立,她微笑说:“今天是第一天,那我要问第一个问题了。” 他和沈晏究竟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那么亲近她? 刚刚那些解释家世来历的话是不是在骗她? 好多问题从脑袋里飘过,最终,她问出了那个,她当下最在意的问题。 “告诉我,你的名字。” 闻言,少年倏的一惊,随后,嘴角浮现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我叫玉衡。” 玉衡? 柳云溪陷入思考。 这名字听上去有点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见过……! 第 9 章 9 第9章 晴空万里,白云飘在半空,被风吹成丝丝缕缕,如同湛蓝色天空中荡开的波浪,或深或浅。 柳云溪一早起来,用过早饭后,去余氏那里请了早安,被余氏和白妈妈好一阵阴阳。 “姑娘这套金丝攒花、穿宝石珠子的首饰真好看,我们老夫人倒是有好几个月没打新首饰了。” “念佛修心,比不得在外头抛头露面的要静心打扮,还是俭省些吧。” “钱财是身外物,老夫人是身外无物一身轻呢。” 主仆两个一唱一和,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再缺钱也别来找她们,她们手上一分闲钱都拿不出来了。 只一会儿的空档,给柳云溪听得无奈又想笑。 当初让秀心对外宣扬她要凑钱买船,只是给开仓库核对财产找个理由,没想到被余氏知晓,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很小就知道奶奶偏心叔父,没想到这么多年过来,奶奶的偏心不但没有丝毫缓解,甚至更顽固了。 还好,娘亲的嫁妆是私下给她的,父亲也给了她不少银钱傍身,她从未对人提及,就连替她管账的秀心都不知道她有多少私产。 多亏有那些私产在,大大小小的麻烦她能够自己解决,不用指望别人。 从余氏那里出来,她去前厅见了三个掌柜,商量了些许事宜。 送走几位掌柜,柳云溪待在前院里静候,不多时,就听见外头来通传。 “贺家公子到访。” 昨日亲自写的书信,请贺延抽空来帮忙,时辰一到,人果然来了。 柳云溪走到府门边迎接,微笑说:“贺延哥哥,今天辛苦你走一趟了。” 台阶下的马车里,走出一个身着青衣的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一举一动都带着些读书人的儒雅气质。 贺延走到她跟前,温声答:“哪里算辛苦,你哥哥出去前就叮嘱过我要好生照顾你,半年多的时间,我也没给你帮上什么忙,如今你请我到府上,我自然要尽心竭力。” “那就都仰仗哥哥了。”柳云溪温婉回礼,请他入府。 在前厅简单喝了一盏茶后,两人一同前往仓库。 经过近两天的收拾,仓库里的东西分门别类,规整了许多。 需要鉴定的字画早早的挑拣出来,摆放在仓库的中心,一张长久不用的八仙桌上。 贺延对字画多有研究,半炷香的功夫就看了大半,从中挑出了三张伪造的假画,总共二十几幅画,被赝品替换的还是最值钱的三张。 “家中出了内贼,让哥哥看笑话了。”柳云溪状似无意,轻描淡写。 富贵人家治家不严也会成为旁人口中的笑话,贺延了然。 “自己家的事,只要不传扬出去,及时处置都还来得及。” 他与柳家大公子私交甚好,得柳云溪的信任,才会被邀请来轻易不会对人敞开的仓库,自然不会把友人家的事随意乱传。 柳云溪相信贺 延的为人,不再多说。 贺延手里小心的展开画卷,不经意道:这阵子,怎么不见依依啊? ?本作者堇色蝉提醒您最全的《重生后的夫君又疯又甜》尽在[],域名[( “依依?” 忽然听他提起,柳云溪很好奇,就主动说,“她前阵子在我家住了两天,昨天倒是没来过,今日也没瞧见,许是待在自己家里吧。” “是吗……”贺延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柳云溪猜测其中有内情,随意问:“看你的样子,是与依依有矛盾了?” “没……也说不上是有矛盾。”贺延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眼去,“就是,前阵子,依依说你去江上游船不带她,跟我念叨过,说她也想去玩,我前天定好了游船,传话到她府上请她同游,她却拒绝了。” 哦——原来是这样。 大概说想去的那个是从前的柳依依,拒绝了的那个,是重生后的柳依依吧。 有了接触皇子的机会,估计她现在是想方设法要见沈晏,自然没有心力再应付贺延。 柳云溪知晓内情,面上却云淡风轻,体贴地开解贺延:“女儿家不会无故冷落人,莫不是你送这礼物送的晚了,人家不稀罕了?” 贺延认真道:“我也想过,可能是我做错了什么,所以我写信问她,可她没说见面,也没回信给我。” 这样明确的远离,是要甩掉他这个包袱啊。 柳云溪挑了下眉,含糊答:“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依依那样温柔,却跟我生气。应该是我哪里做的不对,惹她不高兴了吧。”贺延低声自语。 看男人痴情着自责,柳云溪替他感叹:“要我说,是延哥哥你太松懈了,要是早些让伯母上门提亲,定下两家的婚事,彼此见面说话也方便些,何至于现在见不到面,连人家的心思也猜不到。” 贺延无奈道:“我催过母亲的,可她总说不着急,想等着明年我科举结束后再去提亲。” 贺家伯母自然是不着急,贺延真要中榜,自有好姻缘等着他,若中不了,春夏之交也是好日子,那时去提亲,也不算委屈了柳依依。 柳云溪低下视线,淡淡答:“伯母不着急,那你就得多上点心了,找机会和依依见一面,把事说开了也就好了。” 贺延与柳依依相恋到如今也才两个月出头,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 他们如何走到的一起,柳云溪全然知晓,才不会在这时候去挑拨离间,触人家的霉头。 “嗯,我努努力。”贺延认真的点头,是把柳云溪的建议都听进去了。 又忙活一会儿,日头西移。 仓库里的字画已经全数鉴定过,全都收起来封好,王伯和秀心把赝品单独放好,将贺延指点出的问题记数记下。 “贺延哥哥,留下吃个便饭吧?”柳云溪邀请他多待一会儿。 贺延似有所想,应了下来。 两人一同走去前院,路上随意闲聊,还未进院子,青娘就从后面小跑着追了过来。 “小姐。”采晴从旁小声提醒。 柳云溪听到声音,侧过脸去,见青娘似乎有话要说,便同贺延示意要他稍等一会儿,自己挪动两步到一侧去。 青娘伏到她耳边,小声道:“二小姐到府上了,从后门进的,这会儿正在园子里头坐着。” “她就干坐着,没去看奶奶?” 青娘摇摇头,“没呢,谁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柳云溪略微思考,笑了笑,让青娘先回去。自己走回贺延面前,唤他。 “贺延哥哥。” “嗯?”见少女面露笑容,贺延不由得晃了下神。 “告诉你个好消息。”柳云溪嘴角扬起,凑到他身前低声说,“依依这会儿就在后头园里。” 听到柳依依在,贺延的语气顿时变得惊喜,“啊,她怎么也过来了。” 柳云溪抿唇偷笑,“谁知道呢,她好像没去见奶奶,也没有要找我的意思,还能是为谁来的呢?” 都暗示的这么明显了。 贺延有些紧张,“云溪,我……” “去吧,同她好好说说。”柳云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能有这样一个妹妹如此体贴他支持他,贺延感到无比宽心。 “谢谢了。”说罢,回身朝园里走去。 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柳云溪脸上的笑意不减,低下脸来,摇了摇头。 客人不在,她没必要单独去前厅用饭,也往后头去,走的却不是贺延走的那条路,全当散散步。 她遣散了身后陪侍的丫鬟,只留采晴跟在身边。 等到四周没再有其他人,采晴终于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 “小姐,当初是二小姐把贺公子勾了去,生生截了你们两人的姻缘,这回好不容易您跟贺公子待在一起说说话,怎么还把他往二小姐身边推呢。” “良缘是抢不走的,能被抢走的,就不是良缘。”柳云溪语气平淡。 又解释,“我只是与贺延关系亲近些,朋友而已,又没有谈婚论嫁。” 采晴还是不甘心,赌气道:“可是贺家书香门第,三代进士,要是二小姐嫁进这样好的人家,他们一家人恐怕都要斜着眼睛看人了。” 门户倒是好,放在前世,她也曾考虑过贺家,如今是完全不考虑了。 人就是眼馋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心思不在自己身上,才会痛苦。 是你的,跑也跑不掉,不是你的,抓也抓不住。 想到这里,柳云溪怔了一下。 那送上门来的,是不是她的呢? 今天还没有去见他,她想,大概可以问一问,他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第 10 章 10 第10章 这几日阳光明媚,天气暖的很,园里的花草长势很好,又有几株花抽了新的花苞,粉嫩娇软。 身着鹅黄色罗裙的女子百无聊赖的坐在石桌边。 远远瞧见一个小丫鬟跑过来,她故作自然地站起身,走去了茂密遮人眼的竹林里,路过花丛时,顺手掐了两支未开的花苞,丢在地上。 小丫鬟跟进树林,是柳依依的贴身丫鬟宝珠。 她迫不及待道:“小姐,我已经跟厨房里的一个丫鬟说好了,一会等她进西苑送食材,半路我去替换她。” 柳依依又激动又紧张,“好,那你先去,我去那棵槐树旁等你。” 主仆两人暗地盘算了很久,发现无论如何,柳依依都不可能通过正门进西苑。 宝珠跟府上的丫鬟打听了很久,我0得知西苑墙外的槐树边,在墙角下有一个狗洞,但是从里头被堵上了,想从那儿走,得从里面把堵住狗洞的石头给搬走。 两人合计了,由宝珠进去搬走石头,柳依依再从狗洞进去。 计划就到此为止,宝珠不免担心被人发现她们溜进西苑,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小姐,西苑里头到底有什么您非见不可的东西啊?” 柳依依完全没有担忧,自信道:“你只是个丫鬟,自然理解不了我的盘算。西苑里的人,不光能改变我们一家的命运,还能让我把柳云溪踩在脚下。” 说的神乎其神,宝珠眼睛都瞪大了,惊道:“真的吗?那得是个多了不得的人物啊。” 听到丫鬟的惊叹,柳依依的脸上透出愉悦的欢喜,“他自然了不得,他那样的人,只有我能够让他心动。” 一个身居高位的男人,有那么多选择,却只要她做他的皇后。 他们之间的爱情,那样坚定深刻,以至于她重生后满心想的都是他。 前世,她只能跟在柳云溪身边才能窥视几眼那个高贵的男人。 重活一世,她不要再让沈晏把时间浪费在柳云溪身上,她要早些和他在一起,过上富贵荣华,扬眉吐气的好日子。 只要能相见,晏郎一定会爱上她。 柳依依越想越激动,催促宝珠:“快去,别耽误了。” “诶。”宝珠小跑着离开,一边走还左右观察着四周,不想被人注意。 等宝珠走远,柳依依也穿过小树林,远眺假山外的老槐树,心情忐忑又欢喜。 终于要和晏郎见面了。 就算柳云溪再怎么处心积虑,也阻挡不了沈晏爱上她。 她已经等不及要看柳云溪的谋划满盘皆输,就像上一世一样,柳云溪再怎么聪明,也会败在她手上。 走过假山,眼看老槐树就在眼前,柳依依一颗心被提起来。 “依依。” 身后传来的呼唤声让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柳依依紧绷着转过身来,不可置信道:“贺延?” “多日不见,你还好吗?” 终于与恋人相见,贺延快步走到她跟前,满脸笑意。 柳依依嫌恶的退后两步,偏过脸去,“贺延,我现在不太舒服,有什么事咱们改天再说吧。” “你病了吗?我带你去看郎中。” 贺延露出焦急的神色,上前两步。 柳依依不断后退,甩手阻止他上前,气愤又着急,“贺延,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吗?” 她的声量有些大,贺延还是第一次见恋人生气的样子,虽然惊讶,但心里还是想着自己有错。 柔声答:“依依,我不太懂女儿家的心思,你有什么话,可以同我直说,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对,我会改的。” “不是改不改的问题。”柳依依着急去约定好的位置,烦躁道,“贺延,我觉得我们两个不合适。” 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贺延几乎愣住,半晌才问:“怎么不合适?” 男人越是不识趣的纠缠,柳依依就表现的越发厌恶。 “我要我的夫君心里只能有我,可你一门心思只知道读书,说带我去游船,结果花了两天才定下一条船,说实话,在你心里,考功名应该比我重要的多吧。” 听到她的指责,贺延竟不知如何辩驳,只道:“我知道我因为读书没能时刻想着你,可我对你是真心的。” “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真心,你要是真心对我好,就回去同你母亲说,咱们两个的亲事,作罢了吧。” “怎么能作罢呢?” 贺延急得脸都变红了,“依依,当初你说你欣赏我身上有诗书气,这才不到半年,你怎么就……” 那是她见识少,才把贺延当成宝。 柳依依清晰地记得,前世她哄得贺延对她一往情深,可他那个母亲死活不愿意来提亲,非要拖到明年科举。 可惜她这样好的女子,是不必单等着一个人的。 没等到春天,她就上京去了。等贺延落了榜,贺家愿意上门提亲的时候,她早已经与晏郎定情。 一个注定落榜的废物,才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柳依依趾高气昂道:“贺延,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要大气,你若真心爱我就该放手,絮絮叨叨问那么多,别说我了,是个女子都不会喜欢这样婆婆妈妈的人。” 一连串的指责让生性儒雅的贺延无法招架,结巴着说不出话来。 “我,我……” 柳依依立马又说:“瞧瞧你的样子,这样一点小事就让你这样沉不住气,我怎么敢把我的一生交给你。” 贺延低下头,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往日温柔可人的恋人忽然对他换了一副模样,牙尖嘴利,满是嫌弃,怎叫他不伤心。 假山后,柳云溪闲庭信步的散步到这儿,远远的就听见柳依依在训斥贺延,把一个读书人堵得话都说不出来。 她没走出去,不打算掺合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只站在假山后听热闹。 零星听了几句,不由得惊叹。 从前竟没发现,柳依依贬损人这么有一套。 先把人否定到崩溃,再用他的崩溃否定他自己——和沈晏御下的说辞一模一样。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想来柳依依是待在沈晏身边耳濡目染,自视甚高,这些贬损人的把戏学的倒是快。 听着柳依依的声音,脑海中浮现出沈晏那张极度失望又无可奈何的脸。 那时他坐在房中,一副痛心的表情。 “我把事情交给你,是信任你,连我的命也压在了你身上,这样你都办不成,是想要我死吗。” “一点伤而已,越是痛,才越清醒,难道你想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一觉睡死?” “你就是太不懂事了,离了我,谁会包容一个办事不利的蠢货?” 话语如刀如刺,深深的扎进人心里,就连从窗外路过的柳云溪无意中听了几句,也觉得很不舒服。 她停在窗外偷看,好奇是谁犯了多大的错,能被好脾气的沈晏如此训斥。 视线透过窗户的缝隙,隐约瞧见昏暗的房间中,沈晏的面前半跪着一个漆黑的身影。 他一身黑衣,身材纤瘦,细长的黑发扎成马尾在脑后,连发带都是黑色的。 就像个影子,很容易被埋没在昏暗的光影中,除了肤色和一身的黑,身上没有任何一丝色彩,也看不出他任何的情绪。 青年只是低着头,良久才发出声音。 “兄长,我知错了……” 他说话的时候,柳云溪才注意到那张脸,白皙的肌肤,无神的眼睛,时刻紧绷着的身躯,仿佛没有生命的木偶,疲惫、干枯。 青年很敏锐,视线偷偷瞟来窗边,微侧过脸,是注意到了她在偷看。 柳云溪赶忙收回视线,从窗边离开。 她看到了。 在躲开视线之前,那张脸在她脑海留下了短暂一瞬的记忆。 本以为不会再记起那人的面孔,可她还是想起来了。 因为生的太美,即使只看一眼,也不会忘记。 他是,是玉衡…… 沈玉衡!! 他是沈晏的弟弟!!!! 第 11 章 11 第11章 四周鸟语花香,阳光灿烂,柳云溪却只觉得通体发寒,背过身靠在假山上,已经完全没心思再去听别人的热闹。 “小姐?”采晴见她有些不对劲,小声问询。 柳云溪摇摇头,皱着眉只是沉默。 她实在想不明白,沈玉衡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原本还庆幸不是沈晏,现在才发现那少年是沈晏的弟弟! 年岁对得上,相貌也能看出几分与青年时的样子很相似,毫无疑问,少年没有说谎,他真的是沈玉衡。 情绪梗在喉头,对他萌生的那一点好奇与欣赏,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深深的忌惮。 要知道,沈玉衡是沈晏手下最得力的臣子,他对沈晏几乎是唯命是从。 难道是沈晏派他过来探听虚实? 沈晏是不是也重生了,他有什么阴谋,难道这一辈子也不想放过她? 少女急促的喘息着,手掌紧紧扣住身后依靠的山石,绷紧到指节发白,抓到手掌都被石头磨红,也无法放开。 “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采晴看她似乎要喘不上气来,有些慌张。 “我没事。”柳云溪隐忍答。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几口气后,缓缓松开了攥紧的手掌。 心里还是有恨的,只是觉得重生后可以拥有不同的人生,才不想把过去经受的苦难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重复。 没关系,就算少年是沈晏派过来的,就算沈晏也重生了,即使这一切最坏的猜想都成真,也没关系。 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她,不会再把自己的命运交在别人手上。 “采晴,咱们去前院吧。” “好,您当心些。”采晴小声应答,扶住了她的手臂。 假山那边仍旧隐约传来柳依依和贺延的对话,能听出柳依依完全没有了耐心,留下几句“绝情的了断”便离开了。 贺延沉默着,没有再开口。 脚下的路还是原来的路,柳云溪踩在石板路上,已经没有了来时的悠闲。 她时而看天,时而瞟一眼路边的花,心思不知飘到了何处。 沈玉衡。 前世她很少见到这个人,也极少听到他的名字。除了沈晏,没有人能直呼六王爷的大名。 记忆里,她从没正面见过沈玉衡,屈指可数的几面,不是擦肩而过,就是在黑夜里,哪怕他正对着自己站在那里,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沈玉衡是个很古怪的人,他的生母是极其受宠的丽妃,死在了皇帝最宠爱她的,女子最美的年纪。 她只偶尔听过,沈玉衡的生母故去后,他便被指去给梅妃教养,也就是沈晏的生母。 两人从小一起长起来,被同一个妃子教养,关系格外亲近。 那时,她听着这些宫内秘闻,还以为沈玉衡是个多了不起的王爷。直到亲眼见过他的木讷寡言,晦暗无光…… 看着擦肩而过的黑衣青 年,柳云溪怎么也无法把他和众人口中“三皇子最疼爱的弟弟”联系起来。 一个被兄长疼爱的人,会是这样吗? 沈晏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微笑着说:六弟他有些古怪,喜欢独来独往,不爱跟人接触,你别在意。” 几句话便打消了她心中升起的疑虑。 她不懂那人的古怪,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一个浑身写着“生人勿近”的陌生人身上。 后来……后来…… 柳云溪努力回想,记忆太过模糊,很难再想起什么具体的有关沈玉衡的事。 前世与他的交集太少了,几乎连话都没说过的人,如今却猛然闯进她的生活中,与她击掌为誓,要留在她身边。 “哼。”柳云溪忍不住嗤笑一声。 她还真是心善,轻而易举就相信了他的说辞。 就像沈晏说过的。 “六弟生的这般貌美,不好生利用一番,岂不可惜?” 他用那张脸蛊惑过多少人,如今同样的招数也使到她身上了。 人心险恶,何其无耻。 她不能确定沈玉衡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她知道,他一定是沈晏用着最顺手的刀。 对沈晏忠诚的人,她绝不会信任。 坐在偏厅里时,柳云溪已经理好了思绪,丫鬟冲好了茶水端上来,采晴小心的为她按揉太阳穴。 “小姐定是这几日累着了,还是别想那些麻烦事,好好休息一阵子吧。” 采晴还以为她是为着柳依依和贺延的事在生气,连声宽慰。 柳云溪放宽了心,轻声说:“是该好好休息,不过不是现在。” “您还要忙些什么?”采晴好奇。 仓库已经核对的差不多了,秀心姐姐那里说府里的账本今晚上就能查完,上午也已经见过了三位掌柜,还有什么要忙的? 柳云溪轻笑一声,“大概明天或者后天,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外头走了一个小厮,引着贺延进了偏厅。 贺延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一脸的苦闷,走进来见到柳云溪,自嘲一般叹了口气,没能说出话来。 柳云溪站起身,示意屋里伺候的丫鬟退出去。 关心问:“怎么这副表情,依依都跟你说什么了?” 贺延张开口,梗了好几次,才说出,“她说,让我不要再找她,我们两个再没有关系了。” “为何突然说这些?”柳云溪装作不知情,给他一个疏解心情的机会。 尽管哥哥曾经想撮合她和贺延,贺延又真心喜欢过柳依依,但她并不介意,依旧想和贺延维持亲近的朋友关系。 做生意嘛,多个朋友多条路。 贺家那样的门第,日后总有帮得上忙的时候。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感觉她不像发脾气,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她从来没跟我说过那种话,一时间真叫我……唉,如何能接受。” 贺 延苦闷的在她对面坐下,两手捂住脸,伤心道。 “云溪,你说是不是我不关心她,我不够好,才惹她厌烦。” 听了那么多的训斥,还要反思自己的过错,果然太老实的人会被欺负。 柳云溪故作为难,低声道:“贺延,你喜欢依依吗?” “喜欢啊。”贺延不假思索答。 “喜欢她什么?”柳云溪又问。 “她温柔,体贴……”说着,贺延渐渐陷入沉思。 对啊,他喜欢的依依是温柔的软性子,绝不可能对他说出那样重的话。 可她还是说了,没有人逼她,是她自己说出口的。 人不可能一夜间变了性子,思考下来,原因只有一个:依依本就不是个软性子的人,她一直在他面前假装,只是今天不想装了而已。 贺延沉默着,回想起他刚到府上同柳云溪闲聊诗画时,柳依依总借故贴上来跟他说话。 后来他与柳云溪见的少了,反而是柳依依主动找上来,经常与他“偶遇”,一来二去才有了这段感情。 一切都有迹可循。 “我该回去了。” 良久,贺延只说了这句。 “让你为我跑一趟,辛苦哥哥了。”柳云溪起身送他。 “小事而已,反倒是我,自己的事情都拎不清,让你看笑话了。”贺延自嘲着笑了一声。 柳云溪轻轻摇头,“明年科考在即,贺家一家的期盼都在哥哥身上呢,哪有什么拎不清的,这时候,还有什么比读书更重要的事呢。” 几句话如拨云见月,贺延顿时舒了口气,心里憋闷的自责一扫而空。 “多谢妹妹提点。”男人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 两人走出偏厅,路上又闲聊了几句。 把贺延送出府,柳云溪目送他的马车离开,随即回去了自己的院子。 院里的山茶花开的极好,香气四溢,色彩鲜艳,只是看着那满墙生机勃勃的花枝,她都觉得心情舒畅。 走进书房,开了半扇窗户观赏外头的山茶花,手中随便拿起本账本就看起来。 没过多久,青娘急匆匆跑进院来。 “小姐,二小姐想爬狗洞进西苑,被我们给抓住了。” “爬狗洞?”柳云溪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还不认账,吵吵嚷嚷的要让老夫人给她做主呢。”青娘无奈又生气,“您快过去看看吧,要是老夫人先过去,她肯定会包庇二小姐。” 柳云溪没有放下账本,单摆摆手,“没事,就让奶奶包庇去吧。” “啊?”青娘不解。 “只要她人没进西苑就行。” “可您不过去,万一二小姐求着老夫人让她进西苑……” “没关系,那位小公子也不该再留在府上了。”她语气淡然,目光停留在账本上,细嫩的指尖翻动纸页。! 第 12 章 12 第12章 得把他送走。 青娘离开后,柳云溪独自想了很久,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总是想不通。 手上翻着账本,眼睛里算着纸张上写下的每一条支出收益,时不时还要空出一只手来打算盘。 眼下要忙的事情很多,只凭偶尔的思考,无法确定少年以后的去处。 或许把他锁起来,找个密室关着,将人控制在自己手里,他就不能再跟沈晏通风报信。 若不打草惊蛇,就找个借口把他送去老家庄子里养病,找人看着他,不给他监视柳府、监视她的机会。 只是这样做,违背了两人当时定下的誓约…… 少女按在算盘上的手缓缓收起。 这不太对。 看完账本,回到卧房躺下时,她才终于有心思梳理有关少年的一切。 他是沈玉衡无疑。 如果他是沈晏安插过来的人,心怀不轨,那就应该隐藏身份,再怎么也不能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告诉她。 可他不但说了,还与她击掌为誓,许下的那三个条件,也完全是围绕她。 这处说不通,她一定忽略了什么。 难道是她哪里想错了? “妾室所生”、“受人排挤”、“不愿争夺家产”,曾经她并不相信的话,现在想来,的确是沈玉衡自身的真实处境。 那么他所说的“逃了出来”,也该是真的。 算起来,现在的沈玉衡只有十五岁,远没有她前世见到他时,那种阴鸷凶狠的气质。 那双永远不直视人,视人命如草芥的眼瞳,现在却如孩童般澄澈,偷偷看着她,没有监视人的小心谨慎,多的是少年郎的羞涩内敛。 三年的时间,能改变人很多。 一个她不了解的人,身上满是谜团,她没有证据把少年彻底划到对立方,也不敢过于靠近。 柳云溪闭上眼睛,在安宁的夜色中长叹一口气。 还是先把家里的麻烦处理掉吧。 至于沈玉衡,要做好送他离开的准备,在还没有明确知晓他的目的前,就不要打草惊蛇了。 —— 第二日清晨。 窗外太阳高起,余氏从里间出来,坐到饭桌前。 刚睡醒不久,余氏视线模糊,看着桌上样式简单的早点,疑惑的皱眉。 “怎么回事?” 早点都是厨房做好以后送到各个院子里,今日来给余氏送早点的是两个小丫鬟和众人都认识的柳云溪身边的青娘。 青娘提着食盒在原地,恭敬行了个礼,才回话:“回老夫人,小姐说这阵子缺少现银,要缩减府中用度,就把您吃饭的银子从一月二百两改定在了一月八十两。” 听了这话,余氏脸色铁青。 身旁的白妈妈替余氏开口道:“八十两?那能吃什么好东西,莫不是要我们老夫人喝白粥吃干肉?” “小姐说了,子孙 惯着长辈是害了长辈,八十两也足够普通人家四口吃一年的了。” 青娘没有看白妈妈,只对着余氏慢条丝里的回话,补充说,要实在不够吃,您可以自己出钱让厨房做。∮_[(” “好你个贱蹄子,怎么跟老夫人说话的。”白妈妈指着她训斥起来。 青娘仍旧没有给白妈妈正脸,屈身道:“奴婢只是来传达小姐的意思,妈妈若有不满,大可去小姐那儿说。” “好啊。” 余氏良久的沉默后,隐忍着怒意,悠悠开口。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打从柳安年娶了那个没章法的贱妇那天起,我就知道她的子女要把这家搅得天翻地覆。” 听多了老太太的怨怼,青娘偏了下眼睛,忙说:“老夫人用饭吧,奴婢就不打扰您了。” 说罢,带着两个丫鬟,一同低下头,退出房去。 注视着几人离去的方向,余氏抓起桌上的筷子狠狠摔到地上,气的脸都黑了。 “瞧瞧,瞧瞧她调教出的丫鬟,怕不是故意想把我给气死!” 白妈妈抚摸着她的背,安抚道:“老夫人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余氏站起身,往门边走去。 “老夫人要去哪儿?”白妈妈跟上来。 余氏拿着拐杖狠狠杵在地上,“去找柳云溪,她今天克扣我的吃食,我若忍下,她明天就敢踩在我头上!” 与此同时,柳云溪刚刚吃好早饭。 外头下人来禀报说柳承业和柳依依到访,她便去到前院招待。 坐在前厅,通过大敞的门能一眼穿过庭院,看到府门那儿。 柳依依被拦在了府门外,在她身边身材矮瘦,身着绸缎的中年男人就是他的父亲,柳承业。 下人不许柳依依进门,柳承业便指挥自家下人同他们闹,两边好一顿拉扯。 柳云溪坐在厅上欣赏这出闹剧,看着自家得力的家仆将叔父带来的人收拾的服服帖帖,露出满意的微笑。 半晌过后,拉扯平息下来,从正门走进来的只有柳承业。 走过庭院,他叉着腰对厅上吼:“柳云溪,你这事儿办的不太地道吧。” 柳云溪端起手边的茶碗,平静答:“依依硬要闯我家院子,一而再再而三,不把我的话听在耳朵里,我只能不许她再进我家的门,有何不可。” “行,你有理,我不跟你讲这个。” 柳承业走上厅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呼呼地朝她喊。 “我问问你,凭什么把我铺子里那两个掌柜都挖走了!!” 一声怒吼把屋里伺候的丫鬟都吓得一颤。 柳云溪不动如山,浅浅瞥了他一眼。 从容道:“叔父冤枉我了,那两个掌柜是与我有点交情,自己来我这里求差事,可不是我故意挖墙角。” “你少说胡话,我给他们开的银子不比之前少,若不是你从中作梗,他们怎么可能离 开,那两个铺子可是他们管了十多年的。” “对呀,管了十多年的铺子,东家从爷爷变成奶奶,又从奶奶成了叔父你。” 柳云溪轻笑一声,话中意有所指。 人到中年还要老母亲用私产接济,说起来总归不光彩。 听罢,柳承业的气势明显低了下去,轻咳两声,强撑门面道:“那铺子是母亲托给我管的,名正言顺,你少拿这个做文章。” “奶奶愿意把铺子过给你,我自不会说什么,但是叔父你自己不能让掌柜们安心为你做事,是你们之间的事,何故来质问我。” 少女言语平淡,带着些许轻蔑。 柳承业甩手指着她的脸,“你少装蒜,若说他们两个走不是你的挑拨,那为何我另招掌柜,找了四五个人,亲自上门去请,他们都不愿意接手。” 竟然能劳动他亲自上门,为了挽救仅剩的两个铺子,还真是辛苦他了。 柳云溪听得饶有兴趣,心道:她若是掌柜,有这样一位好高骛远又难伺候的东家在,不管铺子多好,她也不接。 随口道:“叔父,生意上的事我很难跟您说。成与不成,多看气运和自己的本事,若是赚不到钱就来怪我,那您的能力也就到这儿了。” 话说的这么明白,傻子也能听懂。 柳承业感到自己被羞辱,猛然站起,“好啊你,和你父亲一样阴险,都不是什么好人。” 闻言,柳云溪脸色暗了些,“叔父若没有别的话说,我就要送客了。” 再说下去就只是些无意义的责骂,她可没心情跟他对骂。 她示意家仆送客。 两个家仆走到柳承业身侧,一左一右困住他,请他出去。 “柳云溪,我是你叔父,你对我就这个态度?!”柳承业挣扎着不愿走。 “叔父,这些年您赔了多少钱,我父亲和奶奶明里暗里的给您兜了多少底,又接济了您多少,我一个小辈不清楚,但您心里清楚,真要撕破脸,这些钱您还得清吗?” 提起银子,柳承业的挣扎声顿时小下去。稍微安静些的空档,柳云溪喝了口茶。 吩咐家仆:“送客吧。” 话音刚落,柳承业直接被架了起来,脚不沾地的被带出去。 刚下台阶,他视线乱瞟,像看到救星似的,对着一侧大喊:“母亲!母亲——” 走来前厅找柳云溪的余氏见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人架着,顿时双眼湿润。 “业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走到近处,家仆见着,怕动作大误伤了她,轻易就被柳承业挣扎出来。 中年男人一副吃了冤枉的可怜样,像孩子似的扑到老太太跟前,扯着嗓子哭喊:“母亲,瞧瞧您的好孙女,她挖走了儿子的两个掌柜,儿子的生意实在做不下去了。” 余氏耐心的哄着儿子,转脸对厅上站起的少女怒目而视。 “柳云溪!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不帮着你叔父就算了,竟敢给他使绊子,还不给我跪下!” 母子两人站在一起,像是得到了最可靠的队友,彼此都多了几分底气。 柳云溪站的笔直,向前走了几步,严肃道:“这里没有奶奶的事,您就不要多管了。” “我不管,你就要上天去了!早知你如今长成这样嚣张跋扈的孽障,当初我就该让你父亲修了那个贱妇!” 余氏骂骂咧咧,拄着拐杖走上前厅。 听到老太太气急了骂出心里话,柳云溪感到无比心寒。 “来人,把奶奶送回去。” 柳云溪一声令下,屋里伺候的丫鬟就朝着老太太走过去。 “你们敢动我!” 余氏抬起拐杖指了一圈,看见桌上的茶杯,富态的身子斜晃着快步走过去,抓起茶杯就往柳云溪头上砸过去。 “你这个小兔崽子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啊,我打死你!” “咚”的一声,伴随着采晴的惊叫,柳云溪感到额头一痛,脑中顿时一阵嗡鸣。 倾刻间难以保持平衡,她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第 13 章 13 第13章 精致轻巧的白瓷杯打在额头上顿时碎成两半,锋利的碎片划伤了少女的肌肤,她向一边倒去,被身侧的采晴急忙扶住。 “小姐!” 柳云溪半倚在采晴身上,抬手捂住额头,低呼一声,“好痛……” 采晴满脸担忧,对门口的小厮道:“快去找郎中!” 小厮急慌慌的跑出去,白妈妈和柳承业双双站在门外,被眼前的场景吓到,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白妈妈赶忙跑来老太太身边,“哎呦,老夫人您这是……” 柳承业也快步走过来,站到余氏身侧,低下身子在她耳边道:“母亲,你怎么能出手打人呢。” “我,我……” 余氏扔东西出去的手还悬在半空,看着少女被砸伤,一身的火气顿时消退,心中升起惊恐。 一家人吵吵闹闹也还是一家人,动了手,见了伤,可就成仇人了。 耳边是儿子低声的盘算,“原本咱们是占理,把她不敬长辈的丑事说出去,出门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叫她吃个大亏,如今你打伤了她,就是咱们理亏了。” 听罢,余氏猛然清醒过来,侧脸叮嘱他:“家里的丑事,不许说出去。” 柳承业斜了下眼睛,满心的鬼主意,显然还是在怪老母亲的冲动之举让他的盘算落了空。 几人对面,柳云溪痛的咬紧牙关。 她忍着痛,沉声吩咐:“送叔父出去。” 闻言,余氏又抬起拐杖护在儿子身前,动作迅敏,一点看不出年迈的迟钝。 痛心疾首的斥责:“他是你叔父,你怎能对他这般无礼!” 少女抬起眼眸,冷漠的视线扫过面前几人,平静开口:“那奶奶是想和叔父一起走?” “你……你……” 赤裸裸的警告摆在面前,余氏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温婉端庄的孙女,竟会有这般绝情的一面。 她支吾了半天也答不上话,不是不愿意去二儿子家里去,而是舍不得大儿子家里对她荣华富贵、有求必应的供养。 利益当头,再强烈的感情也退了下去。 柳云溪不屑再看他们,冷声吩咐:“还不快把老夫人送回去。” 这回,余氏没再挣扎,柳承业没人护着,被家仆毫不费力的架了出去。 人一个个被送走,吵嚷的前厅渐渐安静下来。 府门外的柳依依只能隔着老远的距离观望,看到了余氏就大声喊“奶奶”,可惜余氏被几个丫鬟扶去后院,没有回应她,也不能给她做主。 家仆把柳承业送出门,应大小姐的吩咐,把府门关了起来。 府门一关,隔绝了外头的声响,柳云溪挪去偏厅坐着,没再听到那些讨人嫌的吵嚷,这才感觉心情好了些。 没多久,家仆请来了郎中。 柳云溪安静的坐着,让郎中上药。 “小姐,您还好吗?”她许久不出声,身后 的采晴关心问。 “我没事。”柳云溪看向窗外,不知何时,天空中聚起了厚重的白云,遮蔽了太阳,天色有些暗沉。 她微微一笑,“早知道他们要来闹,没想到赶在了同一天,多亏奶奶脾气急,打了我这一下,不然还不知道要听他们母子絮叨到什么时候。” “您别这么说,身子是自己的,给人伤了,就该生气,有什么好高兴的。”采晴小声嘟囔着。 柳云溪微微挑眉,“你长胆量了,敢训我?” 采晴的声音立马小下来,“不是训您,就是让您珍惜自己……要是老爷和大公子在,他们一定会护着您,怎么舍得让您受伤。” 提起父兄,柳云溪感觉自己的心突然变得空荡荡的。 明明是一家人,一年却见不了几次面,彼此有彼此的难处,各自有各自的追求,互相惦记却到不了一处去。 她想,她大概是自私的。 若是放得下扬州的家产,无论去北边与兄长一处,还是回老家照顾父亲,她都愿意。 可她放不下,这宅子是娘亲精心打理过的,铺子和生意也都是娘亲和父亲壮年时打下的基础,承载着她几乎全部的童年记忆,她怎能轻易舍弃。 心心念念的愁思涌到嘴边,化作一句轻叹。 “对啊,要是父亲和哥哥在就好了。” 可他们不在,她也不能指望着年末一家团聚的时候,再旧事重提,请父兄为自己主持公道。 很快,郎中处理好了伤处,她也终于能站起身来走动。 积云遮蔽了日光,走出偏厅,看着廊下新开的小花,柳云溪舒展了表情,不经意的开口。 “徐掌柜那里,去传过话了吗?” 采晴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才小声回:“已经跟徐掌柜叮嘱过,叔老爷的那两个铺子,绝不会有人接手。” “那就行了。”柳云溪微笑。 以柳承业的能力,没有掌柜给他兜底,开垮两家铺子是迟早的事。 等铺子倒闭,就又有热闹看了。 —— 从上午开始,天气就变得阴沉沉的,空气变得闷热,连一丝风都没有。 黄昏时分,下起蒙蒙细雨,到了晚上,暴雨如注。 一整日,沈玉衡都没有走出房间。 元宝只在换药的时候看过他几眼,下午再进去,发现桌上的饭菜几乎没有动过,少年闷闷不乐的窝在床榻上,心神不宁。 她昨天没有来,今天也没来。 可她已经与他击掌为誓,答应了他的条件,还问了他的名字不是吗? 为什么没有来呢……? 沈玉衡想不明白,心思一整日都神游天外,几乎提不起精神去做任何事。 少年孤零零的蜷缩在被子里,闷热的夏天,他感受不到丝毫热意,或者说,除了背后伤口明显的痛痒,他感受不到其他的知觉。 似乎对这种症状习以为常,沈玉衡没有过多在 意,只是翻来覆去的想:明天她会不会来? 如果她能来就好了。 因为……他很想见她▁_[(,一见到她,就很开心,仿佛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没能唤回他的神思,直到入夜,房间里一丝光都看不见,恍然间,天空中炸开一道白色的闪电,几乎在瞬间,将屋外照的亮如白昼。 白闪过后,是一声沉重的闷雷。 “轰隆!” 霹雳般的重响炸在耳畔。 “不!”少年顿时缩起身子,惊叫一声,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暴雨倾泻而下,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树叶上,清脆猛烈的声响不住的朝他袭来,几乎将他整个包围了起来。 沈玉衡的身子变得僵冷,急促的喘息着,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不安的颤抖着。 那恐怖的声响不住的响在耳朵里,几乎将他的灵魂生生勾起,放回到他最不愿再记起的记忆中。 无边的黑暗,潮湿昏暗的地牢,清脆的铁链声,和无休无止的杀戮。 纤瘦的身躯在求生的本能驱使下,攥着手中的匕首,将它狠狠的刺进另一个少年的身体中,血流如注。 那双眼睛仿佛要从眼眶中瞪出来,死死的盯着他,又是可怜又是不可置信,直到断了气,也还是死不瞑目。 那是他一生都跨不过去的黑暗。 他第一次杀人。 年幼而敏感的精神感受着热烫的鲜血泼洒在身上,温度褪去,变得黏腻冰凉。 他彻底崩溃了。 年幼的他早已死在了那间地牢里,活下来的只是个麻木的躯壳。 暴雨不停,记忆中锁住他的铁链也没有停止收紧,拖曳在地上,发出清脆沉重的声响。 沈玉衡感到难以呼吸,捂着胸口从被子里爬出来,跌跌撞撞滚到床下。 夏夜的大雨冲刷掉了一整日的闷热,空气都变的清凉潮湿。 元宝算好时间,撑着伞来收晚饭。 心里惦念着公子早上中午都没吃多少东西,千万不要连晚饭都不吃。 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太大,以至于他走到门前,隔着一扇门才听到屋里发出来的摔摔打打的碎响。 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元宝敲了敲门,对里面唤:“公子?” 回应他的只有更剧烈的摔打声,桌子倒在地上,花瓶碎裂的声响,里头的人像是发了疯,恨不得将整个房子都拆了。 元宝慌张起来,更强烈的敲门,大声问:“公子您怎么了,是出事了吗?” “滚!” 一声怒吼伴随着凳子摔到门上,把趴在门外听动静的元宝给震了出去。 “唔……”元宝捂着耳朵退到台阶下,房间里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亮能让他看清屋里的情况。 时不时的电闪雷鸣伴着暴雨声打在耳边,让房中传出的剧烈声响更加惊悚可怖。 小公子不会疯了吧? 怎么办! 雨滴融进漆黑的夜色,滴滴嗒嗒响在屋外,敲动飘摇的枝叶,打落盛放的花朵,连房间中暖黄色的烛火也跟着颤动起来。 暴雨天,并不适合秉烛夜读。 少女靠在椅背上,目光浅浅,额头上的淤伤隐隐作痛,昏黄的灯光接连晃动,让她始终不能集中注意力。 雨打窗沿,潮湿的冷气透进房间里,柳云溪倒吸一口凉气,裹了下披在身上的外衣。 她收起书卷,走到烛台前。 正要吹了蜡烛去睡下,恍然间听到院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透过窗户看出去,采晴披了衣服走出来,睡眼惺忪地去开院门。 一开门,元宝就急慌慌地闯进来,整个后背都湿透了,对着她的卧房大喊。 “小姐,小公子他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第 14 章 14 第14章 元宝吼的着急又慌乱,采晴见他闯进院里毫无章法,赶忙过来拦住他,阻止他在往柳云溪的卧房前去, “他不好你去找郎中看啊,让我们小姐去看什么,这么大的雨。” “我实在没办法,想了半天,只能来找小姐。” 两人在院里僵持着,柳云溪打开房门对院里问:“什么事?” 看到小姐露面,元宝白胖的脸这才有了光彩,歪过身子绕开采晴,小跑到屋前台阶下。 “是小公子,这两天您没去看他,他一直闷闷不乐的不爱说话,饭也没吃多少,今天突然下起大雨,我听到他在屋里砸东西,又摔又喊的,好吓人……” 闻言,柳云溪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也想象不出少年摔打东西的样子。 喃喃问:“他这是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想去拦他来着,可小公子堵了门,我要进去他就砸门。” 元宝低声说着,混合着雨声。 采晴原原本本地听完,快步走过来阻止道:“小姐,您千万不能去,怕不是那小公子得了疯症,发病了,您要是过去,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元宝小声嘀咕:“可是小公子那样,没人去看他的话,他要是没命了,府里也不好交代……” “啊呸呸呸。”采晴皱起眉,“说什么不吉利的。” “好了,你们别争了。” 柳云溪短暂的思考后,打断了两人的争执,给出了自己的决断。 “他不舒服,我是该去看一看。” 她穿上外衣,拿了廊下的油纸伞,刚要走出来,就被采晴抬手拦住。 小姑娘满脸担心,劝她说:“小姐,您还是别去了,我去请郎中来,让郎中去看他就是了。” 柳云溪按下她的手,解释说:“郎中给他看伤的时候,没说他有什么疯症,再者,这么大的雨,去请郎中来也不是容易事,还是我去看看吧。” “那我陪小姐去。”见小姐态度如此坚决,采晴只得退而求其次。 柳云溪想了想,许了她同行。 元宝走在前头引路,采晴提着灯笼照亮脚下方寸之间。 撑伞走在暴雨中,耳朵几乎被大雨冲刷枝叶的声音填满,灯笼的火光在夜色中微弱渺小,本就有段距离的路,走得越发漫长。 不知是因为雨太大,还是夜半出门,柳云溪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他不该有疯症啊…… 前世那副冷漠疏离的样子,几乎从未见他对外表露过情绪,怎么可能有疯症。 可如果不是有病,那他为什么会乱摔东西,连元宝这样神经大条的小厮都被他吓到了。 总不会是因为她这两天的冷落刺激到他了吧?茶饭不思,闷闷不乐…… 前脚刚和人家约定过每天问一个问题,结果第二天就不理人了,细想起来,少年还真有可能因为这个闹脾气。 对此,她毫无愧疚之 心。 他是沈玉衡。沈晏的走狗,可不是她能养的小奶猫。 走进院子里时,除了雨声,听不见其他的声响。 “这么安静,哪有人发疯,你是不是做梦呢?”采晴戳着元宝的肩膀,撅着嘴责怪他。 柳云溪走到门前,停在屋檐下,收起了油纸伞。 雨势太大,裙边都被淋湿了。 “你们先去偏房里避雨吧,我进去看看他。”柳云溪站在门前,看两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离开。 无奈,她又补充道:“放心吧,真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听罢,两人才听话地走去偏房。 “嘎吱”一声,她推开房门。 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堵着门,房门只开到一半就推不动了。 还好柳云溪足够苗条,侧着身子从门缝走进去。 尽管听元宝描述过,此刻亲眼看到屋里的景象也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昏暗的房间中,目光所及的一切几乎都被损坏了,桌子断了一条腿倒在地上,花瓶摆件一个完好的都不剩,柜子上多了好多划痕,似乎是用碎瓷片割的。 关上房门,隔绝了部分雨声,房间中另一道呼吸声逐渐清晰起来。 他没有动,也没有丝毫反应。 这感觉很像在黑夜里寻找一只离家出走的小猫,她也不确定自己找的是只猫还是只狗,甚至怀疑,找到了之后,对方是不是会给她一爪子。 至少现在,她走进了屋里,少年并没有出来伤害她。 她往前走了几步,蹲到地上,在一片狼藉中摸索到了烛台,又走到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了火折子。 点起蜡烛,借着烛光,她看到了柜子前面散落的碎瓷片,有几块大的,上头沾了不少血迹,大概是人握着的时候用力太大,反伤了自己。 他不会真有疯病吧? 即使这么想了,柳云溪竟也没觉得害怕。 大概是少年扑进她怀里时,身体太过纤细,给她一种轻柔的易碎感,也就不觉得他伤起人来,能有多大的破坏力。 她转身面向那道呼吸声传来的方向,平静的呼唤:“玉衡?” 蜷缩在角落的少年身躯一震,紧咬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他抱紧自己的膝盖,只想让自己融入黑夜,最好再也不要醒过来。 可听到她的声音,轻柔似春风,及时处在极度的恐惧中也忍不住抬起眼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她会走来他身边吗? 不,她不会的。 云溪那样好的人,不该为他冒险,自己有什么值得她关心的。 现在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住,处在崩溃的边缘,什么都给不了她,只会伤害她。 明明是一无所有的孤魂野鬼,却还是不死心,要往她身边凑,痴心妄想地期盼能拥有她对另一个人的温柔。 他真是太无耻了。 “听到我的声音,为什么不回答?” 回过神来时,少女已经站到他身前了,被雨打湿的裙边湿漉漉的垂在地上,带了几分湿寒气。 惊诧间,沈玉衡抬头看去,那张他不知偷看过多少次的脸在昏黄的烛光中蒙上一层柔和的金光,看上去那样温暖迷人。 细长的睫毛,温婉的面庞,像朝阳下初开的水芙蓉,点亮了他那如淤泥般漆黑凝重的心。 他不自然的滚了下喉结,低下头埋到胸前,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床榻那样宽敞,少年也不愿意在上面躺一躺,偏往这墙边的犄角旮旯里躲,还把被子也一起拖下来,胡乱的裹在身上。 他应该是有病,柳云溪心想。 她把烛台放到一旁的桌上,余光瞥见桌面上凹下去一个大坑,心脏不由得沉了沉。 是用拳头砸出来的? “你,还好吗?”她小心开口。 少年缩成一团,紧咬着唇,口腔满是血腥味,胸口堵着一团气,感觉身体里满是戾气,思绪乱的很。 他不能开口,一开口,整个人就要塌掉了。 漆黑的房间里,只有床后这一小块角落被烛光照亮。 柳云溪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的将少年不安躲藏的姿态尽收眼底。 每向前走一步,都能看到少年近乎条件反射的身体后撤,直到整个身子都退进墙角,退无可退。 无路可逃的话,他会伤害她吗? 如果他会,那自己就有了理由把人送到外头去控制起来,不用再思考哪些潜在的危险,晦暗不明的猜测。 柳云溪踩在他脚边的被子上,眼眸低下去盯着少年白皙的脚腕,脚底似乎踩到了地上的碎片,血糊一片,从指缝溢出来。 她在等,等他出手。 时间随着暴雨一同流去,呼吸声此起彼伏,他始终没有碰她。 她看到少年的身躯不安的颤抖着,仿佛陷在梦魇中,可怜又无助,即使自己站在他身前,他也做不到开口求助。 这幅模样,怎么也不会是她猜测中的探子、内线。 就算他真的是,那也太不合格了。 好吧,是她输了。 一片寂静中,少女轻叹一口气,俯下身去半跪到他面前,一首撑到他脸侧的墙面上,将人困在自己身前与墙角形成的狭小空间中。 “别怕,是我。”她说。 目光平视,能看到少年凌乱的发间露出来的耳朵,似乎因为恐惧,肤色有些苍白。 渐渐的,耳边的呼吸声逐渐急促起来,身前的少年缓缓抬起脸,眼尾泛红,一双水润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紧咬着唇,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 沈玉衡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拥有的东西太少,只能隔着一层幕偷看别人的幸福。 在不为人知的深夜,他也妄想过站在柳云溪身边的人会是自己,同她说笑玩乐,她只站在那里,就能让他麻木的心生出一丝不可及的期盼来。 当 她真的出现在他眼中,在他身前停留,用轻柔的语气安抚他“别怕”,这一刻,像梦成真的似的。 “云溪……” 他张开口,堵在喉咙中的情绪顿时如汪洋大海般将他吞没。 悲伤席卷而来,眼泪不受控制的溢出眼眶。 他松开了紧拽在身上的被子,伸出双手抱住身前的少女,埋头到她颈窝里,贪婪的汲取着难得的温存。 抽泣声变成哭声,在少女的手环住他后背的那一刻,他哭的撕心裂肺。 柳云溪有点懵。 在少年伸出手来抱住她的那一刻;在他的哭声渐渐变大的时候;在她收紧手臂回抱住他的时候—— 她本有更多其他的选择,可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出于下意识的反应,造成了眼下的局面。 半拖在地上的被子成了两人身下与冰冷地面的缓冲,她跪在地上,少年伏身来紧紧的抱着她,越压越紧,在她肩膀上嚎啕大哭。 眼泪不断浸透她的衣裳,像大雨一样,温热地淋湿了她。 哭得这么凶,他心里一定很难过。 柳云溪心想着,手掌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自己一个小小的动作,换来少年更深的依赖。他的力气渐渐变大,像只不安的小狗,把她当成了庇护所,不住的往她身上拱。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感到怀中压过来的躯体格外冰冷僵硬,像初次抱他那样,冷的像冰块似的。 她问过好几句,得不到少年半句回应。 这会儿也就不再多问,只安静的抱着他,让他发泄情绪,直到哭得没力气。 半个时辰过去,耳边的抽泣声终于停下来,柳云溪已经在地上坐了很久,腿都有些麻了,可身上还缠着一个软绵绵的少年,让她不好做动作。 哭够了,身体的僵硬也缓解过来,两人抱在一起,彼此的身子竟然都暖了过来。 “现在好些了吗?”柳云溪小声问。 燃在桌上的蜡烛已经烧了大半,烛光暗了些。 昏暗的光线中,沈玉衡枕在她的肩膀上,发泄出了所有的情绪,身体也近乎脱力。 在崩溃之后,身体和精神都最脆弱的时候,能依偎在云溪怀中,得到她的安抚与照料,沈玉衡难得有了放松的感觉。 哪怕屋外暴雨未停,脑海中也再没有响起铁链拖拽的脆响。 耳朵贴在她身上,听到的是她平稳而有节奏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抚平他撕裂的伤疤。 垂在她腰侧的手猫爪一样挠挠她的腰带,眼神迷离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脖颈。 低头用脸颊在她颈侧磨蹭两下,嘴角露出满足的欢喜。 “我好想你。” 几不可闻的气息声响在耳侧,眷恋缠绵,听得柳云溪心肝一颤。 烛心被蜡油淹没,火光熄灭。 四周重归黑暗。 寂静中,柳云溪屏着呼吸,这时候才发觉,喷洒在自己肌肤上的呼吸是那样热烫。! 第 15 章 15 第15章 无言的长夜在暴雨的冲刷中变得格外漫长。 将近子时,偏房里候着的元宝已经昏昏欲睡,一手支在桌子上,整个身子都趴了下去,迷糊的眼睛还要硬撑着,关注着对面采晴的反应。 小姑娘精力旺盛些,过了入睡的时辰后便丝毫没有睡意,此刻正专心致志的趴在墙面上,偷听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有无任何异常的响动。 好安静。 听了半天,除了防外无法忽略的雨声,几乎听不到一点声响。 采晴愤愤的站起身,转头问元宝:“你不是说小公子吵闹砸东西吗,怎么小姐都进去那么久了,还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没有声响不是好事吗?”元宝赶忙坐直身子,乖乖回话。 “好事个鬼,咱们小姐是什么人,那小公子又是什么人,他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哪来那么大的福气跟小姐共处一室。” 闻言,元宝面露憨笑,“采晴姑娘,你想多了吧,人家小公子才多大呀。” “年纪小怎么啦,我看他就是仗着年纪小,哄着小姐对他好。” 采晴说着,嘴撅得越来越高,一想到那天她陪着小姐过来,眼睁睁看着那个无礼的小公子扑进小姐怀里,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承认那小公子是长得好看,可也不希望自家小姐总把心思放在那样一个人身上。 小公子进府的事暂时没有传扬开来,但谁也保证不了这事儿能捂多久,收留外男入府,若被外人知晓,小姐日后还能有好姻缘吗? 小姑娘眉头越皱越深,小脸鼓起来,像只圆滚滚的小鸡仔。 对面的元宝看在眼里,小声安慰:“姑娘别太操心了,小姐做事自有她的道理,不是我们能揣测的。” “老爷和大公子都不在府里,我不替小姐操心,还有谁能替她着想,难道要靠老夫人?” 采晴伶俐的反驳,看元宝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直感觉自己是在对牛弹琴。 忙打发他:“行了行了,你回房去睡你的,我自己在这儿等吩咐。” “嗯……”元宝呆呆应着,站起身,晃晃悠悠的走了出去。 采晴把门关好,又迫不及待地把耳朵贴到墙面上。 依旧没有声音。 暴雨从房顶上倾泻而下,房檐庇护着安静干燥的房间,给人一种格外舒适的安全感。 柳云溪跪坐在地上,低下眼眸看着软在自己怀里的少年,想问他什么,良久也没能开口。 少年对她的依赖已经超过了陌生人之间该有的友好程度,已经明显到她无法忽视,大概跟在她身边的采晴也感受到了。 这个人,为何对她如此亲近…… 他身上只穿着一层寝衣,薄薄的贴在身上,而自己身上的外衣一路走过来时沾染了水汽,又被少年哭湿了一片,穿在身上感觉潮乎乎的。 雨什么时候停? 沈玉衡什么时候从她身上起来? 安静的待了一会,丝毫不见身上人有挪动的意思。柳云溪身为女子面皮薄,此刻也不得不开口。 “什……”差一点叫出全名,她顿了一下,才又说,“玉公子,已经很晚了,如果你感觉好些了,就去床上歇着吧。” 赶紧从她身上起来。 闻言,埋在她颈窝间的小脸左右摇晃两下,两声拒绝的嘤吟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就是只可爱乖巧的小兽。 柳云溪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差点激动起来的心跳。 这人真的是沈玉衡?那个孤狼一般狠戾的男人,脸上只会沾血,怎么会被自己的眼泪沾湿一片。 她实在无法想象,可见到那张脸,又不可避免的将两人联想到一起。 犹豫一会儿,她还是开了口。 “玉衡,你为什么想留在我身边?” 这是她正面问他的第二个问题。 如果不是她猜测过的监视,那这个流落在外的皇子,为什么非要留在她身边。 她很想知道。 出于谨慎的考虑,她并不想暴露自己重生的秘密,也就不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沈晏”这两个字,甚至连他的完整的名字,她也不会说。 既然他说他叫玉衡,那自己这样唤他就是了。 少年半眯着眼睛,几乎要在她身上睡过去,听到了她认真的提问后,闭上眼睛,缓缓答。 “因为你抱过我。” 闻言,柳云溪眨了下眼睛,默默将抱在他后背的手松开了些。 抱都抱过了,现在收手已经晚了。 她只是在马车上扶了他,意外的抱住了他而已,这么一点小事,何必如此记挂。 渐渐的,她沉默了。 一个母妃早逝的皇子,不得皇上疼爱,只能依赖皇兄和皇兄的母妃,若是沈晏待他好,他必然能像正常人一样长大,可惜…… 沈晏对他似乎并没有那么好。 长期被忽视、缺爱的孩子,寡言少语,畏畏缩缩,碰见一个稍微对他好一点的人,就会视若珍宝,盲目信任。 就像她在娘亲刚过世的时候,悲伤、茫然,也会把奶奶当做知心的依靠,无话不谈。过了大半年才发现,奶奶照顾她的心情,只是为了让她多给柳依依行方便。 一片真心,所托非人。 她与沈玉衡竟是同病相怜。 沉思片刻,柳云溪轻抚他的头发,轻声道:“既然你愿意,那就留在这里吧。” 在这里,留在她身边。 如果她不管沈玉衡,那他伤好之后回到京城,还是会成为沈晏的棋子,被打压,被利用,为沈晏的野心付出一切。 她留下他,何尝不是提前折断了沈晏的一条臂膀。 没有她柳家的真金白银,和沈玉衡明里暗里的出生入死,沈晏想做皇帝也没那么容易。 她是该留下他,对他好。 柳云溪长舒一口气,心中拧巴 的结终于解开了。 她揉了揉已经发麻的腿,一手揽住少年的后背⑨,一手从他大腿后环过,把人抱在身上,摸黑站了起来。 “唔!” 昏昏欲睡时,身体突然悬空,少年小声惊叹,往她身上扒得更紧。 怀抱着少年,柳云溪掂量着他的体重,感觉比初次抱他时重了一点——得多喂他吃点好的,他的身量比起同龄男子,还是太瘦了。 墙角距离床榻只有几步远,她没费什么力气就走到床前,俯身把少年放到床上。 后背缓缓贴到褥子上,环在在胸膛上的手臂却没有垂下去。 低头看他,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 困倦的睡衣在他眼中蒙上一层朦胧的迷离感,像透过薄纱的光,欲语还休。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拉拉扯扯,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柳云溪习惯了多想,现下被少年紧抱着不松手,又是在颇为私密的床榻上,瞥见那惊为天人的容貌,轻易就被勾起了那个困扰过她一阵子的美梦的回忆。 还真像,和梦里那副黏人的模样,实在太像了。 好在她是清醒的,少年身上也还穿着寝衣,不至于真叫人抛弃理智。 “放开,睡觉。”她冷静地说。 沈玉衡困的厉害,越是困倦就越害怕此刻的温存只是将醒前的一个梦。 他舍不得松手,更害怕梦醒。 眉眼颦蹙,对着这个几乎跟他没有关系的少女,大着胆子问了句:“你走了,是不是就不来了。” 问的还挺理直气壮。 柳云溪被他给问笑了,双手撑在他脸侧,上半身伏在床榻上,反问:“这里是我家,我为什么不来?” 她换了姿势,在两人之间撑开了些距离,沈玉衡没办法挂在她身上,只得躺在榻上,余下两只手还在她衣服上抓着,不肯松开。 被少女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自觉的脸红,眼神躲闪。 “你昨天没有来,今天,也差点没来。” 声音越说越小,嗔怪似的。 呼吸声在两人中间荡开,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晕开些许潮湿的热意。 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心跳,连窗外的雨声都在耳中变小了。 柳云溪没理由回答他的疑问,可眼中看着少年失落又有些委屈的表情,不自觉就为自己故意的冷落找起了理由。 除了他,还有谁会满心满眼的苦苦等着见她一面。 “昨天看账,还有客人到访,今天,有点倒霉……被人打了。” 听罢,少年的眼神顿时变得紧张,在她身上不住的打量,一眼就看见了她额头上的淤青,肌肤上还有一道划伤。 柔软的身体霎时间绷紧,他沉声问:“是谁弄伤了你?” 忽然变得正经,像是很看重她。 柳云溪轻松的挑了下眉,故意逗弄他,“告诉你,你要给我出气?” “嗯,我替你打回来。 ”沈玉衡格外认真,攥在她衣裳上的手也跟着扣紧。 “哈哈哈。” 想到负伤的少年追着白发老太太满园子跑的景象,柳云溪没忍住笑出声来,调笑说:“她年纪大了,可禁不住你那么大力气的拳头。” 沈玉衡摆出了认真的态度,却被她明艳的笑声给听羞了。 只是跟她说话,听到她的笑声,都好开心。 他微侧过脸,小声嘟囔:“都被人弄伤了,你还笑。” 白嫩的脸染上绯红色,更好看了。 是错觉吗,怎么感觉他很容易脸红似的。柳云溪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看着他的脸,继续追问。 “是我受伤,你着急什么。” “我……”少年的眼睛颤了一下,回过视线发现柳云溪在盯着他,脸颊的羞红变得越发浓烈,呼吸都变热了。 他紧张答:“你对我那么好,我也想回报你。” “你想回报我的话,那就把我叔父打一顿吧。”柳云溪盯着那张好看的脸,玩笑道,“他可是老太太心尖儿上的肉,连我都只敢坑他的钱,不敢动他的人。” 听罢,沈玉衡细细思考,随即认真的点了下头,“我记住了。” 柳云溪忍不住又笑了。 他记什么,都不认识她叔父,只怕出了这扇门,外头的路怎么走都不知道吧,答应的也太儿戏了。 “记什么,先把你的伤养好吧。”她说着,从他身上起来,按下了他抓在自己衣裳上的手。 两人的距离拉远,柳云溪站在床前,转头看向窗外。 沈玉衡不死心的手又抓上来,捏住了她的裙褶。 “还在下雨,你坐会儿再走吧。” 外头的雨声比来时小了很多,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停。 柳云溪听着少年不舍的挽留,缓缓坐在了床沿上,从床尾取了一床新被子盖在他身上,安抚道:“你睡吧。” 等雨停了,她再走。 沈玉衡躺在床上,看着心心念念的人如此从容地坐在自己身旁,仿佛此刻只是生活中最平淡不过的日常。 他闯进了她的生活,得以在她的日常中分得一席之地。 此刻,他感到无比的满足与放松。 所有人都畏惧阴险狠辣的六王爷,只有柳云溪会接纳一个脆弱又卑微的少年。即使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自保的手段,他也可以安心待在她身侧,不用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疲惫的困意袭来,他闭上眼睛,无知无觉的松开了抓在她裙上的手。 他感到万分庆幸。 还好是她。 还好,他能与她相遇。 这一次,他会保护云溪,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她。! 第 16 章 16 第16章 大周朝历经三代,延续近两百年,兴旺昌隆,国运正盛。 在普通百姓眼中,六皇子的出生是被爱意与荣耀包围的,他的母亲是最受皇帝宠爱的丽妃,出生之时,恰逢皇帝北征得胜归来,京城上下无不欢喜雀跃。 可是沈玉衡很小的时候就能感觉到,父皇并不疼爱自己。 再长大些,他才知晓,当初父皇北征归来后,身体因为征战留下了很多顽疾损伤,时常被病痛折磨,一年复一年,痛得越发厉害,一天有半数的时辰都在强忍疼痛。 他的名字,玉衡,是父皇为了压征战后留下的血气,特意请大法师为他取的。 世间最纯洁无瑕的玉,代表崇高正直的衡,才能克制数不尽的杀孽。 如果说他的生是为克死,那母妃的去世,便是他堕落的开端。 那时他才七岁,不懂生离死别的年纪便遭遇了至亲的逝去,在一众哭声中,他懵懂茫然,整个人被悲伤的情绪裹挟,仿佛狂风暴雨中一片小小的树叶,被卷的七零八落,遍体鳞伤。 后来,他被拨去给梅妃抚养,梅妃的亲儿子,三哥沈晏也就成了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们对他很好,宫里宫外所有人都那么觉得,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是这样。 梅妃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只有一点。 “要听你兄长的话。想想在这宫里,除了母妃和你兄长,还有谁会待你这般掏心掏肺呢?” 沈晏也说:“你不聪明,长得也讨人嫌,不爱说话,还傻愣愣的。不过我聪明,我有能力保护你,所以六弟,你只要依靠我就够了。” 只要他乖乖听话,他们就是和睦的一家人。 可人总有自己的想法,再乖巧的小孩子也会有突发奇想的时候。 十岁那年,在贴身小太监的鼓励下,他在皇子所的功课第一次考了第一,不但得到了诸位先生的夸奖,就连久久不关注他的父皇也在来梅妃宫里时,特意为此事在梅妃面前夸奖了他。 那时候,他第一次感到,原来凭自己的力量也可以做到些什么。 可惜好运不长久,一个月后的骑射课上,他被人掳走了。 粗糙的麻袋困住了他的身体,一路的颠簸,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地牢里醒过来,身边倚着一直照顾自己的小太监。 脖子上、手上锁着重重的铁链,每挪动一步都会拖动身后的铁链发出沉重的脆响。 两个年岁相仿的孩子在昏暗潮湿的地牢里无助又彷徨,像狗一样被拴着,饿了三天三夜,哭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第四天,漆黑的角落里落下来“咣当”两声,是两把匕首。 “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外面传来的声音低沉阴森,沈玉衡想要挣扎询问,却连门都没有找到。 这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地牢,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进来的,也不知道如何才能逃出去。 不知是谁先发了疯,冲到角落拿 起了匕首,铁链碰撞的声响如同暴雨一般回荡在黑暗中。 一旦开始,不死不休。 饥饿与恐惧驱使着两个孩子互斗,在漆黑的斗兽场里,没人注视着,无分贵贱,没有人性,只有生与死。 沈玉衡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皇子,是个人。 他只是想活着,哪怕是做只狗,没有人格,没有思想,身体的本能依旧驱使他一定要自私的活下去。 十岁的身体能有多大的力量,沈玉衡无法衡量,只知道自己身上被刺了好几个窟窿,起先是火辣辣的疼,后来连疼也变得麻木,彼此扭打在一起,如同原始的野兽。 曾经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此刻也是最想杀死他的人。 他什么也看不见,直到鲜血喷了一脸,温热的液体喷在身上,像大雨一样流了好久,几乎将他打湿。 黏腻的触感包裹着他,逐渐变冷的,是鲜血和他的体温。 小太监死气沉沉的倒在地上,“咚”得一声,铁链撞击的声响在他跪在地上的瞬间停了下来。 暴雨停了。 他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他满身是伤,躺在宫中的房间里,身旁是哭红了眼的梅妃和一脸担忧的沈晏。 好可怜啊,怎么会经历这样的事。?[(”梅妃用帕子擦泪,声音凄苦。 沈晏好心的提醒:“母妃你别说了,这种事传出去对六弟有害无益,不要再提起,就让他过去吧。” 梅妃喂他吃药,喝了药之后身体暖暖的,轻飘飘的,仿佛经历的痛苦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噩梦。 大概这就是家人的温暖吧,他想。 他们说了很多,说他可怜,被歹人掳走,说他运气好,活了下来。 可沈玉衡已经完全不在意了,他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再也不出头冒尖,蜷缩羽翼把自己隐藏在沈晏的影子里。 他不是什么皇子,他只是一只阴暗求生的狗。 只要听兄长的话,母妃和兄长都会对他好,他可以不用做个人,只做兄长的刀。 盗窃下毒,杀//人放火,他什么都做,只要是兄长的吩咐,他全都照做,为了兄长,他杀生无数,无所不用其极。 他再也不穿喜欢的红色,再也不轻信外人,再也不表露自己的情绪。 黑色爬上他的衣角,像那间密不透风的地牢紧紧将他裹住,他把自己的脆弱和崩溃都锁在了里面,用一个冷漠麻木的躯壳去面对一切。 直到……直到…… “你是谁,你还好吗?” 女子的声音响在耳侧,唤醒了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的他。 他刚去暗杀了太子党的禁卫将军,那是沈晏迟迟除不掉的一个心腹大患,他也没有把握能杀了对方,但沈晏一旦对他开了口,便不容他反驳拒绝。 为沈晏排除异己,就是他的价值。 这次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虽然成功的杀了人,但也留下了暗杀的痕迹,被人一路抓捕, 自己身上也受了重伤。 他已经习惯了受伤,每次都会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如果能撑下来就继续活着,如果撑不下来,那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 “清醒一点,别睡过去。” 女子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昏昏沉沉中,沈玉衡睁开了眼睛。 黑夜里,他看不清女子确切的容貌,却认识她的声音。 柳云溪,她是兄长身边的人。 从江南来的女子,商贾人家出身,无名无份的待在三王府里。 旁人传她是兄长的心上人,也都折服于她精明的管理能力,即使没有名分,王府里的人也都愿意听她的吩咐,默认她是未来的女主人。 她和兄长一样,是站在阳光里受人追捧的领袖。 而他,只是胆小怯懦的庸人,只配躲在黑暗中,偷看她一眼。 他眯着眼睛,无声地倒向一旁。 “啊!”女子惊叫一声,下一秒,沈玉衡就感到一具柔软的躯体伏到了身前,她纤瘦的臂膀,抱住了他。 抱,抱……抱? 近十年没人碰过的身体格外敏//感,一丁点触碰都让他格外不适应。 “咳咳!”沈玉衡被惊得咳嗽两声,甚至咳出血来。 “不要乱动。”柳云溪按住他,从怀里掏出药粉,拨开他肩上的衣物,将药粉撒在伤口上。 “我知道暗卫不能暴露自己的真面目,你可以不用说话也不用理我。”她一边说着,撕下了自己的内裙为他包扎伤口。 似乎是被他身上的伤给惊吓到,柳云溪良久才又开口。 “你替沈晏做的事很危险吧……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能走,就走吧。” “走?”他压低声音,问她,“离开王府,能去哪儿?” “天大地大,去哪儿不行?” 女子声音温和,在漆黑的夜里,如同最柔软的一缕风,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沈晏是皇子,赢了能做太子,日后坐江山,输了也有退路能坐稳王府。我知你对他忠心,可你已经为他赔上了半条命,剩下半条命,就留给自己吧。” 那天晚上,天很黑,一片寂静中,柳云溪在他身边坐了很久。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大概是在想沈晏、皇位、柳家的未来之类的吧。 那是他离她最近的一夜。 也是他在受伤后,最清醒的感受到痛苦的一夜。 原来受伤,那么疼。 原来有人陪着,那么好。 夜晚再长也会过去,美好的事物总不能长久的停留,白昼到来,残酷现实接踵而至。 夺嫡的过程那样惨烈,兵荒马乱,剑拔弩张,他数不清楚自己多少次濒临死亡,也记不清,自己已经为沈晏赔上了多少条命。 很多个晚上,他都在想柳云溪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甚至有过一时冲动,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从这权力争夺的漩涡中抽身 出去,再也不回头。 可是他没能离开,一切都太晚了,他已经杀了太多人,造了太多孽,离了兄长,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什么而活。 ?本作者堇色蝉提醒您《重生后的夫君又疯又甜》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除去这些,心底深处还有一丝不可言的私心——因为她在这里,只要他留在局中,那就还有机会见到柳云溪。 擦肩而过也好,偷偷一瞥也罢,能见到她,心跳就会加快,感受到些许麻木之外的鲜活。 藏在黑暗中的人瞧见过一缕光,就生出了仰望太阳的痴心妄想来。 他已经没有太多奢求,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曾经无条件的给予他善意,希望他能得到自由,就足够了。 生活在同一座城中,他们的生活会在某个时间产生交集,带着这样的期许,他继续苟且的活着。 后来…… 他被派去平定地方骚乱,回到京城时,登基大典已经在七天前结束了。 皇后不是他在远方时一直想见的那个人。柳云溪仿佛从京城中消失了一样,再没有人提起她,再没有人见过她。 他无法问沈晏,柳云溪的去向,只能派自己的手下暗中打探。 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尸体已经被寒冬的大雪彻底埋没。 看着雪中露出来的衣角,沈玉衡有片刻的窒息,仿佛心脏也停住,一滴眼泪从眼眶掉出来,他也未曾察觉。 “王爷,王爷?”手下在一旁小声呼唤,他置若罔闻。 立在风雪中,他回想起了幼时母妃过世时,那场将他打碎了一次又一次的狂风暴雨。 此刻,心脏再次被悲伤填满,下起了大雨,再也没有晴过。 沈玉衡像寒冰一样坚硬,除了那滴无人看见的泪,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他又死了一回。 习惯了。 安葬了她的尸身,他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到自己的王府,助沈晏坐了皇位,他得到的恩赐便是这样一座空空的宅子。 家仆沉默不语,多的是沈晏安插来监视他的内线。宅邸死寂得如同一座活死人墓,而他是个活着的死人。 那夜,他高烧不退。 昏迷不醒中做了很多梦,梦里没有皇宫,没有兄长;有母妃,有柳云溪。 他说:“柳云溪,我很想你。” 他从没以自己真实的身份跟她说过话,没有正面见过她,哪怕是在梦里,也不知道她会对自己的倾诉作出怎样的回应。 可她只是站在他面前,哪怕什么都不说,也让他开心了好久。 他好想她…… 梦醒后是天长日久的心痛,想见她的心一天比一天重,名为思念的情绪填满了他的心脏,驱使着他活下去,也拉扯着他早点去死。 可惜他身为臣子,生死皆不由己。 初春时节,皇帝一道圣旨下来,抄家斩首,不容他有半分辩解。 若说他对皇帝有不臣之心,也不算假,他曾放肆的想过,如果三年之前的江上,被云溪救下的不是沈晏,是他就好了。 他真的很想她,就连走上刑场的路也变得亲切许多。 反正他已经死过不知道多少回了,这一回死,能与她的亡魂相见,何尝不是一种得偿所愿。 “柳云溪,我来见你了。” 他闭上眼睛,刀光闪过,徒留一片血红。 再睁开眼,江水悠悠,夏日灿烂的阳光照在身上,明媚温暖。 面前是一场混战,他提剑护在比他高大一圈的沈晏身前,身后的伤口剧痛无比,刺激着他每一寸神经,告诉他,他是活着的。 这是沈晏遇刺的那天! 他没有任何犹豫,借着抵挡刺客的动作不断靠近船边,看着船下迢迢江水向南流淌。 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孤身跳入水中。! 第 17 章 17 第17章 身体在湍急的水流中起伏,模糊的视线隐约看到船上的景象。 没有了他的保护后,沈晏利落的从旁人身上抽出刀来保命—— 他的兄长完全有自保的能力,只是习惯了先拿别人当盾牌,永远把自己置于最安全的位置。 他不想再见沈晏了,需要自己付出一切才能换来的“兄弟情深”,脆弱的只要沈晏一个念头就会化为灰烬。 那根本不是兄弟,只是主仆而已。 身体越来越重,江水越来越冷,沈玉衡放平了身体,随波逐流。 不知过了多久,湿冷的感觉逐渐退去,身体被温暖裹紧,身后撕裂的疼痛渐渐被抚平,呼吸也变得顺畅起来。 眼皮跳动两下,他缓缓睁开眼睛。 像是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久到几乎是他整个前生。 窗外是明媚的日光,暴雨早已停止,门窗半敞着透气,房间里的狼藉不知何时被收拾干净,显得空旷了很多。 沈玉衡深吸一口气,头脑清醒后,蜷缩在被子里拧起了眉。 “这会儿知道愧疚了?”床尾响起少女的低语。 沈玉衡顿时紧张起来,转脸看过去,竟是柳云溪坐在那里! 她穿了一身竹月色的襦裙,外衫是清淡的海棠粉,雅致端庄,只有披帛是较深的翠色,点缀在衣衫间,如同花下生的枝叶,更衬的少女如花般柔和温婉。 视线落在她身上便无法移开,少年渐渐看呆了。 柳云溪发现少年呆住的眼神,虽然觉得可爱,也还是适时的提醒他。 “这位玉公子,你打坏了那么多东西,不打算给我个说法吗?” “我……”沈玉衡看着她的脸,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打在她发间,为她身上蒙了一层耀眼的光辉,距离这样近,看的那样清。 他渐渐想起,昨晚暴雨倾泻的夜里,自己崩溃发疯的丑态。 乱吼乱叫,又捶又打,砸坏了东西不说,还……还抱着她哭得昏天黑地,一塌糊涂。 记忆变得清晰,心中生出愧疚,更有些许小小的欢喜。 她抱他了,比先前要亲近的多,还和他说笑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会赔给你。”少年低下眼眸,小声回话,余光瞥见自己昨天弄伤的双手上抹了药膏裹了绷带,心中更生暖意。 闻言,柳云溪无奈的摇摇头。 被打坏的东西倒不值几个钱,只是不知这位“玉公子”有没有想过,自己身上有没有银子能赔偿。 她从床沿站起,抚着裙摆说,“赔偿的事往后放放吧,眼下先不着急,看你精神好了些我也就放心了。” 见她又要离开,沈玉衡赶忙从床上撑起身子,“我才刚醒,你又要走?” 其实她已经在这坐了有一会儿了。 昨晚趁着夜深回到了院里,今早起来也还是往常起床的时候,用过了早饭,便来这儿查看他的情况。 少年似乎在做梦,睡颜不太安稳,随着太阳逐渐升高,房间里的光亮变得暖了许多,他雪白的小脸才有了几分气色。 见他醒来神态如常,不再是昨夜那副悲痛欲绝的可怜模样,她才放下心来。 本作者堇色蝉提醒您《重生后的夫君又疯又甜》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尽管少年有意挽留,柳云溪也不打算久留,只说:“还有点事要去做。” 沈玉衡立马积极问:“什么事啊,我能帮你吗?” 他坐在床上,单薄的寝衣堪堪挂在肩头,露出胸前一片雪白的肌肤,虽然很瘦,依旧能隐约看出腰腹间健康的肌肉线条,向下没进被子里。 柳云溪只瞥见一眼就知道,那是皇家子弟从小练习骑射剑术才会有的身材。 她自然的转身,“我的家事,你不要插手为好。” 说着走向门边,临出门前实在忍受不了身后那道眼巴巴盯着她的视线,又说:“早些起来用饭吧,你伤口上的药也该换了……下午若得闲,我再来看你。” 少年安静的听着,感受到柳云溪对他的关心与在意,心头顿时阳光万里。 “那,那我等你。”沈玉衡怯怯答,心情太过激动,不敢大声喊出来,只敢说的小小声。 柳云溪听见了他的回应,欣然一笑,踏出门去。 跟他说话真有意思,句句有回应,她也不必费心去揣测他有无异心。 一个脆弱到会在她怀里哭成泪人的人,能有什么害她的心思。 走出西苑,柳云溪感觉心情舒坦了许多,一想到他最后说的那句“我等你”,便忍不住加快脚步。 得早些把事情办完,才能再来看他。 不是她有多么关心沈玉衡,而是人无信不立,既然说了会再过来,那就必当履行。 走在园子里,少女脸上的笑意淡淡的,整个人却焕发光彩。 贴身丫鬟在后头看着,一想到自家小姐是因为谁而心情大好,就忍不住的忧心。 试探着开口:“小姐,我瞧那小公子伤势好得很快,您有没有问到他的身份,也好方便日后把他送回家去。” 柳云溪正走着,回过头看采晴,“怎么突然说这事?” 采晴抿了下唇,支支吾吾答:“也不是突然,就是您好像变得很亲近那小公子似的。” 昨夜冒着大雨去看他,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不声不响的,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今天一大早,又过来看他…… 小姐也太关心他了。 在贴身丫鬟的疑惑中,柳云溪平常道:“他长得好看,人也挺乖巧,跟他说话很自在,若说是我与他亲近了些,也不为过。” “可您别忘了,他来路不明呢。”采晴忍不住提醒。 柳云溪轻轻摇头,微笑说:“别担心,我已经摸清他的底细了。” “那他是哪里人?”采晴迫不及待的问。 柳云溪从容道:“这个不能说,说多了会有危险。”说罢,抬起手指往脖子上比划了两下。 见状,采晴忙捂住自己的脖子。 柳云溪低笑一声?_[(,“我让他留下是有我自己的打算,你就不要多问了。” “哦。”采晴丧气的垂下头。 “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有些事真的不能多说,你明白吗?”柳云溪看她情绪低落,只得摸了摸她的头。 采晴这才点点头,“明白了。” 昨夜一场大雨下的凶,清晨起来满地的落花败草,下人们打扫了一早上。 当太阳渐渐升高,地上的七零八碎已经被清扫干净,水迹被阳光炙烤,渐渐失去痕迹,只有飘着泥土芳香的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潮湿的清新气味。 雨后的天空澄明清澈,如同透亮的蓝宝石,没有一丝杂质。 庭院中,老太太躺在阳光下,身下的躺椅摇摇晃晃,不似悠闲地摇曳,更像烦躁的发泄。 “家门不幸,不幸啊。” 余氏口中嘀嘀咕咕,闭着眼睛,不住地念叨。 “老夫人,实在不成,咱们去把大老爷请回来吧。” 白妈妈端着茶走近,院里还有七八个伺候的丫鬟,她也不忌讳,就在众人面前说了起来。 “大老爷虽然还病着,但他对您和二老爷还是很好的,有大老爷在,大小姐再无情无义,也不会驳她父亲的面子。” 余氏开口道:“他也是个不中用的,那贱妇还活着的时候,柳安年就对她唯命是从,如今那贱妇死了,连她女儿都能做他的主。” 白妈妈应和说:“大小姐是做的太过了,都是一家人,怎么能对自己的奶奶和叔父这样绝情。” 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少女的声音。 “我再绝情,也没有缺了奶奶的用度,也没有住在自己家里,心却往旁人家里拐。” 院里人齐刷刷往门口看去,连余氏都慌张的睁开了眼,盯着门口。 在众人的注视下,柳云溪跨进门槛,身后跟着三个心腹丫鬟。 余氏一见到她人,脸色就垮了下来,皱眉道:“你怎么说话的,那是你叔父,怎么能算旁人?” 柳云溪忍不住嗤笑,“原来奶奶的心真的拐到叔父家里去了。” “小兔崽子,又来惹我生气是不是!”余氏从躺椅上坐起,手掌狠狠的攥住了扶手。 “奶奶不要动怒,您是我的奶奶,我嘴上说的再多,心里也还是尊敬您的。” 柳云溪带着两个丫鬟站到庭院中,一边说话,视线在庭院里扫了一圈,从一尘不染的地面看到厅上不算奢华的摆设,又从余氏身边的白妈妈,看到院里其他几个伺候的丫鬟。 视线定在几个丫鬟身上,被注视着的人心虚低头。 众人都还不清楚柳云溪来意的时候,她指着院里的丫鬟说:“来人,给我把这几个偷盗的家贼抓起来。” 声音落罢,院门外等候着的小厮和妈妈进来院里,几声叫喊后,拿住了四个丫鬟。 白妈妈见状,慌张问:“大小姐,您这是干什么?” 采晴从厅上搬来了椅子,柳云溪坐下后示意秀心上前细说。 秀心拿了一叠册子到老太太面前打开,解释说:“这是仓库最新的核对名录,查出来,仓库丢失了二十八件古董玉石器,还有五张字画被替换成了赝品。” 余氏扭过脸去不看那些白纸黑字,只问:“盗贼窃物,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少女坐姿端庄,温和而有耐心地解释:“本不该有关系,但青娘盘问了除了您院里之外的府上所有的人,除了秀心和王伯有钥匙能进仓库,只有这四个丫头被人瞧见过,曾用钥匙进仓库取东西。” 听到此处,余氏一脸冰冷,倒是她身旁的白妈妈想起什么似的,站立不安。 细微的反应落在柳云溪眼中,她没有立刻点出来,继续同余氏对话。 “奶奶知道我的脾气,府上的事再烦心,只要不闹到我眼前,我都可以装作看不见。但我要买船,府里公帐上竟然连三千两都拿不出来,今日若不惩处了这些蛀虫,只怕我柳家就要被人搬空了。” 听到此处,余氏眼神乱瞟,不安的瞄了一眼身旁的白妈妈。 柳云溪猛的拍了一下椅子,吓得余氏和白妈妈一个哆嗦。 她大声吩咐:“搜院,我倒要瞧瞧,她们手里的钥匙是怎么来的。” 几个年纪大的妈妈带人进了屋里去。 白妈妈站在原地左看右看,随后看向她,“大小姐,这几个丫鬟虽进过仓库,也不能说明是她们偷了东西啊。” 柳云溪:“青娘,你来说说吧。” 青娘从后头走出,手里捏着一沓纸,也摆到余氏面前给她过一眼。 “这几日我走遍了城里的当铺古董行,发现了部分府里丢失的物件被人变卖到各处,根据店里伙计的描述,前去变卖的人有叔老爷家的下人,也有咱们府里的,也就是这几个丫头。” 她手里的是抄录来的当票和伙计老板的证词,余氏再不愿意看,证据也明晃晃的摆在眼前。 柳云溪不看老太太的反应,对被拿住的几个丫鬟说:“想是奶奶年纪大了管不住你们,偷了东西去换钱不说,还往叔父家送,你们莫不是叔父塞进来的?” 丫鬟们刚刚还不挣扎,眼下证据确凿,反而对老太太喊起冤来。 喊了几声,被看守的妈妈抬手就是两巴掌,打到闭嘴。 柳云溪回过眼来看余氏,“奶奶,你说呢?” “我,我不知道。”余氏压抑着呼吸,这会儿做的比谁都老实。 没过多久,屋里响起一声。 “小姐,搜到了。” 一位妈妈跑出来,将钥匙双手奉到柳云溪手中。 柳云溪看了一眼那钥匙,质感粗糙,看着年岁不久,明显是偷拿仓库钥匙去新打的。 “在哪儿找到的?” “是在白妈妈房中。” 她把钥匙丢到白妈妈跟前,“白妈妈,你解释解释这钥匙是哪儿来的?” 白妈妈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左思右想,跪在了地上,“大小姐恕罪,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把钥匙。” “既然你解释不清,那就同这四个一起按照盗窃财物的罪名一同惩处。” 柳云溪招招手,就有小厮上去捆住了白妈妈的手。 “各打三十大板,再找个人牙子来发卖了。” 惩罚说出口,白妈妈光的连气儿都喘不匀了,磕着脑袋哭喊。 “大小姐,奴婢是真的不知道,老奴已经伺候了老夫人三十几年,还请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让老奴留下吧。” 这个年纪的老仆因为偷盗被卖,就算会有主家再买,也只能干些粗活,剩下的时日就只能吃苦受罪了。 眼见她头都磕破了,柳云溪才开口转问余氏:“奶奶,你说呢?” 忽然被点到,余氏猛然一惊。 低声道:“她,她毕竟伺候我这么多年,打三十大板也够了。” 少女的眼神在余氏主仆二人身上逡巡,随意答:“既然奶奶开了口,那就留下她吧。” 人都收拾的差不多,柳云溪站起身来,“白妈妈为老不正,怕是带坏了奶奶院里的人,日后奶奶就不要私下再买丫鬟了,孙女会安排人照顾您。” “好,好……”余氏坐在原地,呆呆应答。 “把人带出去,行刑。” 柳云溪一声吩咐,几个丫鬟连带着白妈妈一起被拉出去,就在墙外,小厮已经立好了打板子的长凳。 被子拍打在皮肉上的声音砰砰作响,丫鬟的痛呼声凄厉可怜。 余氏坐在躺椅上紧紧的握着把手,等柳云溪背对着她走后,才终于按不住恐惧,啜泣起来。 走出院门的柳云溪转脸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板子打在自己人身上,才知道哭。 既不安心过日子,做那些污糟事。以后哭的机会,可多的很呢。! 第 18 章 18 第18章 监督着行刑完,人牙子也已从后门进了府,把人带走了。 见老太太遭了这么大的教训,三个丫鬟好生激动,在人前还能作得冷静沉着,等离了人群,跟在柳云溪身后,忍不住叽叽喳喳说了好多。 采晴好奇的凑上来问柳云溪,“抓到了这么大的罪过,小姐还留下白妈妈做什么,她可是最会跟老夫人嚼舌根的。” 柳云溪安静道:“收拾一个下人算什么,难的是让奶奶认清自己的位置。” 留个老仆给她解闷,奶奶才会知道,她在这个家里要风得风,要雨有雨,不是因为她有多大的本事,而是因为自己这个孙女还愿意敬着她。 采晴一脸懵,没有听懂。 秀心机灵答:“我知道,这叫隔山打牛,杀鸡儆猴。” “什么意思?” 采晴问了,秀心反倒闭口不言。 青娘好心地凑过来,小声说:“就是表面上是收拾那几个偷盗的丫鬟,实际上是……吓唬老夫人呢。” “哦——”采晴恍然大悟。 秀心感叹:“吃过了教训,老夫人和白妈妈应该都能消停点儿了。” 三个丫鬟讨论的有来有回,柳云溪只安静听着。 她知道,今天的事顶多让奶奶不再那么肆无忌惮的从家里捞钱拿给叔父,人的本性难移,奶奶本就不喜欢她,今天又被她拿去了不少心腹,只会更记恨她。 老太太越是记恨她,心就越是记柳承业的好,只要老太太一天不改了偏心的毛病,这个家就不会有消停的一天。 为着柳家的名声,被偷的东西大概是追不回来了。 一段时间后,柳云溪叫人来换了仓库的锁,只留一把钥匙在自己手里。 借着府里有人偷盗的名头,也顺便清理府里的人口,把那几个跟柳依依亲近的丫鬟、老太太私自买回来的几个丫鬟,挑挑拣拣,卖了好几个出去。 三天后。 晴朗的下午。 近来天气热了不少,客院里一树白玉兰几乎在一夜间盛放,香气四溢。 树下,身着白衣的少年捡拾着从树上飘落的花瓣,用一块碎布兜住,不一会儿就捡了一包,放在石桌上,用湿布细细的擦干净,放进竹篮里。 坐在一旁的少女正专心致志的看着一沓文书,手里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见少年对花朵情有独钟,她从文书间抬头,“捡花瓣做什么?” 沈玉衡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立马转过脸去,小声答:“做香包。” “你会绣香包?”柳云溪惊叹。 “当然会。”少年低着头抿唇笑了一下,又喃喃说,“就是绣的没那么好。” 柳云溪轻笑一声,又低下头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有意无意的就往他院子里来,一开始只是过来陪他坐坐,说说话,渐渐的,她也会带些没看完的账册过来,一坐就是一下午。 跟他待在一处,就算不特意说什么,也感觉很自在。 她对少年已经完全没有忌惮,将他视为自己可以拉拢的助力,只要少年不会给沈晏卖命,就算是帮了她大忙。 ?想看堇色蝉写的《重生后的夫君又疯又甜》第 18 章 18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他身体还没恢复的时候,柔弱的像只被雨淋透的小奶猫,经过这几天修养,身上病气少了,在她身边晃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越发像只小狗。 正看着桌上的文书,一个没留神,刚才还坐在一旁挑拣花瓣的少年,就站到了她身侧。 好奇问:“你在看什么?” 如此明显的接近,柳云溪想不察觉都难,她没有推开少年,认真的回答他。 “我打算买几条船,从朋友那里要来了这几年各地的船舶市价,提前看一看,不至于花冤枉钱。” “你缺钱吗?”沈玉衡转头看她,自己故意靠近,手臂都都碰到她胳膊了。 眼看着要碰上的时候,少女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一下。 “不缺。” 发现自己的小心思被人察觉,沈玉衡心虚地往一旁撤去,“那还看这些做什么,拿钱直接买就好。” 柳云溪看着他,“我喜欢物得其价,合适的东西给合适的价钱。” 少女打量的眼神叫沈玉衡无法忽视,像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生怕她挑破自己不可言说的那点私心。 男女授受不亲,云溪只是在他不舒服的时候帮他,才抱了他一下,自己却贪心的想要更多。 前世无欲无求,连情绪都能压的不起任何水花,怎么在她身边,就管不住自己了。 少年心虚不敢直视的样子,落在柳云溪眼中,像极了含苞待放的花朵,娇嫩的捧在手心里也怕给揉碎了。 他这样白的肤色,穿白色显得太过单薄弱气,若以红色来配,才能衬得出他的气色。 “你怎么只穿这一件,我记得秀心给你拿了不少衣裳来着。”她问。 被问起衣着,沈玉衡低头看了看自己,脸颊羞红。 云溪不让他出西苑,他很听话,白日里连院门都没踏出去过,平常除了元宝就只见她一人,所以就没怎么注意穿着,云溪会不会觉得他不修边幅啊。 正愁着,就听柳云溪又说::“我屋里还有一匹山茶红的锦缎,明天找个师傅来,给你裁身新衣裳。” 沈玉衡回头看她,一脸惊喜。 一匹布就能让他开心,也太好哄了。 柳云溪在心中感叹。 少年坐回石凳上,犹豫着开口:“云溪,那晚的事,你不问问我吗?” “问什么?”柳云溪在纸上写写,没有抬头。 沈玉衡看她不在意,头低的越来越深,“我乱砸东西,应该很不正常。” 少女的声音轻柔道:“人都有讨厌的事,怕打雷下雨也很正常,只要别伤到人,最好也别再伤到自己。” 她不在意他异常的举动,只担心他会伤人伤己。 读出她话中特别的意味,少年激动 的心脏猛跳,微红的脸抬起来看向她,手里捏着玉兰花瓣,轻柔的摩挲。 “那夜我们待在一处,你对我……” 话没说完,便被敲门的声音打断。 半敞的院门外,青娘垂下敲门的手,对院里唤了声:“小姐。” 柳云溪闻声看过去,见青娘似是有话要说,便放下笔站起身来,留下一句“等我一会”,就走了过去。 站在门边,她低声问:“什么事?” 青娘故意压低声响,也还是掩盖不住语气中的惊讶,“出大事了,叔老爷昨晚跟人出去喝酒,被人打断了腿。” “啊?”柳云溪一时没反应过来。 “昨天半夜的事儿,他家下人特意去请接骨圣手陆大夫给看的,陆大夫跟小姐有交情,才派人过来递消息。这事儿叔老爷家捂的严实,就连老夫人都还不知道。” 前几天刚收拾完老太太院里的人,心想着府里总算平静了些,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大一个热闹。 感觉好笑之余,柳云溪隐隐想起,自己好像对某人说过有关叔父的话。 她回头看向坐在落花中的少年,果然,少年在偷看她,一对上她的眼睛,便躲闪开视线。 前几天跟他说笑,似乎说过让他把叔父打一顿之类的话。 然后叔父的腿就被人打断了。 这天底下,有那么大的巧合? 心有疑惑,她又问青娘:“出去吃酒,怎么就被打断了腿?” 青娘小声答:“说起来就更奇怪了,叔老爷说是几个歹人打的他,可跟他一起去吃酒的朋友都说没看见有旁人,怕不是大半夜的见了鬼。” 能把人腿打断,还是“几个歹人”,这描述,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柳云溪点了点头,心下了然。 “这事儿就不要再往外传了。” “是。” “对了。”柳云溪若有所思,随即微笑着说,“叫人去跟周老板说,这个月会有一块肉,如果他能代我吃下来,明年的分成我送他一成利。” “好,我这就去办。” 青娘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柳云溪走回院子里,刚坐下,少年便好奇的问:“你们说什么了?” 她撇了他一眼,笑问:“是我叔父的事,你想听?” 沈玉衡反应了一下,扭过脸去。 是云溪讨厌的那个臭老头。 “不听。” 柳云溪抬手把桌上的点心推到他跟前,随意道:“那就把点心吃了,再给我剥个橘子。” 精致的茶果点心送到跟前,沈玉衡看了一眼吃的,又看了一眼她的手。 柔荑纤纤,触及升温。 还未能想入非非,就被少女的声音打断。 “自己拿着吃,我腾不出手。” 少年脸色涨红,像是为了解释什么,特意说:“我本来就是要自己拿着吃的。” “嗯?”柳云溪转头看去,就见小公子脸颊红红的,两手捏着莲花酥往嘴里送,咬的太着急,嘴角掉下不少酥渣来。 果然是娇生惯养的皇子,没人伺候,连吃东西都会变得狼狈。 少年吃了半盘的点心,腮帮子都撑的鼓鼓的,喝了口茶灌下去,拿了橘子捏在手里剥。 时间缓缓流逝,柳云溪总算拟出了一个拿下船舶的合理价位,顺道还估算了一下,找个船老大带人替她养护船舶的价钱。 回过神来,盘里的点心已经被乖乖吃光了,白润的瓷盘上,橘子被分成了一瓣一瓣,剥得很干净。 她刚要伸手拿瓣橘子,就被少年抬手挡住。 “我腾得出手。”说着,少年拧起眉,捏了一瓣橘子送过去。 “你吃。”脸上是故作从容的随意,声音却是软软糯糯,透着些许期待。 是闹别扭了,还是在示好? 柳云溪不明白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惹他有这样不同寻常的反应。 橘子送到唇边,在不解与反省中,她张嘴吃掉了橘子。 嗯,挺甜的。! 第 19 章 19 第19章 “哎哟,唉哟——” 悠长的痛呼不断在院子里回响,宅子不大,断了腿的柳承业在自己房里哀嚎,声音在柳依依院里都能听得见。 比起柳云溪家的宽敞雅致,柳依依家不但小了一倍,更有各种装点摆设在院里院外放着,将本就不算富余的庭院挤的满满当当,繁复且拥挤。 阳光被窗外的树叶遮挡,只有点点阴影照在窗上。 房间里,柳依依烦躁地踱步,听着几乎穿进墙来的哀嚎,脚步变得更加凌乱,气急了似的,在地上踹了两下。 “小姐,陆大夫都说了,老爷的腿伤养两个月就能好了,您也别太担心。”替身丫鬟小声安抚。 柳依依转过头来问她,“在柳云溪那里,还有没有能用得上的人?” 宝珠一愣,喃喃道:“有倒是有,就是想让她帮忙,得花不少银子。” “要银子给她就是,只要能办成事,花多少银子都成。”柳依依站在桌前,一手按在桌上。 闻言,宝珠面露为难,“可这几年家里不富裕,咱们的月钱也不多,把银子给了别人,咱们吃什么呀。” “那就拿我的首饰去。”柳依依转着眼珠,一番沉思后,终于露出笑容。 她满脸期待,自信道:“都不要紧,就算她不让我进府门,也改变不了什么,晏郎从来没喜欢过她,即便朝夕相处,也敌不过与我一见。” 听着小姐奇怪的自言自语,宝珠发着呆,无法理解,也不敢多问。 柳依依自说自话一顿后,才转过脸来吩咐,“你想办法去打听,我要知道七夕节那天,柳云溪的动向。” 上辈子的七夕节,夜里人多热闹,柳云溪第一次带沈晏出府,她也是在那一天,隔着人群看到了沈晏。 才知道自己的堂姐藏在府里的男人,原来是那样一位仪表堂堂的贵公子。 可惜那个时候,她因为害羞,没敢上去跟他打招呼,错过了机会。 晏郎曾亲口对她说。 “我对柳云溪只有感恩,彼此朝夕相处只为谋取大业,不曾有半分男女之情。但是依依,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刻,我就爱上了你。” 如今重生一回,她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只要与沈晏相见,从王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 “七夕?你问这个做什么?” 书房里,柳云溪正在写字,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磨墨的采晴。 采晴憨憨一笑,答说:“是厨房的张妈妈托我问问您那天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在家里摆席宴请之类的,她好提前做准备。” 再有两天就是七夕,柳云溪并没有细想过作何打算,突然被问起来,才开始想。 想了一会儿,答:“难得那天没有宵禁,出去看花灯吧。” “太好了!”采晴激动的拍了拍手。 七夕节,女子乞巧求个平安顺遂,心灵手巧。每 年这个时候,扬州城里会解一天的宵禁,百姓们可以出门夜游,直到夜里子时。 距离上次出去游玩已经有小半个月了,那次游船还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尽兴,实在遗憾。 柳云溪向往常一样出去谈生意,巡铺子,偶尔读读书,去少年那儿看一看。 转眼就到了七夕前夜,三个丫鬟坐在屋檐下开心的讨论着明天要去地方,彼此分享新做的衣裳,要等七夕穿着出门。 柳云溪看完了一本书,起身的时候感觉有些闷,便走出房门透气。 几个丫鬟要跟上来,她摆摆手,“我去园子里走走,不必跟着了。” 夏夜闷热,走在树下才清凉些。 自从没再让柳依依上门,家里清静多了,就奶奶也安分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得知了柳承业断了腿的消息,忧心过度,才这样安静。 走在紫藤萝缠绕的花廊下,脚下是凋落的花穗,入目是温和夜色中淡紫色的藤萝。 经过打理,花藤在架子上缠绕,花穗像瀑布一样倾落下来,散发着淡淡幽香。 柳云溪心情很好,没再想那些烦心的人和事,在花下驻足。 突然,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即便那声音控制的极轻,她依旧敏锐地注意到了。 若是下人,大大方方上来行礼就是,若有急事,直接走过去也无伤大雅,怎么这人似乎有意偷偷靠近? 偷偷的……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小心翼翼又渴望靠近的身影。 转过身,就看到沈玉衡站在身后三尺的距离外。 竟然真的是他?! “你怎么在这里?”柳云溪很惊讶。 一来是她不希望别人知道沈玉衡在她府上,因此叮嘱过他不许出去西苑,他也一直很听话,没有出来过。二来,她不是在西苑门口安排了人守着吗,他是怎么出来的? 前世不曾见过沈玉衡与人动手,但是看他的行为举止,也能隐约看出他的武艺超群,绝非常人。 现在他十五岁,许是这时候就有了功夫底子吧。 心里大概有了数,等着沈玉衡开口解释,他抬头看她,张口却是答非所问。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什么话?”柳云溪被他问懵了。 昏暗的夜色中,少年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面容也变得清晰起来,仍旧是那一张惹人喜欢的脸,长长的眼睫低垂着,情绪有些低落,在听到她的疑惑后,表情变得更委屈了。 只是看着那双眼睛湿润起来,柳云溪就感到自己做错了事。 温柔道:“不如你提醒我一下,或许我就想起来了。” 少年的马尾扎在脑后,抬起头来,顺长的头发垂到背后,看上去很好摸。 他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底那股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的期待。 “明天是七夕,我听元宝说,你要出去玩,为什么没有跟我提过,是把我忘了,还是压根就没想过我。” 他等了两天也不见她主动提起,又不死心,便自己来问。 听到他直白的询问,柳云溪感觉自己成了个恶人。 七夕多是女子同游,也有两厢情好的男女同行,她的确完全没有想到少年。 勉强解释说:“你是外男,很多事情上都不方便。” 沈玉衡据理力争,“可是明天街上会有很多人,又是入夜后才出去,不会给人看到。” 带他到府上有小半个月了,因为种种原因,也为着她的私心,一直让他待在苑里,时间久了,难免会憋闷。 “你实在想去,和元宝一起出去就是了。”柳云溪松了口。 闻言,少年激动起来,一张小脸憋的通红,着急说:“我和他去做什么,我来找你,你不知道我想什么吗?” 本不打算往这方面想,可他还是问出了口,柳云溪不得不回应。 她瞥了一下视线,宽慰道:“玉衡,男女有别……” “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对不对。”少年激动地打断了她。 “什么?” “我说过我是认真的,希望你好好考虑,可你从来都没有给我回答。” 一双乌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白皙的肌肤在夜色里更显柔和,像云后洒下来的月光,细腻清亮。 眼瞧着少年委屈又难过,柳云溪很为难。 送上门来的美人,没有不要的道理,可她又没奸诈到唯利是图的地步,只得好言相劝:“你年纪还小,不该在这个时候定下自己的婚姻大事。” 说的再好听,也掩饰不了她真正的决定——她不接受他的“以身相许”。 都是他一厢情愿。 前世将身家性命都交在沈晏手上,婚姻之事不由自己做主,连朋友家人也是沈晏为了方便做事,安排他去接触、利用、杀害。 他根本不懂得对人示好,不知道如何得到一个人的心,就只是傻傻的,做这些无用功。 还是比不过沈晏。 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竟没有在她心里增添任何分量。 果然像他只配呆在别人的影子里,即使站到阳光下,也无法被她看到。 过去的遗憾与虚妄的温存交织在一起,沈玉衡越想越难过,眼泪像珍珠一样一颗颗掉下来。 好心的宽慰换来了少年更加可怜的无声哭泣,柳云溪倍感愧疚,主动提议:“你实在想报恩,那我们结拜姐弟如何?” 姐弟?! 听到这字眼,少年眼睛都瞪大了。 前世差点成了他的嫂嫂,这一辈子他特意来寻,难道是为了跟她做姐弟吗? “你……!”沈玉衡欲言又止,狠狠地咬住了下唇,转身就走。 他就是来自找羞辱。 少年愤而出走,柳云溪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追着他穿行在花廊中。 “你走慢些,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不愿意不拜就是了。”少女跑的急,微长的裙摆不小心踩到脚下,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前扑去。 “啊!”她小声惊呼,沈玉衡立马转身来看她,正正被她扑了上来。 扑通一声,两人倒在地上。 柳云溪把少年压了个结结实实,好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花穗,没实在地砸在地上,她拍拍手上的花,从他身上撑起身来。 内疚道:“对不住,摔疼了吧。” 刚想站起身,脖子上就缠来一双手臂,反拉着她又趴下去。 “别起来。”少年的声音软软地响在耳侧,“再这样待一会儿。” 她眨眨眼睛,感觉有些不妙。 胸膛压着胸膛,过快的心跳通过胸腔传过来,震得得她心慌意乱。! 第 20 章 20 第20章 意外,这只是个意外。 柳云溪这样安慰自己,虚压在少年身上,坚强的胳膊肘几乎撑住了身体大半的重量。 露天席地,被少年和繁花夹在中间,她进退两难,只能维持现状给他抱着。 他母亲去的早,又不得父亲疼爱,想来跟在沈晏身边,也没能得到多少关心。 与少年的同病相怜让柳云溪不忍心驳回他的要求,又因为自己不希望沈晏顺利坐上皇位的私心,才更要对沈玉衡好。 比起她为沈晏付出的一切,眼下对少年流露出的些许关照,就像海里的一滴水那样微不足道。 沈玉衡执拗的抱着她的脖子不肯松手,柔软的脸颊贴在侧颈上,像只亲人的小狗,不断往她颈窝里拱,软软的,痒痒的,心下不自觉晕开热意。 夜色渐深,微睁的眼睛仰望爬满花架的紫藤萝,穿过藤蔓的缝隙,看向满天繁星。 四周好安静,维持着相拥的姿势,少年舒服的喟叹一声,似是回忆起旧时,在她耳边呢喃:“我曾经抱过你的。” 柳云溪联想到了那个暴雨夜,尴尬道:“但那是在屋里,如今是在外头。” 她只期盼不要有人走过来,看到她现在这副没规矩的狼狈样子。 “不……”少年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前世,他从未正面跟她说过一句话,更不敢奢求能与她有什么接触。 在那场大雪里,他挖出了雪堆掩埋中的尸身,旁若无人地将她抱了起来。外人眼中的他面无表情,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碎了满地,再也不会愈合了。 冬天的风雪融化在夏夜的清凉中,从未得到就已经失去的女子,此刻正被他抱在怀里,拥有温暖的体温,轻缓的心跳。 他想这样再抱她一会儿,她竟真的维持原样,吃力的趴着身子。 沈玉衡看不得她受累,手掌伸到后背,按着她的身子压下来,柔软的躯体和身后铺满落花的石砖地一起将裹在中间,在漆黑的夜色中,带给他无比的安全感。 “我总是这样,让你为难。”少年喃喃自语,紧咬着唇,松开了手。 待他松手,柳云溪动作优雅地站起身,俯下身来扶他。 “别在下面躺着了,很凉。” 握住少年的手腕把人从地上扶起来,站直后,松开了抓在他身上的手。 “不要走。”沈玉衡反抓住她的袖口,眼神凄凄的看着她。 柳云溪总是看不懂他的眼神,此刻站在他面前,望进那双湿润的眼眸,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又想起了前世那个沉默不语的黑衣青年,几乎想不起他跟人正常对话的场面,不是对下人冷言冷语,就是被沈晏各种打压。 大概他不会跟人好好说话? “你在担心什么,告诉我。”她问。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少年不该如此关注婚事,每每提起这个话题,他都会变得格外敏感,一定 有原因。 柳云溪轻轻抚摸他的发顶,看他的眼神中飘过片刻的惊讶,眼波流转间,手掌不断攥紧,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少年往她跟前凑,几乎是脚尖对着脚尖,激动道:“我不想走,别让我走。” 离巢的鸟儿恐惧奔波流浪,有了临时落脚的住处,也时刻害怕会被抛弃。 从没被坚定的选择过,总会默认自己是那个会因种种原因被舍弃的。 柳云溪心情复杂,不只是为少年的卑微不安,也更加痛恨沈晏把人当做工具,将一个活生生的人逼到这种地步。 她和沈晏不一样。 她轻柔的抚摸少年的长发,告诉他:“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少年眉眼低垂:“如果你不想让我许给你,那我在这里算什么呢?” 柳云溪看着他白皙的小脸,指尖怜爱地在他脸颊点了两下,“等你再长大一点,我们再谈这件事好吗?” “要等到什么时候。”沈玉衡追问。 他迫不及待要等一个确切的答案,柳云溪也只得说:“至少到你十六岁。” 过个一年半载,他在扬州待习惯了,不会像现在一样不安,也就能理智地面对这个问题了吧。 “好。”少年点点头,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她。 他等。 只要有一丝机会,他愿意等。 花穗在夜风中轻轻晃动,斗转星移,花朵在白日绽放,又在太阳落下山后,缓缓闭合。 七夕夜没有宵禁,天色刚刚暗下来,便陆续有青年男女出门,长街上人头攒动,灯火通明,很是热闹。 “新扎的花灯,祈福保平安,姑娘买一个吧!” 路过卖花灯的摊子,丫鬟们便走不动路了,眼巴巴的瞅着,看得柳云溪于心不忍,大方道:“去选吧,一人拿一个,当是我送你们的。” 难得出来玩一趟,自然要尽兴,打从天黑出了府门,主仆四人一路逛到最热闹的诗园来,脸上满是笑意。 丫鬟们在摊子上挑选花灯,柳云溪在一旁等着,饶有兴趣的看了两眼。 站在原地,身后似乎投来一道视线。 她感到背后发毛,不自在的转过脸,并不见人群中有谁盯着她。 “云溪!” 人群之中,传来一声呼喊。 柳云溪循声望去,等了一会儿才看到人群中挤出一个身着紫衣的少女来。 “宋妤?”看到少女的面容,她惊喜的笑了。 宋妤拍拍身上,叉着腰说:“柳老板真是大忙人,我还以为你七夕会在家里做席不出来呢。” 柳云溪走上前,替她理了理腰间被挤乱的配饰,关心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宋妤摊开双手,嘟嘴道:“有什么可说的,这趟跑了两个多月,顶多回了本,白跑一趟,丢死人了。” “能回本也不错了,你家茶叶金贵,不是人人都买得起。” 柳云溪轻声安抚。 少女生的玲珑可爱,盯了一会儿柳云溪温婉的面容后,调皮的凑过来撞了下她的肩膀。 ?想看堇色蝉的《重生后的夫君又疯又甜》吗?请记住[]的域名[( 语气玩味地说:“听说你兄长在永州的生意做的红火,永州离京城那么近,他手里有没有京城的人脉?好云溪,帮我牵个线啊?” 柳云溪自诩是个爱财的生意人,但和宋妤这个时刻想着钱的小财迷比起来,她还是差多了。 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宋老板,不如我们改天细聊,今天先逛逛?” “对对,瞧我这见钱眼开的劲儿。” 宋妤拍了拍自己的脸,被提醒了才想起来,“我是要去接人的,见到你,差点把他忘了。” “接谁?” “你也认识,见了就知道了。”宋妤说着就往外走,踮着脚尖给她指,“我刚从桥那边来,女子们都在诗园里放花灯呢,一会儿在那儿见吧。” 柳云溪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点点头,“知道了,你可要早些来。” “放心,一定不让你久等。”宋妤俏皮地眨了下眼睛,身体力行地挤进了人群中。 买好花灯,柳云溪往诗园的方向去。 还未上桥,身边就总有人挤过来,虽说路上行人多,但也没到人挤人的程度,站在桥下,被拥挤的感觉越发明显。 忽然,有个高大的男人从身后撞来,柳云溪踉跄着被撞开,回过身,已经跟采晴她们分开了。 “小姐!你在哪儿啊?”采晴大声呼喊,高举着手上的花灯希望她能看到。 “我在这儿!”柳云溪朝她招手,面前有两个男人背对着她,堵在她前面,遮住了丫鬟们的视线。 一连串的古怪让她感到不安,想要逃离,却被人群拥挤着,只能往桥上走。 她尽量不去惹那几个男人注目,可他们却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她被盯上了。 走到桥上最高处,回望桥下,想寻找采晴她们的踪迹,视线总是被穿着粗布的男人遮挡。 “你们挡着我做什么?”柳云溪大声质问,声音被人群的喧嚣吞没。 身后一双大掌推过来,她顿时失去重心,就要往桥下翻去。 惊慌中,在半空中挣扎的手被一只伸来的雪腕抓住,拉她重新站稳。 柳云溪惊魂未定,定神后才见到挡来身前的红衣少年。 河道里的花灯点亮了倒映着夜空的水面,熹微的光芒照在山茶红的锦缎上,显现出细腻的光泽。 他怎么在这儿? 来不及多问,手心被握紧,少年反手从袖口甩出几根银针,近处几个粗野的男人还没来得及发难就捂着心口俯下身去,喉咙中溢出痛苦的哀嚎。 “先离开这儿。” “诶?”柳云溪愣怔着,被少年拉下桥去。 人群拥挤,他却能走出一条路来。 交握的手心发烫,只是牵了一会儿,就感觉到他手心沁出了一层汗。 柳云溪走在他身后,看着他柔顺的长发上映照的光芒在行走中不断变幻,心渐渐从方才的慌乱中抽离出来。 目光聚焦在少年身上,只能看到他发间露出的耳朵,红红的,不难想象到他此刻表情认真,脸色却是羞红的样子。 想看他的正脸。 尽管她脑海中有很多疑惑:那几个人为什么要为难她,沈玉衡怎么出现在这里,这些事不像是巧合,他身上一定还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但她已经没有余力思考,就连身后的桥边传出有人落水的声音,她也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视线落在手上,看着那只雪白修长的手紧抓着她不放,一刻都没有放松。 男女授受不亲。 可沈玉衡对她,似乎从没有过陌生男女间应有的距离感。 不知是因为今夜气氛太热烈,还是他及时出手相救的举动太出乎意料,柳云溪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人,该不会是喜欢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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