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烧》 RoyalBlue 《你懂不懂》 醇白/ 2023.10.14 RyalBlue:1. 处暑,八月中旬,滨阳市。 时节已然入秋,但骄阳仍在这都市中叫嚣着,宣告盛夏的狂妄不曾退散。 便利店的冷气开到最足,流浪的狗狗横躺在自动门的外沿,肚皮灵动起伏,可怜兮兮,贪图短暂的舒适。 店里循环到久不过时的歌曲,词字伴随旋律随凉气飘寻闯荡。 【我害怕你心碎没人帮你擦眼泪】 【别离开身边 / 拥有你我的世界才能完美】 贴着越洋登机牌的行李箱靠在门口,玻璃窗边的吧台坐着个人。 沈爰个头不高,身材匀称有致,乳色短裙因为坐高脚椅褶褶皱皱,奶白的腿随着音乐小幅度荡来荡去。 纸杯子往上飘混着鲜香的热气,和便利店里汹涌压迫的空调寒风对撞着,终也落败,被吞没。 沈爰抽出一串海带结,吹了两口热气儿,眯起杏核眼,小口咬着。 她生来的深栗色卷发随意地用一次性筷子盘着,几缕发丝垂着,虽浑身透着股不修边幅的松散美,可往那儿一坐,浑然天成的端正体态无声体现着不俗的家教。 沈爰身上有着矜贵如皇室公主的气质。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落地以后实在等不及收拾自己,只想找地方歇口气,吃两口东西。 就在这会儿,便利店自动门敞开,几个看上去高中大学年岁的女孩子结伴进来,直接问售货员:“这个月的财经周刊还有吗?” 便利店里会卖些杂志,倒也不稀奇,只是这买家群体不太对劲。 售货员云淡风轻,似乎完全不稀奇,摇头:“上周就没了,你们去别地儿问问吧。”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很遗憾:“啊~” 不远处的动静引发好奇,沈爰嘴里含着半颗鱼丸,咀嚼无声,偏头打量。 几个女生额头上都是汗,明显跑的这不是第一家,无奈,她们歇了会儿又离开了。 售货员见沈爰一直看着,乐呵着脸搭话:“您说是不是邪了门了,这个月的财经周刊全是女生在买,听说早就卖脱销了。” “好像是因为有个长得特别帅的企业家,上这期,这堆姑娘们就跟追星似的疯得买。” 沈爰悻悻,对他微笑。 她的笑,总有股说不出的独特的温暖,没有评价,却给予了对方主动谈话的回应。 桌子上的手机振动起来,沈爰瞥了一眼,接通,笑着打趣:“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老板忘到脑后了呢。” 对方赶紧道歉:“哎呀对不起圆圆姐,刚刚海蓝宝那个单的单主突然有事咨询,跟我扯皮了三个小时的电话粥,我真的很佩服您之前一个人做工作室的时候是怎么处理这么多五花八门的客户的。” “您已经落地了吗?” “嗯,我在吃日料。”她拿起纸杯子往里看了一眼,只剩寥寥了。 对方意外:“嗯?您吃的是哪家?好吃的话回头我也想尝尝。” 沈爰:“关东煮。” 小助理:“……”还真是日料。 “明晚的WVR珠宝晚宴,您确定要去对吧。”小助理不知想到什么了,语气有些往下掉:“就是舍不得见您再被那些人非议,看您为了工作室的存亡拿命拼,总觉得自己能做的好少…” “LilyBán是我的心血,为它拼是应该的,你已经做的很棒了,不要有压力。”沈爰的嗓音特别柔韧,语气一向稳,绵软中给人踏实的感觉。 她垂下细密的眼睫,短暂思考,然后嘱咐对方:“今天帮我把那条不规则的澳白颈链拿出来,还有深蓝色的香奈儿v领连体短裤,看看是不是在衣柜里。” “啊?您要戴那串澳白?” “麻烦你准备吧。” “好的!” 挂了电话,关东煮也都吃完了,沈爰却没有急着走,而是忽然陷入一阵缄默,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她挪动手指,在空的关东煮纸杯上轻轻摩挲。 离开滨阳足足五年,无论他人怎么劝,她都始终不肯回来,故土和人的灵魂中间似乎有无形的线,紧紧捆绑着它们,魂牵梦萦,颠沛折腾,最终还是会踏脚归来。 五年间,城市的规划美化完善得更好了,竟让沈爰有些陌生,唯一熟悉的东西竟然窝在这小小的店里——只有便利店关东煮纸杯的宣传图样,没有变。 被她故意丢到尘埃角落的回忆,不受控制地幡然而来。 第一次吃关东煮,连怎么买都不懂,直到有个人弓着宽阔的背,连选带买,揣着不耐烦的劲儿,送到她面前。 那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浑痞子,不着规矩,沈爰记得他喜欢故意凑近,顺着她的牙印,咬走自己手里一半萝卜。 然后睨着她愣住,刹那红透且不知所措的脸,鼓动腮颊咀嚼,挑着眉欣赏。 沈爰频频眨眼,将思绪从拉扯纠缠的回忆里挣脱。 起身,她将垃圾主动丢掉,拉着行李离开便利店,流浪狗闻声抬头看了一眼。 那年离开时,发誓回来时绝对不再以沈家名媛的身份立足。 沈爰自嘲一笑,鎏光的棕眸划过无奈。 没成想回来了,也确实有了另一重身份——一个失败的珠宝设计师。 …… 翌日,傍晚六点半,WVR珠宝晚宴在滨阳市中心最尊贵的展会中心开幕。 WVR珠宝晚宴由几个顶奢品牌联合承办,是提供给珠宝鉴定和设计群体交流和交易的宴会。 晚宴上不仅有珠宝成品的交易,也有很多稀有原石的展出和拍卖。 这场晚宴的商业性质很重,来的不仅仅是珠宝行业的人,也有很多大中企业的高层,为公司的项目社交寻机。 出租车在一众豪车里格格不入,反成主角,沈爰从车上下来,身后跟着拿东西的小助理。 她有着令人过目难忘的长相——意外继承了太外祖母欧洲血统的她有着天然的卷发和棕眼,却有偏亚洲女人的柔和模子。 棕发烘托着本就羊脂玉般的肌肤更刺眼,柔软有致的身体曲线穿什么衣服都独有风韵。 深蓝色的香奈儿短裤套装,配上短膝白靴,颈边挂着不规则的,依旧留有自然生长形状的澳白珍珠,如她现在二十四岁的气质——洁白优雅的美好中,有经历磨炼后的坚韧,却也还能寻到俏皮少女感。 她是最爱护珠宝的人,化妆品和汗液多少会损伤属性娇贵的宝石,珍珠也在其中。 小助理瞟向沈爰领口轻轻摇摆,冒着丝绸光的白珠,可见自家老板多重视这次宴会。 沈爰低头看手机,不知微信那边的人发了什么,她竟稍稍弯眼,摁下录音键,用安慰人的口吻说:“我会去见他的,二哥,这事逃得了一次,逃得了一辈子吗?” “除非你替我嫁给他,那也行~” 说完,她关掉手机,领着小助理:“走吧,我们进去。” 小助理对自己刚刚听到的暗自惊讶,憋不住悄悄问:“圆圆姐,你要结婚啦?” “是里写的那种豪门联姻吗?” 沈爰看她一眼,揶揄:“操心我是不是豪门联姻,不如关心一下新系列的销量?” 小助理:“……” 对不起,我错了! 沈爰入场后,很多三两成群的同行纷纷投去视线,配合着窃窃的交流,明显在讨论她。 “沈爰来了。” “今天顾迎秋是不是也在,这俩人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乱着呢,昔日合伙人闹掰,现在发展一个天一个地,啧啧。” 沈爰不喜欢抛头露面,更何况是背着些许非议的现在。 无论过去再怎么清傲,现在也成了为品牌不得不降足姿态上赶着找机会的人了。 没有设计师不想做高奢,成为高定大师——除了沈爰,她背道而驰,做平价和中价。 多少人希望自己能成为被客户登门求见的设计师,沈爰却缩在幕后弄网店,随便谁都能买到她的作品。 上流的设计师们是有傲气的,也有鄙视链,如果不是顾忌沈爰背后强悍的身世,早就明面孤立她千百次了。 小助理路上就叨叨一天没吃饭,宴会还没开始,沈爰领着人先去自助餐那边拿点吃的塞饱她。 听到不远处某位“熟人”过于高调的交谈声,沈爰的温淡眼神逐渐变化。 顾迎秋以前就爱出风头,如今势头正盛,趾高气昂四字恨不得摆在脸上。 她和某个客户漫步洽谈,嗓音一如既往的尖,听这人说话总觉得要提着一口气,不舒畅。 “这枚蓝宝特别干净,缅甸石头不好淘,但高品质还真就挑地方。” “工艺用得是最精细的,我实在喜欢这颗石头,把近两年最完美的设计都给它了。” “这东西认主,还得放在您身上才能彰显出蓝宝这种独特的气质。” “生意就是缘分,您如果喜欢,我愿意让三分利,交您一个朋友。” 顾迎秋谄媚至极,估计这位女士的来头不小。 沈爰瞥眼,余光迅速扫了眼女士手上试戴的那款蓝宝石戒指,收回视线,笑得更深了。 身边小助理吃得正欢,一口一个马卡龙。 客户走远后,顾迎秋看向沈爰,假笑中掺杂暗沉。 她踩着CL的红底高跟鞋逼近对方,一开口语气就不善:“回国了?到处跑生意不容易吧,没想到在这碰见你。” “也对,凭着沈家大小姐的身份,别说进来,所有人都得对你卑躬屈膝。” 面对对方横冲直撞的不敬,她脸上的恬淡不曾撼动。 沈爰的眼睛永远像明镜,奔波打拼几年,她身上的爱与善不曾消磨,一笑就会发光。 她揉揉小助理吓坏而僵硬的肩膀:“去那边看看吧,上了新的饮料。” 小助理很懂看场面,点头就跑了。 目送人走远,沈爰暗自缓了口气,直视她:“所有人都得对我卑躬屈膝?也包括你吗?” 顾迎秋骤然拧眉。 她说话慢,却不拖沓:“我以为,你会是那个躲我不及的人。” “毕竟背刺身边人,盗窃创意占为己有,实在不算光彩。” 顾迎秋根本不怕这些,压低声音讥讽:“谁信啊?你有证据吗?” 过去的伤痛难以容易消散。愤怒像闷在火山口的岩浆,藏在颤抖的手指里,沈爰克制着。 “迎秋,其实你很怕我回来吧。” 顾迎秋一愣。 “你怕我回来了,继续拿出漂亮的作品。” 沈爰挺直后背:“你又会成为那个怎么都比不上沈爰的顾迎秋。” 这次端不住酒杯的人,换成了顾迎秋。 她咬牙道:“沈爰……” “你总拿我家世说事,否认我的所有努力。” 她靠在顾迎秋耳畔,像姐妹亲密私语:“那我顺势就奉劝你一句。” 沈爰一字一句,目光变韧。 “千万,不要小瞧沈家女。” 回到陌生人的社交距离里,她如花瓣般的唇扬起弧度,笑得可甜:“因为蓝宝石内含物纯粹干净,所以很多人常常难辨产地。” “还是先分清——缅甸蓝和斯里兰卡蓝再热情推销吧,不然显得很业余。” 被揭了专业水准的不足,顾迎秋如鲠在喉反驳不了,脸色发白。 会场里突然多了很多工作人员,紧锣密鼓的氛围弥漫起来,出席的商务人士齐刷刷在讨论着同一个人。 想到了什么,她冷笑一声:“看来你还不知道。” 沈爰有股不好的预感,蹙眉。 “你躲他那么多年,偏偏没算到今天。” “哎,沈爰啊,现在的你除了家世,没有一样是配得上他的。” 对方说到这儿,沈爰忽然意识到什么,脸颊忽然泛起纸色脆弱。 心脏骤然被捏紧,周遭氧气严重陷缺。 不可能……来宾名单自己明明都看过了…… 顾迎秋得意,“但我,今天特别约了他谈合作,沈爰,现在看清差距了吗?” …… 她话音刚落,靠近宴会入口的地方引起一小片哗然,很多人从不同方向看过去。 “那不是……” “没想到他也来了……” 临近沈爰站着的一位男士意外感叹:“炼锋游戏的怎么也来了。” “谁啊。” “这你不知道?炼锋的易慎啊。” “没听说那个易总要来啊…这么突然…” 有的人,一出场就自成焦点,那个人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在场所有人听闻他的名字,都纷纷往同一处望去。 唯有沈爰愣在原地,目光停滞。 手指脱力,香槟倾泄,大脑恍然宕机,浑身血液倒灌般。 几乎是听见易慎名字的瞬间,确定真的是他的瞬间。 她手麻了。 五年了。 RoyalBlue RyalBlue:2. 想当初的易慎,囊空如洗,清贫孑然,只有那么几套简单便宜的衣服来回地换,即使手头宽裕了也觉得在穿衣上花钱没必要,叫她看着心疼。 如今,他周身衣冠齐楚,身上的西装都是经由私定大师手工打造,连腕表和领带都精致讲究,有价无市。 她却连替他高兴的资格都没了。 然而,再名贵的穿戴,都终究俯首,甘为这个气场过于强悍凛冽的男人作陪衬。 沈爰本以为自己没有勇气去看,可身体本能却挥开一切顾虑,禁不住将视线抬起,望去—— 睹见易慎那双历经摸爬滚打,锋芒而沉稳的丹凤眼时,她心尖猛颤。 即使在什么都没有的年岁,易慎都是目空所有,自傲到不可一世的。 别人想嘲弄他之前,都要先掂量自己够不够胆量,接易慎回头这一记骇人眼刀。 现在一看,他确实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易慎就是有资本狂。 天生就是注定要站在顶峰的人。 易慎被人请进来,不停有人走在身旁笑脸相迎,但他的步速不曾为任何人减慢,下颌微抬着,眼神都不给。 他懒散一招手,服务生递来香槟红酒。 五年间,沈爰不是完全不了解易慎的动向,甚至在英国时差点相遇。 原本答应教授和同学要一起去参加那个珠宝设计的慈善晚宴,作参观学习,但在知道他也会出席后,她却选择了躲避。 即使能相遇,也选择不相见。 不见,不念,还好。 他的模样烫在沈爰眼底,过去那几年与他交颈缠绵,尤云殢雨的画面,那曾经脱口而出的非你不可,如今成了不敢触及,无尽怯惧的根源。 扯断关系时,伤人的那方,其实往往才最是胆小。 她站在远处,向他西装的袖口看去……戴着对精致的玉石袖扣,价值不菲。 不是当年送他的那对了。 【这对皇家蓝的袖扣你收好,是我设计的,以后只要出席重要的场合,就戴上。】 【无论你穿的西装多么廉价,只要有它们,一半以上的人都不会再轻视你。】 心间的酸涩,拧成结似的,像舞台上的蔓延的干冰雾气,被压在下面,消散不掉。 沈爰缓缓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盯着自助餐桌上的美味佳肴,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 她微笑。 几年不见,他变得更帅了呢。 个头高,肩宽腿长,剪裁精良的西装把他卓越的身材比例捧起来了。 瘦脸挺鼻,眼睛也还是那么好看。 易慎,炼锋游戏创始人之一,如今最大的股东,实际掌权人。 大一开始创业,把炼锋从一个小工作室,拉扯成现在快要上市,游戏行业提起炼锋的名字都要退避三舍的程度,仅不到十年。 易慎的名字是很多人眼里天才的代名词,是他让炼锋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公司,屡屡因为创意超群,质量良心的游戏出圈,玩家们都恨不得上赶着送钱。 然后,他又率领团队用几乎跟地痞流氓一样不讲武德的刚硬手段迅速抢占市场,扩大项目版图。 一来二往的,他的风评很“差”,却又真的太强。 一路上,想要拦截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的人数不胜数,炼锋也多次陷入危机,但很惊人的是,看上去孤僻无情的易慎拥有着怪异的领袖魅力,他的团队坚不可摧,无论是福是祸,没人愿意离开他,猎头怎么开条件挖都没用。 他个人也在做一些其他领域的投资,依旧是稳赚不赔。 这个人对市场的敏锐度和敢于承担风险的胆魄,都太恐怖了。 再加上那张过于夺目的脸,连上个财经周刊,都能让如今萧条的纸媒骤然出现供不应求的现象,小姑娘们热情得都快冲进印刷厂了。 她远在西方,眼见着他步步铿锵,站上金字塔尖端。 五年后,他还是那个来历不明的易慎,她也依旧是名门沈家的沈爰。 但,他已经是凭自己人中龙凤的易慎,她却是追理想追得狼狈零落的沈爰。 真是唏嘘。 他们那段浓烈又短暂的关系,竟然稀薄到除了他们彼此以外,再无人知晓。 在场谁又能料想到,这像头孤傲野兽的易慎,当年愣是被沈爰追着缠着,收为了囊中物,只对她一人俯首帖耳。 把竖起的耳朵收回来,沈爰听够了八卦,坐正,双手交叠覆在腿上。 空调很足,有些凉。 “易总,您这边落座。” 一行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她闻声,肩线更硬了。 易慎和随行特助坐在她后面那排。 恰好,顾迎秋坐在他身边。 沈爰小幅度搓了搓自己冰凉的大腿,维持表面仪态。 看来到拍卖会结束,自己都没办法动弹了。 她的坐姿很漂亮,背骨连带着后颈一条线都是挺的,像高贵的天鹅。 不知是因为坐的太正了,后排的交谈声能听得特别清楚。 本以为是巧合,但当顾迎秋开口搭话时,沈爰才知道这人的处心积虑。 “易总,我是Renaissance的主设计师顾迎秋。” “听说您公司旗下的乙女游戏,正在考虑与珠宝品牌联名,所以我斗胆,想求一个跟您浅谈的机会。” 这事沈爰第一次听说。 易慎做的那款乙女游戏火遍全国甚至海外,要是能拿下这个项目,别说品牌知名度暴增了,连订单都会接踵而来。 她偷偷仔细听。 这算盘打得真好,也得亏这人有渠道得知这么内部的消息。 随后,沈爰听见后排传来翻纸页的声音,判断应是顾迎秋把作品集递给他了。 不知怎的,她在意的不是顾迎秋会不会攀上橄榄枝这事,而是…… 好久都没听过他说话了。 易慎声线有独特的低沉,如松木清冽而笃实,染上情绪时会有些沙哑,特别性感。 以前最喜欢他的嗓音,还会故意缠着引他多说话,被拆穿后被这人变着法“罚”,直到她求饶道歉。 心跳在期待中逐渐增快,密集到极点时,如绽开的烟花——等到了身后人的开口。 “挺有想法。”吊儿郎当的,敷衍意思很明显了。 不过能接下作品,还看了,还给评价,在易慎这人这儿,已经是特殊了。 隔了多少年再听他的声音,只可惜,却在夸顾迎秋。 沈爰禁不住扣紧手指,敛了眼梢。 易慎向来不太在乎形象,如此正式的场合,像坐自家沙发般随意。 要不是助理提醒他现在代表的是炼锋的企业形象,不然这人真没准翘上二郎腿。 他身正神散,单手捏着文件夹,黑眸稍恹,缓缓念出:“暗室逢灯,阳和启蛰。” “沉疴流情。” “煎水作冰。” 易慎的正前方,有人肩膀骤然瑟缩。 手指松开,沈爰原本暗淡下去的神色,听到那几个作品的名字,倏尔懵愣了。 那是她的东西。 他的手指从设计图上摩挲过,“这名儿起的,挺有文化。” 特助无奈,低声:“易总。” 你一个大老板能不能说点人话啊! 顾迎秋这几年被捧成黑马设计师,也是有傲气在的,易慎带答不理的态度太让她挂不住面子了。 “哈哈,您真是幽默……” 更让她意外的是,没想到他会看中那几个图。 顾迎秋有些迟疑,整理心态:“对,这几个都是我最珍藏的作品,里面融入了一些我个人的情感经历。” 在易慎面前撒谎,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事。 他本就是敏锐洞悉的人,又浑得不稀罕给他人留体面,如今辉煌,更是傲慢。 易慎毫无征兆地掀了眼皮,似是往前看了一眼,痕迹很淡,半带好笑:“哦,我没问。” 就他这种三句里只有半句是人话的交流模式,换做别人,早就掀桌走人了。 可就因为他是易慎,谁来都得顺服。 “看得出来是潜心之作。” 说完,他故意顿了下,自喉口溢出半声笑,慢慢吐字尤为蛊人:“我欣赏。” “多谢易总夸赞,我也一直欣赏您很久了。”顾迎秋忍不住面露艳色。 特助看懂了易慎的脸色,在这个时候出面:“顾小姐,您留我名片吧,之后会联络您。” 言下之意:你就别再腆着脸搭话了!没看我易哥不耐烦了! …… 没有镜子,如果有的话,恐怕沈爰会被自己不受控颤抖的下唇惊到。 那是将情绪隐忍到极致,自然产生的生理反射。 幸好服务员递来了薄毯盖腿,打断了她几乎苦涩到崩塌的情绪。 沈爰也没顾得上思考怎么有这么有眼力的服务生,扯开就盖上了。 无论遇到什么,她都能保持从容不迫,端庄得体。 唯独遇到这个人,沈爰用二十多年铸造的稳定心性,轻而易举就溃败。 这时,坐在身边的人认出了她:“哎,你是不是沈家的那个……沈逾沈总是你?” 沈爰颔首:“是我大哥。” “因为最近好多人在聊,见着你就忍不住想问。”她凑近,声音却没见小:“你是不是要和盛德那个公子哥结婚了?” “听说两家人在撮合你们呀。” “啪嗒——”声音从后传来。 沈爰的注意力都在方才易慎和顾迎秋的对话,思绪发散,脑子嗡嗡混乱,根本没思考就习惯性地笑着敷衍,“啊,嗯…” 随之也不管对方什么回话,双眼一垂,陷入无尽窒闷。 后排。 特助感受到一股莫名低气压骤然袭来,踌躇打量,许久,才探身提醒:“易总。” “您打火机掉了。” 他看着那在易慎指腹之间被碾碎的烟草,后背有些发凉:“还有,室内禁止吸烟。” 易慎滞空良久的冷刺目光,这才缓缓收回,把已经扭曲粉碎的烟,扔到递来的纸巾里。 他乜斜身边人一眼,挑眉:“等我捡呢?” …… 令沈爰松了口气的是,易慎中途出去了,直到拍卖会结束都没回来。 之后是自由交易的阶段,她带着几款成品和手里可出的原石,和宴会上的客户们交流,推销。 正和客户交谈甚欢,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吵闹起来,沈爰道了声歉,低头看自己二哥轰炸过来的消息。 看清内容,她有瞬间的乱,还没等收拾东西躲人,那人已经到了现场。 “沈爰——”还不管不顾地直呼她大名。 这盛德的公子哥,竟追到现场来见她了。 本就被人盯着呢,这次又要给人徒增谈资了。 郑文柏今天的领带还和易慎的那款撞了,一样的东西,有人却无法驾驭。 看见他的领带,沈爰顿时想到还在现场某处的易慎。 心头一耸,也不知怎的就想逃。 她迅速收拾起自己的珠宝盒,转身往一侧走廊溜。 见心仪的女孩对自己视若无睹,郑文柏直接追上去,拉住沈爰的胳膊:“爰爰。” 沈爰吓了一下,瞪他,回头斥他的失礼:“松手,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郑文柏赶紧松手,挠头尴尬:“我,不好意思,我就是怕你跑了。” 其实郑文柏无论是人还是家世,拉出来都甩了很多男人几条街了,人长得清俊,私生活算干净,性格开朗,家底也殷实,配沈家也只是稍差一级。 但是不管怎么样,郑文柏都入不了她的眼,沈爰心知肚明。 什么都不为……仅仅是怪她在少女悸动的年岁,遇到了太惊艳的人。 她轻咬下唇,紧紧抠着珠宝盒,有些为难:“我不是答应了,过两天会见你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听说你在这儿啊,路过,能今天见,干嘛要等过几天。”郑文柏看见沈爰这张脸就喜欢,嬉皮笑脸的,“你说对不。” “你都没有经过我同意。” “这不是刚好的事吗?你生气了?你是不是觉得唐突了,我下次注意。” 不少参会的人悄悄看过来。 易慎还在这里,他的目光或许也会从某个方向打过来……看见她和别人拉扯。 想到这儿,她的心被压得更深。 在公共场合,沈爰想留给彼此一些脸面,但好像很难说清,急切下眼梢都洇了:“郑先生,你还不懂我意思吗?” 郑文柏看见她眼里有水光,一下子慌了,嗫喏好几句说不出话。 悄然换了口气,沈爰摇头,很明确地告诉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还是等我再联络你。” 她转身的动作太仓促,一个磕碰,不小心碰倒了桌边的酒杯。 “哗——” 酒杯倒下的清脆声响起。 澄黄色的液体染到袖子上,蔓延成狼狈,摧毁了某种岌岌可危的体面。 “没事吧?”身后男人关心道。 而沈爰定在原地,没有回应,也没有处理袖子上的脏污。 她的目光呆滞而笔直——盯着小圆桌的边角,不知何时被放上的手帕。 黑白纹的BURBERRY丝巾,看上去并不新,有反复清洗的痕迹。 六年前初遇,她给易慎绑伤口的那块手帕……好像跟它一模一样。 轰然—— 有什么东西在沈爰身体里坍塌了。 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和礼貌,沈爰抱上珠宝盒,抓起那块手帕,抬腿就跑。 身后郑文柏的呼唤被她澎湃的情绪吞噬。 其实沈爰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找易慎,也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自己身后过的,又听到了多少,又误会了多少。 他把这块手帕放在桌角,是还给她的意思吗? 还给她了……又暗指着什么呢? 她的喉咙很抖。 当初一次狠心,换来五年后的今天,他不再给她任何眼神,视她如陌生。 但是,当那枚手帕出现的时候,这颗沉没海底的心,毫无前兆地冲出水面。 沈爰迷路在交叉纵横的走廊里,拐角后,终于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背影。 她眼睛亮了。 还没等作出决策,沈爰仓促间与转角出来的服务生擦肩而撞。 多少年攒下来的毛躁和不体面,都在今日用光了。 沈爰后退一步,服务生道歉快速离开。 急着寻他,她没稳住,跌坐下去,珠宝盒摔开,好几枚如陨石落星琳琅坠下。 脚腕闪着刺痛,沈爰拧紧眉头,眼见易慎越走越远,张开口,却发现…… 他的名字。 自己竟然,叫不出口。 手帕还攥在手里,像烫手山芋似的刺痛着每一寸肌肤神经,沈爰沉默着低下了头,抬起葱白手指在地毯上胡乱摸索,寻回那几个掉落的宝石。 几秒后,她眼前的视线恍然模糊,扭曲。 他从不做多余的事,手帕还了回来,她其实也懂了。 就像在某个节点错了轨道,短暂相交又分开,再次平行的线,明明相隔不远,也知道彼此的存在,却再也没有交汇的可能了。 咫尺平行,却永别。 …… 半分钟后,有人带着强悍的孤烈气场走近,他的庞大身影逐渐笼罩了沈爰娇小的身子。 易慎在适当距离蹲下,戴着名贵腕表的手捡起一枚欧泊,递过去。 “谢谢啊…”沈爰刚说完,意识到什么。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 刚刚还觉得就此平行永别的那条线如今…近在身前。 易慎盯着她润红的眼圈,紧捏宝石的指节泛白,丹凤眼漠情深沉,吐字很淡:“快结婚了?” 苦涩如纸落云烟,灯光下射,璨石反折着氛围中的瑰丽破碎。 二人对视,磁场对撞迸发出星火,不尽言说。 情绪上涌激烈,沈爰的唇瓣和鼻尖都红了,看着他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易慎垂眸,指腹捻着欧泊的璀璨碎光,像调侃:“我怎么记得有人以前说。” “不是什么人,都配叫她乳名。” 他掀眸的瞬间是最有气场的,威骇,攻击性强烈,如一支破空的箭。 扎进沈爰那一汪柔软的杏雨眼里。 “还跟着我干什么?” “怎么,”半晌,他轻叱,有几分嘲弄的意味,“你追我有瘾?” RoyalBlue RyalBlue:3. 齿轮回转,六年前的夏天,烈日灼灼。 今年的夏怪得很,削去了往年的闷,用最纯粹的刺阳炙晒着大地,落日便熄火,留给生灵在傍晚片刻喘息的时间,拂晓时再翻身袭来。 无论多少场雨,都打不散这轮烈阳。 天气预报难得准了一回,晌午开始,滨阳市上空密布乌云,瓢泼大雨随电闪雷动而泄。 吞噬声噪和氧气,雨来得又急又快,却没有告诉这座繁华都市,何时停歇。 …… 在北方滨阳上流圈,没人不知道沈家。 沈这个姓氏,天生就代表了某些东西,不是钱财能单纯衡量的。 例如教养、眼界、血脉。 沈家往上数几代,都是经营生意以贡献祖国的良商,与只为掠夺利润的暴发户不同的是,沈家是绝对将风度和规矩放置首位的书香门第。 沈氏历代母族都是琴棋书画各行业的翘楚,这代小辈的太祖母,还是欧洲贵族。 所以沈家人,不是上流,是名门。 即使近十年,外界一直在议论沈家产业逐步下滑,等着看他们有天中落的好戏,但只要沈家人走出门外,那高贵独特的气质,卓越的能力,依旧能让很多人自觉地把嘴闭上,自愧不如。 …… “沈爰,你看你,大一军训完怎么都不晒黑的,还这么嫩~”金装玉裹的小姐们捧着坐在中间的女孩的胳膊,像摸丝绸似的欣赏,娇声埋怨。 “人家天生就是白人儿,就是晒不黑嘛,哪像你,离了医美你就活不了。” “你还说我,谁把美白针都快当饭吃了?” “真羡慕你呀,沈爰,你大学同学是不是都嫉妒死了?” 沈爰坐在她们中间,被掺杂在一块扑鼻的香水味弄得头脑昏昏。 双臂都被人抱着,好像被绑在烤架上的小白鹅,她脸上挂着雷打不动的礼貌笑容,眼神却不尴不尬的,有些局促。 “我也有晒黑啦……”回应的声音很小,很快就被旁边男生抱着嚎唱的KTV音响吞没。 一个女生过来搂住她,卡地亚的钻石耳环在顶灯的照耀下晃着刺眼的光芒,试图在略有昏暗的轰趴包间里,成夺目主角。 “就别谦虚了,姐妹们谁不羡慕你呢。” “家世那么有头有脸的,人这么美还有才华,这大鼎奖让你说得就得了,”她跟其他女生对视一眼,笑得更有深意了,“你们不知道,颁奖开始之前,那些个评委一个个过来跟爰爰打招呼呢。” 众人倒吸一口气,感慨。 听出这话的不善,沈爰挂在脸上的笑容变了。 高考后,她参加了大鼎奖的设计赛,这个奖项是包括高中,本科,硕博阶段每个艺术在读生都寤寐求之的。 哪怕只是排名靠后的奖,有了它,都将是自己履历上画龙点睛的一笔。 没人想到,这次大鼎奖的青年组的头奖,竟然让这么一个还没上大学的小姑娘夺去了。 此事过于轰动,这些贵族高中和画室的同学,非要闹着给她开party,沈爰拒绝不下就答应了,其实和这些人并没有很熟。 没想到是鸿门宴。 沈爰偏眼,看向搂着自己高谈阔论,一副为自己高兴的女生。 她是画室的同学,也是这次大鼎奖的参赛者,家里也算显贵。 沈爰多少能猜到这人为什么要阴阳怪气。 一开始两人都寒暄谦虚说重在参与,结果到最后,这个人发现重在参与的只有自己,她却捧着奖站在台上。 沈爰心里叹了口气,家世比不过就算了,没想到在画画上也是相形见绌,同在滨阳最名贵的画室学了三年,对方不仅成绩从未超越过她,而且连滨大的艺术系都没考上,参加大鼎赛还成了陪跑选手。 她点头。 心胸狭隘的人,确实会过意不去。 沈爰轻轻把对方挂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开,有点小情绪了,“我们也不算熟,论礼节,你还是叫我全名吧。”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叫我爰爰的。”用最软的语气,甩最硬的话。 这就是明着摆谱了,似乎在说:既然知道我是沈家女,那你对我讲话还不知谨慎? 卡地亚女的脸色不太好看,被挥开的手还腾在半空。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原本有些嘲意的笑容都僵在脸上了。 这时候,在一旁喝酒唱歌桌游到嗨的男生们凑过来拉人,“别坐着了!过来喝酒啊!” “就是,把这儿当美甲店了你们!” 圈子里的男女生玩得都很开,一玩上,随便谁跟谁都能勾肩搭背,举止过密。 今天这场子里,有个高中时候追沈爰没追上的公子哥。 他也过来,目的明确冲着沈爰来了,人刚走近,沈爰就闻到一股不舒服的酒气,惹得蹙了眉。 那男生想借着气氛热闹和酒劲,上去拉她的手腕,结果被沈爰预判,率先一步往后挪了挪身子。 在对方要得寸进尺凑过来的时候,沈爰起身,拽住卡地亚女生,白色裙摆在空中划出圆弧,“我的手机呢,我要回去了。” 卡地亚女上下瞥了眼她有些不安的小脸,心里冷笑,喊:“说什么我听不清!” “手机。”一开始不知道这是鸿门宴,他们说一般轰趴都收手机,谁也不许当低头族,沈爰就乖乖给了。 她只得提高声调,柔软的嗓音哪会扯嗓门喊,有些抖:“把手机还给我,我要回家。” “不知道啊!”卡地亚女摇头:“不是我拿走的!你问别人去!” 说完搂着个公子哥唱歌去了。 在面前男生开口下句搭讪之前,沈爰捞起自己的包包,很抵触地凝他一眼,侧开身离开包间。 哪怕已经有些慌了,但她始终保持仪态。 逃跑也要挺直腰杆逃! 出了包间,耳根子顿时就清净了,沈爰踱步在安静的会所走廊,粉色丝绒黑头的香奈儿玛丽珍鞋踩在地板上,像清脆的撞铃。 她打算找个工作人员借个手机,打电话给司机叔叔。 手机对她的作用也不过是通讯,就算扔在这儿,他们也不敢轻易把沈家人的手机变卖。 迟早乖乖地送上门来归还。 又绕着走廊转了一会儿,过了一阵子,轻脆的脚步声停止。 走了这么久,不见一个工作人员,也没见别的顾客。 沈爰棕色的圆杏眼稍稍眯起,扶着一侧的手有些滞。 这家会所应该是卡地亚女生家里开的……他们进来以后,估计所有人就已经被遣散了。 所以,这是场已经完全封死的鸿门宴吗? 沈爰想通了一切,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薄薄的刘海颤着稍,她眼角有些红,气得白嫩脸颊都鼓起来了。 他们怎么敢这样欺负她的。 料想她像只热锅上的小鹌鹑一样到处乱跑却出不去的样子,很滑稽吧。 抬头,她眼前这一间标着“员工室”的字样。 这个屋子竟然没锁。 或许是最后的希望,但里面会有人吗?都遣散了的话,应该不会有吧…… 沈爰手上用力,轻轻推开这扇门,有些重,她人溜进去以后就又重重合上了。 门一关上,空间里的气流形成闭环,闭塞拥挤的感觉冒了出来。 这个员工间其实不小,还有里外间的设计,但无奈堆放的杂物和货品太多,她站在里面,总有股喘不上气的感觉。 她开了灯,空间里只亮起了暗淡的光——灯泡快坏了。 刚抬腿往里迈步,想要开口问“请问有人在吗”的时候,门外传来碎碎沉重的脚步声,沈爰顿时噤声。 “去哪了她!进了我的局还敢这么狂,气死我了。” “放心吧,门全都锁了,她能跑哪去?” “等会儿,这门里面有光。” “钥匙呢,钥匙在谁哪儿?” 沈爰后背一僵,不知道他们要干嘛。 紧接着,门板的锁芯突然传来被扭动的动静,几秒后,门却没有被打开。 她意识到什么倏地转身,用手拍拍门板,“等一下!还有人在里面。” 门外的人没有任何犹豫,把门反锁两圈,紧接着,听见了卡地亚女和其他男生意味深长的调侃。 “陈泰和不是一直喜欢她吗?去把他叫来。” 其他男生笑了:“小心别玩过了,这大小姐不识趣。” 汹涌的胁迫感袭来,未知的危险布满心头,沈爰双手捂住嘴,水雾的眼眸流着慌乱。 她后退两步,玛丽珍细腻的鞋底和地面留有的粗糙沙尘摩擦出声,转身,往员工室的里间奔去。 里外间仅靠一张帘子隔开,里面昏暗暗的,全是杂物。 明知道整个会所可能已经没外人了,她却还是把渺茫希望投进最后的房间一隅。 唰—— 她撩开帘子。 沈爰身后带着外间的光,不算明朗的灯光顺着女孩纤细的身影,爬渗进晦涩积尘的角落。 她维持动作,顿在原地,目光定在不远处。 人,有人! 储物间的最深处,有一片巨大笼罩的黑色身影团在那儿。 男人个头高大,仰着喉结瘫坐,伸展的腿占据视觉空档,搭在一旁的手在光线里显露出漂亮的骨节走向。 也是就着这微弱的光,沈爰看到了他嘴角的磕破,手腕上已然显形的淤痕,流了血。 身上会所服务生的制服已经松散,被人扯得开了线,沾着片片尘埃脏迹,像是刚跟很多人殴斗过。 他的身上有股说不清的颓靡与阴鸷,霸占一处僻陋,如躲藏起来舔舐伤口的野兽。 直到里间的帘子被人掀开,光刺进来,他皱压眉峰,睁开眼眸却又被光晃到。 单眼皮薄情,他的眼睛很黑,眼角像勾子锋利,眯起这一不经意的动作,泄漏出松散的性感。 那眼神仿佛是说:识相就滚远点儿。 对上视线的瞬间,沈爰尾椎一溜麻。 他审视冷漠,突尖的喉结滚压。 易慎半张脸还匿在黑暗里,像匍匐在幽林深处的狼,无言却驱逐。 多对视一眼都会让她微颤。 不能再靠近了。 这人不好惹。 她想搭话的欲望被他吓了回去,易慎满意地重新闭眼,随她爱干嘛干嘛。 那些存心整自己的人马上就会折回来,沈爰硬着头皮走进这片昏暗,自己找法子。 员工间会不会有出去的通道呢? 刚想到这里,沈爰摸着黑探索的步子迈大了,但没看清脚下的阻碍。 男人的腿长,肆意地伸着,她一脚没迈过去,直接被绊倒—— 沈爰还没失声叫出来,人已经栽进温热中。 随着易慎一声忍痛的闷哼声,陌生的两人被迫产生亲密。 即便磕到的是他的肉/身,沈爰还是摔疼了,男性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吓得她第一时间没敢动。 呼吸交缠的距离,他们再次对视。 易慎拧皱着眉,忍得冷汗都下来了,嗓音哑着:“你是别人雇来踩死我的吗?” 沈爰还死死捏着他胳膊作为支撑点,反应过来弹开手,白皙的指腹上多了几抹暗红血色。 “抱歉……这。” 她看着手上的血,声音都抖了。 他直勾勾盯着被血吓得僵在原地的她,目光晦涩,又有股莫名的浓稠。 虽然是她先对不住的,不过…… 沈爰被烫得躲开眼,还是没忍住:“你先,别这样看我。” “没人告诉过你,这样盯着女生看很不绅士吗?” 易慎气笑了。 “那你往我身上摔算怎么个事?” 他拖长音,坏劲懒散:“小、淑、女。” 沈爰扑得红了脸,赶紧后退几步远离。 易慎的血逐渐融干在她的指腹纹路。 沈爰光是看着他都觉得疼,探身,小心翼翼碰下对方肿到发紫的手腕。 手指葱白弱骨,和他结实小臂的健康肤色产生对比。 她摸得很轻,只是点一下像云朵略过,目光像小鹿般无害,“需要帮忙吗?” 易慎不是没听见刚才那些动静,也多少能猜到怎么回事。 他饶有兴味,纳闷她是怎么在这种处境下还想着先关心别人的。 “用不着。”易慎闭眼,把手收回去。 沈爰说话有鲜明的个人特色,她声线软,说话慢,有自己的步调,不会让人不耐。 “闭目养神的话,是治不了外伤的。” 不管说什么都像是好言相劝。 “我能请您帮个忙吗?” “您好?” “请问,您是死了吗?”委委屈屈的。 没死倒是理理我呀。 沈爰有点焦急了,不想等那些人来欺负自己,她膝盖跪在地上,匍着身子大胆往前探,快要碰到他。 “啪!” 他倏地攫住沈爰的手腕,吓得对方差点跳起来。 易慎不耐烦,垂眸疲倦,加大捏她手腕的力度,要吃人似的。 “信不信给你扔外面去?” 沈爰大小姐快哭了:你敢。 下一秒,面前的男人单扯她一条胳膊,二话不说把人从地上带了起来。 她没稳住,往前栽。 他身上的清冽混着些许铁锈味扑面而来。 眼前被一片暗罩住,沈爰呼吸都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