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裴炜》
第1章 血河
寒风呼啸,如冰刀般切割着大地。
乌云低垂,如铅锭般压在城头。
小小的城池寂静无声,城垛乃至城墙上密密麻麻的钉满了箭矢,使得整座小城看上去就像一头特大号箭猪。这头特大号箭猪的城门和城中的仓库仍在燃烧,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连同血腥味一起弥漫开来,简直令人作呕!
城墙上下,城内城外,到处都是成堆的尸体,到处都是大滩大滩的鲜血,一些尸体被丢进火堆里燃烧,还有一些则躺在熊熊燃烧的建筑物外面,被高温烤得腹部膨胀,轻轻一碰就有爆裂开来的危险。成群的乌鸦与秃鹫在天空中盘旋,发出一阵阵粗嘎的呱呱叫声,显然已经将那满地死尸当成了美食,只是还不敢落下,因为城中还有人在活动,一旦这些人撤离,它们马上就会落下来,开始自己的盛宴。
李睿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毫无疑问,此时的他是无比懵逼的: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睿,射箭运动员,从小就练习箭术,传统弓、滑轮弓、英国长弓都让他玩出花来了。十三岁那年他被国家队一位颇负传奇色彩的教练看中,收为弟子,吃上了专业射箭运动员这碗饭。苦练八年后,他凭借过人的天赋、刻苦的训练和师父的悉心教导,练就了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法,在师父的带领下开始参加各种射箭比赛,都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在射箭这个圈子里声誉雀起。
之前他准备干什么来着?
哦,去韩国准备参加一场很高水平的射箭比赛,挑战韩国这个射箭运动强国最顶尖的射手,结果半路出了车祸,一辆失控的大卡车迎面猛冲过来,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他的意识便烟消云散,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中!
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正像一条死狗一样躺在一条巷子里,身旁横七竖八的躺着好几具血淋淋的尸体,血流满地,十分恐怖……要不是巷子外依稀有人声和脚步声传来,他怕是早就吓得放声尖叫了!
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他被人绑架了,扔到了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去。
脚步声正在逼近,他赶紧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虽说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求生的本能告诉他,现在他的处境非常危险,不想死的话最好不要动,以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脚步声混杂着马蹄声,就这么乱纷纷的从巷子外经过,其间还夹杂着粗野张狂的笑声和叽哩咕噜的谈笑声,这是一种很古怪的语言,李睿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对方谈笑中那种得意却是再容易理解不过的。
能在这种尸山血海的环境下大声说笑,恣意张扬的,除了敌人,就没别的人了。
他把眼睛闭得更紧,同时在心里默念:“我是石头我是石头我是石头……”
幸运的是,从巷子外走过的人并没有注意到他。透过嘈杂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李睿分明听到有人在吹号角,号声苍凉沉郁,呜呜呜呜,一下子就把他带回了横尸数十里的古战场。这很可能是撤军的信号,所以那些胜利者并没有去检查尸体,只顾着带着战利品撤退,同时顺手将一幢幢建筑物点燃,准备将整座城都给化为焦土……
李睿应该庆幸自己醒来的正是时候,不然的话人家随便进来几个人检查一下尸体,他就完蛋了。
过了好一阵子,脚步声消失了,世界再次清静下来,只剩下建筑物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李睿慢慢的眼开眼睛,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四周,确定没有人之后,他悄悄的爬了起来,茫然观察着四周。
尸体,目之所及全是尸体。
大街上,巷子里,屋顶上,门口……全是尸体!
倒在血泊里的人里有年迈的老者,稚嫩的孩童,白发苍苍的老妪,温婉的少妇,更多的则是精壮的青年,这些青年身穿铁甲,但甲衣已然残破,没有办法再保护他们那同样伤痕累累的身体了。有些人身上钉满了利箭,跟刺猬似的;有些被长矛直接钉在墙上或者钉在地上,有些身首异处,有些身体被刀剑贯穿,但到死都与一些身上穿着臭哄哄的皮甲、戴着皮帽、脸上无须但全是刀疤的扭打在一起,怎么分都分不开……鲜血汇成一条血河肆意流淌,血腥味与浓烟混合在一起,再加上空气中飘荡的烧焦人肉的恶臭,这小城俨然人间炼狱!
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墙壁大吐特吐,却发现自己胃里空空如也,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干呕着,吐得眼前阵阵发黑……这真不是他胆小,一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骤然被丢到这种尸山血海的修罗屠场,百分之百是会崩溃的,他没有被吓疯,只是干呕,已经很好了。
然而老天爷似乎嫌把他折腾得还不够狠,一阵大风吹过,浓烟翻滚,红赫赫的火星漫天飞舞,他所在的这个位置顿时就火星如雨落下,有几点落在脸上,烫得他嗷嗷直叫,也顾不上吐了,赶紧找了块布捂着口鼻,在尸骨如麻的街道上连滚带爬,逃避着浓烟大火,有好几回直接踩到尸体身上都顾不得了!
好不容易,他终于带着一身血污着一头被烤得焦卷的头发逃出了这个人间地狱,穿过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的城门跑了出来,总算是逃过了被活活烧死的命运。
然后就发现自己从一个地狱逃到了另一个地狱。
站在横跨护城河的吊桥上放眼四望,映入眼帘的尽是横卧一地的尸体,数量多得惊人,以至于壕沟和护城河都给填平了。躺在壕沟和护城河里的大多是手无寸铁的平民,有很多身上还压着土袋,显然是被驱赶着背负土袋填壕,然后自己也被当成土袋给丢进了壕沟和护城河中。由于死尸实在太多了,护城河的水都给堵住了,漫出河堤,混合着血水一起四处横流,俨然一片血海!
李睿真的要崩溃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死人?为什么所有人都穿着古人的服装,让他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几近涣散的目光漫无目的的四处扫射,很快,一面歪歪斜斜地插在血泊之中、布满了孔洞的旗帜引起了他的注意。寒风中,被箭雨射穿,被火星烧穿,变得破破烂烂的旗帜在有气无力的飘扬着,透过那斑驳的血色,一个大大的“晋”字映入眼帘。与此同时,一股庞大的信息流涌入脑海,让他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半晌,他才缓过神来,用复杂的目光望着那面旗帜,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一声嘶哑的喟叹:
“呵,西晋……”
第2章 呵,西晋
西晋,在中国五千年的历史中,是一个很没存在感的朝代,以至于大多数人只知道有过这么一个朝代,却压根就不知道这个朝代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这么一个传承秦汉烈烈英风,终结了三国大分裂时代,让中华大地重归一统的朝代如此短命,从建立到灭亡,仅用了五十来年。
它也因此成为有史以来最为弱鸡的大一统王朝。
提起西晋,就不得不提到司马懿老先生。
这位老先生可是个狠角色,出身名门望族,年纪轻轻便已文武全才,曹老板的心腹宠臣荀彧对他极为赏识,主动向曹老板推荐他,从此司马懿就跟曹老板混了。至于《晋书》里说什么曹老板几次邀请,司马狼顾都说自己病了,甚至说自己瘫了,没法当官,拒绝曹老板的邀请,大家当放屁好了。要知道曹老板派人请司马狼顾先生出山给自己做事的时候,这位老先生刚生了个儿子……半身瘫痪还能生娃?真要是有这么搞,估计曹老板会直接剁了他。
甭管怎么样,司马狼顾都是跟曹老板混了。在此后数十年时间里,他在曹魏的旗帜指引之下东征西讨,斩孟达、平公孙渊、对抗诸葛亮、痛扁孙吴……以其剽悍的战绩和极其出众的能力一路高升,俨然成了帝国柱石。再后来,这位大魏纯臣、帝国柱石靠装病骗过了一心想弄死他的政敌曹爽,趁曹爽不备发动高平陵政变,一举掌握了帝国的最高权力,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曹魏宗室什么叫极限反杀,什么叫最强白眼狼!
不过,司马狼顾也没得意大久。在他纂权后不久,淮南的征东将军王凌就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子起兵造反了,扬言要杀到洛阳来敲碎他的乌龟壳,帮曹魏室室夺回江山。要说王凌有多忠心于曹魏,那倒不见得,他估计也是想当第二个司马懿————这江山你司马家抢得,我王家就抢不得?直接干你没商量!
没辙,司马狼顾只好拖着老迈的身躯领兵前去平叛。而想当第二个司马懿的王凌老先生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军事才能,都还没怎么打呢,他便被司马狼顾给收拾得服服贴贴,押回洛阳去看猴子了。当然,司马狼顾也没好到哪去,平定淮南叛乱后不久就挂了,其长子司马师当了他的接班人。
司马师跟他老爹一样,冷静、阴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台彻头彻尾的政治机器。而他的命运也跟他老爹一个样,上台后不久又遇上了淮南叛乱,只能亲自领兵前去平叛。好不容易平定了淮南叛乱,他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还没等回到洛阳就去世了。所以说淮南这地方跟司马家真的是八字不合,每平定一次淮南叛乱就要消耗一位司马。
司马师没有子嗣,从司马昭那里过继过来的儿子司马攸当时只有十岁,而此时朝中依旧有相当强大的曹魏宗室,而蜀国、吴国也在边境虎视眈眈,这样的危局,一个十岁大的小孩肯定是撑不住的,于是,司马昭来个兄终弟及,接掌了权力。
司马昭干得还不错,彻底平定了淮南,灭掉了蜀国,也完成了夺鼎前的一切准备工作。可惜他的时间也不多,掌权十年后便挂了,没能过一把皇帝瘾。
司马昭倒是走得痛快,却给即将诞生的西晋埋下了一颗大雷:他去世的时候,司马师的儿子司马攸已经长大成人了,而且文武全才,德才兼备,妥妥的就是最好的接班人,而他之前也说过自己只是暂代大将军之职,等司马攸长大了,会将权力还给他。但很显然,他并不打算这样干,在临死前把大权交给了司马炎,也就是自己的长子,司马攸的大哥。
司马炎干得也凑合,完成了夺权的最后冲刺,纂魏自立,建立了西晋,并且平定了鲜卑人的叛乱,灭掉了东吴,结束了自汉末黄巾起义以来持续百年的战乱,让中华大地重归一统。然而他老爹留给他的那颗雷却始终让他寝食难安:
到底应该怎么处理司马攸这个名义上的堂兄弟,实际上的亲弟弟?
前面我们说过,司马攸能文能武,德才兼备,朝野内外无人不称其贤,而作为对比,司马炎的长子司马衷却是个弱智……这对比也太惨烈了点。这神奇的匹配机制让司马炎在选择接班人的时候左右为难。接班人嘛,要么立长,要么立贤,而他是立长立贤都不行,立长的话就只能立个智障,立贤的话,试问西晋宗室里,谁有司马攸贤?最要命的是,司马攸一直都是有资格向帝国接班人发起冲刺的,别忘了,司马昭就是因为他当时年龄太小难堪大任,来个兄终弟及,接了司马师的班,现在司马衷是个智障,根本就没法当皇帝,他司马攸凭什么就不能也来个兄终弟及,接司马炎的班?
最终,司马炎还是选择了立司马衷这个智障为太子,并且不顾满朝大臣反对,步步紧逼打压司马攸,要将他放逐出朝掌,撵到山东去当藩王,司马攸忧愤成疾,最终呕血数升暴毙。司马攸在朝中声望极高,人缘极好,以至于满朝文武对司马炎一手主导的这次放逐司马攸事件愤怒至极,反对极为激烈,而司马炎也丝毫不手软,在他的雷霆铁腕之下,向雄、羊秀悲愤去世,张华等十几位重臣要么被罢官,要么逐出朝堂。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司马炎不惜将满朝栋梁尽数拆毁!
最后,司马炎赢了,如愿地让自己的傻儿子成了自己的接班人。只是,他赢得满目疮痍。
可你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吗?
太天真了。
一个傻子显然是无法驾驭那至高无上的权力的,而西晋啥都缺,就是不缺野心家。司马炎死后不久,一个个野心家纷纷露出了自己的獠牙,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那张龙椅,不顾一切地相互撕咬着,要置对方于死地。首先是外戚杨骏专权,引起皇后贾南风不满,借楚王司马玮之手将他给做掉,夷杨氏三族。紧接着,司马亮、卫瓘这两位辅政大臣又把持了权力,贾南风一不做二不休,再次借司马玮这把刀将这两个顾命大臣给一波带走,然后又以矫诏的罪名干掉了司马玮,将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再后来,贾南风先是废了太子,随后又派人将这个倒霉蛋活活打死,以绝后患。结果捅了马蜂窝,她马上就被一直躲在暗中盯着的琅琊王司马伦发动政变,给干掉了。贾南风虽然阴狠毒辣,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好歹还镇得住朝堂,她这一死,西晋朝堂上再也没有镇得住场子的人了。各路藩王争相起兵,浩浩荡荡杀向洛阳,西晋的内战就此爆发!
丧钟就此敲响。
这场为争夺权力的内战持续了十年之久,洛阳城硬生生给打成了废墟,一个又一个藩王成了刀下亡魂,一支又一支大军成了暴露在荒野之中的白骨,西晋的国力在疯狂燃烧的战火中迅速耗尽,而当他们打得筋疲力尽的时候,一直在暗中积聚力量的胡人睁开了眼睛,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当李睿从尸体堆里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公元310年。此时的匈奴人已经席卷了山西,滚滚铁骑从太行山上俯冲而下,践踏中原大地,一度冲到了长江边,所到之处,城镇乡村化为焦土,数以万计的鲜活生命变成了如山尸骨,一个个繁华的地区变成了不见人烟只闻鬼哭的鬼蜮。
西晋为自己所犯过的错误付出了可怕的代价。
李睿的原身,和无数像李睿原身一样的青年也成了这些代价的一部分。这个倒霉蛋也叫李睿,是淮南人,还是个家有数百亩良田的小地主来着。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有点实力的地主都会组织乡兵,或建坞壁自保,或割据一方,而李家这种属于没啥实力的小地主,自然是没有那个能力拉起兵马的,不过当兵倒是够格了————在这个时代,他们这些有一百几十亩田的小地主算是良家子,是最好的兵源。于是,在李睿十七岁那年,他便应征入伍,跟随无数像他一样的青年走上战场,投入到血腥的战争之中……
不久前,匈奴大军猛攻宜阳,洛阳震动。这个倒霉催所在的部队奉命增援上宜阳,结果不出所料的,一入宜阳境内便遭到了匈奴大军的截杀,损失极其惨重。统帅见势不妙,收拢残兵且战且退,退入金门城。匈奴大军随后杀到,将小小的金门城围得水泄不通,昼夜猛攻,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外围晋军车匈奴兵势,不敢来援,就这么一支孤军依托孤城死守,与匈奴人血战了半个月,直至弹尽粮绝,城池最终被攻破,满城军民被屠戮殆尽,这个倒霉催在混战中被飞驰而来的匈奴骑兵战马撞飞,筋断骨折,当场身死……
接收回这些信息后,李睿忍不住捂着额头发出一声哀叹。
好不容易在车祸下捡回条命,却给丢到了这个人命贱如草芥的乱世,一开局就领了盒饭,这啥运气啊!
第3章 嫌命长了
此时匈奴大军已经撤退了,战场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静得让李睿毛骨耸然。他不敢留在这个除了尸体和血之外什么都没有的鬼地方,别说在这里躲藏,哪怕是多呆上哪怕一秒钟,他也会疯掉的!
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他飞快的观察了一下周边的地形,发现不远处就是山区。这里地势平坦,骑兵来去如风,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跟那帮天煞星撞个正着,所以躲进山区安全些。但他现在手无寸铁,而这个时代的山区跟现代完全是两码事,虎豹豺狼多得要命,除非他有武松的身手,否则手无寸铁的跑进山里,分分钟变成猛兽的点心!
得找几件武器才行。
他用发软的双腿支撑着身体,在血流漂杵的战场上寻觅起来。
这一仗打得着实是惨烈,攻守双方都扔下了数千具尸体,匈奴人没有打扫战场,大量兵器和它们的主人就这样被留在了这里,想找点武器还是比较容易的。李睿强忍着恶心,在一堆堆血肉模糊的尸体中翻找,那些已经卷刃的刀剑他看不上眼,这些刀剑倒也不是不能用了,但拿回去还得打磨,太费时间,不喜欢,他要找那种不用打磨、修复就能直接使用的!
这就有点难度了。
忽然,他眼睛一亮,奔向一匹死马。
这匹死马十分高大,一看就不凡,只是头部被钝器所击,颅骨破碎,脑浆迸裂,死得不能再死了。它下面还压着一具尸体,这具尸体衣甲鲜明,相当显眼,没准有好东西呢!
李睿使劲将这个倒霉蛋从死马身下拖了出来,略一打量,哦,是个三十来岁的军官,身披厚重的铁甲,留着粗而短的胡须,面色青紫,怒目圆瞪,七窍流血,看着怪吓人的。如果李睿没差错,他应该是被死马砸翻,活活压死的,死得那叫一个憋屈!
迎着他那双圆瞪的眼睛,李睿有点心里发毛,双手合什小声说:“这位将军,我无意冒犯,只是想在你身上找点装备防身,请你莫怪,莫怪!”嘴里嘀咕着,手也没闲着,先合上对方的眼睛,接着用力扳开对方僵硬的手指,将他手中的长刀给拿了过来。
这是典型的环首刀,刀身刀柄一体,长达一米二,刀柄以细麻绳层层缠裹,握在手中手感颇为粗糙,哪怕是满手肥皂泡也不容易脱手。这刀刀身窄而长,背厚刃薄,虽有斑斑血迹,也不难看到刀身上那漂亮的云纹。这是百炼钢打造的好刀,放在这个时代,这一把刀便可值千金!
李睿随手扯过一面破旗子把刀身上的血迹擦了擦,找来刀鞘将它归鞘。接着,他又在这名军官身上解下一副强弓。这是反曲弓,整张弓长达一米四,试着拉一拉,硬得可以,没个一百二十磅上以的力气是拉不动的。他本身就是射箭运动员,弓箭对他来说是再称手不过的兵器,行,连这名军官箭袋里没来得及射出去的箭一并笑纳了。
有了刀有了弓箭,他还觉得不够保险,又找了一把匕首,一支长矛。他自问自己也不是什么武艺超群的牛人,真遇上了野兽或者胡人,让他靠一把刀去跟对方玩命,那他怕是只有死路一条,还是用长矛稳妥些,一寸长一寸强嘛!
这还不算,他还在从战死的胡人身上搜出了两袋干粮。他现在饿得太厉害了,找到安全的地方得马上吃点东西,不然分分钟可能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再也醒不过来了。
一切准备停当,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小心的避开那一具具的尸体,拖着疲惫的身躯快速离开战场,往山区走去。
即便走出很远了,他依然能闻到呛人的血腥味。死了这么多人,只怕这一带的花草都带上了血腥味吧?不过他知道,这不过是序幕而已,更惨烈的战争,更血腥的杀戮还在后面。现在刘渊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他注定是看不到匈奴大军攻陷洛阳了,等到他病逝,刘聪继位,天崩地裂般的灾难将席卷而来,到那时,整个神州大地都将被血色笼罩,直到两百七十多年后大隋一统天下!
而他,这个意外闯入这个时空的旅客,面对这场可怕的劫难,却是无能为力,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自家的小命!
走了几里路,终于闻不到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前后左右也不再有尸体,李睿这才稍稍觉得好受了一点点。他打开干粮袋,探手进去一抓,抓出几块硬梆梆的肉干,闻着膻得很,应该是羊肉干。他塞了一块进嘴里,虽说这肉干膻得厉害,而且似乎也没怎么放盐,但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可管不了那么多,一个劲的催着他甩开后槽牙狂嚼!
正狼吞虎咽着,马蹄声骤然响起,让他险些心脏骤停。大脑还没有意识到危险,身体已经作出了本能反应,嗖的一下窜到了一丛灌木后面,躲得严严实实!
数百米外,十余骑正朝着这边飞驰而来,李睿视力极好,远远的就看清楚了,为首一人身披晋军衣甲,正猛踢马腹全速狂奔,后面十余骑或身披铁甲,或身穿皮甲,紧追不舍。再近一些,他清楚的看到,那名晋军武士的铁甲上挂着许多箭镞,整个人被射得跟个海胆一样,不过那些胡人用的是马弓,弓力较弱,再加上他这副铁甲质量着实是好,虽被射成了刺猬,但没有一支箭能够破甲,所以……
啥事都没有。
不仅没事,还能边逃边回身弯弓,射向紧追不舍的胡人。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隔着三四十米的距离追逐对射,马蹄如风,箭镞如雨,当真是紧张刺激得很。
“啊————”
一声惨叫骤然响起,一名身披铁甲的胡人面部中箭,甩掉手中的弓从马背上坠落,重重的栽在地上,还是脸先着地的。李睿不由得对那名正被追得连滚带爬的西晋武士大为钦佩。骑射的难度可是非常高的,他也练过,但成绩并不算好,在地面上他可以轻松一箭射中百米外一个只有脑袋大小的气球,但在马背上,别说七十米外了,顶到三十米内都不一定能射得中。这名晋军武士却能在飞驰的马背上精准地射出一箭,正中胡人士兵的眼睛,这箭术可真够牛的。
那名西晋武士显然也对自己这一箭感到得意,又避开几箭,回头大吼:“杀不绝的胡虏,你们同伴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吧?爷爷这还有十一支箭,刚好够你们一人一支,再追着不放,就通通送你们去见阎王!”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反倒把胡人给激怒了,一名身披铁甲的胡人呼哨一声,十一名胡人不约而同地瞄准这名晋军武士的战马放箭。转瞬之间,这名晋军武士胯下的战马便连中数箭,痛苦地长嘶着,轰然倒下。晋军武士反应很快,在战马倒地瞬间便纵身跳跃出去,落地后连滚数滚,总算没有被战马压住。他飞快的站起来,瞪着四面压来将自己合围的胡人,怒目圆瞪,扔掉弓箭拔出环首刀,嘴里咒骂着:“该死的杂胡,你们就是一群见不得光的老鼠,只配呆在阴暗肮脏的水沟里,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招数暗算别人!”
那名指挥胡人射倒晋军武士战马的胡人军官狞笑一声,用生硬的洛语说:“你们晋人在跟我们打仗的时候不是很喜欢先射倒我们的战马么?我们只是有样学样而已,你怎么就受不了了?”
晋军武士顿时无语。
可不是嘛,一直以来中原王朝跟胡人骑兵交战的时候都喜欢先用弓弩射倒对方的战马,因为战马是骑兵的半条命,失去战马的骑兵跟被拔掉了牙的老虎差不多,想怎么收拾他们就怎么收拾他们。现在胡人不过是有样学样而已,他气个什么劲?
那就没啥好说的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持刀,背靠着死马,准备作最后一搏。
那名胡人军官望定他,说:“你年纪轻轻,练就这一身骑射本领不容易,我很欣赏你,只要你愿意归顺,我可以饶你不死!”
晋军武士一口浓痰唾在地上,说:“做你娘的春秋大梦!爷爷生是汉人,死亦为汉鬼,就算是死,也不会向你们这些杂胡低头!”
他一口一个杂胡,可把这些胡人给气得够呛。这年头的胡人听到别人骂自己杂胡,那滋味就跟清末民初的时候中国人被人指着鼻子骂东亚病夫差不多。如果是大汉或者大魏时期这样骂他们也就忍了,毕竟汉军、魏军真的非常强悍,他们根本就打不过,别说骂他们杂胡,就算叫他们孙子他们也得乖乖答应。可现在是西晋啊,打从汉王刘渊起兵以来,他们对上晋军基本上是胜多败少,那花了五百年都难越雷池半步的中原大地在他们面前门户洞开,任凭他们劫掠,无数晋人战战兢兢跪倒在他们的马蹄前嚎哭哀求……都这样了,还有人敢一口一个杂胡的骂他们?
嫌命长了!
第4章 赶紧溜
胡人军官用冰冷的目光盯着这名晋军武士,就像一头发怒了的狼,盯着自己的猎物。
晋军武士昂然与他对视,没有半点畏惧,甚至还冲他挥了一下手中的环首刀,“有种就来单挑”的意思表现得再清楚不过了。
胡人军官忽然咧嘴笑了。他脸上满是刀疤,异常狰狞,这一笑,当真如恶鬼一般,要是有小孩在场,马上就该哭了。他没有如晋军武士所愿下马跟对方单挑,而是用胡语对自家手下说:“杀了他!”
那十名胡人士兵也不废话,纷纷勒马后退,退出二三十丈远后一声呼哨,不约而同地纵马从四面包抄过来。他们没有再放箭,而是扬起了弯刀,举起了长矛。这名晋军武士那一身铠甲质量上好,他们手中的马弓根本就射不穿,放箭那是浪费力气,还不如直接用弯刀长矛解决!
看着四面包抄过来的胡人,晋军武士露出一丝惨然的神色,握紧了环首刀。他知道自己今天怕是要死在这里了,但就算是死,他也要再拉几个垫背!
胡人骑兵冲锋的时候迅疾如风,转瞬之间就冲到了他的面前,为首一人挺起长矛,照着晋军武士胸口猛刺过来。他这身铠甲确实过硬,刀枪不入,箭射不穿,但胡人骑手借着奔马的速度一矛刺过来,他再穿两重铠甲也只有被捅个透心凉的份。这一点在拿破仑战争时就已经被证明过了,能扛住燧发枪子弹的胸甲大把,但是能扛住骑兵夹枪冲刺的胸甲,一件都没有!
晋军武士大吼一声,挫身,挥刀,间不容发间险之又险地拨开了这要命的一矛。还没等他缓上一口气,又有一骑横冲而来,一柄铁锤照着他的脑门砸了下来。此时他在格开那一矛的时候被飞驰的战马擦了一下,脚步踉跄失去了平衡,这一锤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他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铁锤砸碎颅骨的脆响响起……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尖啸骤然响起,如鹞鹰长鸣,慑人心魄,以至于那柄狠狠砸向他头部的铁锤都不由自主的缓了一缓。如果这名晋军武士睁开眼睛的话,就会看到一支长箭正流星赶月般朝着这边激射而来,目标正是那名抡铁锤砸人的胡人骑手!
噗!
只听得一声闷响,那名胡人骑手的皮甲被长箭轻而易举的洞穿,箭镞贯穿他的胸口,从后背血淋淋的突出一截来,强劲的冲击力撞得这名骑手身体向后倒仰,惨叫一声,从马背上滚落摔在地上,挣扎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这一突然变故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那名正在外围欣赏自己的部下围攻这名晋军武士的胡人军官更是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利箭飞来的方向,正好看到三四十丈外,一名晋军士兵从灌木丛中冒出来,擎着一张强弓,拉得如满月一般,正朝着这边瞄准。弓弦颤响间,利箭如流星划空,直奔他面门而来,速度之快,气势之凌厉,让他望之胆寒!
胡人军官心中大骇,连忙侧身闪避,却哪里还来得及?只听得当一声大响,那支要的利箭正中他胸口,尖锐的箭镞洞穿了铁甲,深深的扎入肉中,鲜血直流!这年头的骑兵还没有双马镫,都是单马镫,骑兵在马背上是很难借力、发力的,这一箭威力极大,就算他有双马镫都不见得能扛住,单马镫就更别提了,直接给强大的冲击力撞得从马背上滚落,重重摔在地上,伤上加伤!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仅仅两箭,那些精于骑射的胡人便知道这名晋军射手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神箭手,而且手中的强弓比他们的马弓强悍十倍,是个可怕的对手。更可怕的是,以晋人的胆小懦弱,绝不会孤身一人行动的,天知道这附近有埋伏有多少晋军!他们感觉势头不妙,不敢恋战,齐刷刷的勒转马头,逃之夭夭,连那名中箭落马的军官都不管了!
那名晋军神射手得理不饶人,连发数箭,利箭破空之声不绝,例无虚发,每一箭射出,必有一名胡人被一箭贯胸,惨叫着从马背上坠落。那声声惨叫让侥幸还没有中箭的胡人肝胆俱裂,头都不敢回,一溜烟的跑远了。
那名胡人军官硬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忍受着身上多处骨折的痛苦,一瘸一拐的走向自己的战马,想上马逃跑。可那名晋军武士眼疾手快,冲过来挥刀便砍。胡人军官横刀格挡,挡是挡住了,但被震得一个趔趄,失去了平衡。晋军武士趁机飞起一脚,将他踹翻,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恶狠狠的说:“狗杂胡,你不是威风吗?再威风一个试试?”
胡人军官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吼声,拼命挣扎着,全然不顾对方的环首刀只要轻轻一划就能要了他的命,只怕这刀稍稍移开一点,他就要扑上来咬人。
另一边,李睿甩着酸软的胳膊,喘着大气,只觉得心跳得厉害,都快从嗓门眼蹦出来了。
是的,刚才放箭的就是他。他本来并不打算管这趟闲事,只想好好的苟着,等胡人离开了再跑路,可奈何就是这么不走运,那名晋军武士好死不死的正好朝着他躲藏的地方跑过来,然后双方就在距离他一百来米远的地方打得翻翻滚滚,当时真的把他吓得要窒息了。再后来,看到那名晋军武士落马被胡人包围,即将丧命,他便按捺不住了:胡人就在他眼皮底下晃呢,要是这名晋军死了,胡人随便搜索一下就会发现他,到时候就该轮到他被胡人围殴了!
生死存亡之际,也没有时间去想太多了,他鼓起勇气站起来,拉开那张强弓,朝着暂还没有发现他的胡人一连两箭射了过去!
然后他脑海便一片空白,只顾着放箭,朝每一个他瞄得着的胡人放箭……等到他手臂酸软得再也拉不动弓的时候,胡人已经跑光了……
他一个劲的喘着粗气,整个人都快虚脱了。这张弓的弓力远比他想象的要强劲,他本以为它顶多也就一百二十磅左右,等真正拉满了才发现一百四十磅都不止!如此强弓,普通人拉满都千难万难,何况是在短时间内连射七八箭?这感觉,好像整条右臂都不是自己的了!
那名晋军武士早发现了他,见他神情痛苦,还以为救命恩人受伤了,顾不上再跟那位胡人军官吵,一拳将他揍昏过去,扯过一根绳子绑得严严实实,然后快步朝李睿走过来,打老远就拱手说:“我乃赞军校尉苏瑜麾下曲侯裴炜,敢问兄台是何哪位将军帐下的勇士?”
李睿揉着酸痛难耐的手壁说:“我……我乃定威校尉张元达麾下左屯长李睿。”
两汉魏晋的军制都是部曲制,五人一伍,二伍一什,五什一队,两队一屯,五屯一曲,五曲一部。那个被胡人战马撞飞当场丧命的倒霉蛋在生前就是左屯长,管一百号人的。而这名被胡人苦苦追杀的晋军武士官至曲侯,麾下足有五百人,这官可比他大多了。
裴炜有些意外:“你是张校尉的部曲?听闻张校尉率军增援宜阳的时候遭遇胡人伏击,生死不知,你是他的部曲,肯定知道他的下落吧?他现在怎么样了?”
李睿说:“挺好,就是脑袋没了。”
裴炜:“……”
这是什么见鬼的地狱幽默?脑袋都没了还叫挺好?
李睿又甩了甩胳膊,总算缓过来了。他问:“苏校尉怎么样了?”
裴炜说:“脑袋也没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睿,目光在他手中的强弓处停留了许久:“这不是张校尉时常拿出来炫耀的落日弓吗?怎么到了你手中?”
李睿说:“哦,在死人堆里捡的。”
裴炜笑笑:“这落日弓可是张校尉家传的名弓,价值千金,张校尉时常拿出来四处炫耀,却摸都不让人摸一下,现在居然让你捡到了,你的运气着实不错……当然,我的运气也不错,要不是你手里有落日弓,怕是难敌这么多胡人,这样一来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又向李睿一拱手,由衷的说:“多谢李左屯长仗义出手,救命之恩,裴某没齿难忘!”
李睿回了一礼,说:“曲侯客气了,大家是袍泽,守望相助是应该的,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裴炜苦笑一声。守望相助?现在晋军各部简直就一盘散沙,打起来各顾各的,没有背后捅刀子就算不错了,哪里还有半点守望相助的觉悟?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方才见李左屯长神情痛苦,不知道是否负伤了?我还有一些金创药……”
李睿拧了拧手腕,那手腕啪啪作响:“多谢曲侯的关心,我没事,只是方才射箭用力过度,手臂酸痛得厉害而已。”
裴炜这才放心,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不然等到那些杂胡叫了更多人追过来,你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第5章 命苦
李睿忙不迭的说:“对对对,得赶紧离开这里……我本想逃进山区的,不想半路撞到了这些胡人,能捡回一条命也算运气了!裴曲侯,我们赶紧走吧!”
裴炜问:“不知道李左屯长打算往哪走?”
李睿往自己选定的方向一指:“那里!”
裴炜一露遇到了知己的表情,开心的说:“李左屯长与我当真是心有灵犀啊!我原本也是打算往那里逃,那里有数座军寨尚未被胡虏攻陷,逃到那里可以躲入军寨中,暂脱离险境!”
李睿表面笑嘻嘻,心尖却直颤……果然,不认识路的时候真的不能乱跑啊!他只知道躲进山里安全,却不知道那里有晋军营寨,得亏遇上了裴炜,不然就这样傻头傻脑的瞎撞撞,搞不好直接被晋军抓起来,借他的人头立个功,他怕是哭都找不着调哭!
裴炜却不知他心里正在疯狂吐槽,一脸遗憾的说:“突围的时候我曾建议苏校尉往熊耳山撤退,退入神灵寨中以求自保,但他不听,非要直奔洛阳,也不想想,我军大多是步兵,两条腿的人怎么可能跑得过那帮四条腿的畜生!结果好了,离开城池刚走上十几里,胡骑便潮水似的涌了过来……”嘴里一边抱怨着那个倒霉的苏校尉的愚蠢,一边飞快的收集战利品。被李睿放箭射死的那几名胡人都让他砍掉了脑袋,至于那名胡人军官,则让他扒掉铁甲,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看样子是准备带回去献俘了。
他手脚麻利,一看就是没少干这活。也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他已经逮住了四匹胡人的战马,扒下了两套铁甲,还捡了几件兵器。他挑了最高大的一匹马给李睿,说:“这里到神灵寨还有好一段路,步行的话得走上两个时辰,还是骑马快点。”也不问李睿会不会骑马,直接将缰绳递给他。
事实上,在这个时代,这种总是不仅多余,还有点侮辱人的意思。魏晋传承了秦汉时代的尚武之风,人人都以文武全才为荣,从贵族到平民,都爱习武,虽说司马氏上台之后一通折腾,那种允文允武、锐意进取的风气已经削弱了很多,但还没到崇文黜武的地步,贵族子弟和良家子依旧以习武从军为荣。这些人家境都不错,大多买得起马匹,请得起武师,所以大多都有不错的骑术。在西晋军中,如果是普通士兵倒不好说,但屯长这样的军官,就没几个不会骑马的!碰到一个领兵百人的军官,你问人家会不会骑马,人家很可能赏你一个大逼兜。
李睿还真会骑马,不管是被胡骑撞死的倒霉催还是他本人,都会骑。前文说过嘛,他会骑射,连骑射都会,骑马就更不在话下了。不过看着这匹肩高超过一米五、双目炯炯有神的战马,他却有点犯难:
没马镫啊!
呃,也不是没有,这马腹还是有马镫的,不过是布做的,而且只有一个,纯粹就是为上马下马提供方便的,上了马之后就不用它了,全靠双腿控马。这是妥妥的粗制滥造,要是有哪个马术俱乐部敢给学员提供这种只有单边布制马镫的马匹,分分钟让家长喷到螺旋升天!
但他没得喷,因为他知道,西晋时期的战马都是只有单边马镫的,这个时代的马镫都是这样的,他喷也没用。只是,他实在没法想象在没有马镫、只能靠双腿控马的情况下骑着马跑上二三十里路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以他的骑术,这段路估计够他摔死个二三十次了吧?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扯过一段麻绳穿过高桥马鞍上的孔洞,垂落到没有马镫的那一侧马腹,刚好够自己在马背上双腿完全伸直,然后留出脚掌可以轻松塞套进去的空间,打了个死结。做完这些后,他骑上去试了试,感觉还是很别扭,但是总比没有强。
妥了。
裴炜让他这一通操作弄得一头雾水,问:“李左屯长,你这是在作甚?”
李睿说:“上瞒曲侯,我骑术不精,需要马镫才能在马背上借力,所以多弄了一个马镫。”
裴炜说:“我不建议你这样做,因为在骑马的时候脚一直留在马镫里,落马后很难挣脱,最终只能被活活拖死。”
李睿说:“那也比摔死强。”
裴炜见他坚持,也就不说什么了,踩着单边布马镫翻身上马。李睿观察他的动作,发现他上马后立即就将脚从马镫里抽了出来,全靠高桥马鞍和双腿将自己固定在马背上。对此他只能写个大大的服字,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样骑马,因为他怕被摔死!
那名胡人军官被裴炜堵住嘴巴绑在马背上巴,动弹不得,此时他已经醒过来了,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后露出恐惧的神色,拼命扭动身体试图挣脱。裴炜骂:“你想死么!”抡起带鞘的环首刀正要给他一下,远处骤然扬起一团烟尘,他不禁面色微变,叫:“李兄,胡虏又过屯了,我们快走!”
李睿叫:“你倒是在前面带路啊,我又不认识路!”
裴炜现在可顾不上琢磨他身为宜阳守军为什么连去神灵寨的路都不认识了,用脚一踢马腹,胯下座骑长嘶一声,箭也似的朝着神灵寨方向飞驰而去。李睿紧随其后,二人三骑跑得飞快!
边跑边找家伙……
他从死人堆里翻出来的这张号称能射落太阳的落日弓弓力实在太强劲了,超过一百四十磅呢,哪怕是在地面上,要拉满都有点费力,在马背上更是提都不要提了。好在这名胡人军官的马鞍上也挂着一张马弓和一袋箭,他拿起那张弓试了试,还行,弓力大概是八十磅左右,在没有金属马镫,双脚无法在马背上找到一个支撑点的时代,对于骑射手而言,这样的马弓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强弓了,在四五十米内要射穿胡人的皮甲,并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如果不必使用它便能脱险,那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他这小小的心愿怕是要落空了。因为这一带是一块窄小的平原,哪怕他跑出十里八里,胡人都照样能看见,更何况还是骑着马,目标就更明显了!没有任何意外的,一支六七十人的胡人骑兵扬起漫天尘埃,掠过战场,朝这两个倒霉蛋猛追过来!可能是在掠过战场的时候看到了地上那些被砍掉头颅扒掉盔甲的尸体,那些胡人都发出愤怒的吼声,那吼声像狼群在对月狂啸,虽然李睿听不懂他们在吼些什么,但却清楚的知道那一声声怒吼背后所表达的意思:
报仇!报仇!!报仇!!!
他扭头看了一眼,好家伙,乌泱泱一大片呢!他吓得脸都白了,叫:“裴曲侯,我们是不是不小心宰了或者俘虏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裴炜不明所以:“此话怎讲?”
李睿说:“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胡人过来追杀我们!”
裴炜说:“多吗?没多少的好吧,苏校尉带我们突围的时候撞到的胡人才叫多,成千上万,里三层外三层将我军围得严严实实,马蹄扬起的尘埃遮住了天空,射来的箭雨密不透风……”
后面的马蹄声又近了一些,李睿有些崩溃的叫:“快别说了,赶紧跑吧,再不跑你还得感受一次那种天崩地裂般的恐惧!”
裴炜瞅了瞅后面,也是面色发白,不敢再废话,一个劲的用鞭子抽着战马,好让战马跑得更快一些。
在这方面,这两个倒霉蛋还是占一点便宜的,他们又是自报家门又是搜集战利品,在战场上耽搁了不少时间,战马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了一阵子,而这拨胡人则是在撞到那几名逃跑的胡人,得知这里有一名晋军神箭手后便匆匆赶来的,在发现他们之前便跑了好一段路,战马的体力消耗了不少,此消彼长之下,想追上这两个货还真不容易!
李睿纵马狂奔,跑出数里,发现胡人始终追不上自己,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对裴炜说:“谢天谢地,他们的战马累了,追不上我们!”
裴炜却面沉如水:“怕是不见得,不信你回头看看!”
李睿扭头一看,下巴险些脱臼了……
临阵磨枪他见多了,临阵换马他却从来没见过,现在算是见到了!
那些该死的胡人每人都带着一两匹从马,而从马始终都在与战马并肩驰骋,见战马已经疲惫,那帮胡人居然直接在飞驰的骏马背上纵身一跃,跳到了从马背上,骑着体力相对充足很多的从马继续追!
很好,很强悍,不仅大大节省了换马所需的时间,就算碰上单双号限行也不用怕了。
李睿舌头直发苦。他和裴炜都只有一匹马,而那帮胡人却有两三匹马,感觉座骑稍有疲态立即就换马,而他和裴炜却没得换!照这样下去,他们的战马迟早会被活活累死,而他和裴炜也会在失去战马之后被胡人乱刀剁成肉酱!
妈的,这是今天第几次迈入鬼门关了?他的命怎么这么苦!
第6章 第几次了
果然,跑出十来里地之后,李睿、裴炜的战马都已经气喘吁吁,尤其是裴炜那匹,嘴角都冒出白沫了。而那帮胡人却仗着自己有从马,不断换马,始终让自己的座骑保持着较充足的体力,将距离越拉越近……越拉越近……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贴着脖子擦过,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也把李睿吓得不轻。他颤声叫:“裴曲侯,这帮胡人追得这么凶,怕是冲我们的俘虏来的,要不我们将俘虏还给他们,看能否让他们停止追击吧!”
裴炜却不大乐意:“那怎么行呢?这可是个军官,带回去能立功的!”
李睿叫:“我们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立不立功!”
裴炜犹豫了一下,说:“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神灵寨了!”
李睿正想说马都吐白沫了,还怎么坚持,不想身后利箭破空的呼啸声连连响起,尖锐刺耳,吓得他整个都趴在马鞍上,身体不由自主的哆嗦。那帮胡人很可恶,射的都是响箭,这种箭在飞行的时候会发出刺耳的啸声,胆小一点的人不被射死也得被吓死!而李睿现在就是在被射死和被吓死的边缘疯狂试探着,那一支支带着刺耳啸声射来,与他擦身而过的利箭让他心脏直抽搐,双手直哆嗦,几乎要窒息了!
裴炜倒是淡定得很,想必是没少经历这种场面,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用弓拨开两支利箭,右手往箭袋一抹抹出两支利箭,一支咬在嘴里,一支搭上弦,双臂一叫劲,那马弓拉得如满月一般,嗖的一箭就射了回去!
在他身后,离得最近的一胡骑只有不到十米,大概也就是三个身位的样子了。那胡骑已经往他后背射了好几箭,但都让铁甲给挡下来了。这家伙只顾着射人,压根就没想到裴炜会回头给他一箭,当即就被射了个正着。利箭正中额头,洞入颅腔,疼得他大叫一声,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这一箭把那几十名胡人都给激怒了,当即箭如雨发,火力都集中往裴炜身上倾泄,转眼间,这个嚣张的家伙后背就插满了利箭,虽说都因为他那副铁甲质量过硬,而胡人马弓弓力太弱,没有一支能够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这场面也怪吓人的。这下子裴炜可顾不得什么俘虏不俘虏了,一箭射向驮着胡人军官那匹战马,那匹战马颈部中箭,悲嘶倒地,将胡人军官从背上甩下来摔了个灰头脸!
这招果断有效,马上就有一些胡人停下来去救助那名军官。但能起到的效果也仅此而已,因为大多数胡人还在后面穷追不舍!
李睿舌头直发苦:“这帮胡人是不是吃错了药?都把俘虏还给他们了,他们怎么还是不依不饶!”
裴炜苦笑:“他们是想要我们的命,救人那只是顺带的!”
李睿惊恐:“那怎么办?”
裴炜苦笑:“还能怎么办?拼命逃呗!”
李睿说:“你的马在吐白沫!”
可不是,裴炜那匹马已经满嘴白沫,浑身的毛发更是被汗水濡湿,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这匹马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快撑不住了。李睿这匹则比较强悍,长得高大不说,耐力、爆发力都是一流,虽说也呼吸急促,但还没有到极限,还能坚持好一段路。
裴炜自然知道自己的马匹情况不妙,他喃喃诅咒一声,用手里那支箭照着马背扎了一下。战马吃痛狂嘶,本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硬是又榨出了一股力量,发了狂似的狂奔,一下子又将胡人追兵给甩开了一段距离。
此时,那名摔得鼻青脸肿的胡人军官已经被松了绑,并且骑了一匹最好的马,吆五喝六的追了上来,用胡语冲那帮胡人连连怒喝。那帮胡人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不约而同的张弓搭箭,朝着裴炜和李睿的战马射去!
李睿运气还不错,战马爆发力强嘛,狠命狂奔之下将一波波利箭给甩在了身后,没有中招,有好几支箭擦身而过,也被盖在身上的毡子给挡了下来,没有擦伤划伤。裴炜就没那么走运了,他的马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即便他用箭把马背扎得鲜血淋流,将战马最后一丝体力给压榨出来,也没有办法跟追兵拉开距离。利箭尖啸间,他的战马连连中箭。每中一箭,这匹倒霉的战马都会悲嘶一声,身体狠狠一颤,挨了十几箭后终于扛不住了……
轰!
正在策马狂奔的李睿忽然听到一声闷响,扭头一看,只见裴炜的战马轰然倒下,将这个倒霉催给甩进了尘埃里!
话说,这个倒霉催今天是第几回坠马了?
裴炜显然也郁闷得不轻。虽说在战马倒下的时候他及时跃出去,没有被死马压住,但也够气的了。他发出一声怒吼:“天杀的杂胡,爷爷跟你们拼了!”扔下马弓拔出环首刀面向胡骑,那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胡人射倒了他的战马,欢呼一声,当即就有数名骑兵横刀挺矛,嗷嗷叫着冲了了去,要将这家伙剁了!
裴炜冷冷地盯着他们,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在胡人那嗜血的目光中,他已经闻到死亡的气息了。不过,他心里却出奇的平静,或者说是麻木。从跟随大军突围到孤身一人逃离战场,前前后后也只不过是两个时辰,就这两个时辰,好几千条人命就没了,经历了太多的死亡,他也就看得淡了。活在这个乱世也只是活遭罪,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不过,裴家子弟的命可是很值钱的,就算是死,他也得再拉几个垫背!
近了,更近了……
胡人距离他只剩下五六丈的距离了……
裴炜打肺里发出一声怒吼:“来吧!!!”
钢铁般的吼声压倒了利箭破空之声,一支利箭擦着他的盔缨呼啸而来,噗一声钉入一名扬起弯刀准备照着裴炜的脖子挥去的胡人右眼,力道异常强劲,贯穿眼球后透入颅腔半尺有余。紧接着又是一箭,一名举起长矛准备刺向裴炜的胡人只觉得咽喉一凉,一支利箭正中喉结,贯穿了脖子,从后颈处突出血淋淋的一截来。这两箭来得极快,这两名胡人几乎是不分先后的从马背上坠落,都是一箭毙命!
这两箭着实将胡人给惊住了。他们都是马背上的民族,向来以善骑善射而自豪,但现在他们似乎碰到了一个比他们更擅骑射的狠角色。那两个被一箭毙命的倒霉蛋是没看见,可他们看得清清楚楚,那名骑着高头大马一直跑在前面的晋军看到自己同伴落马后立马回头,瞄都不瞄,嗖嗖两箭过来,隔着十丈左右的距离,几乎是不分先后的射倒了那两名即将与裴炜短兵相接的勇士!
这箭术,着实是骇人,惊得他们一时间都忘了该干什么,就连裴炜本能地抓住一匹失去主人的战马的马鬃翻身上马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李睿此时已经勒住战马,转过身冷冷的盯着那帮胡人,气场割肉……当然,如果他的腿别发抖的话就更完美了。而胡人被他这百发百中的箭术给吓着了,也纷纷勒住战马,一时间不敢上前。裴炜赶上李睿,喘声叫:“你停下来干嘛?等死啊?”
李睿低声说:“前面有很多老百姓,正在逃跑!”
裴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两三里外有成群的百姓正扶老携幼的往山上逃跑,而更远一点的地方,晋军营寨已赫然在目,战旗猎猎飘舞,仿佛在向他招手。
他小声说:“我们榨一榨马力,完全可以超越这些老百姓,抢在胡人追上我们之前躲进营寨中。”
李睿苦笑:“这样一来,这些平民就死定了。”
裴炜窒了窒。他当然知道这些平民死定了,他们没有马,全靠步行,而且里面还有众多老弱妇孺,根本就跑不快,胡人骑着马,都不用策马奔腾,只需小跑就可以轻松追上他们,然后将他们屠戮殆尽。只是,这关他什么事?这个傻子该不会是想以一己之力挡住数十名善骑善射的胡人,救下这些老百姓吧?
他说:“这只能怪他们命不好了!”
李睿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不高,但异常坚定:“那是上千条人命,不是一丛丛无知的杂草,可以任人割。”
裴炜拧着眉头问:“那你想干什么?”
李睿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金门城城破后满城军民被屠戮殆尽的惨状。整座城上万人,连守城的士兵带没能及时逃走的老百姓,全死了……死的人可真多啊,那血把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巷子都淹了,他跌跌撞撞地从这座死城里逃出来的时候,鲜血浸过了脚踝。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让这些胡人冲过去,那些百姓一个都活不成!
这些应该是宜阳郡的老百姓吧?本来他们是有机会活下来的。这片山区依旧在晋军的掌握之中,胡人沉迷于在平原地区肆意驰骋,劫掠屠戮,对这片山区并不是很感兴趣,这些百姓悄悄的逃往军寨,完全可以逃过胡人的追杀,活着躲进军寨中的,可他却在他们即将山里的时候把这些胡人引来了……
换句话说,他本无心,却将会有成百上千的人因他而死!
第7章 挑衅
裴炜见胡人渐渐逼近,而李睿却中了邪似的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不免急了,叫:“胡虏马上就要冲上来了,你还在这里发什么呆!?”
李睿睁开眼睛,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老百姓。那些老百姓显然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队伍变得散乱,许多体力不支的人被抛下,号哭之声远远传来,格外的凄凉。他苦笑一声,说:“是我们把这些胡人引过来的,他们都会被我们害死啊!”
裴炜怒骂:“这乱世,大家各凭本事活命,谁还管这么多?你是不是中邪了?”
李睿摇摇头,说:“只要我们快过他们,就可以保住性命,但是……我的良知和我所接受的教育不允许我这样做!”
是的,他的良知和他接受的教育都不允许他这样干。他出生于军人家庭,父亲是某骑兵营营长,长年守卫边防。他的母亲则是不折不扣的女强人,在一线城市里打拼,一年中有一大半时间都是不在家的,所以在他十七岁之前,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军营里生活。在他七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开始教他骑马,等他学会骑马之后,时常会带着他在边境巡逻,他的骑术就是这样磨练出来的。
军营里还有好几位锡伯族的战士,擅长射箭,他十一岁的时候就跟着他们学习射箭。母亲骂他净学些没用的东西,父亲则笑呵呵的说管他有用没用,玩得开心就行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就应该尽情的玩,而不是苦着脸去上各种屁用都没有的兴趣班、补习班。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从小在军营里长大,他很难不受那些质朴刚健的战士们的影响。守卫边防是非常艰苦而危险的,光是在他十六岁那年,就有两名战士在与非法武装人员的战斗中牺牲,还有两名战士为了营救老百姓而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他的父亲,骑兵营里所有的战士,都用言行举止教育着他:对祖国要忠,对敌人要狠,对老百姓要诚!国家需要他们的时候要义无反顾的顶上去,老百姓需要他们的时候,更要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有半点犹豫都对不起这身军装!
现在他是晋人,那些正惊恐逃窜的是西晋的老百姓,他该当如何?
没有能力的话他当然可以选择逃之夭夭,问题是,他有能力!
“怜悯弱小,不畏强敌;诚实守信,宁折不屈!”
他嘴里喃喃念叨了几句,对裴炜说:“裴曲侯,你走吧。”
裴炜愣住了:“你让我走?什么意思?”
李睿说:“就是我要跟这帮胡人玩命了的意思。”说完一夹马腹,迎着胡人那饿狼一样的目光上前数步,直视他们,厉声喝:“有会说人话的吗?有的话出来,老子有话要说!”
西晋官话是洛语,好巧不巧的,他家就是洛阳的,一口流利的洛语对他来说没有半点难度。更巧的是,从东汉到魏晋,都有个把胡人首领“请”到洛阳来当人质的好习惯,久而久之,洛语在胡人中间也颇为流行,那些有身份的胡人都会学习洛语……
这一嗓子吼出去,顿时就有三个胡人越众而出,那个被他一箭射倒险些丧的倒霉催也在其列。这个倒霉催盯着他,问:“你有何话要讲?”
李睿扬了扬手中的马弓,说:“听闻你们匈奴人都以善骑善射著称,老子还真不大相信,所以想试试你们的能耐!”
那名胡人军官说:“你是我见过的晋人中最善射的一个,有如此身手,你不应该是无名小卒,何不报上名来?”
李睿说:“老子姓李,名睿,记好了,李睿!”
三名胡人军官对视一眼,都是茫然,显然压根就不知道有李睿这号角色。那个被他折腾得够呛的倒霉蛋直接了当的说:“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你是何人帐下的勇士?”
李睿说:“我乃故定威校尉张元达的部下!”
那胡人军官说:“张元达?倒是个狠角色,帐下有你这样的勇士也不出奇了。我乃赵国大将呼延宴的侄子呼延显,敬你是条好汉,不如你归降于我,我不仅饶你姓命,还会重用你!”
李睿心中恍然。他就说怎么逮了个军官,居然招来这么多胡人疯狂追杀呢,原来是呼延宴的侄子!呼延宴可是刘渊麾下的大将,屡屡率领匈奴大军进攻西晋,将晋军打得大败亏输,丧师失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呼延宴声势显赫,他的亲族自然是扶摇直上,稍稍有点才能的都捞到了官职,呼延显善骑善射,武艺精湛,又有几分智谋,甚得呼延宴欢心,对他十分看重。今日呼延宴部大败西晋校尉苏瑜,全歼苏瑜麾下三千人,呼延显便参与了这场大战,看到有一些晋军将士突围而出,他自造奋勇带了一队人去追杀。在追杀西晋逃卒的过程中,他发现有一名晋军军军勇猛异常,且驰且射,接连射杀了他数名勇士,顿时就起了好斗之心,带着十来号人穷追不舍……
结果很不走运的撞上了李睿这么个国家级的射箭运动员,险些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上了。得亏逃回去的士兵通报及时,拉了几十号人过来营救,不然他铁定要被押进晋军大营里千刀万剐!尽管如此,他还是允许李睿投降并且许诺重用,由此可见,此人虽然残忍好杀,但还是有点心胸的。
可惜,他的媚眼抛给了瞎子看。李睿说:“归降?免了,我这人膝盖比较硬,屈不下去。我这人没什么野心,只想见识一下你们匈奴人到底有多善骑善射,不知道你们能否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愿望?”
呼延显眯起眼睛:“你想怎么见识法?”
李睿说:“我们一对一,隔着数十步骑马对射,谁能射中对方谁赢,如何?”
呼延显用匈奴语将他的话翻译给自己的部下,那数十名匈奴骑兵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纷纷瞪着李睿,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口中发出骇人的怒吼,如同一群发怒的猛兽,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裴炜面色也是连变数变,暗说这家伙肯定是疯了,居然敢跟匈奴人比骑射!这可是匈奴人的看家本领啊!跟匈奴人比这个,那不是找死吗?他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李睿,已经不想吐槽了。
李睿却很淡定的摘下头盔,用匕首割断绳子、牛筋,将身上那套创痕累累的铁甲卸下,大声说:“你们的铠甲差劲得很,所以我也不占你们便宜,不披甲了!有哪位勇士敢接受我的挑战吗?”
蔑视。
彻头彻尾的蔑视。
呼延显手下那近百号匈奴骑兵简直暴怒了。作为跟中原王朝从西汉初一直打到魏晋的草原天骄,他们一直以自己是汉民族最可怕的对手自傲,哪怕是在被汉军追亡逐北打得跟死狗一样的那段最不堪的岁月里,他们都不曾受到过这样的蔑视。汉军骑兵战胜匈奴的制胜法宝就是凭借精良的铠甲硬扛匈奴骑射手倾泄过来的箭雨,挥舞环首刀冲上去短兵相接,依靠装备、力量上的优势和精湛的武艺干翻他们,卸掉铁甲跟匈奴人比骑射?那得多脑残的人才想得出这种作死的方法!看着这名年轻的晋军军官大咧咧的在自己面前卸掉铁甲,这些匈奴骑兵气得发狂,一名同样身披铁甲的军官解下头盔掷在地上,卸下铁甲,手持马弓纵马驰出,怒吼:“晋狗,休要猖狂!我来会你!”
李睿听得一脸懵,扭头问裴炜:“他叽哩咕噜的在说些什么?”
裴炜正想给他翻译翻译,那位匈奴军官已经从李睿那懵逼的表情中意识到对方根本就听不懂匈奴语,马上换回洛语重复一遍:“晋狗!休要猖狂,我来会你!”
李睿露出笑容:“看样子有人接受了我的挑战啊,好极了!”
裴炜神色复杂:“你真要跟他们比骑射啊?”
李睿说:“废话,这还能有假!等我跟他们打起来之后你就跑,至于能不能跑掉,就看你的八字够不够硬了!”
裴炜怒声说:“姓李的,我裴炜是那种扔下袍泽独自逃的贪生怕死之徒么?你未免把我裴某看得太扁了!”
李睿说:“现在不是我看扁你的问题,而是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你就只能被他们踩扁了!”说完也顾不上这家伙了,轻轻一踢马腹,战马低嘶一声,朝着不远处一块开阔地飞驰而去。那名被他激怒了,要与他决一死战的胡人军官也不废话,策马跟上,呼延显等人也纷纷跟上,要是那名军官没能解决这个嚣张的晋狗,他们会接着上,直到弄死这名晋狗为止!
顺便分出三个人盯着裴炜,以免他逃跑。这些胡人可是很记仇的,裴炜射死了他们好几个同伴,他们绝不会让裴炜活着离开这里,等收拾完李睿,就该轮到这家伙了!
裴炜苦笑一声,不劳这几名胡人开口,也策马跟在李睿后面,朝那片开阔地驰去。逃是逃不掉的,左右也是个死,何不死得姿势优雅一点呢?
第8章 我双手插兜,不知道什么叫对手
这片开阔地长宽都在一里以上,地面较为平整,只长草不长树,对于骑兵来说是再理想不过的战场了。
李睿和那名胡人军官隔着百步遥遥对峙。他冲胡人军官扬了扬手中的弓,说:“远来是客,我让你先射!”
那胡人军官让他气得三尸神暴跳,咆哮一声:“晋狗怎敢如此辱我!!!”猛的就策马向李睿猛冲过去,看那架势,不像是想一箭射死他,倒像是想连人带马一起撞过去,生生撞死这个混蛋!
李睿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从箭袋里取出一支利箭,不紧不慢的搭在弓弦上,将弓拉成满月状,向那胡人军官瞄准……
老实说,今天被他射死的胡人已经有好几个了,对于一个手里从来没有沾过鲜血的人而言,连杀数人对心理的冲击是巨大的,搞不好都得落下心理阴影了,但他心里却很平静,好像用弓箭射死一个人跟喝了口水没啥区别。这可能是那位被匈奴铁骑生生撞死的倒霉催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东西吧,毕竟这个倒霉催在被铁马撞死之前也是打过两年仗,从一个小兵当到左屯长的,砍人对于他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饭,不值一提了。
在他眼里,那名张牙舞爪猛冲过来的胡人军官不过是个移动的箭靶。
他在国家队训练的时候很喜欢玩骑马射飞碟的游戏,骑着骏马围着抛飞碟的陪练员飞驰,陪练员不断将手中的飞碟抛中,他就在最短时间内射出利箭,将飞碟击落……这是一项颇有难度的运动,他最好的成绩是在半分钟内连发三十五箭,射落三十一个飞碟,离满分还差好远呢!
不过让他在三五十米内射这个巨大的移动靶,那绝对是百发百中。
他很淡定,可是裴炜却淡定不起来,眼看胡骑如风呼啸而来,李睿却呆在原地不动,他忍不住叫:“你在发什么呆?跑起来啊!”
李睿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待到那名胡人军官距离他只剩下四十步左右,他猛的一箭,弓弦震颤间,利箭流星般射出!
那名正怒目圆瞪,从箭袋中取出一支利箭准备射向那张淡定得让他牙根发痒的脸的胡人军官大骇,急忙伏身趴在马鞍上。他反应倒是够快,可奈何李睿瞄的根本就不是他,而是他的马。射人先射马嘛,两千年前的古人就懂了,他怎么可能会不懂?只听得噗的一声,这支利箭正正钉在马颈上,几乎穿透了马颈。受到致命重创的战马狂嘶一声,猛的向前一仆,那胡人军官猝不及防,登时便连人带马滚作一团。他心中大骇,摔倒后不顾眼前金星乱冒,猛的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
然后又被一支破空而来的利箭钉在了地上……
经常玩射飞碟游戏的好处就是可以极大地提高自己的反应能力和射箭速度,因为反应不够快,射箭速度稍慢,目标就要错过了。李睿射箭的速度可谓快得惊人,第一支箭刚离弦,第二支箭便已经离开箭袋搭上了弦,那胡人军官昏头昏脑的从地上跳起来,还没分清楚东西南北,他便射出了第二支箭,正中咽喉!
一箭封喉!
只是瞬息之间他便连发两箭,一箭射死战马,一箭射死落马的胡人军官,快得吓人,整个人俨然一台莫得感情的射箭机器,着实将观战的匈奴人给惊到了,裴炜更是瞪大眼睛张大嘴巴,都能塞进一颗铁球了。裴炜傻傻的看着李睿,心里想的全是:“这家伙还是人吗?这家伙的上官是怎么回事,这样的猛人居然只是个左屯长!?”
那胡帮人怔愣良久,忽然就发出一阵嘘声,呼延显阴沉着脸说:“姓李的,你耍诈!”
李睿笑容可掬:“此话怎讲?”
呼延显说:“说好了比骑射的,你却在原地一动不动,张弓搭箭等着对手自己撞过来,这算什么骑射!”
李睿拍了拍自家战马的马颈:“难道我不是骑在马背上射箭么?既然是骑在马背上射箭,那怎么就不能算骑射了?”
呼延显:“……”
骑射还能这样理解?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裴炜兴奋地叫:“李兄,干得漂亮!”
李睿冲他拱拱手,矜持的说:“一般一般,世界第三。”然后扭头面向那帮子胡人,叫:“这个凉了,下一个谁来?”
他两箭放倒这名胡人军官,抛开战术阴险、曲解骑射的概念等等恶劣行为不谈,那箭术真的是没得说,就一个字:准!准得让人头皮发麻!可越是这样,那帮胡人越是要跟他一较高下,这一嗓子吼出去,马上就有一名留着浓密黄须、身材高大的胡人策马而出,用胡语大喊一声,就径直朝李睿猛冲过来。李睿猜测这个应该不是匈奴人,至少不是正宗的匈奴人。正宗的匈奴人身材矮而壮实,不像他这么高大,而且这货的皮肤也太白了,眼睛还是蓝的,白种人的特征非常明显,应该是西域那边跑过来的。
嗯,身材高大也挺好,身材高大意味着目标也大……
这一次李睿倒没有采取方才那种猥琐的打法,对方刚一冒出来,他便策马迎面猛冲过去,像发炮弹一样撞向对方。那胡人本来提防着他的猥琐大法,不敢纵马跑太快,可冷不丁的见李睿竟迎面猛冲过来,不由得一愣:怎么回事?他不是应该继续呆在原地等着我冲上去的吗?
就这一愣神间,尖啸声骤起,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正中他左眼。他痛得大叫一声,捂着眼眼从马背上滚落,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挣扎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李睿一箭射出,立马勒转马头往回跑,同时嘴里喊着:“这个也凉了,下一个!”
以呼延显为首,一众胡人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了,只能在心里大骂这个晋狗实在是诡计多端,你想跟他对冲的时候他一动不动呆在原地打移动靶,你防着他打移动靶的时候他跟你来个对冲……中原人果然都是狡猾狡猾的!
呼延显有伤在身,自然是没法上阵的。好在此时不少胡人陆续赶到,其中不乏骑射好手,当即便又有数人出列,挑战李睿,非在骑射上击败他不可!
结果自然是惨不忍睹。
骑马射箭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是保命的技能,从小就练的,可对于李睿来说,却是一项职业,这辈子能不能出人头地,就靠它啦!一千七百年后的今天,对于弓箭的研究已经非常透彻,对于射箭运动员的训练更是细致而科学,这些都不是一帮西瓜大的字不认识一筐的游牧民靠着天赋和老一辈的经验练出来的箭法能比的,再说了,他同样也是从小练到大嘛,在射箭上下的苦功可不比这些匈奴人少!
天赋、身体素质、下的苦功,样样都不输给匈奴人,还在国家队接受了长达五年的高度专业的训练,系统地学习了关于弓箭和射箭运动的各项理论,李睿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输给这些胡人!
事实也如他所预料的那样,那些胡人上来一个被射翻一个,基本上都是一箭搞定,效率极高。一开始胡人异常愤怒,双目赤红,一个接一个的上,一副不赢他绝不罢休的架势,但是在他接连射倒七名骑射好手之后,愤怒变成了恐惧,他们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李睿,仿佛在看一头正在冲他们张开血盆大口的地狱恶鬼,竟无一人敢再上前!
李睿也不好受,这帮胡人的箭法也是非常准的,箭箭咬肉,他虽然没有给射中,但身上也多了好几道口子,都是箭镞擦身而过时划的,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他忍着剧痛,吸着凉气叫:“还有哪个不服的?只管上来!”
呼延显面色阴沉,大手一挥,七名胡人齐齐纵马上前。
裴炜面色一变,喝:“你们这是想干什么?以多欺少么!?”
呼延显盯着李睿,阴恻恻的说:“你不是说要比骑射么?我们匈奴最优秀的神射手能以一敌十,面对十倍于己的射手丝毫不惧,从容应对,将其一一射死,现在我们就来比比这个吧!”
裴炜气得脸都青了:“你们这些杂胡还要不要脸了!”
李睿一脸淡定:“裴曲侯,别说了,让他们放马过来吧。”
裴炜快让这货给气死了:“人家要七个打你一个,你也照样迎战?你是不是被人打傻了!”
李睿说:“我自有分寸。”活动一下手臂,冲呼延显说:“我接受这一挑战!不过我的战马已经累得快跑不动了,你们得给我一匹体力相对充足点的马,否则我们也别比了,我直接呆在原地让你们射好了!”
这个比泥鳅还滑的家伙老老实实呆在原地让他们射成刺猬这种鬼话,呼延显是不会信的,但自己一打七,已经占了莫大的便宜,如果连匹马都不肯给人家换,传出去那铁定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他可丢不起这个脸。于是他一挥手,便有一名手下牵着一匹体力较为充沛的枣红马过去,交给了李睿。
咱胡人别的不好说,荣誉感这方面还是挺强的!
第9章 快跑
可能也觉得自己七打一实在有点儿无赖,所以呼延显让人牵过去的是一匹从汉地劫掠到的好马。这匹马肩高十五掌有余,骨干精坚,肌肉均匀,高大威猛,跟匈奴自产的战马相比强了不止一截。
自秦汉以来,中原王朝就有意识的培养优良的战马,禁止好马外流,同时千方百计的从外国引进优秀马种。按秦汉律例,肩高十三掌半,也就是135厘米以上的马匹就不能出境————当然,打仗的时候例外,往返于边地的商旅只能骑那些肩高十三掌半以下的马匹。汉武帝更狠,为了得到最好的马种,直接找借口向大宛发动远征,硬生生将大宛王城的“天马”给抢了个精光。大宛的“天马”,也就是今天的阿哈尔捷金马,听着是不是挺陌生?它的另一个名字大家肯定不会陌生,那就是:
汗血宝马!
持续数百年持之以恒的从外国引进马种、混血、培育,使得汉地骏马越来越高大,速度越来越快,这也直接为东汉末年人马俱披重铠的具装重骑兵的出现垫定了基础。要知道,具装重骑兵人马俱披厚重的铠甲,异常沉重,战马的负担非常大,不够强壮的战马根本就扛不起。比如说那些肩高十三掌半以下的战马,一副马匹和一名身穿重甲的骑兵,再加上鞍具、各种武器装备,只怕直接就将它压趴下了,还冲阵?冲个锤子呢!具装重骑兵的战马肩高必须在十五掌半以上,还得有足够强的耐力和爆发力,这样的骏马……
呃,匈奴是养不出来的。他们的马耐力还可以,但论块头论爆发力,跟汉马比起来差了可不止一星半点。所以自刘渊起兵以来,胡人在中原地区大肆劫掠,而养在各地的官马场里的优良骏马,成了重点劫掠的对象。这匹战马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官马场抢来的,毛色鲜亮,精神抖擞,显然养马倌是下了苦功了!
李睿接过马缰,没有急着骑,而是弄了段麻绳绑到没有布马镫的那一侧马鞍上,另一端打死结弄出个可以轻松套进脚掌的绳套。做完这一切,他翻身上马,说:“我得先试试这马脾气如何!”
这也是合理的要求。每匹马的脾气不一样,有些马脾气比较温驯,很好控制,有些则脾气暴烈,动不动就蹶趵子,不跟骑手来个物理意义上的人仰马翻不算完,碰上这种马,骑手可倒了八辈子霉了。所以在这个时代,想弄死一个人,送一匹暴脾气的马给他是一种很有效的法子,冒冒失失的骑别人送的马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呼延显想:“反正你也死定了,让你多活片刻也无妨!”于是点点头,同意了这个合理的请求:“快点!”
李睿说:“谢啦!”当即策动战马跑了起来。这匹战马还是挺温驯的,没有作怪,在他的指挥下围着这已经倒下了七名胡人的战场以小碎步慢跑,一直跑到距离胡人只有五十来步远的地方,就这样大咧咧的在人家眼皮底下跑过。他没有盔甲,离得又近,是再好不过的靶子,此时赶到这里来的胡人已有三百余人,这么多人瞄都不用瞄,只需同时放上一箭就能将他射成个海胆,但他种近乎自杀的举动却让胡人肃然起敬,居然没有一个想到要趁他试马的时候放箭!
李睿就这样大咧咧的骑着马,以碎步慢跑的状态绕了一个三百来米的圈子。他对这匹马很满意,往回跑的时候冲呼延显说:“这匹马很好,多谢了!”
呼延显冷哼一声,说:“我们匈奴人不像你们晋人那么狡猾,说了送马给你,送的自然是好马!试完了没有?试完了就开始比试!”
李睿没答话,只是在快跑到裴炜面前的时候叫了一声:“裴兄,快跑!”
裴炜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李睿低吼:“跑!”猛的抽了战马一鞭,战马狂嘶,撒开四蹄就这么朝着数里之外的山区狂飙而去。裴炜猛的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勒转马头,跟着狂奔。他的马一直呆在原地没动,为了让战马尽快恢复体力,他在胡人一口气派出七名神射手要围殴李睿之前都一直是下地站着,所以现在战马的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一鞭子抽下去,那战马跟发炮弹似的猛窜出去,转瞬间就在百步开外了。
看到这两个家伙居然在自己眼皮底下开溜,以呼延显为首的那一拨胡人先是发愣,接着是暴怒,尤其是呼延显,简直都要气疯了。虽说李睿出手狠辣,接连射倒了他好几名好手,让他很愤怒,但愤怒之余也着实是敬佩这名晋人的胆色和身手,所以在对方要求换一匹马再战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送了一匹好马过去,不成想人家骑着他送的体力充沛的马,立马开溜,这让他有一种被人耍了,自己就是个傻逼的感觉!他发出一声狂吼:“追上去,给我乱刀把他剁了!”
这数百名胡人齐齐发出狂怒的吼声,策动战马旋风般追了上去,隔老远就开弓放箭,也不管能不能射中了,先射了再说!
裴炜拼命催动战马加速,边跑边放声大笑:“李兄,你这当真是把杂胡们当猴子耍啊!这份胆色,裴某服了,彻底服了!”
李睿说:“先别笑了,没看到那帮胡人都气疯了么?节省点气力逃跑吧,不然被他们逮住了,我们哭都找不着调哭!”
数次响箭从头顶擦过,裴炜的笑声顿时就窒了窒,不敢再嚣张了,只能把身体伏在马鞍上,以免真让那帮杂胡走了狗屎运,隔大老远一箭射中。这两个倒霉蛋带着耍了胡人一回的得意纵马狂奔,而在他们后面,数百胡骑发了狂似的猛追,直追得他们脚跟打后脑勺,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转瞬之间,双方就跑出了三箭之地,李睿和裴炜是不顾战马死活催着它们狂奔了,可他们跟胡人的距离非但没有拉开,反而越来越近,飞过来的箭也一支比一支准。裴炜叫苦不迭:“这帮杂胡是狗皮膏药么,怎么甩都甩不掉!”
李睿说:“他们……”
正想说话,前方忽然烟尘大作,蹄声如滚雷,让他心尖直颤,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只见数百铁骑从前方的树林中冲了出来,如同一道飞驰的铁墙,迎面朝他们猛撞过来!他骇得肝胆俱裂,叫:“裴兄,我们完蛋了!”
裴炜抬头,盯着铁骑中招展的旗帜,一个大大的“北”字赫然在目。他嘴角一咧,表情一秒钟之内从惊恐切换到狂喜,放声狂笑:“是……是北宫将军的西凉铁骑,我们有救了!”
蹄声震天动地,李睿根本就听不清这家伙在嚎些什么,但是当这些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呼啸着从他身边擦过,以猛虎下山之势冲向追杀他们的胡人的时候,他便意识到……
自己这条小命保住了!
呼延显由于有伤在身,跑不快,远远的落在队伍后面,他透过飞扬的尘埃看到那面写着大大一个“北”字的旗子,面色大变,叫:“北宫纯来了,快走!”毫不犹豫的拨转马头,朝着来时的方向狂飙,那速度比起追逐裴炜、李睿的时候可快了不止一倍!
呼延显远远的落在后面,他要开溜自然容易,但这几百胡人主力想脱身可没那么轻松了。此时这几百骑兵正在高速奔跑中,速度越快,想要改变方向时所需的空间就越大,这是常识,而这些胡骑相当的密集,除非集体转向,否则个人想转变方向的唯一结果就是与左右的同伴相撞,大家摔成一团。眼看晋军铁骑如墙撞来,这些一门心思想把耍了他们的李睿和裴炜射成海胆,压根就没有半点铁骑对冲的心理准备的胡人当即就慌了,不顾一切的勒转马头试图避开即将到来的毁灭性的冲撞,结果还没有被晋军铁骑撞到,就先跟自己的同伴成到了一块,滚作一团,一时间几百胡骑人喊马嘶,乱作一团!
两名球员在高速奔跑中迎面相撞时,伤得最重的永远是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试图闪避的那个,这放在古代战场上也是一样的。晋军铁骑挟带巨大的动能猛撞过来,乱作一团的胡人骑兵当即就被成片成片的撞翻,而一旦被撞翻,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材高挑,不甚魁梧,却能将一支四米多长的马槊使得跟一阵风一样的少年将军,他身披铁甲,骑着白马,以一往无前的姿态撞入胡人中间,马槊横挑直劈,所到之处,胡人像被大风扫中的草芥一样四处乱抛,沥下一阵阵血雨,那些胡人在他面前连一个回合都挺不过去,只有等死的份。二三十名身披黑甲的骑兵紧跟在这位将军身后,又阔又长的重剑抡成一个个光球,这一个个光球汇成一台血腥而恐怖的绞肉机,轰隆隆的辗过,所到之处,血飞人头滚,胡人的惨叫声、哭喊声震天动地!
以这位白马将军和那二十名黑甲剑士为尖刀,晋军铁骑势如破竹,轻松打穿了胡人的队列,将他们分割、包围,毫不留情地屠戮,战场上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