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徒焚想》 第一章 今早六点半，林约诵被接连的短信给轰醒了。她伸着胳膊在床头柜胡乱摸索了片刻才找到手机，拿到眼前眯着眼看。 ——诵诵，你出名了 ——不，你出大事了 ——不，是大大大大件事了！！ 紧接着下面是一张截图。 林约诵从床上慢腾腾坐起来，放大图片，是一张新闻娱乐头条的截图，上方两行加大加粗的标题赫然入目。 阔少看上平民女！ 自古豪门多情种，章家二公子深夜山顶赛车致使重伤入院，只为博取心上人一笑…… 林约诵怔了两秒，发现微信对话框又进来一个视频，她点开，是章二少的赛前感言。 不羁的神色里带着几分情深意切，他对着镜头低声说：“诵诵，今晚我要是赢了比赛，拿到第一，你就答应做我女朋友吧。” 林约诵默然无语，关掉视频回短信。 ——他没事吧 对面回得很快。 ——听说已经脱离危险了，但是还没醒 林约诵摁了息屏，拉上被子重新躺回床，她闭眼静默须臾，心烦意乱，毫无睡意，翻身起床洗漱，迅速吃完早餐，去了工作室。 半个小时后，她推开工作室的门，迎面就对上一排好奇的视线。 今天一早给她发短信的庄念然走过来，小声说：“朱姐出差了，她让你别慌，别听他们瞎起哄，等她办完事回来再处理。” 林约诵轻点头，然后看她一眼，慢悠悠说：“起哄最厉害的就是你吧。” 早上给她发的那几条短信，称得上危言耸听了。 什么“你出名了，你出大事了，是大大大大件事了！！”然后又是截图又是视频的，还挺周到，恨不能当面给她迎头一棒。 庄念然讪讪一笑，“我也是担心你嘛，网上闹哄哄的，我提前给你一个心理准备，免得你惊吓过度措手不及。” 林约诵走到自己的工位，一边说：“你一惊一乍，确实吓到我了。” 网友乐于吃八卦，津津乐道，讨论得热火朝天。 然而没多久，网上关于章家二少爷章星燃这些荒唐行径的八卦，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各家媒体和平台已经找不到丝毫痕迹。 显然章家那边有人出手处理了。 这期间，林约诵在工作室里兢兢业业埋头修方案沟通细节，上午还拉了个小组会，下午她接到一位姓孙的女客户的电话，约她出去再敲一下细节。 她拿上包包要出门。 庄念然喊住她，也跟了过来，说：“去施工现场么？我也正好要去，得盯着他们埋路线。” 林约诵说：“我见客户。” “哪个客户？” “一个私人画廊的老板，姓孙。” 工作室里大部分是策划组和设计岗，而商务部分一般由老板朱姐对接，林约诵撰写策展方案的同时，也会帮衬一下商务部分。 出来后，庄念然默默打了个哈欠。 林约诵看她眼下泛青，问：“昨晚没休息好？” 庄念然抹掉眼角的湿润，满腹怨气，“今天凌晨有一批材料到货，我半夜赶过来签收，到仓库卸货，忙到凌晨4点多……” 难怪紧跟时事，追八卦追得那么及时，一大早就给她发了短信。 工作室位于郊区的科技园，两人在科技园大门分道，打车去往各自的目的地。 结果车开出去十分钟，林约诵就接到孙小姐的电话，说临时有事，取消会面，改约三天后，林约诵只好让司机掉头回去。 然而三天后，林约诵却没有接到孙小姐给她的准确会面时间。 她想了想，给对方发了短信，询问情况。 两分钟后，对方回了个电话过来。 孙小姐的语气听着像忘记了这茬，“实在不好意思啊，这两天我太忙了，你现在方不方便？” 林约诵赶紧应道：“方便，您看约在什么地方合适？” 孙小姐正在去往国贸酒店的路上，准备参加个拍卖会，“你直接过来，到了再给我电话，我让助理接你。” 林约诵应道：“好，我现在过去。” 林约诵出门打了辆计程车，直奔国贸大酒店。 今天这场是宝丽的春季拍卖会，古董珠宝主题，这里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做的是“小槌一响，黄金万两”的交易。 酒店门廊的石阶下，章泊焰下车时就接到了护工的电话，那边汇报着情况，说二少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并且拒绝配合医院做检查。 章泊焰拾阶而上，长腿阔步进入大堂，从头到尾只搭一句腔：“告诉他，活腻了可以让医生停药。” 他一身矜雅冷肃的德国手工灰质西装，身形峭直挺拔，一入场就引人注目。 挂了电话，他转头跟年轻的助理交代事情，却发现助理盯着一个方向不知道在找什么人，他道：“看什么？” 助理一下子回过神，想了想才说：“我好像看见林小姐……就是星燃正在追求的那位。” 章泊焰循着助理刚才注视的方向随意一瞥，兴趣不大的样子，转身走了。他没有和大家一样过安检，而是走了特殊通道，进入内场。 “你认识？”他边走边问：“和章星燃纠缠的那个。” 助理小心翼翼觑着章泊焰的神色，不敢欺瞒，所以如实告知，“有一次，星燃托我办了件事，我看过林小姐的照片。” “是吗？”他漫不经心，应了一句。 进入预展的内场，里面多数人都穿梭于各个展柜之间，时不时低声交谈，在看预备拍卖的珠宝。 章泊焰刚入场，和几个合作商分别打了招呼，寥寥谈笑几句。 助理却心不在焉，眼神乱跑，忽然他脚步一顿，眼睛直直盯着某个方向，像发现了什么，顿时又感到心虚，下意识去注意章泊焰。 结果一转头，就撞上了章泊焰的目光，仿佛被一览无余。 助理倏地一颤，浑身过冷水般。 章泊焰不是洪水猛兽。 但是这位青年助理跟了他两年，依然时不时地怵得慌。 助理清清嗓子，气声弱了几分，“章总……” 章泊焰说：“魂不守舍，心思不在这里就滚回家去。” 助理小声惶恐地道歉，然后说：“我只是又看见了林小姐。” “怎么？”章泊焰的嗓音冷沉，语调却不紧不慢，总让人辨不出喜怒，“这位林小姐，把你的魂也勾走了？” 助理后背直冒冷汗，“……不是的章总。” 章泊焰没功夫听他辩解，转头也看了过去，直到视线锁定在一座玻璃展柜前驻足的女人，晶莹璀璨的光影中亭亭静立。 静得像一幅画，几分清艳色彩。 她专注地看着展柜里一枚祖母绿宝石钻戒，直到被一个女孩叫走。 “林小姐，实在抱歉，”孙小姐的助理说：“我们老板一时抽不开身，您可以在展馆随便看看，要是累的话，可以上12楼的休闲包厢，这是房卡。” 她递了张卡过来。 “不用了，”林约诵很是通情达理地笑了一下，“我在这里随便逛一逛就好，要是孙小姐实在没空，我们也可以另约时间。” 小姑娘犹豫了片刻，说：“我再去问一问，林小姐，我一会儿再电话联系您。” 林约诵站在走廊目送对方离开。不多一会儿，孙小姐的助理来电话，还是建议她先上12楼的包厢，挂着“碧兰”木牌，并告知孙小姐20分钟后到。 林约诵拿着手机往电梯方向走，等上了12楼走出电梯，冷不丁才想起来，刚才自己没有接对方递过来的房卡，没有房卡怎么进茶室？ 她踌躇了一会，还是往包厢去了。 在包厢门口等孙小姐上来期间，林约诵拿出手机，发现微信躺着好几条未读信息，她挑着回复了几个，其中还夹着两条庄念然去现场监工的牢骚。 念念：简直没法和施工队的人交流，我跟他们一再强调，墙必须刷平刷干净，一点瑕疵也不能有，他非得跟你说用几天就拆的东西不要太计较，劝我凑合用 念念：凑合用？艺术这东西能凑合吗 林约诵觉得好笑，没有回复。 这是属于两个不同群体在认知上的冲突，这种事在他们的工作当中经常会出现，处理起来没什么好法子，只能尽量拿出多一些耐心跟对方沟通。 林约诵收起手机，走廊另一头有人过来了，她扭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三四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她赶紧往边上挪，给一行人让路。 在一行人即将经过时，她好奇抬头，和为首的男人目光不经意撞到一起。 章泊焰不甚在意地掠了过去。 林约诵却有些迟疑，她觉得对方有几分眼熟，但又一时记不起来是不是在哪见过。 等一行人进入另一间包厢，林约诵猛一下想起来，她在朱姐办公室的一本财经杂志上见过，姓章，厉盛集团的执总。 也是章星燃的哥哥…… == 第二章 孙小姐这次没爽约，很快就过来。 她走出电梯，远远就看见等在包厢门口的林约诵。 她体态很好，像学过舞蹈似的，端正，又闲静自然。 垂顺微卷的栗色长发，烟紫色一字肩，衬得裸露的肩和颈雪白修长，下身搭一条干练的荼白色职业西裤。温静之余流露几分雅气。 发现孙小姐过来时，林约诵立即上前，笑起来时眼睛如弯弯的弦月。孙佳玉愣了一下，心想第一眼不觉得有什么特殊，漂亮姑娘她见得多了，但多看几眼就明白过来，怪不得能把浪荡惯了的章家二小子迷得七荤八素…… 偏偏这姑娘心肠硬得很，任凭章星燃煞费苦心，也无动于衷。 孙佳玉笑着致歉，“最近真是太忙了，我明天还得飞一趟香港，刚刚没让你久等吧，我这助理也办不好事，让你在门口干巴巴站着。” 说着抱歉的话，语气却没掺多少歉疚的意味。 林约诵说：“没有，孙小姐事情多，自然要分个轻重缓急。” 她客套话不多，但字字句句适度谦和，让人舒适。 孙佳玉比林约诵年长了七八岁，事业成功，优雅干练，开了家画廊其实也是兴趣所致，愿意砸钱养着，百忙之中也愿意挤出时间处理画廊办展的事。 在茶室里，林约诵根据孙佳玉提的意见，对方案做出适当的调整，两人讨论了将近一个小时，孙佳玉又有别的事情要忙，于是匆匆结束了这次的谈话。 拍卖会准备开始了，林约诵待在这里也无事可做，所以谈完话就想要离开。只是她刚走出酒店大门，身后有人喊住了她。 林约诵看着来人，是一个青年，对方跑着过来的，有点气喘。 他一路喊林小姐。 “你认识我？”她问。 宋楚是趁着章泊焰没注意到他，偷偷跑出来的，所以长话短说直奔主题，“我是受人所托，拜托你帮个忙。” 林约诵没吱声。 他又说：“你知道章星燃住院的消息了吧？” 林约诵一听，就有些警惕了。 宋楚赶紧解释道：“你别紧张，是这样的，其实他伤得不算很重，手术完现在已经醒过来了，只是……”他面带难色，“他现在被家里人限制了自由，醒来以后在病房里闹，不吃不喝不接受检查，我想拜托你能不能给他打个电话劝劝他？” 林约诵说：“抱歉，这和我无关。” 宋楚一听就在心里吐槽，真是个无情的女人。 林约诵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说：“我的态度一直很明确，我不喜欢他，也从来没打算接受章星燃，现在同样不会给他一丁点虚伪的希望，这样彼此都好。” 宋楚抿抿嘴，说：“我知道，可现在特殊情况，他的伤还没好，现在又闹得鸡犬不宁，你就当可怜可怜他，至少这几天关键时期，让他乖乖养伤。” 宋楚见她垂着眼，于是继续劝说：“我明白，他是死是活和林小姐没有丁点关系，但能不能看在他这么喜欢你的份上，就帮个小忙，免得他伤心又伤身，情况越来越糟，到时林小姐这么心软的人，反而过意不去。” 这话算是拿捏住了林约诵的死穴。 宋楚只要不是面对章泊焰，在其他方面倒是很有一手，他能说会道，又劝了几句。 林约诵经不住纠缠，犹豫片刻就点头答应了，“我只打这一个电话。”她说完拿出手机，把黑名单上的章星燃暂时放了出来。 宋楚完成章星燃背地里偷偷交代的任务，顿时大松一口气，说了声感谢，看着她打完电话才安心离开的。 回到拍卖厅里，宋楚找到章泊焰的位置，在他旁边的空位入座，他偷觑着章泊焰的神色，对方面无表情，但他知道章泊焰一定发现他刚才没有交代就玩失踪。 于是他低声解释道：“章总，刚才我去了洗手间。” 说完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走得太久，加上找林约诵的时间，前后差不多半个钟了，赶紧又补一句：“洗手间排队的人太多了，等了很久……” “宋楚。”章泊焰忽然出声。 宋楚吓得一激灵，“您说……” 章泊焰把车钥匙一扔，“滚出去。” 宋楚手忙脚乱接住，应了声好，摸摸鼻子，灰溜溜跑了。 直至拍卖会结束后，章泊焰又接到了护工的电话。 那边嗓门嘹亮，话音里洋溢着一股喜悦。 护工：“章总，二少爷愿意吃东西了，做检查也很配合。” “怎么又愿意了？” 护工：“哦，他好像接了个电话，然后就开心了，现在让做什么都很配合。” “什么电话？” 护工：“不清楚……哦对了，我好像听见二少爷喊了声诵诵，应该是电话里那女孩的名字。” 诵诵？ 章泊焰若有所思，直到上了车后座，他问副驾座的宋楚，“那位林小姐叫什么名字。” 面对突如其来的询问，宋楚隐约预感有什么事要发生，但又不得不回答：“林约诵。双木林，约会的约，背诵的诵。” 章泊焰若无其事又问：“章星燃叫她诵诵？” 宋楚脸色微变，不敢回头，“好像是……” 章泊焰问：“之前你告诉我，林约诵对章星燃没有半点想法，你确定？” 宋楚不敢贸然回答，干脆打太极，“章总，您怎么想？” 章泊焰没理他。 接下来，章泊焰没再开口。 宋楚一路忐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林约诵回到工作室，开始在工位埋头修改和孙佳玉商讨后的方案，直到黄昏日落，庄念然一脸疲惫从施工现场回来了。 “怎么样了？”林约诵给她倒了杯温水。 “嗓子都喊劈了，费死劲才愿意听人话。”庄念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一杯水，沉不下满腹恶气，“都什么人呐这是？谁找的施工队！不懂就算了还硬抬杠！” 两人边聊边收拾东西下班，约着一起去小吃街吃烧烤。 烧烤摊上，庄念然点了好大一把肉串，各式各样的。等肉串上桌，林约诵看着一滩火辣辣的肉里面，零星夹着几根油香油香的素菜，哑口无言。 烧烤才吃到一半，天已经黑透了。 林约诵拿手机看时间，凑巧来了个电话，一串陌生号码。她接起来时，手机里低沉冷感的声音让她反应不过来。 “林小姐？你好，我姓章。” 林约诵后知后觉，起身走到不远处问：“哪个zhang？” 对面直接自报家门，“章泊焰。” 林约诵眼皮倏地一跳，有些茫然，又隐约有所猜想，“您找我有事？” “有事。”章泊焰说：“所以，方不方便见一面？” 她问：“现在？” 他说：“现在。” 林约诵再三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敢得罪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应道：“好，您说个地点，可能要麻烦您等一等。” 那边倒是慢条斯理，“不忙，是我约的林小姐，自然要以你为便，你在什么地方，给我个位置。” 对方由始至终看似礼貌实则居高临下的态度，让林约诵有了点小脾气，她回头看一眼烧烤摊，说：“这样吗？我在吃烧烤。” 章泊焰：“……” 很平静的调子，但章泊焰莫名听出了她的故意。 林约诵很快冷静下来，补充道：“我这里附近有一家咖啡馆，章先生不介意的话……” 章泊焰的声音又淡又慢，“把位置发过来。” 说完直接挂断。 “……” 林约诵拿着手机，不由得一阵沉思。 章泊焰深夜找来，大概率和章星燃有关，虽然不知道他目的是什么，她打心底不愿意再和这些人和事产生多余的牵扯，只希望今晚过后，和章星燃相关的一切都能远离她。 林约诵转身回烧烤摊，和庄念然说一声有事就离开了。 咖啡馆距离这里不过数百米的距离，林约诵沿着街边人行道走。 她料想章泊焰应该不会太快来，所以是散着步过去的，甚至中途拐进一家便利店买了点日用品和一本杂志，然后慢悠悠往咖啡馆走。 然而她推门进去时，诧异地发现章泊焰竟然已经先到一步。 他就坐在临窗的位置，听着电话，黄莹莹的光晕在他微垂的眼睫氤开。咖啡馆里人不少，偏偏他周围有些空，独坐一隅，和所有人拉开了距离。 林约诵手里摸着杂志，觉得他给人的感觉就像书刊特用的铜版纸。 质感雅冷，矜严。 恍惚还带一点松油墨的气息，周身禁肃。 林约诵站在原地，等他挂了电话才步行上前。 章泊焰抬头正好看见她，顺手把服务员叫了过来。 而林约诵坐下后，只要了一杯温水。 “这么晚找林小姐过来，希望没有打扰。” 章泊焰墨眉黑眸，眉骨漂亮，和人对视时，会让人产生一种深邃且专注的错觉，就连低沉的声线也是一种陷阱。 林约诵握住温暖的杯壁，说：“不打扰，您找我有什么事？” 章泊焰也不绕弯子，直说：“前段时间，因为星燃的不懂事，给林小姐带来许多不便，这里我替他向你道个歉，恳请你多包涵。” 林约诵愣了一下，有些摸不透对方的意思，但也知道这话只是客套。她沉吟片刻，说道：“听说他受伤住院了，我很抱歉，但这确实不是我的本意，希望他早日康复。” “林小姐心善。”章泊焰适意地靠着椅背，说着不咸不淡的话，“关于星燃对林小姐造成的困扰，我很愿意做出赔偿，林小姐的意思呢？” “……” 林约诵更懵了，心下几番斟酌，谨慎道：“章先生，章星燃曾经确实对我造成过一些不必要麻烦，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况且他还受了伤，我想还是算了，我只希望他早日康复，没有别的意思，希望您不要误会。” “只是这样？”他问。 林约诵默了一下，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章泊焰的眼神带上一股压迫感，语调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显然我说的这一点赔偿，入不了林小姐的眼，不如咱们坦白一点，你要什么？” 林约诵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她依然不理解，为什么章泊焰会认为她有所图？她记得自己在拒绝章星燃这件事上，态度是前所未有地坚定。 她脾气也上来了，反问：“章先生觉得我要什么？您今晚过来想必已经了解清楚，从头到尾都是章星燃在纠缠我，不过请你放心，我对他没有多余的想法，我……” 话说一半，章泊焰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接起来，慢慢起身往外走。 林约诵依然坐在位置上，想不通，摸不透。 还是说，章泊焰高高在上地认为，但凡和他们有钱人沾上点关系的人，都必定心怀不轨有所图谋？哪怕这件事由始至终都是她被强迫的？ 林约诵看向落地窗外，章泊焰站在外面的空地接电话，面色冷淡，薄唇微抿，垂下眼睫的表情让他看上去更加薄情。 林约诵不道德地想，真是天生孤家寡人的气质…… 章泊焰像是有所察觉，忽然看了过来，和林约诵隔着一道玻璃，遥遥对上一眼，随即又淡淡撇开视线。 林约诵起身也走出咖啡馆，站在不远处等他打完电话，然后立即上前，对他说：“章先生，你刚才也说了，是章星燃单方面对我造成的困扰，你的道歉我接受，赔偿就免了，只希望以后请你管好自己的弟弟，让他没什么事，别来找我。” 她一口气说完，扭头走就。 章泊焰立在原地，拿手机的手垂在身侧，看着还没走远的身影，不冷不热回一句：“我也请林小姐说到做到，既然没有想法，那就别吊着他，否则后果自负。” 林约诵听见这话觉得不对劲。 转身时有些迟，章泊焰已经上了车，就从她身旁开走。 林约诵站在街边，皱着眉头，什么叫“吊着他”？ == 第三章 今晚这件事，林约诵越想越恼火，半夜睡不着，坐起来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为什么章泊焰会说“她吊着章星燃”？ 自以为是，还假惺惺说什么“赔偿”？ 不如直接给她扔一张500万支票，再口头警告让她离开章星燃来得爽快点。 她三更半夜思考人生，导致第二天起来眼睛有些浮肿，苦哈哈煮了两个鸡蛋绕着眼眶滚了好几个来回，滚完把鸡蛋吃了就出门。 下午林约诵接到朱姐的电话，跟她说去省会参加学术峰会的事。 “就在下周一，为期两天，你提前一天到，我这边事情没完一时走不开，我约了两张票，到时候你和庄念然一起过去，学习一下。”说完又问：“这段时间没发生什么事吧？” 林约诵沉默少许，说：“没有，一切正常。” 朱姐嗯一声，“如果有事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先这样。” 她雷厉风行，通话说断就断。 林约诵静坐半晌，把修好的方案打开再检查一遍，然后给孙佳玉发了过去。快要下班时，林约诵收到她哥的微信，对方推来一张名片，并发来一句话。 ——小伙儿不错，跟你嫂子是同学，听说是做什么设计的，跟你的工作挨边儿不？你加一下，聊聊看。 林约诵盯着这句话看了一会儿，回了句。 ——哥，我忙，没时间跟人闲聊。 ——就因为知道你忙，没时间交男朋友，所以才给你介绍，听话，你跟人聊聊看，就当朋友处一处也好，你哥都二胎了，你还单着，我怎么跟地下的爸妈交代？ 林约诵没回复，直接点了名片申请对方为好友，然后关闭手机，收拾东西走人。 周日那天，林约诵和庄念然开车去省会。 省会离本市不远，自驾两个钟，今天碰上好天气，开着车还算舒服。 车是工作室配的，一般出短差或者上距离远一点的地方见客户都会用到。 不到两个小时，两人抵达庄念然提前订好的下榻酒店，距离会议中心不算近，价格也相对便宜一些。 进电梯时，庄念然碎碎念，“跟财务申请经费的时候，看她全程垮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抢钱呢，这已经是我尽最大努力争取到的酒店了，希望体验感不会太差。” 林约诵倒不是很介意这个。 五星级以上的酒店才有所谓的体验感可言，否则其实什么酒店住起来都差不太多。 太阳刚下山，林约诵进了房把东西放下，就和庄念然出门找了个当地特色饭馆吃了一顿，吃完饭出来两人还逛了一下，到9点就回酒店休息了，养足精神参加明天上午的峰会。 去会议中心的路上是庄念然开车，林约诵在副驾驶，拿着手机时不时回个短信，中间几不可闻地微叹一口气，却让庄念然察觉到了。 “怎么了？客户又有什么奇怪要求？” “不是。”林约诵一脸复杂沉默片刻，说：“我哥给我介绍了个人。” “哦？？”庄念然正想八卦一下，可惜会议中心到了，她开进负层忙着找停车位。 一楼大厅气派又亮堂，往里是两道又宽又阔的弧形楼梯，凭票入场后，两人到签到台签到，进到会议厅，在场的大多是年轻面孔，相熟的互相寒暄，不熟的交换名片。 “你别说，一路过来还能见到几个有几分姿色的帅哥。”庄念然说。 “当自己在逛夜店啊。”林约诵笑道。 “正经场合里未免枯燥，还不兴我自己找点助兴的节目？” 两人找到位置坐下，没一会儿整个会议厅坐满，只有前排座位空着，等了片刻，终于又有人进场，林约诵抬着头，一下子就看见了慢步行走在几个中年大企业家和行业大佬当中章泊焰。 他西装笔挺，身姿修长，尤其醒目。 只是垂眼冷漠的样子未免过于有距离感，冷淡的神色让轮廓也显出几分锋利。 开幕式之后，嘉宾上台演讲致辞，上午时间很快过去，到下午圆桌论坛时，前排的企业家和行业领头都上了台，章泊焰却仍在位置上坐着，并没有参与。 中途林约诵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时手机响了，是微信的语音通话。她看着来电皱了下眉，是她哥介绍的人打来的。 她接起来，打了声招呼。 对方说着客气的话，“你没回消息我就打给你了，没打扰你呢？” 林约诵说：“没有，你有事么？” “你来省会参加峰会，我就在这边工作，不如见一面？你有没有时间？” “……” 林约诵原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正好见了面更方便拒绝对方，否则她哥那边没法交代，会说她连面都没见到就忙着拒绝，摆明了敷衍他。 “好啊，你什么时候有空？” “看你看你，你什么时候方便，我都行。” “那今晚吧，”林约诵想着，见了面就不用再浪费时间应付对方了，瞬间心情都敞亮不少，语气也就温和几分，“这里你比较熟，你定地方吧，到时候通知我就行。” “好好好，”对方明显更愉悦，话音里都带着笑意，“你有什么忌口没有？、或者喜欢吃什么菜？我去安排。不好意思啊，一想到要和你见面，我有点紧张。” “……” 林约诵干笑两声，打算说点什么趁早结束通话，一转身就愣在那里。 章泊焰意味不明地轻轻一挑眉，从她身旁经过。 林约诵总觉得他的眼神仿佛别有深意，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换作平时她不会理，但有了那晚他那番话打基础，林约诵现在对他心有余悸，不由自主总要猜疑多想。 她掐了语音通话，走上前问：“你刚刚……” “我上洗手间，你要进来？”章泊焰停步转过来，看着她。 林约诵猛回过神，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章泊焰转身进去了。 林约诵脑子一热，干脆在洗手间门口等。 所以当章泊焰出来时，看见她还在，头一回表情管理失控，脸上闪过一秒的意外，以及无法理解…… 林约诵不管那么多，走过去问：“你听到什么了？刚才你那是什么眼神？” 章泊焰说：“林小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怕我听见什么？” 林约诵一时语噎，忍一忍才说：“我只是跟朋友聊天，没有亏心事。” 章泊焰淡淡哼一声笑，“那你还问什么？” 林约诵想说你眼神不对劲，但这种事情太过主观，她说不出口…… 章泊焰抬步离开，走到一半突然停下，又说：“放心，林小姐有了新的约会对象是好事，我不会跟章星燃提起这件事，林小姐喜欢脚踩几只船都不关我的事，不过你最好有点自觉，你的这条腿，别伸到我家里来。” 林约诵干脆也不解释，追上去只为泄愤，“也请你放心，我就算脚踩几百条船也看不上章星燃！你不知道吧，他追了我整整半年，从去年秋天到现在，我对他一点想法也没有！身边女人一大堆，我看不上就是看不上！” 章泊焰倏地站住，看着她，说：“你不用跟我解释，你只要说到做到，我还能敬你做事敞亮些。” 对方不咸不淡的态度，让林约诵有一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憋屈感，对方不受力，她打出去的拳风全扇向了自己…… 林约诵憋了一肚子气，这股气直到今天峰会结束，反而越酿越浓，散会时人挤人往外走，她一没留神就被人撞了一下，踉跄一下，心情更差了，眉尖都快打成死结。 那人赶紧道歉。 林约诵摇摇头，淡着脸走了。 庄念然凑上去问：“咋啦？要爆炸了？从你去完洗手间回来就气鼓鼓的，谁给你气受了？” 她认识林约诵这么久以来，没怎么见过她发脾气，尤其跟在朱姐身边久了，平时碰上什么事都比较处变不惊，头一回发现原来她情绪能这么激动。 林约诵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有些不好意思，“没有，碰见一个……自以为是的人。” 庄念然抻着脖子好奇，“什么人？谁啊？” 林约诵摇摇头，“没什么，不重要。” 反正明天过后应该不会再有牵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约诵参加峰会是带着任务来的，朱姐交代过，让她来了之后要去见本市博物院的一位老院士，谈一笔合作。 刚才老院士身边太多人，她近不了身，只能等明天再看看。 所以她不能被不相关的事影响心情。 两人挤进电梯，要去负一层开车，结果在电梯门即将关闭时，林约诵透过拥挤的人头，看见了个身影，她话都没来得及留一句就往外挤，庄念然都没反应过来，电梯已经关闭。 林约诵跑出大堂，追到门口时，她晚了一步，老院士已经上车离开了，而且还是在章泊焰的陪同下，上的车。 章泊焰转头看她一眼，没有理会，在门口等司机把车开过来。 林约诵也不愿意搭理他，在微信和庄念然说了一声，让她把车开到会议大厅门口，然后站到一旁等候。 外面响了春雷，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 会议大厅里人走得差不多，一时有些空，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只有淅沥沥的雨声互相缠绵。 “两位，”工作人员的声音突兀响起，“可以进来休闲区等候。” 章泊焰看一眼腕表，说：“不麻烦。” 林约诵想着庄念然应该快来了，也说：“不用了，谢谢。” 章泊焰却临时改变主意，冷不丁应了工作人员一句：“走吧，麻烦带路。” 林约诵：“……” == 第四章 章泊焰刚说完那句话，司机就把车开来了。 林约诵没等到庄念然的车，却等到了她的电话。 那边庄念然吼了一嗓子，“诵诵，我被追尾了！！” 庄念然是在会议中心大门入口被追的尾，林约诵冒着跑过去，看见她撑着把伞，和一个高大的男人面对面争得面红耳赤。 “行行行，别废话了，要多少我赔总行了吧，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你突然刹车，我也不至于直接撞上去啊。” “这位大哥，安全车距懂不懂？考驾照的时候这题没过？再说了，我刹车是因为有只猫突然跑出来！我不能直接碾过去吧？”庄念然一顿，学他的语气，“但凡保持车距，你也不至于直接撞上来啊。” 男人被她呛得一笑，“行，这件事问题在我，我认了。说吧，要多少钱？不用报保险了程序太繁琐，你给个数。” 这话庄念然就不爱听了，什么叫“要多少钱”？她火气蹭一下就上来，说出了那句经典台词，“有钱了不起啊！” 男人笑了笑，没搭腔。 但那副情态摆明在说，是的，有钱就是了不起！ 林约诵赶紧上前把庄念然拉开一些，问她，“你没事吧？” 庄念然摇头，瞪了对面的男人一眼。 男人无所谓地耸耸肩，虽然已经淋成落汤鸡，但依然保持潇洒模样。 忽然后面响了一声叭，是一辆黑色宾利，林约诵认出来是章泊焰的车。两辆车因为发生追尾，正好横着卡在了大门口，挡住了人家的去路。 林约诵抬头看过去时，宾利副驾的车窗正好降下来。 宋楚稍微探出脑袋，问：“林小姐，需不需要帮忙？” 林约诵一下子想起来，他是拍卖会那天让她打电话的人，于是冲他摇摇头，伸手拉住庄念然，“先把车停好，让别人过去吧。” 庄念然点点头，正准备上车。 偏偏那男人嘴欠，说了句：“这回可别又突然刹车，我这辆超跑倒是没事，就怕再撞一下，你那辆大众可能顶不住。” 庄念然原本就在气头上，一听又失了几分理智，轮着胳膊又要跟人理论。 林约诵实在拉不住她，整个人暴露在大雨之下。 后面副驾的宋楚赶紧打了把伞过来替她遮雨，顺手就把她推到那辆宾利车身旁，说：“你等会儿，我来解决。”又解释：“之前你也算帮了我一次。” 说完冒雨走到庄念然那去。 林约诵撑着伞，微微皱眉，宾利后座的侧窗毫无预警降下来，林约诵转头看过去，和章泊焰四目相对…… 她抿着唇不吭声，眼睛却一瞬不瞬直视着他，较劲似的。 章泊焰带着一股惬意的玩味，“林小姐什么时候又和我身边的人说得上话了？” 林约诵说：“我人缘好，章先生这也要管？” 章泊焰语调平淡，“我说了，别把你的主意打到我这里来。” 林约诵沉默须臾，倏地笑了一下，撑着伞靠近两步，轻声说：“我打谁的主意是我的自由，不过你可要小心了，因为我最喜欢招惹的就是你这种男人。” 章泊焰看着她，不语。 林约诵看着他，又笑起来，“所以章先生千万别上我的当，以后撞见了别搭理我，哪怕我求着你，也千万别看我一眼，否则我怕你陷得太深。” 忽然，章泊焰淡声问了句，“我这种男人，是什么男人？” 林约诵：“……” 雨点子噼里啪啦落在黑色伞面上，清脆又延绵，风冷丝丝的，流淌着。 林约诵说：“有钱，假正经。” 宋楚劝好了架回来，林约诵拿着伞直接掠过他，上了自己车的副驾， 庄念然的心情已经被安抚好，把车开了出去，路上她看了林约诵手里的黑伞一眼，奇怪道：“这伞哪来的？” 林约诵还陷在和章泊焰对话的情景当中，刚才她脑子一抽，开始胡言乱语，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闻言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黑伞，深沉的木质伞柄有些硌手，她松开，发现是一只银色狐狸头，被她握得有些温热。 “FOX家的雨伞？”庄念然说：“一把好几万呢，谁的？” 林约诵回头往车窗外望了一眼，已经找不到那辆宾利在哪，她恍了下神，问：“我们现在去哪？” 庄念然想起来就没好气，“去车行修保险杠，弄完把账单发给那个傻帽有钱佬，他再转钱过来。” 林约诵说：“不怕被骗？到时候人家跑了你找谁要去？” 庄念然奇怪道：“不是有你朋友做担保嘛？” “我朋友？”她一怔。 “就那个姓宋的，突然就冒出来了，”庄念然紧张道：“他不是你朋友？” 林约诵想了一下，说：“只是认识，不算很熟。” 庄念然若有所思，“是你认识的就行，我还以为他联合傻帽有钱佬骗我呢。” 两人就近找了一家4S车行，把情况一说，车放在那就离开。 修保险杠最快也得两天。 庄念然一肚子怨气，“本来明天下午峰会结束就能走的，现在还得在这里耽误两天！都怪那个傻帽！” 林约诵说；“不一定，明天见了博物院的老院士，合作的事没那么容易谈下来，说不准正好要耽误两天呢。” 因为追尾一事，林约诵跟人吃饭的事倒是耽搁了，她微信里跟人道了歉，说改约时间，然后就和庄念然打车吃饭去了。 这雨歇了一晚上，第二天早又开始滴滴答答地下。 两人坐计程车去了会议大厅。 林约诵带着伞来的，总得还给人家，她看着伞柄的狐狸头，怎么看怎么觉得狐狸脸上冷寡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藐视着众生…… 和章泊焰还挺像。 但今天一个上午过去了，章泊焰却还没有出现。 林约诵却逮到机会接近博物院老院士的身，当时中场休息，老院士站在台下和助理说话，正好身边没什么人，林约诵趁机上前。 “许教授，”林约诵快步过去，“我是随春工作室的，姓林，朱妮姐知道您也在这次峰会上，特意嘱咐我过来，替她和您打声招呼，她人在出差，没法过来。” 老院士不知道信了这种客套话没有，闻言看了她一会儿，笑道：“朱妮啊？这丫头有心了，她干策展干的不错，业内也算小有名气了。” 林约诵见好说话，赶紧道：“她说过段时间就登门拜访，希望不会打扰到许教授。” 老院士笑了笑。 “教授。” 两人的对话被打断。 林约诵听见这把声音，眼皮倏地一跳，转头就看见章泊焰朝这里走来。 “阿焰，”老院士颔首，问道：“怎么样？观察了近两天，有看中的么？” “倒是看了几家，”章泊焰过来时，眼神没有偏移，仿佛只看得见许教授，“有满意也有不满意，还得再了解了解。” 两人说话也不刻意避讳林约诵。 林约诵听得不知所以。 许教授思忖少许，说：“我觉得有几家还不错，当然了，一切以你的意见为准，毕竟是全国巡回的展，又涉及非遗，文化局很重视，多花点时间了解情况也是应该。” 林约诵一听到“全国巡回”和“非遗”以及“文化局”三个重点，目光一下子抬起来，这就是她此行找上许教授的目的。 她看向章泊焰，刚才许教授说什么？一切以谁的意见为准？ 章泊焰和这次的非遗展有什么关联？ 他公司不是搞地产搞建筑搞娱乐的么？ 章泊焰随意环视着会议厅，最后视线回到许教授身上，期间仿佛一直没有发现林约诵的存在，他说：“许教授先忙，一会儿聊。” 林约诵眼巴巴看着他走远。 这时，刚才许教授的助理走开了一会儿又回来。 林约诵趁机说：“教授，您有事先忙，等您得空了我再来打扰。” 许教授应了一声，甚至还让助理给她递了一张名片。 林约诵双手接过，转身匆匆忙忙四处寻找章泊焰的身影，她低头看一眼手里的FOX黑伞，大海捞针似的在会议厅里穿梭找人。 找了半天，章泊焰就跟消失了一样。 最后没辙，林约诵想起来自己手机里还有和章泊焰的通话记录，她拿出手机在记录里翻找，滑到那天的日期，然后确定了手机号，深吸一口气，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一声比一声长，林约诵从没这么煎熬过。 最后电话接通那一刻，她快要惊喜得哭出来。 “哪位？” 过冷水一般的嗓子。 “你好，我是林约诵。” 几个字说得她喉咙发紧。 那边顿了一下，问：“有事？” 林约诵说：“昨晚忘了把伞还回去了，你……在哪？” 电话里一片静默，大约三四秒钟，章泊焰才开口：“这就是林小姐平时骗男人的招数？” 林约诵：“……” 林约诵能屈能伸，好声好气地说：“章总，您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林小姐还记得昨天自己说过的话么？” “……” 昨天？她说什么了？ 哦—— 她气得满嘴跑火车。 她说：我最喜欢招惹的就是你这种男人。 她还说：章先生千万别上我的当，以后撞见了别搭理我，哪怕我求着你，也千万别看我一眼，否则我怕你陷得太深。 == 第五章 林约诵没敢接茬，而是说：“章总，那您这把伞……” 章泊焰扔下一句话，“怎么拿到手的就怎么还回来，不用特地找我。” 林约诵正想说点什么，那边已经挂了通话，她垂着眼沉吟半晌，决定不直接找章泊焰，而是继续从老院士那边下手。 峰会结束时，庄念然不知道跑哪去了，林约诵给她留了条短信，自己提前到会议厅门口守着，她等半天，没看见老院士，反而先看见他的助理往外走。 林约诵赶紧上前打招呼，“叶先生。” 徐衍瞧见是她，笑道：“林小姐？有事？” 林约诵说：“我等许教授，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他。” 徐衍回头往里头望了一眼，“那怎么不进去问呢？” 林约诵笑了一笑，“许教授德高望重，现在怕是忙不过来，我等人少一些。。” 徐衍颇赞同地点点头，玩笑道：“确实，林小姐这样的小身板抢不过别人。你稍等，教授现在和章总在一块儿，也快出来了。” 林约诵听他提到了章泊焰，趁机问道：“厉盛的章总？这次博物院准备开办的非遗展，厉盛也再其中？” 徐衍摇摇头，“这几年章总一直在给我们博物院做赞助，这次的非遗展他也是极力支持，赞助力度非常大，所以在挑合作的策展人员方面，许教授也会参考他的意见。” 林约诵若有所思。 徐衍看穿了她的心思，笑得敞亮，“所以林小姐如果有时间，也可以往章总那边努力努力。” 林约诵被言中心思，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徐衍不吝啬夸奖：“你们工作室策划的展我去看过几个，很不错，对其他工作室来说，可是具备很大竞争力的。” 大概是因着朱妮这层关系，徐衍言语间对林约诵也多几分亲和力，两人站着又聊了几句，就看见许教授和章泊焰并排边谈话边往外走。 林约诵看见章泊焰，想起他在电话里颇有疏离感的态度，不由得有些紧张，下意识握紧了手里那把FOX黑伞。 在对上章泊焰投过来的目光那一刻，她硬着头皮，生生忍住想逃的冲动。 也怪她糊涂。 昨天狠话放出去，谁知今天就打了脸？ 许教授过来看见林约诵也在，笑了笑说：“正好，我正找你呢。” 林约诵靠近几步，“教授。” “我有个东西，想麻烦你帮我转交给朱妮。”许教授问：“东西我现在没带在身边，这边会议结束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林约诵回答：“再过两天，这里临时还有点事没处理完。” 许教授点点头，“那不急，你留个地址，明天我让徐衍带去交给你。”说完转向章泊焰，“阿焰，你呢，几时走？” “这边的事情结束，今晚就走。”章泊焰淡声道。 “就这么忙？”许教授说：“本来还想晚上和你吃个饭，这次不巧，碰上你小姨带学生出项目去了，昨晚还给我电话呢，让我把她包的饺子给你，今天出门又忘了带，你说……” “知道了，”章泊焰妥协道：“晚上吃了饭再走。” “行，我把她的饺子给你带上。”许教授满意地笑着走了。 门口留下林约诵和章泊焰。 没一会儿章泊焰的车到了，抬步就要离开。 “章总。”林约诵赶紧叫住他，把手里攥了许久的黑伞递过去，“这伞……” 外面的雨势不见缓，章泊焰说：“一把伞而已，留着自己用吧。” “章总，”林约诵仰着脑袋，“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误会。” 章泊焰睨她一眼，他身量高，垂眼看人总有一股倨傲的冷淡。 林约诵有求于人，自觉矮人一截，说话的语气和昨天截然不同，“其实昨天在洗手间门口，和我打电话的只是普通朋友，约着吃顿饭而已，还有，我也从来没有吊着谁……” 章泊焰言语淡淡，“你跟我解释这种个人隐私，才真的叫人误会。” 林约诵默了片晌，说：“我只是希望能解开章总对我的误解和偏见。” 章泊焰一手抄入西裤的兜里，语调不变，“昨天才对我大放厥词，今天就成了我对你的误解和偏见？现在是好赖话都让林小姐说了。” 林约诵见他油盐不进，一时有些焦灼，她挠了挠额头，“如果昨天那些话，冒犯到了章总，那我为我的失礼向您道歉，实在对不起。” 章泊焰平静地审视着眼前的女人，低声说道：“林约诵，你实在是，没有规矩。” 章泊焰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调戏过，所以当时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事后想想觉得这女人真放肆。 林约诵直愣愣地看着他。 此刻他面无表情，浑身上下尽是养尊处优的矜肃气质，林约诵想起昨天在雨里对着他一通满嘴跑火车的那番话，心里后悔的同时也觉得有点好笑。 难怪刚才一直对她视而不见，估计是在生闷气。 林约诵又乖乖道歉：“对不起。” “不必。”章泊焰说：“铺垫了这么长时间，有话不如摊开来讲，你要什么？” 其实林约诵的态度突然变化，章泊焰大概心里有数，这里有多少策展工作室盯着博物院的非遗展项目，他比谁都清楚。 林约诵也知道，现在还没到把目的摆到台面上来谈的时候，因为她的筹码不够，优秀的工作室不止她们一家，而且她还不清楚章泊焰的考量方式，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林约诵音色浅淡，显得很诚恳，“没有，我只是昨天晚上进行了一些反思，发现自己确实行为欠妥，就想着今天过来跟章总道个歉。” 章泊焰回了一句：“谎话精，嘴里没一句真话。” “……” 章泊焰没有再逗留，转身离开了。 林约诵安慰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所以站在原地目送他上了车。 回到下榻酒店时，庄念然还没回来。 今天两人分开行动，庄念然到处探知其他工作室的底细，满场转悠，倒是让她结交到不少朋友，傍晚峰会结束，大家就约着一起吃饭去了。 林约诵在房间里拿着平板看资料，她接触策展的时间有两年了，虽然是半路出家，但对中西艺术和古董文物了解还算全面。 来峰会之前，她在非遗文化方面也做了许多功课，可惜还没派上用场。 她又想起章泊焰那张冷得滴水不漏的脸。 觉得有点难搞。 深夜11点，庄念然浑身酒气回来了，休息之前，她去敲了林约诵的房门。 林约诵门一开就问到她身上的酒味，“你喝了多少？醉了？” 庄念然深思清明摆摆手，进了屋一屁股往床尾坐下去，说：“刚探到消息，有一家公司已经和博物院那边搭上线了，听说是先找上了章泊焰。” “哪家公司？” “灵越。” “他们？” 这两年灵越和她们随春在业内经常同台打擂，王不见王，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 “你那边进行得怎么样？”庄念然问。 “和许教授倒是说了几句话，”林约诵想了一想，补充道：“我手里还有一张他的名片。” “许教授的私人名片？” “嗯。” 庄念然腰杆一挺，“有戏啊！” 林约诵说：“这也是他看在朱姐的面子上才给的，而且……这次项目竞标，拿主意的人好像是厉盛的章总。” 庄念然知道章泊焰就是章星燃的哥哥。 忽然她馊主意冒了出来，鬼精鬼精地说：“要不你就为了艺术献身一次？章星燃不是喜欢你喜欢得要死要活的么？你从他身上下手。” 林约诵挨着电视柜，说：“少点歪门邪道吧，章泊焰做生意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敢打这种主意？” 而且要是她真的这么做，让他知道了，哪还有活路？ 林约诵看看时间，说：“你先回房休息，剩下的明天再谈。” 庄念然慢吞吞站起来，一副懒唧唧的模样回自己房间去了。 第二天，林约诵睡得迷迷糊糊，接到一个电话，熟悉的冷沉调子，让她平地一激灵。 “下来，我只给你5分钟。” 林约诵猛地清醒，还没问清楚什么情况对方已经挂了电话，她一头雾水，脑子里重复回房手机里那句“下来，我只给你5分钟”…… 她急忙掀开被子，牙没刷脸没洗就火急火燎开门下楼。 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只要有机会见到章泊焰，她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早春的清晨寒气重，林约诵穿着短袖，素白的小脸，露着两条嫩白胳膊，出现在酒店门口。 一出来只看见宋楚在那里等着，而酒店门口一侧停着辆黑色宾利，章泊焰应该在车里。 宋楚递过来一个牛皮纸袋，说：“章总让我转交给林小姐的。” 说话时，还一边若有所思地打量她，大概是在奇怪什么时候这两人联系上了。 林约诵不明所以，把东西接过来，问道：“章总不是昨晚回去了么？” 宋楚意外地看她一眼，心想这种事都让你知道了，嘴上说：“昨晚章总和许教授聊得太晚，就在这里歇下了。” 林约诵拿着牛皮袋，她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了，这应该是许教授要给朱姐的东西，于是说：“麻烦你了，也替我谢谢章总。” 宋楚点点头就准备走，车里还坐着尊大佛，可不敢让他久等。 林约诵也不能多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子趋离。 她上楼回到房间，在床边做了片刻，拿出手机慎重地犹豫了一分钟，给章泊焰打了个过去。 感谢一下他大清早把东西送过来。 结果铃声才响了两下，被挂断了。 章总拒绝接听—— == 第六章 保险杠修好那天，林约诵和庄念然没有在省会逗留，直接驱车离开。 回程的路上，林约诵接到孙小姐的电话，说今天想去施工现场看一看，问她有没有时间陪同。孙佳玉的展厅已经施工三天，就在林约诵来省会那天。 林约诵回复对方，说自己正在出差回程的路上，需要两个钟。 而孙佳玉这天接下来还有其他事，所以只能把去工地的时间约在明天上午。 回到工作室，林约诵进实验房弄了会儿布展的模型，一待就是整个下午，傍晚才出来，和庄念然吃完饭直接回家休息。 晚上林约诵在卧室收拾行李时，看见行李箱里还塞着章泊焰的FOX黑伞，她坐着沉思。 目前，她手上没有能够和章泊焰直接搭线的关系，章星燃那里是条死胡同，许教授又离得太远，唯一的联系就剩这把伞了。 她挠了挠额角，有些苦恼。 林约诵原本是个挺矜持的姑娘，但两年前跟着朱妮跑商务的时候，把脸皮给锻炼起来了，到现在接洽商务方面，虽然谈不上游刃有余，但也能随机应变，跟人来往也懂得讲究方法。 林约诵手机通话页面还躺着章泊焰拒听的记录。 她硬着头皮，又给对方发去一条短信。 ——章总，您这把伞实在贵重，您看是不是有时间，我把它送过去？ 林约诵发完消息，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等回复。 然而漫长的30分钟过去，手机一点动静也没有，她就没再等了，拿衣服进浴室洗澡。 第二天上午9点钟，林约诵开车去接孙佳玉到施工现场，来回就花了一个多小时。 两人到了地方，进去时看见工人在搭钢架。 孙佳玉很少接触展厅施工，有些好奇，“这个钢架要搭多久？” 其中一个工人抽空回答，“4到5个小时不等。” 她又问：“搭来干什么的？” 林约诵指着八米高的天花板，说：“他们要在上面加一根承重吊筋。” 孙佳玉一脸惊讶，“加一根承重的吊筋，就要花四五个小时搭钢架？真是辛苦了。” 工人好心提醒道：“老板小心点，这里刚施工有点乱。” 孙佳玉微笑，“没事，你们忙。” 林约诵陪在孙佳玉身边，替她解答疑问，中途手机来了一条短信，她拿起来看一眼，眼睛亮了一下，章泊焰居然回复了！ 只不过他发来一串手机号，附上一句：打这个号码。 林约诵找了个施工的小哥陪孙佳玉，自己走到一旁，拨通这个号码。 接通人的声音有点熟悉。 林约诵说：“宋先生？” 那边宋楚也听出她的声音，有些诧异，“林小姐？怎么了？找我有事？” 这个结果对林约诵来说也算情理之中，没有多少意外，“宋先生，你还记不记得你借过我一把伞？不好意思，那几天有点忙，忘记还给你了，你有没有时间？我把伞送过去？” 宋楚一拍脑门，“哦对对对，我也差点忘了，不过那伞不是我的，是我们章总的。” 林约诵心想我知道。 宋楚说：“林小姐现在有空？我们在北区。” 林约诵听见“我们”两个字，就猜想宋楚这会儿大概和章泊焰在一起，她赶紧接话，“有空，我现在给你送过去，不过路上需要花点时间。” 宋楚说：“没关系，这边一会儿忙完就吃饭了，你过来可能刚刚好，到时我给你发个定位。” 林约诵挂了电话，有点激动。 孙佳玉在这里看了半个小时就打算离开。 林约诵心里惦记着还伞的事，但也没疏忽孙佳玉，走到门口说：“孙小姐去哪？我送你。” 孙佳玉笑着回：“不麻烦了，我助理正开车赶过来。” 林约诵暗暗松一口气，她其实有点担心自己送完孙佳玉，会耽误去北区的时间，她说：“那我陪你一起等等。” 孙佳玉的助理来得快，10分钟就到了。 林约诵把人送上车，赶紧走向停车的位置，她庆幸今早出门时有先见之明，顺手就把伞带了出来。 中午11点45分，章泊焰刚从分公司做完季度视察出来，分公司管理层安排了吃饭的地点，一行人去了一家星级餐厅吃饭。 12点半结束午餐，分公司几个领导先行告退了…… 章泊焰坐着喝茶，下午还得继续到旗下两家开在本市的分公司视察，他问宋楚要分公司的季度报告。 看了一会儿，他接了个电话，然后朝宋楚说：“你回一趟公司，国外合作商的人突然到访，sa一个人可能搞不定，车你开回去，解决完再过来。” 宋楚应了声好，刚站起来，忽然又顿住，迟疑着说：“章总，一会儿……林小姐要过来。” 章泊焰审阅报告的目光抬起，“来干什么？” 宋楚说：“来还伞。” 章泊焰没有表态，只说：“快去快回。” 宋楚点点头，疾步离开。 林约诵到地方停好车，按着手机里宋楚给她发的信息，进了餐厅，找到包厢号，敲门。 开门的人却是章泊焰。 林约诵惊讶了一下，“章总？” 章泊焰开了门就回到餐桌旁的沙发，继续看报告，似乎并没有要招呼林约诵的意思。 林约诵只得自己进去，安静地环视一圈，发现整个包厢只有他们两个，没见到宋楚，不知道上哪去了。 她说：“章总，宋先生呢？” 章泊焰头也不抬，“你不是来找我的么？见到我不高兴？” 林约诵垂眼思索片刻，说：“我能坐么？” “你随意。” 林约诵走到章泊焰身侧那张单人沙发坐下，把伞放在了茶几上，搜肠刮肚思考合适的开场白。 彼此沉默之际，章泊焰看了眼腕表，在她开口前问：“有没有开车过来？” 林约诵老实回答：“有。” 章泊焰合上报告，搁在茶几上，说：“你忙不忙？送我去个地方？” 林约诵巴不得章泊焰给她机会表现，她缓了缓说：“不忙。” 林约诵今天开的依然是工作室配给的那辆黑色大众，她猜章泊焰是第一次坐这种20万出头的车，也不知道有没有临时后悔。 她服务周到，稍前一步为他打开后座车门。 林约诵不清楚章泊焰要去忙什么，只是依着他发来的位置开了导航，按着导航走，直到抵达一座办公大厦，两人刚下车，就有人过来迎接。 “章总。”带头的男人连忙上前来，招呼完章泊焰，看向了林约诵，大概误会她是总部总裁办的秘书或者助理，赶忙伸出手来，“这位怎么称呼？” 林约诵要看章泊焰的眼色行事，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也就没有多嘴，伸出手说：“我姓林。” 两人跟着那人进了电梯，直达22楼。 那人边走边说：“章总，所有资料都准备好了，人也到齐了，等您来主持会议。” 林约诵听了个大概，心里也有数，章泊焰是考察分公司来了。 到了会议室门口，章泊焰转头对她说：“自己找个地方待着。” 林约诵：“……” 分公司的人一时拿不准林约诵的身份，你说她不重要吧，章总到分公司来开会，只带她一个人在身边，你说她重要吧，章总又把人晾在一旁，自己忙去了。 办公区里有人交头接耳。 “会不会是章总的女朋友？” “哟，那身份不一般啊，赶紧通知吴经理好生招待着！” 林约诵被接到一间办公室，期间有个助理进来问候了三次，生怕怠慢了她，林约诵不知道这些人误会了什么，也不好随意解释，只能尴尬地笑着推辞。 两个小时后，章泊焰从会议室出来，被领着去了总经理办公室，推门一进去就立在了门口，他看着茶几上的咖啡，牛奶，蛋糕，水果拼盘，干果拼盘，糖果盒子……堆了满桌。 他看着沙发上的林约诵，说：“我来开会，你倒是比我阵仗还大。” 林约诵无辜地站起来，干巴巴回了句：“我也不知道他们会这么热情……”说到一半，她把手里的饼干放了回去，手指轻抹了一下嘴角。 她忙了一上午，中午没吃饭，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一时没忍住就吃了几口饼干。 谁知道会被他逮个正着？ 章泊焰问：“这些东西合不合胃口？需不需要我等会儿你？” 林约诵赶紧拿起沙发上的包包，快速走到门口，说：“你忙完了？那走吧。” 两人搭电梯下楼时，办公区里还在交头接耳。 到下一家，章泊焰让她留在车里等，林约诵正有此意，等章泊焰上了楼，她从包包里拿出一瓶酸奶，是她刚才办公室里顺走的。 只是这次章泊焰出来得很快，不到一个小时，而且脸色不大好的样子。 林约诵见状赶紧下车为他开车门。 章泊焰一靠近她，就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一股甜丝丝带点酸的味道，下意识问：“你又偷吃什么了？” 林约诵装傻，“什么？没有啊。” 跟章泊焰生活在一起一定很累。 吃点东西要管，闻到一点味道也有意见…… 章泊焰淡淡戳穿她，“说谎之前，把嘴巴擦干净。” 林约诵下意识抬手摸嘴角，手指刚碰到就猛一下想起来，自己刚才用吸管喝点酸奶，擦什么嘴巴？ 章泊焰故意诈她。 林约诵放下手，听见他哼一声。 == 第七章 他哼一声。 林约诵只当没听见，灯都做上了车，他若无其事地问：“章总，接下来去哪？” 这会儿快到下班时间了，不过如果能达成目的，林约诵愿意为他再效劳几次。 后座的章泊焰说：“你今天辛苦了，找地方吃饭。” 虽然他的语气仍是高高在上，但林约诵顿时有种风雨后见彩虹的感动和惊喜。她瞄一眼后视镜，小小的镜框里，章泊焰冷淡垂着的眼，眉骨深邃，鼻梁直挺—— 美则美矣，就是没什么人情味。 后视镜里的视线冷不防抬起。 林约诵惊了一下，故作淡定地挪开眼睛。 “又在打什么主意？”章泊焰语调平淡地问。 “我没有。”林约诵没什么诚意地反驳，她想了想又说：“今天能帮上章总的忙，是我的荣幸。”她说这话时，眼睛又挪回后视镜，期待他能对此做出一些正面的反馈。 章泊焰却只是耷下眼睫，漫不经心“嗯”一声。 多一个字都不愿意给她。 林约诵悻悻转移话题，“章总想吃什么？” 章泊焰说：“都行，你有什么推荐？” 林约诵推荐了这里的一家粤式餐厅，至于章泊焰有没有什么忌口的东西，她不太清楚，她也没什么了解章泊焰的渠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实在拿不定主意，就问他的意见。 虽然烦人了点，但好过自己盲人摸象不小心出错。 到了地方，林约诵停好车，带他上了二楼露台。 这两日天气晴好，黄昏时分晚霞染透天际，眼下正好可以看日落。 说章泊焰没有人情味其实是一句玩笑话。 林约诵知道这顿饭来之不易，章泊焰没有在消费完她的时间之后就不把她当回事，说实话她有些意外。 明明她已经做好了随时被他打发的准备。 林约诵自从进入策展这一行以来，因为行业特殊性，她接触过许多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接洽过不少目中无人的客户，那才叫煎熬。 章泊焰和那些人比起来，简直是菩萨。 林约诵点餐的时候，看了章泊焰好几眼，他的注意力放在远处的那片落霞里，乌沉的眼底映着浅淡的霞色，林约诵守着分寸不便打扰他，保险起见，她点了些口味清淡的食物。 没一会儿服务员送来餐前甜点，一盘小巧精致的蛋挞，比一元硬币稍大一圈。 “章总。”林约诵喊了他一声。 章泊焰看向她。 “您平时喜欢看展么？”她问。 章泊焰说：“偶尔。” “一般喜欢看什么类型的展？” 章泊焰垂落目光，看着桌上那一盘蛋挞缺了个小口，应该是刚刚被吃了两个，他说：“不挑。” 林约诵若有所思，手不由自主往那盘蛋挞伸过去，“那您……”她一抬眼，发现章泊焰正盯着她的手看，林约诵默默把手收回来，不好意思拿了。 她改喝茶，继续问：“那您近期看过哪些展？” 章泊焰被她问得有些索然，说道：“你什么时候改行做采访了？” 林约诵没话说，干巴巴喝茶。 章泊焰莫名有些烦躁，把蛋挞往前一推，说：“想吃就吃。” 林约诵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也没有很想吃。” 过了会儿，林约诵放下茶杯，笑说：“这周两个艺术展，我觉得还不错，不知道章总有没有兴趣，我这里正好有票。” 章泊焰的回答仍是言简意赅，“再看吧。” 林约诵也没指望他真的一口答应，章泊焰贵人事忙，估计像这种休闲娱乐的时间也需要预约排队，行程表一周内的工作早就排满。 吃完这顿天色已经黑透，街边霓虹灯闪烁。 下来时，餐厅门口停着辆黑色宾利，宋楚从车上下来，看着林约诵的眼神一时掺着疑惑和几分复杂，但没有过多停留，他替章泊焰打开后座车门。 林约诵目送他离开，下一瞬想起来伞还没还，但她出于私心没有提醒，毕竟这伞要是还了，她下次就找不到理由去见章泊焰了…… 可惜章泊焰仿佛有读心术，刚准备上车时，已经抬起的脚一收，转了过来，对着不远处的林约诵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林约诵先是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接着才恍然大悟，说：“您稍等。我去拿。” 她背过身，表情懊恼。 林约诵回自己车里取了黑伞过来，面带微笑地交给他。 章泊焰接过来时，低声说：“演技很烂。” 林约诵：“…………” 第二天，林约诵把两张艺术展的票寄给了厉盛集团，章泊焰签收。 他昨天没有明确表态，但她既然提了，票自然要给出去的。 两天后，朱妮出差回来，林约诵去接机，顺便把许教授让她转交的东西带上。 在机场接到朱妮，上了车后，林约诵问：“朱姐，你是先回家休息，还是回工作室？” 朱妮闭着眼歇了会儿，说：“回工作室吧，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吧？非遗展的事有进展么？” 林约诵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挑着重点又避开部分私事，说给了朱妮听，包括前两天她和章泊焰吃了顿晚饭的事。 朱妮听完睁开眼，有些意外，“你还和他吃了饭？那照这么看来，进展还挺不错。” 只是没想到章泊焰的饭局这么好约，当然刚才听林约诵口述，这顿饭歪打正着的概率多一些。 林约诵也觉得那晚的饭局和往常理解中的商务饭局，性质有些不一样，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说：“其实他对我还是有些成见。” 朱妮一下子想到什么，说：“因为章星燃？” 林约诵默认。 朱妮宽慰道：“没事，慢慢来，还有时间。” 林约诵也只能劝自己放宽心，红绿灯处，她把许教授拜托她代为转交的那个牛皮纸袋拿了出来，递给朱妮，“许教授让我给你的。” 朱妮看见那东西，表情了然。 林约诵好奇道：“是什么东西？” 朱妮笑一笑，“许教授女儿下个月初结婚，这是一张婚帖，对了，他给我打电话，特别交代带上你一起去。” 林约诵惊讶，“我？” 沉默片刻，林约诵忽然问：“章泊焰和许教授是亲戚么？” 朱妮点点头，“许教授的太太是章泊焰的小姨，亲的小姨。” 林约诵说：“那许教授女儿结婚，他也会出席吧？” 朱妮挑眉，“大概会吧，”她笑看着林约诵，打趣道：“凭你这股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追求章泊焰呢。” 已经是月末了，距离下个月初也没几天。 林约诵打定主意，在许教授女儿婚礼当天，陪同朱妮一起出席，但同时她也意识到另一个问题，章泊焰出席表妹婚礼，那么章星燃肯定也没理由不会到场。 在去与不去之间，林约诵犹疑不定，苦恼得直抓发根。 她能见到章泊焰的机会不多，不愿意放过一丝一毫的时机，但章星燃那边又成了一道难题，如果到时候弄巧成拙，章泊焰因此对她成见更大，岂不是得不偿失？ 林约诵困扰了好几天，一时之间没有定论。 临出发前一天，朱妮到她工位来问：“想好没有？去还是不去？” 林约诵靠在椅背上，眉头纠结，“你说呢？” 朱妮豁达得很，“机会来之不易，当然去了，至于其他都是小事，到时候随机应变咯。” 林约诵缓缓深吸一口气，一锤定音：“去。” 许教授独独一个女儿，所以婚礼办得极其讲究，许教授亲家是做生意的，出手也相当阔绰，包下市里一个五星级酒店，远道而来的亲朋好友如果当晚不方便离开，就住在酒店里。 林约诵和朱妮两人抵达酒店，先上楼放行李，两人的客房安排在29楼。 放好行李后，朱妮把林约诵叫出来，“楼下有按摩，我看你最近站久了总是腰疼，怕是有腰肌劳损，正好下去让人松松筋骨。” 林约诵右边臀部往上一点的位置，最近确实酸得厉害，于是答应了。 两人下楼到按摩房，做了个60分钟的后背按摩。 期间林约诵的技师在为她捏后颈的时候，失了准头，力道过度，把她后颈压疼了，除此以外，其余一切都好。 做完按摩，林约诵觉得浑身筋骨都松了几分，她揉着后颈出来，给朱妮打电话，问她好了没。 朱妮说：“看来不服老不行了，技师说我的筋太硬，得多按一会儿，你先上去吧。” 林约诵回道：“筋太硬和你平时久坐懒得动的关系大一点。” 朱妮觉得好笑，“你个腰肌劳损就别说我了，找天去看看中医才是要紧。” 林约诵笑着挂电话，边往外走边摁了摁自己的右臀，有点酸，有点麻。她搭电梯上楼，想了想，在电梯上行至20楼时走了出来。 这里有个自助式餐厅。 林约诵到餐饮区逛了逛，感慨真不愧是五星级酒店，海鲜食材怎么贵怎么来。她端着盘子挑了几样刺身，拐进用餐处找位置。 林约诵想过自己来这一趟八成会和章泊焰碰上面，但她想不到会这么快，在她找位置的时候，很直接地就看见了章泊焰独自坐在一张餐桌前看杂志，桌上是已经用完餐的盘子和刀叉。 她花了不到十秒的时间，考虑自己这么过去是否妥当，但机会难得，她抬步靠近。 “章总，这么巧？” 章泊焰似乎并不意外在这里撞见她，或许有几分意外，但没有表现出来，他的表情和他的情绪一样波澜不惊…… 林约诵问：“我可以坐下来么？” 章泊焰合上杂志，喝了口柠檬水，起身准备离开，“你随便坐。” 经过她身旁时，他的视线掠过她的肩颈，看见白皙皮肤上一枚淡红色的印子。 林约诵穿的是件浅黄色一字肩，头发用抓夹盘起来，细白光滑的肩颈裸|露，那枚淡红色的印子既暧昧又明目张胆地暴露眼前。 == 第八章 章泊焰脚步一滞，别开了眼，沉声说：“你真的是……” “我又怎么了？”林约诵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下意识回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妥之举，她语气有些勉强，“你又对我有意见了？” “想多了，”他说：“你的私生活，我能有什么意见。” 章泊焰无意和她理论这种事，正准备离开，迎面就看见两张熟面孔笑着走来，是一对中年夫妻，男的西装革履，女士长裙得体。 “章总？你来喝下午茶？” 男人远远就打了声招呼，大步靠近。 林约诵正好奇想要转身的时候，章泊焰的动作比她还快，抬手摸到她的后脑勺，取走她用来固定头发的抓夹，一头长发簌簌散落下来，松软，柔顺，散开时一股淡香也漫开…… 长发遮住她的后颈。 林约诵惊诧又莫名。 迎面走来的夫妻也愣了一下，随即没太当回事地笑开。 章泊焰面不改色，冲来人颔首，“万总万太太，这么巧。”随即他低声对林约诵说：“发什么呆？礼貌一点。” 林约诵回过神来，赶紧把一直端在手里的餐盘搁下，转过去冲着来人笑了笑，“万总，万太太。” 林约诵不认识这两人，她随着章泊焰叫的。 万总朝林约诵客气地点点头，算是回应，刚才章泊焰不同寻常的举动，难免惹人误会，不过王总出于礼貌也没有多问，只说：“我刚刚还想找你呢，就在这里碰见了，没打扰你们吧？” 章泊焰知道对方误会了什么，但刚才自己贸然的举动却也说不清，索性就不解释了。 他应道：“不打扰，万总找我有事？” 林约诵：“……” “小事小事，”万总说：“咱们坐下聊？” 林约诵立即就说：“那我就先走了。” 虽然不甘心，但她也不是没有眼力见。 “没事没事，”万总笑容和煦。“我和章总闲聊呢，本来就是我们来打扰，怎么能让你先走，这说不过去。” 万总说这话原本就是客气，走还是留也不是他说了算，他看向章泊焰。 章泊焰看了林约诵一眼，说：“坐下吧。” 林约诵闻言笑了一下，眼睛弯起来。 章泊焰还坐原来自己的位置，林约诵在他左手边的里侧。 他们在谈话，林约诵在吃自己餐盘里的东西。 万总坐下来以后，先客套地寒暄了两句，才进入主题，“文化局批下来的非遗展，章总目前有合适的策展人选没有？” 正在吃刺身的林约诵被人戳中穴位一样顿住，想听章泊焰怎么说。 章泊焰摩挲着手里的东西，摸着光滑细腻，但两排尖牙时不时咬他手指一口，他回道：“万总有什么建议？” 万总状若思考，笑道：“我有个侄子是干这一行的，业内也算有点名气，章总有需要的话，我让他来和你聊聊，提供一些专业性的建议？” 这话说得几分婉转，言外之意在场的几位都心照不宣。 林约诵默不吭声，她现在岌岌可危。 在她想着怎么接近章泊焰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私底下进行过一场“竞标”。 毕竟是相熟的人，章泊焰颇给几分薄面，他嘴角挑起个浅淡的弧度，“既然是专业性的建议，听一听也好。” 万总笑容扩大，“那我就先替那小子谢谢章总，有时间我请吃饭。”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万总就带着太太离开了。 章泊焰放松靠着椅背，抬手松了一下领带，转头看一眼安静了许久的林约诵，他招呼不打一声，起身就走。 林约诵正在认真沉思，等一回神，人都走没影了。 章泊焰摁了电梯上行键，右手刚抄入兜里，就发现自己左手还拿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一个玫瑰色的亚克力材质的抓夹。 晶莹，细腻，两排尖牙在他的手心悄无声息留下齿痕。 许教授女儿的婚礼就安排在第二天，采用中西结合，上午在酒店花园举行露天的婚礼仪式，下午才是中式的婚宴。 婚礼之前，林约诵陪朱妮去见了许教授和他太太，聊了一阵，许教授今天嫁女儿，虽然是大喜事，但脸上并不见多少喜悦，更多的是惆怅不舍，显得有些强颜欢笑。 等时间差不多，林约诵和朱妮下楼到婚礼现场。 这场婚礼花费颇大，从里到外场面隆重，整个酒店上下处处见喜，后花园里用来布场的鲜花都是空运过来的，每个来宾胸前别一朵粉色娇艳的伯利兹玫瑰。 林约诵进到内场后，挑了个稍微隐蔽一点的位置坐下，而朱妮和许教授的女儿相熟，来了以后就去见新娘子了。 在婚礼仪式开始之前，林约诵都一直坐着不敢随意走动，她四下看了看，没有看见章泊焰的身影，倒是先让她发现了章星燃。 他身材高挑，外形出色，加上穿着正式，一身高定西装，哪怕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耐烦，也是好看的。 林约诵赶紧低下头，仪式快开始了，内场有很多人，来来往往，如果不是特意寻找，其实不太会有人发现她。 等到朱妮回来的时候，林约诵才松一口气，她借着朱妮的身体藏着点。 朱妮看得好笑，“你就跟做贼似的。” 林约诵很无奈，“富贵险中求，一定的回报通常伴随着一定的风险。” 好在一切顺利，等到仪式开始。 林约诵见到新娘子的时候，就明白为什么现场要选伯利兹玫瑰为主花了，因为身穿婚纱的新娘子真如粉色玫瑰般娇艳美丽，新郎也是一表人才，简直天造地设。 司仪舌灿莲花，夸得两位新人天上有地下无，交换完戒指，新郎彬彬有礼，拿着话筒致谢，发表感言。 最后要扔捧花，朱妮撞了撞林约诵的胳膊，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怂恿，“不上去抢？说不定真有一段好姻缘。” 林约诵说：“别搞事了，真上去，抢的怕是孽缘。” 不知道新娘子是有意还是无意，背过身扔捧花时，不往身后挤成一团的人群抛，位置偏左了点，朝前排座位轻轻一扔，一束捧花落在了章泊焰脚边。 所有人的目光朝他涌了过去。 章泊焰拣起捧花，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台上。 新娘子见状，一时有些激动。 连边上的章星燃都饶有兴致地打趣，“哥，老天有眼，要让你铁树开花了。” 大喜的日子，章泊焰也不想扫兴，拿着捧花，收下了。 仪式到这里就算结束，所有人结伴往外走，章泊焰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手里这束捧花，只能一直这么拿着，往外走时手机响了，他边走边接起来。 林约诵其实看见他了，正犹豫该不该这会儿过去，昨天找他时被人打了岔，都来不及谈到正事。 在章泊焰的身影快要看不见时，林约诵当机立断追上去。 花园的一条游廊里，林约诵远远站着，等章泊焰打完电话，20分钟，看见他结束通话，她才走过去，正好章泊焰回身转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蹊跷地默了一瞬。 林约诵这一停顿，就又迟了一步，在她开口前有人出声。 “哥。” 林约诵一惊，意识到这声音是从章泊焰身后稍远处传来，暗暗松一口气，但也站着不敢再乱动，她怕又造成误会，忍不住解释：“我不知道他过来，我找你有事……” 目前章泊焰也不打算让章星燃和林约诵见面，前段时间章星燃在病房里要死要活，好不容易消停了点，要是让他在这里见到心上人，估计又得魔怔。 他捉住林约诵的手腕，低声说：“走远一点，还有，”他把捧花按到她手里，“帮我处理掉。” 林约诵拿着捧花，转身赶紧往过来的方向一路小跑。 另一头的章星燃不大在意地远远瞧了一眼，距离太远没认出来，他走到章泊焰跟前，随口问了几句：“什么人？把花给她了？哥，你有好事了？” 章泊焰没理这茬，说：“过来有事？” 章星燃吊儿郎当，白色衬衫的纽扣都松了几颗，“仪式结束了，我能走了么？” 章泊焰的身量比他稍高一点，微敛着眼淡薄道：“这话你去问小姨。” 章星燃烦躁骂了句：“靠，那她不得打断我的腿？” 章泊焰懒得理他，转身走了。 距离下午婚宴还有两个小时，林约诵拿着捧花回到酒店，准备搭电梯上29楼的客房，在等电梯时碰上了新娘和伴娘一行人，她摁住电梯等人过来。 许臻一眼瞧见林约诵手里的捧花，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林约诵只得朝她笑一笑。 许臻趁机找她搭话，“刚才在那边没看见你，你是……” 林约诵说：“我是朱妮的朋友，姓林。” 许臻和朱妮关系不错，闻言点点头，“咦，你手里的捧花是谁给你的？” 林约诵凝噎片刻，说：“章总不知道怎么处理，让我帮忙拿着。” 许臻眼睛亮了一下，“你们很熟？” 林约诵只得笑笑，“不算熟。” 许臻回到自己房间，拿手机给章泊焰发了张照片试探一下，是刚才在电梯里，她让林约诵拿着捧花让她拍的照片。 章泊焰点开对话框，看见照片时，目光定了两秒。 林约诵拿着捧花，笑得眼睛弯起来。 == 第九章 林约诵两次被人打岔，有点泄气，她盘着腿坐在床尾，计划今晚怎么把章泊焰堵在没人打扰的角落…… 正好朱妮来找她，听完她的想法后，好奇道：“你真的不是在追他？” 林约诵已经从刚才的床尾纠结到了床头，她坐直腰板，“你说点正经的吧，这可是全国巡展，全国！多大的项目，你给点在意的情绪好么？不是你把任务派给我的么？” 朱妮说：“事在人为嘛，诚然，这次的机会对我们工作来说很重要，但做事也不要抱太大的得失心，你之前挺淡定的，这回是怎么了？” 刚创办工作室那会儿，朱妮一度十分激进，整天风里来火里去，后面经历得多了，才明白稳定自己的情绪有多重要，否则内心消耗太大，也不利于做事。 当然她豁达的心态之下，依然是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 林约诵端起水杯喝水，说：“因为之前不是全国巡展。” 朱妮颇赞同，“确实机会难得，而且这么大的项目，工作量不可能是我们一个工作室承担得起，事关非遗宣传，官方很重视，章泊焰那边肯定也得再三慎重考量，咱们还有时间。” 过了会儿，她又说：“你修为不够，还得再练练。” “行吧。”林约诵坦然接受。 “所以，”朱妮一屁股挨近床尾，满脸的兴趣浓厚，“你打算怎么把章泊焰堵在角落里？我还没见过这种事，很好奇他的反应。” 林约诵凑上去和她密谋，“到时候你把章星燃拖住，不要让他来打扰我。” 朱妮惊了一下，“咦，我不能围观么？” 林约诵浅浅吸一口气，说：“求你。” 朱妮兴致乏乏，“哦，一个小屁孩，简单。” 办婚宴的大厅实在有点大，林约诵怀疑自己一会儿是不是得拿个望远镜，才能看清楚台上的新郎和新娘。 她属于女方亲友，其实也能再往前面坐一点，但她害怕撞见章星燃。 不过后面她发现自己想多了，章星燃跟在他哥身边，忙着应酬周围的人，距离再近点都不一定有功夫注意到旁人。 林约诵按捺不动，一直等到婚宴即将结束。 “哥，我能走了吧？”章星燃一晚上忙着应付些有的没的，早就无聊透顶。 “就几个小时你都待不住？”章泊焰没有放人的意思。 章星燃无聊到四肢都发麻了，他懒骨头似的靠着椅背，说话拖腔拉调的，“我在这待一天了，婚宴都快结束了，还不够？不会我还得送新郎新娘入洞房吧？现在还兴闹洞房这一套？” 章泊焰对他的不着调见惯不怪，只一句：“敢提前离场，小姨不打断你的腿，我也得找你算账。”他交代，“去小姨跟前帮衬一下，她忙不过来。” 章星燃平时再怎么浑，也不太敢违逆他哥的意思，他不情不愿，却在转身那一瞬好像瞥见一个惦记了许久的身影，他倏地回头再看过去，已经找不到了。 他心下起疑，四处张望。 “还要我说第二遍？”章泊焰在他身后提醒。 “哥，我好像看见……”章星燃在对上他哥冷淡的眼神那一刻清醒过来，他清清嗓子，说：“没什么，我这就去。” 章泊焰交代完话，自己反倒往外走。 宴厅外面有个空中花园，花园中央是一个泳池，他推开门走出去，又把门关上，隔绝里面的喧哗热闹，他站在泳池边，点了根烟。 没一会儿察觉又脚步声靠近，他手指夹着烟看过去，对着不远处的人说道：“林小姐还真是——” 真是什么？ 死缠烂打？阴魂不散？ 林约诵一时没动。 结果他意有所指地说了句：“贼心不死。” 林约诵正色道：“章总，我是来找您谈正事的。” 章泊焰不作理会，咬着烟不语。 林约诵小心翼翼走进他身侧，“章总，打扰了您这么多次，我也觉得很抱歉，索性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想必您也清楚我的目的。” “什么目的？”他说：“你缠人的功夫倒是不错。” 林约诵：“……” “我说错了？” 林约诵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她也觉得自己挺难缠的，但这都是为了工作，不丢人。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各自都无话。 章泊焰没有主动挑起话头的习惯，平时都是别人奉承他。 林约诵想了想，觉得还是直奔主题比较好，是死是活就在一举，“不知道章总有没有听说过我们的工作室。” 她从包包里取了一张自己的名片，两只手递出去。 章泊焰一手夹着烟，所以是一只手接过，很随意地扫了一眼。 又听她说：“我们工作室承接过大大小小许多展览的策划，美术馆、博物馆、画廊、国家剧院等等，也合作过很多出名的艺术家。” 林约诵细数那些年轻的或颇有名声的老艺术家，听起来经验丰富实力过硬的样子。 她说：“去年春节期间，那次上过电视台新闻关于民间文化的非遗展，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 章泊焰说：“新闻倒是看过，是你们的项目？” 林约诵点头，有些紧张地说：“所以希望如果您有时间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我们工作室。” 章泊焰手里一支烟燃了半截，他伸手从小灌丛里摘下一片阔叶，把烟灰掸落，一边说：“听起来履历倒是足够漂亮，不过你说的这些，其他出名一些的工作室也不是没有，不够突出。” 林约诵心里也清楚这一点，这一行紧张激烈，尤其这两年国内开始注重文化的传承，也逐渐加大力度做宣传，全国各地时不时就爱办各种展。 对他们策展人来说，机会多也意味着竞争大。 林约诵说：“但我们工作室在针对国内文化方面，专注力度相当大，这两年我们跑遍全国，去了解和记录各地文化遗产和民俗，我们甚至还做了一本册子。” 她来之前做了充足准备。 她把刚才搁在脚边的纸皮袋提起来，从里面取出一本硬皮书，递了过去，轻声说：“内容很多，章总有时间可以了解一下。” 章泊焰伸手接过来，只看一眼硬书皮的封面。 这本书就叫《比如一盏灯》。 林约诵注视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反应。 可惜章泊焰一贯波澜不惊，并且很无情地说：“书我有时间会看，还有事？” 林约诵哑然无语。 郎心如铁，大概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吧…… 章泊焰见她跟呆子似的杵在那，问道：“怎么？还有什么招数没使出来？” 林约诵早对他带几分玩味的或嘲或讽免疫，她也似真似假地客套：“今天能在章总面前争取到一个自荐的机会，已经让我很满足，其他的也不敢妄想，只希望章总看在我一片真心的份上，能多考虑一下。” 章泊焰看她低眉顺眼一番剖白，应一句：“你的真心不见得多少，不过装摸做样倒是挺有一套。”不禁又补了句：“长得就是很会骗人的样子。” 林约诵觉得冤枉，“我没骗过你啊。” “你也敢？” 林约诵说：“我也没骗过别人啊。” “不感兴趣。” 林约诵：“……” 宴厅里，章星燃找不到他哥的身影，正准备给他打电话，朱妮却挡道他跟前，和他打了声招呼。 朱妮和许臻认识好几年，虽然和章泊焰不熟，但她和身为许臻表弟的章星燃却见过几次，章星燃也因为这层关系，才在因缘际会之下，对林约诵一见钟情。 章星燃见到她，想起刚才远处一晃而过的身影，疑惑道：“今天林约诵也来了？” 朱妮心下一惊，还以为暴露了，不过面上却不显，“她跟臻臻又不认识，她来干嘛？” 章星燃也觉得刚才是自己看错了，一时没再追问。 朱妮说：“别闷闷不乐了，不就是失恋了么？你还年轻，未来还是很美好的。” 章星燃看她一眼，“朱妮，你特意来我这儿讲废话的？” 朱妮恨不得一巴掌抽他，“没大没小，我好歹跟你哥一样大，”说完又刻意补刀，“诵诵也比你大了5岁。” “大5岁怎么了，又不犯法，再说我也23了。” 朱妮摇头，“你们这些小年轻哪有什么定性，做事全凭喜好，你那会儿上山赛车，说是为了她，可你考虑过她的意愿么？还不是图自己一时快意？” 章星燃油盐不进，“你懂什么？” 朱妮也懒得费唇舌。 “看见我哥去哪了没有？”他问。 “没看见，你哥日理万机，哪是我说见就能见的？”朱妮装傻。 章星燃拿手机准备给他打电话。 朱妮怕他影响林约诵谈事情，赶紧阻止，“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刚才可能就他和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在谈事情。” 章星燃一听就犹豫，如果他哥在谈正事，他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情打扰他，估计又得挨一顿批，章泊焰最擅长的就是不咸不淡地戳你心肺。 他刚一迟疑，抬头就看见花园那边的门打开，章泊焰从外面进来，他快步过去。 “哥——” 林约诵正好在章泊焰身后，听见这声喊，一下子缩在章泊焰的后背，她也庆幸刚才让他先走。 章星燃走过来，说：“婚宴这就结束了，小姨也批准我可以走了。” 章泊焰没再拦他，“你怎么回去？” 章星燃自己开车过来的，刚才他喝了不少酒，肯定不能开车。 章泊焰说：“我让司机送你。” 章星燃得了特赦令，顿时松一口气，走之前还规矩地和他哥招呼一声，“那你早点休息，我走了。” 等人走远，林约诵才敢从章泊焰身后出来。 章泊焰转头拿眼睛瞥了一下她。 林约诵和他对视，然后说：“章总慢走。” 这里人多，章泊焰也就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离开。 朱妮这会儿走过来，问：“怎么样？” 刚才她没敢靠太近。 林约诵一时也拿不太准，“不好说，反正他说了会考虑，希望不是在敷衍我。” 朱妮却又要八卦另一件事，“章星燃好像对你痴心一片，你确定不考虑他？” 林约诵现在听见这三个字就头疼，“我又不是什么少女怀春的小姑娘，这么拎不清？再说这种痴心能持续多久？” 朱妮说：“多少痴心不一定，但章星燃这种人，越得不到就越执着。” 林约诵不在意地笑笑，“也许过段时间就没想法了。” 倒是有件事，林约诵突然想起来，她昨天的抓夹好像还在章泊焰手里。 不过想也知道，不值几个钱的东西，大概率嫌碍地方，早扔了。 第二天一早，林约诵和朱妮下楼吃了早餐，就驱车离开。回到工作室，把堆积的工作处理完已经是晚上10点钟，林约诵回去前和仍在办公室加班的朱妮说了一声才走。 章泊焰那边，虽然前期准备告一段落，但后劲也得赶紧加上。 所以林约诵往章泊焰的公司寄了两张近期的大型艺术展的票，但都犹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倒是林约诵她哥，最近老在微信打听她和那位介绍给她的设计师进展怎么样，林约诵以工作忙为借口，能敷衍一时是一时。 没想到周四的时候，那人在微信里提了一句周六要过来。 林约诵不确定周六有没有时间，周末虽然是常规的休息日，但如果碰上客户有需要，一句招呼，她就得出门。 林约诵微信回复，推辞了。 对方没再回她，她以为对方打消了念头。 结果周六一早，对方发了条短信过来，说自己准备上车了。 林约诵皱了下眉头，任命地起床准备，但是不凑巧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在她坐在沙发上想一会儿在哪和对方见第一次面时，她接到孙佳玉的电话，说要去现场再转转。 工作要紧，林约诵只能先赴孙佳玉的约。 车放在工作室，林约诵直接打车去往孙佳玉的住处，然后开孙佳玉的车，接她到施工现场。 比起上一次，孙佳玉这次显得熟门熟路，偶尔和工人聊几句，居然还能蹦出一些专业名词，显然那次回去之后，她专门做了些功课。 林约诵陪在一旁，偶尔为孙佳玉解解惑。 孙佳玉转了一个多钟就出来了，她看了林约诵半晌，说：“我一会儿跟人约了去打高尔夫，林小姐，能不能麻烦你送我过去？” 孙佳玉去年因为开车出了车祸之后，就不敢再自己碰车，出行一般有助理随行，今天周末，助理休假，所以只能麻烦林约诵。 林约诵了解过她的情况，所以也表示理解，答应得痛快，只是另一边的约会，只能再往后延一延，委屈对方多等一会儿。 孙佳玉要去的高尔夫球场就在一座庄园里面，林约诵停好车，正准备告辞，孙佳玉就说：“林小姐来都来了，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林约诵想着一会儿跟人见面的事，犹豫了一下。 孙佳玉说：“我还约了章总。” 林约诵一听就又动摇了。 孙佳玉笑了笑，“今天辛苦你了，我也不能没有任何表示。” 先前她和林约诵聊过天，所以也知道林约诵因为非遗展的事而苦恼。 只是章泊焰来得迟。 高尔夫球场上，林约诵安静地跟在孙佳玉身边，看她跟一位男性好友打球，她挥杆的动作干净利落，一杆把球甩上高地。 几个人再边走边聊，慢悠悠上了高地。 章泊焰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没有换上休闲的高尔夫球服，只是脱了西装外套，穿着深灰色衬衫和笔挺西裤，衬衫的袖子挽了起来，让他看上去随性了一些。 男性友人说：“迟了半个钟，罚你给我们递球杆，直到我赢了孙姐为止。” 章泊焰说：“那我还有机会挥杆？” “太损了你。”男性友人笑骂：“怪不得你单身至今，肯定没有女孩受得了你！” “就事论事而已。”章泊焰回道。 章泊焰像是才发现林约诵也在，不过也只瞥了一眼。 == 第十章 章泊焰所谓的递杆，就是从球童手里接过球杆，再转递给打球的隋意州。 隋意州握杆定点，站好姿势，再慢慢抬臂，猛一挥杆，球倏地飞出老远，他回头问：“怎么样？” 章泊焰说：“姿势倒是摆得不错，除了有点削球。” 边上的林约诵看不太懂，但那颗球飞出去的一瞬间，确实歪了。 隋意州啧一声，“就是说我花架子呗。” 章泊焰把球杆倒过来杵着地面，“起码有点观赏性。” 隋意州没好气又觉得好笑，“我就烦你这股劲儿。算了，孙姐再教教我呗~”他称孙佳玉一声“姐”，不是因为年龄，而是因为孙佳玉本事大，脾气也大。 孙佳玉说：“我一节课按分钟收费。” 隋意州欠嗖嗖地说：“按秒收费都依你，您慢移尊驾，咱们到发球台那边。” 孙佳玉看一眼林约诵，犹豫了一下说：“麻烦章总帮忙照看一下林小姐。” 林约诵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等待遇，赶紧挺直腰板，“我其实可以……” 章泊焰：“真当我这里是收容所？” 林约诵：“……” 话虽这么说，不过章泊焰也没有拒绝，他把手机递过去，“拿着。” 林约诵伸手接过，安静退到一旁。 林约诵陪着章泊焰一路越过树林，水面，陡坡，沙坑等障碍物，太阳逐渐西斜，这期间两人没怎么交流，只有年轻的女球童时不时出一声，热一热场子。 “章总的姿势很优雅。” “完美挥杆。” “章总这颗球漂亮，打了直线——” 林约诵全程当个沉默的观众，因为确实不是她熟悉的领域，只怕一开口就惹出笑话，她面容沉静，其实内心隐隐有些焦急，催自己说点什么，别跟块木头一样，但又不敢打扰章泊焰打球的兴致。 搜肠刮肚的结果，就是一路呆愣到结束。 林约诵只看出一点，就是章泊焰的专注力和控制力都相当出色。 球入了洞，章泊焰收杆，坐上高尔夫球车。 林约诵立即跟上去，手机微信来了两条消息，她匆忙看一眼，对方问她大概要忙到几时，她快速回了几个字，心里感慨这次所谓的“约会”大概要黄。 结果对方出乎意料地意志坚定，好像这趟过来不见她一面，誓不罢休。 弄得林约诵对自己的爽约行为感到内疚不已。 车往发球台方向开，林约诵一面忙着揣摩章泊焰，一面又惦记着想趁早赴约，以免辜负人家特地老远过来一趟。 她一心两用，心急之下就蹦出一句不太走心的开场白，“章总的球技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说完才觉得这话太敷衍太官方。 果然，章泊焰也不咸不淡敷衍道：“辛苦你一路了。” 连眼睛都没往她这里瞟。 林约诵赶紧说：“不辛苦。”实在没办法，她继续打官腔，“今天见到章总的发挥，真是……”她脑子里的词汇一时短缺，最后蠕动嘴唇说：“长见识了。” 奉承得太过，连她自己都觉得空洞虚伪。 章泊焰都懒得应这话。 林约诵心想，真难伺候。 过了会儿，林约诵尴尬地清清嗓子，说：“那天给章总的书，您看了么？觉得怎么样？” 章泊焰望着远处，回道：“还不错。” 林约诵笑道：“您喜欢就好。” 章泊焰收回视线，偏头看她，“喜欢谈不上，看着顺眼。” 林约诵愣了一下，冲他欣然一笑。 章泊焰说：“牙齿露太多了。” 林约诵：“……” 到底有谁受得了他？ 回到发球台，倒是凑巧又遇上万总夫妇。 万总热情地过来寒暄，期间又瞧了林约诵一眼，这次倒是主动和她打招呼，“林小姐今天看上去，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还要亮眼啊。” 林约诵现在穿的是白色的高尔夫裙装，短裙底下两条腿又白又直，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不过场面话她也应对自如，“我倒是两次见万总和万太太都精神饱满，容光焕发。” 万总打量她举止毫不怯场，问道：“林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林约诵一滞，默默斟酌了片刻。 章泊焰突然开口打断，“万总的侄子，昨天刚和我见了面。” 万总一下就转移了注意力，“是，他跟我提了，章总觉得怎么样？” 章泊焰说：“无愧他的专业，提了不少建设性的意见。” 万总含笑道：“能帮上章总的忙就最好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万总就自认知情识趣，赶紧带着太太离开。 但万总的出现，又让林约诵产生了几分危机感，再加上章泊焰的态度不明，她愁得无话可说，情绪也难免挂在脸上。 章泊焰垂眼瞧着，低声说：“摆张不开心的脸，是给我看的？” 林约诵一回神，连忙调整自己的情绪，斟酌着字句，“我知道，这次的非遗项目事关重大，章总多一些深思熟虑也是应该的，是我太过心急，只希望没有影响到章总今天的心情。” 章泊焰直立着沉默未语，浅淡的余晖映着他的眉锋鬓角，恍然间渲染出几分温润的颜色。 林约诵移开眼，继续说：“同样的道理，这个项目对我们工作室来说，也很重要，我心存迫切，如果有行为不当的地方，也请你不要太见怪。今天打扰太久了，我就先走了。” 章泊焰在她转身之际，说道：“下周末，厉盛会针对这次竞选开展一次活动，不算太正式，到时候邀请函会寄到你手里，记得签收。” 林约诵惊讶之余，心里涌出一股惊喜，她这算是取得成功的第一步么？ 章泊焰离开之前，又说：“投机取巧只能是一时，到时候还得看你们各凭本事。” 林约诵这回真情实感，对着他的背影说：“谢谢章总！” 什么投机取巧？ 她做这么多分明是煞费苦心，用心良苦。 林约诵到更衣室换回自己的衣服，离开前，她给孙佳玉发去一条短信。 孙佳玉已经先一步离开了，收到短信没有问及她和章泊焰的事情进行到哪，毕竟也不是她该关心的事，过了会儿才问她怎么回去。 这座庄园太大，单是走出庄园就得花费不少时间，更何况这种地段和场所，门口是打不到车的，哪怕是网约车，等待时间也够久。 孙佳玉把人带来的，自然要负责把人送出去，她让林约诵在原地稍等。 林约诵以为她会联系高尔夫球场的工作人员，帮忙送她出去。 10分钟后，一辆黑色魅影停在面前。 林约诵以为是孙佳玉叫的车来了，她试着拉了一下后座的车门，打开才发现里面坐的人是章泊焰。 她迟疑道：“不好意思，我……” 章泊焰催促，“上车，别磨蹭。” 林约诵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孙佳玉拜托帮忙的人是章泊焰。 上车后，副驾座宋楚看着后视镜，和她打招呼，“林小姐。” 林约诵一顿，“宋先生，你也在？不好意思，刚才没发现。” 宋楚笑着问：“林小姐去哪？” 林约诵不敢太麻烦人，说：“到路边放我下车就可以了。” 宋楚让司机把林约诵送到方便打车的路口，把人送到以后，车就开走了，宋楚对情况半知半解，内心云遮雾绕的，他时不时偷看一眼后视镜，观察章泊焰。 在他第三次瞄后视镜的时候，被章泊焰逮个正着，两眼直直对上。 章泊焰一向擅长用他面无表情的压迫感给人施压。 还没开口，宋楚就主动交代。 “章总和林小姐，最近好像来往挺频繁……”他问完感觉后脑勺一阵阵发麻。 “嗯。”章泊焰只回一个音。 嗯？ 嗯！！ 宋楚在章家长大的，从小和章星燃关系好，这才听了个开口，脑补之下已经内心发寒，他一脸沉着，但语无伦次暴露了他的凌乱，“是因为一些工作上的事吧？可既然是公事，我怎么不知道？章总，那可是你弟弟喜欢的人，叔嫂是禁忌恋……” “宋楚，”章泊焰冷冷说：“把你脑子里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给我撤了。” “……” == 第十一章 林约诵打车到地方时，天已经黑了。 她在餐厅门口给对方发了短信，说自己到了，然后才推门进去，茫然找了一圈，直到有个穿黑色短袖的普通青年人走过来，小声跟她打招呼。 林约诵刚才甚至都没注意到有人靠近，她微微愣了一下。 寒暄的过程当中，她想到今天的各种状况，又觉得很抱歉，“等很久了吧？实在对不起，今天有个客户突然找我有事。” 董飞有些拘谨，“没关系没关系，工作要紧。” 林约诵想起他在微信里，丝毫不考虑她说的忙碌问题，说来就来，还以为是个挺强势的性格，至少外表让人无法联想到果断强势这类字眼。 吃饭的时候，两人就微信里浅浅聊过的话题，再深入了解一下，林约诵才知道对方跟朋友已经创业三四年，广告行业，而他坚守设计岗。 这时对面突然羞涩地来了句：“对了，你会开车么？等明年再买辆车……” 林约诵懵了一下，迟疑着说：“会倒是会。” 董飞闻言，对着她笑了笑。 在这之后，林约诵每次抬头，都会发现董飞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她微笑，林约诵只能当做没看见…… 因为林约诵来得晚，正逢餐厅高峰期，所以上菜也上得迟，等吃完饭，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 林约诵借口上洗手间，到收银台买了单。 对此董飞还觉得挺惶恐，“怎么能让女孩子买单……” 林约诵倒是觉得心里舒服不少，毕竟董飞大老远过来，又让人等了一下午，她生怕自己再亏待对方，欠下人情。 林约诵尽地主之谊，带着董飞到处逛了逛。 到九点钟，她给对方定了酒店，把人送到地方，自己就打车离开了。忙了一天她疲惫得很，上车后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刚坐下，她就接到朱妮的电话。 “今天孙小姐找你了？” 林约诵揉了揉肩膀，“对，带她到现场看了看。” “辛苦了啊，大周末还工作，你陪了她一天？” 林约诵说：“没有，我还有其他事。”她把今天下午在高尔夫球场的发球台，章泊焰和她提的事跟朱妮说了。 朱妮微微惊叹，“可以啊，这就把人拿下了？” 下一秒，手机里传来一句话外音，“什么把人拿下了？诵诵拿下谁了？！最近咱们工作室里有什么隐藏副线是我不知道的？” 朱妮把庄念然的脑袋推开，“少八卦，没你事。” 林约诵往沙发一躺，说：“拿下倒也没有，不过好歹给了个露面的机会。” 朱妮感慨道：“我还以为章泊焰这种人，满身都是禁忌，谁也挨不了他的身呢，这不你稍微撬一撬，就让他关口大开了嘛。” 庄念然又凑上去，“什么关口？章泊焰的关口？咦朱姐你好坏哦！不准深夜宣|淫。” 朱妮真是受不了，“满脑子装的都是什么黄色废料！” 林约诵：“…………” 第二天早上8点钟，林约诵还没起，就被她哥一个电话叫起来。 那边劈头就是一番严审：“林诵诵，听说，昨天你让董飞干巴巴等了一天？” 林约诵睡眼惺忪爬起来坐着，说：“没有等一天，就一个下午，不过我请了他吃饭，带他逛了街，也给人付了酒店的房钱，稍微弥补了一下。” “算你还有点识相，”那边口气软下来，“毕竟是你嫂子的同学，大家都认识，要是闹得不愉快，那多不好意思。” “董飞跟你们提了昨天的事？”她问。 “我跟你嫂子分头行动，她找董飞了解情况，我来问你的意思。”他说：“你感觉怎么样？” “哥，”她思忖片刻，说：“还是算了吧，我目前太忙了，不适合找对象。” 对面嗓门又大起来，“现在不适合，那什么时候适合？你一天到晚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难道要为了工作耽误终身大事么？” 林约诵倒是很平静，“工作，赚钱，这些就是我的终生大事。” 对面一听，反倒安静下来，半晌后说：“诵诵，你别怪哥哥自私，你的生活当然是你开心最重要，但要我放着你一个人，我始终不上不下，我怎么能放你一个人在外面呢？” 林约诵边听边下床，到客厅餐桌倒了杯温水，回道：“我这样挺好的，有工作，有朋友，老家还有你和嫂子做后盾。” 那边刚想说点什么，房间里传来婴儿的哭声，他匆匆忙忙交代了两句家常就撂电话。 这孩子春节期间出生的，是个女孩儿，那会儿林约诵回家过年假，把孩子抱在怀里，她嫂子看了直说眉眼有点像小姑姑，漂亮得很。 因为她哥那边的交代，林约诵打电话把董飞约了出来，人家特地来一趟，不能就这么没着没落不明不白地回去。 不过林约诵没什么恋爱经验，对约会也没多少概念，所以电话里询问了朱妮。 朱妮说：“就喝喝咖啡看看电影……对了，今天周日，行野动物园那边搞了个野生动物的主题特展，听说还运了几只大熊猫过来，你可以去那边逛一逛。” 林约诵感恩戴德结束通话，她提前出门，去了一趟工作室开了那辆大众，然后去酒店接董飞，接着，二话不说，直奔行野动物园。 但她没想到，今天动物园里会这么热闹，有那么多小朋友…… 野生动物不知道有多少，反正人挺多。 “毕竟是周末，而且小朋友最喜欢来动物园看野生动物了。”排队买票的时候，董飞宽慰道。 “不好意思啊，是我考虑不周。”林约诵几分歉疚。 “没关系，我挺喜欢小孩子的。”董飞又用昨晚那种温柔的微笑看着她。 “……是嘛？”林约诵移开目光。 小朋友是挺多，不过不是以家庭为单位出行，而是一群一群的出现，中间领头的是两个大人，这情况更像是幼儿园春游之类的活动。 这热闹不太寻常。 林约诵好奇观望许久，发现居然还有几家扛着摄像机的媒体…… “吴主任，安排好没有？几位大领导可都快来了！” “院长，放心，都安排好了。” 董飞提醒道：“快到咱们了。” 林约诵一回头，发现她前面的队伍就剩一个人。 两人领了票出场。 林约诵手里拿着一份工作人员塞给她攻略地图，边走边看， 董飞凑过来，指着某个板块说：“我刚刚问了，这里还能跟骆驼拍照。” 两人过去逛了一圈，满世界都是小孩子的吵闹声，林约诵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小孩子扎堆扎堆地出现，动物园像一个窝巢，这些小朋友就像窝巢里的小鸡仔，紧挨着挤作一团，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林约诵想找个地方歇歇脚，抬头看见不远处的一个空地上，密不透风围着一圈人，一时又有点好奇，叫上董飞一起去看看。 到了以后，发现人群中还有摄像机。 林约诵还以为是什么公众人物出来做活动，结果透过人群朝里面望去，看见里面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当中，章泊焰也在其中。 几个男人脚边还围着一群三四岁的小鸡仔…… 这一瞧，她就反应过来了。 大概率是章泊焰做公益活动来了，这些个大集团大企业很注重社会形象，尤其在投资做项目的关键期，更是注重自身形象，毕竟这直接影响公司股票的波动。 那么动物园这个所谓的主题特展，也是章泊焰的赞助项目之一？ 身穿小礼服的主持人在控场，拿着话筒采访小朋友时，只见小朋友牵住了章泊焰的手，声音嘹亮说道：“叔叔，你陪我进去嘛！” 主持人愣了一下，看向章泊焰。 章泊焰垂眼，嘴角牵起个浅淡的弧度，轻声应道：“好。” 林约诵先前可没见过他露出这么温柔的表情，堪称晴光融雪。 她往上一抬头，看见一个黑洞洞的入口，顶部挂着一张醒目的灯牌，亮着几个绿色字眼：“恐龙世界入口”…… 人群中有不了解情况的人好奇章泊焰的身份，特此讨论了一番。 “长得这么带劲？他是明星？叫什么名？我上网查查。” “看着不像，他身边还有几位市领导，哪个明星跟市领导站一起？” 林约诵稍微往前挤了一挤，看见入口的宣传栏里写着：科技重现，互动科普，大开眼界。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不过这个所谓的恐龙世界是给三四岁小朋友逛的，所以是什么样5毛钱的“科技”而想而知，进去里面，估计还得坐一趟小火车，中途还会有霸王龙跑出来吓唬游客。 林约诵没忍住，笑了出来。 董飞好奇道：“怎么了？看见什么好玩的事了？” 林约诵默了默，说：“想起小时候也进过恐龙世界的事。” 董飞赶紧说：“那咱们现在也进去玩一趟？” 林约诵以为这一块在做活动，应该会暂时先禁止游客买票，没想到一转头，就发现售票处正在大排长龙。 她深吸一口气，说：“算了，太多人了，看看就好。” 林约诵觉得有点可惜，居然看不到章泊焰坐小火车被霸王龙吓唬的样子。 等章泊焰牵着小朋友排队入场后，林约诵跑到出口的位置等待，这里人少，她轻易挤到了前排，翘首以盼。 董飞笑道：“你这么喜欢恐龙？之前没听你提过。” 林约诵微愣，有点心虚，“还行，恐龙挺可爱的。” 她保证，就看一眼。 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出口陆陆续续有人牵着小朋友出来了，比起大人的平静，小朋友的情形显得要兴奋许多。 林约诵踮起脚尖，倾身稍稍越过栏杆，终于看见章泊焰出来，他衣着整洁，垂着脸和小朋友说话，唇边仍是带着一点笑意。 忽然他抬头往人群一瞥，直接就瞥到了冲在最前头的，林约诵那颗好奇的脑袋。 章泊焰：“……” == 第十二章 林约诵连忙把自己往回缩，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和章泊焰打个招呼，结果手刚抬起来，章泊焰压根没工夫理她，牵着小朋友头也不回走了。 董飞没发现这片刻的异样，奇怪问道：“怎么不看了？刚才在找什么？其实恐龙是不会从那个洞出来的，里面都是哄小孩儿玩的。” 林约诵默了一下，笑说：“我知道，走吧，我们去看大熊猫。” 大熊猫是国宝，是重头戏。 所以林约诵在大熊猫基地逛了大概30分钟，那几家媒体又扛着机器到这里来就位，没一会儿一群小团子左右拉着章泊焰的手，往这里跑来。 林约诵正好在看大熊猫周边，准备付款买个大熊猫手机挂件，发现那头的热闹，下意识又要往前凑。 董飞拉了她一下，说：“人太多了，我们换别的地方逛。” 林约诵应了声好，走之前又回头看一眼。 董飞自顾自地说：“这些大企业家，戏倒是做的挺足。” 林约诵闻言浅淡一笑，说：“可是，做慈善是真的，真金白银做赞助也是真的。” 厉盛每年都会出资赞助博物院的各项研究，这次还花大手笔赞助博物院举办全国非遗展，这其实对于促进全国各地的非遗传承和发展有很大的益处。 不管他们做好事的目的是什么，起码这些善举切切实实产生了巨大的效益。 越接近正午，气温越高。 动物园每隔一段距离，就设置了一个站点，会免费赠送饮品，饮料罐的瓶身丢印着“厉盛集团”的字眼。 路上，林约诵随手领了一瓶气泡水。 林约诵和董飞又逛了几个基地，11点半的时候，那边活动就结束了，林约诵惦记着刚才的大熊猫挂件没有买，她和董飞商量着想返回大熊猫基地再看一看。 可惜两人返回原来的摊位时，林约诵想买的挂件已经售罄，无奈之下她选了个大熊猫摆件。 接近正午，两人打算离开动物园，找个地方吃饭，结果半路董飞想去一趟卫生间，让林约诵先到动物园门口等。 门口人也多，今天整个动物园人山人海，林约诵觉得自己挑错时机，野生动物没见着几只，出一趟门快把自己挤成沙丁鱼。 走出动物园大门，不远处有人扎堆不知道在吵些什么，她抻着脖子好奇观望几眼，有点像是在吵架，又哭又骂。 她抱着手臂，想靠近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冷静的嗓音—— “你一天天总往人群来凑什么热闹？” 林约诵一回头就看见章泊焰的灰质衬衫领子，打着一丝不苟的领结，再抬头对上他冷淡的垂眼睨视。她惊讶，“你怎么还没走？” 章泊焰往前半步，和她并排站着，“刚才恐龙世界那里，你鬼鬼祟祟看什么？” 林约诵心虚抿了一下嘴唇，反问道：“恐龙世界里面好玩么？” 章泊焰的心里毫无童趣可言，淡声说：“哄小孩高兴的塑料科技，没什么看头。”这副表情和刚才牵着小朋友温声淡笑的模样，差别有点大。 林约诵“哦”一声，摆弄着手里的大熊猫摆件。 章泊焰忽然说：“开车过来没有？一会儿方不方便送我去个地方？” 林约诵带着意外答了声好，奇怪道：“你的车呢？” 这会儿太阳有点晒，艳阳高悬，章泊焰微垂着脸，“有个领导中暑，就在我车旁，人直接带上车送去医院了，宋楚跟着。” 林约诵把伞撑开，高高举起来遮着两人。 话刚说完，有个中年男人就急急走过来了，擦着汗说：“章总？得委屈您坐我的车走了，院方在酒楼订了桌，咱们到那里吃午饭。” 章泊焰特地过来找林约诵，也是因为懒得再应酬接下来的事，所以他直接拒绝，“午饭就免了，我还有其他事，不用麻烦。” 他话语间没有转圜的余地。 中年男人想劝说两句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只说：“那章总要去什么地方？我让人开车送您过去？车就在前面。” 章泊焰说：“不用，我有人送。” 中年男人看了一旁的林约诵一眼，礼节性地点点头，又拖泥带水寒暄几句才走的。 这时林约诵的手机响了，她一手撑伞，一手还拿着个大熊猫摆件，腾不开空，情急之下她把摆件塞给章泊焰，“麻烦帮我拿一下。” 章泊焰接过来，拿在手里打量了两眼，虽然是个小摆件，但质感还不错，像模像样的。 电话里是董飞，问她在哪，他出来动物园门口找不到人。 林约诵说了个方向，“门口出来右手边的一座树坛下，过来就是了。” 她结束通话，转头对章泊焰说：“刚才我忘了告诉你，其实今天我是跟一个朋友出来的，他等一下就过来，你会不会介意？” 章泊焰说：“我是来蹭你车的，还有资格介意？”一想，又说：“而且我说介意，你打算把你朋友赶走？还是把我赶走？” 林约诵认真思忖，“那倒也不能……” 章泊焰的语气轻淡，“林约诵，你总是在做一些多余的妥协，我还真以为，你腰杆那么硬呢。” 林约诵：“……” 够了！知道自己是个蹭车的，口气还那么大？ 董飞过来看见章泊焰时，一下子就认出他是刚才被媒体围在中间的大企业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傻愣在那。 林约诵赶紧解释：“章总是我们工作室的大客户，他……一时不方便，拜托我送送他。” “约会？”章泊焰在她耳边低语。 “不是。”她转头用唇语，“朋友而已。” 章泊焰轻扯嘴角，不置可否。 三个人上了车，章泊焰一个人坐后排车座，俨然一副大老板模样。 林约诵扣好安全带，问道：“章总，您去哪？” 章泊焰拿出手机，“地址发给你。” 医科院附属医院，林约诵点进导航，从这里过去需要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 路上，车子里三个人都保持沉默，章泊焰闲时比较寡言少语，董飞则有一种人生地不熟的陌生感和距离感，林约诵专注开车。 但中途实在安静得有点诡异，林约诵只好主动找话题，“章总，您去医院，是要问候那位中暑的领导？” 刚才章泊焰沉默得太久，开口时嗓子有点低哑，“不是，看家里人，” 话题一下子就涉及到了隐私，林约诵有点小心翼翼，“是家里有人生病了？” 章泊焰无意多言，“嗯”了一声。 话题结束，车厢内又陷入一片寂然。 不过目的地也快到了，林约诵也就不再多事，省得自找麻烦。 医院住院楼门口，章泊焰下了车，等车开走后，他转身往里头走，踩上石阶时他不自觉地握了一下掌心，低头一看，发现林约诵那个大熊猫摆件落在他手心里了…… 章泊焰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那边接起来，他说：“林约诵，你真当我这里是回收站？什么东西都往我这里扔？” 先是一个破抓夹，现在又是个小摆件。 林约诵的车已经上了高架桥，现在返回去也不容易，她也是后知后觉才发现大熊猫摆件没拿回来。 不过就一个大熊猫摆件而已，什么叫什么东西都往他那里扔？ 这人的脾气真是一时晴一时雨，得罪不起。 林约诵说：“车开远了，我现在回去已经拿不太方便，等我……等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再自己过去取。” 她的语气带点谨慎的卑微，毕竟还得在他这个甲方老板手里讨大项目…… 章泊焰没再多言，撂下电话，抬步往前，直到穿过住院部另一扇门，后面是一座独栋的小住院楼，门口设了警卫亭，这里有独立的手术室，以及齐全的医疗设备。 他搭电梯直达3楼，在护士站了解了一下情况，才进入病房。 靠坐在病床的老爷子刚才用完午饭，精神还不错，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爷爷。” 章泊焰出声招呼了一句。 老爷子搁下报纸，摘下老花镜，冲他笑道：“今天来这么早？不忙？” 章泊焰没有多解释，走到立柜前倒了杯温水端着过去，只说：“出来办事，正好路过。” 老爷子说：“你也不用三天两头过来看我，看来看去还是老样子，没什么意思。” 章泊焰把水递出去，“过来陪您聊会儿天，谈什么意思？” 老爷子接过水杯笑了会儿，嘴角慢慢淡下来，问：“星燃怎么样了？他跟那个女孩的事解决了没有？” 章泊焰说：“我一直让人看着他，最近他没闲工夫出去惹事。” 老爷子沉吟道：“管得住他的脚，管不住他的心，治标不治本。” 章泊焰问：“那您的意思是？” 老爷子沉声说：“干脆把他送出国去。” 章泊焰挑眉，“您这法子跟我的有什么两样？管的还是他的脚。” 老爷子不认同，“我送得远，很多异地恋都是这么结束的，效果比你的好。” 章泊焰无可无不可地嗯一声。 老爷子忽然目光往刚才章泊焰倒水的立柜上看去，上面有个可爱的大熊猫摆件，是他刚才顺手搁下的，这样的东西出现在章泊焰的手里，实在突兀。 他问：“那是什么，你的东西？” 章泊焰回头瞥一眼，说：“别人的东西。” “哪个别人？朋友？怎么在你这里？”老爷子想了一想，他在思考自己大孙子身边什么时候有了个会买大熊猫摆件的朋友。 “一个乙方，丢三落四，忘了拿走。”他随口就说。 == 第十三章 中午吃完饭，林约诵开车把人送到高铁站。 董飞下车前欲言又止，想半天才憋出一句：“这次过来让你破费了，下次到我那边，我再带你到处玩。” 林约诵说好，还贴心叮嘱对方回程的路上注意安全。 送完人，林约诵直接把车开回自己的住处。 第二天周一到工作室，她在停好车，进办公室前习惯性去开门口的邮箱，里面有一份晨报，而晨报上面还压着一份10寸左右的密封文件袋。 她一并取出来，边走边看，发现文件的收件人是自己，发件人是…… 厉盛集团人事部。 林约诵精神一振，快步进了工作室，到自己工位坐下，从抽屉拿出美工刀，小心翼翼沿着虚线割开封口，取出里面的黑皮信封，信封内侧夹着一张邀请函，深灰底加烫金的字体，优雅大气，倒是挺符合大企业的做派。 林约诵赶紧拿手机给章泊焰发了条短信，表示感谢。 ——章总，邀请函收到了，谢谢！ 她没指望章泊焰会回复，发完短信就扔下手机，拿起桌上的水杯到茶水间冲咖啡。 刚充好咖啡，庄念然就进来了。 庄念然一大早兴致勃勃，又开始打听八卦，“听说昨天你跟相亲对象到动物园看主题特展去了？感觉怎么样？” 林约诵端着咖啡，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庄念然见她要出去，急忙忙接了杯温水就跟上去，好奇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林约诵思索片刻，说：“人挺好的，和善，友好。” 庄念然感慨，“看来你是真没感觉啊，不过也对，章星燃那样的你都看不上，更何况是一个……友好和善的好人？章星燃起码又高又帅，基本盘已经完胜！” 林约诵到工位坐下，微微叹气，“跟他有什么关系？” 庄念然拉了把椅子坐过来，不知怎么的有感而发，“你说干咱们这一行的，是不是都不好找男朋友？整天不是创作就是艺术，眼光已经超脱了普通维度。” 林约诵伸手摸来手机，一边说：“再怎么超脱也跳不开三维世界。” 章泊焰居然回她短信了。 他回了个1。 连一个完整的字都懒得打。 “我最近在研究宇宙和修仙，”庄念然喝着水，“探索这两者之间不为人知的隐秘联系。” “……”林约诵看她一眼。 “你说，黑洞的另一头，会不会是出口？” 背后冷不丁冒出朱妮阴沉沉的声音，“你如果再利用上班时间聊闲话，黑洞的奥秘你也许探索不了，但我会让你探索蹲一个月工地的滋味。” 庄念然后背汗毛竖起，坐在椅子上伸出两只脚扒拉着地面，把自己送回工位去。 朱妮站在林约诵工位旁，看见她桌面搁着张深灰底的双折卡片，上面“厉盛集团”四个字引起她的注意，她拿起来，饶有兴致地问：“还真让你搞到手了？” 林约诵说：“用词文明一点，是经过我不懈的努力，终于打动了英明神武的甲方。” “行，”朱妮放下手里的邀请函，“你要是真拿下了这个项目，那你就是咱们工作室的头等功臣，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话还是别说的太早，”林约诵一贯谨慎，“这顶多算拿到了入场券。” “这可是厉盛送出去的入场券，官方提名等于认可。” “但愿吧。” 朱妮走开后，林约诵认真斟酌了一番，拿手机复制了一条短信内容，发送出去。 这会儿章泊焰已经在机场的候机室等待，他拿着平板阅览信函，是来自国外合作商亚太区总裁办发来的正式函，内容复述了之前经双方协议，进行过修改的那起合作方案。 看到一半手机进来一则短信。 ——章总，近来天气转热，南方多湿气，日常请记得多喝水，以防病气入体，祝身体健康。 是来自林约诵的晨间暖心问候，多半是毫无诚意的复制和群发。他没理，拿着平板继续看信函，直到看完信函的内容，他回复过去。 ——林约诵，你要真那么闲，就赶紧把你那只破熊猫拿走，不然我就扔了。 那边回复很快。 ——别扔，您要是方便的话，周六那天麻烦带过来给我。 章泊焰盯着看了几秒。 ——你架子倒是越摆越大，自己来拿。 林约诵发来问句。 ——我上哪去拿？ 章泊焰回。 ——出差，回来再说。 一旁的宋楚斜着目光偷瞄，他从没见过章泊焰会拿着手机给谁回复这么多条短信，实在可疑。他坐着不动，眼珠子斜着，瞄了半天看见和章泊焰发短信的人名叫…… 一个乙方。 他一头雾水皱起眉头，大着胆子把目光往下移动，对方又进来一条短信。 ——出差途中记得多喝水，以免舟车劳顿，伤了身体，祝您一路顺风。 宋楚总觉得这话假惺惺的，然后就看见章泊焰打了三个字——林约诵。 他以为自己斜眼斜得太久视线昏花了，于是眯起眼睛用力瞧，全然不知道自己面部狰狞，像一个阴险狡诈的偷窥者。 章泊焰打完这三个字就不动了。 宋楚本来还想凑近一些，忽然感觉到气氛死寂到诡异，他抬眼一看，近距离感受到了章泊焰冷漠到毫无感情的眼神…… 他下意识把皮绷紧，“……章总？” 章泊焰收了手机，说：“宋楚，是我最近给你任务太少了，让你闲到来挖我的隐私？” 宋楚屏息凝神，如同面对洪水猛兽。 章泊焰起身往外走。 宋楚拎起行李及时跟上，他带着忠臣死谏的大无畏，小声蠕动嘴唇，“章总，回头是岸。” 被章泊焰一个凉飕飕的眼神恐吓住。 宋楚放下行李，原地在胸口比了个十字，默念：阿弥陀佛，太上老君保佑。 周四这天下班比较晚，林约诵晚上八点才走出工作室，回到她居住的小区，也将近一个小时过去，她往公寓的单元楼走，这条路几个路灯都坏了没修，夜深她也看不清路，摸索着往前走，等快到单元楼时，看见楼下停着一辆惹眼的红色超跑。 她直觉不对劲，想往回走时已经来不及。 “诵诵。” 她没理。 “林约诵！” 章星燃身材高挑腿又长，几步就追上她，捉住了她的胳膊，问：“你跑什么？” 林约诵抽回胳膊，和他拉开一些距离，说：“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章星燃穿着黑色冲锋衣，发尾湿润，隐约一股沐浴露的香气，他目光沉沉，说：“我这么久没找你，你怎么一句话也不问？” 林约诵态度疏离，“我为什么要问？” 章星燃笑了下，说：“最近我哥把我看得很紧，他出差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跑出来，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林约诵说：“很晚了，你快回去吧。” 章星燃拉住她手腕往自己停车的位置走，说：“我给你带了礼物，向你赔罪。” 林约诵猝不及防，想抽出自己的手，奈何力量宣悬殊，一路被他带到车旁。 章星燃从副驾驶座位取出一束花，包装得很精美，他垂着眼难得有些羞赧，“以前那些女孩子都很喜欢这个，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林约诵深吸一口气，语气平和说道：“章星燃，很早之前我就告诉过你，我不喜欢你，所以不会接受任何你的礼物，你做这些没有意义。” 章星燃抿着唇不说话。 林约诵说：“还有，我下班很累，只想赶快回到家洗澡睡觉。” 章星燃看着她，“哪怕我从家里逃出来的第一时间，只想见你？” 林约诵原本已经转身，闻言又转回来，说：“你究竟是真喜欢我，还是因为一直追不到，觉得不甘心？你觉得自己很深情吧？可事实上，你一直在打扰我。” 林约诵没再理他，转身进了楼。 章星燃怔怔倚在车旁许久，久到他以为自己浑身僵硬了，他才回过神，把花随意丢到副驾驶，他上了驾驶位，开着车离开，漫无目的满大街地逛，几乎开遍整座城市，直到凌晨才回到位于半山腰的别墅。 在花园他就看见客厅落地窗透出一片白光，他没多想，拐过玄关，一进客厅就倏地顿住。 章泊焰坐在沙发上，西装搭在了扶手，身上的灰质衬衫仍是一丝不苟，茶几的小炉上不紧不慢温着壶小青柑，袅袅腾着烟雾。 章星燃完全没有逃狱被逮个正着的心虚和后怕，随口招呼道：“哥，你还没睡？什么时候回来的？” 章泊焰拎着茶壶倒茶，一边问：“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在家待着闷得慌，随便逛逛，”章星燃说：“累了，先睡了。” 章泊焰仍是问：“找谁去了？” 章星燃十分讨厌他永远一副不冷不热的反应，他莫名来气，“找谁去了你不是心里清楚么？我还能找谁？你关着我不让找谁，我就特么找谁！” 章泊焰搁下茶杯，靠向椅背，“你是二十三，不是十三，这些年我任由你胡闹，但不是没有下限，可惜你好像没有这点认知。” 章星燃声量拔高，“我告诉你，这辈子我娶定林约诵了，就要她一个，我又不用继承什么家产，我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不犯法吧！” 章泊焰看过去，问：“是么？她也喜欢你？” 一句话让章星燃瞬间哑了火。 经过前面的种种，让章泊焰意识到，他从前对章星燃的放纵有些太过，让他误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以为自己想要的就能得手，丝毫不顾旁人的意愿，甚至跑到山上赛车，把自己作进医院。 章星燃声音又大起来，“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追一个女人能有多难？有些事不过是迟早的问题，你不用管。” 他撂下话就上楼。 章泊焰半夜给宋楚打了个电话，说：“把原来那批人辞了，找一批新的过来，连个人都看不住，那就别再吃这碗饭了。” 他挂了线，翻到短信页面。 顶部第一条来信还是周一上午林约诵给他发的。 ——出差途中记得多喝水，以免舟车劳顿，伤了身体，祝您一路顺风。 啧。 == 第十四章 厉盛把这次集体会议安排在了山上的一个新建的度假村里。 一早林约诵就开车带上庄念然一起出发，厉盛那边已经住宿和吃饭的问题都解决好，一行人直接拎包入住就行。 庄念然疑神疑鬼，“到度假村开集体会议，会有这么好的事？厉盛打的什么主意？总不能三天兩夜都让咱们度假吧？” 林约诵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总之到了以后，咱们警醒一点。” 直到近正午，两人才抵达山上的度假村。 这座度假村上个月才新建成，已经开启正式营业，游客还不少，远处静立的几座独栋别墅极具设计感，造型有点像小时候玩过的小拼板，三角屋顶，各种错位的四方的墙和阳台，旁边露天旋梯连着的圆柱体建筑，不知道是什么用处。 墙壁刷得洁白，静静立在青山绿水之间，有一种出奇的浪漫和醒目，像一朵朵藏匿于山野的雪云。 “太美了——”庄念然望着远处大声感慨，问：“对了，咱们住哪？” “温泉酒店。”林约诵指着不远处一座高大的建筑，距离别墅区得绕两条小路，“在那。” 两人推着行李过去办理了入住，各一间房。 林约诵放好行李，在房间里转了转，得出一个结论，这里比她以往住过的任何一家五星级酒店套房都要高档，连天花板的水晶吊灯都透着一股奢华的味道。 “这里还有水上列车！！”庄念然推门而入，“梦回千与千寻了！” “不止，”林约诵指着落地窗外，说：“外面还有山崖火车。” 庄念然趴在落地窗的玻璃上，还没回过神来，“太豪了太豪了，之前的甲方爸爸出手也没这么阔绰啊，章总值得我一个深鞠躬。” 林约诵收拾了一下，说：“酒店附近有个展厅，去看看。” 两人边走边聊，进了电梯。 庄念然看着手机搜索出来的信息，忽然一声惊叫，“我说呢！这个度假村的持股方也有厉盛的一份，怪不得章总这么大方，在这里花的钱，最后不还是进了自己的口袋？奸商啊！” 林约诵凑上去瞄了一眼，虽然在此之前她也大概猜到了，不过确认之后还是有些惊讶。 刚走出酒店，林约诵就看见一辆优雅的黑色幻影从身前驶过，虽然看不清车后座的人的真面目，但她直觉里面坐着的人是章泊焰。 车没有停，直接就过去了。 她顺势望了一眼，发现是往别墅区的方向去的。 展厅里展出的都是一些当代艺术家的作品合集，有一些名字曾经还和林约诵的工作室有过合作。 两人在这里逛了半天，期间碰到过其他工作室的人，互相打了招呼。 “看来大家都很警觉嘛，”庄念然说：“都知道要出来关键方位点卯打卡。” “不然你真以为大家是来度假的？”林约诵在一副作品前驻足。 她的面前是一群悬空翩舞的蝴蝶，模仿了闪蝶各种品类的特性，加上优越的打光效果，观者只要换个位置，蝴蝶翅膀就会绽放不同的色彩。 两人又继续起其他地方逛了一遍，直至黄昏，太阳落山，才慢悠悠散步回酒店。 经过一栋别墅时，林约诵看见里面的院子里停放着一辆黑色幻影，她往那扇大窗瞄一眼，什么也看不到。 因为夕阳的折射，窗子大面玻璃焚烧着火云。 “林小姐？” 宋楚从别墅里出来，掌心还捧着一件折叠整齐的白色浴袍，像是要给什么人送去。 林约诵笑了笑，“宋先生，这么巧？” 宋楚眉头微微敛，神色里几分说不出的复杂，问：“你是来找章总的？” 林约诵一愣，“我……” “章总真的在这里？”庄念然抢了话。 “那你稍等，”宋楚说：“我给他送个东西，很快就下来。”他说完快步往露天梯上走，健步如飞，身影消失在旋转的石梯间。 留下两人愣了半天。 庄念然一头雾水，“他为什么会认为你来找章总？你和他很熟？” 林约诵也是不明就里，“不知道，也谈不上很熟，之前因为种种缘故，和他见过几次。” 庄念然有点怯场，“怎么办？他上去喊章泊焰了，人下来了我们跟他谈什么？说咱们就是路过，特地前来请个安？” 林约诵抿唇沉吟，“别慌，打个招呼而已。” 圆柱体建筑上面就是个露台的游泳池，章泊焰从石梯下来，穿着宋楚刚刚送上去的白色浴袍，他一头湿发梳至脑后，水珠从发际线滴滴滑落，洇湿凌厉的眉梢，和直挺的鼻梁。 章泊焰看见林约诵身旁还站着另外的人时，身影略顿，继续往下，到院子朝外面的人道：“有事进来说。” 林约诵以为他下来后应付两句就该打发她走的，没想到他还真当回事，她犹豫了一下，扯一扯庄念然的袖子，“走吧。” 庄念然自从章泊焰出现那一刻开始，整个人就懵懵的，闻言立即跟上，小声说：“原来你见他一面这么容易？” “是嘛。”林约诵应了一声。 那可是经过她前期厚着脸皮纠缠才铺垫得来的，一点微乎其微的特权。 进了屋后，宋楚却拦在了庄念然身前，说：“小姐，麻烦跟我到这边来。” 庄念然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去找林约诵，不解道：“为什么呀……” 林约诵也觉得奇怪，但她以为是章泊焰的安排，可能要和她谈什么私事，于是冲庄念然安抚性地点点头。 不过这些都是宋楚自作主张。 虽然他不赞同这段感情，但目前来说，大老板开心最重要。 而且感情这种事，越是拦着紧，就越会激起对方的逆反心理，这一点可以参照章星燃。或许章总对林小姐只是一时兴起，顺着他的心意让他跟她多相处一阵，或许久了就会发现没什么意思。 站在最前头的章泊焰，实在懒得理会宋楚心里那些乱七八糟大逆不道的算盘，恰巧他瞧见林约诵冲着那边一点头，他收回目光，转身往里走了。 林约诵赶紧跟上他。 章泊焰在沙发坐下，自顾自倒了杯水，说：“你跟宋楚混什么？他最近脑子不好，你也是？” 林约诵云里雾里，回答：“我没有啊。” 章泊焰懒得再理这茬，直接问：“找我什么事？” 林约诵心里起疑，“不是你要单独找我谈的么？你是不是想问前两天夜里，章星燃来找我的事？” 章泊焰听见她主动提起章星燃，也忽略了之前的细节，语气平淡道：“是么？那晚他去找你了？” 林约诵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留意着他的反应，一边解释：“我没有主动联系过他，那晚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找上我了，从头到尾我并不知情。” “你说的这些不重要。”他不咸不淡。 “很重要！”林约诵语气着重，声音继而又稳定下来，“希望章总不要再因为这件事，对我有误解和偏见。” 章泊焰搁下玻璃杯，说：“误解怎么样？偏见又怎么样？我的看法对你来说有什么影响？” 林约诵觉得他明知故问，“对我是没什么影响，但说不定会影响到未来我们合作的可能性。” 章泊焰稍稍倾身，盯着她，慢声问：“你的意思是，我是一个以偏概全，会碍于你个人的不良因素而影响大局判断的人？” 他因为前倾的动作，使得浴袍领口些微松跨，露出禁束在衣下的半截漂亮锁骨。 林约诵的注意力不自觉游移了片刻，赶紧抬眼，却被章泊焰捕捉到她刚才下探的目光，她尴尬地轻轻嗓子，说：“我没有不良因素，而且，我只是说出了身为一个打工人会有的心理焦虑，希望章总不要介意。” 章泊焰慢慢坐直，不冷不热地轻笑，“焦虑么？我看你挺有闲情逸致。” 林约诵不知是心里有鬼还是怎么的，一下子就听出来他在调侃她刚才不太规矩的视线，这下更尴尬，她稍微转开身子。 要不道个歉？ 这种事没说开就当做没发生吧。 于是她装傻，语气也故作正经，“章总可能不太理解我们这种打工人的心理，当然因为视界有限，所以难免会有一些自作多情，要是因为我的多想，冒犯了章总，我希望您大人大量……” “也许你说的没错，”章泊焰起身，“我是该考虑一下你本人的某些行为不端的表现。” “我没有！”林约诵急得也站起来，靠近两步，想起刚才自己的偷看，口气又弱了几分，“再说了，我是不小心看到的，” 章泊焰存心要给她挂个罪名，“做贼心虚。” 林约诵一时情急，为证明自己思想清白，开口掷地有声，“说了不是，就算你现在脱|光了站在这里，我也不会……” “林约诵！”他道。 她倏地噤声。 章泊焰扬着眉梢，“你还没完没了？” 林约诵默了一下，应道：“是你先起的头。” “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他冷笑，“找着下家了？项目不想要了？” 林约诵正色道：“要的，我就你这一家，绝无二心。” 章泊焰站在窗口，回眸望过去，看见林约诵澄澈的双眼映着莹莹微光。 == 第十五章 “话说完了就走。” 章泊焰丢下这句话，转身上楼去了。 林约诵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道口，在茶几的果盘里顺了一块饼干才走。 出来以后天色已经有些暗沉，她等了一会儿，没看见庄念然，拿手机准备给她打电话，这时不知道从哪跑来一只阿拉斯加犬，非常漂亮英挺，雪白矫健的四肢，结实的后背覆盖着浓密的黑灰色犬毛。 它摇着尾巴，围着林约诵慢慢绕圈，时不时懵懂又好奇地抬头看她一眼。 林约诵觉得可爱，伸手顺了顺它的毛，大狗晃一晃脑袋，鼻子在她手心里嗅了半天，在它吐着舌头要舔时，林约诵慢慢把手抬高一些。 它蹦跶两下，哼哼唧唧。 “鲁卡。” 章泊焰低冷的声音从二楼露台传来。 原本满地撒欢的大狗一下子收起玩心，屁股挨着地面保持坐立的姿势，脑袋高高朝向二楼露台，舌头都收进去了，乖顺得一点声音不敢出。 林约诵没见过狗这么怕主人的，有点惊讶。 等她抬头望向二楼，只来得及看见章泊焰进屋的挺括背影，鲁卡也起身往屋里跑。 庄念然出来时边走边说：“果然住别墅就是不一样，连果盘都比我们住的酒店大而且精致很多。” 林约诵对于庄念然一些无意义的碎碎念一般都会回应，她说：“是嘛。” 庄念然嗯哼一声，“对了，你跟章总聊了什么？” 林约诵一时没准备好借口，手指挠了挠眉梢，说：“聊了点这次合作的事。” “那为什么还要特意把我支开？”庄念然问。 “……” 林约诵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索性老实说了，“还聊了一些关于章星燃的事。” “哦？”庄念然很好奇。 林约诵拉一下她胳膊，说：“走吧，饿了，先吃点东西，吃完去泡温泉。” 酒店位置处于半山腰，引用的是天然温泉水。 林约诵泡了大概20分钟就起来了，对着还贪恋温泉池地庄念然说：“别泡太久，时间过长会引起身体不良反应。” 庄念然正是享受的时候，闻言懒洋洋嗯了一声。 林约诵先回了房，打开笔记本电脑工作，记录今天下午在度假村去过的几个地方，做了个思维导图出来。 弄完这些事情，她看一眼时间，过去还不到一个小时。 山上的夜晚气温低，她披了件小外套，去敲庄念然的房门。 庄念然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口，她浑身软绵绵地靠住门框，有气无力说：“诵诵，我头晕，呼吸困难，胸闷……” 说完整个人直往下溜。 林约诵急忙捞住她的身体，但力气不够大，被她带着微微一踉跄，“念念？” 林约诵联系了酒店前台，前台带着医生上来，合力把人抬到了穿上。 医生检查一番，说：“没事，喂她喝点温水，让她休息一下。” 林约诵不放心，“我刚才探了一下她的心口，心跳有点快。” 医生淡淡说：“对，温泉泡太久了，身体出现了不良反应，休息一下就好，温泉虽然舒服，但也不要太放纵自己。” 林约诵干笑两声。 把医生送出门，林约诵在庄念然的房间照看了快一个小时。 庄念然歇了一会儿慢慢恢复意识，也意识到刚才自己出了多大的糗，她拽着被子兜住自己的脑袋，直嚷嚷：“不活了啊！！” 林约诵见她没事就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清晨早起，山间浓雾弥漫，甚至下了蒙蒙雨，林约诵随便吃了点水果和饼干，拿起一把伞就出门。 昨天她在展厅特别记下了每日开门关门的时间，这个钟点差不多开门了，她想趁着人少的时候再逛一逛。 昨天人来人往很繁杂，有点影响观感和注意力。 路两旁的草地湿漉漉的，空气清新湿冷，林约诵撑着伞沿着一条青石板小路慢慢走，不远处的别墅群在大雾弥漫之中若隐若现，越是靠近，简白的轮廓就越明显。 忽然一只大狗从别墅的院子里撒丫子冲了出来，径直跑到林约诵跟前，像昨天傍晚那样，吐着舌头围着她的脚边绕圈蹦跶。 林约诵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抬头往大狗来的方向看，正好章泊焰手里牵着条狗绳过来，他一身简单的深灰色运动装，看起来像要去晨跑。 “鲁卡，过来。” 鲁卡安静了一些，小跑着回到章泊焰身边，章泊焰把狗绳的卡扣往狗脖子的项圈里紧紧扣住，冷淡的眼神睨了鲁卡一眼，大狗耷拉着脑袋讨好地蹭一蹭他的裤管。 林约诵没养过宠物，但也感觉到大狗委屈的情绪，她过去揉了揉鲁卡头，弯着腰安抚它，一边对站着的人说：“它是不是有点怕你？你看它多委屈。” 章泊焰应道：“一大早你倒是挺会操闲心，我的狗你也管？” 林约诵直起身，轻声说：“它和我亲啊，它每次一见到我就跑过来了，我心疼它一下也不过分。” 章泊焰默了下，忽然问道：“你早餐吃的什么？” 话题转得太快，林约诵愣了一下才说：“吃了水果和两块饼干。” 章泊焰冷淡嗤笑，“这么说，你昨天也偷吃了我果盘里的饼干？” 林约诵：“……”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章泊焰说：“鲁卡最喜欢吃各种口味的饼干。” 林约诵轻轻“唔”一声，所以大狗之所以亲近她，是因为她吃了饼干，它闻着味来的？ 原来是个贪吃鬼。 章泊焰的发尾湿润，眉梢也沾了清冷的雾气，他嘴角一抹讥诮的弧度，似笑非笑，“下次再让我发现你贪嘴偷吃我的东西，我就把你的嘴巴堵起来。” 林约诵：“……” “鲁卡，走了。” 林约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雾气慢慢散了，太阳光线一点一点从厚厚的云层投射出来。 林约诵在展厅里拍了不少照片，记下了整个展厅的占地和布局，然后才回酒店。 庄念然也才刚醒。 林约诵把在外面买回来的早餐递给她，“据说是这里的特色，你尝尝。” 庄念然打量着她，“穿得这么整齐，你多早出去的？” “去展厅那边又逛了一下。” 庄念然拿着早餐去了她的房间吃。 两人边吃东西边讨论这次度假村集体会议的情况，顺便总结了一下昨天的功课，准备随时应付接下来的集体会议。 结果一个上午即将过去，章泊焰那边没有任何通知。 “不会是漏了咱俩吧？”庄念然说。 “不能够吧。”林约诵也有点底气不足。 明明早上才见过，非要说的话，她存在感刷得够多了，按理说漏了谁也不太会漏了她。 林约诵小心为上，拿手机给章泊焰拨了个电话。 手机响了两声就接起，那边简明扼要，“有事就说。” 一旁的庄念然有些好奇，示意她开免提。 林约诵没有多想，摁了免提，一边问：“章总，您在忙么？” 他回：“忙。” 林约诵静了两秒，说道：“那我耽误您一分钟时间，请问会议时间什么时候通知下来？” 章泊焰大概是真忙，语气公事公办，“到会议时间会提前通知，如果实在没事做可以到处玩一玩，还有，后期有任何问题直接找宋楚，你有他的联系方式。” 通话结束，庄念然对电话里章泊焰冷漠的态度一时心有余悸，“打死我也不敢和他说一句话，太吓人了。” 林约诵说：“可能真的打扰他工作了吧。” 庄念然安静片刻，若有所思，“既然被打扰了，那他还肯接你电话？” 这话林约诵不知道怎么接，只能茫然笑一下。 不多时，林约诵却收到了章泊焰的短信。 ——有事麻烦你，过来一趟。 林约诵对着短信思忖，然后起来说：“我出去一下。” 庄念然以为她又要出去点卯打卡，她昨晚不舒服没怎么睡觉，今天又熬了一上午，实在乏得很，于是摆摆手，“我睡会儿，你自己去吧。” 林约诵帮她带上门，下楼去了章泊焰的别墅。 一进去鲁卡就摇尾巴跑了过来，围着她嗅了一圈，这次居然不用章泊焰下命令，自己就转身离开，回到章泊焰脚边。 林约诵伸出去想摸它脑袋的手连根毛都没碰到，她顿了一下，明白过来，它是没闻到饼干的味道，所以才走得毫不留情？ 这狗这么势利？ 林约诵对上章泊焰的视线，以为他喊自己过来是有什么工作上的事要交代，所以很恭敬，“章总，您找我有事？” 章泊焰说：“麻烦你帮我看一下狗，它情绪不太对，我有个视频会议要忙，没时间看着它。” 林约诵一听和工作无关，整个人松懈了下来，“你的助理宋先生呢？” 章泊焰一向敏锐，品出她语气里的变化，盯着她片刻才回答：“他在帮我准备会议材料。” 林约诵“哦”一声。 章泊焰一时无语。 二楼书房，宋楚把整理好顺序的材料送到章泊焰手边，在旁边候着，以备随时应付他的需要。 结果章泊焰敲了暂停键，说：“让厨师做点蛋挞，给她送过去。” 宋楚嘴上应得好好的，心里一番挣扎，原来已经这么喜欢了，连人家喜欢吃蛋挞都记住了？ 章泊焰扫了个眼风过去，“不走还在等什么？” == 第十六章 林约诵在一楼客厅陪大狗玩了一会儿，发现它的情绪确实没有之前那么高涨。章泊焰上楼之前提醒过她，不要为了省事企图拿它喜欢吃的零食哄它，这样会让它养成坏习惯，以后想吃零食就会装自己心情不好，以此来达成目的。 林约诵很怀疑一只狗狗是不是真有那么聪明。 但这也让林约诵意识到章泊焰的某些处事手段，在情感问题上面不做妥协，而是强制性的约束和管教。 林约诵带着鲁卡到外面院子里，和它玩掷飞盘，她拿起飞盘抛得又高又远，大狗结实有力的四肢跑起来十分迅猛，一个纵跃就叼住了飞盘，然后喜滋滋地跑回来。 林约诵扎着马尾，牛仔外套里面搭的是吊带小裙，阳光下两条腿白得晃眼睛。 章泊焰在二楼书房的落地窗往下看。 蓝牙耳机里那位日籍美裔的合作商用一口发音钝涩的日式英语叽里呱啦一通输出，最后还气愤地表达了对厉盛集团另一位股东的不满，那钝涩的发音听得章泊焰眉心直皱。 对方口沫横飞越说越激动，最后甚至不顾形象，都用上了粗鄙的脏话，嗓子都劈了。 章泊焰收回视线，心里莫名一股烦躁，直接就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关闭了视频会议，他往椅背一靠，冷声低语：“talking shit.”【说什么狗shi】 没一会儿宋楚端着一叠蛋挞出来喊林约诵进屋，“厨房的师傅做了一些蛋挞，林小姐进来休息一下。” 林约诵出了点汗，而且体力确实比不过大狗，她借机让自己进去休息，鲁卡叼着飞盘跟上，让林约诵惊讶的是，鲁卡自己把飞盘放回了原来的位置，然后乖乖趴到了沙发脚下。 “鲁卡这么懂事？”林约诵坐下后，问正在给她倒红茶的宋楚。 “嗯，”宋楚把茶杯搁到她面前，“章总不太忙的时候，会特意抽出点时间专门训练它。” 鲁卡确实被训练得很好，动静适度，玩的时候尽情玩，没得玩的时候，哪怕没有玩够兴，也不会流连忘返，死活赖着人陪它。 这自制力大概是随了它的主人。 林约诵看了鲁卡半天，问：“它这么乖，是不是可以奖励它一点零食？” 宋楚迟疑地看一眼楼梯方向，说：“可以喂它吃一点宠物专食饼干，反正章总在楼上开会，应该不会发现。” 林约诵说：“他这么严格？” 宋楚微叹了口气，“严格是严格了点，但也是为了鲁卡好，零食吃多了怕它出现挑食，肥胖等情况。” 顿了一下，宋楚又说：“不过林小姐不必担忧，章总对你还是比较纵容的。” 林约诵正吃着蛋挞，闻言一头雾水，“对我？有么？” 宋楚对这件事不是很乐于见成，所以也不愿意多谈，转移话题道：“林小姐觉得这蛋挞的味道怎么样？还合胃口么？” 林约诵很认真地给出评价，“甜度适中，奶香浓郁，而且大小也正合适，比我以往吃过的还要好。” 宋楚拿了点宠物饼干出来，让林约诵喂给鲁卡吃，大狗大概是玩累了，吃完零食就趴在地毯上昏昏欲睡。 林约诵感觉自己的任务差不多完成了，问宋楚，“章总还有没有其他事？没有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宋楚不敢替章泊焰做决定，沉吟道：“你还是上去亲自问他比较好。” 林约诵迟疑道：“我自己上去？” 以你们两目前的关系，当然是你自己上去了，不然我去？ 宋楚回答：“是。” 林约诵还是迟疑，“这合适么？” 总归比我这个电灯泡合适，你去他会更开心，毕竟能让章总记住口味喜欢的人，这世上除了章老爷子和章星燃，就是你了。 宋楚说：“没关系，林小姐不用太有顾虑。” 林约诵犹犹豫豫起了身，上楼梯时，她心里还在考虑合不合适的问题，对眼下的走向觉得莫名，感到蹊跷，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为什么要让她一个外人自己进入主人的私人领域？ 但再感到不对劲她也已经上二楼了，她找到书房的位置，敲了敲门，里面却没有人应。林约诵怀疑自己找错了，也许这不是书房，于是她转向另一个房间，敲门。 里面章泊焰的声音有点低哑，“进来。” 进来？ 这不好吧…… 林约诵站了一会儿，出声：“章总？” 里面一时没有动静，大约过去十秒钟，门开了，章泊焰出现在门口，灰色衬衫领口的纽扣敞开两颗，倒是平添几分闲散的适意，他有些意外，“你在这干什么？” 林约诵有点懵，“我也不知道我在这干嘛……” 章泊焰挑眉，“什么？” 林约诵回过神，说：“宋先生让我上来亲自问你，章总，您的狗玩得很开心，我的任务应该也完成了，那您还有什么其他的吩咐么？” 林约诵的视线掠过章泊焰身侧，隐约看见里面的情形，才发现这里不是书房，而是卧室，床尾的被子有点乱…… 所以刚才章泊焰是在休息？ 而她贸贸然上来打扰，难怪脸色这么冷，头发也有点乱。 “还没看够？”他问：“又在偷看什么？” 林约诵倏地收回窥探的目光。 “当着我的面还这么冒失，不如请你进去参观？”他继续说。 林约诵当他是起床气，后退半步垂着眼说：“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章泊焰又问：“你冒犯我的事，干的还少？” 林约诵抬头看他，他下颌线收得实在利落漂亮，可能因为他总是倨傲抬着下巴的缘故，她说：“我一开始也是为了工作，这次是因为宋……” 章泊焰不听她解释，“别找借口。” 林约诵干脆闭嘴。 章泊焰淡道：“林约诵，你这副样子，不会是在跟我闹脾气吧？” 林约诵脸一红，“当然没有。”她急起来什么礼数都忘了，勉强稳住心神问：“到底还有没有其他事？没事我走了。” 章泊焰端详她片刻，说：“明天上午9点钟，集体会议，在你下榻的酒店10楼会议室，详情我会让宋楚转告给你。” 林约诵闻言松了口气，带点笑说：“好，谢谢章总，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章泊焰看着她，忽然不咸不淡回了一句：“小毛病虽然多，好在挺好哄。” 林约诵只注意到前半句，小毛病虽然多，小毛病多？ 看在他是甲方老板的份上，她微笑以对，“章总说的是，我会听取您宝贵的意见，努力完善自身，争取做到最好。” 章泊焰不耐烦，轻啧一声，关门进屋。 == 第十七章 林约诵回到酒店客房，庄念然还在睡。 林约诵下午出门时庄念然直接歇在她的床上，回来看见人还没醒，林约诵开了电脑，把昨天下午和今天上午的报告再修改了一下。一直到傍晚，太阳西斜，庄念然醒来的时候，她的事情也完成了。 庄念然一看时间，咋呼一声：“白白睡一下午！山崖火车没坐，水上列车没玩，昨晚泡个温泉还差点给自己泡没了！！我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林约诵从椅子上起来，直言：“来工作的。睡饱了么？睡饱了去吃饭？” 庄念然看了她一会儿，想起来问：“章总让你去干什么？” 林约诵到茶几边上倒了杯水，不大在意地说：“找了点小事让我帮忙。” 她没明说，因为庄念然好奇心重，而且是个话痨，脑回路奇特，一件事追问起来没完没了，林约诵饿得没力气应付她，所以含糊地敷衍她。 结果庄念然呲溜下床，走过去追问：“什么小事？” “……” 林约诵敷衍了几句，把她拉出门吃饭去了。 “让你去看狗？” 在酒店餐厅吃饭的时候，事情还是让庄念然挖了出来，她问:“为什么？” 林约诵回答说：“他的狗情绪不太好，让我去陪狗狗玩一会儿。” 庄念然直击重点，“为什么让你去？” “他的狗见过我两次，两次都表现得挺开心的，可能因为这个才找我过去帮忙吧。”林约诵自认这个答案还算标准。 庄念然在八卦面前嗅觉灵敏，往往近似个精英，她继续敲重点，“咱俩来的这一天半，你就见过他的狗两次了？” 林约诵笑一笑，“都是意外。” “哦？？” “……” 第二天上午开会，所有人不约而同提前抵达酒店会议室集合，带上自己的手持电脑，按照先来后到原则，先后找了个位置坐下， 众人等了大约10分钟，章泊焰到了。 这个点距离通知的开会时间还有5分钟。 章泊焰一贯西装革履，肃冷的深色，衣领间一个严谨的正三角温莎结，长腿阔步迈入会议室的那一刻，所有人起身迎接。 “都坐，不用拘谨。”章泊焰边说边走到会议桌主位落座，神色轻松，问道：“这两天大家玩得怎么样？” 有些人机敏的脑子里已经绷紧一根弦，揣摩这话的用意。 有些人反射弧比较长的，笑着搭话，“章总破费了，平时我们工作需要经常出差，熬夜，跑工地，这两天难得有时间放松，托了章总的福。” 章泊焰笑了笑，没接茬，第二句话开门见山，“那么，就请大家按照由左往右的顺序，给我汇报一下这两天的总结报告，和我说说这个度假村怎么样？规划，宣传，布局……各方面的优劣势，也可以针对这里某个项目重点谈一谈，” 说到这里，会议室里有些早有准备的人面露惊喜。 有些一脸茫然，如临大敌。 章泊焰一眼扫过众人面目，又说：“不用紧张，随便聊聊。我相信各位身为经验丰富的策展人，你们在人文社科，在艺术鉴赏以及学术研究方面的嗅觉，比一般人灵敏，起码有足够的专注力。” 单就这道突击题，足以刷掉一半的人。 庄念然偷偷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林约诵，冲她露出个庆幸的笑容。 林约诵回了一笑。 幸好她足够谨慎，多想一步，做了一手准备。 报告开始之前，宋楚好心提醒道：“各位，时间有限，请挑重点说。” 然而第一个做汇报的工作室，大概事因为报告做得太详尽，看哪个都舍不得删掉，于是事无巨细，什么都往外汇报，显得繁杂且琐碎。 这份报告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宋楚观察着章泊焰的脸色，他垂着眼，薄唇微抿，虽然神色平静，但以宋楚的经验来判断，这是章泊焰几分不耐烦的表现。 宋楚及时再一次做出提醒：“各位，我再重申一遍，时间有限，请挑重点说。” 后面发言的人汲取经验，都发挥得不错。 轮到林约诵的时候，她可怕地发现基本能说的都让人说完了，她做的报告有详有略，她觉得必须详细的部分，前面的人也早就想到。 剩下略的部分…… 略的部分包括了章泊焰居住的那一片别墅区。 林约诵只能临场发挥，从策展人的角度，把别墅看作一件艺术品，从它的外观设计，到内部结构，再到艺术价值，人文价值，展出价值等等，尽管一通瞎扯。 她从大方面谈到小细节，说到实在没得说，为了凑时长，干脆说别墅二楼卧室的门把手…… 她把身为策展人的公共演讲能力和写作发挥能力，表现得淋漓尽致。 说完坐下后，有人疑惑道：“别墅你也看过？” 林约诵一愣，谨慎道：“稍微逛了一下。” 那人惊讶，“别墅不是私人领域么？这也能逛？”随后打趣，“那你逛得挺仔细啊，二楼卧室的门把手都让你注意到了。” 林约诵一时踌躇，想不出应对之词。 章泊焰淡淡出声：“下一位。” 她松了口气，安静坐着，没好意思随意乱瞟。 会议整整拉了一个上午，在宋楚的把控之下，把时间控制在正午12点钟，会议就此结束。 任务暂且告一段落，林约诵放松下来的同时，又开始愁这次会议的结果。 在酒店收拾完行李搭电梯下楼时，庄念然说：“别把自己逼得这么紧，人生嘛，有得有失，至少咱们免费来这里享受了一把。” 林约诵挤兑人的时候也是毫不留情，说：“享受什么？山崖火车没坐，水上列车没玩，享受你泡温泉差点送走？享受我陪狗玩了一下午？” 庄念然被戳中伤口，缓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我们把度假村逛了个遍，这里的文化和娱乐设施做得不错。” 两人约的车已经在酒店门口候着，司机帮忙把行李搬进后备箱，庄念然先入了后座，林约诵准备上车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狗叫，她一回头，就看见鲁卡从不远处车窗跳下来，朝她奔了过来。 林约诵惊喜地蹲下来顺它后背的毛，抬头看见那辆黑色幻影已经停下，从后座车窗口隐约能看见一道利落的侧影，她牵着套在狗脖子的项圈往那边走去，鲁卡很听话跟着她走。 林约诵稍俯着身，想了想说：“章总，我们这就准备回去了，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见面。” 章泊焰侧着脸看她，慢悠悠回道：“说不准，毕竟你那套投机取巧的别墅论，没在我的预想之内。” 这话把林约诵原本就悬着不定的心，一下子高高吊起来，“这个是我花了很多心思，仔细推敲写出来的报告。” 他说：“包括我卧室的门把手？” 林约诵倏地噤声，不知怎么的，忽然有点臊意。 非要杠的话，林约诵不见得会落下风，但谁让章泊焰是甲方？她万万不能和金主理论起来。 林约诵静了片刻，说：“时间不早了，章总您慢走。” 她说完转身离开。 大狗傻乎乎就想追上去玩耍。 章泊焰冷声道：“鲁卡。” 鲁卡哼哼唧唧停下脚步，章泊焰开了车门让它上来。 林约诵上了车，转头对上庄念然意味深长的眼神，像有话要说。 庄念然却冷不丁泄了口气，恨恨道：“这年头，狗都坐上劳斯莱斯了！” 林约诵说：“下辈子投个好胎。” 庄念然一顿，“那我还是好好当个人吧。” 接下来好几天，厉盛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可把林约诵愁坏了， 她知道这种事不宜操之过急，但她总忍不住会去想，午夜梦回，白日神游，这两年练出来的淡定心性貌似不太够用。 林约诵这边操着心，她哥那边不巧又出了事。 那天下班，她照常打电话回家，是她嫂子接的电话，从对方强忍着哽咽的语气中她感觉到不对劲，“嫂子？你怎么了？” 对方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带起了哭腔，“诵诵，你哥出事了！” 林约诵心头猛地一跳，“他怎么了？” 嫂子强忍住了哭声，说：“前阵子，你哥有个老同学来咱们饭店找他，两人见了面也挺开心的，就坐下喝了点酒叙叙旧，谁知道后面两人突然吵起来了，吵得很激烈，后来那个人就走了。” “可是没几天，那个人又来了，这次还带了几个人在身边，说什么要你哥把钱吐出来，其实就是你哥开饭店的时候找他借了点钱，后面也及时还上了。他看你哥开饭店赚得不错，就说自己是他恩人，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他们天天来找麻烦，后来有一次你哥受不了，就跟他动起手来，他们几个手里都拿着家伙，你哥……被他们打断了腿——” “咱们这边的小县城，医疗水平跟不上，几个医生到现在没给出个满意的医疗方案，他们开转院单，建议我转院，转到市里。” 林约诵急忙说：“那就转院，什么时候转过来？” 嫂子忽然又委屈又愤恨，“你哥一根筋，不愿意转院，说什么乱花钱，你在那边工作够辛苦了，不想过去给你添麻烦，还说腿治不好就不治，瘸子照样开饭店。” 林约诵果断道：“嫂子，马上给他办转院，转过来，这边有我接应。一切等你们来了再说。” 嫂子又哽咽了几句，两人说定了才挂电话。 林约诵拿着手机，愣愣坐了半晌， 手机又响起来，她低头一看，来电显示宋楚，林约诵赶紧打起精神接电话。 电话接通，宋楚说：“林小姐，经过上次集体会议的筛选。恭喜您经过第一轮竞选，请明天上午9点钟，抵达我司，进行一次晨会。” 林约诵心里还担忧着她哥的事，听见喜讯一时反应不过来，“好的，谢谢您，我明天一定准时到达。” 宋楚挂了电话，奇怪道，这语气听着好像没多少惊喜，心情不好？跟章总闹别扭了？难怪这两天章总的脸色臭臭的，连累他工作量都多了。 他拿着报表进了章泊焰的办公室，却不在状态。 “宋楚，不想做事就滚出去。” 宋楚回过神，赶紧说：“不是，林小姐她——” 一抬头就对上章泊焰毫无情绪的目光，宋楚有些懊悔地住嘴，吵架了正好，关系冷一冷也就放下了，他多什么嘴？ “她又搞哪一出？”章泊焰看文件时，随意那么一问。 宋楚倒吸一口凉气，还真是吵架了，吵架了你还那么放不下干什么？他装模作样说：“林小姐的私事我不便打听，刚才电话里感觉她情绪有些低落，不知道什么原因。” 章泊焰没再搭茬。 宋楚觉得大老板的心思实在傲娇又高深莫测，既然都忍不住问了，又故作不在意，演的还挺像。 第二天一早，林约诵捯饬了一下就出门，车放在工作室，她在路边打车去了厉盛，车上她还大电弧问嫂子转院的情况。 嫂子说：“瞒着你哥办的转院，他知道了肯定要生气。” 林约诵说：“别管他，他要发脾气就让他直接冲着我来，你们什么时候到？我去接你们。” 嫂子疲惫叹着气，“这边还有一些手续比较复杂，之前我报了警，派出所那边还有些事要交代，可能晚一点，得到下午，到时候我提前跟你说。” 一个半钟，林约诵抵达厉盛的办公大厦，前台那边有上面总裁办交代下来的指令，直接放行。 这次会议很简单，由宋楚主持，交代了一些任务，前后用时不到一个钟，会议结束时，秘书部的人匆匆忙忙过来说，一会儿章总在这有会，让快点收拾。 结果林约诵一行人刚走出会议室，章泊焰就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位部门领导。 恰巧宋楚在这会儿接了个电话，脸色一边，赶紧上前在章泊焰耳边说了句话，“楼下前台说，星燃突然来公司了，已经搭专梯上楼了。” 章泊焰的视线落在林约诵身上。 林约诵感觉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麻烦。 章泊焰说：“跟我过来。” 等人转身走了，林约诵才后知后觉他是在跟她说话，于是紧走两步跟上。 一路抵达章泊焰的办公室，他开门，往办公室一角的一扇较为隐蔽的门走去，推开，对林约诵说：“章星燃上来了，你进去躲着，把门反锁。没我的同意暂时不准出来。” 林约诵犹豫，“那晚我已经把话跟他说清楚了，难道我还要一辈子躲着他？” 章泊焰说：“那是你没见过他疯起来的样子。” 林约诵被他冷肃的话语吓到。 章泊焰走过去，低声说：“先委屈你一下，别给我惹事，等过阵子……” 话没说完，外面酒传来敲门声。 “哥，我进来了。” 章泊焰反应迅速，伸手揽住林约诵的腰，半抱着将她带进休息室，平生第一次干这种鬼鬼祟祟的事，他动作太匆忙，把自己也一并送了进去，利索关门。 进了屋他后背抵着门，胳膊下意识用力把怀里的人抱紧。 因为贴得太近，林约诵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因为胸口动一下，贴得更紧。 == 第十八章 休息室里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把落地窗遮得严密。 林约诵看不清眼前的轮廓，她不自在地动了一下，想拉开一点距离，章泊焰纹丝不动，垂眼看了过来，怔了两秒才松手放人。 林约诵往后退，她那一步退得毫无顾忌，结果脚后跟就踢到了个立在地面的硬物，眼看着那东西摇摇晃晃就要倒。 章泊焰的反应异常迅速，前倾扶住她身后的东西，同时另一只手几乎是本能，将她往怀里带。 他低声说：“小心。” 林约诵紧绷着身子，不敢再乱动，“不好意思，我看不清。” 章泊焰轻声，“看不清还这么毛躁？” 林约诵忍不住呛了回去，“你这屋子遮得这么严实，就这么见不得光？” 章泊焰回腔，“目前确实见不得光，毕竟这里还藏了个你。” 林约诵被他的话噎了一下。 她努力思索着怎么才能彻底噎死他，结果外面响起敲门声。 章星燃的声音赫然出现在休息室门口，“哥？你在里面？”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休息室的门毫无预警开了。 刚才进来时章泊焰忘了反锁。 情急之下，他一手托住林约诵的后脑勺，将她的脸压入怀里。 章星燃站在门口，只能看见章泊焰挺括的背影，而且很明显，他怀里还紧紧搂着个女人。章星燃冷不丁见到这种难得一遇的情形，有些不敢置信，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哥，你……” 章泊焰转头露了个侧脸，打断他，“把门关上，出去。” 章星燃一下子回神，他强忍住疑惑，说：“我有事跟你说，在外面等你。” 关门之前他又特意望了一眼，只看见那女人缠在章泊焰手臂上的长发泛着似黑似棕的柔顺光泽。 林约诵的鼻尖嘴唇距离章泊焰的胸口只留一毫缝隙，他身上有一股简洁又沉稳的气息，不是香调，而是若隐若现的琥珀木气息，刚才那一下子强硬充斥林约诵的鼻腔，而强硬过后，又隐约留下一点温度，还有一丝莫名的苦味。 她浑然忘了这一刻自己什么处境，好奇心的驱使下，慢慢吸了一口气。 章泊焰一顿，低头看着她柔细的眉梢以及垂顺的眼睫，直到门口的光线收尽。 林约诵的视线又一次陷入昏暗，她看不见章泊焰的表情，只知道他一时没有松手的意思，她等了一会儿，很刻意地咳嗽了一声。 下一刻，章泊焰放开了她。 林约诵小心往后探了一下手，确定没有阻挡物才敢往后退一步，但下一秒屋子就亮了，章泊焰把落地窗的窗帘彻底拉开，一大片光源照进来，林约诵一时不能适应，闭了下眼。 章泊焰神色自若，说：“待在这里，暂时别出去。” 林约诵适应了光线强度，睁眼看过去，问道：“真的需要这么谨慎？” 章泊焰安静注视她片刻，“如果你不介意和他再纠缠下去，我也不拦着，对我来说，处理他这笔烂账是早晚的事，只不过稍微棘手了一点。” 林约诵没有吱声。 沉默之下，他难得多解释一句：“我说的这笔烂账，不包括你。” 林约诵面露意外和不解。 他说：“他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和对方两情相悦，好好谈个恋爱，我没有意见，但显然情况不是这样，他肆无忌惮不顾后果，一厢情愿闹得风风雨雨，我再不干涉，他前期能玩命把自己作到重伤入院，后期就能把命搭进去，况且……” 况且章老爷子还在养病，受不了刺激。 那会儿他避重就轻，老爷子到现在还一知半解，还以为是章星燃在感情上打打闹闹犯点浑。 章星燃被纵容得太过，从小养尊处优，行事荒唐，那些富二代身上有的毛病，他多半都有，只有一点，目前为止还没踩过法律底线。 但章泊焰考虑到自己平时对他管教得太少，他身边又都是一些狐朋狗友，如果再这么任由他胡闹下去，章泊焰自己也不敢保证，章星燃会不会越来越荒唐，乃至越过那条线去。 所以他也是正好赶上了章星燃受伤入院。 于是管教他的第一步，就从他最近闹得最大的那件事下手。 章泊焰交代林约诵把门反锁，就开门出去了，在办公室瞥见章星燃在沙发敞着腿懒洋洋坐着，他干脆把人晾着，自己到大班桌后边处理事务。 章星燃酝酿好一会儿，才自己走过来，尽量心平气和，说：“哥，你到底要限制我的行动到什么时候？” 章泊焰头都没抬，说：“到你清醒认识到自己是个成年人，知道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的时候。” 章星燃努力强压着火爆脾气，“你少对我说教，我就不明白了我到底哪得罪你了？以前我干什么你都没管过，现在我有喜欢的人了，你凭什么干涉？” “你喜欢她什么？”章泊焰貌似有了点认真，“她身上哪一点吸引到你？” “少跟我来这套！”章星燃蠕动着嘴唇，最后说：“你不就是看不上她么？我承认她家境普通，比不上那些大小姐，但她是我喜欢的人，你凭什么瞧不起她？是我跟他在一起又不是你。” 章泊焰靠向椅背，合上钢笔的笔盖，一边问：“还是那句话，她愿意么？” 章星燃嚣张抬着下巴，“这你不用管，她现在不愿意，以后自然就愿意了，再说你现在把我管得死死的，我没法去找她，我怎么让她愿意？” 章泊焰心头莫名燃起来一簇火，他冷淡地偏着脸，吸了口气。 僵持之际，宋楚敲门进了办公室，提醒道：“章总，各部门领导已经在会议室等候多时，您看是不是先把会开了？” 章泊焰没再搭理章星燃，起身往外走。 章星燃皱眉道：“话没说完开什么会！” 章泊焰倏地转身，声音几分冷厉，“章星燃，别惹我生气，你知道后果！” 宋楚惊了一跳，不敢出声，只能冲章星燃使了个眼色。 林约诵在休息室带了许久，这里隔音效果做得很好，她贴着门都听不见外面的谈话声，趴在门上半天，她只能放弃，环视着屋内的情形。 布置很简单的一间休息室，一张大床，浅灰色的床上用品，两张床头柜，一座嵌壁式的三开衣柜，一面壁龛，每个格子都放了几本书籍。 在接近门口的位置，林约诵发现了一盏站立式的灯，她刚才黑暗中撞到的就是这东西。 林约诵站得有点累，又不能贸然上人家的床，她找了一张椅子，搁在墙边，她就这么靠着墙休息，手机里还没有嫂子发来的消息，她坐着坐着眼皮发沉，昏昏欲睡。 昨天跟她嫂子打完一通电话，她心里揣着心事，一整晚没怎么睡。 章泊焰结束会议回到办公室，已经是上午11点多钟，他敲了敲休息室的门，里面的人没动静，试了下门把手，门仍是反锁，他只好在抽屉里找出钥匙卡，嘀卡进去。 刚进去就在床边的角落里发现了熟睡的人，脑袋挨着床头。 章泊焰准备叫醒她，以为他接下来有事要出去一趟，不能放她一个人在这里。他抬步走到林约诵面前，却久久没有动作，闭眼睡着的样子比刚才在他怀里还要温顺。 章泊焰弯腰敲了敲木质的床头，声音沉闷厚重，果然把她吵醒了。 林约诵睡眼惺忪，茫然的样子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环境，过会儿看清章泊焰浸在光影中冷峭的眉眼，才算反应过来。 她赶紧直起腰，整理了一下仪表，说：“你怎么不敲门？” 章泊焰立在她身前，薄薄的眼皮压下，看着她，“这是我的地方，而且，”他把右手关节举到她眼前，“手都敲红了，也没见你半点动静。” 他的手太好看，指掌修长白皙，林约诵多看了两眼。 章泊焰半举着手没动，忽然问：“怎么样？” 林约诵一惊，慌忙移开眼睛，“什么怎么样？” 他反而不再继续问，只说：“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出去，你是现在走，还是继续待在这里睡觉？” 林约诵赶紧站起来，“我这就走。” 林约诵以为他又要说什么“冒犯，没有规矩”之类的话，没想到他对她睡得不省人事的事情没有太介意。 也许他也没好意思，毕竟是他让她留在这的。 == 第十九章 下午三点多钟，林约诵接到嫂子的电话，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就到高铁站了。 “诵诵，你别过来了，我们到了之后直接联系当地医院，让他们派救护车来接。” 林约诵觉得有医护人员接送再好不过，“嫂子，你把医院地址给我，晚一点我过去。” 程潇潇应了声好，又不放心说：“你别耽误工作，这边有医生护士，没问题的，你处理完自己的工作再来也不迟。” 两人都没心情闲聊，说了两句就匆匆忙忙结束通话。 林约诵在工作室待到差不多下班时间，她想避开晚高峰，所以去了朱妮办公室提前说一声。 朱妮听完情况也表示理解，还贴心地嘱咐：“你开公司那辆车去，这样接送你家里人也方便一些，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告诉我，别一人扛着。” 林约诵答应了一声，“谢谢朱姐。” 说完一刻不留就离开，开着车直奔医院住院搂。 林约诵才到骨科病房，正好看见程潇潇牵着儿子出来，她快步过去，“嫂子。” 程潇潇身量高挑，身材清瘦，一头黑发乌溜溜的很漂亮，她脸盘子小，面色憔悴，反衬得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她牵着林诺上前，“诵诵，你来了。” “小姑。”林诺很平静地喊了她一声。 林约诵摸摸他的脑袋，问：“我哥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程潇潇深吸一口气，缓一缓，简单说道：“他右腿的情况有点棘手，但不是不能治，手术安排在后天。” 林约诵和程潇潇说着话，进了病房。 林宇成大概累着了，睡得很沉，但病房里有些吵，他睡得并不安稳，浓眉紧紧蹙着，连那支高挺英气的鼻梁都显出几分脆弱。 “这里这么吵，会不会影响他休息？”林约诵问：“独立病房还有空位么？” “都满了，”程潇潇放轻音量，“我想等手术完了以后再看看，就这里的床位，还是县城医院那边开转院单时预留才有的。” 程潇潇说完犹豫了一下，“诵诵，有件事我想麻烦你，这两天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一下诺诺？他在医院始终不方便，小的我已经交给我妈照顾了，她一个人精力有限顾不来两个小孩，所以……” 林约诵看着四岁的小侄子，笑了一下，“放心交给我，这段时间你照顾我哥，已经很累了。” 程潇潇一提起这事就有些伤心，她红着眼眶摇摇头，摸了摸儿子的后背，“带他去吃饭吧，这孩子肯定饿坏了，忍到现在一声不吭。” 林约诵牵过林诺的小手，“那我给你带个饭过来？” 程潇潇却看着病床的林宇成有些走神，恍惚地点点头。 林约诵没去太远，就在医院附近找了家粤式餐厅，点好饭上桌时，发现林诺抓着汤匙勉强只吃两口。 “你怎么了？不合胃口？” 林诺抬起双眼，“小姑，我爸爸的腿能治好么？”林诺那双眼长得像他妈，乌黑晶莹，忽闪忽闪的，轮廓像他爸，小小年纪十分俊秀。 林约诵抽了张纸巾，替他轻轻擦掉黏在下巴的饭粒，“当然能治好，这里是大医院，大医院的医生都很有本事的，等做完手术，再做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你爸爸就能走路了，你好好吃饭，到时候才有力气陪你爸爸做训练。” 林诺闻言，张大嘴巴吃了一口饭。 吃完饭回到病房时，林宇成还没醒，程潇潇在吃苹果。 林约诵把带来的饭给她，又待了半小时陪她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带着林诺和他的几件行李离开。 林宇成手术之前的这两天，林约诵上班把林诺给带上了，当然事先经过朱妮的同意。 朱妮来工作室时，看见林约诵边上安安静静坐着个漂亮小孩，赶紧过去摸了一把小脸蛋，“哎哟，你们老林家这基因真是厉害了。” “诺诺，”林约诵指着朱妮，“叫朱姨。” 朱妮推她一下，“什么朱姨，这么难听，叫妮妮阿姨~” “妮妮阿姨。”林诺话不多，但机灵。 朱妮越看越喜欢，“认我当干妈吧，我正好缺一个这么帅的儿子，诺诺，想不想跟干妈回家？” 庄念然从自己工位里抬起脑袋，“朱姐，你比我还像人贩子，至少我刚才还会委婉地先征询他喜欢套什么颜色的麻袋。” 朱妮喷她，“去！” 第二天是林宇成做手术的日子，林约诵照常带着林诺上班，打算下了班再过去。 结果上午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事还是庄念然先咋呼起来的，她拿着平板急奔到林约诵的工位，说：“之前第一轮入选的工作室，包括咱们在内共有三个，其中有一家是不是叫晨曦？” 林约诵被她郑重其事的表情吓住，“是啊，怎么了？” 庄念然把平板举到她眼前，“晨曦被爆出抄袭了！被抄袭的那个策展人是个新手，但有不少粉丝，算网红吧，他在网上控诉晨曦抄袭他的作品，目前晨曦还没有做出回应。” 林约诵接过平板，了解事情始末。 庄念然激动道：“天上掉馅饼！咱们得日子熬到头了诵诵！这要是坐实了晨曦的抄袭行为，那厉盛肯定不会跟他们合作，剩下两个工作室，咱们直接晋级！” 上午庄念然刚激动完，下午林约诵就接到了厉盛的通知，宋楚电话里让她明早去开会，顺便谈一谈签约事宜…… 林约诵确实有一种被馅饼砸中的晕眩感。 不敢置信，她这两天还在做厉盛安排下来的方案写作，才写到一半，好消息就来了。 傍晚，林约诵带着林诺去医院看她哥。 但林宇成的麻醉还没过，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她待了一会儿就离开。 程潇潇依然照看不过来儿子，只能继续由林约诵带走。 林诺一路上很安静，这小子性格有点像他妈。 以前程潇潇的性子比较清冷，后来认识了林宇成，才稍微变得开朗一些，偶尔也会表现出一点小女儿情态。 次日要去厉盛签约，这么大的事朱妮必须在场，所以这天一早她陪着林约诵一块过去。 林约诵原本想把林诺交代给庄念然的，但庄念然要去工地，带着个小孩不方便，其他同事林诺跟他们不熟悉，他有点不情愿，拉着林约诵的胳膊不放。 朱妮道：“算了，带着一起去吧。” 林约诵没她那么潇洒，“我们去签约，又不是去游乐园，带个小孩像什么样子？” 朱妮说：“签约的时候我去谈，你就过去走个过场，到时候带着我干儿子在外边等，厉盛那么大的集团，不至于连个小帅哥都容不下！” 林约诵说：“我看你是被一个小孩子迷昏头了吧？” 朱妮可不管，“那你说怎么办？你看这小可怜，忍心丢下他？总之到了再说。” 林约诵心想反正她是老板，出了事老板负责。 朱妮是富二代出来创业，从小就很有主意，当然做事也很随自己的心意，在入行历练了这么些年以后，又养成了随性洒脱的一面。 朱妮开自己的车去，到地方直入厉盛负层的停车场，找了个空位把车塞进去，然后拎着一大一小上一楼报道。 前台看着她身边的小孩，微笑着拦下，“抱歉，我们公司有规定。无关人员没有特殊理由，是允许入内的。” 朱妮企图让对方通融，几次沟通无果，对方就跟AI似的，礼貌客气地重复同样的话语。 林约诵说：“算了，你一个人上去吧，我带诺诺到车上等你。” 可惜等到了地下停车场，林约诵忽然找不到方向了，这里面积太大，车辆密集，根本找不到具体位置，朱妮的电话也不能打，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在谈合同了。 林约诵牵紧林诺的手，记着停车时大概的方向，逐个逐个认车牌。 “小姑，你迷路了？”林诺问：“大人也会迷路？” “这个……”林约诵自己都觉得丢脸，“我是第一次来，刚才没认路，不过我感觉就快找到了。” “还要找多久？我脚酸了。” “再等等，你——” 刚下车的章泊焰听见了林约诵的声音，回头果然看见不远处她牵着个小孩的手，一边说话一边不知道在观察些什么。 他看了眼腕表，冲那边稍提了声喊道：“林约诵！” 林约诵转身时，脸上的表情说不清什么意味，迷路时撞见熟人当然值得高兴，但如果是看见章泊焰那张冷肃的脸，就说不好了。 章泊焰等她牵着小孩靠近，面无表情地问：“签约时间已经过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带迷路的小孩找妈妈？” 林诺直觉这个叔叔不好惹，小脸慌乱地抱紧林约诵的胳膊。 林约诵把小侄子拉到身后藏着，说：“签约的事有我们老板在，她已经上去了，我这里……一时走不开。” 章泊焰沉默半晌，语气缓和了些，“所以你因为什么事走不开？哪来的小孩？” 林约诵正准备糊弄一下。 没想到林诺忽然怒从心中起，冲上去猛推了一下章泊焰，大声喊：“不准欺负我小姑，坏人——” 林约诵吓得直接呆住，脑子空白，她的金主爸爸！甲方老板！！ “章总，您没事吧？” 章泊焰半步都没动，看了眼小孩，又抬眼看她，“解释一下。” == 第二十章 林约诵赶紧搂住林诺，说：“这是……我小侄子。” 章泊焰问：“你的小侄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厉盛的地下停车库？在你和厉盛有一份合同需要洽谈的时候。” 林约诵知道这件事有点荒唐，她极力端正抬态度，“真是对不起，我实在找不到人照顾他，关于签约，我们工作室的老板已经亲自上楼，跟这次的项目负责人见面详谈，绝对没有不重视的意思。” 章泊焰听完未置可否，转身就走。 林约诵战战兢兢，不知道章泊焰会不会生气，他的心情会不会直接影响了这次的合作，她牵着林诺跟上去，“章总——” “小姑，我饿了。” “……” 林约诵连忙捂住林诺的嘴巴。 两个小时前不是刚吃了两个叉烧包和一碗瘦肉粥么！ 对了，他在长身体。 章泊焰略停半步，又继续边走边说：“带他上去。” 林约诵猛一下以为自己听错，她小心求证，“章总，你刚才说什么？带他上去？” 章泊焰说：“如果你认为自己带个三岁小孩在停车库满世界乱闯比较合适的话，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我四岁半。”林诺扒开林约诵的手，出声纠正。 章泊焰看他一眼。 “我们这就上去。”林约诵应道。 上到总裁办，章泊焰让秘书把人带到接待室，又吩咐秘书拿点小零食和牛奶进去，他回一趟办公室回复一封邮件，然后返回接待室，推开门就只看见林诺一个人在沙发上乖乖坐着，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茶几上的小蛋糕和牛奶。 他馋得很，但仍茶几上的东西一口没动。 章泊焰走过去问：“林约诵呢？” 林诺后知后觉抬起头来，说：“我小姑姑出去接电话了。” 章泊焰略一沉吟，挪了把椅子坐到小孩对面，把茶几上的一块慕斯蛋糕拿在手心里，递过去。 林诺犹豫了一下，终于忍耐不住伸手要拿。 章泊焰坏心眼地避开，不让他碰到，看着他问：“你刚刚说我是什么？坏人？” 林诺活到如今四岁半，头一回体会什么叫人心险恶，万万想不到一个成年人会这么对待自己，他茫然眨两下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章泊焰问。 “我叫林诺，信守承诺的诺，有时候也叫林诺诺，我还有个妹妹叫小言言。”小孩答得很顺溜，看起来应该经常这么跟人介绍自己。 章泊焰不再逗他，把蛋糕递过去，又问：“你觉得我是坏人？” 林诺的手刚碰到蛋糕，闻言又收了回来，有点委屈有点戒备地看着他。 那表情让章泊焰觉得眼熟，他眯着眼一想，林约诵的同款表情一下子占据他的脑海…… 林诺恰好开口说话，“欺负我小姑姑的全都是坏人。” “全都？”章泊焰问：“以前也有人欺负过她？” “但你跟他们有点不一样。”林诺的思维跳跃。 “哪里不一样？”章泊焰暂时没有追究原来的疑问。 “就是……”林诺正要说话，忽然看见门开了，赶紧跳下沙发，急奔到林约诵怀里，“小姑姑我们快走，我们不要留在这里。” 小孩子的情绪不受控制，说着眼眶红红就要哭的样子，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林约诵心急地摸摸他的脸，小声问：“诺诺怎么了？”她看向章泊焰，冲动之下问：“章总，你欺负他了？” 章泊焰也莫名来了点情绪，冷声回道：“说话之前过一遍脑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林约诵愣住，微微张了张口，说：“对不起。” 林诺把整张脸闷在林约诵的腰腹上，他最近因为爸爸妈妈的事，心情一直有些敏感低落，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影响他。 接待室一时安静无话。 过了一会儿，林约诵说：“诺诺的情绪不太稳定，我还是带他下去吧。别打扰到大家。” 章泊焰没有拦着。 等林约诵离开后，章泊焰也起身出去，叫了个秘书过来，说：“把里面那些吃的给她送下去。”又补一句：“再送一份蛋挞。” 走了两步，他停下来再补充，“如果她找不到路，带她一下。” 秘书一头雾水，进了接待室发现茶几上的东西没有动过，她手脚利索把几样东西打包好，走到楼梯口才想起来，自己压根不晓得那一大一小去了哪。 秘书下了一楼，问前台有没有注意到一大一小的身影，前台摇头，说没有看见女人带着小孩从里面出来，于是秘书去了地下停车库。 地下停车库一共两层，在她做好地毯式搜索的心理准备时，负一层的电梯门一开，她就找到了林约诵。 林约诵其实没敢走远，停车场里她分不清方向，怕自己越绕越晕头转向，索性就在离电梯口不远的地方等着。 林诺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林约诵问他刚才为什么哭，他揉揉鼻子，说：“上面那个帅叔叔是坏人么？” 林约诵觉得好笑，“他如果是坏人，你还叫他帅叔叔？而且他不是给你蛋糕吃了么？” 林诺小脸严肃，“他不让我吃蛋糕，因为我说他是坏人，他就不给了。” 林约诵听得哑口无言。 这还不是欺负小孩子？看来刚才接待室里她那句话不完全算是冤枉了他。 两人说了会儿话，就看见章泊焰的秘书拎着个什么东西过来。 秘书笑眯眯的，说：“这是章总让我打包带下来给您的，可能是怕小朋友饿坏了。” 林约诵一愣，赶紧接过来，“谢谢，麻烦你了。” 秘书直说不客气，问道：“林小姐需不需要帮忙？您是不是找不到停车的位置了？” 林约诵不好意思地抿唇，点头。 秘书耐心地听她描述大致的方向，听完她自己一时也无法确定，于是带林约诵绕了几趟，费了一番路程才终于找到位置。 林约诵千谢万谢。 秘书说：“不用太谢谢我，这是章总交代的任务。” 其实过程中，林约诵大概也料到了几分，否则怎么解释一个和她没什么关系的总裁办秘书，浪费自己的上班时间，大费周章帮她带路？ 秘书笑一笑，转身回去了。 林约诵拿车钥匙开了锁，和林诺一起上了车后座，她打开食盒，看见里面还有4只蛋挞，惊喜道：“诺诺，你看，有蛋挞。” 林约倾身过去看一眼，说：“刚才小桌子上明明没有蛋挞。” 林约诵奇怪道：“刚才给你的那些吃的，没有蛋挞？” 林诺点头，他小脑袋灵机一动，说：“一定是那个坏叔叔知道小姑姑喜欢吃蛋挞，所以叫那个阿姨送了一份给你。” 林约诵戳他脑袋，把蛋糕和小勺子给他，“别瞎说，不是这样的。” 林诺吃着蛋糕，抽空问一句：“不是这样，那是什么样？” 林约诵没回答他，怕他噎着，把牛奶也给他喝。 她有些走神，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起来自己那个大熊猫摆件好像还在章泊焰那里，只不过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提，她自己也忘了这件事。 都过去那么久了，估计他自己也不知道扔哪去了吧？ 林约诵在车里等得有点久，朱妮开完会下来的时候，林诺已经困得在儿童座椅上睡过去了。 朱妮上了车看见食盒，说：“哪来这么些吃的？你出去买的？” 林约诵觉得解释起来情况复杂，索性就默认了，“诺诺说等得饿了。你吃点东西，我来开车。” 朱妮拿着东西上了副驾，微微叹口气，“工程量浩大，程序有些复杂，一上午都没弄好，明天还得来，明天你跟我过来吧，好多资料需要你在旁边帮我赠礼。” 林约诵应了声：“好。” 吃完午饭几人回到工作室，林约诵回到工位继续工作，把上午从厉盛带回来的那一沓资料逐一整理，这一忙直接到傍晚，吃了饭继续忙，直到深夜10点钟。 她原本还想去一趟医院，这下看来就算去了也是打扰林宇成休息。 她打了个电话给嫂子，关心了一下她哥的情况。 第二天一早，林约诵把林诺交代给庄念然，自己和朱妮去了厉盛。 主持会议的仍是宋楚，因为这次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就是宋楚，如朱妮所说，程序的确复杂，资料很多，要签订的内容也是密密麻麻，而且来开会的还有另一家工作室。 林约诵想，到时候方案一出来，估计更是焦头烂额。 宋楚说：“麻烦确认一下包括银|行|账|号在内的终于信息，方便第一阶段的经费汇|款。” 事情弄完，朱妮还得亲自拿一份资料去人事部确认盖章，宋楚叫了个秘书带她去处理。 林约诵在会议室外面等。 宋楚走过去问：“林小姐又和我们章总吵架了？” 林约诵默了片刻，说：“是有点小误会，怎么了？” 宋楚说：“昨天章总心情不太好。” 老找他的茬。 林约诵吃惊道：“生气？不至于吧？” 宋楚没吱声，心想，不至于？太至于了，谈恋爱就是麻烦，不过吵架也好，也许吵着吵着就散了。 他准备走人，结果章泊焰来了电话，他太阳穴一跳。 手机那边章泊焰声音肃冷，“这一批实习生的转正证明是你交上来的？你是觉得我最近太闲了，所以给我找点事做？” 总裁办一批实习生的转正证明，按理说也确实应该给大老板过一下目，但也不是非得走这一趟多余的程序，宋楚想以往他也交上去过，怎么这次就有意见了？ 一会儿进去估计得挨眼刀。 宋楚老实应了两句，挂电话，对上林约诵好奇的目光，他说：“章总叫你过去。” 林约诵惊讶了一下，但是她对宋楚的人品向来很信得过，所以不疑有他，跟着走了。 办公室门开，章泊焰一开始没注意，直到余光察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他才抬头看过去。 林约诵被他看得有些拘谨起来。 宋楚接过文件时，小声说：“林小姐找您有事。” 说完赶紧跑路。 他拿林约诵挡枪，既对不起林约诵，更对不起从小一起长大的章星燃，但他狠狠心发誓，就这一次…… 章泊焰靠着椅背，主动搭话，“过来有事？” 林约诵觉得章泊焰这人真的是过于高高在上，自己找她来的，还要她主动给台阶。 == 第二十一章 天大地大，甲方的面子最大。 林约诵的态度堪称毕恭毕敬，“昨天我出言不逊，说错话得罪了章总，所以特地来跟您诚心道个歉，希望您不要往心里去。” 在利益面前，林约诵向来很通情识趣。 能屈能伸。 拿得起放得下。 尤其是对着章泊焰虚与委蛇这一套，她已经能够做到应对自如。 可惜下一秒，章泊焰就对她这套做法给出了不近人情的评语：“假模假式。” 但好在语气没有平时那么严肃，听不出责怪的意思。 林约诵抿了一下嘴唇，尽量表露诚恳，“我是真心的，而且，也很感谢您昨天让秘书下来帮忙带路。” 章泊焰不冷不热“嗯”一声，靠着椅背看她。 他波澜不惊的反应更让人摸不透，林约诵下意识紧张起来，很谨慎地回想刚才自己哪个字用得不恰当，是不是又把人得罪了？ 紧接着她回过头查缺补漏，一下子想起来，又说：“还有，也感谢您的蛋糕，牛奶，和蛋挞。” 章泊焰静坐着，看了她半晌。一片静默漫延，林约诵以为章泊焰又要对她进行一次高标准高要求的挑毛病。 没想到章泊焰心平气和回了句：“不客气。” 林约诵一下子没控制住，露出意外的表情。 章泊焰若无其事，目光又回到文件上面。 林约诵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笑起来都踏实不少，“感谢您大人大量。” 章泊焰又嗯一声。 林约诵做事尽善尽美，想既然都准备合作了，再说两句好听的话哄一哄甲方，“也感谢章总对我们工作室能力的信任，章总眼光独到……” 章泊焰打断，“不想走可以留下。” 她立马回：“不敢打扰您工作，我先出去了。” 林约诵出来后，朱妮那边也完事了，一起搭电梯下楼。 只有宋楚满脸怀疑，这么快就出来了？这是和好了还是散伙了？财务送了报表上来，他原本准备趁着林约诵在的空挡，再拿她挡一波伤害的，他为难地看着文件，咬咬牙送进章泊焰的办公室。 结果一进去，他就感觉到章泊焰的情绪比起之前的沉冷，有了些不可思议的变化。 宋楚凝住了。 这林小姐哄人的本事确实可以。 林约诵回了工作室，和朱妮请了假，带林诺去医院看她哥。 这头等的大事终于办妥，朱妮心里也高兴，爽快批假，还说晚上大家聚餐庆祝。 林宇成手术完成后，人没什么精神，这两天时常昏睡。 林约诵为了方便他休养，工作之余忙前忙后给他换了个独立病房，今天她来，正好林宇成休息够了，人正清醒。 林诺一下子扑到床边，“爸爸！” 林宇成抓一抓他毛茸茸的脑袋，“这几天乖不乖？有没有给小姑姑添麻烦？” 林诺郑重点头，接着摇头，一边说：“乖，没有添麻烦。有个坏叔叔想欺负小姑姑，我就打他了！” 林宇成一听，诧异地看着林约诵，急得坐起身来，“谁欺负你了？” 林约诵搬了一张椅子到床边坐下，说：“没有，他误会了，那天我去签一个合同，那个老板比较严肃，没那么和气，诺诺就误会了。” 林宇成一听就更不得了，“你签合同带着诺诺去？会不会影响你？那老板怕是不高兴吧？” 程潇潇递了杯温水给她，也担忧道：“是啊，你忙不过来怎么不把诺诺带过来？要是因此耽误了你的事，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林约诵有点后悔说漏嘴，“那天是我们工作室老板去签约，我就是顺便带诺诺出去散散心，最后签约挺顺利的，那老板也挺好说话，行了，轻重缓急我心里有数。” 林宇成闻言跟程潇潇对视一眼，也不再纠结已经过去的事。 林诺的心情转好，话也多起来，“但是那个坏叔叔给我吃蛋糕，还知道小姑姑喜欢吃蛋挞，让一个漂亮阿姨带了好多给小姑姑。” 林宇成闻言，狐疑地抬头。 林约诵：“……” 程潇潇惊讶地坐到了老公身边。 林约诵说：“他因为觉得自己太严肃，吓到诺诺，感到抱歉，所以拿了点蛋糕哄哄他。” 林宇成迟疑道：“那你这个甲方老板，还挺好脾气。” 林约诵听见“好脾气”三个字，不情不愿点头，“大公司大老板，格局也大。” 程潇潇很赞同，“这倒是，这些人物见惯了风风雨雨，哪里还会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林约诵心想，可是章泊焰时不时就故意挑她毛病。 可能是他自己有毛病。 晚上林约诵跟工作室的伙伴，在包厢里聚餐。 朱妮举着酒杯，说：“工作室接了个超大单子，首先感谢诵诵这段日子做出的贡献，辛苦了，这杯大家一起敬她！” 喝完又说：“后面一段时间会有多辛苦，大家可想而知，我希望大家铆足劲，共同努力，熬过这一段！我敬大家！” 酒过三巡，全桌人都有些微醺，除了林约诵还有点清醒。 于是大家玩了个游戏，转酒瓶子，有点像点兵点将，但玩法相反，点到谁，谁就有资格命令在场任何一个人做一件事。 完了几轮之后，酒瓶点到了庄念然，她醉醺醺一把抢过林约诵的手机，翻开通讯录，翻着翻着刷到一个叫“扑克脸大金主”的名称。 当机立断拨了过去。 响了两声，那边冷淡应了一句：“喂？” 庄念然：“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傻了吧，大晚上接什么电话——” 章泊焰：“……” 今晚章泊焰难得睡得早，他是被吵醒的。 庄念然嘲笑完对方就挂断。 林约诵拿回手机，好奇点开通话记录，脑袋“宕”一下傻掉，她嚯一下起身，跑出包厢拨了回去。 电话接通，林约诵差点要鞠躬，“对不起章总，真的对不起，我同事喝醉了，拿我的手机打电话，拨错号码了，她不是故意的，纯属意外。” 那边章泊焰默了片刻，说：“林约诵，你是让我挺意外的。” 说完挂线。 林约诵含泪回到包厢。 完了，甲方又生气了。 庄念然没心没肺搂着同事的脖子在歌颂青春，感慨时光。 林约诵头顶一片乌云，期间还被人点了几次，喝了不少酒，最后醉醺醺的，发生了什么她自己都有点迷糊，只记得自己一直在默默伤情，她觉得自己一直在对章泊焰卑躬屈膝，不断地得罪他，不断地道歉…… 直到聚餐结束。 是朱妮安排了车把喝醉酒的人送回去的。 林约诵第二天从自己租屋的床上醒来，她宿醉，脑子乱成一锅粥，坐了半天才缓慢回想起来，隐约记起昨晚几个零零碎碎的片段。 忽然她脸色一白，抓起手机打开通话记录—— 一看恨不得眼睛瞎掉。 她昨晚给章泊焰打了12通电话。 诡异的是，每一个都接通了。 虽然通话时长每个都不超过一分钟…… 可怕的是，她对通话内容没有丝毫记忆。 林约诵忽觉呼吸困难，她倒在床上，足足呆了半个小时。 她到工作室的时候，就跟一只游魂一样，在茶水间碰到了朱妮，她犹犹豫豫问起昨晚的事。 朱妮没有发现异样，说：“都怪他们，后面把你也灌醉了，不过你一直往包厢外面跑，我估计你喝多了老上洗手间。” 林约诵不敢吭声。 什么上洗手间，她是偷偷干大逆不道的事去了。 林约诵恍恍惚惚，战战兢兢一上午，在想怎么给章泊焰赔罪，才显得她掏心掏肺，她想了一天，没想出个满意的实行方案来。 最后在下班时，英勇地拨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接通了。 她深吸一口气，说：“章总，请您原谅我。” 章泊焰不紧不慢的语气，“你好大的面子，一开口就要求我原谅？” 林约诵勉强笑了笑，“您昨晚还好么？” 章泊焰说：“不好，手机一直在吵。” 林约诵又开始那老一套的妖法，“章总，昨晚是我太没有规矩，打扰到您休息，我真的很抱歉，希望您……” 章泊焰有点不耐烦，“林约诵，就算是敷衍我，也请你换一套新的来。” 林约诵差点呛到，生生忍住了，“您怎么会觉得我敷衍……” 章泊焰不言语。 林约诵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问：“我昨晚那些通话，对你说了什么？” 章泊焰难得沉默良久，说：“很多，乱七八糟的记不住，不过有一点，你似乎一直对我心存不满，你觉得我在欺负你？” 昨晚她前言不搭后语的那些内容，章泊焰捋顺以后记了个大概。 林约诵绷直腰杆否认，“我喝醉了，胡言乱语的。” 她偶尔是会感到一点委屈，但从来没觉得章泊焰过分，比起这次，她以往受到的委屈更多，她甚至有点感激章泊焰给了她这么大的机会。 章泊焰说：“你这么委屈，要打个电话来跟我哭一次？” 林约诵自己也愣住了，她出来工作以后，哪怕受再大的刁难都没有流过一次眼泪，所以章泊焰说她哭了，她没有反应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等回过神来，通话还在继续。 他问：“林约诵，你觉得我对你还不够好？” == 第二十二章 林约诵被问得哑口无言。 这话她不知道怎么接。 “林约诵，等你想好怎么说的时候，再来找我，” 林约诵疑惑，什么怎么说？说什么？找他是指登门向他请罪？ 然而那边已经挂了线。 林约诵拿着手机发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过刚才通话里听他的意思，好像对于自己被影响到睡眠这件事不是特别计较，在意的反而是她昨晚在电话里对他发牢骚？ 他是觉得，自己的一片善意被她辜负了？ 林约诵苦思冥想了一晚上，没有想通。 这两天林约诵一直在开会，撰写方案之前有许多大方面需要敲定。 对上的接洽有厉盛把关，各种需要审批的程序都是厉盛给办齐的。 而工作室这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比如方案，主题，基调，艺术作品，选材，选址，需要用到的材料，联系运输等种种事项。 这些都要写份材料向厉盛那边的负责人一一汇报，最后统一申请经费。 林约诵忙活起来，再加上又要顾着医院那边，这几天没怎么合眼，好不容易挨到周末休息，她睡了个懒觉，然后去医院看她哥。 结果林宇成跟她说准备转回县城医院了。 林约诵有点舍不得，“为什么？你在这里的医院不是挺好的么？医疗各方面的水平都跟得上，你才刚做完手术，干嘛要急着走？” 她独自一人在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这种小女孩的别扭情态。 林宇成笑了笑，“手术都做完了，回县城医院养着也一样，至少不用每天花这么多钱，这里无论做检查还是吃药，都贵。我那些钱都是攒给你嫂子，诺诺言言，还有你的嫁妆——” “我有钱。” “你的钱自己留着。” 林约诵安静着没说话。 林宇成看她这样也有点不忍心，想了想还是狠狠心肠，“再说言言还那么小，把她一个人放在老家，你嫂子和我都不放心，你小侄女还没断母乳呢。” 林约诵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问：“什么时候走？今天？” 林宇成笑着说：“那哪成？明天。” 今天说完就动身估计她就更难过了。 明天走林约诵也没有多高兴，不过趁着有时间，她带着林诺到处去玩，先到之前去过的野生动物园，然后去隔壁的水族馆，中间还带他逛了一下画展，最后去游乐园。 中途她冷不丁想起来，她好像把得罪章泊焰要向他赔罪的事忘得很彻底……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她一点表示都没有。 当然章泊焰那边也没有动静，没准他日理万机，早就把这件小事压了箱底。 不过这也说不定，章泊焰这人脾气冷傲，即便心里介意得要死，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等别人主动示好。 林约诵又陷入了一种徘徊不定惶恐不安的困境里。 她还没想好怎么请罪。 但也不能一点反应也没有，到时候又给他留下把柄。 林约诵握着手机拨了个电话过去，下午4点钟，这个时间章泊焰不是在公司开会就是外出应酬，八成不会接电话。 结果出乎意料，响了两声章泊焰就接了。 林约诵的小算盘稀碎。 “章总，没打搅你吧？” “知道打搅，还这个时间给我电话？” 林约诵觉得自己天天在自掘坟墓，章泊焰吃不吃她的假客套，从来都是随心情的。 “小姑姑！我想坐过山车——” 林诺欢呼大叫的声音准确无误传入电话里。 章泊焰默了一瞬，说：“林约诵。我以为这几天你够忙，才忘记给我电话，原来你还有闲情逸致陪个四岁半的小孩玩过山车。” 林约诵一边冲林诺竖了个噤声的动作，一边对手机说：“今天是周六，我也是趁着休息日才有空出来的。” 章泊焰没有纠结这些，直接问：“说吧，今天这通电话又是什么意思？” 林约诵一向觉得自己算个聪明人，但很奇怪，她在章泊焰跟前往往觉悟不够，她想破脑袋都捉摸不明白章泊焰的心思。 “没想好？那你电话打过来耍我？” “想好了，早就想好了，”林约诵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只是刚才你说打扰了你，我想，”她期待地问：“要不改天？” 章泊焰声音沉了点，“改天我照样没时间，有话就说。” 林约诵说：“我想请你吃顿饭。当然了，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一顿饭就能解决，但这也是我一点微薄的心意，希望章总给个面子。” 章泊焰说：“定好位置给我发个地址。” 林约诵连忙应道：“好的。” 林约诵挂了电话，对上林诺满怀期待的眼神，她于心不忍，遗憾道：“诺诺，小姑姑等一下有事要去忙，咱们只坐一趟过山车，好不好？” 林诺撅着嘴巴鼓着脸颊，然后说：“又是那个坏叔叔！” 这小子耳朵真灵。 林约诵陪林诺坐完过山车，又给他买了个小玩具，然后带他回医院。出了医院她给餐厅打电话订位置。 这家餐厅她以前经常跟着朱妮在那见客户，那边出入的也多半是商务人士。 临时订位，所以时间比较晚，延迟到了晚上7点50分。 章泊焰收到短信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 不过时间对于林约诵来说却是很充足，有多余的时间，她回了林宇成的病房待了一会儿才离开，在医院门口打了辆计程车。 林约诵到的时间是晚上7点半，章泊焰还没来，她直接在餐厅门口等。 没一会儿就看见章泊焰那辆宾利，他下了车把钥匙扔给门童，踩着几级石阶而上。林约诵往他身后望一眼，发现他是自己开车来的，没有带司机和助理。 林约诵和他一起往里走，进餐厅需要经过一座院子，她依着习惯，客气寒暄两句，“临时约饭真是不好意思，章总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章泊焰说：“床上。” 林约诵识相闭嘴。 章泊焰瞥她，“怎么？” 林约诵这回真噎住了，半天才回：“其实改天也可以，我本意也没有想打扰……” 章泊焰截住她的话，“我一个人睡。” 林约诵脑子一空，就说：“我知道。” 章泊焰偏头看她，带一点玩味地侃了句，“你知道？知道多少？” 林约诵臊得想遁地，干脆装哑巴。 “林约诵——” 声音远远从后面传来，两人同时转身。 远处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瞧见了林约诵身边章泊焰，迟疑地顿了下脚步，还是走了过来，带着虚伪的笑容。 林约诵难得没有挂上温和的笑意，毫不掩饰脸上的冷淡和疏离。 那人站定以后上下打量林约诵，笑道：“一年没见，林小姐真是越来越有气质了。”眼睛撇向比他高不少的章泊焰，“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小白脸？为了来这里，这身西装花不少钱吧？” 林约诵一惊，下意识去看章泊焰的脸色。 章泊焰却意外平和，表情甚至带了点微微的笑意。 那人把注意力继续放在林约诵身上，“林小姐真是难约，次次都拿借口推脱，今天正巧，既然碰上了，不如一起吃个饭？” 林约诵的神色透着一股厌冷，“我约了人，蒋先生没看见？” 蒋樊笑了笑，“我不介意多一个人。” 说着眼睛微抬，看向章泊焰，问道：“这位怎么称呼？我跟林小姐很熟，一起吃个饭你不介意吧？” 章泊焰笑了下，“我不介意。” 蒋樊不屑又得意地嗤了一声。 章泊焰说：“但是跟我吃饭，你站着卖笑都不够资格。” 蒋樊猛地一愣，怒火一起出言讽刺，“你算什么东西？” 章泊焰拉起林约诵的手转身走，进入大厅时，对着接待的侍应生说：“跟你们经理说一声，你们餐厅有个客人我需要处理。” 他问林约诵，“名字。” 林约诵还有点懵，“蒋樊。” 侍应生问：“先生您贵姓？” 章泊焰抬步就走，“立早章。” 等入了座，章泊焰才问起来，“刚才是什么人？” 林约诵压着眼睫，手握住一杯柠檬水，说：“我们工作室以前的一个客户。” “你很讨厌他？” 林约诵喝了一口柠檬水，说：“有一次因为工作，跟他吃过饭，他不太规矩。” 这话说得隐晦，但章泊焰浸淫生意场多年，自然听得懂，所以没再多问，只是垂着眼，一脸冷薄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林约诵怕今晚这出意外影响了他的兴致，赶紧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章总千万别在意。” 章泊焰嗯一声，有些敷衍。 不多一会儿，餐厅的经理快步走了过来，稍弯着腰，“章总，实在抱歉，今晚是我们的疏忽，让您不高兴了，刚才那位蒋先生已经被我们餐厅永久除名，为表达歉意，这顿我们请，两位随意。” 章泊焰应了两句。 餐厅经理不敢久留，说完话就离开。 林约诵憋了一会儿，问道：“今晚这顿饭是我用来给你道歉的，餐厅请的话，那我算什么？” 章泊焰随意道：“算你走运。” == 第二十三章 两人之间可疑地安静了一瞬。 这时餐厅经理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位侍应生两手拿着一支红酒，经理笑道：“章总，为表歉意，我们餐厅特地给两位准备了一瓶红酒，请两位品尝一下。” 说着让侍应生帮忙醒酒。 对比餐厅经理面面俱到的做法，林约诵道歉的诚意就显得有点捉襟见肘了，而且她请人来吃饭，路上还给人添了个堵，虽然碰上姓蒋的不是她本意。 不过林约诵很快调整了状态，等餐厅经理忙活完离开后，她端起一旁的红酒，拿出一副讨巧的笑容，说：“章总，那天晚上由于我的个人过失，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我敬您一杯，给您道个歉。” 章泊焰对待餐厅经理和林约诵的致歉，也是两个态度，他面对餐厅经理时，疏离，敷衍，不咸不淡地接受，面对林约诵则先沉默，然后一副随时准备要找茬的模样。 果然，他说：“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懈怠了，是不是以为签下了合同，就万事无忧了？这就开始过河拆桥，翻脸无情了？” 林约诵吓得直起腰杆，说：“当然不是，就是因为已经签了合同，这几天我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毕竟全情投入才能对得起章总对我的信任，所以才忽略了一些私事。” 章泊焰嗯一声，“那我岂不是成了影响你认真工作的罪人？辜负你一片努力？” 林约诵见他油盐不进，顿时就有几分泄气，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章泊焰看她一眼，不言语。 林约诵说：“那天晚上是我对不起你，我喝多了，自己没有意识，对你说了些不三不四的废话，让你不高兴，所以……”她吸一口气，冲他微笑，“唯有加倍努力工作，回报章总。” 章泊焰眼底映着细碎的星点，注视她良久。 林约诵以为他又在憋着挑她的刺，一脸紧张地看着他，笑容都快僵了。 似乎有一根弦在两头牵扯，绷到极点时，他终于开口，勉强接受，“巧舌善辩，不过还算有点诚意。” 林约诵喜出望外。 章泊焰确实擅长拿捏人心，林约诵的情绪好久没有这么辗转反复过，她的心情比刚参加工作拿到第一个项目时，还要微妙以及复杂。 那支红酒林约诵意思意思敬了章泊焰两杯，章泊焰则滴酒未沾，他没带司机，得自己开车。 为表寸心，林约诵又倒了半杯，酝酿一肚子的哄人话术。 章泊焰却说：“别又贪杯，到时候再对我说一些乌烟瘴气的话，小心我拔你舌头。” 林约诵也不想多喝，乐意放下酒杯。 饭后已经是晚上9点半。 林约诵和门童站在一起，目送章泊焰上车离开，“章总，开车小心，您慢走。” 准备上车的章泊焰看了她一眼，说：“上车，我送你。” 林约诵后知后觉，心存大半犹豫，但在他不容置喙的目光下，她还是开门上了副驾。 车在路上行进了好一阵，期间林约诵斟酌一番，说：“章总，今天晚上感谢您宽宏大量，不跟我计较，还麻烦您送我回家。” 章泊焰默了会儿，说：“林约诵，别把你那套公式化社交用在我身上，跟谁学的？” 林约诵抿了一下唇，有些不解，“我以为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章泊焰说：“你坏了我多少规矩，现在跟我谈礼貌？” “这是两码事。”她很坚持。 章泊焰应道：“愚钝。” 林约诵：“……” 不上心说她懈怠，上了心又说她公式化。 要的东西太复杂了。 到了地方，林约诵下车去说：“很晚了，您回去慢点开车。” 章泊焰“嗯”一声算应她，但想了想又回了句：“从这里到我住的地方开车要一个多钟，慢不了。” 林约诵被他呛了一晚上，干脆也不装模作样了，说：“那你开快点，千万别睡晚了。” 说完下车。 甩上车门那一瞬间，她又想到，今晚是他应了她的邀约，而且深夜他大老远还特地送自己回来，也是一番好心，她不能这么不识好歹。 于是绕到主驾驶，敲车窗，玻璃降下来，她弯腰笑着说：“总之就是，开车小心。” 章泊焰趁着柔和清致的月色看她，淡淡浸着她的脸，长发柔顺地垂落肩头，他笑话她，“你就这点出息？” 林约诵发现他没有生气，这才放心，转身进楼去。 林宇成一家四第二天上午办的出院。 林约诵请了假，开着公司的车去接他们，再送去高铁站，她把人送到候车室。 林诺依依不舍，两条小胳膊紧紧抱住林约诵的腰，“小姑姑，你什么时候回去？” 林约诵看一眼她哥，低头说：“放假了就回去。” “这次五一长假，你回得来么？”程潇潇问。 林约诵拿不准。 由于工作性质特殊，越是假期就越忙。因为展览一般会选择在各种节假日开办，这样别人放假了才又时间逛展，而她作为策展的负责人，得到现场盯着。 林约诵说：“反正就在假期前后，放长假了一定回去。” 坐在轮椅上的林宇成看了她一会儿，说：“别太辛苦，咱不一定非得就在这一个地方扎根，哪天累了随时回去，那边还有哥哥和你嫂子撑着你。” 林约诵好笑道：“知道了。” 程潇潇接过轮椅，说：“行了，别送了，快回去。” 林约诵注意着时间，点点头，走了，没入来往的人群之中。 这下林约诵彻底忙碌起来，单单一份初步方案就足够让她耗费心神，这段时间天天开会天天加班，期间还得去厉盛做汇报。 不过她去了几趟厉盛，倒是没有再撞见章泊焰，和她对接的一直是宋楚，宋楚没空就派个秘书过来。 她一般做完汇报就离开。 这天她和庄念然来厉盛开会，顺便提交一份经费的申请单，做完事下楼时，她接到了章泊焰的电话。 那边直接问她在哪。 林约诵回答：“刚在厉盛开完会，还没走。” 章泊焰说：“你来个地方，帮我个忙。”随后补充，“工作。” 林约诵把车钥匙给庄念然，让她先回工作室。自己叫了辆网约车，直奔章泊焰发来的地址。 章泊焰正在拜访一位非遗传承人，本地出名的绣娘，整条街古色古香，绣坊装修也是清新风雅，文化气息浓郁。 当然，他来这里也不单纯是为了拜访。 林约诵到的时候，看见绣坊进出许多人，还有警卫开道，她要进去却被拦下，只好打电话给章泊焰。 出来接她的是宋楚，她问：“怎么这么多人？” 宋楚说：“来这里拍个非遗的宣传片花，喏，里面还有摄影团队。” 里面是个几进的院子，林约诵跟着宋楚拐入其中一间屋子，就看见章泊焰立在那里看一面屏风刺绣。 宋楚把人送到就离开，他手头还有其他事情，得去做安排。 林约诵说：“章总，叫我过来帮什么忙？” 章泊焰回过头来，说：“我们少一位形象良好的模特，所以请你过来入个镜。” 林约诵怔了足足10秒，“我入镜？” 章泊焰说：“正好是你负责策划，你来入镜更有益于宣传。” 林约诵想了一想，说：“为什么不请一些明星来？如果是为了宣传的话，明星的效应更好，热度越高，宣传力度就越大。” 章泊焰语气闲闲，“你倒是挺会替我花钱。” “……” 这个项目说起来，其实并不是上面部门下发的任务，而是由博物院发起的文化公益活动，于是向上递交申请，经由部门审批，文件批准，给了经费但是有限。 所以厉盛在这个项目中，是花了大笔赞助的，起到了极大的助力。 章泊焰说：“事出突然，临时要找费时费力，既要考虑到明星的公众形象，还得找人做详细的背调，赶不上了，前期你顶一下，后面再做另外的打算。” 既然是为了公事，林约诵自然听他的，“我需要做什么？” 章泊焰叫了这里的负责人进来，带林约诵去化妆换装。 这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林约诵盘着发，穿了件真丝正绢的旗袍出来，泛着隐蓝的月牙白，绣的是亭亭玉立的平针玉兰花，天青的枝叶，烟紫的粉瓣，古典又文雅。 章泊焰看了许久，说了句风月不相关的话，“妆是不是太浓了？” 负责人说：“章总不喜欢？那我带林小姐下去改一下。” 林约诵实在懒得再折腾，蹙了下眉心，心想又不是给他看的，他喜不喜欢很重要么？ 章泊焰却说：“不用，就这样。” 机器早已经架好，导演拿着一份流程过来给林约诵，先拍什么，再拍什么，详细到什么台词该做什么表情，她和这里的传承人还要有一些互动。 林约诵拿着稿子快速捋一遍。 章泊焰就站在她边上，“不懂的问导演。” 林约诵抬头，“这么多环节，今天拍得完么？” 章泊焰说：“你配合一点，很快结束。” “我没有说不配合。” 他说：“拍完带你去吃好吃的。” 林约诵：“……” 什么哄小孩的招数？ 林约诵想说点反驳他的话，结果后面有个人一屁股往她腰上一撞，她往前一踉跄，章泊焰手臂用力一揽将她带到怀里，他皱着眉看向她身后的男人。 是个摄影团队的工作人员，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吧？” 章泊焰感觉怀里的人挣扎的动作，说：“别乱动。” 林约诵说：“你的西装印上我唇印了……” == 第二十四章 章泊焰垂眼一瞥，西装的衣襟一侧明晃晃印着她的口红，深沉的底红色的印子，明暗交织，让他想到了栾树枝头的蒴果，粉艳艳的瓣片。 “两位往这边看一下。” 章泊焰抬头看过去，林约诵也好奇回头，画面就被摄像机定格了。 手持单反的摄影师冲两人笑了笑，说：“不好意思，职业习惯，不介意吧？介意的话我立马删掉。” 林约诵回过神来，想推开身前的人。 “我提醒过你别乱动。”章泊焰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林约诵顿住，“为什么？” “扣子开了。”他微抬下巴示意。 林约诵低头一瞧，胸侧的两枚盘扣已经彻底松开，她一只手捂住，说：“你别看。” 章泊焰依她的意思，别开了眼，一边说：“你偷看我的时候怎么没这份自觉？” 林约诵借他高大的身影挡住周围的视线，埋着脑袋系纽扣，听见这话干脆装聋作哑。 章泊焰存心羞她两句，“只许你放火，不许我点个灯？” 林约诵只好说：“那你刚才已经看到了，一人一次，扯平了。” 章泊焰理所当然，“没看太清楚。” 从旁观者的视角看，章泊焰微垂着脸正跟怀里的人说着话，冷恹恹的神情又恍若调笑，拍摄准备开始了，却一时没人有胆上去催促。 林约诵系好盘扣，推开他，扯了扯旗袍。 导演借机说：“拍摄要开始了，林小姐麻烦过来准备一下。” 林约诵应了声好，快步走开。 章泊焰弯腰把刚才慌乱间林约诵掉在地上的稿子拣起来，随手翻了两页。 那边拍摄的第一幕是林约诵看绣品的特写，原本拍摄过程中，章泊焰不需要跟组，但他也似乎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已经忙完过来的宋楚只得陪着。 章泊焰看了一会儿，问：“最快多久能拍完？” 导演说：“林小姐表现力不错，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下午加上明天一整天，就能结束拍摄。” 谈话间，那边已经拉了个远景，林约诵手里拿着一把团扇轻悠悠转了两下，扇柄的穗子缠住她细白的腕，浓妆下清艳艳的眉眼在风动间一隐一现。 章泊焰忽然说：“明天把她的头发放下来。” 导演和宋楚都愣了一下。 绣坊的负责人立即答道：“明白，林小姐那头长发柔顺漂亮，盘起来确实有点可惜，那明天我就照章总的意思给林小姐做造型。” 下午的拍摄直到太阳下山才算完，林约诵赶紧跑回化妆间换衣服卸妆，浓妆不好卸，她折腾了半天，出来时外面的人走得差不多了。 宋楚在门口看见她出来。赶紧过去说：“章总在车上等了，我们快点过去。” 林约诵还以为拍摄前章泊焰那句“带你去吃好吃的”是在敷衍她。 原来他是认真的？ 林约诵跟着宋楚走，看见古雅的街边停着辆黑色幻影，她没上车，弯腰对后座的人说：“章总，我就帮两天的忙，你不用这么客气。” 章泊焰拿着平板，在看五证二书的申请书，一边回她，“少不了你的酬劳，今天辛苦，请大家吃个饭。” 林约诵犹豫。 章泊焰放下平板，看过去时，发现她脸上的异样，问道：“眼睛怎么红了？” 林约诵刚才卸妆时没留神，一着急就把眼睛擦红了，但这种事跟他解释估计他也没兴趣，只说：“有点痒，揉了几下。” 章泊焰没再理这茬，催促道：“快上车，所有人都出发了，只等你一个。” 林约诵也不好意思让大部队等她一个，依言上了车。 副驾驶的宋楚忍不住瞄了一眼后视镜，后座两人中间隔着安分的距离，章泊焰继续看他的平板，林约诵下午估计拍摄累着了，稍歪着脑袋昏昏欲睡。 忽然他手机微信进来一条信息，是摄像组以为摄影师给他发的短信。 他点进话框一看，愣住了。 是好几张现场的照片。 章泊焰搂着林约诵的腰淡淡直视镜头的画面，林约诵则一脸茫然和意外，还有两人在角落里说话，章泊焰冷峭的眉梢低垂，嘴角却上扬…… 宋楚心里怒摔狗粮，然后礼貌发了个问号给对方。 对方回道：不好意思啊宋先生，章总没说照片要删掉，我原本想直接给他的，但是刚才我发现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所以就发给你了。 宋楚：好的，我会转给章总。 对方：对了，到时候照片洗出来，我会寄到贵公司。 宋楚：麻烦你了。 宋楚面无表情把手机塞进裤兜，再看一眼后视镜，冷不丁就被章泊焰逮住他八卦的眼睛，他惊了一下，正准备找个借口搪塞。 章泊焰先他一步低声提醒，“声音小点。” 宋楚注意到林约诵似乎真睡过去了，只好小声说：“章总，刚才有个摄影师给我发了几张您和林小姐在现场的照片，正准备问您需不需要。” 章泊焰垂眼看平板，说：“这种小事不用请示我。” 那是要还是不要？ 宋楚兀自揣摩了一下章泊焰刚才的语气。 那应该是要的。 到了饭店门口，车一停林约诵就自己醒了，眼睛干涩得很，抬手就想揉几下，被握住了。 旁边的人说：“别碰，不舒服就再闭一会儿。” 林约诵用力眨几下眼，直到挤出几滴生理泪水，稍湿润了眼眶才感觉好一些，下意识又要用手擦眼角。 章泊焰及时给她塞了张纸巾，“手安分一点，不要随便碰眼睛。” 宋楚和司机见状早已经有眼力见儿提前下车等着，章泊焰在车里等林约诵收拾完自己，才一起下来。 几人到包厢时，果真所有人都到齐，就等他们。 由于今天下午众人目睹了两人在现场不同寻常的亲密接触，所以大家一致默认了两人的亲密关系，于是留的座位都是挨着的。 今晚这饭局半商务半休闲，毕竟有领导在的场合就不可能彻底休闲。 尽管入座前章泊焰已经说明大家随意，不用拘谨，也别来酒桌文化那一套，但期间还是不断有人过来敬酒。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有些顾忌，但有人起了头以后，就开始一个接一个。 直到桌上有个绣坊的工作人员大声惊讶道：“林小姐，你眼睛怎么了？” 章泊焰几乎是下意识，捏住她下巴抬起脸来仔细检查，看见她眼白都红了。随即皱眉，“是不是不舒服？” 林约诵还有些后知后觉，“只是感觉有点痒。” 章泊焰松开手，起身说：“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林约诵原本还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但是看清他表情严肃后，就有点后怕了，也顾不上其他，乖乖跟着站起来。 章泊焰把宋楚留下招呼大家，司机快步下楼先把车开过来。 在饭店门口等车时，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林约诵感觉眼睛越来越痒，她知道不能拿手擦，但实在忍不住，她用掌心轻轻揉，却被章泊焰捉住拿下来。 “别碰。” 林约诵用力眨眼，挤得满眼泪水。 章泊焰一手握住她两只细腕，另一只手替她擦去滑落的泪水，声音轻了点说：“知道你很难受，但也要忍一忍，我们很快就到医院。” 司机把车开来了，往最近的医科院附属院开，期间章泊焰打了个电话，交代了几句。 等到了地方，章泊焰没挂急诊号，直接去急诊部后面的小楼。 医生已经在诊室等着。 林约诵坐着让医生检查，回答了几个问题。 医生说：“不要紧，就是过敏了，应该是你今天用的化妆品成分的问题，开点内服的药，一晚上就好，一会儿让护士给你用药液清洗一下眼部。” 林约诵跟着护士去清创室清洗眼睛时，章泊焰留在了诊室。 他和医生聊了几句，询问章老爷子的情况。 医生只说目前情况还算乐观，不必太忧心，老先生每天的精神很好。 林约诵洗完眼睛确实舒服很多，离开医院之前她赶紧先把药服了。 回去的路上，章泊焰说：“明天你不用来，我换个人。” 林约诵的眼睛还泛着水红，“那我今天这一下午不就白费了？” 章泊焰说：“那你眼睛是不打算要了？” “医生说吃了药一晚上就能好，明天我带自己的化妆品，应该没问题。”她一想，又问：“再说了，你临时去哪找人？” “秘书部里形象好的多的是，随便找一个。”他说。 林约诵默了半晌，说：“那你一开始怎么不找？” 章泊焰说：“他们忙。” “我也忙，”林约诵不甘心又强调一遍，“我更忙，你觉得我的时间就可以浪费？” “你觉得替我干正事，是浪费时间？”他反问。 林约诵一噎，“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干脆闭嘴。 他问：“那是什么意思？” 驾驶座的司机快速瞄一眼后视镜，碰上小两口闹别扭了？ 章泊焰低声，“说话。” 林约诵抿嘴，慢悠悠说：“喉咙痒，说不了。” 章泊焰还以为是真的，看了她一会儿，沉着脸说：“我看你是皮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