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木回音》 你回来吧 黎聿声回茗城好像是偶然,又好像是必然。 一个月前,正值英国毕业季,爱丁堡下了一整夜的雪,A大毕业典礼结束,褪去学士帽,脱下学士服,应示四年大学生涯彻底结束。 取下领口古珐琅胸针,胸针底端坠颗淡水珍珠,乍一看像只振翅蝴蝶亲吻锁骨。 胸针是校长亲自别在她衣襟上的——作为优秀毕业生的奖励。 掐丝珐琅器,彩釉,抽象的看不清样子,只约摸觉得是款水蓝嵌点紫的花簇,倒像是那个人的风格。 耳边曲调未散,“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校歌结束后,集体唱了首《送别》,校长致辞,颁发毕业证书,祝所有毕业生前程似锦。 外国人唱这首歌也有种离别凄凉的味道,大概离别总是伤感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往校歌后唱《Yesterday Once Mre》的传统,今年换成了这首。 《送别》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勾起了些回忆,平添烦恼罢了。 礼堂里人已经散去,黎聿声小臂上挂着学士服跟在末尾,身上一件米色翻领勾花开衫,雾霾蓝直筒绒面半身裙里露出一节小腿。 头发是未染过的那种自然的黑,墨玉似的,扎成低马尾,很普通的发式。 黎聿声的五官并不出挑,但组合在一起却别有番风味,是中式那种对称协调的美。 刚来巴黎那会儿,外国学生给她赠了一个“形容词”:宛若一朵绽放在伊甸园晨曦中的水莲花。 这个形容一直持续到她毕业仍在学校疯传,仿佛透过她能领略古往今来一切神秘的东方色彩。 黎聿声在国内是段然得不到这些形容的,大概是这儿物以稀为贵,要不就是那个人的光芒太过耀眼,所到之处周遭一切皆为黯然,再或者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身上早有了那人一二分的影子,也不怪当年周家老爷子说她是那人调|教出来的一条疯狗。 看起来周老爷子是有先见之明的,现在留在她身体这些原本属于她的印记,就像水墨滴在生宣,早已入骨,想抹也抹不掉。 收起回忆,黎聿声从储物柜取出大衣套上往外走,礼堂门口青灰石阶上碰到了老神父,身后跟着一群教会孤儿院的孩子,穿着黑袍,手里拿着是已经熄灭的白色蜡烛,这些孩子是校长请来唱圣诞颂歌的。 A大隔壁是天主教的教堂,黎聿声刚来时在高中部,高中部的校舍离教堂最近,学姐们说这间教堂许愿很灵,黎聿声第二天就鬼使神差的钻进教堂,许下这七年来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愿望。 希望我的阿纾能来看我。 可西方的上帝和东方神明毕竟不一样,黎聿声这具来自东方的身体,理所当然受不到上帝的庇护,她七年来所有的祈祷无非化作泡影,变为水墨氤氲。 有始无终,消散在异国上空。 神父望着她那张略带失落的脸,知道她今天的祈祷又落空了,安慰的话不必多说,只递来一只平安果,放在她掌心:“那就祝你,事业顺利。” 事业顺利?也好,如今剩下的也就只有这点盼头。 外面雪雾又起了,望着孩子跟着神父消失在风雪里,黎聿声心里有点空,但空归空,竟然出奇平静,也许是失望多了,早就已经没了感觉。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嗡嗡的响,夹杂在长柄栎树枝吹动的声音里。 黎聿声看清来电显示,上面明晃晃显示三个大字“周绮和”。 刚按开接听,那头的声音就炸过来了:“阿声,你再不来我们party都要结束了!平安夜你不会想一个人过吧?” 周绮和是她的表妹,母亲妹妹的次女,跟她同年,出生在年末,十六岁之前黎聿声是没见过她的,只是听周家的人说姨姨有个小女儿跟着周家祖母在爱丁堡生活。 来这边时黎聿声跟她见过一面,再见时就是大学了,她考入A大商学院,周绮和在文学院,虽然不同专业,但竟分在同一栋宿舍楼,同层,就住在黎聿声隔壁。 可巧,二人有共同话题,大学四年也不算寂寞。 黎聿声哈出一口气搓搓手,无奈回她:“毕业典礼刚结束,你总得给我过来的时间吧。” “才结束?”周绮和电话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肯定是老古董又长篇大论,他一个毕业致辞就能说一个钟头。你快来吧,再不来酒吧都该关门了,要不要我找人去接你?” “不用,不就在附近,五分钟之后到。” 鹅卵石街道上铺满了节日的雪花,踩上去“嘎吱嘎吱”响,英国的平安夜就算没有下雪也会有人工降雪铺满路面,今年赶巧正好免了这项流程。 推开酒吧挂着铜风铃的玻璃门,五香苹果酒的香味扑鼻,黎聿声一眼就望见吧台处穿一条长裙的周绮和。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一把抱住:“毕业快乐!” 黎聿声回她:“毕业快乐!” 周绮和拉着她往吧台那边走,她长了一张白净的圆脸,留着齐肩短发,五官轮廓是柔和未带棱角的样子,总给人亲和与活力。 文学院的毕业典礼早在一周前就已经结束,这会儿酒吧的吧台边上坐着几个文学院的学生,都是平日里玩的不错的,黎聿声也熟悉。 打过招呼,落座。 周绮和的目光落在她大衣领口的古珐琅胸针上:“这枚胸针倒是别致,以前没见你带过。” 这是黎聿声刚刚进来前别在领口上的,指腹划过胸针底端的淡水珍珠,感受珍珠底部一圈圈的纹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枚胸针,黎聿声总能想起她。 周绮和见她愣了神,轻声叫:“怎么了?阿声?” 黎聿声回过神,笑笑:“校长送的,毕业奖励。” “就是优秀毕业生的礼品?” 黎聿声点头。 周绮和偏过头仔细端详这枚别在黎聿声大衣领口上的胸针,疑惑不解:“老古董的审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她递来一杯五香苹果酒给黎聿声,五香苹果酒是圣诞特供,其实就是加了香料跟苹果的朗姆酒,不过平日店里不供应,因此显得珍惜。 周绮和接着说:“你知道上届优秀毕业生奖品是什么?” 黎聿声摇头。 边上一个高个的男生抢着说:“这我知道,一只南瓜!” “南瓜?” 周绮和痛心疾首:“嗯,照片还发上了学校论坛,那可是医学院的女神,抱着南瓜合影,估计一辈子定在耻辱柱上。” “可不是,桑再学姐在论坛上被调侃了一年,今年他们医学院同学聚会她都没来。” 周绮和拍拍她:“所以说你幸运啊,能赶上老古董转性,到现在还是咱们A大商学院供在神探上女神!还记得当年论坛上怎么形容你的来着……白肤明眸,清冷出尘。” “宛若一朵开在西方伊甸园晨曦中的水莲花。” 聊起往事,总是停不下来,若不是身边喝倒了几个,话题能聊到天明。 周绮和看着沙发上七倒八歪的几人摇摇头笑:“实在不是苹果酒醉人,是那几个中途又偷喝了威士忌。” 黎聿声也笑笑:“我就说我酒量已经够差,还有比我差的。” 老板特地延长了关门时间,给他们延时半个小时,毕竟节日也不好赶人。 周绮和问:“怎么样?毕业以后去哪发展?” 没来由来一句。 其实也不算没来由,毕业后大多数留学生面临的问题。 黎聿声答:“回国吧!” 她没打算留在这,她对英国没有太多感情。 “简历投了没有?” 黎聿声摇头。 “打算回茗城吗?” 茗城?黎聿声一怔,又想起七年前那个风雪天,寒风凛冽的刺骨,交织在耳边的话语刺耳。 “以后别让我在茗城再见到你。” 现在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打个寒颤。 于是,再次摇头。 “怎么?你还怕她?七年了……” 周绮和虽然在国外,但也听说过黎聿声跟周纾和的事情,周纾和是她堂姐,今年满打满算正好三十一岁,十三岁回茗城,二十一岁进入周氏香水集团任职,从基层做起,摸爬滚打十年,今年年初刚刚晋升为集团首席CEO,据说去年周氏推出的一款“香樟木回音”也是她的大作,这款香水让周氏在香水圈子里名声大噪。 至于黎聿声,周绮和知道她对周纾和有一种病态的依赖,这种依赖大概来源于,周纾和在她五岁到十六岁的人生里扮演了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 可七年前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黎聿声被遣送出国,至此七年,再没回过茗城。 细节,周绮和不得而知,她跟祖母一直生活在爱丁堡,获得的信息有限,只知道黎聿声是被周纾和赶来这边,还为此警告她这辈子不许再回茗城。 周绮和也八卦过,但黎聿声不肯说,嘴严的不行,后来便不了了之。 周绮和不愿在相同的事情上再浪费功夫,便摆摆手:“算了,不说她了……聊聊工作的事吧,最近我妈来电话叫我回去。” “回茗城?” “嗯,她的意思是让我进家里公司,我觉得吧,回去我专业也不对口,我对香水一窍不通,就算营销策划部门,也轮不上我一个学英国文学的。” “听我妈说最近家里公司也在招人,你是商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又在Javelin策划部实习过半年,要不你去试试?”周绮和试探性的问了句。 试试? 黎聿声心里泛起层层涟漪,像是微风拂过湖面,真的要试一试吗? 有时候也许你鼓起勇气,迈出那一步,就将偶然变成了必然,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就是那晚她觉得西方和东方的神明突然降临在她的头上。 当她把简历投到周氏集团后。 微信上一条消息发过来。 她说:“你回来吧。” 阿声,想我了吗? 茗城下了场大雪,洋洋洒洒,一天一夜不停歇,Alisa说茗城已经有七年没下雪了,今年这场雪好像要把七年来的空缺全给补回来。 黎聿声回茗城已一月有余,她想见的那个人除了平安夜那天的一句回复,再也没什么表示,包括她回国,入职,进入周氏意成集团,再到任职她的秘书,她自始至终未曾露面。 整个入职流程都是由Alisa全权安排,想来是周纾和嘱咐过的,十分妥当。Alisa是周纾和的助理,黎聿声到现在也搞不明白,助理跟秘书到底有什么区别,所有跟周纾和的沟通,电话,以及工作上的安排都通过Alisa。 黎聿声仿佛成了一个闲人。 Alisa把她的工作位安排在十二楼,一个开放的办公区,每天听身边二十来个同事怨声连连,终于到了下班时间才得片刻清闲。 假装不经意路过那间办公室,透过玻璃后面的百叶窗朝里瞧瞧,果然还是失望,没见到那人身影。 转眼已过去一个月,黎聿声心里的期望也越来越小,不明白既然这样,为什么又要答应让她回来,现在连平安夜那晚发来的“你回来吧”四个字都觉得像幻影,那么不真实。 要不是真真切切坐在这,Alisa又总来跟她说两句她的情况,她真觉得那晚好像一场圣诞闹剧。 可偏偏Alisa的话就像一针安定剂。 “再等等。”“快了。” 快了。 就为这两个字,她等了将近一月,听也听厌了。 Alisa大概怕她无聊,又觉得A大商学院的好苗子,闲放着实在浪费,借调给给策划部几天,一周后又调去营销部门,一个月下来,公司几个部门全都轮了一遍,人也混熟了,有时候跟策划部的聊上两句,或是跟营销部的吃顿午饭。 事实上,是人家对她的身份感兴趣,总旁敲侧击问些八卦毕竟总裁的贴身秘书,独一份。 黎聿声倒是真感受到了这份独特,跟营销部的出去谈业务,外面的人都对她这个空降兵好奇。 免不了议论两句。 “长得不错,可惜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你猜,能在周纾和手下干几天?” “周总这个月没在茗城,等周总回来,灭绝师太手下她能活得过三天,我管她叫姐!” 灭绝师太?看起来外界风评并不太好,黎聿声没见过她商业场上叱咤风云、大杀四方的样子,据对家公司口中的描述,周纾和雷霆手段,做事狠厉,茗城商圈最不能得罪的人物。 黎聿声印象里她总穿一身素色旗袍温柔如水,远不是他们口中那副模样,但她并不否认那些话的真实性。 事实上,她也怕她。 **** Alisa临下班时来她工位,交代一句:“晚上南意公馆晚宴,别迟到。” 走两步又退回来:“换身衣服,你这身可不行,听说你租的房子就在附近?” 黎聿声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通勤的半高领毛衣跟绒布裙,点头。 “那还好,半个小时后我让司机过去接你。” 好在租的单身公寓就在楼下,五分钟路程,一室一厅。有一点不方便,房间不带厨房,若想做饭,得去公共厨房,黎聿声在公共厨房租了个储物柜,把调味品跟部分厨具寄存在那,虽然有些麻烦,但工作一周吃腻了外卖食堂,周末也想开个小灶。 换好衣服,司机已经到楼下,南意公馆在茗城的郊区,离这不算近,一座坐落在半山的别墅,据说也是周家名下,那一代是茗城富商的聚集区,顶级社交场所大都设在那,看样子今天是周家做东。 晚上八点,车子准时到达,停在一座有些年头的旧摩登时代的西式洋楼前面,楼层不高,三层,楼上的窗子延出半截阳台。 顶部山墙处一圈暗纹浮雕,檐下窗楣是设有暗花的杏白,米黄色砂浆外墙,红瓦多坡顶,典型的西班牙式建筑风格。 听说这栋房子的老主人是个西班牙传教士,后来战乱房屋几经易主,住过英藉犹太富商,住过美籍华裔,里面的陈设大都随着几任主人的喜好有所变动,可外观倒是始终没改,一直保留至今。 递上请帖,黎聿声提着手包走进去,前廊的摩尔式地砖到大厅转变为红白棋盘格纹样,顶端玻璃花形吊灯照射下人影晃动,南侧墙面一对对称壁灯,角落酒桌旁两把钢管椅,上方镂空圆窗略带中式意韵,与暗黄色窗花繁复交叠。 酒桌边上就是舞池,右侧墙角留声机里放了首三十年代沪上的歌,黎聿声觉得韵律熟悉,但又实在想不起是哪首,只凭感觉大约是周璇的歌。 舞池中央成对的男女跳了一曲轻快的交际舞。 Alisa从舞池边上的人群中穿梭而过,她身上还是她那身一成不变的正装。 见到黎聿声,目光落在她黑色的礼裙上,笑笑:“衣服不错,很称你,今天周总也来,没算白打扮。” 黎聿声其实对Alisa这个人并不算太了解,但对方对于她的了解似乎要多上许多。 黎聿声想来她和周纾和的事Alisa是清楚的,她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也没多问,这会儿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她……在哪?” Alisa环视一周:“我不知道,不过她应该已经到了,你在大厅里找找,她可能在谈生意。” “还有……”Alisa走两步回头:“今天来的都是商圈的大人物,又是周家做东,少说多看,别得罪人。” 黎聿声点头,Alisa走后黎聿声在人群中搜索那个人的身影。 舞曲切换到下一首,舞池里的人又多起来,南侧角落空出一块,只一眼,便看到那个身影,既熟悉又陌生。 一身线香绲单襟旗袍,素色,修长白皙的脖颈湮没在领口里。 脚上一双织锦缎软底绣鞋,指尖夹着细长烟卷,坐在一把西番莲纹样的苏作红木椅上,在西洋格调的大厅里,自成一道风景。 就像是欧洲博物馆里,中式古董与西洋艺术强烈碰撞擦出星星点点纸醉金迷的火花,从那一抹矛盾中生出的奇妙平衡感。 女人眼底是揉碎的星河,深不见底,灼灼身姿柔若无骨,指腹不经意间划过领口白玉扣,让黎聿声冷了七年的心再次有了温度,心尖泛起涟漪,仿若一片柳叶清波里飘荡,碰不到边,不知哪里是岸。 黎聿声突然就想起她在异国,外国学生对她的形容,如若说她是一朵开在晨曦中的水莲花,那周纾和就是开在夜色里的罂粟,神秘,迷人,散发着危险致命的吸引力。 那一身旗袍,软底绣鞋,半挽起的微卷长发,发上簪一朵小巧的绒花,一张白皙不喜化浓妆,只搽一点粉的脸,都让她着迷。 不似舞池里那些妆容精致,摇曳红裙的女人,远远隔着几米就能闻到身上的香水味,周纾和从来不用香水,她身上常年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是衣物自然洗涤留下的痕迹,合着一点分辨不出是什么的香味,凑近了,才能闻到那么一点。 周纾和迷人的地方实在讲不清,至少黎聿声讲不清,她单坐在那里,就算不说话,举手投足间也别有一番风味。 那种感觉其他人学不来,黎聿声跟了周纾和十一年,也只不过学到她身上一分半点的零星碎片。 不对味。 脚步还没移动,身边一个中年男人凑过来:“小姐,喝杯香槟?”手里举着一只高脚杯,高脚杯里透明的液体在灯影下晃动。 明显已经超过基本社交距离,黎聿声心里觉得厌烦,微微蹙眉:“不会喝酒。” 那人还不死心,像是当她的话是小孩开玩笑,咧开嘴酒杯凑近:“年轻人出来玩,不会喝酒可不行。” 黎聿声推他一把,香槟就正巧不偏不倚撒在他前襟上。 周围一阵躁动。 男人正要发火,抬起手想给她一个大耳巴子。 想象中的耳光没落下来。 她看到周纾和就站在她前面,她又闻到了那淡淡的夹杂着皂角的香味,和记忆里一样,魂牵梦萦。 扼住了男人的手,取而代之的是一方丝帕附上他的衣领,抚平他的衣襟,也抚平了他的情绪。 “刘总,我的人,给个面子。” 刘总一愣,不免朝周纾和身后的黎聿声多看了两眼,目光再移回来的时候,气也消了:“原来是周总的人,无妨,无妨。” “这杯酒就当陪不是了,改天亲自上门赔罪。”周纾和总是那么得体,不动怒,不发火,敬上一杯酒,便能抚平人的心。 黎聿声这会儿觉得即使七年过去,她眼前的人还是曾经那个她熟悉的周纾和,也不知道灭绝师太的名声是怎么传出来的。 刘总这会儿倒客气来:“哪敢让周总亲自赔罪,这事就当翻篇,日后莫再提了。” “赔罪还是要赔的,上个月那批香水客户还满意吗。”话锋一转,又聊到生意上。 只见刘总堆笑着脸,说:“满意,满意,现在客户只认你们意成的香水,尤其是那款香樟木回音,在市面上都卖断货,好些客户专门打电话,问我这能不能提供门路。” “哪的话,刘总要需要,说一声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聊了几句,周纾和叫来身边服务生:“小吴带刘总去二楼换身衣服。” 刘总离开,黎聿声才想起来刚才Alisa的劝诫,周家做东,别得罪人,她这下算是把刘总给得罪了,现在想来才觉得后悔。 会不会给周纾和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生意场上尔虞我诈,笑里藏刀,黎聿声也分辨不清刘总刚刚是什么意思。 周纾和站在她前面的酒桌边上,目送刘总,明明没有回头,却好像能看清她的心思似的,她说:“错不在你,不用自责。” 周纾和的声音很稳,很沉,可一但离开生意场,放松下来,她的声线就有点特别,仔细听能听到尾音带点娇嗔的气音,像是从身体内部发出,一开口就像打开了身体的某个开关,整个人都软下来,吵架也没了气势。 这是属于黎聿声的秘密,有且也只有她知道的秘密,所以以前和她拌嘴吵架,总抓住这个软肋,没吵两句那边就软了,败下阵来。 直到七年前…… 想一想,黎聿声还是觉得冷,那年的雪比今天的大,冰花在玻璃上结了厚厚一层。 想到这身体又下意识颤起来,不知道是冷,还是怕。 “我跟他有生意上的来往,自然让他三分,今天的事你别往心里去,他不会把你怎么样。” 周纾和自然是没察觉到黎聿声这的内心变化,走回南侧座椅。 她坐下叫了声:“阿声。” 黎聿声一愣,有点失落,连称呼都变了,以前她从来不这么叫她。 “愣着干嘛?过来。” “哦。”低着头走过去。 “长高了。” 确实是长高了,在爱丁堡这七年,大概除了样貌上的变化,也就这点不同。十六岁,女孩按理说已经不再长,可黎聿声这些年硬是长高了两厘米,超过了周纾和,这会儿她应该有一米七的个子。高挑,纤细,立在那就像一只昂着头清冷孤傲的仙鹤。 周纾和坐在椅子上,仰望她,她脸颊两侧似有似无的绯红,大概是酒精作用下的反应,眼神也跟着迷离起来。 带着几分醉意和娇嗔,轻启唇瓣:“阿声,想我了吗?” 我不介意 周纾和又被叫去喝酒,隔着酒桌人群,视线里红酒香槟,昏暗的灯光交相辉映,眼前模糊了。 刚刚周纾和的声音在还耳畔萦绕,带点醉意的喃呢,迷离恍惚,雾蒙蒙的眼神也扰的她心里痒痒的。 想吗?当然想。但这些话说不出口,尤其是当着周纾和的面更说不出口。 她也是有自尊的,当年她那么轻易就抛弃她,把她丢在国外七年。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寒冷的冬天,下不完的雪。 眼眶湿了,想到这些总是这么不争气,黎聿声恨自己七年过去了还是这么没出息。 “怎么了?心情不好?”Alisa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边上,唇角微微勾起,看透却不说破。 黎聿声赶紧掩饰起情绪,庆幸自己眼泪没流出来,也多亏七年国外的经历,情绪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波动无常,学会了克制。 她微笑着摇头:“没有……酒局什么时候结束?” 东南角西洋古董钟敲了十二下,凌晨了。 看着铜鎏金雕琢的摆锤一下一下晃动,在纸醉金迷的灯影里渐渐模糊起来。 想起以前周家也有这样一座落地古董钟,胡桃木,金属机芯,十九世纪末德国制造,钟的顶尖是哥特式设计,顶部和侧身雕琢垂花蔓草纹。钟是周老爷子年轻时候托人从欧洲运回来的,当年造价七百二十,如今已经价格不菲。 她以前总喜欢站在钟前看着摆锤来回晃动,等周纾和回家。德国表芯,几十年都能准确无误,分毫不差,周纾和也会在十二点钟声敲响的时候准时到家。 脱下大衣穿着旗袍抱抱她,说:“小鱼,我回来了。” Alisa的声音就是在这时候又响起来的:“已经接近尾声了。” 她看着黎聿声笑笑,又问了一句:“会开车吗?” 黎聿声回过神一愣,随即点头:“会。” “开周总的车回去,周总喝醉了。” 黎聿声的目光越过酒桌望过去,那个穿着旗袍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Alisa把车钥匙递给她:“人在洗手间,这是周总车的钥匙,车库在哪知道吧?” 黎聿声点头:“……知道。” “那人就交给你了,照顾好她。” 拿着车钥匙,穿过南侧走廊,洗手间在尽头。 深吸一口气进去,果然见周纾和伏在大理石纹的盥洗池边上,背影已足够让人心颤,黎聿声觉得现在自己的心跳又不自觉的加快了。 只是周纾和伏在那干呕的声音很快拉回她的理智。 走过去两步,黎聿声皱眉,没发觉自己语气还带着点责怪:“干嘛喝那么多酒。” 周纾和闻声回头,十指轻扣着盥洗池边缘,又是那种略带娇嗔的气音:“你怎么来了?” 黎聿声喉头颤了颤,咽下一抹不知名的情绪,硬生生地说:“Alisa说你醉了,叫我送你回去。” 周纾和怔怔,目光有片刻抽离,睫毛轻轻浮动,思绪万千,略微叹口气过了好一阵才开口:“你真是长大了。” 黎聿声哑然,低头看自己的鞋尖。 周纾和半倚在盥洗池沿,低头在包里摸烟卷。 “还在怨我?”她没抬头。 哪敢。 闷声闷气地回答:“没有。” “嘴硬,分明就有。”周纾和摸了半天没摸到微挑起眼皮看她一眼,声音很轻:“过来扶我。” 黎聿声不想跟她争辩,过去扶住她。 周纾和仿佛没了骨头似的,两指勾起手包,软软靠在她怀里。 她比以前瘦了,也轻了。 能清晰的摸到腰间的骨骼,隔着一层织锦缎面料,她的手顺着柔滑细腻的旗袍腰线一路往上,再向上。 欲望和理智的碰撞,再往上半寸就是那片柔软的禁地,她不敢逾越的领域,滑到一半指尖突然顿住,外面的风雪时刻提醒她她的身份。 一颤,像触电般放开了,她不敢越界,她害怕一旦越界,再等又是七年。 可偏偏此时周纾和重心不稳,脚下一拐,两人顺势往墙边倒去,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那双纤细的手护在她脑后。 周纾和就这么跌在她怀里,而她的手触碰到了那片柔软,掌心感受着温度,也“触碰”到她心脏的跳动,一下,两下,三下,清晰分明,伴随着均匀的喘息。 她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贴着周纾和的胸口,却跟不上她的节奏,心跳和气息都漏了半拍。 低头,正好看到那双带点水雾的眸子,雾蒙蒙的,才咬了咬唇:“我不是故……” 手也一触即放。 周纾和似乎叹了口气,声音柔和,护着脑后的手摸摸她:“阿声,不要怕,我不介意。” **** 风雪依旧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吹的郊区半山的梧桐跟悬铃木的枯枝直响。 车前大灯晃着,车里却是一片昏暗,在雪路上缓缓行驶。 空调的暖气和外面的冷空气隔着一层玻璃碰撞,车窗上结了一层白霜。 周纾和坐在副驾驶,侧脸隐在光影里。 很静很静,只能听到喘息声夹杂在风里,微弱的颤。 睡着了? 黎聿声偷偷瞥过脸去看她,发现那隐在阴影里的脸上一双眸子透亮。 周纾和也怔了怔,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时候回头,张开唇,轻吐几个字:“我想……看看你。” 雪夜给车里的氛围加了抹微妙,几捋发丝搭在额前,遮住了些许视线,一路上,黎聿声开车都心不在焉,那束目光也很热烈,像冰雪里的烈火,强烈的不真实。 连带着今晚的重逢都让她觉得梦幻,害怕是一场梦,雪停了,梦就醒了。 车开到周家别墅附近,风雪更紧了些。 越近那些涩然的感觉越强,那种卡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的感觉,那些曾经的记忆像潮水冲开了阀,不受控制一齐全涌出来。 一幕一幕在眼前放映。 …… 夹杂在古董钟声里周老爷子的声音重重击在地面:“你真是她调|教出来的一条疯狗。” 周纾和指着她,行李箱扔在脚边:“以后别让我在茗城再看到你。” “机票我已经给你买好了,明天早上雪一停,你飞爱丁堡吧。” …… 回忆咋然而止,黎聿声闭了闭眼,车速也放慢了。 车胎摩擦着雪地,银白雪花灯影下飞舞,今夜这场雪不比七年前小,Alisa也说茗城七年没下过雪了。 好像她一走带走了茗城的冬季,整整七年茗城没再落过一片雪花。 结果今年回来就赶上雪季,茗城的雪对她来说是折磨。 这一带更是,这里有她十六年美好不美好的所有回忆,如今真正回到这,想起来的就只剩下这些。 不免指尖发颤。 周纾和的声音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轻轻柔柔,人也凑近了,吐出的气息带着酒精味缠绕在耳畔。 “家里没人,我也不会再赶你走,别怕。” 在我这睡吧 别怕。 黎聿声喉咙滚过一抹涩然,这种温柔更让她害怕。 曾经的周纾和温柔的像水一样,七年前还不是毫不留情把她扫地出门。 就像是PTSD患者,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唤醒敏感的神经,好的坏的都让她没有安全感。 现在只能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己的心跳,至少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 若说在爱丁堡的这七年学会了什么,黎聿声觉得她学会了控制情绪,就像以前心里所想都表现在脸上,现在也全部咽进肚子里。 周纾和说的没错,她是长大了,可长大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停好车,扶着周纾和往别墅里面走,院子还和以前一样,没变,中西合璧的院子,前院那棵香樟树依旧挺拔,在风雪里像一个哨兵。 这棵树是当年她和周纾和一起种下的,手指抚上去,应该还能摸到树干上一道道纹路,是周纾和那几年记录她身高时刻下的。 进到一楼大厅,水晶灯亮着,只有吴姨在忙,其他佣人已经休息,吴姨大概在等周纾和回来。 黎聿声看着这儿的一切,那么熟悉,各种陈设,摆件,包括南侧立着的那只古董钟,都和七年前一样。 吴姨迎过来:“大小姐回来了!” 再抬头,看到黎聿声,似乎在找回脑海里的印记,她是太久没回来了,久到吴姨都忘了她。 吴姨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在周家做了几十年工,黎聿声有记忆起吴姨就在周家。 吴姨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带着惊讶张口:“你是……阿声吧,长这么大了。” 黎聿声也叫了声:“吴姨。” “变漂亮了。”吴姨上下打量她一番,目光又投向靠在她肩膀的周纾和,对于她喝醉大概已经见怪不怪,上前两步准备接过她。 “我来吧。”黎聿声没松手,纤细的胳膊揽着怀里的人下意识退了半步。 吴姨愣了一下,也没再坚持,只说:“还是原来二楼的房间,还记得在哪?” 黎聿声点头,当然记得,七年而已,她在这和周纾和生活了十一年,怎么可能忘记。 上楼前嘱咐:“吴姨,熬点醒酒汤。” 吴姨笑:“厨房正温着,等会儿我给送上去。” 黎聿声道了声谢,扶着周纾和上楼。 她真的瘦了好多,抱在怀里感觉轻飘飘没分量似的。 周纾和意识也不算完全不清醒,只是喝了酒,加上晕车,眉间微微蹙着。 磕磕碰碰,俩人勉强上了二楼。 周纾和的房间在楼梯口不远,左拐大概几步路程。 开关按开,房间全貌呈现在眼前,没变,一点也没变。 周纾和进了房间便扶着墙进了洗手间,伏在大理石盥洗池上吐的七荤八素。 “非要喝这么多吗?”黎聿声慢吞吞走过去,想了想,拍拍她后背给她顺气。 吴姨正好这时候进来:“大小姐,醒酒汤。” “放外面吧。”周纾和微微回头,张了张唇,看着黎聿声,正想伸手:“答应你,下次……” 手机在台面上震动起来,周纾和话说了一半被打断,Alisa打来的电话。 手缩回来,电话接通:“刘总和王总送走了?” “放心吧,都处理好了,就是明晚刘总那有个酒局,需要去一下。” “……行,知道了,明晚我抽空去一趟,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董事会,你把收购万世的计划案打印一份,另外,回去把上季度财务报表发我邮箱。” 周纾和挂了电话,指尖揉揉眉心,出去喝醒酒汤,喝完,交代吴姨几句。 吴姨端着空碗出去。 黎聿声还在等周纾和回复:答应你,下次…… 她想说什么?黎聿声轻抬起眼皮,从下至上望她,带着期待。 可惜周纾和像是忘了刚刚没说完的话,回过头,声音轻轻柔柔:“你回去睡吧,原来的房间吴姨一直打扫,床单被罩也是新换的,房间没变,还是你走之前的样子。” 周纾和进去洗澡,黎聿声紧抿起唇呆坐在床沿。 听着水声潺潺,看雾气罩满门面,缝隙里蔓延出的水雾,温热中倾泻出丝丝缕缕严寒凛冽,就像一只漂浮在海面无帆的船,被淹没吞噬。 预感今晚的温情即将逝去,还倔强的不愿意离开,僵坐着,听外面风雪里的声音越来越紧,心也跟着提起来。 水声停了,黎聿声的心又冷了几分,这个信号仿佛在给她下最后通牒。 很快周纾和趿着拖鞋出来,全身上下只裹了一条浴巾,松松垮垮,锁骨下方半寸曲线若隐若现。像极了西普调的余香,浮上一层朦胧的湿润感。 在这种微妙潮湿的氛围里,黎聿声仿佛闻到了橡木苔,白檀香,混合着尹兰花的香味,鼻尖萦绕,像是那款1921年问世的蝴蝶夫人,也是老西普的典型代表,神秘的东方木调香里,闻到总能想起逝去的爱。 逝去的爱。黎聿声把这个词在嘴里反复品咂了几遍。 心里的情绪一瞬间乍泄开来,散的一地都是。 “怎么还不去睡觉?”周纾和走到床沿,擦发丝上的水滴,微卷的发尾湿哒哒的搭在锁骨,她偏着头像是余光在看她。 黎聿声觉得自己的目光一刻也离不开了,就那样毫不避讳的看着,周纾和每一个举动都是优雅的,一下一下,顺着发丝十指灵巧翻动。 黎聿声只听到自己低而沉的声音:“一个人睡不着。” “那帮我拿件睡袍?”周纾和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衣柜:“……左边柜子。” 柜门打开,衣物整齐排列,只有黑白调的衣服排成上下两排。 周纾和的衣服并不多,也没什么新奇样式,都是最基础的经典款正装。 像她今晚身上穿的那件旗袍的样式,衣柜里连一点影子也看不见,感慨果然今晚的一切都只是昙花一现,七年了,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变。 有点失落。 问了句:“哪一件?” “你挑一件。”周纾和尾音轻微上扬,那种上扬带了几分挑逗的意味。 黎聿声不想去分析这其中带有几分真,几分假,只希望时间能停住,慢一点,再慢一点,即使今晚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场错觉,她也心甘情愿在这种错觉里溺毙沉沦。 周纾和也不催她,在她身后不声不响的擦着发梢。 指尖随意挑拨挂在衣柜里的睡袍,停在一件有点暴露的衬裙,只肩膀两根细带支撑,带点薄纱的荡领,黎聿声故意没拿外面的睡袍。 取出来,转过身,有点心虚的开口:“……穿这件?” 周纾和擦头发的手顿了顿,勾起眼尾,嘴角也像是浮起若有若无的弧度,很轻的应了一声:“嗯。” 黎聿声伸出手递给她,衬裙面料是滑腻的真丝,周纾和取过,指尖有意无意刮擦过她的小臂,比真丝还细腻柔滑。 背过身去,解开浴巾,那浴巾就像倾白月光一泻而下,蝴蝶骨起起伏伏,腰间噙着那抹白,修长的小腿裸露在潮湿的水雾里。 黎聿声舔了舔干涩的上颚,偷瞄一眼,目光再也不敢像刚刚那样大胆了。 周纾和并没急着穿衬裙,坐在灯影里停了半刻,回头,眼眸里的光浮浮沉沉,看不清意味,她说:“在我这睡吧。” **** 花洒的声音盖过风雪声,黎聿声立在花洒下面,任由水雾淋满全身,脸现在还是发烫的。 因为私心选的那件衬裙,想到对方看穿自己心思后的紧张,黎聿声动作也慢下来。 光洗澡就用了平时两倍的时间,关掉花洒,吹干头发才出来。 周纾和在桌边办公,见她出来停下手里的工作:“洗好了?” 黎聿声点头。 “睡衣让吴姨给你拿过来了,在椅背上。” 周纾和说完,又投入工作,她已经换上她选的睡裙,只转过来那一眼,时隐时现湮没在领口的曲线让她的心又颤了颤。 刚刚在浴室的紧张因为心里的欲望顷刻间荡然无存。 忍不住。 黎聿声清晰的感受到这股冲出水阀的力量,不想再克制。 拿过椅背的睡衣,走过去,坐周纾和身后的床沿上,故意把动静搞的很大,试图引起对方注意。 可周纾和没回头,食指指尖在键盘上划过,电脑屏幕上是Alisa发来的财务报表。 浴巾已经解下,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七年前含苞欲放的花骨朵,现在也能把成熟的美丽妖艳展示在她面前。 看着周纾和的背影,黎聿声忍不住想要叫她,可叫什么? 才发现从晚上见面到现在,她一直没叫过她,大概不知道怎么称呼合适。 阿纾?多少年她心里一直这么叫,只是当着面不敢。 还是和Alisa一样叫她周总?只是下班时间为什么要叫的这么生分。 黎聿声想了又想,最终叫了声:“姐姐……”和七年前一样。 “怎么了?” 还是没回头。 咬咬下唇:“我……” 本来已经放弃,没想到这时候周纾和终于停下手里工作,脚尖转了方向。 看她坐在床沿,走过来:“快穿上,别感冒了。” 衣服提起来,扣子一颗一颗扣上,指尖在黎聿声身前划过,她的目光柔和,温柔的能浸出水来,可是不是她想要的那种。 没兴趣?没感觉? 失望从眼睛里流露出来,仿佛晚上的几次心颤都是她的错觉。 她很想提醒她,现在她不是十六岁,七年过去,已经二十三了。 可终究没说出口,只等到周纾和扣好扣子,离开房间,一会儿端着一杯牛奶进来。 “让吴姨给你热的,喝了助眠。”她掌心贴着玻璃杯壁,试了试温度:“不烫。” 黎聿声已经在刚刚钻进被子,接过牛奶,一口一口慢慢的喝。 周纾和问:“回来还适应吗?” “……嗯。” 没再多问,简短对话很快结束。 见周纾和又返回办公桌,黎聿声靠在床头望她,气息一沉:“时间很晚了,你也来睡吧。” 周总叫你进来 黎聿声不知道昨天晚上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记得周纾和最后说:“还有工作,你先睡。” 早上起来,另半边床没有睡过的痕迹,叹口气,黎聿声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换身衣服洗漱,她对于穿搭向来很讲究,配饰一般也不会少,这点习惯源自周纾和,跟她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潜移默化染上她的习性。 就算是在爱丁堡,都是跟着记忆里周纾和的风格穿,只是昨天看到她衣柜,发现风格已经变了,变成了一件件崭新笔挺的正装。 也不难理解,毕竟现在身份不同,短短七年,周纾和已经爬上了集团首席CEO的位子。 洗漱完毕,下楼。 吴姨刚好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阿声醒了。” 黎聿声跟吴姨打了个招呼,几年没见了,还是有点生疏。 吴姨把粥放上桌,又端来一碗桂花汤团。 瓷白的碗,碗边一圈青瓷纹理,里面滚着几只圆子,白白胖胖,顶上浮着细碎几朵黄色小花,再淋上蜂蜜,飘香肆意,空气里甜腻腻的。 吴姨叫她:“来,把早餐吃了再去上班,一会儿小刘送你去。” 随后又补充一句:“知道你爱吃,大小姐特地让做的。” 说起周纾和,黎聿声才发现在楼下也没看见她,问:“她人呢。” “一大早就走了,公司早上董事会。”吴姨边说又给她端来一盘水果。 “她平常……很少回家吗?”黎聿声接过碟子,跟吴姨打探。 吴姨:“她近几年都不常回家,外面有房子,主要集团生意也忙,经常应酬到深夜,这边离市区远,要不是昨天南意公馆晚宴,估计也不会回来。” 咬开一只汤团,皮薄薄一层甜糯棉软,黑芝麻馅儿,并不那么分明的颗粒感,醇香绵密,在嘴里化开。 吃完两只,吴姨问她:“阿声,听说你回来一个月了,现在在哪住?” “公司附近。” “租房子?” 黎聿声放下瓷勺应一声:“嗯。” “不考虑搬回来?”吴姨望着她。 黎聿声轻轻摇头,本来昨天还有所动摇,但这会儿这些想法已经彻底消失。 周纾和不常在家住,这是她刚刚得到的信息。 何况,离公司太远。 吴姨心领神会,只问:“房子住着还舒适?” “挺好的。” 公司附近的公寓,五分钟路程,一室一厅,不算大,但收拾出来还算温馨,黎聿声这一个月来添了不少家具,地毯,挂画也买了不少,隔几天换一换,人看着也舒心。 她已经习惯一个人住,何况公寓本身就是年轻人的主场,又建在商业区附近,住户都是些职场新人。 有什么事打个电话给公寓管家,几乎当天就能解决,换灯泡,维修水管等等,诸如此类。 黎聿声虽然回茗城的时间不长,但也已经适应,在公共厨房煮一盘水饺,看着雾气腾腾而上,水饺上浮,滴几滴凉水,不容易煮破,调一碟蘸料就是简单的一餐。 她通常会在公共区域的沙发上吃完,刷一会这段时间的新剧,吃完在公共区洗净碗筷,有时碰上公寓的其他租客也会找她聊上两句。 最熟悉的是个叫乔禾禾的女孩,年纪和她差不多,已经在职场摸爬滚打两年,据她说事业没什么起色,两年下来还在原地踏步,茗城僧多粥少,大城市身边同事都卷,她学历不高,老家也不在这边,在职场吃不开。 不过父母倒是恩爱,又是独生女,家里不给压力,常常挂在嘴边的是,大不了,混不下去回老家去。 一来二去两人熟了,听说她从英国回来,又聊了几次不免感慨:“A大的毕业生,为什么要回茗城,更何况已经拿到Javelin的ffer,那边的发展不比这好。” 每当这时候,黎聿声就会笑笑:“留学归留学,毕业了总要回家的。” 人会念旧,家乡这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也不会改变,消失,如果一出生就在罗马,罗马自然是家,但如果不是,你无论如何给自己做心理暗示,都不会有那种来自家乡的归属感。 就像乔禾禾也常说,混不下去,要回老家。 那里是她的避风港,对于黎聿声来说,茗城也是。 就像回到茗城她看到一棵香樟,会有感情,看到一座落地钟,同样会有。 勾起回忆的往往就是这些细节,古董钟立在那里,人没有赋予它感情,它终究就只是一座钟。 若是赋予了感情,就会注意到钟的中部柱式采用的是古希腊三大柱式中的爱奥尼克柱式,会联想到这种柱式在雅典卫城的胜利女神庙里就有出现,上细下粗,柱身较长,柱头由两个相连的圆形旋涡组成。 脑海里这时就会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尾音勾起对她说爱奥尼克柱式是古希腊三大柱式中她最喜欢的,尤其用在钟上,时间的沉淀和厚重感一下就体现出来。 但在爱丁堡不会有类似情感产生,你看到一座钟就是一座钟,看到一棵树还是一棵树。 不一样。 乔禾禾也不再坚持,略微叹口气摇摇头:“只是意成八卦实在多,听说老板不好相处,日后你的日子可能不好混。” 黎聿声笑笑,不说话了,她隐瞒了跟周纾和的关系,也没必要讲,这是属于她的秘密跟隐私。 **** 汤团吃完,穿上大衣出去。 雪后的清晨天气很好,薄薄一层淡金洒在地面,偶尔一两声鸟叫树枝一摇,人仿佛被罩在纱帐里。 小刘问她:“去公司吗?” 黎聿声点头。 小刘给她打开车门,低头坐进副驾驶,空调开着,暖气迎面而来。 一小时后车到公司,重新被包裹进冷空气里。 坐电梯上十二层,Alisa提醒她要开早会,公司董事会刚刚结束,周纾和已经从那边赶过来。 全天会议,一个月没回茗城,今天所有部门到场。 Alisa这一个月已经教她不少,所有部门也都轮一遍,人也熟悉了。 这会儿递给她一沓材料:“把这些过期文件粉碎,文件袋里的资料复印一份,好了进来做会议记录。” 交代几句,匆匆进会议室。 意成最大的会议室在十二层,整个由落地玻璃组成,靠着窗边,视野开阔,里面发生什么一览无余。 黎聿声路过余光瞥了一眼,周纾和一身笔挺干练的廓形西服,黑色,腰间一根细长绑带,裁剪得体,除此之外不带任何配饰,领口处锁骨清晰分明,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长发也挽起来,不怎么明显的眼妆,让本就分明立体的轮廓更加清晰,她好像从不喜画大面积渲染的眼妆,只是围着五官轮廓稍微描摹,勾个微挑的眉峰,口红也是那种正统的红。 果然昨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洋楼,旗袍,古董钟,多么不真实,这会儿梦彻底醒了。 黎聿声收起目光,也收起自己所有的情绪,告诉自己要放平心态,现在她只是周纾和的秘书。 做好分内的事。 复印机旁,边上路过几人窃窃私语。 “你说周总今天来公司什么目的,一整天会议……” “万世的项目呗,市场部的刚刚被叫进去,骂的可惨了,Alisa叫咱们做好心理准备。” 那人朝会议室里面瞥一眼:“发火呢?” “嗯,听说昨天连夜看了上个季度财务报表,今天早上董事会结束就过来了,市场部,营销部挨个叫进去问话,现在不就轮到咱们了。” “万世的项目不是一直小周总在跟?” “他现在长驻巴黎,项目彻底由周总接手,你也知道小周总对万世的项目根本不上心,销售量和客户增长量都不行,KPI不达标,市场占有率逐年下降,现在整个项目组跟着陪葬。听说昨天晚上南意公馆晚宴,周家做东,周总请万世的张总跟刘总谈,不知道是不是谈的不顺心。” “八成是,我看今天早上朋友圈有人发,就顺嘴问了一句,昨晚张总根本没来。” “没来?” “就刘副总到的,看起来万世的合作意愿不是太强。” “难怪了,我说她今天怎么阴晴不定……” 收购万世的项目,黎聿声听Alisa提过,从上年年初意成就在跟进,只是这么长时间下来一直没什么进展。 本来她当年离开时意成还是周老爷子在掌权,三年前,周老爷子去世,周纾和父亲接手意成。 当时她大二,记得周绮和还回了趟国,葬礼很隆重,周绮和走了将近一周才回来。具周绮和自己说,那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回周家,早年周老爷子和妻子分居两地,周绮和被祖母带着来爱丁堡生活。 那次回来便跟她抱怨种种事宜,以及各种不适应。 黎聿声当时急于打探周纾和的消息,等她一回来,便问了许多那边的情况。 周绮和一直知道她和周纾和的关系,也明白她的心思,只是那次周绮和回茗城没见到周纾和人影,后来关于她的直接消息就更少了。 再听到周纾和的消息是上年年末国际香水展览会上。周家的产业很大,以香水为主,在茗城商圈占有一席之地,海外也有发展,伦敦,巴黎,格拉斯周家都有香水工厂和产业链,上一年香樟木回音一经推出,更是把周氏香水推上另一个高度。 也是在那段时间,周纾和“逼宫”赶她爸下台,自己坐上了意成总裁的位置,这事在茗城商圈闹得沸沸扬扬,从那以后界内议论声没断过。 茗城商圈的人都知道周纾和雷霆手段,狼子野心,不顾多年父女情分,逼周康义退位,一上位公司员工集体大换血,老人走了一半,上层大都换成自己的心腹。 只是遗留问题实在太多,加上小周总身份特殊,又有前任总裁退位前力保,他手里的项目周纾和就一直没接手过来。 直到上个月小周总调任巴黎分公司的相关资料才通过同事会。 黎聿声一张一张复印完,在工位上整理好文件,正好Alisa推开门叫她:“阿声,周总叫你进来。” 有你的体温,不冷 黎聿声进来做会议记录,Alisa配合投屏以及整合资料,但各个部门的方案跟手里业务的进展几乎没有让周纾和满意的,会议一直开到下午。 期间黎聿声还负责添置茶水的工作,把水杯递过去的时候偷偷瞄一眼。 周纾和坐在那微微蹙眉,轮廓分明的五官本就让她自带一股冷艳,再加上今日妆容及衣着,轻阖着眼皮,一双黑而透的眼眸里漾起一片涟漪,就像河面掀起风,蒙上了雾,总是看不透摸不清。 黎聿声会为这种神情痴迷,中了蛊似的,戒不掉。 脑海中浮现出那句大学时才有幸拜读的《牡丹亭》里的句子:“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 垂着眸回到自己位子,水杯里龙井茶清醇甘鲜,顶上漂浮着两片舒展开来带着旧色的叶片,小抿一口,茶香四溢,顷诧间在口中弥漫开来。 龙井茶卷着那句子反复嚼磨,感慨汤翁实在会塑造意境,字字句句,如梦似幻,初读那段时间,每晚都能梦见花藤,梅树,金銮殿,只是书中人物早已变了模样,幻化成眼前那人。 再看,记忆里的人和现实中的出现误差,不太一样了。 电脑一合:“下周,我要看到改好之后的方案。” 市场部的大气不敢出一下,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直至推门出去,目光自始至终没在她身上停留。 Alisa跟出去,门一关,会议室里仿佛所有人松了口气。 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门口离黎聿声最近的是市场部的:“真不敢看她的脸,每说一个字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 “谁不是呢,跟着小周总那么多年,散漫惯了,万世的项目主要也一直在他手上,谁能想到一个月回来就变成周总接手,谁能跟上她的速度,谁能?” “周总向来严格,其他项目组那又不是没听说过,以后有的受了。” “唉,好日子到头了,得,我回去再把手上方案改一遍,这个周末又得加班。” 人陆陆续续出了会议室,黎聿声回到自己工位理完会议纪要,才离开公司。 外面下雪了,不算大,只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路灯下面影子被拖拽的很长。 商业区到处都是霓虹灯闪烁,繁华都市即使雪天行人也不见少。 在公寓门口的石阶上停下,跺跺脚,抖落一身晶莹的雪花,今天没心情做饭,推开玻璃门进面馆吃一碗汤面。 泛着油光,油底漂浮几朵葱花,水绿的,面条爽滑细腻,根根分明,细倒也不算细,不过是手工拉面,比起机器压的要劲道些。 商业区物价不低,一碗汤面十八元。 周围几桌也在感慨如今物价,或是吐槽几句工作不顺,甲方又给脸色刁难。 吃完面,出来,雪更大了。 黎聿声没在外面多停留,径直往回走。 电梯指向十一层,停住。 和她一同上电梯的还有同层一个女孩,两人平常交流也不多,但一层到十一层期间,时间不短,为避免尴尬,还是聊两句。 女孩说:“下班了?” “嗯。”黎聿声应一声。 “每天都这么晚?加班啊!” 黎聿声摇头:“没有,头一次。” 确实是头一次,周纾和昨天才回茗城,她的工作基本还没对接,今天不过是会议时间久点,若按照Alisa的工作强度,估计每天忙到深夜。 黎聿声问她:“你们公司常加班吗?看你经常这个点回来。” 说起这个女孩愤愤不平:“嗯,经常的,没完没了,我这还是试用期,又不敢松懈,真不知道这样干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诶,你在哪个公司?” “意成。” “意成?”女孩惊讶:“那你比我惨,听说意成的周总很……变态,你不是在她手下干吧?” 黎聿声哑然。 看起来周纾和的口碑在商业区已成固化,实在不好,风言风语传的遍地都是。 正好这时候电梯到了,两人没再继续深聊,不约而同收起话题,互道晚安。 出了电梯黎聿声向左,经过公共区,里面热火朝天,年轻人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厨房外面打桥牌,狼人杀,捣台球的。 搂着女朋友亲亲我我,半打啤酒,一听汽水,碰的哗啦响,正计划明天要开个周末party,把同层的租户都叫上。 黎聿声对年轻人这些活动向来没什么参与感,她的人际关系很简单,要不是别人找她,她很少能跟人建立起联系。 回到房间,听到水声,黎聿声记得自己出门前关了水龙头,按开开关,发现是洗手间的水管坏了,水池周围一地的水。 不过看样子坏的时间不算太久,她昨天一夜没回来,水还没溢出洗手间。 给公寓管家发条消息过去。 【洗手间水管坏了,能找师傅来修一下吗。】 那边并没有立刻回复,黎聿声趟过水,把水阀关掉。 打算自己先清理一下水渍。 二十分钟后,清理完从洗手间出来,看到微信公寓管家发来的消息。 【是洗手池的水管吗?可以拍张照片发过来吗?】 黎聿声打开相机闪光灯,去洗手间对着洗手池下边漏水的水管拍了一张发过去。 【可能是衔接口松动,不过师傅这个点已经回家了,明天早上过来修,你看可以吗?】 黎聿声看了眼还在滴水的水管,想到晚上没办法洗漱,又问了一句。 【有PVC胶或者G-688t胶水吗?】 【没有,你可以先把水阀关了,我找个人上去清理。】 【不用了,已经清理过,明天早上让师傅来修吧。】 【好的,谢谢体谅,明天几点方便呢。】 想到明天是周末,不用去公司,可以睡到晚一点再起,她打下一排字。 【九点钟吧。】 【好的,九点让师傅过去,祝您生活愉快。】 结束对话,看着还在滴水的水管,黎聿声打算去楼下办公用品店看看有没有502胶水,勉强应付一晚上。 这种程度的漏水,502胶大概只能起到临时作用,但总比没有好。 重新穿上大衣出去。 雪更大了些。 导航显示三百米内有家办公用品店,黎聿声穿过两条街,过去发现店铺已经关门。 没办法,另一家离得太远,附近大型超市又已经打烊,无奈只能原路返回。 回了家,用毛巾拴住水管衔接口,在水池底下用盆接着,大概能撑到明早。 看来今晚只能去公共洗手间洗漱,黎聿声看了下时间,十点一刻,打开电脑处理工作。 下周分公司有个活动,需要写发言稿和PPT,还有宣讲材料需要核对,周纾和的行程方面Alisa还没有跟她对接,目前这些工作还算轻松。 Alisa说过段时间再对接行程,主要也是考虑到她回茗城的时间不长,对业务不够熟悉,一点一点来,根基才能立稳。 十二点,把演讲稿跟PPT给Alisa发过去,不到一刻钟Alisa的电话打过来。 “正想找你呢,你现在在家吧?” “……在。” “那就好,去鸿光酒店接一下周总,别人我不放心,正好想到你住在附近,还没睡觉吧?” “没有。”黎聿声抿了抿唇。 又喝醉了? 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周纾和跟Alisa打电话,今晚和万世的刘总有个酒局,想到她在今天会议上发火,万世的项目应该挺棘手,周纾和又很看中这个项目,多喝两杯难免的。 能不能拿下来不一定,但以她的性格,不拼一把不会善罢甘休。 黎聿声赶紧去门口穿鞋:“我现在出门五分钟后应该就能到。” “辛苦你了,你发来的邮件我看了,做的很好,你上手快,悟性也高,我看你之前在Javelin实习过,还拿到那边ffer,看起来能力是不差,我手上的活应该能尽快交给你。” 挂了电话,黎聿声尽快往鸿光酒店赶,已经凌晨商业区人烟灯火依旧很旺,不远处大广告牌的灯光闪着,照得地面雪花泛着隐隐微光。 过去正好看到刘总他们出来,周纾和踩着高跟鞋站在门口,挥手送几人上车,她盈盈笑着,表情动作挑不出任何差错,连一跟发丝都优雅的让人心颤。 等车一走,脸上笑容瞬间消失,眼尾下垂噙着倦意,余光却瞥见站在转角处的人影。 眼眸里的光浮浮沉沉,片刻疑惑浸在霓虹灯闪烁的光影里:“阿声……?” 黎聿声走过来,见她穿的单薄,脸上疑惑未消,依旧是那浅淡的妆容,清澈的眼眸,烈焰红唇,光照射地面,映着一片剔透晶莹似雪天里的极光。 “你怎么来了?Alisa让你来的?”走近,周纾和再次开口。 “嗯,她打电话让我来接你,我以为你醉了。” “哪那么容易醉。”她觉得好笑,站在风雪里,就这么望着她。 深邃漆黑的眼眸仿佛看到星河璀璨,无数银珠争前恐后一拥而来,她觉得自己像漂浮在宇宙银河里摇摇摆摆的船,被那条淡淡的银带裹着,束缚着。 周纾和眼里噙着笑,轻轻拍拍落在她发上的雪花:“冷不冷?” 黎聿声深吸一口气,深v衣领里锁骨洁白一片,目光移开:“你冷……” 想了想把围巾取下来,缠上她脖子,周纾和穿着七八厘米高跟鞋,黎聿声只得踮起脚尖,气息夹在风雪里带点冰凉,喷洒在耳廓,丝丝缕缕萦绕,躲不开。 周纾和仿佛逗她似的,身子故意向前倾,气息就在她脖颈处蔓延开来,留下滚烫的印记。 她在她耳边低声说:“围巾有你的体温,不冷。” 阿声,你在学姐姐啊 返回酒店,坐在电梯里,闻到酒精味夹杂着淡淡的香。 感觉今天周纾和身上的酒味比昨天还浓,人倒是没醉,清醒的很。 黎聿声心里犯嘀咕,昨天她……该不会是装的吧。 昨晚在南意公馆,几次站不稳,眼神迷离,看她像是隔了一层雾,朦朦胧胧。 吴姨送来醒酒汤,喝完那么快就清醒了。 悄悄瞥一眼周纾和,发现对方也在看她,那眼神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 正好电梯到负一层,黎聿声赶紧问:“车停在哪了。” 周纾和眼底含着淡淡的笑,指了指:“南边停车区。” 找到车,黎聿声进了驾驶位,问周纾和。 “我送你回家?吴姨说你在外面有房子,应该离这不远?” “去你那吧。” “?”黎聿声一愣。 “你租的房子不是就在附近……我累了,想睡觉。”周纾和手臂撑在车沿,揉揉眉心。 黎聿声转动方向盘,把车开到公寓地下停车场。 坐电梯到十一楼。 周纾和似乎对着很感兴趣,四周环顾了一圈,问:“你就住这?” 黎聿声领着她往自己房间走:“挺好的,一个人够住,房子也不想找太大,打扫不过来。” “吃饭呢?” “外卖,楼下饭店……”两人刚好走到公共区,黎聿声扬扬下巴:“也可以自己做,公共厨房设施齐全,电磁炉,抽油烟机都有,我只买了只煮锅,蒸煮炒三用,挺方便,主要上班也没时间做早饭,午饭一般在公司附近解决。” 黎聿声也不知道为什么给周纾和说这么多,大概想要在她那证明自己过得很好。 周纾和紧抿着唇,没说话。 黎聿声笑笑:“在英国我也自己做的,A大留学生都自己做饭,大一的时候绮和托国内朋友寄来一只电饭煲,中式菜系也能做,绮和跟我一起,我俩就能做个满汉全席出来。” “你这些年在英国……” “真的挺好的。”黎聿声知道周纾和要说什么,打断她,俯下身开密码锁:“现在没那么娇气。” 推开门,周纾和先进去。 黎聿声在门口“啪嗒”按开开关。 “啊——” 还没反应过来,周纾和脚下绊了一下,腰侧磕在鞋柜角上。 捂着磕碰的位置,额上也附上薄薄一层虚汗。 “摔痛了吧。”黎聿声看着地上的拖把桶,有点后悔:“洗手间水管漏水,刚刚清理完地面,拖把忘收了。” “没事。”周纾和扬起右手轻轻摆了摆。 黎聿声把周纾和扶到客厅沙发坐下。 周纾和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半阖着眼皮开始打量起她的房间,挂画,地毯,阳台上几盆盆栽,几十平的房间被她打理的有声有色。 见周纾和目光最后落在沙发正对着的门,解释:“是个套间,里面还有间卧室,带一间小更衣室。” “你要不要进去休息,我扶你……”黎聿声小声问。 周纾和自己站起身,没让她扶走进去,按亮卧室的灯,整个卧室呈现在眼前。 看样子她对这的一切都感兴趣。 卧室不算大,一张床,一个床头柜,床头柜上一盏藕粉花型灯,床边尼龙与羊毛的混织地毯,几何图案平开帘。 走到更衣室,里面一张软凳,两个带百叶轮的衣架。 周纾和只看了一眼,眼底浮上层不知是什么情绪:“这些衣服……” 更衣室里挂着毛衣,半身裙,大衣,都是冬天的衣服,是黎聿声来了茗城才添置的,最里面还挂着两身旗袍,黎聿声把它们熨平,挂起来,一直没穿过,主要工作也忙,两身旗袍又是半袖,不知什么场合穿。 但无一例外,所有衣服皆是周纾和从前的风格,黎聿声突然就有点脸红,好像让当事人发现了她的秘密。 周纾和两指随意翻了翻,发现内衣款式都和她以前穿的一样。 觉得有些好笑,眨眨眼睛看她:“阿声,你在学姐姐啊。” 黎聿声简直无地自容,脸都要红到耳根了,手忙脚乱往衣架前面一挡,把周纾和推出去。 拇指和食指第二关节绞着毛衣底端摩挲,终于忍不住:“我,我去楼下贩卖机给你买酸梅汤。” 黎聿声从桌上抓过手机冲出房间,疾步往电梯走,怎么就没想着把衣服收一收呢,现在多丢人,让人家看到自己学她。 没面子。 黎聿声有些懊恼,电梯到一楼了也没发觉。 直到门口巡逻的保安叫她:“这么晚了要出门?” 黎聿声回过神来,赶紧出电梯,才给保安大哥说:“没有,买点水。” “女孩子,这么晚了,别一个人出去,不安全。”保安大哥又热心嘱咐一句。 黎聿声点头,保安大哥离开去检查侧门入口是否关上。 自动贩卖机买完酸梅汤,黎聿声还不愿意回去,上了十一层,去公共区域坐会儿。 公共区域还有留下的酒精,汽水的味道,夹杂着饭的香味跟糊味,味道实在不怎么好闻。 黎聿声只坐了一刻钟,就往回走,总不能一晚上待在外面。 打开门,偷偷看里面的动静,客厅里没声。 黎聿声蹑手蹑脚往卧室走,卧室里床头柜上那盏藕粉花型灯亮着微弱的光,周纾和已经睡着了,光影打在侧脸,睫毛投下两片阴影。 脸上倦意未减,黎聿声看得出来她很累。 轻轻地指尖触碰到她的眼尾,周纾和的眼皮跟着颤了颤,黎聿声赶紧收回了手,目光移向窗外。 索性周纾和并没有醒,黎聿声再次伸出手想要触碰她时,放弃了,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 只看着她就很好。 黎聿声垂下头,叹口气。 果然长大了就会有顾虑,就会有其他想法,小时候她也经常跑进周纾和的房间,怕打雷。 周纾和会抱抱她,说:“不怕,我会陪着你。” 靠在她怀里看她桌上那本调香用的花卉本,认识了上百种花卉。 周纾和会摸摸她的头,说:“我们小鱼真厉害。” 在学校被人欺负,跟人打架。 周纾和会背着她回家,说:“小鱼要学会保护自己,有什么委屈要说出来。” 那条路很长很长,仿佛可以走一辈子,趴在她肩膀上很安心,觉得那就是一辈子。 现在连简单的触碰都不敢,是因为长大了,是因为身体的发育,是因为知道感情之间多了那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纱罩笼上繁星璀璨万里无云的星河,漾起的风吹皱了湖面,什么都看不清了。 还她怕她介意,怕她不喜欢,怕她没感觉,怕她不是她那种感觉。 如果还像以前一样写日记,她会在日记本上写下:害怕我喜欢的那种喜欢和她喜欢的那种喜欢是不一样的。 **** 在沙发上睡了一夜,没定表,不想吵醒她。 黎聿声做了好多梦,梦见以前,梦见周家的花园,梦见开满花的香樟,水蓝嵌点紫的小花挂满枝头。 醒来了却觉得奇怪,印象里家里那棵香樟树十几年来没开过花,就算是从别处移来的记忆,香樟开花也是黄中透白,清香淡雅,一簇一簇,若即若离,隐藏在繁茂树枝间。 可梦里不一样,但仔细去想梦中挂在香樟枝头的花,又开始模糊了,梦里的景象总是留不住,转瞬即逝,和她捉迷藏似的。 看一眼表,已经八点过半,和公寓管家约好,早上九点师傅上门修水管。 黎聿声决定先去公共区的洗手间简单洗漱。 把毛毯折好,搭在沙发扶手。 公共区的洗手间离她房间不远,洗漱完又去厨房做早餐。 周六早上大家一般都会睡个懒觉,这个点厨房没人。 煎两只鸡蛋,切几片午餐肉,又从冰箱取出前两天买的生菜,面包片去边,简单做了份三明治。 回去,刚好在门口碰上维修师傅。 “是你这间房水管漏了?” 黎聿声端着磁盘点头:“大概是衔接口松动,已经关了水阀,漏水挺严重的。” “行,先进去看看,具体什么原因。”师傅背着工具包给黎聿声说。 黎聿声:“房间还有人,您先在外边等一等。” 师傅点头,退到门侧。 黎聿声进去,卧室门口听听,里面没动静,周纾和应该还没醒。 黎聿声叫师傅进去:“有人还在睡觉,声音轻一点。” 师傅点头,进洗手间。 “你这是衔接口松动,水管有轻微爆裂,没事,问题不大,用PVC胶粘一下就行,不用换水管,放心很快的,花不了多长时间。” 黎聿道了声谢,问师傅要不要喝杯水。 师傅没应,忙着修理水管,黎聿声用纸杯给倒了一杯。 “修好了。”没多长时间,师傅站起身:“打开水阀试一下。” 黎聿声走过去,师傅把水阀拧开,又转动水龙头,不漏水。 “谢谢师傅。” 结果水杯,喝完:“不用那么客气,应该做的,到时候再有什么问题,打电话给公寓管家说一声就行。” 师傅开始收拾他的工具箱,前脚刚出去,黎聿声门还没关上,隔壁乔禾禾从门里探出头。 “阿声。” 黎聿声听到声音,把本来已经快关上的门打开:“你今天也不上班?” 乔禾禾点头,穿着睡衣从门里出来,伸着脖子朝她房间里望了望。 黎聿声问:“怎么了?” 乔禾禾小声:“你昨天晚上大半夜在做什么,我在隔壁都听得见吵。” 黎聿声想大概是昨天晚上接周纾和过来,动静太大,公寓这边房间都不太隔音的,隔壁说话声音大点,都能听到:“抱歉昨天回来晚了。” “没事没事,就想问问你,今天周末,去不去逛街,你来这边一个月了,商业区都没好好逛过吧,去买两件衣服,附近火锅城的火锅味道也不错,可香了。” “今天……”黎聿声余光瞥了眼我是,周纾和还在里面,她那边不知道是什么安排,咬了咬下唇:“我可能……” 黎聿声话还没说完,卧室门“吱呀”一声,伴随着周纾和的声音传过来:“阿声,你除了更衣室里的,还有没有其他衣服?” 周纾和只穿了件衬裙,柔滑细腻的料子顺着她身体曲线一泻而下,两根细长肩带挂在肩头,手里拿件半高领米色针勾毛衣。 “周……周总。”门口,乔禾禾有些发愣,明显没反应过来。 这,这什么情况?! 吊带衬裙,大清早的,再联系上昨天晚上隔壁的响动,乔禾禾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面对对方的反应周纾和倒显得格外平静,只略微点头示意了一下,看向黎聿声柔声问:“你朋友?” “邻居,约我一起逛街……” “挺好的,多跟人出去逛逛,年轻人嘛。”周纾和笑笑,摸摸她的脸,像是顺手又像不经意似的,掌心离开指尖滑倒下颚两指轻挑勾勾她下巴:“总归今天周六,不用陪我,我总不能白天晚上都压榨你。” 我不是0……不是 “禾禾,半个小时后我去找你。” 乔禾禾觉得自己的脑回路已经不够用了,短短半分钟转了好几个弯,迟缓地点点头:“……等你叫我。” 黎聿声关上门,松一口气。 靠在门上抬头,发现周纾和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翘着脚一脸认真的研究桌上那盘三明治。 指尖掀起面包一角,红黄的煎蛋,午餐肉,泛着油光。 见她走过来抬起头,仿佛从那个煎蛋午餐肉的三明治里研究出了什么科学命题,郑重其事的说:“看起来应该很好吃。” 黎聿声撇撇嘴:“一个三明治你研究这么久,快吃吧,要不要喝牛奶,我给你温一杯。” “喝水就行。” 黎聿声拿玻璃杯给她倒杯温水。 周纾和咬了口三明治:“果然很好吃,比外面的好吃。” 黎聿声觉得周纾和在逗她,但是被夸又很开心,脸上虽然不表露出来,可明显嘴角已经抑制不住的上扬,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很简单的,你要是喜欢我每天给你做。” “真的?” 周纾和伏过身,凑近了,气息就在她面前萦绕,脸上细小的汗毛都能感觉到那层水雾,轻盈柔和飘忽不定,仿佛身在雪山峰顶,水汽氤氲,冰川消融,鼻尖还触碰到一缕很淡的香气。 黎聿声眼皮垂的很低,脸也发烫。 周纾和看她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开玩笑的,哪能牺牲你的睡觉时间,那我真成压榨员工的资本家了。” 周纾和靠回沙发继续吃手里的三明治。 沉默片刻,黎聿声突然眼皮抬起来:“我可……” “什么?”周纾和偏过头。 黎聿声本来想说:我可以。 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没事……你今天真不用我跟着?” “跟华耀的人约了打高尔夫,在西郊那边,晚上还有个饭局,这些工作日后让Alisa慢慢教你,你今天休息跟朋友好好去逛街吧。” “哦。”黎聿声垂着头应一声。 收拾完早餐的盘子,去洗手间洗掉。 周纾和正好已经换好衣服。 穿的是她的提花针织毛衣,直筒绒布裙。 “挺合身的。”周纾和照过全身镜,似乎很满意。 “嗯。”黎聿声点头,想说:你穿这个好看。 周纾和看了一眼换下来的西装:“我昨天穿的衣服……” “放我这吧,干洗店洗好,周一给你带过去。” **** 周纾和走后,黎聿声换身衣服,画个淡妆,打算去隔壁找乔禾禾。 坐在门口软凳上穿鞋,听到有人敲门,以为周纾和又回来了,赶紧开门。 “怎么?见到是我失望了?”乔禾禾看黎聿声一脸失望落魄,笑她:“周总早走了,刚刚我下楼扔垃圾,看她进车库。” 黎聿声撇撇嘴坐下继续穿鞋。 “阿声,你这……这真和,你和她……和周总?你们……” 乔禾禾见黎聿声这副样子,简直惊掉下巴,仿佛应证了心里的猜测。 她在茗城工作几年,意成的周总她也远远见过几面,冷艳美人,有关她的新闻八卦实在是多,业内讨论人不少,很多时候和公司同事下午茶饭后谈资的主角都是意成周总。 什么雷霆手段,性格狠厉,什么六亲不认,狼子野心,再有就是意成上一年推出的“香樟木回音”,在国际香水大塞上拿了金奖,公司的人说是周总亲自调出的香水。 很多人不信,她也不信,大概是对其有偏见,认为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得了调香师。 前段时间黎聿声住进公寓,两人在公共厨房碰见过几回,一来二期聊熟悉了,知道她是周纾和的秘书,还纳闷过,周总手下哪个不是虎豹猛兽,这么一个清冷孤傲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女孩,简直就像兔子进了狼窝。 抱着怀疑的态度,直到刚刚…… 大清早穿成这副模样出现在黎聿声房间,再加上昨晚三更半夜听到那声“啊——” 啧啧,没想到周总好这口。 再看看黎聿声,模样是不差,面容姣好,皮肤瓷白,明眸皓齿,气质出尘,还有一头未染过的黑色秀发。 确实像未经世事,被包养的金丝雀模样。 黎聿声穿好鞋站起来,推她出去:“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黎聿声无奈叹口气,转身关门。 被黎聿声推着肩膀乔禾禾停住脚,转过来:“什么都没有,你……” “是你想多了。”黎聿声不想再跟她争辩:“不是要逛街吗?说吧,想去哪逛?” “你不要岔开话题,我也是看过几部漫画,电影的,通常这种情况,绝对不正常。” “电梯到了。”黎聿声指指,把乔禾禾推进去。 乔禾禾嘴根本闭不上:“其实你这样我也能明白,我理解,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也跟朋友去过les酒吧,喜欢女人很正常嘛,而且又是周总那种有钱有颜的大美人,不过外面她的传闻可不好听,你这是与虎为伴,小白兔掉进狼窝了,我是怕你年纪轻,刚进入社会,会吃亏。” “我能吃什么亏。”黎聿声笑着摇摇头,她倒希望吃点亏,可周纾和从来不做越了分寸的事。 **** 雪后初晴,下过雪的早上空气特别好。 十点不到阳光从云层缝隙中透出来,洒在雪地上,晶莹剔透泛着星星点点的光,因为附近都是高层,穿堂风有些冷,黎聿声裹紧围巾,哈出一口气。 看雾气腾空而上,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偶尔一两声鸟叫伴随汽车的鸣笛。 大型商场离公寓不远,两人打算走路过去,乔禾禾说要买几身衣服,她总是跟黎聿声抱怨,衣服不够穿,虽然网上购物不少,但女孩的衣柜总是缺一件衣服。 乔禾禾又爱打扮,喜欢新鲜热门的东西,什么新品一上市,她总要买来试试,所以对于商业区这一带轻车熟路。 黎聿声今天大概就跟着她的步伐走了,正好也想新买几套衣服,通勤穿,她现在的风格多少有些不合适。 从学校转变到职场,衣着体系得换,以前那些衣服都是凭着记忆里周纾和的风格买的,今天打算买两件衬衫,再配两条裤子。 乔禾禾说:“通勤的风格我最清楚了,就交给我吧,你刚从爱丁堡回来时间不长,对这边不熟悉容易踩雷,我知道哪几家价格公道,性价比高,跟着我不会错。” 黎聿声道声谢:“今天就你带路了。” 乔禾禾摆摆手:“包在我身上,这种事还谢什么,反正我今天也要逛,你不嫌我慢就行。” 乔禾禾果然精力旺盛,逛了几家,试了十几套衣服,还没有挑到满意的,也不嫌累,打算继续奔向下一家店。 黎聿声只需要几套基础款通勤装,没什么高要求,配饰家里都齐全,鞋也够穿,逛到第四家店基本已经买齐。 去下一家途中,乔禾禾说要去买香水,旁边店里正好有卖,两人进去。 乔禾禾说:“我也不太会挑,平常对于这些都是随便买两个,阿声,你们意成是茗城香水的头号标杆,你应该知道不少,给我推荐推荐?” 其实要说起来,黎聿声不过是秘书,来茗城时间也不长,但周家本就是调香世家,经营香水生意已有上百年之久。 黎聿声在周家十六年,又跟在周纾和身边那么久,耳濡目染,对气味也是敏感的,各种花香,木香,能识别出不少,功效也清楚一二。 乔禾禾说:“我大概也就只清楚香调,香味,什么馥奇调,芳香调,听说馥奇调以前有款叫帝王之水的,这些年市面上好多仿品,大概喜欢那种味道。” 黎聿声知道那款香水,娇兰的帝王之水,传统馥奇调香水的代表,以橡木苔,薰衣草为基调,但因为橡木苔的禁令,早就已经停产,现在市面上这些流传的都是加了人工香精,并不正宗,传统馥奇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的新思路是去除橡木苔,把薰衣草换成鼠尾草或是薄荷。 黎聿声耐心给乔禾禾解释:“现在市面上类似于传统馥奇调的香水大多加了香精,不如考虑一下新式馥奇调,或者我觉得也许芳香调更适合你。” 黎聿声从货架上挑了一瓶,让乔禾禾闻:“鼠尾草,迷迭香,融合柑橘的味道,芳香调相比于馥奇调更清新,层次也丰富,大多位于前调或中调,适合年轻人,或者你闻闻这款,新式馥奇调,也是鼠尾草为主要原料的香水。” “嗯,是不错,找你逛街算是找对人了。”乔禾禾挑挑眉,脸色变了变,附在黎聿声耳边小声笑道:“看来你的周总对你是真不错,你才进意成一个月就……” 黎聿声无奈:“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乔禾禾反驳:“她说她晚上也压榨你!” 黎聿声:“……” 乔禾禾见她不说话,惊讶:“就是说你和周总真的在……而且你还是个0。” “我不是0……不是。”黎聿声咬牙切齿。 她是不是很霸道 奶茶店买两杯果茶,商场里回旋廊道人多起来,乔禾禾嘴一路闭不上:“跟我说说呗,你和周总平时怎么相处的,她是不是很霸道!” 黎聿声手里握着茶杯,果茶差点喷出来:“霸道?” “被我说中了是不是!”乔禾禾小臂挂着几只纸袋,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凑过来:“阿声,你得争口气啊,不能总被她压迫,虽然作为下属,不算安守本分,但咱们劳动人民也得适当反抗。” 黎聿声:“……” “听我的没错了,你就忤逆一次,感情关系中新鲜感很重要啦,没准周总就喜欢刺激。” “我……” 手机正好在包里震动起来,看清来电显示,黎聿声赶紧趁机溜走。 “我接个电话。” 按开接通。 “回国就把我这个老朋友给忘了,怎么样,你适应这边了吗?” “绮和?你回国了?”黎聿声语气略带惊讶,唇角勾起来。 电话那头声音有点吵,这会儿还能听到机场的广播声。 “刚到。” 黎聿声:“还在机场?” “嗯,正联系车呢。”周绮和声音愤愤:“我爸放我鸽子,本来说好今天他来接我,结果这会儿电话打不通,他要不来叫司机来也行啊。” “怎么样?现在联系上车了吗?” 周绮和:“还没,我对茗城不熟悉,也没什么认识的人,本来想找我妈的,结果她跟她老闺蜜搓麻将,没空搭理我。” “需要我帮忙吗?” 周绮和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感激不尽。” 挂了电话,很快联系好车,两分钟后又打过去。 “联系好了,不过机场那边有点堵,大概半小时后到。” 周绮和:“行,谢谢你阿声。” “客气什么。” 聊两句,又扯到工作:“听说你做了堂姐的秘书,这次如愿了吧,怎么样,怎么样,什么感受。” “就……”想到短短两天的接触,黎聿声眼尾不自觉浮上一抹异样情绪,唇角微微上扬:“挺好的。” “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周绮和在电话那头,黎聿声虽然看不见但听声音就能判断出她现在的表情,无奈,耸耸肩:“能有什么发展,她前天才回茗城,我就算开火箭也不可能这么快就……” 周绮和有点惋惜:“啧啧,我还以为一个月时间你们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看来你早回来一个月也没沾到什么优势。” “对啊……好了,别说我了,你怎么突然回国,当时我回来的时候你不是说茗城发展前景不好,打算留在爱丁堡吗?” 黎聿声记得圣诞过后,周绮和来她宿舍,两人聊了很久,周绮和本意不想回茗城,大学学的英国文学,从小又在爱丁堡长大,对茗城不熟悉不说,回去也没什么发展前景。 当时她说先拖着她妈那边,投几份简历,等工作确定了,就不用回来。 周绮和叹口气:“没办法,我妈直接电话打到奶奶那,听说老人家跟她那通越洋电话打了两钟头,挂了电话,奶奶就打电话叫我过去。” “她同意你回来?” 周绮和回想起那天的场景,她本来跟几个朋友在大学城附近酒吧,灯光交织,烟雾缭绕,吧台上两只烛台亮着微弱的光,酒吧墙上一排红红绿绿的酒瓶,炫目灯光来回的闪。 高脚椅上坐着都是她同学,男男女女成双成对,醉倒一大片,调酒师K跟她熟,递来一杯反舌鸟,透着绿的透明液体,在高脚杯里微微晃动,清凉薄荷酒掺杂龙舌兰的强烈,刺激的感觉直击味蕾。 “怎么样?今天这杯不错吧?” 周绮和在烟雾和灯光里眼神迷离的点点头:“是不错,可惜以后喝不着了。” “怎么?打算回国?” “我妈电话已经打到这来了,就在刚刚,给我下最后通牒,把祖母都搬出来,没办法,以后只有来这边看望老人才能抽空过来。” K有些惋惜,笑笑:“看起来你们这些有钱人过得并不如我们这些普通人舒适自由。” “显而易见,我觉得我的好日子结束了。” “哈哈,不过我觉得你周绮和可不是温室里的花,更像是疾风而迎,肆意生长的野草。其实我一直没搞明白周家是调香世家,你却喜欢来我这喝酒,很多顶级调香师一辈子不碰酒的,你就像是被周家放养了一般。” 周绮和双脚离地,在高脚椅上随意摆动:“放养也算不上,只是我从小跟祖母来这边生活,习惯这边的气候,饮食,人情世故,祖母也离不开我。再者,不是每个人都有做调香师的本事的,我从小嗅觉不灵敏,能辨别出二十种香料都是奇迹,自然家里人不重视,祖母当年把我带到英国,也没人反对。” 周绮和想了想补充一句:“我们这一代,大概只有我堂姐算有天赋,可惜她现在也不做调香师了。” “为什么?”K调完一杯玛格丽特递给新来的顾客,接着道:“我听说上一年香水大赛,你们周氏那款香樟木回音是是她的作品,那可是金奖,界内多少人对此赞不绝口。” “不知道,听我妈说那款香水制作完成后,她就再也不调香了,现在她是意成的总裁,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其实说起来我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她几回。” 思绪收回。 周绮和给黎聿声说:“她不反对,奶奶的意思是她年纪大了,我还是回到我父母身边比较好,又加上毕业,我妈的意思也是说回茗城发展好,叫我回意成干,她说家里这么大企业,我姐又不愿意回来,这事她和我爸几年前就决定的,我其实也挺乱的,先回来看看吧,正好我也好多年没回来看我爸妈了。” 黎聿声点头:“回来陪陪父母也是好的。对了,奶奶怎么样?” 提起奶奶,周绮和语调上扬:“她?她老人家好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她这人闲不住,隔三差五去看趟画展,香展,她一个人能过得比我好,担心纯粹是多余。” “也是。”黎聿声在爱丁堡那些年,经常去周奶奶那,老人家七十多岁了,身体还健朗,比她们还有活力。 小时候她就听周纾和提起过,周奶奶年轻时候也是一个出色的调香师,算是继承父业,家里相册上还有她二十岁第一次跟父亲远渡欧洲参加调香大赛是国外摄影师拍下的照片。 当年登上了报纸,这张照片是周奶奶的父亲后来托人找摄影师要来底片,冲洗出来,就这样留在周家相册里,几十年,上面的影像早已模糊不清,只看得清大概轮廓。 但岁月从不败美人,即使这样,依旧可看出周奶奶年轻时是美的,一张小巧精致的鹅蛋脸,五官轮廓清晰分明,和周纾和有几分像,即使是现在的年纪也能从眉眼中看出点当年的影子。 “总归人都回来了,也没什么不好,咱们也能经常见面不是?” 黎聿声笑道:“是不错,不过我过段时间可能就忙了,Alisa说手头好几个最近要跟我对接。” “你这叫什么,叫乐在其中,反正是跟着堂姐,你不是一直在爱丁堡跟我念叨她。” 黎聿声深吸一口气:“你就别拿我打趣了,正经的,你车快到了吧,我也正跟朋友逛街呢,不跟你聊了。” “逛街呢?好吧,那不打扰你了,晚上去找你啊!” “行,晚上有空,今天周末我也没什么工作。” 挂了电话,黎聿声重新回到回旋廊道,正值午饭时分,人来人往,边上几家饭店人也坐满了。 “和谁打电话,这么久,周总?”乔禾禾见她过来,一脸探听八卦的意味。 “哪有……我表妹,周绮和。”黎聿声如实回答。 乔禾禾疑惑:“周绮和?怎么和周总名字这么像……” “她是周总的堂妹。” “等,等等……”乔禾禾智商跟不上了,拉住黎聿声停下来:“也就是说周总的堂妹是你的表妹?” 黎聿声点头。 “哇,你们这关系,真……真够乱的。” 黎聿声小声:“哪有很乱。” “有。不过八卦乱点才有得听,你看我就对此很感兴趣,你这边要不要考虑实时更新?” 黎聿声无奈,拉上乔禾禾:“走啦,去吃饭,我饿了。” “我嘴很严的,我保证你的事我跟别人只字不提。” “想吃什么?火锅,日料,烧烤?”黎聿声岔开话题。 “要不……火锅?” 终于话题结束。 黎聿声嘴抿成一条线:“那就劳烦乔大小姐推荐了,这一带哪家火锅店最好吃?” “七楼的那家吧,好多年了,价格也不贵……我看看美|团上有没有套餐。”乔禾禾掏出手机:“诶,有双人的,不算贵,套餐里的食材……嗯,我觉得够两个人吃。” 两人决定后绕过回旋廊道来到电梯口,上电梯时,乔禾禾突然想到什么:“对了,阿声,晚上公寓那帮人要搞个party,就在十一楼,你要不要叫上你的周总也一起来?” 我们小鱼长高了 “她在忙吧。”乔禾禾跟黎聿声已经坐进火锅店,鸳鸯锅底腾腾而上冒着热气,菌汤锅底浮起小泡,小声咕嘟着,黎聿声端起虾滑长瓷碟,将打成泥的虾肉团成团,煮进沸腾锅底:“而且这种场合她大概不会来。” “也是,公寓里这些年轻人闹腾的很,周总来也不合适。”乔禾禾也开始用公筷往锅里下菜。 红油锅底早就开始沸腾,煮点肉片,鸭肠,上浮一层红油,热气腾腾。 “晚上你得来,你不来我多无聊。”乔禾禾赶紧给黎聿声打预防针。 黎聿声对于这些活动本来也没什么兴趣参加,不过乔禾禾要来,她也没什么排斥:“来,不过还带个人。” 虾滑全部下入菌汤锅底,黎聿声放下长瓷盘:“周绮和晚上来找我。” “那一起带来玩呗,人多热闹,平常打工不容易,周末了好好放松一下,你说你大学跟她是同学?”乔禾禾问起周绮和。 黎聿声以前跟她讲过,在A大的四年,周绮和跟她同校,住隔壁宿舍,不过当时没有细说,也不知道周绮和跟周家以及周纾和的关系,只是粗略的提过一次大学跟她表妹在同校不同系,乔禾禾大概也没当是什么有用信息,这会儿已经忘了。 黎聿声将红油锅中煮好的肉片捡出来,肉片煮久就老了,裹满小料,味道不错,肉质刚刚好。 黎聿声说:“不是同院系,她读文学院,我读商学院,不过宿舍就在隔壁。” “你们关系应该很好,大学四年呢!又是表姐妹。” 黎聿声点头:“更多时候像朋友,主要从前她一直跟奶奶生活在爱丁堡,我又在茗城,也就是大学同校才有交流,亲人那种感觉真的不强烈。” “就是,这种从小没怎么见过面的亲人就算见面了,估计也很难有那种感觉。”乔禾禾又问:“你和她是同岁吧。” “嗯,同年的,我年初,她年尾,其实算起来我晚上学一年。” 黎聿声八岁才进小学,那时候她妈妈已经去世,她在周家几乎是个透明人,偌大的院子,没人注意到个子不足一米二的她。 除了周纾和。 本来她进周家就是个意外,母亲去世后她彻底被人遗忘了,整天在院子里闲逛,无聊了只能和蚂蚁或者树上的鸟对话,可总也得不到回应,越说越寂寞。 周纾和那段时间回了趟英国,回来以后发现她还没入小学,当下就进周老爷子书房问是怎么回事。 到了上学的年纪,还没有入学,孩子耽误了怎么办。 周老爷子没心情管这些,让周纾和全权解决。 黎聿声事后也明白过来,大概她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拖油瓶,或是一块烫手山芋,拖油瓶到哪都被人嫌弃,烫手山芋也没人愿意握在手里,只想尽快转手。 她从出生就没见过她爸,妈说说她爸死了,死透了,她那时候小,但还是能从她的话里,和语气里听出来,那个男人还活着。 活人也好,死人也罢,黎聿声没感情,毕竟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再她的生活中出现过。 印象里五岁之前的记忆只有母亲在身边,总是一团毛线,织了又拆,拆了再织。 上一年织好的毛衣,下一年小了,再拆开来,加上一团毛线补一截。 所以她那时候穿的毛衣总是蓝白衔接有时候里面还掺点鹅黄。 五岁以后就是周纾和了,仿佛记忆里只剩下她,整整陪伴了她十一年春夏秋冬。 六岁冬天周纾和说要带她买件新衣服,她不肯,就只要这件毛衣。 “穿不上了。”周纾和摸摸她的脸,温热的掌心在寒冷的冬天格外温暖。 “可以。”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眼神坚定,坚持说:“还可以穿。” “可我们小鱼长高了。” 后来她就种下了院子里那棵香樟树,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她测一次身高,树长得慢,她长得快,很快那些刻下的纹路越来越高。 她意识到她是真的长高了。 七岁,她不再坚持,给周纾和说:“从前,妈妈都是拆了,加上毛线再织。” 其实是她想要那团带有母亲气息的毛线。 周纾和懂了,后来她去专门学怎么勾毛衣,将那件毛衣小心翼翼的拆掉,再根据她的身高,加一团毛线。 直到上学那年冬天,她突然说:“不用改了,其实留个念想也好。” 那句话把周纾和吓了一跳,其实黎聿声自己也不太明白八岁的她当时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伤感的话。 大概是妈以前常说:这东西留着吧,留个念想也好。 那个东西要扔,她也说:留下吧,留个念想也好。 黎聿声以前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约摸根据母亲的语气来判断,念想,大约是个挺伤感的词。直到八岁她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一点这个词中隐藏的含义。 周纾和上一年费了一整月织好的毛衣只隔一年再拆突然就舍不得了,她以前总执着于那团毛线,似乎是从八岁那年开始她突然在意起织好的毛衣来了。 这一转变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后来再回想起这事,写进日记里,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说法。 她用墨兰色的钢笔在日记本上工工整整的写下:每年总要把新买来的那团毛线加进去,旧毛线穿久了就松了,变得像纸一样,一扯就破,那团新的像是外来侵入者,格格不入,与其如此,倒不如减少损耗,久而久之所有毛线融为一体。 念想这词似乎总是跟消逝挂钩,慢慢逝去,不再存在,所以才有念想。 大概也是那一年她初次体会到了消逝的意义,也明显的察觉到了某些东西正在从她的生命里流走。 她问自己拆了的毛衣还是从前那件吗? 眼前一片恍然,突然意识到,很多东西是会消亡,消失,直至不见。 人们总说永恒是最美,但往往是通过消逝的东西比出来的。 这样一想,世间能永恒的大概只有记忆了。 **** 从火锅店出来,外面的天又由晴转阴,商场里跟着暗下来。 乔禾禾也逛不动了,抱怨说:“一逛街就是这个样子,早上兴致勃勃,给自己打气,暗暗发誓不逛完二十家不回去,这才中午,就已经被打败了,尤其是吃了这顿火锅之后,只想睡觉。” 黎聿声笑道:“饭后容易乏,何况我们已经逛了一早上,十几家店不少了,该买的东西买齐了?” 乔禾禾拎起几只纸袋,粗略数了数:“该买的倒是买齐了,只是想到下次再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快泄气。” “逛街开心最重要。” “那倒是,晚上公寓还有活动,回去休息一阵又有得忙。”乔禾禾拎着纸袋跟黎聿声去坐电梯。 乔禾禾这人就是这样,什么都看得开,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不放在心上,性格单纯,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她自己也说过,估计是从小过得比较幸福,没吃过苦,没经历过什么大起大落,父母恩爱,独生女,家庭条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算滋润。 二十多年唯一的挫折大概是高考失利,学历不高,在大城市打拼,多少受点挫折,好在父母不给压力,人也开明,不催结婚,不问工作,几乎每天一个电话打来,问的都是钱够不够,要吃好,要和同事搞好关系,有什么困难张口就行。 父母这样,她也很感动,只是有些话也不全盘说给父母,一来她年纪不小也在尝试独立,二来父母也不在茗城,实在给她提供不了解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只有每逢过节过年,给父母买点礼物,再回家多陪两天,父母年纪大了,她说什么他们都觉得稀奇,觉得好,缠着她讲茗城的事。 黎聿声很羡慕乔禾禾这种融洽温馨的家庭关系,乔禾禾也问起过她,她只说母亲过世,乔禾禾便不再问了。 事实上,她的家庭关系本身就如此简单,乔禾禾若是再问下去,她估计也说不出什么。 回到公寓,乔禾禾说:“晚上Patry我来找你,记得带上你表妹,人多热闹。” “知道,她估计也快到了。” 乔禾禾点头,又想到什么:“对了,还是提早点到,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空手去不太好。我现在啊,要回去舒舒服服睡个午觉。” 黎聿声说:“那你休息吧,我下午也没什么事,东西一会儿我去买就好。” “那也行,等回头我把钱转给你。” 乔禾禾进去后,黎聿声也回自己房子。 周绮和发来消息:【可能要三个小时之后才能过去,你那时候应该在家吧?】 黎聿声:【在,你来了说一声,我去接你。】 对话结束。 黎聿声打算看看前两天从Alisa那要来的资料,很多工作虽然还没对接,但黎聿声想先熟悉熟悉流程。 尤其是这几天,看到周纾和忙得脚不沾地,想来坐在那位置上压力也大,想替她分担。 这你也能忍住? 周绮和是晚上七点到的,来时天色已经全黑发条消息说人已经在公寓附近,不过车没处停。 黎聿声穿好大衣赶下去,给公寓保安说一声,让把车停到地下车库。 一见面,周绮和很是兴奋,车停好,墨镜一摘:“你这地方还真不好找。” “新开的楼盘,定位不稳。”黎聿声解释。 周绮和四处看了看,目光又重新落回来:“怎么住到这来了,没回周家老房子去?” 黎聿声摇头:“太远,上班不方便。” 周绮和把墨镜往衣领一挂,笑笑:“我还不了解你,肯定是我堂姐不回去,你觉得一个人寂寞。怎么?要不我跟堂姐说说,让你住她那去,这里房子也太小了。” “你可别……”黎聿声无奈:“我在这住的挺好的,离公司就五分钟路程。” 周绮和故作惊讶“噢”一声,拿她打趣:“怕我跟她说?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不可以。” 周绮和已经拨通电话。 黎聿声瞳孔放大,作势去抢,惊讶:“你来真的?” 周绮和笑出声:“行了,不吓唬你了,给我爸打的。” 电话半天没人接听。 周绮和“哼”一声:“到现在都联系不上,果然把答应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黎聿声问:“小姨那边呢?” “我妈?”周绮和往车上一靠,摇摇头:“她跟她好姐妹搓麻将,估计两个钟头后才能想起我,我刚刚给她打电话,我问她我爸,她说二饼,问她在哪,她说三万。” 黎聿声“噗嗤”一声笑出来:“看出来了,麻将比你重要。” “算了算了,管他二饼还是三万,总之我得赶紧联系上我爸,不然我怕他之后发疯,忘了是他没记清我回来的时间,又数落我。” “有那么夸张?” 周绮和痛心疾首,扶扶额头:“还真没有夸张,小时候给老爷子过寿,我刚上桌他左右给我俩大耳刮子,事后说是认错了我跟致和。” 黎聿声哑然:“这也能认错?” “我也纳闷,我姐比我大了整整六岁,要是这也能认错,他连眼科都不用看了,直接去看精神科。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我爸绝对不能轻易得罪。”说起往事周绮和只是频频摇头,短发在她一张小圆脸上摆动。 黎聿声寻思这事真有点离谱,她知道姨夫凶,但不知道离谱成这种程度。 难怪周奶奶带着她出国,多少年不肯回来。 黎聿声想了想,微微蹙眉,说:“那你这次回来,是在你爸手下干?他这种精神状态,我很担心你的健康……不,生命问题。” “哈哈。”周绮和干笑两声:“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幽默了?话说回来,我可不敢去他手下干,再说了他估计看不上我,就他那个脾气我怕我在他手下活不过三天。” 周绮和双手往胸前一环,耸耸肩:“改回头我去找我妈,问问她我爸到底怎么想的。” “小姨去奶奶那没说?” 黎聿声知道周奶奶从小疼周绮和,毕竟绮和是她带大的,又一直跟她生活在爱丁堡,小学,中学,大学,直到现在毕业。 按理说周绮和对于英国的熟悉要远超茗城,毕业之后也可以留在那边工作。 要按照以前她是坚决不同意绮和回来的,结果这次小姨去了一趟却松口了。 周绮和其实对此也不清楚,从小奶奶就带着她在爱丁堡,她有记忆开始已经在那边了,对于父母她没有太多感情,奶奶也从来不催她回去,而且从不叫她在她面前问起关于爷爷的事,一问就翻脸。 所以周绮和自小便敏锐的察觉到奶奶跟她的丈夫关系并不好,跟周家的关系也隔的很开,愿意孤身住在这边。 后来她出生,奶奶就把她接到身边,说是一个人寂寞陪伴她,但其实周绮和知道,是周家嫌她又是个女孩,奶奶怕她在那边受委屈,才把她接来身边。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跟周家保持距离。 周绮和摇摇头:“其实我也不清楚,但她执意让我回来,谁知道我妈跟她说了些什么,算了……欸,我车里有给你的东西。” 周绮和没来由来一句,突然转了话题。 “什么?”黎聿声一愣。 周绮和回过头指了指车内:“副驾上。” 半信半疑走过去,打开车门,一只黑丝绒面的方形礼盒,正规规矩矩的躺在副驾驶位上,黎聿声挑眉:“礼物?” 周绮和举起双手:“我先声明,可不是我送的,刚才去公司找我爸,碰上Alisa,她给我的,说是……” 周绮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看清来电显示,挑挑眉低声说:“我爸。” “你现在人在哪?”刚接通,还来得及说话,那头声音先炸过来。 周绮和嫌弃的把手机拿开大半米远,眼珠一转,不能让他先开口数落她,打算先用话堵住他的嘴,立即开口:“我今天中午就到了,机场没见到你的人,打了一下午电话,公司我也去过了,你不在。” 周绮和一口气说完,长舒一口气。 “……集团有事,我在忙。” 在忙?也能让司机来吧。周绮和心里嘀咕肯定是把自己忘了。 忘记她回家时间。 “你回家了吗?” 周绮和:“我在黎聿声这。” “在她那?你把电话给她,你堂姐有话跟她说……” 周绮和眼皮一跳,看了看边上站着的黎聿声:“找你的。” “找我?”黎聿声半信半疑接过手机。 周绮和小声在她耳边:“是堂姐……她就在我爸边上。” 黎聿声抿了抿唇,电话那头声音柔和,明明隔着屏幕黎聿声却觉得仿佛那人的气息就在她耳畔,不自觉耳朵红了。 “Alisa把东西给你了吗?” “嗯?”黎聿声想到那只躺在副驾驶位上的礼盒,周绮和说从Alisa那拿的。 是周纾和送的? 俯下身打开,一件小方领茶歇法式长裙,蓝灰色,领口没有过多设计,简约优雅,没看裙摆,也知道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心里泛起涟漪,漾起波澜,清风吹皱一江春水,来回荡漾起起伏伏。长裙安安静静躺在盒子里,像沉睡中的孩子。 恍惚间她似乎闻到香味,淡淡的,一丝一缕从鼻尖飘过,白松香,叶醇,女贞醛,依兰,熟悉的味道,一款早已停产的香水,从前她只在香水展上闻到过,这会儿那香味正从丝绒盒里蔓延开来,入侵整个鼻腔。 老牌香水停产的太多了,很多都成为回忆,周纾和最会摸她的性子,每一次都能精准击中她内心最深处那片柔软。 “喜欢吗?”周纾和问。 “嗯。”应一声,目光落在裙子上,黎聿声突然就想到毕业典礼老校长别在她衣襟上那枚古珐琅胸针,水蓝嵌点紫的花簇,和这条裙子配适度很高。 周纾和的声音接着响起,不紧不慢,平平稳稳:“明天家宴,晚上我过去接你,给绮和也说一声,记得回家。” “家宴?” “在叔叔的别墅。” 黎聿声知道她说的叔叔就是她姨夫,周绮和的爸爸,对于他黎聿声比较陌生,以前虽然一直住在周家的老房子里,但是姨夫大多数时候在外面谈生意,很少回来,就算回来,两人也没有交流。 所以,现在说起他,黎聿声脑海里比较空白。 “我也要参加吗?”黎聿声深吸一口气。 “家宴,你应该来,何况你现在是我秘书,见一见公司董事也是应该的,回来还没见姨夫小姨吧?” 周家是家族企业,公司董事大半也是周家亲戚组成,黎聿声大概明白周纾和的用意,为以后工作便利,她是应该去见见。 于是答应:“……好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行,你们今天有什么安排,绮和怎么去你那了。” 黎聿声目光落在周绮和身上:“公寓活动,绮和过来玩的。” 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周绮和。 “堂姐跟你说什么了?”周绮和走过来。 黎聿声抱着黑丝绒盒子,盒盖已经盖上,香味被锁在里面,她抬头:“明天晚上家宴,叫我们回去。” 周绮和愣了愣,后知后觉,指指黎聿声手里抱着的盒子:“所以这个,是堂姐送给你明天穿的?” “她想的周到……”周绮和顿了顿,说:“不过我真搞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她七年不肯见你,现在……你们才见了两天吧,发展到哪种程度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那她给你送衣服?”周绮和睁大眼睛:“我可听吴姨说了,你前天跟堂姐回老房子住了,故地重游,没有唤起你一点点欲望?” 欲望? 黎聿声回想起那个风雪夜,脑海里浮现出旗袍,绣鞋,西普调的余香,朦胧湿润感里周纾和那张未施粉黛的脸,白皙滑腻的皮肤,微颤的蝴蝶骨,如月光倾泻而下的浴巾,以及那半隐在倾白月光里的腰线…… “……有吧。”黎聿声半吞半吐轻声道。 “?”周绮和一脸疑惑:“那你做什么了?” “没有,就……洗了澡,在她床上……睡了。” “就……就这?发展到种程度居然什么都没发生!这你都能忍住?”周绮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阿声,你能不能争口气。” 去接我家小公主 隔日下午,周纾和从外科楼出来,天色渐暗,喧嚣繁华褪去,薄暮夕阳那一抹余晖随意涂鸦天边一角。 薄雾隐照下,树影婆娑,淡淡香气笼罩在空气里,茗城是座古典优雅的城市,作为国内最大的香水市场,四季都被香气萦绕,花香,木香,香水香,总能在城市各个角落闻到。 柏油路面积雪已经扫净,高跟鞋踩着路面“咔哒咔哒”发出响,细带绑着骨节分明脚踝,司机跟在周纾和身后,再往上看修长身形,错落有致的腰线,隐藏在裁剪得体的黑色西装里。 不禁感慨,老天真是不公平,往往给人打开一扇门,总要关一扇窗,可偏偏她从头到脚,家世外貌到身材挑不出任何毛病。 前面那双高跟鞋突然停住,周纾和回头。 “怎么了大小姐,您这会儿去接黎小姐吗?” “去趟内科楼。”周纾和很轻的开口:“你在门口等我。” 周纾和临时改变方向,穿过一条回旋式白瓷长亭,进入内科楼,电梯显示七层,踩着高跟鞋出来。 心内科。 刚出电梯的指示牌上几个大字。 左拐第二间,周纾和敲敲门。 “进来。”里面一声平稳的女声。 推开门。 “你怎么来了?” 办公桌后面,声音的主人推一推架在高挺鼻梁上方形眼镜,镜片下面一双不太标准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白大褂胸牌上写着名字——顾韵林。 此刻她正勾起唇角双手环胸注视周纾和。本来生一张偏冷调的漂亮脸蛋,一笑起来那点高冷荡然无存,唇边漾起两个浅浅梨涡,再加上眼尾弧度,看上去有点狡猾,像只狐狸。 周纾和坐下,随手翻了翻她桌上的病历本,整个人处于极度放松的状态。 “我怎么就不能来?”周纾和轻抬眼皮,微微挑眉。 顾韵林一愣,随即眼神从下到上打量周纾和:“我是好奇,你这时候来我这。” “听说你家小公主回来了?”顾韵林目光这会儿在她脸上落下。 “嗯。”周纾和唇角不经意扬起:“……现在,是我秘书。” “呦呦,说两句你还来劲了是吧。”顾韵林有一下没一下瞥周纾和,毒舌体质彻底爆发。 周纾和反驳:“你要问的。” 顾家和周家是世交,周纾和跟顾韵林同岁,从小就认识,两家老人年乘儿媳怀孕曾许过诺,若是一男一女便结为亲家,结果出生后两家都是女孩。 想来亲事不能作罢,等周纾和大妹出生,刚巧顾家太太也到临产期,没多久出生后是男孩,两家老爷子大喜,当下把两人亲事定下来。 就这样,周顾两家成了亲家,这些年周家香水生意做的风生水起,顾家在茗城开起医院,也是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这家私立医院就是顾家开的,顾韵林当年从医学院毕业以后,就进顾氏医院实习,现在是神经内科的副主任医师。 顾韵林扬扬下巴:“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复查结束,顺便来看看你。” “看我?顺便?”顾韵林勾起的眼尾里明显带着狐疑,骗鬼呢。 周纾和也不装了,嘴抿成一条线,笑笑,忍不住跟她炫耀:“我前天晚上在她那睡的。” “呵!臭情侣!”顾韵林随手抓起桌上病历本扔她怀里,咬牙切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跑来跟我炫耀的。” “走!赶紧走,待在这污染我空气。”顾韵林开始赶人了。 “好了,说正经的,今天周家晚宴你去不去?”周纾和翘着脚,半靠在椅子里。 顾韵林沉下目光:“你家家宴,我去什么?” “致和也来。” 顾韵林心跳漏了半拍,尽力克制脸上表情,不动声色。 “关……关我什么事。” 周纾和摇摇头,叹口气笑笑:“我就是来通知你一声,去不去随你,我现在……”她抬起胳膊看了看腕表:“先去接我家小公主,再去大学城接她。” **** 黎聿声吹干头发,房间里香喷喷的,沐浴露,洗发露混合的果香,甜甜的柑橘味。 黎聿声盘腿坐沙发上正犹豫要扎什么发型,网上教程看了不少,真要挑起来,还不知道选哪个合适。 最主要还有一点,她手残,发量本来就多,一大把头发到她手里什么形状都能整出来,所以平时都是低马尾,低丸子头了事。 时间已经不早了,周纾和刚刚在微信给她发消息,半小时之后到。 索性先去换衣服,黑丝绒礼盒从更衣间拿出来,小心翼翼取出裙子,昨天晚上已经试过。 淡淡香味空气里散开,换好衣服,去鞋柜找配裙子的坡跟皮鞋。 鞋是昨天跟乔禾禾逛街才买的,正好配这条裙子合适,镜子里照照,灰蓝色面料,橘黄灯光下闪着特有光泽。 拉开木桌抽屉,那枚古珐琅胸针躺在里面,取出来别在胸口,竟和裙子出奇的适配。 底端那颗淡水珍珠,合着上面一圈圈纹路在胸口灵巧地荡,就在漂浮在湖水里似的。 外面敲门声和着周绮和的声音。 黎聿声打开门。 “阿声,你怎么还没梳头发呢!”周绮和看她刚洗过的黑长的直发披在肩上,惊讶。 黎聿声耸耸肩,请她进来:“一会儿扎个马尾就行。” “那怎么能行?”周绮和当场反对,随即问道:“堂姐一会儿要来接你吧?” 黎聿声点头。 “我得为你的未来考虑,不能扎马尾。” 黎聿声有些无奈,她也不想,奈何实在力不从心。 “但我手残。” “我会啊!”周绮和提起精神,在她包里翻找:“我这不是来解救你了吗。” 黎聿声看她捣鼓半天。 周绮和从包里摸出几个南瓜发夹:“发夹都带来了,你忘了我以前在A大社团给人做造型,那几年出了不少活动都是我经手的,你有一年演讲造型还是我做的呢。” 黎聿声记得以前A大活动,周绮和确实跟着社团当过造型师,有不少学姐夸她手艺好,后来久而久之在学校就出名了,学校一有什么活动,准找她。 周绮和接着说:“所以,扎个发型而已,包在我身上。” 接着递给黎聿声手机让她看上面发型照片。 “公主头?”黎聿声瞪大眼睛,指着那张图片。 周绮和仰起头:“有什么问题,我保证她肯定喜欢。” “……你确定?”黎聿声半信半疑。 周绮和拉她坐下。 黎聿声:“主要没试过这种风格。” 周绮和靠在沙发旁边,提醒她:“谁说的,你小时候就梳过,你小时候还扎羊角辫呢!” 黎聿声无语:“那是我几岁的时候,现在都多大了。” “要是周纾和给你梳,你肯定乐开花了,什么都愿意,我没记错的话你初中毕业典礼梳的就是这个发型,她还陪你去参加毕业典礼。” 黎聿声怔住。 耳边曲调又想起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毕业典礼上《送别》总是少不了的,那年她也穿毕业服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致辞,周纾和就坐在地下。 毕业典礼结束,她接到一捧鲜花,不记得都有什么,印象里只剩下香味。 她过来抱抱她,说:“毕业快乐。” 她的体香比任何花香都要让她着迷,仿佛那一刻世间所有鲜花都失去了味道,只剩下那一抹淡淡的香。 黎聿声希望她再抱的久一点,再久一点,周纾和却松开了。 她不满,提条件:“今天是我初中毕业欸,可以多抱我一会儿吗?” 周纾和愣了愣,重新抱住了她。 她说以后每个毕业典礼都陪她参加。 在《送别》的曲调里第一次没有感觉到离别的伤感。 这会儿周绮和提起来,黎聿声赌气不肯承认:“哪有,我不记得了。” “怎么会。”周绮和托着下巴搜寻脑海里的记忆:“你以前给我说过,而且……我还看过照片呢!” 周绮和突然想起点什么,坚定不移:“绝对是,大二的时候吧,你说是周纾和帮你梳的,跟我炫耀,啧啧。” 黎聿声眼看被拆穿,不再跟她争辩,抬头转移话题:“你不是说要给我梳?她马上快到了……” “哈哈,我就知道你心里其实着急死了,嘴这么硬,急死你。” 黎聿声被怼的哑口无言,于是决定沉默是金,当一个哑巴。 哑巴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周绮和再提起什么话题,她可以不接,让她一个人说单口相声。 周绮和并不介意,一边梳,一边说个没完。 “你说家宴吧,又把公司董事都叫去,这算什么家宴,我下午回家了一趟,见着我妈,你知道她八百年离不开她那个麻将桌,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回去她正忙着张罗晚宴的事,看起来估计不止是家宴那么简单……” “司机小刘也说,发的请帖里还有王总,张总,李总,百家姓都快凑齐了,也不知道这算哪门子的家宴,欸,阿声,你回来一个月,公司最近有什么项目没?” “听说堂哥被赶去巴黎了,他手上的项目应该挺棘手的吧,都是大项目,爷爷在的时候就就很看重他,现在大伯也退下来了,堂哥又才被调去那边,意成是不是有什么大动作?” 黎聿声没回。 “你哑巴了?”周绮和撞一下她肩膀。 黎聿声抬起头抿嘴笑:“我选择继续沉默,沉默是金。” “去你的吧。”周绮和拍她起来:“梳好了,你自己去照。” 黎聿声刚被周绮和赶起来,手机开始震动,来电显示:周纾和。 接通,周纾和说:“准备好了吗?我在你楼下。” 她就是心太冷了捂不热 跟周绮和坐电梯下楼。 刚出去,就见周纾和的车停在玻璃门外边。 走近了,她摇下车窗,胳膊支在车门上,朝她们招招手:“上车吧。” 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黎聿声觉得周纾和每一根发丝都是优雅的,脸上盈盈笑着。 周纾和说:“衣服很合适。” 那件灰蓝色中长裙套在大衣里面,底下露出一截小腿。 周纾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右手微微抬起欲言又止,细长的指尖指了指她又放下,终究没再说什么。 身边周绮和胳膊肘戳戳她:“上去吧,我又不会跟你抢副驾驶。” 黎聿声抿着唇,指尖攥得发白,绕半圈,上副驾驶。 车上暖气很足,和外面冰冷严寒对比鲜明。 周纾和眼底多了两分柔情,不说话,但那双似笑非笑,眼底沉了不知多少秘密的眼睛却好像能看到千言万语。 黎聿声身体有几分僵硬,直挺着,离座椅靠背还有几公分距离。 周纾和突然这时候附过身,黎聿声一怔,看到那双承载了无数故事,秘密的眼眸,在微弱的霓虹灯光里浮浮沉沉。 “安全带……” 两指勾过,从右肩一路拉至左腹,发丝剐蹭脖颈来回摩擦,唇瓣轻启,伏在她耳畔:“今天很漂亮。” 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全身,气息由领口灌入,一路下滑,一同萦绕的还有那带着淡淡皂角的香味,势不可挡的洪水一般,急不可耐侵入她的安全领地。 黎聿声感觉脸有些发烫,不知道是车内的暖气还是温热潮湿的氛围。 偏偏这时候周纾和离开了,刚刚的暧昧仿佛是蜻蜓点水,不经意间挑逗湖面,撩起欲望,又缓缓飞开。 黎聿声在这样的氛围里沉溺,轻轻闭了闭眼。 车开始开动,周纾和转动方向盘,指尖轻扣着转盘,余光一瞥她还是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西装,深v领口露出洁白锁骨,踩紧油门,车在路上疾驰。 黎聿声不敢去看,还僵在座位上。 身边人倒是没什么顾虑,回头望了眼周绮和,嘘寒问暖:“昨天刚回来,适应不适应。” 周绮和突然被问话,也有些紧张,虽然在黎聿声那开得起玩笑,但真正到堂姐面前了,嘴巴又跟上了胶似的。 毕竟关于周纾和的传闻也听了不少,又加上多年来一直居住在国外,接触的少,不熟悉。 最后只吐出两个字:“……适应。” 前座周纾和似乎点了点头,然后说:“今年冬天冷,出门多穿点。” 周绮和只顾着点头了,跟点头鸡一样,其实茗城的冬天没有爱丁堡冷,早晚温差也不是特别大,只是今年下雪次数频繁了些。 “祖母怎么样?身体还好?” 没想到周纾和在次发问,而且还和黎聿声问的一模一样,周绮和心里犯嘀咕,这两人简直像对方肚子里的蛔虫。 周绮和:“奶奶很好,她说不用担心她,她一个人什么都不缺。”最后还补充一句:“就是希望堂姐你经常回去看看她。” 周纾和转动方向盘,从岔路口转了个弯:“嗯,下个月要去趟英国,顺带去看看祖母。” 周绮和跟周纾和见面的机会几乎都是在奶奶那,但周纾和基本当天就走,不过夜,她也忙,不是专程来看多半是有生意上的事顺路。 每次周纾和走后,奶奶就会抱怨两句。 她住在爱丁堡一栋独栋的二层小别墅里,带一个小小的前院,前院一张小圆桌,一把藤椅。 她总戴着她那副老花镜看一本晦涩难懂的书,每次周纾和走后她就会摘下老花镜叹口气:“她就是心太冷了,捂不热。” 所以周绮和对堂姐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冷,仿佛一个“冷”字概括了她全部。 “下个月带阿声一块去。”周纾和又说。 周绮和一怔:“阿声也回去?” 黎聿声望向驾驶位,周纾和看看她说:“阿声也想奶奶了吧。” 黎聿声还没来得及回,周绮和迫不及待接上:“奶奶天天盼她回去,她说阿声最会逗她笑,每次她来奶奶都开心得不得了。” 周绮和这人就是憋不住话,几句下来聊到熟悉的话题,熟悉的人,情绪又控制不住。 **** 转过红绿灯,周纾和边看前方边说:“你们两跟我先去接个人。” “谁?”周绮和话没过脑,想也没想直接问。 “致和。” “我姐?”周绮和眼皮跳了跳。 “嗯。”轻声一应。 周绮和:“所以现在要去大学城吗?” “嗯,她应该刚下班。” 到大学城附近,由刚刚繁华璀璨转变为烟火气的喧闹,黎聿声和周绮和都不约而同想起大学时候自己,那个时候真是无忧无虑,想法也没那么多,学生时代总是让人怀念的。 来来往往的学生,刚下课三五成群准备去吃饭,大学城附近有条小吃街,价格亲民,花样多,当时A大是没有茗城这种待遇的。 不过也有自己特色,遍地的小酒吧,咖啡铺子,装修风格全凭老板的喜好,因此在A大那几年跟周绮和去过不少特色酒吧,吧台高脚椅上坐下来,点一杯龙舌兰或威士忌,听酒吧里年轻人的故事。 远远看到周致和穿一身高领毛衣,高腰裤走过来,外面套件深色大衣,头发扎的很低,脸上没有表情,熟悉的感觉,她没变,还和印象里一样,她一直都是这样不苟言笑的人。 周绮和跟黎聿声是出国以后认识的,周致和不是,黎聿声很早就接触过她,甚至比周纾和还早。 小姨的长女,医学院毕业以后,留在茗城工作,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不做医生了,又回学校教书,现在是医学院最年轻的副教授。 周致和学习很好,智商高的冰冷美人,她上学时候连跳两级,后来毕业都比同年级人小,记得应该跟周纾和同一年级,却小两岁,今年刚满二十九。 黎聿声小时候见她,她也不说话,冷冷的,见面只是打个招呼,半阖着眼皮,总让人觉得好像没睡醒似的。 周致和上来,目光没落在前座,只盯着周绮和看了好一阵。 那目光让周绮和一愣:“姐,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绮和。” “我知道。”声音也是平平的,没有声调。 过一会儿又补充一句:“你怎么回来了?” 周绮和耸耸肩:“爸妈让我回来的,回公司做事。” “挺好。”两字结束对话,抬头:“姐,开车吧。” 这么冷淡,周绮和也没兴趣再聊,但坐在周致和身边,怎么都觉得别扭,明明是亲姐,结果比刚刚跟周纾和聊天还别扭。 车重新启动。 繁华街道落幕,行色匆匆的人不见了,离开大学城,穿过商业区,进入郊区路段,开始冷清起来,别墅群围绕山水景点而建,环境很好,人少。 和商业区的繁华喧闹完全不一样,大学城的烟火气不一样,这里是优雅的也是冷清的。 **** 几人到后,家宴还未开始,宾客却已经到了不少。 站在大理石台阶上,听到身后汽车引擎声,转头望去,是顾家的车。 紧接着顾韵林从后座下来,几步跨上台阶。 周致和皱眉:“你怎么来了?我家家宴。” “来凑热闹。”顾韵林挑了挑眉:“再说,你家这还算家宴呢?啧啧,我这辆车,车库还有地方停吗?” 周致和翻了个白眼,懒得跟她说话。 “致和,我发现你对我很有意见是不是,你问问她,她专程邀请我来的。”顾韵林扬了扬下巴,脸朝向周纾和。 乘这个空挡周致和已经进去了,顾韵林看看她背影又看看周纾和:“她就这么讨厌我,我得罪她了?” 周绮和接上话头:“她就那个性子,对谁都那样。” 顾韵林眼睛一亮,上前两步,揉揉周绮和头发:“这是你家小公主吧,张这么大了?”顺手捏捏她的脸蛋:“……嚯,脸怎么变这么圆了,国外伙食好啊,阿纾,你看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以前她跟着你的时候瘦的跟什么似的。” 周绮和从她手里挣脱开,捋顺炸毛的头发,咬牙切齿:“我,我是周绮和。” “哈?认错了?”顾韵林眼睛瞪大了些,推推眼镜,手又揉揉她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说这变化也不能这么大吧。” 周绮和一把推开,刚捋顺的头发又被搓乱,气的跺脚:“我终于知道我姐为什么讨厌你了,你!离我远点!” 周绮和也气冲冲进去。 只留她们三人还立在门口,顾韵林目光落在黎聿声身上:“……欸,这个好像有点像。” 黎聿声下意识后退,记得以前她就是这样,喜欢把人当猫猫狗狗似的搓来搓去,黎聿声想起那些“惨痛”经历,往周纾和后面躲了躲。 周纾和无奈:“你别欺负她了,阿声胆子小。” 顾韵林眯起眼睛,脸上表情变换莫测,似乎在想些什么,最后缓缓吐出一句:“整天这么凶巴巴,冷冰冰的,吓人。” 黎聿声站在周纾和身后抿起唇,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也许是长大了,也许是时间久了思想也会变,要是以前她她肯定会反驳,肯定会冲上去跟人家理论:她不是,她是世间最温暖的人。 寸步不离 晚宴来的人很多,大厅里人满了,酒桌上高脚杯垒成塔状,水晶灯映在透明液体里星星点点,纸醉金迷。 周绮和说的没错,这是要把百家姓都给凑齐了。 周纾和给身边李总,赵总,刘总敬酒,说些生意场上的客套话,人家就高兴,非要再多喝两杯,周纾和也不拒绝。 进来前她说:“今天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黎聿声紧跟着,寸步不离。 不远处大腹便便的男人正对个小姑娘动手动脚,女孩应该是职场新人,黎聿声在公寓碰过几面,和她住同层。 人长得白净,模样也清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这会儿正皱成一团,左右躲避男人的进攻。 “一杯酒躲什么躲,出来带你见世面连杯酒都不肯喝?” 女孩已经被逼到桌角,听男人的话大概是公司下属,职位低不敢反抗,职场常态。 男人还在得寸进尺,非要对方把酒喝了才肯罢休。 周围酒杯碰撞,声音嘈杂,黎聿声站在原地目光就落在不远处酒桌边,周纾和往前走了,她也没跟上去。 心里突然涌上过去的记忆,风雪交加夹杂着香樟树枝被吹动的声音。 眼前视线迷糊了,变成层层叠叠的细小光点,慢慢融合变幻,竟拼凑出一副七年前的画卷。 熟悉,冰冷,刺骨。 她抿了抿唇,抬脚走过去:“这杯酒还是你自己喝吧。” “欸,阿声……”周纾和回头反应过来想拦她,却没叫住。 小面积的骚动。 那男人看着黎聿声愣了一下,明显没回过神来,大概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高脚杯里的酒洒了些染红白色桌布,黎聿声又重复了一遍:“这杯酒还是你留着自己喝吧。” 女孩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赶紧跑过来,躲她身后。 男人这会儿反倒不生气了,满是横肉的脸上露出点笑:“有意思,真有意思。” 黎聿声觉得他的眼神就像是势在必得的猎手看到猎物露出的放松和自豪感,这种眼神她熟悉,曾经她也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这种神情,那次她险些让那人右眼失明。 男人重新举起酒杯:“既然如此,你替她把这杯酒喝了。” 周纾和踩着高跟鞋从沙发边走过来。 “王总,我的秘书不会喝酒。” 闻声,被叫做王总的男人抬头,见来人挑了挑眉:“我当时谁的人,脾气这么冲,原来是周总的秘书。” “看来王总是昨天球场上没尽兴,跑酒桌上找威风来了。”周纾和指尖抚上桌面,目光在酒桌上落下来,随意挑了一杯香槟,眼皮沉着眼尾微微勾起,低声说:“球打不赢不要紧,酒也让女孩替你喝?……来,王总,我敬你。” 王总咬牙切齿:“周纾和你别蹬鼻子上脸没事找事!我跟人喝酒,关你屁事!” 周纾和放下酒杯,擦了擦手,似笑非笑看了眼王总,勾勾手指叫过来一个服务生:“小刘,既然王总这么喜欢喝酒,正好今天盛德酒庄的赵总也来了,给王总引荐一下,赵总一定会感谢我给他介绍了这么好一个合作伙伴。” 王总瞪周纾和一眼,悻悻的走开了。 周纾和也终于抬脚从酒桌边上离开,余光瞥一眼黎聿声,勾起唇角:“做得好,不用对他客气。” 黎聿声皱眉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问:“他是谁?” “华耀的王总。” “你昨天去打高尔夫的那个?”黎聿声记得昨天早上从她那离开的时候周纾和接了个电话,说是要和华耀的人去高尔夫球场,想必应该是这个爱喝酒的王总。 周纾和故作惊讶,赞许地看着她:“记性不错,是他。” “生意谈失败了?”黎聿声问,刚刚两个人说话夹枪带炮,周纾和一改生意场上的常态,摒弃一贯作风,根本没给王总好脸色,黎聿声猜测八成是生意没谈拢。 周纾和笑笑:“也不算是,意成跟华耀之间没有生意往来……总之你以后见到他不用客气。” “走,去见见姨夫小姨。”周纾和往西北角人群走去。 黎聿声紧跟周纾和,西北角人多,大多是上了年纪的男男女女,穿体面,家宴邀请的人不少,携妻带女的也多,很多中年男士身边都跟着优雅得体的太太。 黎聿声不喜欢这种场合,每个人都带着面具,努力扮演一副上流社会的样子,小心翼翼说些违心的话,这是生意场上的常态。 每个人都怕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也怕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优雅让人捕捉到,活的很累,但似乎每个人都有不得不伪装自己的理由,或为利益,或为权利,或者为了其他什么更无形的东西。 在这个大染缸里,肆意游走,沾染上各种颜色,乐此不疲。 黎聿声看到周绮和也在边上,有些心不在焉,整个人和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走过去,周绮和看到了她,跟她使个眼色,默默蹭到身边。 “欸,怎么样?”戳戳她胳膊,低声问。 黎聿声疑惑:“什么怎么样?” “刚刚对那个死胖子干的不错啊,在堂姐身边胆子都变大了……知道他是谁吗?”周绮和朝远处王总那边扬了扬下巴。 黎聿声:“不就华耀的王总?” 王总正和人聊天,但隔得太远听不清在聊些什么,服务生穿梭在酒桌跟西北角人群之间,视线被遮盖,过一会儿又重新开阔。 “可你知道华耀最近跟意成在收购万世上有点过节。”周绮和目光望过去,下眼睑微微上浮。 “过节?” 摆摆手:“也不算过节,其实是意成跟华耀都有收购万世的倾向,意成跟进万世这个项目从上年年初就开始了,华耀算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黎聿声捋了捋思路,大概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万世在华耀跟意成之间摇摆不定。” “哇,不亏是商学院的优秀毕业生,理解能力一级棒!我也是刚听我爸他们在聊,项目一直僵持不下来,听说是万世张总在情感上更倾向于华耀。” “张总跟王总认识?” 周绮和:“嗯,说是有点交情,但毕竟收购这种事情要通过董事会,也不是张总一人能决定的。” 怪不得周纾和最近酒局不断,意成跟进了一年多的项目,华耀这个竞争对手看起来并不好对付,万世的项目很棘手。 周绮和说:“你来公司一个月,应该也知道收购万世的项目之前一直是我堂哥在经营,现在他被调到巴黎那边的公司,万世的项目才彻底由堂姐接手。” “听说堂姐跟华耀的人也谈过几次,昨天还去了趟高尔夫球场,我爸也去了,王总不松口,没办法,华耀近两年实力不差,在茗城也吃得开,据说上面少有人撑腰,人傲得不行。这王总平时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去那个什么花鸟虫鱼山庄。” 黎聿声眼皮一跳,接上:“竹韵山庄?” “对,就是竹韵山庄。”周绮和不免多看黎聿声两眼:“竹韵山庄你都知道,明白不少嘛。” 黎聿声是跟市场部出去维护老客户去一次,占地面积不小,典型的中式庭院,三进院落,白墙青瓦,墙根返潮零星看得见发霉迹象。 茗城高档娱乐会所,接待的也都是商圈政界排的上号的人,茗城这种娱乐场所不少,做擦边生意,提供特殊服务,业内也心知肚明。 当时Alisa提醒她,少说多看,不该问的别问,里面门门道道复杂,跟市场部出去只是熟悉流程,方便日后工作交接。 黎聿声望向酒桌那边:“去过。” “原来如此,以后免不了打交道,生意上人家给周家面子,但毕竟职场新人,还是要保护好自己。” 黎聿声点头。 周纾和这时候叫她:“阿声,过来见见小姨姨夫。” 黎聿声过去,见到两人有点陌生,七年已经快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 只是礼貌性的问候一句:“小姨好,姨夫好。” “这是阿声吧。”小姨过来揽过她。 黎聿声有点别扭,紧抿着唇,小姨又把她介绍给周围朋友,跟那些人一一打过招呼。 小姨问起她最近的工作:“听Alisa说了,你最近在总部把流程都走了一遍,怎么样回来还适应吗?” “适应。”黎聿声笑笑。 “阿纾说要把你放在万世收购的项目上,好好做。” 寒暄几句,人群散去,黎聿声跟在周纾和身后往楼梯口走:“万世的项目我也跟进?” 周纾和脚尖在台阶上停住,她回头:“把你放在这个项目上我考虑过的,相关资料和对接流程,Alisa会处理。” 温和地笑笑:“我还有点事,我把Alisa叫来,让她带你认识些人。” 周纾和似乎有急事,也没等黎聿声回应,给Alisa打电话叫她过来,说完就上二楼了。 不远处王总阴冷的目光注视着那个纤细高挑的背影:“意成集团……最近该给他们找点事做了。” 古珐琅胸针 接下来几天周纾和都在忙,十二楼办公室里的灯亮到很晚才关,要不就是两天见不到人,就算在办公室,也是电话不断。 黎聿声买杯美式送进去,周纾和在里面跟刘总通话,她只好默默退出来。 Alisa叫她不要去打扰周纾和,万世项目的相关资料已经发进她邮箱。 几天时间,黎聿声看过两边,已经几本了解项目的内容,又跟Alisa稳过一些相关细节,以及遗留问题。 Alisa夸她认真,悟性高,其实她只是想帮周纾和分担。 这些天黎聿声很早来公司,往往十二层这个点,还没来人,只有保洁阿姨在打扫。 昨天晚上Alisa把周纾和这周的行程表发给她,准备让她着手对接,黎聿声打印出来,密密麻麻的小字。 日程排的很满,周末出差,会议不断,工厂视察,出席活动,参加xx公司的开业剪彩仪式。 一条一条,几乎占用了一天所有时间。 正看着保洁阿姨叫她:“小黎,来这么早。” 黎聿声打个招呼,问:“周总办公室打扫过了吗?” “还没有。”保洁阿姨摇头。 “我来吧,你去忙其他的。” 黎聿声不是第一次进周纾和办公室,但却是第一次独自一个人进来,仔细打量,可以好好看清每一处细节,周纾和就是在这办公的。 她之间略过洁净的桌面,以前透过百叶窗朝里看看,总能看见摆在窗口的写字桌,上面没多少陈设。简约风格,办公室不算大,但还算宽敞,电脑,写字桌,沙发,基础设施。 黎聿声仔细擦着桌面,目光突然被文件里面夹着一张纸吸引。 彩色的看不太清图案,露出三分之一,黎聿声好奇,抽出来。 洁白的纸面,中央一团水蓝嵌紫的花簇,她一怔,低头看一眼别在领口的古珐琅胸针。 一模一样。 心尖泛起一抹不知味的情绪,周纾和的办公室怎么会有这个图案? 脑海里一些画面也浮现出来。 …… “阿声,祝你前程似锦。”老校长把胸针别在她衣襟,慈祥的笑:“这个……很有纪念意义,要好好保存。” “掐丝珐琅器,是你们中国才有的技艺,作为今年优秀毕业生奖励最合适不过。独一无二,以往的学生可没有这个待遇。” …… “老古董的审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你知道上届优秀毕业生奖品是什么?” “我知道,一只南瓜!” “南瓜?” “嗯,照片还发上了学校论坛,那可是医学院的女神,抱着南瓜合影,估计一辈子定在耻辱柱上。” “可不是,桑再学姐在论坛上被调侃了一年,今年他们医学院同学聚会她都没来。” “所以说你幸运啊,能赶上老古董转性,到现在还是咱们A大商学院供在神探上女神!” …… 毕业典礼当天的情形一幕幕浮现出来,洪水重开水阀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怪不得她看到的时候总有一种熟悉感,总觉得能想到她,难道,这枚胸针是周纾和送的? 可是为什么,她什么都没说。 黎聿声的心跳加速,她能听到自己的心在跳动,一下两下三下,一次比一次快。 无数次幻想,毕业典礼她能来参加,就像小学,初中,她站在台上,穿着学士服做毕业讲话,校长递上毕业证书。 她就坐在席位,微笑着跟她招手,相机记录下那些她最光辉,最闪光的瞬间。 然后全校师生集体唱一首《送别》,她会送上一捧花。 这样的场景她在大学四年的梦里时常梦到,可惜愿望落空,A大的毕业典礼上她没有出现。 黎聿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失落。 但这会看着手里那张珐琅胸针的图纸,她突然觉得心里乱了。 好像有无数个问题,无数画面争先恐后袭来,直冲大脑,在脑海里乱窜,却怎么也抓不住。 正想着,手机想起来,来电显示是“周纾和”。 心跳漏了半拍,接通。 “阿声,我在公司楼下,跟我去趟工厂。”周纾和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黎聿声回过神来,应一声:“现在就下去。” 周纾和的车就停在公司楼下,她推开玻璃门,冷风迎面扑来,上车。 周纾和刚结束一通电话,正坐在后座办公,依旧一身直挺的黑色西装,头发挽起来,微卷的发尾,垂下几捋碎发。 等她上来坐稳,没抬头跟司机说一声:“开车。” 再无后话。 车开出去好远,黎聿声坐她身边,终于没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公司。” 周纾和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揉揉眉心,黎聿声觉得她脸色不太好,大概是这两天睡眠不足,脸色有些发白,即使有妆容掩盖,但黎聿声还是捕捉到了那一丝疲惫。 声音也沉着:“Alisa说你这些天都来的很早,我猜你这会儿应该到了,怎么样,万世项目熟悉了吗?” 黎聿声点头:“这几天看了资料,也跟市场部负责项目的经理沟通过,Alisa暂时没给我安排工作,她说听你安排。” “不着急。”周纾和温和的笑笑。 注意到黎聿声的发型又变回了以往的低马尾,幽幽开口:“晚宴的发型好看。” 黎聿声一怔,晚宴? 周绮和给她梳的公主头? 她抬起脸看周纾和,周纾和已经投入工作,仿佛刚才的话只是她的错觉。 黎聿声试图从她正在回复邮件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到点什么,但是那张脸平静的像一汪湖面可以照出影来,无风无声。 这段路程很长,周纾和在车上开了个简短的视频会议才到工厂附近。 “带你熟悉一下工厂,日后工作都要接触到,这是意成在茗城唯一的香水工厂,规模不是很大,意成总工厂在格拉斯,这边只是小批量生产。”周纾和踩着高跟鞋下车,给黎聿声介绍。 前面是一片厂区,办公楼也是简约的工业风装修,进去却和外观看起来不同。 摩尔式地砖,花型吊灯,一楼大厅南北角两侧,两排苏作红木香水展柜,繁复雕刻的花纹,透亮澄澈的玻璃,展柜里除了周家这些年生产的香水,Elizabeth Arden的第五大道,娇兰的几款停产香水也都看得到。 展柜旁边墙壁挂了幅马蒂斯的《带帽的夫人》,右侧就是通往二层的旋转扶梯。 中式意蕴和西方文化强烈碰撞的美感,一瞬间乍泄开了,视觉冲击给人带来的震撼在这个小小空间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经理迎上来接待两人,身边还跟了几个员工,知道周纾和今天要来视察,早早就准备好。 黎聿声是第一次来周家香水工厂,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 周纾和在旁边给黎聿声解释:“一楼是展厅,二楼接待室,大客户有时会来工厂看看,所以装修上下了点功夫。” “工厂在后面。” 经理做了个请的动作,几人穿过大厅,右侧长廊后门出去,是意成在茗城的工厂。工厂三班倒,几条办公线同时开工,边上有办公室,调香室。 机器运转,声音不免嘈杂,几个调香师在半开放实验室做出厂前的检验测试。 工厂经理递过来两只帽子。 周纾和接过,将一次性帽子舒展开来,解开黎聿声的马尾辫,站她身后:“进工厂要带,重新给你梳一下?” 在她耳边轻声说。 黎聿声迟疑地点下头。 纤细十指翻飞,解开的长发在周纾和手中重新束起,将她头发挽好,戴上白色的帽子,头发全被笼进帽子里,她动作很轻,发丝挠的脖颈痒痒的,耳侧萦绕着带香味的气息,黎聿声舔了舔上颚,咽下一抹甘甜,轻轻呼出一口气。 周纾和绕到她身前,双手托起她的脸,额头的碎发也塞进帽檐,指尖冰凉,带着丝丝缕缕寒意,黎聿声的脸却热得发烫,屏住呼吸,默默看着她。 “好了。”周纾和说,目光像水。 黎聿声低下头,躲避她的目光,刚好看到领口那枚古珐琅胸针,别在黑裙衣领上,很显眼。 从意成办公楼里出来,黎聿声特地把它别在显眼的位置,就是想周纾和注意到,问起。 但周纾和没问,黎聿声忽然走到周纾和面前,指了指领口的胸针,问周纾和:“好看吗?” 周纾和一愣,笑了,摸摸她的脸:“怎么了你?”接着又补充一句:“和你的衣服很搭配。” 黎聿声对这个回答显然不满意,又要张口再问:“我……” 对话进行到一半,周纾和手机响起来,在包里“嗡嗡”震动。 “什么事?” 黎聿声隐约听见电话那头是一个男声,声音焦急:“周总,工厂的货出问题了,现在被海关扣留。” 周纾和微微蹙眉:“上个月格拉斯出厂的那批?什么情况。” “具体我们也不清楚,现在上面已经介入,海关缉私局的人来了,说需要您配合调查。” 别告诉她 挂了电话,周纾和往西郊码头赶,车堪堪停稳,人已经推门下去了。 Alisa迎上来,脸色焦急,身边还跟着货仓的王经理。 “好端端的缉私局的人怎么会来?”周纾和皱着眉头脚步没停,边走边问。 “什么由头。” 经理紧随着周纾和的步子,擦了把汗:“说是货物申报出现问题,怀疑走私……” “走私?”周纾和脚步顿住,眼底浮上阴翳:“格拉斯这批货上个月就在西郊停靠,中途经过三个国家四轮海关检查都没问题,这次因为什么查验?” “听说是有人举报。”Alisa接上话,瞥了眼身边的王经理,接着说:“早上货仓这边相关人员被约谈,王经理、马经理也被叫去问话。” “怎么不早通知我。” 周纾和的目光落在王经理身上,王经理吓出一身冷汗,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周纾和大概也知道是什么原因,害怕怪罪,以为事情可以尽快解决。 周纾和移向Alisa,现在再谈责怪,讨论是谁的责任没有意义,她问:“里面情况了解吗?” Alisa目光朝里望望:“缉私局的人还在查,孙警官来了,听说一会赵局也会到。” “赵局……”周纾和沉下眼尾,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若是通常情况因申报不符涉及到走私问题,也不应该惊动到赵局,以往就算有海关查验最多不过是申报的名称、型号不符,或是忘记改报关数据,以及尾箱件数核对错误,到海关走一趟,补缴税款事情也就过去了。 这次闹得兴师动众,又加上是有人举报的查验,看起来事情不简单。 “查验的具体内容是什么。”看着海关侦查人员在集装箱,仓库里马不停蹄的工作,周纾和问了句。 Alisa犹豫片刻:“……怀疑走私违禁品。” “违禁品?” 还没等Alisa回答,孙警官从仓库出来。 “周总,接到举报,怀疑意成集团走私违禁品,希望你配合调查。” **** 半个小时后。 周纾和已经坐在海关问询室。 孙警官针对在西郊码头的初步查验结果,表示:“意成在西郊的货物确实存在申报内容不符合上报数据的问题,至于违禁品,还在进一步调查当中。” 周纾和微微蹙眉:“孙警官,我们意成向来配合海关工作,我想知道这次查验到底因为什么原因。” “接到相关人员的举报,我们也是按章程办事,至于证人信息我们不便透露,希望你谅解。” 接下来相关人员几轮问询,周纾和都积极配合,提供所需的信息和协助,只是证人提供的证言对意成相当不利。 对于西郊码头和海外香水工厂的货物对接,也一直是叔父在打理。 想来现在叔父和公司相关董事也被叫去问话,周纾和对此知道的信息资料并不全面,生意场上尔虞我诈多说不宜,更何况对自己不熟悉的方面。 周纾和顿了顿,四平八稳的声音开口:“我要见我的律师,我想我应该有这个权利。” **** 与此同时。 海关外面黎聿声神色焦急,刚刚的事情还心有余悸,没有缓过来。 她们是跟着缉私局的车过来的,现在已经过去四个钟头,Alisa一路上都在打电话,来了海关这边人家不让进,两人只好在外面等着。 Alisa电话空挡,叫她去车里待会:“外面冷,你回去坐着,我打完这两个电话就回去。” 黎聿声摇摇头,问:“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出来?” Alisa笑笑,安慰她:“别着急,意成八成的货物都是海外运输,和海关打交道的时候不少,约谈也是家常便饭。” Alisa虽然这么说,但心里也清楚这些不过是安慰黎聿声的话,意成这次是遇上麻烦了。 几通电话打给公司董事,及其他相关人员,事情发展并不乐观,Alisa眉间也微微蹙起,正在收购万世的节骨眼上,这个时候被海关约谈,对他们来说很不利。 黎聿声似乎也察觉到了Alisa的情绪变化,捕捉到她隐藏在平静之下的着急,所以Alisa的话并没有让黎聿声完全放心。她虽然对茗城的生意不熟悉,但缉私局介入不同于一般海关查验,更何况Alisa一个接一个的电话,以及周纾和刚刚紧张的神情,她大概也能感觉到Alisa实在安慰她。 但是她不想只被安慰,被所有人保护在后面,她也想帮她,就算帮不了,至少可以站到她身边,为她分担一些琐事。 这也是她回茗城,来意成的初心。 黎聿声没有回车里,和Alisa一起站在门口,她问:“律师呢?被缉私局第一次问询或采取强制措施,不用等到拘留后才请律师吧。” “你倒是提醒我了。” Alisa跟律师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挂后,黎聿声问:“怎么说?” “海关的人已经通知律师赶过来了。”Alisa顿了顿,开口:“……应该是周总叫的,好了,回车上吧,我们在这干着急也没用。” 黎聿声朝海关大楼看了一眼,抿了抿唇跟Alisa回车上。 车上的空调开的很高,体温一下就上来了,刚刚冻的发红的手指,在回温过程中开始泛痒。 这种症状从小就有,学名叫做冷空气过敏,环境由冷转热就会出现这种症状。 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缠人的很,也莫名让人心底烦躁。 冬天包里常备氯雷他定已经成习惯,最早这种习惯的养成还是因为周纾和。 已经不记得是哪一年,她就已经细心的发现她在冬天寒冷的环境里会出现皮肤红晕,瘙痒的状况,有时还伴有麻木喉咙肿胀。 所以每年到了冬季,周纾和早早就把围巾,手套这些冬装准备好,送她去学校,即使一路都是坐车,也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似乎总是害怕她因为穿的少生病、过敏。 “小鱼,今天天冷,要多穿点。” “又忘带围巾了。” “氯雷他定放进你书包了,记得出去活动前吃。” 后来,爱丁堡的七年再也没有人提醒她冬天要加衣服,天冷要带围巾,冬天身边常备氯雷他定,但这些早已刻在骨髓里,成了习惯,像DNA无法抹去。 **** 周纾和到晚上才出来,缉私局门口的灯晃得刺眼,周纾和在光背面,藏在阴影里,一步一步缓慢的走过来。 Alisa是在周纾和出了大门,快接近车时才看到她的,她脸色很不好,明明寒冷的空气里,额上却附了一层薄薄的汗。 手撑着车窗沿,从打开的车门缝里朝里看了看,张了张唇:“她没在车上?” 周纾和声音里透露出疲惫。 “叫她去买吃的了,她不肯回去,非要在这等你出来,刚刚电话里就听出你声音不对,只能用这种法子支开她。”Alisa脸上神色变了变,有些担心:“是不是上个月的伤复发了,这几天几个酒局,又加上今天一番折腾。” Alisa打开车门,准备扶她上车。 周纾和摆摆手推开她:“我没事……就不上去了,阿声一会儿还回来,我坐其他车走。” Alisa也没再坚持,她知道周纾和决定的事情,任何小的决定都不会改变,她跟在她身边几年,清楚她的性子。 何况,今天黎聿声也在,周纾和段然不会允许黎聿声看到她现在这副样子,所以她刚刚故意支走她。 周纾和抬起头:“你查一查这次是不是我们内部自己的问题,联系一下格拉斯那边的工厂。” “工厂那边我联系,吴经理联系不上,我给王经理打电话,他在电话里也吞吞吐吐,说不清楚。” 周纾和眼底的光浮浮沉沉,沉默了一阵:“我知道了,华耀那边你这两天盯着点,尤其是王总,有什么特别举动,及时联系我。” “你怀疑这次举报,是华耀的人做的?”Alisa眼皮一跳。 周纾和摇摇头:“不好说,但最近意成跟华耀在万世项目上闹得很不愉快,这个敏感点上,不要放松警惕。” Alisa点头:“这些事情我会亲自操办。” 周纾和应了一下,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烦躁,太阳穴肿胀的疼,更强烈的是身体传来的疼痛,从皮肤刺入骨髓,格外清晰,冷风灌进衣服,这点预兆在风雪里提醒着她,她的身体已经忍到了极限。 Alisa看她的手在衣服里捂着肚子上方,有些颤,皱眉说:“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周纾和抬手:“让小刘送我去就行了,你送阿声回去,这么晚她一个人我不放心。最近我大概不回公司,万世的项目,你让她跟着你处理,这些她迟早要接手的……具体不要说太多,慢慢来。” Alisa点头:“我明白。” “行了,阿声一会儿买饭该回来了。”周纾和看了眼腕表:“其他的……别告诉她。” 周总会心疼 黎聿声提着面包回来,路灯下把影子拉的很长,路两旁成排的梧桐,树枝抖动落下零零星星几片积存的雪花。 Alisa站在车外,瞥了眼她手里的塑料袋:“……面包?” 黎聿声下意识低头看看手提袋里几只面包卷,刚刚去便利店,这个时间点店里不卖熟食,她点头,轻声问:“她出来了吗?” “嗯。”Alisa应一声。 黎聿声赶紧朝车里望望,前后座没人,空的。 想起刚刚听到的那声汽车引擎声,怔了怔,心里空了一半。 已经走了? 明明已经知道答案,黎聿声还是没忍住问:“她走了?” “……周总坐其他车,她还有事。”Alisa拍拍她肩膀,挑眉:“别吃面包了不健康,周总会心疼。想吃什么,我请客。” 情绪有点低。 Alisa拉开车门推她上去:“我送你回去,商业区那边吃的种类多点。” 一路上,两人没有对话,Alisa车开的不快。 到商业区附近的红绿灯,Alisa才开口:“要不带你去吃粤菜,附近有家粤菜馆不错。” 黎聿声心不在焉,只小声应了一声。 商业区还是繁华,这个时间点人依旧不少,在粤菜馆坐下,能听到邻桌嘈杂的对话声。 听对话内容,大概是一堆年轻情侣在吃散伙饭,说出来的话也一句阴一句阳。 Alisa把菜单递给她:“想吃什么,看看。” “Alisa姐,你点吧,粤菜我不太熟。”黎聿声又把菜谱推给她。 这是家老式粤菜馆,开了十多年了,还保留着纸质菜单点菜的习惯。 Alisa笑笑:“那我就点了,有忌口吗?” 黎聿声摇摇头。 Alisa点了三个菜。 “她说什么了吗?”等菜期间,黎聿声突然开口。 “嗯?” “……周总。” Alisa笑笑,正正色:“她让你跟我处理万世的项目,这个项目落在周总手上本身已经是个烂摊子,遗留问题很多,现在海关的事她走不开,这两天大概都不回公司,华耀王总那边我需要盯着,项目上一些事情就由你跟进,具体资料文件晚上发你邮箱。” “她这几天都不来公司?” Alisa一怔,周纾和什么都不让说,黎聿声又问得紧,她只好敷衍:“……不来,最近集团事情太多了,万世的项目顾不上,周总手头还有一堆琐事。项目上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或者问褚经理,卓总监他们也行。” 服务员正好在这时候上菜,白切鸡,鼓汁蒸排骨,东江酿豆腐。 Alisa说:“尝尝,这家粤菜馆白切鸡最有名,肉质紧实微甜,慢火浸煮,味道很不错。” 随后又把葱油碟推过来:“蘸酱汁。” 三道菜都是经典粤菜,口味偏淡,原汁原味保留的很好,黎聿声虽然以前没怎么吃过粤菜,但也吃的惯。 吃完出来,人比刚才少了些。 黎聿声说:“Alisa姐,你回去吧,我就到了,今天谢谢你。” Alisa拍拍她:“别客气……还是送你到公寓,周总说叫我把你送到,我得送到位,不然她骂我。” **** 隔日,黎聿声来公司的时间比平常还早。 商业区附近的早班高峰期还没到,坐电梯上十二层,公司没人来,保洁打扫的声音偶尔从办公室传出。 昨天晚上Alisa给她发了关于万世项目的资料,看到半夜,后半夜也没完全睡着。 半梦半醒的状态,早早就起来了。 她有些不放心,这点担忧黎聿声也不知道来自哪里,也许是昨天早上海关缉私局突然查验,让她心有余悸。 又或者是连锁反应,周纾和被带进海关问话,从早上到晚上,十几个小时,她总觉得心里有点乱。 更何况昨天晚上她并没有见到周纾和,不踏实,一块石头没有落地的感觉。 复印机前打印万世项目的资料,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几公里之外去了。 公司里人陆陆续续来,讨论的也都是海关的事。 “早上好几个经理被海关约谈,估计早上临时早会也取消了。” 另一个问:“什么情况?海关约谈?” “还没听说吧,昨天缉私局查验西郊码头那批货,周总都被带去问话,听说是……走私。” “走私?西郊码头的货有什么问题,不都是格拉斯工厂那边运输过来的,而且不一直是副总在负责?” “不知道,听说孙警官去了,赵局好像都惊动了,今天早上公司好几个负责人接到缉私局电话,这会儿估计都在海关喝茶呢。” “该不会是搞错了?意成的货从来没出过什么大问题,没准就是普通查验,申报错误,数量,小样数据不准,之后补交点税款估计就过去了,海关方面总喜欢小题大做,听到点风吹草动就全员出动,闹得人心惶惶。” “那也不至于把周总也叫去,听说她昨天在缉私局,从早上待到晚上才出来,要是普通查验,查验结束寄张验估文书也就行了,这两天这么大动静,看样子意成是惹上麻烦了。” 另一个紧张问道:“我们不会被叫去问话吧?” “你紧张什么,就算问也是相关人员,咱们和西郊码头的工作又没关系。” 说话几人离的远了,声音渐渐变小。 黎聿声复印完资料回到工位,想问些项目上不懂的问题,可惜卓总监和褚经理都不在。 上网查阅资料,又把以往交接报告拿出来看。 **** Alisa中午才过来,一来就到工位找她:“怎么样,能不能看懂。” 黎聿声说:“大部分还行,有几个点本来想问卓总他们,但他们上午不在。” “我的疏忽。”Alisa翻了翻万世项目的资料:“上午处理海关的事,卓总他们今天也在那边,你也别问他们了,晚一点我线上发你。” Alisa丝毫没提起周纾和,本来以为聊到海关能听到点周纾和的消息。 黎聿声隐约感觉到Alisa有事没跟她说,昨天问起周纾和她的神情就不太对,刻意用工作岔开话题。 黎聿声还是不太放心,西郊码头的事对意成来说是大事,想了想给周绮和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 周绮和的声音传过来:“阿声?……什么事。” 黎聿声问:“小姨夫有没有在家?” “我爸啊,她不在。”说起父亲,周绮和还有很多事没搞明白:“正想问你呢,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听说这两天西郊的货出问题了?我爸这会儿正在海关呢,我妈着急的像热锅上蚂蚁,一直不停的打电话。” 黎聿声说:“公司也有不少人被叫去,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本来想问问小姨夫。” “我和我妈现在也着急,爸去海关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她说她认识海关的人,再给打个电话,阿声,你昨天去西郊码头,到底情况怎么样?” 黎聿声其实也不太明白,她也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种事情,事情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严重不严重,她很空白。 只是看到Alisa着急,周纾和也不见人影,微信上黎聿声早上给她发了条消息,但对方没回。 她只好如实回答:“我不清楚,昨天过去,海关的人已经在那了,后来我们就去海关……” “听说堂姐待到晚上才出来?”周绮和已经从她父亲那听说昨天周纾和被带去海关的事。 “嗯。” “阿声……” “什么?” 周绮和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也不太确定了,早上听见我爸跟堂姐打电话,聊西郊货物的事,我听电话里背景广播好像是……顾氏医院。” 黎聿声心跳漏了半拍,一怔。 回想起昨天在车上,周纾和脸色就不太好,整个人很乏,皮肤下透着苍白。 黎聿声本来以为只是她前晚没睡好,现在听周绮和这么一说,心提起来。 周纾和早上没来公司,昨晚上出来她也没见着人,终于知道自己心里这点不安来自于哪。 周绮和安慰她:“我就听了一句,其实也没太听清啦,那边吵得很,不一定是医院。” 黎聿声却把这句没听清的话记下了。 **** 下午下班,一分钟没耽搁赶紧下楼,打了辆车去顾氏医院。 她清楚地址,顾家和周家几十年的交情,顾氏医院离周家老房子又近,有时候打个电话把医生叫到家里。 黎聿声讨厌闻医院的消毒水味,她知道周纾和也不喜欢,那种刺鼻的味道能降低人的嗅觉,周家是茗城出了名的香水世家,灵敏的嗅觉是赖以生存的武器。 只是现在调香师都从外面聘请,周家再无人调香,说起来也算是个遗憾。 车到顾氏医院门口停下,司机说:“开不进去,就在这停吧。” 黎聿声扫码付了车钱。 下车外面已经完全黑了。 路灯橘黄色灯光照着梧桐树影,投下层层叠叠的斑点。 黎聿声只听周期和说了一句,“听到顾氏医院的广播声。”但具体是哪栋楼,哪个科室她完全不清楚。 她还没有周纾和的电话,早上发的微信消息到现在也没回复,在医院门口不知所措。 站了一阵,突然想到顾韵林毕业以后就在顾氏医院任职,凭记忆,她应该是心内科的副主任医师。 看了眼时间,应该还没到医生下班时间。 门口看过指示图,一路小跑往内科楼赶。 中途穿过一条白瓷长廊,堪堪避开来往人群,出了些汗,发丝贴在脸上。 电梯在七层停下,左转就看到心内科的指示牌。 办公室的门边都贴着医生资料,所以找起来并不困难,黎聿声一间挨着一间找,左拐第二间门口资料卡片上写着就是顾韵林。 门没关紧,黎聿声刚想敲门,门从里面打开了。 出来的人正是顾韵林,鼻梁上架着一副方形眼镜,见到她,怔了怔。上次晚宴见过一次,顾韵林就把她和周绮和搞混,黎聿声看着她眼睛里稍闪过的迟疑,心想她大概忘了自己是谁。 想了一阵,顾韵林恍然,眼镜底下那双不太标准的桃花眼警惕起来:“阿声吧,你怎么来这了?” 黎聿声还没顾得上开口,顾韵林又说:“身体不舒服?可是我要下班了,要不你去急诊那边看看。” 说着顺势推开她,就要走。 “我不是来看病,我找周纾和。” “你找周纾和跑我这来找做什么?”顾韵林再次推开她,背着单肩包抬脚往电梯走。 黎聿声小跑紧跟上去,在电梯门关上的前一刻钻进去。 顾韵林无奈:“你找她不应该去公司?听Alisa说你现在是她秘书,那你应该更清楚她在哪。” “她在这。” 顾韵林:“……” 沉下眼尾:“不在。” “在。” 电梯到了,顾韵林把包往上挎了挎:“我说你这小孩怎么这么缠人。” 说完又抬脚离开。 黎聿声觉得她年龄不大,说气话来倒是老气横秋的,她现在不想跟她讨论称呼的问题,紧跟着出内科楼,抓住她衣袖。 “不准走。” 顾韵林被气笑了:“你这跟谁学的,这么霸道。快松开,姐姐回去赶着吃糖醋排骨呢。” 黎聿声更肯定她知道周纾和在哪,不放手:“你肯定知道,不说不许吃。” “……你还真像她。”顾韵林推推眼镜,啧啧两声:“你说说你跟她在一起不学点好。” 黎聿声没放手,拽着她衣袖穿过白瓷长廊。 顾韵林觉得这样影响实在不好,毕竟这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大多她都认识,不知道还以为她欺负小孩,终于忍无可忍:“好了,好了,你赶紧撒手,她在外科楼。” 我痛经 “外科?” 顾韵林撇撇嘴,甩开她:“八楼,自己去找,具体哪个病房我也不清楚。” “八楼……”黎聿声轻声喃呢,眉间也微蹙起来。 顾韵林抬手看了眼腕表:“光跟你说了,这么晚了,我糖醋排骨吃不上,就赖你。” 黎聿声一愣:“改天赔你。” 说完黎聿声赶紧朝外科楼跑,留下顾韵林一个人站在长廊口吹冷风。 不禁感慨:“跑得真快。” 对着黎聿声背影摇摇头,从单肩包里摸出手机,联系人里面找到周纾和,打过去。 电流声过后,传来声音:“什么事?” 顾韵林调侃:“你今天好点没?能下床?” “……”电话那头片刻沉默。 “哈哈,我们医院医疗水平还是可以的……半个月前就叫你回茗城来,你偏不回来,自作自受。” 周纾和似乎沉默了很久,终于没忍住:“……你打电话来,就跟我说这个?” 顾韵林本来想跟她讲黎聿声刚刚来找她的事,转念一想又觉得算了,人家小黎想给她惊喜,她干嘛要破坏好气氛。 更何况她向来喜欢成人之美,这种时候应该要大度一点,顾韵林笑笑:“还想告诉你少喝点酒,工作能推就推掉,别作。” 周纾和:“……” “怎么了?我说错了?你老搞沉默是金这一套什么意思。”顾韵林叉着腰,对着电话那头说了两句。 “你要没别的事,我先挂了。” “这么无趣。”顾韵林看了一眼时间,眼皮跳了跳,估计今晚的糖醋排骨赶不上,在周纾和临挂电话前补充一句:“都是你们……过两天,记得补我一盘糖醋排骨。” “?” **** 黎聿声到外科楼,电梯很挤,有护士推瘫痪病人进电梯,黎聿声只好等下一趟。 外科楼四部电梯,分单双层,双层电梯一直被占,或是停在上面楼层不下来。 黎聿声索性乘单层电梯到九楼,再走楼梯下到八层。 从楼梯间推门进去,八层是骨科。 黎聿声纳闷,是不是顾韵林说错了。 问护士八层是不是只有一个科室,得到肯定答案,黎聿声抿了抿唇,心里有点慌。 问值班护士:“有没有一位叫周纾和的病人。” “周总啊。” 听到黎聿声问,护士们似乎很熟悉,热心给她解答:“往右拐,周总在812VIP病房。” “你是她什么人?”护士又多嘴问一句。 黎聿声眼皮沉了沉:“秘书。” “周总不是说公司的人来不让进?”两个护士一个戳一个,后知后觉。 黎聿声已经进去了。 一个说:“还不赶紧去拦,周总该怪我们了。” 黎聿声寻着门牌号,找到812病房门口,这边安静,VIP病房,都是单人间。 门上有块玻璃,但玄关连着洗手间,透过玻璃,黎聿声也看不清病房全貌。 门是虚掩着的,黎聿声干脆直接推门进去,前脚刚踏进病房,后面两个护士就追上来。 “你不能进,周总说……” “门口什么事?”周纾和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不是说别叫人进……” 声音戛然而止。 周纾和从显示屏前抬起头,落入眼眸的正好是黎聿声站在玄关尽头的画面。 脸上表情瞬间凝固。 病床边上医生本来在说些什么,周纾和抬了抬手让她别说了。 医生也往玄关处望去。 黎聿声立在那没动。 周纾和坐起来点,问:“你怎么上这来了,谁告诉你我在这?” 黎聿声没说话。 门口两个护士急忙解释:“周总,对不起,是我们没拦住。” “不关你们的事。”又低头给医生和门口的护士说:“你们先出去。” 医生嘱咐两句:“按时吃药,注意休息。” 几人从房间退出去。 黎聿声走近了,才发现周纾和脸色发白,额头还有细微汗珠,瞥一眼桌上的药片,都是剥好了混在一块,没有标签,只有边上半透明袋子里装了片圆形药片,看得到药名。 是布洛芬。 “你怎么了?”黎聿声走过去,身体有点僵硬,又别扭。 “就是普通感冒。” “普通感冒?”黎聿声真正到了这一刻才彻底明白自己心慌,担心不是没有源头,原来早就有预兆,昨天在车上她脸色不对,昨天从海关出来没见到她就匆匆走掉,是故意躲着她,不让她知道吗。 “你有工作不想耽误你,也不是什么要紧病。” 黎聿声觉得自己还有智商,没有被周纾和两句话带着走偏,幽幽开口:“这里是骨科。” “没其他病房了。”周纾和想也没想当下接上,拍拍她胳膊:“阿声,我真的没事。” 黎聿声瞥一眼桌上的布洛芬:“普通感冒吃这个。” “我痛经。” 黎聿声一怔,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周纾和关上电脑:“这么晚了,你回去吧,医院这种地方又没什么好待的。” “我才刚来……”黎聿声垂着眼睛看她,眉间微微蹙着。 周纾和怔住,舌尖舔了舔上颚,眼眸里那张白净的脸上,倔强中带点委屈的神情,她好些年没见过了,似乎在唤醒她很久远的回忆。 时间过去这么久她差点忘了,家里的小白兔是会撒娇的,心软下来。 “那,坐会吧。”抬手,指尖指了指边上沙发。 黎聿声脱了大衣坐下来,两人都沉默不说话。 房间里安静的只能听到呼吸和心跳声。 后来还是周纾和先开口,从桌边拿了只苹果问她:“吃苹果吗?我给你削。” 黎聿声抬头,看到她手里的苹果,默默走过来,拿过去:“要削也是我给你削,你是病人。” 周纾和嘴角不经意间扬了扬,顺着她的话:“好……你削,水果刀在桌子上,小心手。” 黎聿声削苹果途中,周纾和说起工作的事。 “Alisa把万世项目的资料发给你了?看过没有。” “看过了。” “项目你就跟着Alisa做,有什么不会的问她,她要是忙公司其他人也行,卓总跟了我好多年,经验丰富,Alisa不在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她。” 又聊工作。 黎聿声手中苹果皮削断了,落进垃圾桶里。 周纾和翻了翻手头的资料:“最近因为海关查验,家里好多事我顾不上,你生活上有什么缺的就找吴姨。” “哦。”黎聿声应了一声,把苹果递给她:“削好了。” 周纾和接过来:“……谢谢。” “这么客气干嘛,苹果也不是我买的。”黎聿声很不喜欢这种客气的感觉,好像很陌生。 她背过身,走回沙发旁穿大衣。 周纾和敏感的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轻声问:“生气了?” “没有。” 周纾和靠在床头,淡淡的笑了笑:“那干嘛背过身不理人。” “要走?”看到黎聿声在穿衣服,周纾和问,又接一句:“那我让小刘过来接你。” 黎聿声背过的身体突然僵住,这么想让她走。 眼尾沉下来,半天没动,她最清楚周纾和的性子,这种时候她不希望有人在身边,就算是普通生病感冒都要把身边人赶得远远的,好像生怕别人看到她脆弱,不堪的一面,在人前永远塑造出一副光鲜亮丽,百毒不侵,不会被打到的样子。 黎聿声知道自己生闷气。 生她的,也生自己的,她很想去关心她,照顾她告诉她不用这么累,不用对每个人展现自己完美或不近人情的一面。 这里不是尔虞我诈的生意场,没有你死我活的斗争,不用设心理防线,也不用隐藏情绪。 可是她说不出来,她知道周纾和不喜欢听这些。 她如果说出口,周纾和只会让她更快远离这间病房。 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我不回去,晚上住这。” 黎聿声气鼓鼓的往门口走,到门口回过头解释:“我去买红糖姜茶。” **** 在周纾和开口之前冲出房间,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出来了黎聿声提起的一口气终于落下。 黎聿声觉得自己总算争了口气,总不能老让她拒绝她,周绮和说的没错,得适当把握主动权,还得反抗。 医院里面的超市不少,黎聿声挑了个近的,在货架上寻找红糖姜茶。 医院里的超市东西比外面贵不少,不过医院的陪护跟病患为了方便,客流量很大。 尤其现在是饭点,人就更多些,黎聿声在货架间穿梭,都得侧身穿过。 红糖姜茶不好找,货架上找了一圈没看到,返回前台问老板。 “老板,有没有红糖姜茶。” 老板是个胖胖的戴眼镜的男人,一副圆眼镜架在鼻梁上,让他的脸显得更圆了些,他指了指最后的货架:“在后面,你找找吧,人多,我也抽不开身。” 黎聿声得到准确位置,又跟一众人挤过去,总算在货架上找到红糖姜茶。 又去生活用品区买了些简单的日用品,生活区的人更多。 身边几个年纪上四十的女人聊着自己家属的病情。 黎聿声好不容易才把东西买齐,明天是周末,正好公司放假,这些天她打算陪床。 吃醋了? 周纾和坐在床上有点没反应过来。 桌上手机开始震动,把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来电显示是Alisa。 接通。 Alisa说:“听医院的人说阿声过去了。” 周纾和沉默半刻,开口:“……她在我这。” “她找到医院去了?要不要我去接她。”Alisa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震惊,显然刚刚听到消息她还不信,这会儿得到肯定答案才后知后觉。 “没事,让她住这吧。” “住,住你那……医院?方便吗……”Alisa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事。”周纾和笑笑:“我现在也赶不走她,我自己注意点就行……项目的事怎么样,王总那边有消息吗?” Alisa略叹口气:“暂时没有,你让我查举报的事情,有点眉目了。” “还真查到两个相关的人,约了三天后见面。”Alisa接着说。 “好,那这件事你接着跟进,万世项目你暂时先放一放,王总跟华耀那边我找其他人去跟。” “但阿声……”Alisa想自己从项目上抽调出来跟进举报相关事宜,黎聿声又对万世项目处于陌生阶段,没人带应该比较困难。 “没事,公司不还有卓总他们吗,让他们带带她,再说,不还有我吗。” “那行。周总,你身体怎么样?好点了吗?”Alisa除了工作的事外更担心她的身体状况,医生那边问过情况还是有些不放心。 周纾和:“我挺好的,明天——” 正说着门被推开,黎聿声提着日用品跟饭菜回来。 周纾和对着电话那头:“不跟你说了,阿声回来了。” 挂断电话。 黎聿声把日用品跟饭菜放桌子上:“刚刚下楼,顺便去食堂打了饭菜回来,还没吃晚饭吧。” 周纾和摇头。 “买了粥,挑了几样菜。” 想到刚才,外面人真的很挤,食堂人更是挤到爆炸。 顾氏医院这片是繁华区,病房也是人满为患,病人很多,尤其到了饭点,不是医院病人或是医护人员也过来吃饭。 刚好又赶上附近中学放学,许多学生要穿过医院回家。 骑自行车,开车的,路灯下面人影拉的很长。 黎聿声到食堂在人堆外面,根本看不见窗口,还好视力够好,人群外面也能看得清上面菜单。 找了几个清淡的窗口,粥铺。 窗口没什么秩序,都不排队,黎聿声也跟一堆人往里挤,才勉强买到几样小菜。 医院外面饭馆一样要排队,要不就剩下附近小吃摊,煎饼果子,烤冷面,不健康。 黎聿声还记得她的口味,不过医院能找到合口味的菜不容易,又加上她还在生病,主要还是以清淡为主。 周纾和坐在病床上,看着她额头还挂着汗,忍不住说:“其实你不用去挤食堂,我叫人送来就行。” 黎聿声倒忘了这个,瞬间觉得自己去食堂跟人家挤窗口这点很多余。 手上动作停下:“那这些,我自己带回去吃……” 周纾和怔了怔,眼底浮上些不知味的情绪:“既然买了,就吃吧,食堂挺好的。” 黎聿声默默把其他盖子也打开。 菜味很淡,做的也比较一般。 叹口气转过头:“要不你还是叫人送来……” “可我饿了。” 周纾和看她,垂着眼尾,这这种感觉就和她声音里略带娇嗔的气音一样,有种撒娇的意味。 这种场面黎聿声见过不少次,按理说已经见怪不怪,但她却正好朝着相反方向狂奔,心软下来,彻底败下阵,再说不出什么赌气的话。 顺着她的话道:“病床餐桌在哪。” 周纾和脸上果然露出属于胜利者的笑容,指了指床尾。 黎聿声沉下气,去床尾取,将床头摇高点,架起餐桌。 把粥和菜端过来的时候,黎聿声想起来刚刚她进来前周纾和在打电话,隐约在门口听到她的名字,于是低着头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刚刚在给谁打电话。” “嗯?”面对突如其来的发问,周纾和愣了一下,随即回答:“Alisa。” 果然在谈公司的事情,黎聿声闷声闷气:“你们有工作上的事情要说……你要是有急事,不想让我听我就出去,你不用挂断。” 她觉得自己这些话说的又别扭又不情愿,果然还是在赌气。 “吃醋了?”周纾和偏过头问她。 黎聿声手下一顿,撇撇嘴,一边把最后几样菜端过来一边说:“我吃Alisa姐的醋做什么。” 周纾和笑笑,不在这个话题上再说什么,开始关注起餐桌上的菜来。 “坐过来一起吃,你急匆匆赶过来,也没吃晚饭吧。” “我不饿,你吃。”刚说出这句话,肚子就在这时候不争气的“咕噜叫”起来。 黎聿声:“……” 周纾和“噗嗤”一声笑出来:“快过来吃吧,你买了这么多,我一个人又吃不完。” 病房很宽敞,又在八楼,视野开阔,外面正好对着灯火通明的高塔,透过窗户玻璃可以看到闪烁的灯光来回变换颜色。 高楼大厦林立,大多都是写字楼,这个时间点,还没有下班,写字楼的灯几乎都亮着,完全都市繁华之景。 黎聿声对于茗城,太熟悉了,这种感觉爱丁堡感受不到,茗城是个老城新城交替的城市,在这里既可以感受到人间烟火,也能感受到快节奏的职场。 更主要能激起她无数过往回忆。 目光收回,落在房间里,黎聿声发现自己进来还没有好好打量过这件病房。 现在发现房间里的陈设出奇的简单,靠窗两座沙发,一个双座,一个三座。 一张小型红木茶几,茶几边沿雕刻花纹,是很常见的垂花蔓草纹。 角落一个衣架,她的大衣就挂在上面,黎聿声拉过一把椅子坐床边。 再就剩下这张病床,和床边的衣柜,除此之外,房间再无其他陈设。 周纾和递给她一碗粥。 黎聿声感慨多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吃晚饭。 思绪一下回到多年前。 那时候她们还住在周家老房子里,老式别墅黎聿声住了十六年说不出是什么风格。 中西合璧的庭院,里面花草种了不少,周家是香水世家,各式奇珍异草只要在茗城能种活的,周家那座园子里都有。 以前她就在后院调香室里等周纾和工作完。 坐在一把苏作红木椅上,撑着下巴,眼巴巴望着她,小声自言自语:“还没做完吗?” 周纾和这时候总会放下手头上的工作,过来抱抱她:“我们小鱼,等着急了吧。” “做完了?”那时候的她奶声奶气,眼睛放光。 “还有一点。”周纾和捏捏她的脸:“不过……我们先去吃饭,吴姨应该已经做好晚饭了。” “不,等你做完。”她连忙摆手,两只小手乱挥,虽然也很想跟她一起结束这些工作回去,但是她不想耽误周纾和的工作。 肚子不争气的叫起来。 周纾和把她从腿上放下来,牵她的手,俯身笑:“走啦,今天有你爱吃的桂花汤团。” 晚饭过后,周纾和总是会重新回到后院的调香室去,有时候她也跟着。 就像她的小尾巴。 等到夜深人静,等到所有人都睡下了,她也因为太困在调香室的沙发上睡着。 周纾和就抱着她回房间,其实有的时候她是醒着的。 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她的体温,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躺在她怀里,感受片刻最幸福的时光。 后来周纾和总给她说:“多和朋友去玩玩,你这个年纪应该多和同龄人相处。” “可我不想跟他们玩,他们都……太幼稚了。” 周纾和就笑她:“你待在这调香室里,每天跟花花草草打交道,看我工作又顾不上你,不觉得无聊?” 她诚实的说:“有一点,但比跟他们玩有趣多了。” 思绪从小时候回到七年前,也许更久,九年前或是十年前那段时间周纾和已经不怎么在家吃晚饭。 通常都是忙到深夜才回来,但是她还是会等她回来再睡觉,在客厅那只落地古董钟边的沙发上坐着。 仿佛已经成了习惯,后来到爱丁堡,深夜躺在床上没法入睡的原因大概就是那段时间养成的。 一起吃晚饭的记忆太过遥远,所以今天这种时候黎聿声又开始珍惜起来。 一顿饭吃的很慢,她故意拖慢了时间,主动聊一些有的没的话题。 周纾和似乎也因为身体原因吃的很慢,一顿饭没吃多少,就放下筷子,倒是愿意听她多说两句。 饭后,黎聿声给她冲了一杯红糖姜茶:“趁热喝。” 周纾和的手似乎顿了顿,接过来,问:“我让护士给你安排个床位吧。” 黎聿声本来正在收拾碗筷,回过头:“不用,我在沙发睡,你都没请护工。” 没再多说,静静的在床上看财务报表。 黎聿声坐在沙发上陪着她,谁也没说话,她在安静的感受着这种熟悉久远的氛围,总能想起以前。 那些美好的,幸福的时光。 是过去在周家跟周纾和在一起的十一年。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沙发上睡着。 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病床晃动的声音,之后她感觉到温软的唇,落在她的额头。 黎聿声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心跳也跳动的厉害,如果对方再贴近一点,或者刻意注意心跳声,就会发现她的心脏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跳跃。 她偷偷亲了她? 可她不敢睁开眼睛,但她知道,她都知道。 就像以前她被她抱在怀里装睡的时候那样清醒。 她只希望那个吻久一点,再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