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暧昧[年龄差]》 路窄 盛夏日长,蝉鸣声声。 外头艳阳高照,房内的窗帘却拉得严丝合缝,不曾泄入分毫光线。 连栀向来宅得很,即便是刚脱离高考的牢笼,也不情愿在这烈日当空的季节,将自己从五分半熟蒸至七分软烂。 一连婉拒了三四位好友的邀约后,她悠哉躺平,安然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漫长假期。 连栀窝在电脑椅里,正巧刷到高中同学新发的朋友圈: 明晃晃的阳光倾泻而下,手臂黑了至少两个度,笑而漏齿,瓷白的牙与略显深沉的肤色互相映衬。 下滑的指尖顿了顿,点赞时扫过定位:c市开福寺。她心下了然,转而打定主意,在开学清单里再添上几瓶防晒霜。 正待切换至购物软件,某大眼软件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连栀怔愣一瞬,是一条未关注人私信。 【笙箫】:“你多大啦?” 目光落在几分眼熟的用户昵称上,她从记忆里翻找出模糊印象,似乎是……在交友评论区发了白大褂照片的一位医生。 单就职业来说,连栀极崇敬医护人员。就个人的癖好和兴趣而言,她对这个职业也有相当浓厚的滤镜。 金边眼镜白大褂,御姐医生斯文败类什么的……咳。 连栀下意识揉了揉鼻尖,略带心虚地点开“已发送评论”界面。 最新一条赫然是昨日半夜发的: “姐姐看看我!” 还附带可爱表情两枚。 好嘛,这下人家直接私信上门了。 连栀平日高强度冲浪,“评论喊老婆,私信让照镜”的段子自然见得多。可如今头一回评论,对方就来主动打招呼,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刚考完。” “姐姐对年下有兴趣嘛?” 连栀忙丢开水果叉,坐直身子,指尖翻飞。 消息发出,她下意识放缓了呼吸,似是怕惊扰了屏幕那头的天菜姐姐。 奈何天不遂人愿。 屏幕熄了亮,亮了熄,停在聊天框足足十五分钟,也没等来对方的下一句回复。 方才加快的心跳早趋于平缓,连栀泄了劲似的歪回椅背,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短视频。 果然,天上怎么会轻易掉了馅饼下来? - 六月一晃而过,转眼七月中旬。 连栀一贯忘性大,整日又沉迷于各式当中。若不是当时顺手点了关注,偶尔刷到那位“笙箫”的博文,估计早便将人忘在脑后。 互联网何其茫茫,尤其是在挤眼三十回,都不见得能聊上一句的姬圈里。 她以为与这人再无交集,至多是个单方面的点赞之交。毕竟对方太过高冷,压根没有回关她。 而这个念头,在收到新成员入群的消息通知后,消弭得无影无踪。 这日傍晚,许是长时间盯着屏幕的缘故,连栀眨了几下眼,有些干涩。 她哼着断续的小调,将手机搁在桌上,仰头滴了眼药水,又顺势躺回松软的懒人沙发,睡衣下摆稍稍掀起一角,腰肢白皙纤软。 正觑着眼,打量起桌上那盆久不见日光,稍显蔫巴的仙人球,手机在一旁震了震,屏幕亮起,柔光铺散晕染开来。 连栀伸手将手机捞回怀里,点进大眼软件,是聊天群的一条系统消息: “欢迎‘笙箫’加入群聊。” 不成曲儿的小调戛然而止。 果然冤家路窄。 她不由得心底暗道。 其实也算不得冤家,毕竟人家可能早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只是连栀对“已读不回”一事相当介意,故而很难不去别扭计较。 交友群名叫“姬不可待”,顾名思义,群里都是志同道合的姬崽,大多单身。 连栀进这个群刚不到三天,从关注的博主那里顺藤摸瓜找到的。 高考后的暑假自然轻松闲适,她又是互联网上实打实的e人,进群后不出半小时,便和众人打成一片。 正是临近下班的时候,群里如往常一般聊得热火朝天,不一会就是99+的未读消息。 【小鱼干】:“哇,来新人了!欢迎欢迎[表情包][表情包]” 【不吃香菜】:“我好像在哪见过新人的ID,觉得有点眼熟哎。” 【满山猴子我腚红】:“新人爆照!!!” 新人进群基本流程大差不差,爆音爆照是免不了的。虽然连栀几乎不在互联网上露脸,但当时也没逃过这一遭。 她抿了抿唇,在一众复制粘贴的跟风中企图浑水摸鱼。 【连理枝】:“欢迎新人!新人爆照![期待][期待]” “笙箫”似乎也不是推三阻四的性子,当即发语音条报了北京时间,又发了一张照片出来。 好巧不巧,正是之前评论区的那张白大褂,仍旧没有露脸。 年上、御姐、医生。 每个词单拎出来,都可谓是姬圈天菜,更遑论是三样组合在一起。 群里顿时如炸开了锅,那些活跃的单身姬崽个个舌灿莲花,将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又七嘴八舌地借以玩笑的名义,讨要“笙箫”的联系方式。 连栀看着不断刷新的消息界面,事不关己地啜了口果茶,又微拧着眉,晃悠几下杯子,垂眸看去。 冰块几乎化没了,难怪比不上先前清凉解暑。 众人还在聊得火热,“笙箫”却没再发言。 也可能是在回别人的私信。 想起这一茬,连栀顿觉气闷,暗戳戳给“笙箫”打了个“不理人”的标签,荧光加粗。 但……不理就不理呗。 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只是恰巧进了同一个群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连栀撇了撇嘴,眼不见心不烦,将后台软件清除,继续追最近挖到的宝藏连载。 爸妈常年在外地工作,房间里又总拉着窗帘。放假以来,连栀常常一看就是昏天黑地,不知时间。 终于追到最新的章节,丢了地雷留评催更后,连栀深吸口气,揉了揉眼,顺带扫了眼下方的时间:半夜十一点三十二分。 她去浴室淋了个澡,阵地从沙发转移回床上。 按熄顶灯后,连栀顺手将床边的书灯打开,光线稍昏暗下来,这才切实有了深夜感。她点进群聊,神使鬼差地查看了一下“笙箫”的发言记录。 或许是医生工作较忙的缘故,除却刚进群时的语音和照片,以及简单回复了几句大家的夸赞,“笙箫”一直没再现过身。 连栀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奇怪且不妥,指尖一顿,返回到聊天界面,自欺欺人地打了个招呼。 嗯,刚刚是手滑。我只是来跟大家聊天的罢了。 小猫咪哪里有什么坏心思呢.JPG 连栀心想。 这个点冒泡的基本都是夜猫子,连栀自然也不例外。几天唠下来,都还算熟络。 【独木】:“枝枝晚上好呀” 【一万七】:“听说枝枝是甜妹哎,想听[dge]” 这位“一万七”看着眼生,估计也是刚入群不久的新人。 连栀回了个可爱表情包,想了想,又点开语音:“晚上好呀。” 她自觉声音条件还算可以,高中时有粗浅尝试过一星半点的配音,虽说连门道都没摸着,但在游戏连麦或者k歌时,还是能勉强上得了台面,也得过些许夸赞。 另几位夜猫子都相当给面子,接二连三地夸着。屏幕光打在脸上,连栀在这头笑得眉眼弯弯,几乎压不下唇角。 她挑了个感谢表情包,准备发送的前一秒,页面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笙箫】:“好听。” 连栀一愣,手滑点到了下一行。 【连理枝】:“[亲亲]” ?!!! 她手忙脚乱地撤回,重新发出表情包后,不自觉长舒出一口气,试图安抚怦怦直跳的心脏。 救命……这也太冒昧了。 许是只有过一段网恋经历的缘故,连栀平日里对表情包的使用大都慎之又慎。就连和直女发小聊天,也不会使用太过亲昵暧昧的内容。 她摘下眼镜扔到枕边,抱着长条睡枕翻了个面,像是平底锅上裹着火腿肠的面皮,翻来覆去地煎,却怎么都觉着不得劲。 那位“笙箫”看上去是个话少的正经性格,不会觉得自己轻浮吧? 分明内心清楚得很,两人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连栀却止不住思绪四散。 - c市紫藤区,瀚华新府。 水流声止歇。 浴室门开,女人身形窈窕,裹着浴袍走向沙发,弧度若隐若现,挽起浅金发尾绕了两绕,指节纤长瓷白,将湿润的长发拢进浴巾里。 水滴顺着发梢流至掌心,从腕侧而下,滑过修长小臂,又停于白皙臂弯处欲滴未滴。 萧予笙将水珠擦净,身子躺靠在沙发上。她揉了揉眉心,不似工作时一丝不苟、疏离严肃,反而平添几分人间烟火的温润。 她放空片刻,顺手点开了今天新加入的群聊。 医生加班是常态,她自从傍晚看了眼群聊消息后,忙到九点半下班,回家洗漱收拾,直到现在才有零星闲暇。 她正翻看聊天历史,大都是没什么营养的闲聊,一路翻下来,正好弹出了最新消息。 【连理枝】:“<语音消息>” 学医的人记性一般都不差,萧予笙更是其中佼佼者,尤其是在记人方面。 萧予笙记得,自己先前曾收到这位“连理枝”的评论,还私信问过对方年纪,如今在群里遇上,也算有缘。 她顺手将茶盏搁回茶几上,点开语音,是一句简单的晚上好。 饶是大眼音质极差,也能听出是甜妹音色,再结合方才看到的文字聊天内容,应该年纪不大。 见其他人都在花式夸赞,萧予笙便也回复一条: 【笙箫】:“好听。” 试探 群里静默一瞬。 手机正停留在聊天界面中,故尽管连栀撤得极快,也被萧予笙瞧了个正着。 果然是个小朋友,连表情包都是软乎乎的乖巧小狗。 萧予笙并未感觉僭越,小朋友么,性格外向开朗些,很正常。 而下一瞬连栀的秒撤,重又发送了个中规中矩的感谢表情,萧予笙也不意外。 倒是有点意思。 尤其是从秒撤又重新秒发的消息中,品出了那么一星半点的慌张意味。 她阖了阖眼,甘纯的茉莉茶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清甜柔和。 是忙了整日工作的缘故么?或是日常太过乏味,以至于竟从陌生人的举动里分析出几分趣味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群里倒是讨论得热火朝天。 虽说互动不过一来一回,寥寥几句,但毕竟“笙箫”太受欢迎,又是第一次露面夸人,那些个唯恐不乱的起哄分子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磷酸盐】:“医生姐姐好久不见[贴贴]” 【聊天小羊】:“笙箫怎么只夸枝枝,我刚刚也发了语音的[可怜][可怜]” 很快有人回复这一条,看热闹的意味昭然:“当然是因为医生姐姐觉得枝枝声音好—听——” 群里潜水的人被炸出来不少,纷纷跟风复制。 好事者你一言我一语,被起哄的主角却迟迟未曾露面。 “她们俩会不会早就撇下我们,私下里聊天去了?” 连栀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不知该如何应对大家的起哄,羞窘不已,只有潜水窥屏的胆子。 倒也奇怪,她并不觉得冒犯,反而……有些难言的隐秘愉悦。 搂着海豹睡枕的手无意识收紧,一不小心,将所剩不多的海豹须又拽下来一绺。 …… 连栀看着攥在指间的“胡须”,忏悔三秒,抬手扔进床头柜上的桌面垃圾桶里,动作极其娴熟。 她抱着睡枕又翻了个面。 方才的插曲虽然稍许消解了心头的复杂情绪,但到底还是…… 连栀鼓起脸颊朝刘海吹了口气,憋着闷意解锁手机界面,暗暗祈祷着大家已经揭过这一茬。 怎料一点进群聊,便弹出了那条“私下聊天”的消息。 【连理枝】:“没有。” 【笙箫】:“不在私聊。” 连栀几乎是一秒回复,生怕大家再揣测下去,发展成难以预料的走向。好巧不巧,几乎是同时,被起哄的另一位当事人也现了身。 连栀瞳孔微缩,对这种巧合也极为惊诧。 【独木】:“哇哇哇,你们俩是不是约好的!” 【不吃香菜】:“还说没私聊!这证据都摆明面上了。” 如果心情能变成实时表情包,连栀此刻一定是额边挂了整排黑线。 [扶额苦笑.JPG] 【一万七】:“你们怎么能这样说,万一枝枝和笙箫真的没在私聊呢?” 连栀正想回复,给这位明白人点个赞,又见下一句发出: “所以这是什么?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是天赐良缘!” 好好好,嗑还是您会嗑。 连栀彻底摆烂,失了解释的心思,索性不再看群聊,关了手机倒头便蒙上被子。 三分钟后。 连栀将被子一把掀开,连凌乱的刘海都顾不得捋一把,认命地打开手机。 没办法,连着熬了一个多月,生物钟一时半会如何能改得过来?更何况心底还压着事。 她匆匆扫了一遍聊天记录,没看见“笙箫”的后续发言,顿觉心情有些复杂。 是对方觉得群友的讨论太无聊了么?还是……觉得被冒犯了? 连栀点开“笙箫”的头像,正欲询问她的态度,是否需要自己去群里解释清楚,以免给对方带来困扰。 她看到一个月前的聊天记录,沉默一瞬,指腹在屏幕下侧左滑,返回退出软件。 对方当时都没回复自己,现在又何必再腆着脸贴上去。不是招人厌烦么。 说来也怪,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连栀总有自己莫名其妙的坚持。 比如从不跟爱人以外的人道“晚安”。 也比如此时此刻,比如这件事。 可能是狮子座的骄傲使然,只要先前没得到回应,便无论如何也不肯低头再主动一回。 除非……对面肯主动私信过来。 思绪有些跑偏。 连栀回过神,重新打开群聊,斟酌着语气发了条回应,算是解释。毕竟大家不过是开个玩笑,太上纲上线反而显得斤斤计较。 【连理枝】:“没有在私聊啦,只是巧合而已。邪门cp可不兴嗑[dge][dge]” 随后又是几句插科打诨,将话题盖了过去。 “笙箫”倒一直没再冒泡,不知是不是已经休息了,或是仍在窥屏。 萧予笙的确已经睡下了。 她平日作息还算健康,除却夜班外,工作日十一点左右便入睡了,休假会稍晚一些。 今晚洗漱耽搁了时间,又刚好看了会群聊。大约十一点四十多,她有些熬不住,便熄了灯休息。 一夜好眠。 倒是这头的连栀失眠了半宿,直到凌晨三点多困意涌上,屏幕都未熄就睡了过去。 白天和深夜活跃的人一般是两批。深夜的聊天消息又多,故不太有人爬几千层楼从头翻到底。 常常是以刷屏的一连串“早”,开启新一天的群聊话题。 而等连栀醒来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 房间里仍旧昏暗,日光从缝隙处透进些许,从窗帘四周散开,晕出一片朦胧的柔和。 连栀将踢到脚边的奥乐米拉勾回来,规规整整地放在枕边,摸了摸毛茸茸的绿龟壳,转而去摸索压在枕下的手机。 摁下电源键,没反应。 想必是亮了一夜屏,没电了。 趁着充电的间隙,连栀顶着一头乱发起床洗漱。 她揉了揉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了一瞬。 熬了这么多宿,怎么偏偏今天眼下的乌黑显得格外浓重些。 错觉。一定是错觉。 她浇了捧冷水上脸,在眼下格外加重力道搓了几下。脸上肌肤本就娇嫩,等到洗漱完,已经晕开一片红,与周围的白皙相较尤为显眼。 食指指腹按在眼下揉了揉,连栀去厨房转了一圈,叼着片吐司回房,打开外卖软件。 对,虽然她是独自住在家里,但并不会做饭。 也不能说完全不会,譬如淘米煮饭、煲个绿豆汤还算能够胜任。只是动刀炒菜之类的活计,熟练度基本为零。 唯一拿手好菜是四年前的一道炒鸡蛋,在连父连母的轮番指导下炒得很成功。尽管卖相不佳,但色香味占了个味,也是极为不易。 父母对她的要求很佛系,会煮饭、会煮泡面,保证饿不死就行。 每每看到电视剧或者里,男女主为心爱的人洗手作羹汤,连栀在心底默默吐槽。 可能换做自己,还是带对方出去吃饭比较安全些。 炸了厨房倒没什么,万一做的食物给两人送医院了…… 连栀点完外卖,大约还有半小时才送到,便点开群聊看了看。 【AAA杀猪饲料】:“大家中午都吃什么?” 【磷酸盐】:“学校食堂,难吃的雅痞[微笑][微笑]” 【爱吃玉米棒】:“正和朋友吃火锅[图片]” 【我命中注定的老婆】:“选外卖中,还不知道吃啥。” 连栀也回复了一句:“我也是外卖。” “独木”拍了拍她,问:“枝枝怎么天天吃外卖?” 【连理枝】:“因为家里人不在,我不会做饭[悲伤]” 【笙箫】:“[图片][图片]” 【笙箫】:“跟着教程试了一下芝士烤翅,卖相还不错。” 连栀点开“笙箫”拍的图片,铺了一层芝士的表皮金黄酥脆,规整摆放在白瓷方碟中,光线明柔,看上去极诱人。 【连理枝】:“哇!看起来好好吃哎。” “笙箫”的厨艺好像挺厉害的。 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决定今晚点肯爷爷的奥尔良翅桶。 半夜的几位起哄网友此时也在水群,见两人的发言又是这样默契,连连直呼:“嗑到了,是真的!” 高冷御姐医生和活泼年下甜妹。 一看就很好嗑。 这样一打岔,原本的午饭分享又变成了众人的牵线撮合。甚至还有人艾特私信连栀,让她快冲。 【独木】:“这可是御姐医生,不主动哪来的故事,你快冲!” 连栀正躺靠着毛茸茸的龟壳,扯过被子横搭在身上,她看着私信框,无奈又好笑。 她不得不承认,倘若主角不是自己的话,想来也会跟着大家一并起哄。 但“笙箫”才刚进群一天,发言不过数十句。自己对她的习惯和性格分毫不了解,哪里能发展出什么故事。那些轻易便确定关系的,无外乎见.色.起.意,或者随便玩玩罢了。 平心而论,连栀的确觉得“笙箫”身段优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先前也偶尔刷到对方的博文,遣词造句与自己喜好风格很是相近,又略多出几分好感。 若只因为群里的两三次巧合便莽上去,未免太普信了些。 但是……试探一下对方有没有好感,应该不过分吧? 就像“独木”说的,御姐医生可是自己的理想型,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机会。 若是以开玩笑的方式,会不会不那么冒犯? 连栀心底暗忖。 【连理枝】:“@笙箫你觉得好嗑么[dge][dge]?” 对方几乎是秒回。 【笙箫】:“嗯,我也觉得好嗑。” 这是……对方在撩自己么? 但这人当时分明连私信都不回复,高冷得很。 心里两个小人几乎吵得要打起来,也没争出个子丑寅卯来。等回过神再看群聊消息时,连栀被一连串的刷屏惊愣了两秒。 【笙箫】:“那你呢?@连理枝” 【独木】:“那你呢?@连理枝” 【一万七】:“那你呢?@连理枝” 【季节限定爱情】:“那你呢?@连理枝” 【磷酸盐】:“那你呢?@连理枝” …… 就连群主也来凑了热闹: 【丝绒拿铁】:“那你呢?@连理枝” 粗略扫去,起码有十多条跟风复制粘贴的艾特。 果然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么? 连栀只扫了一眼,便觉得脸颊烫得厉害。热意顺着肌肤蔓延,烧得耳根微红,又往下一路流淌至心口,在胸腔怦怦直跳。 “我也觉得挺好嗑的。” 指尖敲在屏幕键盘的震动音被心跳彻底掩盖,从骨骼传至耳中。 连栀点了发送,指尖悬凝在屏幕上方,不知接下来该作何举动。 房间内寂静无音,她阖眼靠在椅背上,右手捻住扶手边缘翘起的小块皮革,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 自己似乎的确,有了那么一点心动的感觉。 录音 自那日的稍许心动后,连栀对“笙箫”的态度有了微妙转变。 譬如,对方在群里发言时,她几乎一个不落地互动。 又譬如,群友开她们俩的玩笑,连栀总在屏幕这头红着脸和对方极限拉扯。 但私信框却如积了灰似的,两人像是彼此心照不宣,私下里都不曾给对方发过只言片语。 当连栀“无意中”在群里透露出这一情况后,嗑“笙枝”的众人按捺不住了。 是的,由于这几日里两人互动太过拉扯,以至于一众局外人嗑得津津有味,甚至连cp名都定下了,便叫“笙枝”。 连栀还暗暗抗议过名字顺序,但被群友无情驳回。 “独木”立刻便发了条私信来,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不是,大家以为你们俩都加上微x快在一起了,搞半天连私信都没互相发过?!” 连栀正盘坐在沙发上拆了袋抹茶曲奇当宵夜,闻言差点被碎屑呛得狠了。她犹豫片刻,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含糊道:“我不好意思主动私信人家。” “好好好,在群里整日医生姐姐喊个不停,还嚷什么‘医生姐姐发言了我再来’,现在又说自己不好意思了是吧?” 连栀更觉心虚。 “那当时……就顺口一说嘛。” 她扫了一眼特意为某人设置的“群聊特别提醒”,昧着良心嘴硬道。 【独木】:“行呗,你再不冲可有别人打算冲了。” “独木”几乎24小时泡在群里,和不少人私下都加了联系方式,这话的可信度并不低。 指尖一顿。 连栀愣了愣,唇齿间咬住的曲奇软化,半截掉落在光洁地面上,粉屑散碎。 想来也是,“笙箫”近来在群里聊得多,不只和自己一人。 闲聊风趣有梗,正经时成熟犀利、一针见血。 隐约有了别样心思的,当然不会只有自己。 连栀心绪百转,但面上仍旧嘴硬得很: “这种事情当然是看缘分啦,强求不得嘛” 对面倒是没再回复,许是懒得搭理连栀这个不争气的。 “独木”的确并非危言耸听,故意使激将的法子。 次日晚上。 正巧是周五,群里比往日越发活跃些,许多潜水的工作党纷纷现身。 话题几经变换,不知如何扯到了唱歌上。 唱歌、吉他、小作文,几乎是姬圈人均必备的三项技能。 有两人听说连栀是甜妹声线,纷纷让她也来凑个热闹。 连栀正一手抱着三四件快递,不便打字,暂时没有理会群里的艾特。 【笙箫】:“你唱歌么?@连理枝” 快递被丢在路边的石凳上摇摇欲坠,连栀低头回复:“我待会回去唱。” “好。” 手机被塞进挎包里,连栀一把搂过堆在长凳上的快递,快步往家里赶去。 早知道就不想着散步消食了,要是骑小电驴的话,一溜烟就能到家。 连栀略有几分心燥。 快递堆在玄关处,帆布鞋脱得东倒西歪。 她从冰箱里拿了瓶杨梅汁,倒在沙发上气还没喘匀,便灌了一大口下去,解暑润嗓,她长舒一口气。 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将沾了瓶身凝汽的手指蹭干,连栀点开群聊。 【不离诗】:“医生姐姐平时听什么歌呀?@笙箫” 连栀拧开瓶盖又灌了一口,冰爽清凉。 【笙箫】:“各种类型都会听,比较喜欢五月天。” 对方几乎是守着聊天框秒回。 【不离诗】:“这么巧,我也喜欢五月天。姐姐听《唯一》么?” “笙箫”没有回复,许是在忙旁的事情。 【壹只瓜】:“不老师要给笙箫姐姐唱歌听么[吃瓜][吃瓜]” 指尖搭在瓶盖上轻扣,连栀面上波澜不惊,随手点开刚才那位的语音。 还算可以,没跑调,音色也还行。 连栀自认客观地评价道。 就是没我唱得好听。 她在心里默默又补了一句。 群里倒是一众夸赞那位,“笙箫”也终于现了身。 【笙箫】:“挺好听的。” 好嘛,当时夸自己声音的时候就只有“好听”二字,现在夸别人唱歌就是四个字。 字数双倍,代表着喜欢程度也是双倍么? 分明是再幼稚不过的歪理逻辑,却足以让十八岁的小朋友气闷不满,奈何又无法表现得太过昭然。 【连理枝】:“到家了[瘫倒]” 无论如何,先让对方想起有自己这么个人再说。 【笙箫】:“你要唱歌了吗?@连理枝” 【独木】:“哟,医生姐姐这么想听枝枝唱歌吗,都连问两次了[吃瓜]” 【笙箫】:“甜妹音么,谁不想听?” 连栀只觉脸热,心里默默给“独木”点了个赞。 真不愧是好姐妹,太会助攻了。 【连理枝】:“嗯嗯,马上就唱。” 连栀犹豫一瞬,想起方才那位的举措,指尖敲在屏幕上: “你有什么想听的歌吗?” 【笙箫】:“喜欢你。” 心跳当即漏了一拍,而后愈发急促,一下接着一下敲在胸腔当中,泛开温热熨帖的欢喜。 又在撩人了么…… 连栀垂眸看向“笙箫”的头像,似是想要越过虚拟数据,含羞带怯地嗔屏幕那头的人一眼,眉梢间沾染羞意,难掩少女青涩的懵懂心事。 她张了张口,只觉得喉嗓干涩。捞起饮料灌了一口,又轻咳几声调整好状态,按住砰砰蹦跶的心脏,点下语音键。 “姐姐是想听《喜欢你》这首歌,还是想听我说点什么话呢?” - c市。 暮色初垂,高楼鳞次栉比,霓虹在万千灯火间点缀,处处是人间烟火气。 萧予笙拉开门,一如往日的沉寂。 阳台透入的光线朦胧,将屋内陈设照了个影绰,是介于昏暗明亮之间的模糊。 她按下玄关处的灯,屋内顿时亮堂起来。 拿起矮柜上的酒精喷雾,萧予笙将带回的快递外包装消了遍毒,又在周身喷了几泵,细致洗了手,回到客厅靠在沙发休息。 电视里的音综被当做背景声,她拿起手机,想看看群里小朋友的反应。 方才在回家路上,等红绿灯的间隙,萧予笙顺手发了两条消息,存着故意逗弄的促狭心思。 虽说这几日和这位小朋友在群里聊得你来我往,互相撩拨。 事实上萧予笙并未当真。 虽说她确实有过一段恋爱经历,但单身的时日也不短,主动撩她追她的人不在少数,且大都年纪相仿。 偶尔有一上来就普信发言,她连敷衍都懒得;也见过有妥帖讲分寸的,聊起来观感倒还不错。 但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萧予笙并不心急。 投入一段感情的时间和精力成本太高,当前医疗环境尚且严峻,工作早已忙得无暇喘息,她自然不去奢望那些有的没的。 而这位群里的小朋友么…… 十八岁,甚至似乎离成年还差些时日。 萧予笙轻笑一声。 既然小妹妹喜欢口花花撩人,自己便奉陪一二。毕竟偶尔逗弄几句,也有趣得很。 新消息弹出。 【连理枝】:“<语音消息>” 萧予笙不得不承认,甜妹的确是甜妹,听着便让人心情舒畅些。 她抬手敲下几个字,发送出去。 【笙箫】:“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呢?” 肩颈有些酸痛,萧予笙仰了仰头,顺带扫了眼窗外,灯火点点。 顶灯和射灯都亮着,落地窗阔大,将客厅景象投映得明朗,她朝自己的镜像勾了勾唇角。 再看向手机,群聊消息刷新得极快。 萧予笙粗略扫完,三成在“啊啊啊啊啊”,五成在笑骂她们秀恩爱,还有几人@连理枝,说气氛都发展到这份上了,让她快冲。 萧予笙忍俊不禁,也有几分好奇对面的反应。 当然,绝不是存着促狭心思。 又弹出一条语音消息,二十八秒。 按下外放键,歌声缓缓流淌,是黄家驹的《喜欢你》。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粤语发音算不上十分标准,但能听出唱得很认真。 【连理枝】:“姐姐喜欢我唱的么?” 萧予笙没有犹豫:“喜欢。” 确实,很好听。 - 连栀发出语音后,掌心贴在脸上,方才握过饮料瓶身的微凉指节也连带着炽烫起来。 见对方说了喜欢,原本就浅薄的郁闷一扫而空,转而为甜滋滋的得意。 【连理枝】:“我也想听姐姐声音。” 发出消息的一瞬间,连栀担心自己是否有些得寸进尺了。 直到群里的话题换了一茬,对方仍迟迟没有回复。 心情如坐过山车似的跌宕起伏,此刻连栀的情绪正回落到最谷底,捏着抱枕的一角扯了又松。 【笙箫】:“<网址链接>” ?? 连栀些许迷惑,但手上动作倒是诚实的很,立刻甩开抱枕,点开得毫不犹豫。 链接跳转至某配音软件,是“笙箫”的一条录音作品,主题是: 《我喜欢你》。 上扬的唇角几乎压抑不住,连栀反复听了三遍,几乎将每个字词的音调都记得清楚,又收藏了作品页面后,才依依不舍地返回聊天界面,看到“笙箫”一分钟前的艾特。 【笙箫】:“喜欢吗?@连理枝” 喜欢。 喜欢得不能再喜欢。 连栀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内心一整个土拨鼠尖叫,一连串几乎要刷屏的“啊啊啊啊啊”在输入框里蓄势待发。 但……心念电转间,连栀突然冷静下来。 她匆匆滑过群友的斯哈尖叫,找到刚才的链接,看了眼下方的发表日期。 2021年。 回到群聊,一众吃瓜群友等得心急,都在催促她快些回复“笙箫”。 她不紧不慢地打字。 “喜欢。” “但它不是专程录给我的。” 连栀顿了顿。 “所以没有特别喜欢。” 萧予笙愣了愣,似是没预料过对方会这样回复。 更有意思了。 她正思忖间,拇指指尖轻敲在手机侧壳上,响声均匀细微。 其实,若不是自己下个月初要参加市里竞赛,平时需要抽空刷题,实在没精力耗在网上。否则和有意思的小朋友多聊聊天,也不失为解闷的好办法。 萧予笙看了眼时间。 今晚下班不算迟,现在才八点过五分,离计划的学习时间还有二十来分钟。 于是她颇有兴致地点开配音软件,当真特意录了一段音频再次发到群里。 【笙箫】:“<网址链接>” 【笙箫】:“刚录的,这次有特别喜欢么?@连理枝” 连栀点开,是一段女声独白,御姐音婉转清朗,如温柔月色,如朦胧晨雾。 “你不一定非要长成玫瑰,你乐意的话,可以做茉莉、做雏菊、做向日葵、做无名小花,做千千万万。”(注:源自网络) 连栀照例飞快点了收藏网页,听第三遍时顺带录了屏,心几乎快飘飞出窗外。 她扫了一眼下方的发表时间,四分钟前。 真的是特意录给自己的?? 尽管阅文无数,对各种套路都颇为熟悉。但当这样近乎直球的主动撩拨真切发生在自己身上,连栀如何能心如止水,不起波澜? 连理枝:【好听!!!特别喜欢!!!![土拨鼠尖叫昏倒]】 目睹全程的群里众人简直嗑生嗑死。 【独木】:“现在,立刻,马上,你们俩给我加v信!” 【如诗如画】:“还没加?![我不允许.jpg]” 【常数】:“急得我都想给她俩账号盗了,先互相加上再说。” 连栀极别扭,又不肯坦言自己不主动发私信的原因,默默在屏幕这边潜水。 【系统消息】:“您收到一条新私信。” 想必又是“独木”在催她快冲。 连栀点击查看,心道。 【笙箫】:“v信号:yusheng93。 私下 连栀看着再眼熟不过的白底头像愣了神,她抬手揉了揉眼,耳侧垂落的发尾蹭在手背上,带起略微的痒意。 她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长按复制粘贴,转到聊天软件,搜索添加一气呵成。 按下“发送”键的刹那,指尖触及冰凉的屏幕,心跳这才后知后觉地加速。 连栀卸了力,丢开手机侧躺在沙发上,身旁挤着一长排抱枕。她随手扯过一个压在脸上,是真切的重量和触感。 纤长的脚踝悬空着轻晃,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般雀跃。 手机不知被扔到沙发上哪个犄角旮旯,传出一连串沉闷的震动声。 连栀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扒拉开最右边的抱枕,将手机从沙发夹缝里解救出来。 锁屏上弹出三条微信消息,没猜错的话,应当是“笙箫”已经通过好友申请了。 连栀哼着歌点开软件,连指梢都沾染上难掩的莫名窃喜。 【笙箫】:“你是录到了c市的学校么?” 【连理枝】:“对呀[期待]听说c市美食很出名,是网红城市哎[期待]” 【笙箫】:“是的,比如湘菜、龙虾、还有茶颜悦色什么的,大学四年可以放开了吃[dge]” 连栀设想了一下每天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睡在美食街,胡吃海塞的自己,扶了扶额: “那我还是火速离开,眼不见为净。” 【笙箫】:“或者你看着我吃?[小猫深沉]” 连栀扑哧笑出声,如果真有见面的机会,倒也不是不行,“现场看漂亮姐姐吃播么,那我当然愿意。” 其实填报志愿前,连栀也不曾想过自己将会在c市度过未来四年的大学生活。不过看朋友圈里,不少同学顶着酷暑炎炎去c市旅游,心里倒是有几分期待。 屏幕上方弹出一条私信消息。 【独木】:“你们俩怎么不见了,是不是加上了?!” 连栀回了句是的,没有继续理会“独木”发来的大串“啊啊啊啊啊”,转而在微信聊天框顺势提了一句: “我刚刚告诉她们,我和你已经加上微信了。” 对面却迟迟不曾回复,连栀反而不再如之前群聊时的惴惴不安,而是顺势盘算起c市有哪些热门景点,计划开学后一一打卡,早已神游天际。 她正乐滋滋在某书上搜索c市的特色美食,被红汤辣油馋得差点打开外卖软件,一条新消息又弹了出来。 【笙箫】:“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加你么?” 连栀一愣,颇有几分不得其解,下意识揉在眉心上,摇了摇头。而后反应过来两人隔着屏幕,对方压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 “我只是打算过几天考完试加,有一场很重要的竞赛,不太有精力放在别的事情上。” 【连理枝】:“那为什么现在又加了呢?” 连栀担心自己会不会有些刨根问底,惹得对方不虞,指尖落在屏幕上,犹疑着是否要撤回这句话。 一抬眼,原本的备注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讲话。” - 市里竞赛在八月初,只剩十来天的准备时间。萧予笙虽有把握,但向来是个凡事都要做到最好的性子。 她摘下金框眼镜折放在桌边,起身给花茶续了半盏刚烧开的热水,淡香在暖光下晕开。 她看了眼时间,八点二十,又转回群里看众人吵得热闹,皆是让自己和小朋友快加联系方式。 水汽飘袅而升,萧予笙垂眸望向杯盏,氤氲水汽笼淡了眉眼间的清冷,隐隐透着几分意味不明。方才被水冲开的花瓣散而不乱,正打着旋悠悠落回盏底。 八点二十三分。 她点进“连理枝”的私信框,将微信号发送过去。 简单聊了几句,收到“连理枝”的疑问,萧予笙下意识抬腕去拿茶盏,反被瓷壁烫得缩了指尖。 - “笙箫”发来了一条十八秒的语音。 连栀手忙脚乱地将茶几角落的耳机盒翻出来,连上蓝牙。清泠女音在耳畔响起,语气肃然正经,似是在商讨要事。 微信语音条的音质比微博好上百倍,虽说比不得专业配音软件那样还原本音,但心理上却觉得亲近许多。 “因为她们总在群里问进展,我也没有不愿意加你。既然总得有一个主动发消息,我就不多耽搁时间了。” 连栀是十足的声控,内心的小人嗷了一声,捂着脸不知所措,完全招架不住这样温柔的御姐音色。 【连理枝】:“我以为是你不想加我,然后就一直没有去私信。” 她将之前那段石沉大海的私信记录截图发送,搭在腿侧的右手略微蜷起,绷出分明的青筋细骨,心也稍稍提起,忐忑着对方的回应。 这次对方过了几分钟才回复,是半分钟多的语音条。 连栀当即点开语音,顺便点开转文字功能。 “刚去看了一下,可能是手机bug或者别的原因,我并没有看到这条,但系统直接显示已读,才一直没有回复。不过你说的‘年纪小,不感兴趣’倒是的确,毕竟我们也差了这么多岁数,不是么?” 文字一句句显示,连栀正对着屏幕笑得眉眼弯弯,微绷的身躯松懈下来。 看到后一句时,她愣了愣,眉目间一瞬间凝滞,又很快舒展开,带着几分“本该如此”的了然。 她故作不在意地点点头,长舒了一口气。 对的,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回应嘛。 语音恰好播放结束,后半段的语气比先前柔和许多,想来是怕伤了自己的心。 连栀倒是个拎得清的,不至于因为群里几句暧昧互动就昏了头。 她眯着眼比划了一下,上半身随惯性稍稍前倾,将喝空的饮料瓶丢向垃圾桶。 完美进球! 连栀重新瘫回沙发上,方才的半点烦闷一扫而空,得意洋洋与“笙箫”分享了自己的“壮举”。 【笙箫】:“[星星眼]好厉害!” 【笙箫】:“我去学习啦,你先玩吧。我学完找你,就是可能有些晚。” 连栀回了个“嗯嗯”的表情包,见对方没再回复,将语音又各听了一遍,揉着脸躺回沙发放空。 “笙箫”和自己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 在群里分明会撩得很,不仅各种拐弯抹角的互动,还明里暗里故意逗着自己。 如今加了微信之后却不曾有半点逾矩的发言,只多开开朋友间的玩笑,方才解释时还特意发了语音,更是严肃正经。 这样的反差…… 好感条又上涨了一点点。 - 再次收到“笙箫”的信息,已经是近十一点。 这个时间对连栀而言,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她本以为“笙箫”只是客套一句,类似“我去洗澡了”的结束聊天的委婉说法。 【笙箫】:“我刚洗完。” 【笙箫】:“你今天的心动姐姐是哪位?[吃瓜]” 连栀愣了一愣,这才想起来,似乎是今天下午在群里聊天时,提到认识了很有好感的姐姐。 事实上并无其人,她当时不过是存了故意心思,试图想让对方看到而已。群里消息一轮接一轮,对方却始终不曾露面,连栀也就忘了这回事。 【连理枝】:“什么哪位心动姐姐?你翻我聊天记录干嘛啦?” 【笙箫】:“我只是把群里消息大概看了一下。” 连栀乐得翻了个身,将海豹玩偶挤得摇摇欲坠。杏眼微眯起来,语气中的调侃意味不曾遮掩分毫: “从那条消息到现在,群里起码四五千条发言,你都翻完了?我可不信。” 对面沉默两分钟。 【笙箫】:“翻了你的。” 视线落在这条消息上,一双杏眼笑得近乎眯成了细缝。 【连理枝】:“对嘛,诚实一点[小狗wink]” 连栀语气颇为得意,倒是绝口不提自己一早就将对方设成“群聊特别关注”的事,不可谓不双标。 “笙箫”似是在为自己找补,“我只是看看,你有没有发什么语音。” 连栀清了清嗓子,摁下语音键后顿了顿,又上滑取消。 她掀开被子靠坐在床头,及膝的睡裙几乎上移到腿根处,露出大片白皙,想来是刚刚在床上偷乐,忍不住翻了几个身的缘故。 微凉的木纹面贴着肩颈处的肌肤,触感细腻舒适。 连栀抿了抿杯中放凉的水,软着嗓子发了条语音: “姐姐是不是很喜欢我的声音呀?” 萧予笙垂眸看向屏幕里播放结束的语音,斯条慢理地敲着键盘。 “是的,很好听。” 【连理枝】:“我没有在群里发语音哦,我在给姐姐发语音呢。” “只是如果我发太多语音,会不会打扰姐姐学习呀?姐姐会嫌我烦么?” 萧予笙将故意矫揉造作的绿茶语气听了完整,眉眼舒展开。她扬了扬唇,打字道:“不会,不嫌烦。” 连栀被对方的反应取悦,心满意足地躺回被子里。 这人真是过分,又撩拨自己。 【笙箫】:“我要休息啦,好梦,你也早点睡。” 似是心血来潮一般,连栀窝在床上发了条语音,带着黏糊的困倦: “姐姐明天几点起呀,可以顺便打电话叫我起床嘛?” 乖顺 连栀的确是一时兴起。 等这句话在脑里转过一圈后,她才后知后觉,似乎有些太过僭越的冒昧。 毕竟才算刚刚认识,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轻浮了些…… 【笙箫】:“你确定么?我七点就要起了。” 萧予笙记性很好,又特意关注过“连理枝”的发言。 她自然知道,这位精力旺盛的小朋友在群里时常聊到半夜三四点,而往往又要到中午十一二点才姗姗睡醒,在群里发一句“早上好”。 【连理枝】:“要要要!我明天早起有事[猫猫可爱]” 既然需要早起,这人不定闹钟,反而让自己叫醒她么? 萧予笙眉梢微挑,回了句“好的”,很是体贴地没有戳破小朋友稍许明显的心思。 是的,连栀独居在家,又是高考完最闲适的一段时日,哪里需要什么早起? 不过是信口胡诌,诡计多端女本子的一点点小心机罢了。 【连理枝】:“姐姐好梦[小猫贴贴]” 她抿了抿唇,舌尖顶在上颚处,回味出一丝半缕的隐隐甜意。 连栀抬手将床边小灯摁灭,只剩柔暗的屏幕光线在房内晕散。鸦羽般的眼睫微垂,投落一抹浅淡的阴影。 “好梦。” 屏幕黯淡下来,轻喃如飘忽难捉的风。 - 确实是一夜好梦。 连栀被震动声吵醒时,仍没醒过神来,尚且有些懵圈。 或许是生物钟的缘故,她早已习惯了一觉到日上三竿,于是随手关掉手机,蒙上被子转头准备睡个回笼觉。 等等……不对! 她一把掀开被子,被手机屏幕亮着的光晃了晃眼。 连栀微眯起眸,看到显示的三个未接来电,一下子惊坐起来。 “姐姐?” 对方恰好又打了个语音通话过来,连栀急忙摁了接听,将手机凑到耳边,张口时突然觉得喉间有些干涩。 “终于醒了么?” 萧予笙轻笑,声线慵懒,透着显而易见的调侃意味,“你昨晚好像说早起有什么事情,没有耽误到吧?” “啊……没、没有,没耽误到。” 两人皆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连栀倒回床上,将凉被重又扯过来盖回身上,传出一阵窸窣的面料摩擦声。 昨晚的睡意来得太过突然,她连空调温度都没调,硬生生吹了一整夜23℃的上下扫风,现在脑袋有些晕乎,嗓子也稍有不适。 她伸长胳膊,将手机稍微拿远了点,转过头低低地咳了几声。 “怎么咳嗽了?” 电话那头的簌簌水流声一顿,女人的询问声响起。 “唔……” 连栀在床上翻了个身,被子蒙在脸上,闷闷开口:“空调温度太低了,可能有点冻着,有点点难受——” 语调软糯,尾音拖了几拍,撒娇求安慰的意味再显然不过。 散着蒸腾热汽的水流注进保温杯里,音调由清脆至沉闷。 萧予笙将杯盖拧紧,按在杯壁上的白皙指尖稍稍用力,透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粉。 听着耳机里对方的撒娇,她将保温杯搁在桌上,顿了顿才开口: “怎么这样不注意?今晚你几点睡?到时我提醒你调一下温度吧,你起床后记得喝点热水。 你们小朋友气血都旺盛,今天注意别吃太凉的东西,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语调平和,仅是温柔的安抚,却莫名让人觉得很是可靠。 连栀应了一声,和萧予笙又聊了几句,对方说准备出门上班,她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姐姐再见,路上小心哦[猫猫挥爪]” 萧予笙拎着包,确定随身物品都带齐后,正在玄关换平底鞋。 “嗯,时间还早,你可以再睡个回笼觉,再见。” 她淡淡开口,促狭意味藏得严实。 电话挂断,连栀下意识捂住脸,指尖按在眼睫处,似是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 呜呜,她果然猜到了…… 睡意一扫而空,连栀在这头翻来覆去了两个小时,连粉白的床单都被揉皱了。早上九点多钟,接收到她消息轰炸的网友才姗姗现身。 【独木】:“稍等,我今天休假刚醒,听完再回复你。” 连栀看着几乎快铺满整屏的语音条,十多秒到四十多秒不等,略微有几分心虚,弱弱补了句: “那个……你音量记得调小一点。” 她对自己刚刚姬叫的声音还是有点数的。 【独木】:“我边听边转文字的,大概看了一下,你们一夜进展这么快?!” “好好好,我就知道‘笙枝’是真的,我的眼光果然没错[得意]” 连栀耳根一烫。 什么嘛,八字还没一撇呢。 【连理枝】:“没有!真的就是普通网友。” 她否认得义正严词。 “独木”甩来一条录屏,连栀毫无防备地点开,被姬叫声吓了一跳,手上一松,刚咬了半口的吐司啪嗒掉在地上。 来不及为中道崩殂的吐司哀悼,连栀听清了自己刚才的花痴语音,尬得恨不得抠出三室一厅自己跳进去安详埋好。 “啊啊啊啊啊啊我跟你说!她刚刚真的打电话叫我起床了呜呜呜,怎么会有人声音这么好听,我爱得死去活来啊啊啊……” 【连理枝】:“……” 【独木】:“还要发吗?我可以继续往下录。” 连栀一噎。 【连理枝】:“倒也不必。” 【系统消息】:“【独木】拍了拍你并薅掉了一根头发。” 【独木】:“不过说正经的,聊了一晚上,你感觉怎么样?” 连栀捧着刚热的牛奶小心啜了一口,烫得连连吐舌,抵在齿缝间稍稍用力,试图将痛意压下去。 【连理枝】:“感觉聊得还可以,只是应该不会发展吧?毕竟年纪差这么多,也很难有共同话题吧。” 没聊几句,“独木”临时接到老板的电话,知会了一句就消失不见。 刚刚掉下去的吐司恰好是最后一片,连栀想了想,起身将睡衣换成T恤短裤,准备去趟超市。 这一个多月,她几乎全在家里宅着,就连拿快递之类的必要外出,也基本都在日落西山之后。 日日都是昼伏傍晚出,肤色养得比先前更白皙几分。 南方七月中下旬,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候,藏在树荫里的蝉鸣格外欢畅。 走出楼道的刹那,炽烈日光落下。 连栀不太适应地微眯起眼,瘦削的脸上笼了层浅金。 由于懒得弯腰,临出门时索性将低帮帆布鞋踩成拖鞋。踝骨纤细,温热自足底蔓延至周身,她在融融暖意中放松下来。 空调房里久居而泛凉的指尖动了动,抬腕掬起一捧捉摸不住的阳光,掌心微微泛着热意,沿着经脉淌向四肢百骸。 早上初醒时的身体不适被一扫而空。 微风乍起,林叶簌簌。 小区里的香樟枝繁叶茂,她踩着青石横条,朝左前旁的那棵走去。 阳光从枝隙间落下,泥尘斑驳的红砖上一片洒金,随着风影摇曳。 连栀抬头看了眼空中飘忽的淡积云,点开相机。 虽然她不太擅长拍照构图,但简单拍个天空还是不成问题。 将照片发在朋友圈,连栀很快收到几排点赞,头像一片花花绿绿。 白天室外不太看得清屏幕,连栀锁了屏,哼着歌往超市去。 耳机里恰好切到《All Abut U》,是邓紫棋十多年前的一首粤语老歌,鲜为人知。 “我每次想起已满心欢喜 你我之间都有过太多趣味” 连栀在货架第二层拿了袋常吃的白吐司,与小推车里的AD钙奶并排放好,抬眼又看到旁边新出的抹茶口味。 她拿在手里掂了掂,保质期还有一周,若是自己能够天天早起,解决掉应该不成问题。 去前台结了账,吐司零食饮料,以及结账时顺手拿的草莓味果汁软糖,装了鼓鼓囊囊的满满一袋。 吐司压不得,奶白和墨绿两袋排排坐,乖顺挨在袋子的最上边,平添几分夏日清凉。 连栀颇有兴致地给吐司们拍了张合影,发给“笙箫”。 【连理枝】:“未来一周的早饭[哇]” “笙箫”没有回复,想来是在忙。 医生么,常常是忙得一天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挤不出来。 连栀倒也没在意,等对方闲下来自然会回复。 日头渐高,来回不过一公里左右的路程,等连栀到家时,额间已出了层细密的薄汗,两颊也是白皙里泛着红晕。 到家第一件要事,连栀打开了空调。 她正如往常一般站在风口低头玩手机,等着身上燥意被空调吹尽,眼风扫过绿白方正的软件图标,指尖一顿,默默又挪开了步子。 她将吐司放进冰箱,瞄了一眼下排的可乐,犹豫着收回了手。 冰的,不能喝。 微信提示音恰好响起。 【笙箫】:“不错不错[棒]” 【笙箫】:“不过,你确定它们不是你未来一周的午饭么[吃瓜]” 连栀微窘,有些心虚地打着字,气势倒是十足。 【连理枝】:“我从今天开始,要每天早起,健康生活[小猫认真]” 对方发来一条语音,环境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凑近了底部收音口,连呼吸声都听得真切。 “是么?三个闹钟都叫不醒的那种早起?” 鲜活 原来,习惯的潜移默化比想象中要轻易许多。 七点刚过五分。 当连栀又一次被生物钟叫醒,迷蒙着睡意摸到手机,轻车熟路地点进微信时,感慨一掠而过。 她昨夜熬得不算太晚,但也是凌晨两点才看完连载的暧昧期。 揉了揉为女主间暧昧拉扯哭红的眼眶,连栀依依不舍地关了手机,拢紧身上的凉被。 两边和下面多余的被子都压在身下,连肩颈处也要掖得严实,直到裹成了方正白软的长条年糕,睡得才有安全感。 与之前的一觉到日上三竿不同,最近几天早上七点左右,她都会无缘无故地醒上一次。 连栀看了眼未读消息,不出所料的在置顶栏看到了小红点。 【笙箫】:“早安。” 美梦中断的不虞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填蕴心口的莫名愉悦。 她单手握着手机侧躺,秀气圆润的指尖按下语音键: “姐姐早安——” 语调娇软,尾音里掺着几分将醒未醒的迷蒙。 萧予笙似乎也已习惯“连理枝”晚睡早起的时差作息,挑了个摸头表情包发过去,回复一句: “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吧。” 将“笙箫”的语音听了两遍,连栀重又跌进梦里。 指间一松,手机贴着少女清瘦的侧颊滑落在枕边,传出一声沉闷的细响。 悠悠转醒时,已经是早上十点半。 连栀啃着今晚十二点过保质期的抹茶吐司,打开送了么外卖软件。 对吃货而言,寡淡无味的吐司只能充当早饭,该有的正餐是无论如何也少不了的。 …… 连栀看着眼前颇为慑人的红油辣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附近新开了一家湘菜馆,人气很是火爆。 她寻思着,自己一个多月后要去c市读大学,是该提前适应一下那边的饮食。 而掀开外卖的锡纸膜的一瞬,她就被冲鼻的陌生辣意呛了个满喉。 一连打了三个喷嚏,鼻尖通红,眼尾也挂着摇摇欲坠的清亮泪珠。 剁椒鱼头,湘西外婆菜,以及小炒黄牛肉,都是店里注明的经典湘菜。 连栀拍照发给“笙箫”,对方似乎也在吃饭,回得很快。 “湘菜?看上去挺不错的。” 【连理枝】:“我还没吃就觉得好辣[小猫委屈]” 早知道就备注少辣了。 连栀在南方人里,算是比较能吃辣的一类。 她寻思着,店家再怎么正宗,也会考虑当地的口味来适当调整辣度。 可属实没想到这家店这么实诚。 【笙箫】:“没关系,等你在c市待上一段时间就习惯了。” 萧予笙不紧不慢地发来了一张餐盘里的图,蒜蓉生菜上边卧着几段鲜红的辣椒碎。 连栀生平从未想过,这清清淡淡的炒素菜怎么还能跟辣椒扯上半毛钱关系。 不禁对地广物博、饮食差异巨大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她夹了块剁椒鱼肉,习惯性用筷子蘸进汤里蹭了蹭,试图将鱼肉上沾着的辣椒涮下去。 一入口,涕泪横流,辣得舌尖发了麻。 …… 等灌完了三瓶酸奶,这顿有些狼狈的午饭才算告一段落,脑仁都有些缓不过神的微疼。 一开口,嗓音甚至都辣得变了调,连栀只能委委屈屈给“笙箫”打字发信息。 【连理枝】:“呜呜呜我再也不吃湘菜了[小狗痛哭]” “笙箫”很是无情,发来一连串的哈哈哈,而后又贴心安慰道: “没关系,这边有不那么辣的湘菜馆,很正宗,到时带你去试试。” 连栀雀跃一瞬,“笙箫”这是在邀请自己见面么? 想起刚加微信时,对方也是提过,说如果自己到时对美食没兴趣,可以“看着她吃”。 本以为只是玩笑般的客套,现在看来,应该是有面基的想法吧? 连栀转念一想,按自己这个吃辣的水准,要是当场吃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岂不是脸面都丢尽了…… 别的不说,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倒是很有可能。 不过,即将去的陌生城市里有还算聊得来的网友,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似乎心里的惴惴不安也减弱了几分,转而为隐约的期待。 这一周里,她和“笙箫”时常互发消息。 白日里对方忙工作,多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晚上倒聊得频繁些,熟络了不少。 自那次“笙箫”打来电话叫她起床后,两人偶尔也会语音通话聊上一会。 文字、语音条,再到即时通话。 虽然不曾提过视频,但连栀当时曾在微博群里惊鸿一瞥,看到过图上光影交错间的半张侧脸。 下颌流畅,线条精致。 “笙箫”很是健谈,与一开始认识的高冷话少颇有出入。 可能是因网络传输的缘故,虽然传入耳机的音色稍有失真,但聊得轻松随意,语气也亲近自然。 空白处被一笔笔绘染,她触碰到的形象越来越鲜活。 - “我一直可期待大学了,家长管不着,老师只负责上课,听说每天都是大段空闲。 我朋友上次说,她大学时一定要谈场甜甜蜜蜜的校园恋爱呢。” 这样的憧憬,想必是每个高中毕业生向往了三年的画面。 “姐姐,你上大学的时候谈过恋爱吗?” 今晚的闲聊照例没什么固定内容。 话题几经转移,最终落在大学生活上。 连栀看似问得不经意,攥在手上的面巾纸却被层层捻开,顺着纹理撕成长短不一的碎条,飘进废纸篓里。 “没有。” 女人语气平淡。 连栀一愣,指尖下意识微松,刚扯下的纸段蹭着腿边悠悠飘落。 这是她第一次试探着问起“笙箫”的往事,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 “笙箫”是二十九岁的主治医师,样貌、身材、工作、性格,各方面都再出色不过。 若说感情上仍是一张白纸,恐怕也太少见了些。 倘若在晋江里,三十多岁没谈过恋爱的年上倒是常见。 仿佛没遇到另一位主角之前,长年如清心寡欲的菩萨似的,丝毫不通凡俗情爱。 可现实又不是。 连栀想得通透。 谁还能没点过去呢? 只是回答却有些出乎意料。 “笙箫”淡淡开口道: “当年读书时还没开窍,对恋爱没什么兴趣。专业课的书又堆得比人还高,课余时间也多半泡在图书馆里。” 连栀想到对方之前说的,年年拿一等奖学金,不免暗暗咂舌。 清冷学霸,这谁能不爱。 虽然有些女本子的刻板印象,但连栀的确是个实打实的慕强性格。 “不过,大学时也隐约有了些这方面的意识。” “笙箫”话音一转,接着说道: “真正确定自己的性向,是到本科毕业之后。和女生谈过一段,又分开了。” 连栀见对方没有细说的意思,便很识趣的没往下问。 毕竟是初恋哎,哪怕分开后释怀了,也会一直记得吧? 她拿过身前茶几上的冰川杯,缓缓呷了口橙汁入喉,指腹摩挲着凹凸不平的杯壁,一时没了话语。 连栀自己的感情经历也算不上一片空白。 谈了三年多的初恋,连面都没见过,高三时和平分手了。 当时学校管得严,又是网恋,基本没什么交流的途径。 谈到后来,似乎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喜欢,亦或只是长年累月的习惯。 像捉摸住一缕飘忽不定的青春,如雾里看花般并不真切。 可能正因为没见过面,连栀只是偶尔有些许感慨,放下得还算轻易。 她将落在脚边的纸巾捡起,已经碎得不成型。丢进纸篓里后,连栀回过神,略带犹豫地开口道: “那姐姐现在呢?有开始下一段的想法吗?” “工作忙,哪有时间考虑这些。” 听筒传出女人的轻笑,如白羽在心口轻扫的酥痒,“不过一个人住久了,倒是想养只猫狗之类的,解解闷。” “你喜欢猫么?” 萧予笙问道,垂眸看向聊天界面里的[猫猫挥爪],眼底泛起微不可察的波澜。 入梦 连栀怔愣。 众所周知,拉圈有个“三大谎言”的梗,一起看海、一起同居,以及养一只猫。 她倒也确实一直存着养猫的愿望,但妈妈对猫毛过敏,只得等日后自己独居再做打算。 肩颈的力道卸下来,连栀往沙发上靠了靠,很是憧憬道: “当然想啦,我喜欢蓝白和布偶,想着等以后毕业了就养。姐姐想养什么样的呀?” 萧予笙倒是还没有了解过这些,只是独居久了,难免寂寞,想养只猫解解闷。 “看缘分,我喜欢黏人的。” 似乎是意有所指,又像是不经意般地随口一提。 猫咪大都调皮,被戏称为“主子”的不在少数,“笙箫”若想要找只黏人乖巧的,怕是要费一番功夫。 电话里陷入短短一瞬的静默。 连栀思忖着对方的语气,心头思绪百转。 她蜷起四指,抬腕轻敲了敲脑侧,提醒自己: 别太自作多情,人家是在跟你聊正经的呢。 “当年在学校里,宿舍楼下经常有一只好看的白猫在转悠,叫声细里细气的,撒着娇找学生讨要食物。” “笙箫”悠悠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连栀脑海里浮现出书卷气的少女蹲在路边,一手抱书,一手撸猫的温馨画面,下意识问出口: “那你是不是很喜欢它呀?” “不喜欢。”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几分闷,但答得毫不犹豫。 “它只肯让我室友摸。” 连栀险些没忍住笑意,压了压唇角,佯做同情道:“这样呀……” 莫非是“笙箫”当年的气场太过清冷,吓得猫咪不敢靠近? 不应该呀,明明挺好相处的。 连栀也稍有些纳闷。 “等我从包里翻出医疗手套,它已经被另一位拿着猫粮的女生勾走了。” “扑哧——” 连栀发誓,她是受过专门训练的,轻易不会笑出声。 除非忍不住。 “你笑我?” 女人的声音从听筒里幽幽传出,比刚才更闷上几分。 “没有没有,你听错了,我刚刚那是咳了一下。” 连栀忍得辛苦。 幸好是在语音,对方看不见她因为憋笑而微微抖动的双肩。 “那之后呢?你有再去摸过它吗?” 怕“笙箫”揪着这点不放,连栀将话题扯回来,继续问道。 “没有,谁让它之前不理我的。” 对面回应得理直气壮,又莫名掺着几分孩子气。 傲娇。 连栀腹诽道。 但不得不说,很可爱。 - 这天晚上,连栀睡得并不好。 说来也怪,自初中以来,她夜夜做些被追杀或是战场厮杀的血腥梦境,玄幻怪谈、风云诡谲,各式各样。但第二日醒来倒是神清气爽,还颇为回味。 倘若哪天梦里都是温情缱绻、一片祥和,反而起床后会感到几分昏沉头痛。 在某些明显脱离逻辑的梦境里,连栀甚至能有清楚意识,知道自己此刻身处梦境当中。 比如此时。 连栀正在吊椅上看书,一只白色金吉拉懒洋洋地窝在腰侧,将脑袋蹭在她掌心,毛绒柔软,心尖被洁羽挠过似的。 或许是梦境中的莫名直觉,连栀下意识便想唤出口,残存的几分理智又让言语带了几分迟疑: “笙箫……姐姐?” “喵——” 金吉拉应了一声,语气亲昵。 前爪在连栀腰窝的布料处扒拉两下,轻巧跃上她的身子,施施然又在小腹处趴了下来。 连栀只觉有趣。 反正梦里做不得数,也不会有别人知晓,于是光明正大地逗弄起来。 “猫猫,你是不是笙箫呀?是的话你叫一声,不是就叫两声。” 顺了顺背上的毛,连栀转而去挠它的下巴,从下到上,顺毛开撸。 “喵呜——” 金吉拉极配合地眯了眼,趴成一团白软粘糕。 只叫了一声。 连栀笑得眉眼弯弯,“那我就叫你‘笙箫’啦?” “喵呜——” 阳台落进了夕阳余辉,暖融融地涂染在雪净团子上,晕开一层如梦似幻的洁贵。 一人一猫享受着闲暇安逸的宁静,直至暮色四合。 连栀早将书搁在一旁,阖着眼昏昏欲睡,身旁的小祖宗却开始不安分起来。 腰腹处传来均匀的力道。 她睁开眼,低头一看,金吉拉正踩奶踩得不亦乐乎。 睡衣的下摆因着它的动作微微上掀,白净的脚垫毫不客气地踩在纤软腰肢上。 连栀一把握住两只“作恶”的前爪,将罪魁祸首提溜到面前,挑眉问道: “你这只小涩猫,怎么还占人便宜呢?” 金吉拉悬空蹬了蹬,挣扎无果后,索性撇过了脑袋,眼神中透着几分不屑。 傲娇劲倒是和那人别无二致。 连栀摇了摇头,轻笑一声,不和它一般计较。 夜幕已至,窗外楼栋的住户灯光陆续亮起。 连栀将猫抱在怀里,推开阳台门,周身镀上一层暖白的光。 伺候完猫主子吃饭,等外卖的间隙,她点开短视频软件打发时间。 她窝在懒人沙发里,金吉拉窝在她怀里,寸步不离地黏人。 大夏天的,这猫也不嫌热么? 得亏室内冷气开得足。 连栀腹诽道。 推荐的短视频内容与平日差别极大,一看就知道是在梦里。 连栀一连刷了五六个,不是马甲线御姐跳舞,就是软萌小猫对着镜头喵喵叫。 感觉到怀里的力道有些不对劲,她正欲低头看小祖宗又在作什么妖。 下一秒,猫爪扬起来,将她的脸按得一偏。 得亏这猫还有几分良心,知道收了指甲,不然这脸上不得被挠出几道红痕来。 “嘶……” “喵呜——” 即便连栀听不懂猫语,也觉得这语调很是幽怨。 她索性丢开手机。 刚才喂猫条时,小祖宗不管怎么挑逗都不肯撒娇,现在倒是在她小腹上打了个滚,翻开雪净的柔软肚皮,眼巴巴望过来。 蓝绿的瞳孔水润透亮,叫人一眼就心生怜爱。 “小笙箫,你刚刚不会吃醋了吧?” 连栀挠挠它的肚皮,语气调笑。 “喵呜——!” 金吉拉偏过头去,身体倒是实诚,仍然乖顺地摊开肚皮任摸。 果然傲娇得很。 “是吃御姐的醋,还是吃可爱小猫的醋呀?” 连栀丝毫不担心它炸毛,继续逗道。 话音刚落,金吉拉翻了个身一跃而下,步调矜贵,不紧不慢地走向客厅另一头的猫爬架,但头也不回。 “撕拉——” 连栀循声望过去,金吉拉正蹲在窗帘旁,右前爪还勾着窗帘末端的长须。 一人一猫,四目相对。 等等,长须? 连栀深吸口气,宽宏大量地不和它置气。 见连栀不搭理自己,金吉拉收回爪子舔了舔,扭头继续扑腾。 一人一猫僵持到洗澡前。 连栀以往只在朋友家和猫咖撸过猫,真正和猫单独相处,还是头一遭。 进浴室前,她犹豫几秒,还是将门留了一条缝。 待会水声大,万一这祖宗不小心扑腾受伤了,自己也能及时听得见。 不过………它想跟进来是几个意思? 连栀看着门缝处露出的一簇白毛,暗暗在心底吐槽道。 这猫也不知随了谁的脾性,看上去清冷矜贵,傲娇得很,背地里竟是这副不正经的模样。 连栀也不管它,一只猫罢了,看了又不会怎么样。 将衣服扔进脏衣篓,温热的水柱自花洒落下,一路滑过纤薄的脊背,精致的蝴蝶骨随着呼吸浅浅起伏。 水雾朦胧间,连栀又朝门外扫了一眼。 那簇白毛已经消失不见。 不知道这位祖宗又在哪儿折腾。 连栀凝神几秒,没听到什么动静,也就放任它自己玩耍去了。 片刻后,她从浴室出来,裹着一身水汽掀开鼓囊囊的被子。 果不其然,枕头上窝着一团雪白。 金吉拉不知何时钻了进来,用行动宣布了这场单方面冷战的告终。 只是摸上去体温比方才稍高了些,也许是被子里闷的。 连栀拿它没法,索性搂在怀里准备入睡。 陷在将睡未睡的昏沉中,她隐约觉得几缕凉风钻进了被子里。 - 连栀悠悠转醒,摸过手机看了一眼,凌晨五点刚过三分。 她昨晚和“笙箫”聊得不算晚,十二点左右互道了晚安,困意来得猝不及防。 连栀转念想起方才做的梦…… 不知这是否算得上所谓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但不得不说,梦里温热的毛绒触感极其真切。 她摩挲着指尖,目光落在天花板某个角落出了神,下意识回想着梦境中的细节。 所以,梦里她是抽了哪门子的风,怎么会对着一只猫喊…… 喊别人的名字。 醉意 (本章建议配合田馥甄的《无人知晓》食用) 等到彻底清醒过来,有关梦境的记忆早就遗忘了大半,只剩一星半点的零碎片段。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意识模糊的那一瞬间,怀里的毛绒触感,似乎变成了…… 光洁细腻的女人肌肤。 霎时耳根一热。 她记得倒是清楚,梦里自己叫了那猫许多声……名字。 就算夜有所梦,也不应当是这么梦的吧? 连栀此刻的心情很是复杂。 抱着奥乐米拉的手臂收紧,她并膝靠在床头,将脑袋深深埋进毛绒的龟壳里。 攥着玩偶的指尖微微泛白,直发披散下来,将红透的耳根遮掩得彻底。 至于将睡未睡的时候,自己感受到的温热触感究竟是什么,连栀索性当了缩头鹌鹑,不去细想。 - 这几日,连栀在与“笙箫”聊天时,总有些微妙的别扭情绪。 她以往看过一点心理学,书上说,有时梦到与毫不相干的人有所接触,但也只是潜意识的片段重叠,并不代表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但即便能凭借专业知识,在理智上勉强说服自己,情感的悸动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 十七八岁的年纪,刚从千军万马的高考中解放出来,本就是一片春心萌动的时候。 稍有一缕清风拂过,心底的情丝便如注了春雨似的,争先恐后冒着嫩绿的尖芽。 更何况,她第一次接触到的这位,就是温柔御姐、天菜年上。 方方面面,无一不是她只敢在梦里奢望的理想型恋人。 “笙箫”下午参加完竞赛,和几位同事约着外出聚餐唱k,刚发来消息说今晚不方便语音。 连栀倒也没流露出什么别样的情绪,让她玩得开心,注意安全。 最近三四天,“笙箫”忙着赛前最后备考,两人交流频率锐减,原本一打就是一个小时起步的语音电话,变成了刚聊几分钟就互道好梦。 距离于无形间被稍稍拉开,一时冲动上头的情绪逐渐回落。 越是远离,越能看清。 食指绕在垂下的发梢间,几度收紧到勒出隐约的红痕,这才慢慢松开。 连栀起身去冲了个凉水澡,打算静下心来,好好理顺自己的心意。 入夜,深幕上缀着微星三两。 她窝在藤编吊椅上慢悠悠地摇着,连同手里的冰川杯一起。 身后的阳台门半敞,从客厅里送来阵阵凉风,吹散了些许夏夜几分残存的闷热。 杯里是傍晚去超市买的强爽,白桃伏特加味。 她已经很久没喝过酒,只大概记得自己的酒量——聚会灌了三罐啤酒,才飘得走不稳。 今天只买了一罐,应当不至于醉得不省人事。 小区绿化很好,深夜偶尔三两蝉鸣便显得格外清亮。 就着夜风,连栀饮下今晚第一口酒,浇进这近一个月里,心头悄然滋生的缠结藤蔓里。 入口带着桃香的微甘,伏特加味并不浓烈。 连栀咂了咂舌,感觉还不错,并不像网上说的那样易醉。 酒劲上得并不快。 体内缺少乙醛脱氢酶的缘故,她喝酒很容易上脸。一杯喝完,基本已经从额头一路红到脖颈。 灌了三罐啤酒的那回,她回家洗澡时才发现,连胸口都晕开大片不自然的通红。 等察觉到脸颊发热,连栀已经倒上了第二杯,正踉跄到扶栏前欣赏夜色。 除了月色和路灯外,几乎没什么旁的光亮。 也是,深夜一点多钟,该睡的人早已入眠,又有几个像她一样,翻着聊天记录当下酒菜的? 加上微信才两周,除却每天的通话记录,光是语音就有五六百条。 挂着单边蓝牙耳机,连栀望向寥廓夜幕,只有一弯弦月孤伶。 耳畔,女人的清泠音色逐条播放,在寂夜中漾开一抹独有的温柔。 如潺潺温泉沿着四肢百骸流淌,又汇于心口处,安抚着彷徨无措的清嫩心动。 月落梢头。 音频戛然而止,耳机提示电量过低。 连栀自嘲地笑了笑,回想今晚的失态举动,只觉得透着无厘头的幼稚心智。 又是一口酒入喉。 醉意逐渐蔓延,平日不经意的、刻意忽视的情绪接二连三,毫不遮掩地浮现在脑海中。 少年人的好感与喜欢来得如此轻易,轻易到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草率轻浮。 可又是那么明晃晃的,一旦意识到了,便再也忽视不了半分。 年龄、阅历,甚至对方是否对自己有好感,足以令人辗转反侧的桩桩件件,此刻全部被抛诸脑后。 空荡的玻璃杯搁在木台上,连栀歪回藤椅,感受着胸腔跳动的温热。 宿醉的滋味并不好受。 生物钟实在强大,连栀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六点十二分。 才睡了三个多小时。 昨晚一罐酒进肚,醉意烧得她整个人发了烫,残存的理智堪堪阻止了一时上头的冲动。 悬在发送键上的指尖收回,连栀将打好的字一行行删掉,退出了聊天界面。 凉风一吹,人还窝在藤椅里晃悠悠地摇,思绪倒是清明了不少。 几番愁肠纠结,等她踉跄扑进床上,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 思绪回拢,眼前模糊的屏幕逐渐清晰,连栀发了句早安,带着满脑子浆糊又沉沉睡去。 - 难得休假,萧予笙稍微偷了个懒,睡到八点多才醒。 一截纤细皓腕从薄被里探出,按下床头侧边按钮,窗边的遮光帘自动拉开。 今天天色正好,光线从纱帘里洒进些许,明亮但并不刺眼,看着便让人心情明媚。 萧予笙习惯性点开手机,看到意料之中的消息,回复了一句早安,起身洗漱。 电视剧追完最新一集,方才滚烫的热茶也正好降至适宜入喉的温度。 她浅啜一口,动作微顿,精致的眉梢蹙起。 明明茶包和水温都与往日一样,但却总觉得哪里缺了些滋味。 萧予笙垂眸望向浅黄的茶汤,热气袅袅逸散。 将几分莫名的心不在焉压下,她随手点开朋友圈的好友动态。 不过上划了几次,最新的朋友圈动态就翻到了底。 萧予笙性子清冷,虽然会和朋友谈天说笑,可与人相处时,却总隐隐有一层隔阂似的,让人无法太过亲近。 这么些年下来,她相熟的朋友并不多,真正聊得上话的不过两三位。各自又忙于工作,常常一年也见不了几面。 指尖动作微顿,落在半夜两点多钟的一条歌词分享上,点了赞。 是“连理枝”从某易云转发的一首歌,《无人知晓》: “难以昭告世界爱上你多优越 无人知晓可不可怜 ” 萧予笙神情淡淡,顺着链接点进去听完整首,眸中划过一抹意味不明。 - 连栀悠悠转醒,已经是下午一点多。 似乎早已养成习惯一般,她揉了揉太阳穴,睁眼第一件事便是打开手机。 对方八点多回复了句早安,快十点的时候又问了一句:“你还没醒么?” 指尖悬在聊天框上,连栀斟酌着发了条:“昨晚熬了半宿,刚睡醒。” 刚按下发送键,便看到对方发了个表情包过来。 【笙箫】:“[猪]” 图上是卡通饭粒猫戴着粉嘟嘟的小猪面具,指向自己:“你是猪” 连栀笑出声,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 起身收拾了一通,连栀拧开水龙头,掬了一捧清水浇在脸上。 鬓角微微打湿,水珠顺着脸庞下落,在盥洗池里散成一滴倏忽而逝的水花。 连栀点了外卖,这才去回复对方的消息。 【连理枝】:“还没正式恭喜你呢,参加完竞赛了[小猫欢呼]” 【笙箫】:“今天休息,比之前能稍微轻松一点,但该加的班还是少不了。” “医生真的太辛苦了,几乎没什么私人空间。” 连栀想起对方经常被一个电话叫回医院,不由得感慨道。 “做这一行哪有不忙的,习惯就好了。” 连栀的姑姑早年离了婚,也是因为医院工作太忙,前姑父指责她不顾及家庭。两人闹了一场后决定离婚,表姐被判给姑姑。 像医生这样忙碌的职业,就算考虑谈恋爱的话,也只会考虑比较成熟的另一半吧? 午后正阳落进客厅一角,在墙壁上折转印下明晃晃的光斑。 连栀仰头靠着沙发,望向挪移的光痕出了神,没再去管丢在一旁的手机,任它兀自震动几声。 半晌。 连栀故作不经意地点开手机:一位联系人发来两条信息。 压了压情绪,她这才慢悠悠地打开聊天软件。 【罗宋汤】:“栀栀,我过几天休年假,你要不要来a市旅游呀?” 【罗宋汤】:“听婶婶说你一个人在家,下周十八岁生日不如来这边过?” 是表姐宋晓桐发来的消息。 连栀顿时心情复杂。 她还以为是…… 连栀轻晃了晃脑袋,似是将杂念尽数抛了出去。 自从过年后,她和表姐已经有小半年不曾见过面。 高考前,宋晓桐就提过暑假接她去a市小住,连栀满口答应。 姑姑当年刚离婚时忙得不可开交,将宋晓桐送来住了小半年,虽然姐妹俩差了六七岁,相处得却极融洽。 宋晓桐去年硕士毕业,和谈了三年的男朋友一起留在a市工作,感情一直很稳定。 连栀看了眼日历,八月七日,离生日还剩四天。 订好九号去a市的车票,将截图发到微信。 【笙箫】:“什么?” ?! 连栀定睛一看,本该发给宋晓桐的车次,不小心手滑分享给了“笙箫”。 手忙脚乱地将截图撤回,她心跳渐缓,解释说过两天要去a市旅游。 【笙箫】:“我前几年去过一次a市,除了饮食方面不是特别适应,其他方面的印象都不错。” 连栀想象着无辣不欢的“笙箫”遇到满桌糯叽叽的场面,笑得嘴角怎么也压不下。 两人眼下都闲得很,索性直接打了语音电话。 “有做攻略么?一个人去旅游?” “笙箫”声线慵懒,带着午睡刚醒不久的微哑。 “是去见一位姐姐,她说到时陪我四处逛逛。” 连栀也不知道自己存着什么心思,故意将话说得含糊暧昧。 对面传来清浅的呼吸声,隔了几秒才回应。 手机贴近耳廓微微下压,连栀揣住心跳声,生怕错漏对方的每一个字。 女人轻笑,夹杂着微不可闻的电流杂音。 “是么,那你的姐姐还挺多的。” 差辈 明明是调侃的语气,连栀却没办法不去控制自己多想。 难道“笙箫”是在介意自己也叫别人姐姐么? 之前开类似玩笑的时候,连栀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自作多情。 毕竟当时都是两个人半开玩笑似的互撩。而她心里也清楚,漂亮女人的撩拨,半句也信不得。 可如今…… 连栀眼睫微垂,目光凝落在瓷砖的暗纹交错处,晦明深浅,分辨不清。 先察觉自己动心的一方,便已输了一筹。她不愿对方误会自己是广撒网的人。 “没有啦,是我的表姐,她邀请我过去一起玩几天。” 连栀扬起声音,故作无所谓的语气,生疏而拙劣地掩饰着。 “这样呀。” 对方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回应的语气再平淡不过。 原本微微悬起的心沉了回去,连栀有些泄气似的靠着沙发,自己也说不明白此刻是什么心情。 怕对方误会追问而匆忙解释,又会因对方的平淡回应而胡思乱想。 人果然是最矛盾的生物。 陷入感情中的人特为尤甚。 她敛下心思,故作平常地和对方聊着日常,从看到一只柯基在小区楼下滑滑梯,到书桌上的仙人掌挪去阳台后重新焕发生机。 “笙箫”一如既往地温柔,句句有回应,还会关心几句细节。 “是不是需要偶尔给仙人掌浇点水?我记得你们那里好像已经连着半个月高温了。” 连栀才想起这茬,在心底默默给仙人掌道了个歉:“我马上去!” 翻箱倒柜找到喷壶,她掐着网上搜来的灌溉量给它浇完水。 “我这边有点事情要忙,下次再聊好吗?” 连栀刚想拍张浇完水的成果,便听见电话那头说。 “好的,姐姐先去忙哦~” 她望向墙壁上的光影,不知何时已经轻悄挪移了一大段距离。 - 萧予笙挂断语音,看了一眼朋友三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赵漾】:“萧萧,我快到楼下啦。” 她起身去开门,电梯正好到达三十四层。 身穿藕荷色长裙的栗发女人出了电梯冲她招手,提着的航空箱猫包里趴着白乎乎的一团。 “萧萧,你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居然让我把奶油也捎上,一路拎过来可费了我不少力气。” 奶油是赵漾养的纯种布偶,今年两岁多了,萧予笙在她家做客时见过几次,看得更多的还是朋友圈隔三差五发的照片。 赵漾将航空箱放在沙发旁边,自觉先去客卫洗了手。 无他,萧予笙的龟毛性格她早就摸透了,哪怕只是按了个电梯,这人也得仔细洗一遍手。 将宝贝女儿从航空箱里抱到怀里,赵漾举起奶油的前爪,指着刚从主卧里出来的女人,母女俩悄悄咬耳朵: “乖宝宝,今天我们是来姨姨家做客,你的小爪爪可千万要收好咯,不然妈妈就出不了这扇门了,知不知道?” “喵呜——” 话音刚落,奶油就挣开赵漾的怀抱扑了过去,几个纵跃奔向萧予笙,扒拉着她的缎面睡裤不肯撒爪子。 “嗯?你喜欢这个?” 赵漾眼皮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救女,就见萧予笙蹲了下来,将手里刚打开的猫条送到奶油嘴边,另一只手试探着抚在毛茸茸的脑袋上。 一根猫条喂完,奶油黏在萧予笙的脚边不肯挪道。 “我该怎么抱她?” 萧予笙抬头问道,微卷的长发垂落在耳侧,一贯清冷的神色中透着些许茫然无措。 赵漾从沙发上起身走近,示意给她看:“像这样,靠肩或者趴胳膊都可以,但网上说的拎后脖颈是错误姿势,对我们奶油这样的大孩子是不能用的。” 萧予笙方才摸猫时的力道极轻柔,抚过毛发的指尖几乎都不曾下陷在猫毛里。 直到现在将整只猫抱进怀里,柔软的肚皮贴靠在肩膀处,她才真切感知到另一只生物的体温。 猫的体温比人类要稍高些,但她并不觉得不适,软乎乎一团趴在身上,还挺可爱的。 从刚刚蹲下撸猫的地方到沙发,拢共不过十多步的距离,萧予笙却走了近半分钟。 主要是抱着的这位祖宗不够安分,在她怀里左蹭右挪的。没走两步,萧予笙就得停下来调整姿势,生怕一个没抱稳给猫摔坏了。 赵漾悠哉靠在沙发上,看着朋友有些生疏的僵硬动作,被逗得乐不可支: “萧萧,咱俩也认识十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愣的模样。” 萧予笙连头都没扭,就着抱猫的别扭姿势,不咸不淡地睨了她一眼,没有接腔。 她正要将猫放下来,颈侧突然传来湿热的触感。 萧予笙动作一僵,脸上略过一抹不自然,猫咪顺势从她臂弯间跳回赵漾怀里。 “……” 赵漾将女儿搂在怀里,用力摁着她的头不让探出来,打着哈哈道: “呃……是因为我们奶油喜欢姨姨,所以才会忍不住亲近你,等我回去就好好教训她。” “没关系,我挺喜欢她的。” 赵漾看着萧予笙拆了张酒精湿巾,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刚刚被舔舐的部位,心虚地撇开视线。 顺便把挣扎的逆女脑袋摁回怀里。 记得去年某一回萧予笙来自家做客,手链的尾绳被奶油舔了一口,之后便再也没见她带过那条手链。 偷偷打量了几眼还在擦拭脖颈的朋友,赵漾回忆了一下今天早晨起床时,太阳确实是从东边出来的才对。 “怎么突然这样看我?” 将酒精湿巾折好丢进垃圾桶里,又扯了张纸巾擦净指尖,萧予笙眉梢微挑,疑惑问道。 既然偷摸打量被察觉,赵漾也不藏着掖着。 她索性坐直身子,端详着好友的眉眼神情,“啧啧啧,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了?” 萧予笙起身伸手,示意将奶油接到自己怀里,从脑袋顺着往下撸毛,眉眼间透出几分不自知的温柔。 像是平日清冷飘逸的谪仙,如今却隐隐沾染了几分凡俗烟火。 换而言之,有了人气儿。 她和萧予笙是大学同班同学,本硕博连读,只是读研后选择的方向不同。赵漾选的是儿科,萧予笙去了骨科。 两人规培和工作都在市一院,虽然平时太忙,几乎没什么交集,但好歹也是这么多年的好友,这样显而易见的转变,赵漾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她心念一动,眼里的八卦意味几乎要溢出来,迫不及待问道:“萧萧,你是不是有情况了呀~” “没有,你想多了。” 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萧予笙低头逗猫。 赵漾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强行压住上扬的嘴角,“切,没意思。” 锯嘴葫芦不肯透露的,她是别想撬出来一星半点。 “一个人住久了挺无趣的,最近计划着养只猫,想问问你有什么建议。” “?!” 无趣?你不是成天跟书过日子么。 赵漾想起萧予笙摆满资料和专业书籍、影碟的书房,默默腹诽道。 不过话说回来,养猫好啊,哈基米让人心情愉悦。 赵漾在这点上很有发言权,她每天从医院下班都得狠狠吸上十分钟,才一脸满足地瘫在沙发上,精神状态直接满血复活。 她想了想,开口道: “你还记得咱有个小师妹么,就是可喜欢宿舍楼下的猫猫狗狗,毕业后副业开了间宠物店的那位?” 萧予笙不动声色地点头。 当时就是那位学妹喂的猫条,把宿舍楼下的白猫勾.引跑了,让她没摸成。 “我女儿就是从她那里抱回来的,最近她家里好像又生了一窝小猫崽,要不我替你问问?” 萧予笙揉了揉奶油的下巴,颔首道:“好,那麻烦你了。” - 天气预报显示,a市往后一周都是高温。 明天出发去a市,连栀午觉睡到三点半,揉着眼慢悠悠地收拾行李。 赤足从床边地毯踩到瓷砖上,莹润的脚趾精致漂亮。一身月白色的睡裙刚过膝弯,腰间系了条素白细带,衬得少女纤细高挑。 她将窗帘拉开,光线明晃晃洒进房间,刺得下意识遮了眼。 宋晓桐是独居,该有的日用品都有,浴巾牙刷也提前准备了新的,说让连栀只带换洗衣服就行。 将行李箱翻出来摊开在床边,她对着满衣柜长短不一的裙子犯愁:带哪条好呢? 这条牛仔A字裙显腿长,那件海盐吊带长裙买来还没穿出去过。 件件都想带,但一共也只待五天。 在镜子前比划来比划去,纠结了两个小时多,才选出六条还算满意的。 扫了眼时间,都快六点了。 连栀累瘫在沙发上,选好的衣裙鞋帽也一并摊在行李箱旁,叠都没叠。 扔在一旁的手机震了震,屏幕亮起,她拿过来看了眼,是“笙箫”发来的消息。 【笙箫】:“你上次说喜欢的猫是哪两种来着,蓝白和布偶么?” 她愣了愣,回了个是的。 【笙箫】:“我看到你的微博,是快要生日了?” 连栀的微博与几位高中朋友互关,有时也会互相评论。 她昨晚看热搜榜时,顺手转发了热梗蛋糕的视频合集,准备过几天订做线条小狗的那款。朋友在评论区问她生日是不是去找父母,她说和表姐一起过。 【连理枝】:“嗯,这周四生日,去a市和表姐一起过。”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六七秒,又恢复成备注字样。 拇指指腹从中指指尖慢慢滑至掌心,连绵不绝的细微痒意在心头蔓延开。 四指合拢,包裹住横卧在掌心的拇指,攥了攥,随后又卸下力道,叹了口气。 手机再次亮起。 【笙箫】:<视频消息>。 封面是一只漂亮的布偶,背景光线明亮,像是在宠物店一类的商铺里。 连栀点开视频,环境音稍稍嘈杂,但女人温柔声线响起的一瞬间,四周似乎又都安静下来: “奶油过来,我们提前祝枝枝姐姐生日快乐。” “喵呜——” 音色低柔,又掺着几分宠溺的意味。 手机微晃了晃,另一只空着的手将布偶提溜着转了个圈,变成面朝向镜头。 杏仁状的深蓝瞳孔清澈盈透,水润润地望过来,细声细气地叫了声,模样再乖软不过。 抚在猫咪脑袋上的指节白皙如玉,腕骨纤秀,一见便让连栀挪不开眼。 将视频保存到收藏里,连栀回复了一条语音:“谢谢笙箫姐姐,也谢谢奶油。” 瓷砖晒了半下午的日光,此时还留着些余温,裸足踩在上边,熨帖的热意自足底蔓延。 枝枝姐姐。 连栀反复咂摸回味着这四个字,掩藏在心底的情丝恰逢初春甘霖,抽芽吐绿。 倘若哪天,对方真能对自己叫上一句“姐姐”…… 耳根顿时烧得发热。 她急忙收敛了思绪,不去胡想这些有的没的。 - 赵漾正拎着篮子,在货架前挑宝贝女儿爱吃的零食和玩具,还没逛完一排,篮子已经快满了。 她转回来拿个空篮,正看到好友拿着手机对女儿拍视频,耳边飘过一句隐约的“生日快乐”,语气温柔得她牙都要酸掉了。 生日? 女儿和自己可都是冬天的生日。 赵漾挑了挑眉,朝萧予笙走去:“萧萧,你刚刚是跟谁说生日快乐呀?我们奶油可是冬天才生日。” 睨了眼一脸八卦的好友,萧予笙不动声色地收了手机,淡淡道:“一位喜欢布偶猫的小朋友过几天成年,我正好让奶油给她说句生日快乐。” “哦,小朋友啊……” 赵漾失了兴致。 估计是哪个亲戚家的小妹妹,小侄女也说不定。 毕竟萧予笙这种清冷闷.骚的正人君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对还没成年的小孩动心。 宠物店里的光线多以明暖为主,女人一袭浅绿长裙,轻柔的灯光投落在身侧,晕开一抹恬淡。 奶油窝在铺了软垫的桌上,侧摊开柔软的肚子,乖顺地任由纤白的指尖揉着下巴。 赵漾看着专心致志撸猫的好友,比之前多了不少人气儿,心情竟莫名有几分老母亲的欣慰。 萧予笙是行动派,养猫的事宜很快敲定。 她询问了详细的注意事项,确认自己有时间照顾后,赵漾便去联系了那位师妹,约定第二天来宠物店将小猫接回去。 赵漾坐在副驾驶上,透过后视镜打量着后排座椅上堆放的猫咪用品:大到饮水机、陶瓷食盆、猫砂,小到玩具、护理用品、宠物专用湿巾,以及勉强塞进后备箱里的两个组装型超大猫爬架。 果然,女人不可貌相。 平时看着清清冷冷、不食烟火的,这一准备养猫就变了性子,几乎事无巨细地来向她请教。 十字路口。 刚好碰上七十秒的红绿灯,赵漾看了眼不急不躁的好友,开口好奇道: “萧萧,你有想好猫咪的名字吗?” “还没有。” 萧予笙透过前窗看向车外,斑马线上行人熙攘,或是步履松快地往家中赶回,或是踏着盈盈月色为生计奔波。 想到小师妹发来的图片,一个月大的小布偶猫刚刚断奶没几天,瞳孔是澄透的瑠璃色,既软乎又奶乖。 “等我回去好好想想。” 萧予笙想了想,字典好像在书房的第二排右边,楚辞和诗经也在书架上,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具体放去哪儿了。 航空箱放在腿上,隔着栏杆逗了几下奶油,赵漾心情极好地继续问:“怎么样,第一次当妈是什么感觉,有没有心情忐忑?” “当……当妈?” 萧予笙险些被空气呛着了。 “那你是自称姐姐么?哎,那我们俩可就差了辈了。来来来,叫声姨姨听听——” 红灯恰好转绿,萧予笙睨了她一眼,专心致志地开车。 心头却飘过一抹略显突兀的念头: 今天录制视频时,她让奶油叫的是“枝枝姐姐”,可奶油分明该喊自己姨姨,那岂不是…… 差了辈? 重叠 a市高铁站。 连栀松开行李箱,和面前高挑妩媚的女人抱了个满怀。 “表姐,好久没见到你了,比上次过年回来更漂亮了~” 连栀是个黏人的性子,和宋晓桐又是从小相伴长大。时隔半年不见,一上来就挽着她的手不肯撒开。 “这快成年了就是不一样,都长成大姑娘了。” 宋晓桐打量着一身浅蓝吊带裙的表妹,腰肢纤细,曲线精致。 比起过年时扎着马尾,穿着校服的青涩模样,如今五官渐渐长开,初显几分少女长成的明媚。 “我给你买了不少化妆品,是不适合么,怎么没见你用?” 宋晓桐看连栀只涂了口红,有些疑惑。 “我找教程学了,但不太会……” 连栀赧然道。 不是她不想学,而是那些十八般化妆刷让她眼花缭乱,手又笨得很,不是这里没抹匀,就是那里太浓了。 勉强试过几次后,她索性放弃了挣扎。 宋晓桐笑得毫不留情:“别担心,我这几天顺带教教你。马上就是大学生了,怎么能不会化妆呢?我们栀栀这么好看的脸,画给自己看不好吗?” 坐上宋晓桐的副驾驶,连栀看到面前正对的情侣熊猫摆件,后知后觉:“桐桐姐,要不我坐后边去?” 这副驾驶应该是男朋友的专属位置吧。 她高中忙着学习,连宋晓桐都没见过几面,更别提她的男朋友了,也不知道对方的性格怎么样。 宋晓桐瞥过来一眼,“没关系,他不敢介意” 连栀下意识摸了摸鼻尖,颇有几分心虚,索性打开手机转移注意力。 她今天赶高铁起了个大早,快到高铁站时,才刚六点五十。 和“笙箫”互道了早安后,得知对方早上有个会议要开,便识趣地没再打扰她。 手机页面的消息弹得突然。 【笙箫】:“到a市了么?你表姐接到你了?” 连栀偷瞄了眼认真开车的表姐,不露痕迹地偏了偏屏幕,一脸正经地打字回复。 【连理枝】:“到啦!现在坐姐姐的车先去放行李~[猫猫乖巧]” 【连理枝】:“姐姐的会开完了吗?[探头]” 对方回得迅速而简短: “没有,休息几分钟再继续。” 连栀抿了抿唇,努力将溢出眉眼的雀跃情绪收敛起来。 早上十点半,两人回到宋晓桐的单身公寓。 临近市中心的二室二厅,地段自然算不上便宜。 连栀看到玄关处摆着男士拖鞋,以及茶几上的情侣水杯,但其余地方并无同居的痕迹,不免好奇。 “表姐,你们平时不是住一起么?” “他住对门。” 宋晓桐将酸奶递给她,指了指门外。 “栀栀,等你以后谈恋爱了,也不要立刻同居。彼此先保留一定的个人空间,慢慢观察对方是不是真的适合你,懂么?” 宋晓桐和连栀的关系胜似亲生姐妹,也曾听过妹妹那段青涩的网恋经历。 她自然再了解自家表妹不过。虽然在感情上算是开了窍,但现实里从不曾真正接触过这些,难免担心她被人轻易哄骗了去。 连栀愣愣地点头。 “再休息一会,趁着日光好,我们去逛逛古巷,那里拍照挺出片的。” 宋晓桐捏了捏她的脸,转移了话题。十八岁果然正是青春的时候,脸上都是胶原蛋白,“打扮得这么漂亮,可不得拍个几十上百张的?” “好~那今天就要麻烦宋大摄影师教我拍照啦。” - c市,瀚华新府。 一人一猫面面相觑。 萧予笙正襟危坐,一脸肃然地看着航空箱内巴掌大的小奶团。 小布偶缩在角落里微微瑟缩,时不时抬头,四目交汇的刹那,又迅速躲开视线,一副怕人的胆怯模样。 “喵呜?” 萧予笙抬起纤白细腕,试探着想摸摸她,努力夹出轻软的猫叫,与平日的正经清冷相去甚远。 “糯米?” 她又试探着叫了一声。 湛亮透蓝的眼瞳望过来,带着怯生生的水润,瞧得萧予笙心都软了几分。 “糯米”这个名字是半小时前刚定下的。 她在宠物店见到被送来的布偶猫,在航空箱里不声不响,窝成方正的小巧一团,像白软粘黏的糯米年糕。 本想叫年糕的,赵漾在一旁插了话。 “奶油的有一只崽崽叫了年糕,可不能差了辈分,不如叫糯米吧?” 说罢,赵漾又逗了逗怀里的宝贝女儿:“宝宝,你说呢?” “喵呜——” 母女俩达成一致,两双亮晶晶的眼睛望向萧予笙。 萧予笙也觉得糯米这名字不错,乖巧具象,她平日也爱吃,便拍板定了下来。 如今将猫接回了家里,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的拘谨。 不过巴掌大的一团,要是摔了磕了可怎么办? 她犹豫半晌,在原本铺好的猫窝旁又围了一圈软垫,将糯米从航空箱里抱出来,略微僵硬地放进猫窝里,掀起淡粉薄被的一角盖在它身上。 还未长齐的细软白毛被遮掩大半,只剩小巧精致的脑袋露在外边,怯生生地看向她,显得更加乖软。 “你乖乖待在这里,我去给你做吃的,好么?” 萧予笙蹲下身来,用温热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糯米,转身去厨房给她冲泡奶粉。 一早就烧开的热水晾至45℃,沿着杯壁缓缓注入奶瓶里。 萧予笙摇着奶瓶,余光瞥到橱柜。透过明晃晃的玻璃,里面单独归置着一整排粉嫩鲜亮的可爱餐具,从奶瓶到食盆,大多是赵漾买了送来的,说什么小姨给奶糕的见面礼。 猫咪形状的勺柄和陶盆,与简约瓷白的碗碟邻橱而居,倒也透着几分奇妙的和谐融洽。 她晃了晃神,轻笑。 如浓云缝隙处投下一束暖辉,终年落雪的千仞险峰漾开暖意。 家里多出一个“人”的感觉,倒也不错。 - 古巷里青砖黛瓦。 穿过主干道的仿古美食街,宋晓桐拉着连栀进了七拐八折的小巷里。 巷子不算逼仄,但也只多容纳两三人并肩通行。 过了正午,阳光落不进巷子。粉墙黛瓦,墙角苔绿,透着几分难得的夏日荫凉。 路上是一尺见宽的青石横条,经年的凹痕深浅不一,但无一例外被岁月打磨得润滑。 连栀抬眼看向巷尾处,凌霄花于枝蔓间攀墙而生,午风轻柔,光影绰约。 她以往未曾来过这里,却再眼熟不过。 苕之华,芸其贵矣。 “笙箫”前年六月份发过一条博文,配图正是她眼前的这幅景象。 光阴流转,四季轮换。 按下快门的刹那,连栀心里泛开别样的滋味。 她是否也算与对方的过往,拥有了短短一瞬的错位交叠? - 逛完已是傍晚,排着长队买了两份梅花糕,外脆里糯,豆沙馅甜而不腻。 连栀拍照发给“笙箫”。 对方隔了几分钟才回复,“我也吃过这家,豆沙馅有点甜。” 刚出炉的梅花糕握在手心微烫,思绪携着热气飘散开,连栀一时走了神。 原来她也吃过一样的小吃么。 方才排了近二十分钟队的不耐一扫而空,连栀忍不住嘴角上扬。 宋晓桐观察了妹妹大半天,见她又抱着手机傻笑,心里早已猜到了七八分。 夜灯初上,不远处人头攒动,两株枝繁叶茂的老榕树周围熙熙攘攘。 宋晓桐指给连栀看,“那边是许愿树,上面可以挂祈福牌,求平安、事业、姻缘都还算灵验。” 她意有所指道。 白皙的耳根微微泛红,好在有夜幕遮掩,不算太过显眼。 “那……我们去看看?”连栀故作不经意地说。 宋晓桐忍住笑意,“好呀。” 白皙的指节上勾着嫣红细绳,坠下一块三寸长的祈福木牌。 连栀琢磨着要往上面写些什么。 求财,她不需要。学业,她也刚高考完,成绩很满意。 要……求姻缘么? 宋晓桐已经写完了,看她半天没动静,拎着墨迹未干的祈福牌凑过来:“栀栀,怎么还没动笔呀?是没想好写什么吗?” 连栀点了点头。 “心诚则灵,写你心里想的就可以了。” 宋晓桐将手里的小毫递给她,而后低头给男朋友发消息,很是贴心地给连栀留足了发挥空间。 连栀生疏地握着毛笔,小时候在隔壁老中医家学的三脚猫水平早丢了个一干二净。 但仍是一笔一划地认真写下两行字,眉眼间透着几分肃然虔诚。 “祉猷并茂,风禾尽起。” 顿了顿,毫尖落下,在角落处留下一个小小的“笙”字。 她提起祈福牌,迎着夜风吹了几分钟。 等墨迹干得差不多了,连栀回过头瞄了一眼宋晓桐,见对方在和男友发语音,悄悄舒了口气,踮脚将祈福牌挂在了榕树半高处的枝桠上。 给红绳系结时,指背无意间碰着旁边的木牌。好在那枚祈福牌不是新挂上的,不至于将别人的字迹蹭花。 微风轻抚,枝叶簌簌,满树的祈福木牌也随之轻晃。 某处枝桠上,两块邻近木牌一新一旧,几经风吹,红绳恰巧缠绕在一处。 今晚新挂上的那块字迹清秀,仍残留着浅淡的墨香。 另一块红绳稍稍褪了几分鲜亮,想来是已经挂在此处几年了。 朦胧月色中,洒脱飘逸的字迹清晰可辨: “百事从欢,流年吉利。” 袒露 连栀在a市逛了两天,陆续打卡了不少地方,同时也被蒸笼般的天气闷得有些头昏。 半夜十一点多,她一身水汽地从浴室出来,餐桌上摆着精致的生日蛋糕。 宋晓桐刚出书房,手上拿着刚找到的打火机,眉眼尽是温和:“栀栀快坐下,待会就零点了,我们先卡点庆祝一下。” 连栀闻言乖乖坐下,看着客厅灯光一盏盏熄灭。 蛋糕是八寸的,上面坐了只奶油立体的玲娜贝儿,举着块巧克力牌:祝宝贝女儿成年快乐。 她看向宋晓桐。 “是叔叔和婶婶订的哦~” 宋晓桐笑眼盈盈,将数字“1”和“8”的蜡烛挑出来,小心翼翼地插在玲娜贝儿身前。 连栀翻到通讯录,试着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意料之内的无人接听。 她看着宋晓桐投来的目光,轻摇了摇头,弯了弯唇角,示意自己没事。 静默中又过了几分钟,宋晓桐的手机闹钟响起,十一点五十九分。 她点燃蜡烛,“栀栀,快许愿吧~” 摇曳的烛火在澄透的瞳孔中倒映跃动,连栀闭了闭眼,默声许愿。 希望我所珍视的每个人,岁岁顺意,喜乐安康。 她不是个贪心的性格,从未奢望过未来如何腾达,只求自己和家人顺遂无虞。 吹蜡烛的刹那,时钟正好翻过零点。 “生日快乐,恭喜我们栀栀终于成年啦!” 宋晓桐将藏在沙发靠枕下的礼物拿出来,是一条华丽繁复的三叶草项链。 “谢谢桐桐姐姐,它特别好看,我很喜欢~” 连栀微微低头,将散在肩后的头发拨到身前,好让宋晓桐帮她戴上。 桌上的手机震动,她拿过一看,是“笙箫”发来的语音消息。 “生日快乐呀,小朋友,恭喜成年。” 耳机里传入的声音温和诚挚,透着年上者的真切祝愿。 微风拂过心湖,漾开丝丝缕缕的涟漪。连栀回了个感谢的表情包,切蛋糕的时候略有几分心不在焉。 宋晓桐见连栀差点连巧克力下方的纸棒都咬进嘴里,索性接过蛋糕刀,睨了一眼,让她去一旁乖乖坐着等。 连栀心虚地笑了笑,下意识将手机藏在身后。 在美食街逛到九点多才回来,现下两人都不是很饿,只切了两小块图个意思,剩下的明早再吃。 洗漱完,道了声好梦,连栀钻回客卧,小心翼翼将门关好。 “姐姐晚上好~” 她扑进床上打了个滚,迫不及待地拨了电话过去。 - “晚上好呀,成年的小朋友。” 平日里,这个点萧予笙基本已经入睡了。 但今天是小朋友成年的日子,刚好明天休假,也就随着她兴致来。 “我终于终于终于成年啦!” 清亮的少女音传入耳机,言语间透着兴奋的雀跃。 萧予笙靠在沙发上,眉眼间透了些追忆的怅惘意味。 “嗯,恭喜成年。” 她再次祝贺道,偏头看向一旁的猫窝。糯米睡得很沉,并未被自己的声音扰醒。 “成年了……是不是就可以——” “什么?” 对面的声音愈来愈小,似是不好意思般,萧予笙并未听清。 “是不是就可以谈、谈恋爱了?” 言语略显磕绊,又透着含羞带怯的意味。 “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彼此青春正好的时候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一段值得纪念的经历。” 萧予笙往后仰了仰,靠在靠垫上,语气如谆谆善诱的长辈, “但你现在还小,不着急。等哪天真的有了喜欢的人,再慢慢考虑这些。” “怎么了?” 对面一阵默然,萧予笙问道。 “那……那如果现在就有呢,我可以追吗?” 连栀喉咙干涩。 当时没发觉自己的心意,轻佻的玩笑张口就来,可如今真正冲动说出口的刹那,她只觉得自己再笨嘴拙舌不过。 如同一根蚕丝将惴惴不安的心高高吊起。 手机里,传来女人清浅的呼吸声。 静默良久。 蚕丝被卷了刃的钝刀磨割,心栓在半空四处晃荡,孤伶无依。 而后坠入泥沼,悄无声息地下陷,直至沉没吞噬在漆黑一片当中。 连栀虽然年少,但也并非当真不通世事。 有些时候,沉默即是回答。 - 耳机里话音落下,萧予笙阖了阖眼。 说真的,此刻她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有些突如其来的告白。 空调有些凉,她扯过浅棕色的毯子搭在身上,眉眼间凝着几分复杂意味。 萧予笙自觉不是木头。 近来,对方细枝末节上的变化虽然微小,可毕竟是小朋友,遮掩的把戏自然拙劣,又如何能瞒得过自己? 为了稍稍遏止苗头,她最近也不再开逾矩的玩笑,守着关系不错的网友界限。 有时对方抛来似有若无的试探,而将话题四两拨千斤地揭过,对她来说再轻易不过。 难道她半点感觉都没有吗? 萧予笙扪心自问了一番,几段虚无缥缈的网络数据,只是有几分好感罢了,远远不足让她动心的地步。 而小朋友一时冲动上头,过段时间去了学校,切实接触到更多优秀的同伴后,此时的盲目热情自然便会退却。 只是…… 不知是一直聊得不错,也算有几分好感;还是因为对方今天生日,甚至刚刚成年没几分钟。 萧予笙心头泛起一丝不忍。 不忍心拒绝得太直接。 她眼睫低垂,看着屏幕上对方特地换的卡通蛋糕头像,顿了顿,尽量委婉道: “你和我刚认识一个月,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对面传来轻细隐忍的抽噎,将萧予笙还未说尽的话全数堵了回去。 手指下意识蜷起,又顿了顿,松开。 虽说她以往拒绝过不少人,直白或委婉皆有,但此时却当真犯了难。 萧予笙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 “没关系,是我太冒昧了。” 连栀何尝不清楚是自己今晚一时冲动。 只是方才窗外落进的夜色皎皎,氛围太过温柔,压在心底的情意便如泄了闸似的,再难遮掩。 莹透的泪从眼角滑落,衣角处浸润一小片略深的湿痕。 “所以,你喜欢我什么呢?” 女人声音比往日要低上许多,言语间附了一抹悠悠叹息。 连栀愣了一瞬。 喜欢对方的什么呢? 她张口便想说,喜欢你这个人的全部,又堪堪住了口——这样的回答未免太不真诚,甚至有几分敷衍。 方才她一进房间,就直扑到床上,纱帘仍是半拉拢着。 连栀凝眸落在窗外夜景,沉默了十数秒: “喜欢你和我夜谈,每天分享各种趣事,我们很谈得来。也喜欢你的温柔沉稳、事事通透又不失少年心性……以及,我很崇敬医生这份职业,觉得你真的很厉害。” 连栀心头涌上许多话,可辗转在唇齿间又觉得不够妥帖,只得挑拣着说出她认为对方最吸引自己的方面。 早知道高中就该读文科。 她有些泄气,只觉得自己太过笨口拙舌,连喜欢都不能贴切表达出来。 连栀不安地蜷起手指,无意识地揉皱了身旁的被子,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十八岁的喜欢炽热但轻易。 聊上十天半个月还算合拍,性格稍微有趣些,又有那么一两处闪光点,似乎就认定了彼此便是茫茫人海中的此生挚爱。 - 萧予笙缓缓舒出一口气,眸色里是化不开的怅惘。 年少热烈。 这个词蓦然跃入她的脑海中。 她虽有好感,却承不起这样炽烈而年轻的爱意,也收不下一颗稚嫩清澈的真心。 倘若小朋友遇到的是年纪相仿的同伴,或许当下的结果又会不一样。 萧予笙不怀疑十八岁时的真心,可奈何真心向来瞬息万变。 一屋一猫,三餐四季。 对如今的她来说,便已经是满足的安稳生活。 热烈坦荡的爱一次旁人,毫无保留地将心扉托付,最后落得两败俱伤。 这样的滋味,平生有过一遭体验,便也不敢再赌第二回。 “我知道你很真诚,但……你还太小了,以后会遇到更合适的人。我们之间……” 萧予笙顿了顿,“差得有些太多了。” 她尽量不将话说得太过直接,试图安抚小朋友的心情——即便成效浅薄。 对面仍是沉默,啜泣声几乎微不可闻。 “如果以后你有什么事情的话,也可以问我——” “那我们还能像之前一样聊天吗?” 萧予笙话音未落,被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尾音含着几分惴惴不安的轻颤。 她默然,斟酌着说出了口: “我们可以试着当朋友。” 她不否认,和小朋友聊天确实还算舒服,但如今窗户纸被捅破,日后再怎么和谐相处,多少也会有几分不自然的感觉。 这句话,多半是权宜安慰。 毕竟等对方进了大学校园,遇到合拍的同伴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记起自己这么个人。 “嗯……那我睡啦,姐姐好梦。” “你也好梦。” 萧予笙语气尽量温和。 语音却并未立刻挂断,只传来细微的电流声。 萧予笙不去打扰她,静靠在沙发上,呼吸均匀绵长。 良久,屏幕黯淡熄灭。 她回过神,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已经冷得透彻,脑海里浮起不知何处看见的一句话: 年少的热忱如夏风般真诚炽烈,却也飘忽易散。 萧予笙阖上眼,不去再做无谓的设想。 无边夜色里落入一声悠悠叹息。 新程 从a市回来的第三天。 连栀醒得很早,仍旧是早上六点多就睁开眼,毫无睡意。 照例将脚边的玩偶捞回来,她翻了个身,屏幕散发出的淡淡柔光落在脸上,眼睛微眯了眯,指尖犹豫着敲着键盘。 聊天界面里,时间将消息间隔开,断续不成篇。 连栀敛眸,发了条:“姐姐早安。” 外加一个小猫刚睡醒的可爱表情包。 自从那天晚上,冲动告白后,她和“笙箫”的聊天频率减少了些,对方回复的态度也不如先前亲近自然。 似乎隔了一层难以捉摸,却又切实存在的界限,温柔但疏离的回应着她的消息。 至于语音…… 连栀唇角轻抿,想起自己那天晚上,两人的氛围已是僵持,互道晚安后,自己却仍贪心的舍不得挂断。 通话外放,将手机凑近耳旁,试图从细微的电流杂音里分辨出对方清浅的呼吸声。 举着太久,手有些麻了,指腹不小心摁在挂断键。心跳顿时漏拍一瞬,她急忙点了重拨。 靠着床头坐直,手机放在腿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语音通话的界面。 抿唇等了半首《玫瑰窃贼》,心脏被 空气无形中攥紧,铃声戛然而止在“或将我推入旋涡”这句,随后跳转回原界面。 对方没有接听。 身上的气力一下子被抽去,紧攥的双手颓然松开。 …… 思绪回落。 连栀翻来覆去,叹了口气。 自己这样做,是不是算打扰到对方了? 她不知该如何与“笙箫”相处下去。 情意被拒绝后,原本试探着伸出的柔软触角一下子缩进壳的最深处,只在夜深人静时小心翼翼往外张望,却如何也不敢再探出一星半点。 连栀将心底滋生的藤蔓拔了个一干二净,尽数丢在不见天日的角落,一遍遍重复暗示,假作自己也当真打算放下。 既然遮掩拙劣,她索性连自己一并骗了。 - “喵呜——” 糯米逐渐熟悉了新家的环境,不再像刚来时畏缩胆怯,倒是展现出一副黏人性子。 几乎是萧予笙走到哪,她都要黏在后边。 清晨六点五十,萧予笙正在洗漱镜前刷牙,脚边突然蹭上一团毛茸茸的温热。 手上动作顿了顿,眼风虽不曾扫下,但眉目间柔和几分。 洗漱完毕,她擦干净双手,弯腰将小猫捞进怀里,动作娴熟。 “怎么过来了?” 她抱着糯米,温润的眉眼对上清澈的湛蓝瞳孔,倒映出彼此的模样。 撸了撸毛,萧予笙将她放在爬架上,转而又去厨房洗了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坐回餐桌旁。 萧予笙咬下一口煎蛋,浸满番茄浓汤的酸甜鲜香,刚咽下去,熟悉的触感又蹭在脚踝处。 她睨了一眼道: “我在吃饭,你再怎么撒娇,我也不会摸你的。” 糯米似乎对精致瘦削的踝骨情有独钟,前爪挥了几次,懂事地收了指甲摸她。 萧予笙无奈放下筷子,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回厨房重新洗了一遍手: “只此一次,下次我可不会再纵着你了。” 若不是今天手术排得满,中午没办法赶回家,她才不会这么哄着。 从小区到医院,开车只用十分钟,早晚高峰大约二十分钟。 以往没养猫时,在食堂吃完午饭,萧予笙都是就近睡在休息室。 自从养了猫后,中午只要有空,她都会特意回来一趟。 家里添置了有自动添粮机和饮水机,但萧予笙还是想多陪一陪。 这么一只小猫孤零零待在家里,因为担心她出什么意外,只能放在笼子里。 萧予笙也有些于心不忍。 如今每晚都给糯米留了卧室的门,还特意在床边放了个小猫窝,算是小小的弥补。 至于让猫上床……她暂时还不太能接受得了。 临出门上班,萧予笙将糯米抱回笼子里,摸了摸它,眸光里尽是细碎的温柔。 “在家里要乖乖的,等我回来。” “喵呜——” 萧予笙拿起手机,仍旧停留在熟悉的聊天界面里。 她眼睫低垂,打字回了句:“早,我去上班。” 这几日和小朋友的氛围透着尴尬与不自然。 对方消息发得小心翼翼,虽然自己仍旧一一回应,但却也自觉保持了距离,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聊天聊出的感情,倘若降低频率转移注意力,等时间一久,也就会淡忘了。 萧予笙被追求的经验丰富,那些被拒绝的人勉强撑个十天半月,渐渐就从联系人里消失不见。 只是不知道这位小朋友…… 萧予笙阖了阖眼,将杂绪抛在脑后。 门吱呀一声打开,楼道间有初晨的阳光洒落。 - 九月一号,c市。 连栀拎着24寸的行李箱刚下高铁,伸手招了辆出租去学校。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本地人,很健谈。得知她是C大物理系新生,热情推荐了周边的各种美食和景点。 就是普通话不太容易听得懂。 连栀一面接话,一面打量着窗外,往来车流不息,行人倒是很少。 也对,早上十点多,算得上是阳光正盛的时候。刚才等车时,她已经体会到c市名不虚传的高温。 在阴凉处站了半分钟,热气如同往身上涌似的,闷得几乎要喘不上气。 连栀出了神,看着窗外风景一一掠过,没什么特别之处,与以往去过的任何一座城市都大同小异。 只是…… 唯一的特别之处,是住在这座城市的万千人中,有她。 - C大报道处。 人群里闹哄哄的,挤在一长串的队伍里闷热得很。连栀办完手续,被帮忙搬行李的学长学姐领到了宿舍楼下。 学校很大,从报道处到宿舍,走了有近十分钟,她险些被晒化了,鼻尖冒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电梯到了六楼,连栀拉着行李箱右转,滑轮在瓷砖上骨碌碌地转着。 她停在612宿舍门口,门上贴了张标着姓名的纸: 应物2班: 宣苗苗,连栀,桓竹,孔凝芙。 连栀扫了一眼,将新室友名字记下,都是在新生群里见过的名字,只是都没怎么冒过泡。 她刷卡开门,空无一人,其他室友还没到。 上床下桌,独立卫浴,连栀当时就是奔着宿舍条件报的C大。 四人寝,本着先来先得的原则,她选了相对来说最好的位置,既不靠门,也不正对空调。 连栀拧开水龙头,浸湿抹布,开始擦拭衣柜桌椅。 等宿舍收拾得七七八八,已经是下午一点多,日头正高。 在高铁上吃了两块面包当早餐,本早该饿了,却累得没什么胃口,连栀索性又去超市逛了一圈。 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宿舍,发现有一位新室友也到了,是个高马尾的清瘦女生,打扮很简单,脚下帆布鞋洗得有些发白。 新室友在她对床位置,正侧对着门整理桌面,听到门锁响声,偏头看了连栀一眼,面容精致。 “你好,我是连栀,A省人,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连栀手上还拿着校园卡,对她挥了挥,眉眼弯弯。 “我叫桓竹,Y省人。” 桓竹点了点头,神情淡淡。 这位新室友似乎看上去不太好亲近。 连栀对她笑了笑,将门带上,慢慢整理自己的物品。 包里的手机震了两下,连栀打开一看,三位联系人发来消息。 可能是刚才超市里信号不太好,没注意到。 【妈妈】:“<转账消息>” 【妈妈】:“栀栀,到宿舍了吗?我和你爸爸最近有点忙,有什么事情多问问你晓桐姐姐,生活费不够记得跟妈妈说。” 【罗宋汤】:“栀栀,见到新室友了嘛?好不好相处呀?” 连栀一一回复过去,告诉宋晓桐,只见到了一位室友,感觉对方话很少。 她点开另一条聊天消息,是“笙箫”发来的。 【笙箫】:“到c市了吗?” 她前几天告诉笙箫,自己买了一号的票,没说确切时间。 【连理枝】:“嗯,已经在宿舍收拾东西了。” 对面过了一会才回复,大概是忙得没空看手机。 【笙箫】:“那你先忙,记得吃饭。” 连栀扫了眼脚旁和桌面上堆着的大包小包,胃里突然就空荡荡的,拿起手机出门觅食。 好在开学这几天,食堂不间断供食,味道也还可以。 排队买了杯c市网红奶茶,少糖多冰,一口下去,将周身的暑气驱散得一干二净。 连栀在学校里逛了一圈,对着电子地图将校内走了个七七八八,晚上七点多回寝室时,室友已经来齐了。 进门左边的女生烫着浅金色大波浪,衣着精致,容貌秾丽,性格相当外向。 连栀刚进门,便被拉着和她聊天。 “你好呀,我叫孔凝芙,来自S市,以后我们就是室友啦~” “你好,我是连栀。”连栀顿了顿,“你的发色很漂亮。” 孔凝芙眸光一亮,“谢谢你,我也超爱这个发色!其实刚染完的时候更好看,我给你看……” 她一边说,一边点开手机相册翻找。 连栀看到满屏的自拍,愣了一瞬,忙自觉瞥开目光。 “找到了,你看——” 孔凝芙戳了戳她,示意道。 的确,刚染完的头发更偏金色些,阳光落在发梢,衬得白皙精致的女孩更加灵动贵气。 连栀夸得真挚,便见孔凝芙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满是纯澈懵懂的雀跃。 她下意识想起小阿姨家里刚上幼儿园的表妹,也是被她表扬几句,就抱着大腿喊“姐姐最好了!”,不免忍俊不禁。 和孔凝芙又聊了几句,连栀偏头看向另一位新室友,宣苗苗。 宣苗苗正坐在桌前戴着耳机看电视剧,直发过肩,背影小巧圆润。手上攥着一袋刚拆封的薯片,椅子旁的零食小推车塞得满满当当,最上面一层摆着琳琅满目的汽水果汁。 见对方戴着耳机,连栀也就识趣地没去打扰人家,坐回椅子上休息,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四十三分。 孔凝芙转了转椅子,问:“你们玩吃鸡吗,要不要一起组队打一把?” “好呀。我加你?我叫‘连理枝’。” “行。” 连栀和桓竹双双应声。 “哎,吃鸡嘛?稍等稍等,我马上就上线!” 宣苗苗正巧摘下耳机,开口回道,音色是清亮的甜妹音。 进了组队界面,四人各自加了好友。 孔凝芙的ID是“泡芙小乖”,宣苗苗叫“每天嘎嘎炫”,桓竹的角色名很简洁,单单一个“桓”字。 连栀不常玩,角色服饰是商城里最便宜的jk装,反观孔凝芙和宣苗苗打扮得五彩斑斓。 桓竹似乎是刚刚注册的角色号,用的是默认服饰。 “桓竹?” 标记好地点,孔凝芙见桓竹迟迟没有点击跟随跳伞,出声提醒。 “抱歉,刚刚有些走神。” “桓竹是不是不太会玩呀?没关系,我们带你飞!” 趁着角色在跟随跳伞,宣苗苗抽空喝了口可乐,手一挥道。 “我还行,玩过一点。” 桓竹垂眸,目光落在屏幕左上角的某个熟悉的昵称,指尖僵硬。 连栀瞥了眼对面的清瘦女生,见对方仍面色如常,发丝遮住的耳根处却泛着不自然的红。 意外 “哇,桓竹你也太厉害了吧!” 连栀操纵人物往石头后扔了个烟雾弹,扛着倒地的宣苗苗奔过去,耳边传来孔凝芙的惊呼。 “竹使用□□击倒了农夫山泉有点咸” “竹使用□□击倒了耐热玻璃(灭队)” 刚才那队人把她们仨打得措手不及,孔凝芙和宣苗苗瞬间倒地,连栀离得稍远,及时扑在树后,反身回了几枪,但还是被对面打得残血。 扫了眼战况信息,她眉稍微挑,这可不像只玩过一点的技术,现在大佬都这么谦虚了吗? “芙……孔同学,M4在这。” 桓竹卡壳一瞬,若无其事地开口道,顺带将背包里的药品分了一半给孔凝芙。 “太好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用M4?” “……猜的,很多人都用。” 桓竹淡淡回话。 虽然觉得桓竹的反应有点不大自然,但连栀也没多在意。 大概是高冷大佬被夸了,有些害羞。 打了五六场游戏,几乎场场都被桓竹带飞,连栀和其他两人的水平倒是不相上下。 刚以碾压式的技术又举起一回奖杯,孔凝芙便接到了家里的视频通话,大家也就顺势歇了战局,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连栀打量着桌面小台灯,伸手将光线又调亮了一度,纤细的指尖凑近,肤色红润健康。 灯光柔和落在一尘不染的桌面上,手机屏幕亮起。 【笙箫】:“<语音消息>” 连栀点击播放,女人温柔的声音泊泊流淌。 “C大附近有不少小吃街,前门和侧门旁都是。我之前读书的时候,很喜欢吃侧门那边的一家刘记粉面馆,他们家的牛杂碱面味道很不错。” 连栀今天来C大报到时,“笙箫”才顺口告诉自己,她也是C大毕业的。 于是傍晚六点多时,她给对方发了条消息,问C大附近有没有什么推荐的美食小吃。“笙箫”一直没回复,她就随便找了家米线店,味道还算可以。 缘分竟不止于同处一座城市,而是冥冥中蕴含着更深层的牵扯。 即便C大毕业生众多,在校也有数万人,但自从知道“笙箫”也曾在这所校园里待过,C大的一草一木对连栀而言,从第一天初见的陌生,一下子变得格外亲切可爱。 此时又收到对方的语音消息,她将“学姐”这两个字在唇齿间咂摸了半晌,犹豫着喊出了口。 “那……我是不是可以叫你学姐呀?” “嗯?已经毕业的老学姐么?” 对面女人似是心情不错,在“老”字上加了重音拖长,调笑道。 言外之意,坦然将这个称呼应了下来。 连栀忙道:“才没有老呢,明明是年轻学姐。” 语气里不经意流露出亲昵与撒娇。她抬眼看见化妆镜里的自己,眉梢间含着雀跃欢喜,脸上掠过一丝羞赧,忙起身去了阳台。 自然没注意到,桓竹侧身投来探究的一瞥。 - c大很是体贴,给了新生熟悉校园和整理内务的时间,开学典礼是六号早上,军训动员大会定在九月八号。 军训三周,然后恰好是国庆休假。 连栀看到朋友圈里的老同学吐槽,“昨天刚报到,明天就军训”,不免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今天算是真正住校的第一天,她醒的很早,闭着眼眯了一会,仍旧没什么睡意,索性起床。 连栀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打算简单涂个防晒,其他三位室友也陆陆续续醒了。 昨晚和新室友们打游戏到十一点,彼此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进了许多。 “栀栀,这么早就出去啦?” 孔凝芙刚洗完脸,边摘下粉色发带边问。 “嗯,出去熟悉一下学校,顺便看看要不要买辆车。学校挺大的,我听学长学姐们说,早八的时候共享单车不好抢。” 将背包的拉链拉好,又拔下正在充电的手机,连栀收拾妥当,准备出门。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今天好热哦,我怕晒黑了,不然还想和你一起呢。” 连栀轻笑道:“没关系,我先买一辆试试水,如果确实方便的话,你再买也不迟。” 她按下电梯,收到“笙箫”发来的消息。 【笙箫】:“早安。” 连栀垂眸,回了句同样的早安。 【笙箫】:“第一次在宿舍睡,还习惯么?” 不太习惯。 上初高中时,爸妈都在外地工作,她每天在食堂和小阿姨家轮流解决一日三餐。 一个人住了这么久,突然进入集体环境里,自然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 昨晚其余三位室友偶尔的翻身和被褥摩擦声,在狭小寂静的室内格外明显。连栀忘记将耳塞从行李箱里翻出来,失眠了快一个小时,才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有一点点不习惯,不过还好。” 连栀进了电梯,打字回复道。 她向来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格,但还是没忍住撒了个娇。 发出消息的刹那,她才发觉似乎有些不妥。电梯里信号不好,“正在撤回”的界面转了好几秒,撤回成功的下一秒,便看到对方发了个安慰的表情包。 【笙箫】:“[摸摸]” 连栀看着那条“你撤回了一条消息”的系统显示,不自然地攥了攥手,随便找个理由:“刚刚不小心点错了。” 对方没有回复,应该是在开车去上班的路上。 连栀出了宿舍楼,迎面便是朝阳。早上八点多钟,但还不算很热。 她顺着林荫路踱步,两侧的梧桐树枝繁叶茂,踩着林叶间落下的星碎光斑,慢悠悠地穿行在光影之中。 “笙箫”曾看过千百遍的风景,时至如今,才姗姗落进她的眼中。 连栀想起去A市旅游时,在古街摄下的那张攀墙凌霄,当天晚上便设成了她的手机屏保。 年岁的沟壑难以填抹,她一路走走停停,踏上对方来时的路,路过对方曾拍下的风景,指尖却攥不住那缕拥过对方的风。 林荫道不过两三百米。连栀踏下阶梯,澄澈的阳光自发顶倾落,方才飘忽的杂念顿如水汽般消散。 她回神看向校门外,正是报道第二天,人群熙攘,人声鼎沸。 C大地处大学城,各类商铺一应俱全。她特意在校园集市里打听过电动车行,基本都聚集在学校右拐的商业副街上。 她提前做过攻略,从街头往里数,靠左第四家的绿源电动车的价格还算公允,售后也有保障。 连栀高中时骑过三年的电动自行车,算是相当娴熟,想换一款体型更大的车,奈何力气不太够,权衡之下选了辆蓝白配色的电轻摩。 绕着车行附近试骑了一圈,体验感还不错,连栀直接扫码付钱,将赠送的雨衣叠放进车篮里,拧下车把回了学校。 昨晚她在阳台吹着晚风,难得语音通话了十多分钟,听“笙箫”聊了不少她先前上学的事情。 学校哪几栋楼旁经常有猫咪出没,哪个食堂窗口的阿姨打菜不手抖,以及周末时除了泡图书馆外,会在哪座凉亭看风景散心。 “笙箫”的语气里满是回忆和怀念,将过往一幕幕铺展开,成了连栀当下的憧憬。 昨天她拿着长长一串的购物清单,在超市里来回推了三辆推车,来回四五趟才将该采买的都拎回了宿舍。今天买完电动车,便没了别的事情需要忙活。 偷得浮生一日闲。 学生都还没开学,返校学生或是陪同新生的家长们大都在生活区,此刻教学区人影寥寥。 将车停在教学区旁的停车坪上,连栀大致逛了一下几座教学楼的布局。物院的上课教室大多是在敏行楼,很寻常的阶梯教室,一前一后两台落地空调静静伫立在墙角。 空旷了两个月的教室里免不了浮尘,门开启时带了阵风,浮尘在日光里上下飘游。 连栀环视一圈,将门重又关上,从风雨连廊里穿至厚德楼。 她昨晚听“笙箫”提了一句,医学院的课程基本都在这里教授。 坐电梯上了顶楼,每间教室仍是相同的布局。连栀踮了踮脚,从窗外张望了几眼,没有再进去,而是回身倚在栏杆上。圆杆是厚重的铁质,被岁月风霜蚀刻出漆锈斑驳的陈旧模样。 连栀伸手抚了在栏杆上,被日光照得有些烫手,掌心感知到熨帖的暖意。 微风轻动发梢,目光凝落在前方虚空的某处,她一时出了神。刹那失神间,拂过眼前的风似乎有了形状,隐约勾勒出“笙箫”当年的意气风发。 连栀在C大里走走停停,中午就近去图书馆楼下的食堂里买了份饭,下午和晚上泡在图书馆里,再抬头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闭馆音乐萦绕在整座图书馆中。 天色黯淡,星光三两。一天光阴溜走得不知不觉。 学生们纷纷刷卡离馆,连栀也戴上头盔,准备骑车回寝室。 图书馆到宿舍楼有些距离,路上基本都是非机动车。 突然,经过路口转弯时,迎面冲出一辆逆行电动车。远光灯在连栀眼前晃出一片白茫,她慌神将车头往一旁偏去,指尖泛白地攥着刹车,却仍旧闪避不及。 手掌撑地的刹那,一阵钻心的痛楚袭来,连栀下意识张口,却痛得发不出声。 过路人拉开压在她身上的电动车,手忙脚乱地将人扶起。 连栀头一回夜间来医院,依旧是灯火通明,一瘸一拐地到了急诊科,好在胳膊和膝盖的擦伤都不太大,清创消毒包扎。 急诊科值班的是个女医生,查体时按在右边胳膊上,痛得连栀龇牙咧嘴,泪花几乎要溢出眼眶。 她被护士领着去拍了片子,确诊为尺挠骨骨折,当晚就躺进了骨科的病房里。 整夜痛得昏昏沉沉,后半夜勉强睡了会,天刚蒙亮,连栀就被换药的护士叫醒了。 大约七点半左右,病房门又被敲响,是医生们来例行查房。 掉马 夜半星疏。 萧予笙临睡前,又看了一遍手机。 她从来不开各类软件的新闻推送,此时消息通知栏仍旧是空荡一片。 是有事情耽搁了?还是……忘记了? 晚上十点半左右,小朋友说自己到了寝室准备洗漱,自己回复一条“好的”,然后便没了下文。 切到聊天界面时,指尖顿了顿,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合常理。 明明半个月前才拒绝对方,现在却因为一条迟迟未曾收到的简单“晚安”,辗转反侧了快十多分钟。 指尖悬在白绿的发送键上,沾染了几分屏幕的柔光,沉默半晌,还是上滑退出。 似是正要伸手探触好感的深浅,又在将将触及的刹那缩回,是自己以往最不屑的逃避行径。 萧予笙眼底压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侧身将手机放回床头柜,阖眼入睡。 一夜无梦。 车驶至医院停车场,电话铃声响起。 萧予笙偏头看去,来电显示:老师。她按下接听键。 “老师,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连景芸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小笙,我侄女昨晚出了车祸,目前就住在市一的骨科病房。小姑娘刚来这边上学,已经请好护工了,但家里还是不太放心,有空的话麻烦你帮着照看一二。” 萧予笙朗声应好。 当初确定选骨科后,她跟着连景芸读了五年,毕业后的进了市一,也是由她一手带出来的,算是她的得意门生。 连景芸虽然对待学业和工作要求严厉,但私下却很和蔼,萧予笙承蒙老师五六年关照呵护,心里早将她当做敬重的长辈。 半年前,连景芸被高薪聘用到Y市某医院,本想带着萧予笙一起过去,但萧予笙考虑到父母都在C大任教,婉言拒绝了老师的好意。尽管师生两人很少再碰面,但萧予笙仍然时不时问候老师的近况。 “她现在在415病房,叫连栀。我看了那边发来的片子,跌倒时右手掌着地,桡骨中、上段发生横断骨折后,骨间膜牵拉尺骨,造成尺骨斜形骨折。” “尺桡骨骨折?”听到名字的刹那,萧予笙抿了抿唇角。 小朋友误将高铁票发来那次,萧予笙无意间看见了她的名字。 连栀,很好听的两个字。 同样是在c市刚上大学,又是同名同音,虽说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字,但她很难不将两者联系起来。 和老师又寒暄了几句,萧予笙匆匆赶到科室,边换白大褂边和同事们打了招呼。 早上七点四十分,陈主任领着一行人开始早间的例行查房。 - 连栀迷迷糊糊地睁了眼。 原本病房里只她一个人,推开门的一瞬间,一溜烟进来七八个戴着口罩的白大褂,团团围在她床边。 连栀牙没刷,脸没洗,甚至睡了一晚的头发都没梳。她涨红着脸,恨不得钻过床底板,从地缝里逃出这间病房。 昨晚打的石膏固定,右臂还不能动弹,连栀左臂撑床坐了起来,低着头不敢抬眼。 “小丫头,你是景芸的侄女吧?”身旁传来和蔼的问话声。 “哎?” 连栀诧异看向左侧的那位医生,是位约莫四十多岁的女医生,眉眼带着温和的笑意,胸口挂的工牌,姓程,职位一栏标着“主任医师”。 “我姑姑是连景芸。”她愣了愣,回应道。 程主任朝她笑着点了点头,“那就是了。别担心,这里好几位医生可都是景芸一手带出来的学生。你姑姑她呀,一早就给我们打了招呼,生怕你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胡思乱想的。” “喏,这几位就是你姑姑的亲传弟子,平时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她们。” 连栀顺着程主任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与正对着她床尾的那位医生视线撞个正着。 眉眼精致,神色清疏,分明是一模一样的白大褂,穿在她身上却是格外妥帖修身,衬得纤细高挑。此时站在一众医生当中,气质更是出尘脱俗。 对方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连栀却未曾读懂目光中的含义,忙偏过眼去。 她只觉得这位医生长得极为好看,好看得……方才刚褪去的脸红几乎又要重浮在脸上。 程主任又拿过床头抽屉里的片子仔细看了看,递给众人传阅,而后宽慰连栀道:“放心,只是轻微骨折,在这住一周就能出院了。平时注意锻炼手掌抓握,对指、对掌动作,以及腕关节可以适当屈伸。” 连栀跟着程主任的动作学了几回,咬牙忍下阵阵袭来的痛意。 程主任又叮嘱了几句,诸如训练要循序渐进,膝盖的伤口没结痂,多注意卧床休息,连栀一一应下,甜甜地道了谢。 她目送程主任一行人离开病房,那位医生姐姐落在最后,朝她点了点头。 看护是早上八点半到的,姓蒋,是位五十多岁的阿姨,身材有些圆乎乎的,笑起来很亲切。她扶着连栀起床简单洗漱一番后,便静坐在一旁不曾出声打搅。 期间辅导员领着室友们来看了一回,拎了一篮苹果香蕉,坐了半个多小时。 孔凝芙见她手臂打着石膏,腿上也被包扎了几处,痛得有些脸色苍白的模样,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连栀哭笑不得,反过来安慰她:“没关系,只是看着可怕,其实没那么痛的。而且我还躲掉了军训呢,到时候等我回去,你们一个个都黑的我认不出了怎么办?” 孔凝芙破涕为笑,“才不会呢,我天生肤白貌美,怎么会被区区军训晒黑。” 送走了室友们,连栀靠着床头看了会,正好是中午十二点。 她正要拜托蒋阿姨下楼买饭,病房门再次被敲响。 “萧医生?” 连栀愣愣地看着走进来的年轻女人,迟疑着开口。 “记性挺不错的。” 萧予笙已经换下了白大褂,里面穿的是一身素色长裙,腰身掐得纤细。 她将提着的饭盒放到床边的柜子上,打开盖子,鱼汤的香气登时飘了出来,直钻连栀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