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龙又得寸进尺了》 喝酒御寒 龙不能喝酒,不能喝酒。 真不能喝酒。 别说两口了,一口都不行。 药酒也不行。 从宿醉中醒来,龙奚头疼欲裂。她按住太阳穴,企图让自己从这种痛苦中抽离出来。 洞口的光线十分刺眼,带着回溯光阴的魔力。 龙奚怔愣半晌,一个恍惚,想起了昨天晚上喝药酒御寒的事。 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金顶山根本不是人待的。 她们龙也真的不胜酒力,才两口,微乎其微,前脚刚落进胃里,后脚她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喝药酒之前,龙奚还对自己的基因突变抱有一丝幻想。一家子都不能喝酒,说不定她是个异类,千杯不醉。 事实证明,沈教授的判断是正确的,有其母必有其女,她妈妈不能喝,她和她姐姐酒量也不行。 闭着眼睛歇了半刻钟,头疼缓解了。龙奚睁开眼睛,用逐渐清明的脑袋思考一个的问题,一个相当严肃的问题——她喝醉以后,没做什么糊涂事吧? 视线在目之所及转了个圈,周围没什么异样,但龙奚发觉自己好像不对劲…… 嘴巴怪怪的。 伸手去触,见到手上的东西时,龙奚瞪大了双眼。 她上下两片嘴唇之间含着一根毛,一根……由细绒组成的羽毛…… 看到羽毛,更多的记忆涌入龙奚脑中。 关联最大的是她在上山途中救下的一只锦鸡。 昨天在雾谷采完猴脑果,龙奚完成了最要紧的任务,随后就上了金顶山。 在金顶山山脚下,她遇到了一只受伤昏迷的锦鸡。 锦鸡的翅膀和尾羽都被火燎过,烧毁了一大半。最严重的当属尾巴那块,直接烧秃了。 锦鸡龙奚第一次见,也用一种相当正式的手段感叹了它的美丽——用通讯器拍了几张照片,妥善保存。 不用找角度,锦鸡本身就很漂亮,哪怕秃了尾。 可能是少见多怪,龙奚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生灵。 哪怕烧秃了,也不影响它在龙奚心目中的颜值排行。 所有浓重的色彩,所有鲜妍的笔墨,汇聚在它身上,一点不突兀。 它们搭配得很好。该深沉的深沉,该明艳的明艳,自然又灵动。 当然,它原本应该更漂亮的。 也不知哪个挨千刀的,将这么漂亮的羽毛烧了。 真下得去手。 锦鸡双目紧闭,呼吸微弱,情况不是很好。 龙奚是给龙治病的。 遵循大家都是生物,身体构造应该大差不差的理念,她为这只晕厥的锦鸡诊治了一番。 心跳还行,就是肝火太旺。都昏迷了,那条预示肝火的经脉还在突突地跳着。 难不成被什么东西气晕的? 真是这样的话,倒不是很严重,歇上一歇,梦里把火气消了就好。 太阳已然西斜,龙奚还有采金顶莲的任务,得抓紧时间上山。 把一只受了伤的锦鸡抛在道路中央不人道,龙奚给锦鸡涂了药,放进背篓,准备带它走一段。 如果它中途醒来了,她就放它离开。 如果没醒,就这么带着吧,下山的时候她再将它送到安全地带。 到了半山腰,天彻底黑了下来。 安全起见,她们得在山中宿一夜。 金顶山下半部分和寻常的山头无异。杂花生树,鸟兽众多。藤蔓绿植极其繁茂,像蓄了二十年的长发从来没剃过,走哪都是张牙舞爪的绿荫。 上半部分则不同。石壁如同刀削,笔直地插入云端。越往上,植被越少,气温也越低。 没东西吃,鸟都不爱去,更别说是人了。 要不是惦记着金顶莲的药用价值,龙奚怎么也不会来。 半山腰有个山洞,可以当临时的住所,龙奚每次来都宿在里头。 箩筐里的锦鸡没有苏醒的迹象。进入山洞,龙奚找了一个平坦的位置,连窝带锦鸡一起端了出来,放在石块上。 又在锦鸡旁边放了一碗水和一把米,等着它醒来吃。 火升了起来,龙奚淘米煮粥,准备搭配沈教授做的牛肉罐头,以及刚从溪涧里捞上来的一小箩筐河虾,解决晚饭问题。 出门在外,龙奚牢记两位母亲的唠叨,在吃这方面从不亏待自己。 在一切从简的山里,她可以吃得精致又美味。 粥用小火熬着。 小拇指粗细的河虾细致地剥了壳,去了虾线,一只只放在盘子里,洒上盐和姜丝,拌一拌,丢进粥里一起煮。 沈教授做的牛肉罐头呢,舀出一半,放进另一个锅里,加水焖煮。 把酱牛肉焖得香气四溢后,河鲜粥也熟了。 龙奚用上竹制的筷子,尽情享受晚餐。 信号给力的话,龙奚还会给三号楼打个电话,让两位老母亲知道她吃的很饱,穿的……也还行。 如果不是多了个必须要照顾的小家伙,她会更暖和。 夜里下了场雨,锦鸡彻底昏睡了过去。 龙奚担心伤上加伤,又脱了一件外套给锦鸡御寒。 自己穿着一件单薄的卫衣,在山洞里瞎晃悠,然后就冻得不行了。 喝完药酒以后发生的事,龙奚完全不记得。 山洞空空如也,放在石块上的那碗水和那把米统统被打翻在地,锦鸡可能被她吓跑了。 龙奚不可谓不难过,心里慨叹了一声,充分反省了自己。 不喝了,以后连药酒也敬而远之。 不早了,龙奚抓紧时间上山。 金顶山东面是悬崖,西面情况好一些,爬的时候没那么吃力。 龙奚从山的西面往上爬,一口气爬到山颈位置的平台,靠着仅能容纳一个脊背的裂缝歇上一歇。 脚边放着一捆攀登绳,这是龙奚下山时的护身符。 下山远比上山难,不加一道安全绳的话,危险系数太高了。 脚下是嶙峋的石壁和令人胆寒的高度。 第一次来,站在这个高度回头望,龙奚小腿都打颤。 爬得多了就淡定了。 金顶莲是好东西,可以治疗小龙崽先天性的疾病,来一次就会给那些踽踽独行的小龙崽带去一次希望。 龙奚将绳索背在身上,起身登顶。 手攀上石壁的那一刻,脑袋上方传来了动静。 什么东西在响? 好像是铃声。 这铃声的频率很怪,刚好震动在龙能感知的频道上。龙奚保证,如果这时候她旁边站一个人,绝对听不到她描述的声音。 所以上面那位……是龙? 不对。 作为同类,龙奚可以感知龙的气息。上面那位对她来说,是无知无觉空气一般的存在。 满心疑窦,龙奚踩着凸出的石块攀了上去,露出半颗略经伪装的脑袋和一双迫切想知道真相的眼睛。 入目是白皙精致的脚踝,在方寸之地轻盈地舞动着。足弓很美,也很白,可以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不知道是不是龙视力太好的缘故,龙奚甚至看到了血液涌动的幅度。 很快龙奚就知道血液为什么这么涌动了。 它在流血。 女人的脚在流血。 鲜血染红了土地。 只是这双脚的主人好像不在意。她舞姿蹁跹,在朝晖的映照下,整个人不停地旋转着。 风被影响了。 在女人的舞蹈中,风的流速已然大不相同。 在狂风肆虐的山顶,无形的气流为这位红衣女子提供了一道安全的屏障,她的裙摆不被外物影响,只因既定的动作而旋转、翻飞。 女人是谁?她怎么上来的? 为什么在群山之巅舞蹈? 龙奚目瞪口呆,感觉自己在答一个超出认知的答卷。 她知道眼前是一道题,一个谜,但她看不懂题目,无法提交答案。 风停了,舞蹈也停了。 像是迎接什么尊贵的人,屏障外的风都得提前做好准备。 女人没有睁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她的脚仍在源源不断地流血。 片刻之后,女人抬起了手,交叠着放在胸前,猩红的唇动了动,念诵着什么,音节十分密集。 很奇怪,只有她一个人在念,龙奚却好像听到了万千道念诵声交织在一起的声音。 这声音将她拉入严正威仪的气氛中,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紧绷。 龙奚猜测女人正在进行一种仪式,一种神秘又古老的仪式…… 她无法破解,也无法挣脱嗡嗡的念诵声给自己设下的桎梏。 龙奚头疼欲裂,片刻之后,她僵住了。 在念诵的过程中,女人霍然睁开了眼。 她们没有对视,因为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后,她的身体以一种决绝的姿态,迅速后仰,跃下山巅。 她疯了吗? 金顶山的东面是悬崖,和山底的峡谷有几千米的高差。 这样跳下去,不要命了? 来不及多想,身体的本能迫使龙奚抽出包里的临时保护层,朝金顶山东面的天空扬去。 双脚落回山颈位置平台上,后退助跑,朝南面的天空奋力一跃。 临时保护层生效以后,龙奚变成了龙形。 一条九千五百斤的巨龙。 她目眦欲裂,脸被风吹得变了形,脑袋还要思考女人的神志是否清楚,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 不管怎样,先救了再说。 可龙奚终究是晚了一步。在下落的过程中,不论你是九千五百斤,还是九千五百吨,不快点想办法的话,根本无法追上那个比你先跳一步的女人。 龙须在眼前乱飞,龙奚顾不上将它们收好,她将龙爪伸到最前端,确保自己施力以后可以第一时间救下女人。 红衣女人下落的过程十分安静,且处处透着诡异,和龙奚是截然不同的画风。 在这个既定的轨道里,风停了,连阻力都降到最低。 女人及腰的长发一根一根悬浮在空气中,丝滑、柔顺。每一根都有落脚所以每一根都不会乱动,安静妥帖地待在它们该待的位置。 龙奚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只能看着这位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的女子,以宁静淡泊的姿态与自己拉开差距。 龙奚留意了女人的神态。 女人脸上没有畏惧,没有迟疑,相当坦然地接受了此刻,以及不久的将来将会发生的一切。 所以是一种献祭吗? 文明社会还有这样的献祭? 离地两百米,龙奚必须加法术俯冲了。 俯冲完,眼见着要抱住女人了,结果这个平躺着下坠的女人突然减速刹停。 在离地十几米的地方突然减速刹停,然后缓缓停在离地半米的地方,不再下落,直接枕在空气中。 吐槽都没有时间,眼见抱住变成撞上,龙奚在空中打了个旋,紧急变道。 变道浪费了一些时机,龙奚没给自己留够缓冲的时间,致使庞大的身躯逐层堆叠,一股脑撞到了落叶堆里。 撞了个眼冒金星。 还好最后铆足劲将速度降了下来,不然就不是砸破鼻子这么简单了。 从落叶堆里钻出来,龙奚角上叉着一堆的枯枝烂叶,纳闷极了:这女人什么来路?怎么还带半路刹停的? 红衣女人 不会是遇见鬼了吧? 龙奚想起女人的脚,觉得她是人的概率大些。 但是有一点又不能理解。 全程没看底下的,还能自己感应自己刹停? 有这样的功夫怎么不早说?害她白白浪费了一个保护层。 脑袋里的疑问让龙奚生出警惕。 频频出现的好奇又让她将这种警惕维持在合理的范围内。 缓过来后,龙奚将脑袋抬得更高,露出了半张脸,大部分身子还浸在落叶堆成的枯塘里。 然后小心又谨慎地看向红衣女人所在的方位。 入目又是那双白皙到可以看清血管纹路的脚。 它已经不流血了,好整以暇地站在不远处的平地上。伤口结了痂,但血迹还在,鲜红地附着在足弓上,透出一股妖冶的气息。 再往上。 是坠着铃、绣有繁复图案的裙摆。 铃……很奇怪,稻穗的模样,一穗穗坠在女人的裙摆上,闪烁着暗沉的金光。 在山顶跳舞时这些铃会响,声音低沉浑厚,频率难以形容,龙奚亲耳听到过。 可这会儿,女人迈动步伐,一步步朝自己走来,铃声却消失了。 再往上。 就不好探究了。 打量衣着之时,龙奚不小心对上了女人的目光。 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目光,冷漠、森然……还夹杂着怒气。 它们毫不遮掩,利箭似的扎在龙奚身上。 龙奚一边缩着脖子一边想,不应该啊,借助神话的魅力,不论什么民族,不管什么宗教,她们龙在广大人民群众中都吃得很开。 不说当什么座上宾,给个笑脸这样的举手之劳的事,还是很容易达成的。 这女人为什么会这么讨厌自己呢? 难道介怀自己无意中撞见她献祭的事? 芒刺在背的感觉不好受,龙奚不想计较白白浪费的保护层了。 她跳下山崖,纯粹是多管闲事,她认栽,现在桥归桥路归路地离开也没碍着谁吧。 临时保护层的作用有24个小时,龙奚不急着变回人形。 气势上明显输了,就用体态的差异补回来。 不是她怂,女人的目光里透着一种要把她千刀万剐的情绪,龙奚不得不谨慎对待。 背过身去,踩着稳健的步伐离开,走了几步,逐步靠近的女人突然来了一句:“站住。” 心里惴惴的龙奚浑身一颤,庞大的身躯定在了原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配合。 好奇吗?不尽然。她现在警惕多过好奇,女人的目光让她心里发毛,她对奇闻轶事再感兴趣,也比不上自己的小命珍贵。 可这女人好像是天生的上位者,她的语气不算强烈,可她的话里就是带着一种你不遵守你就要完蛋的气势。 衡量过后,龙奚得出一个“走了才有可能引发大冲突”的结论,老老实实定在原处,等着女人的下文。 女人朝龙奚靠近,脸上没有表情,随后,一抹古铜色的亮光在她手腕上闪过。 下一秒,龙奚颈侧的动脉中,插入了一个针管。 女人动作太快,龙奚根本来不及防备。 药物注入她的体内,逐步吞噬了她的意识。 龙奚的身体动弹不得,眼皮也越来越沉。 意识弥留之际,龙奚听到女人用没有起伏的声线说:“你喝醉了,还在梦中,这只是一场梦。” 针管拔出,龙奚应声倒下。 女人离开了。 * “妈,为什么龙不能喝酒?” “龙酒量太差了,一喝就醉。” “醉是什么?” “醉就是脑袋晕乎乎的,做出一系列反常的举动,醒来之后完全不记得。心志薄弱的,会失控……” 脑袋中的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不真切。龙奚头疼难耐。 尝试着睁开眼睛,眼前却是模糊的。 龙奚抬起了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缓了好一会儿,眼前才恢复清明。 现在应该是一天之中太阳最大的时候,金黄的光线晒进了洞口,洒下了明亮的光斑。 风起了,吹进来一股凉风,龙奚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把脖子往衣服里缩。 一缕棕色的长发从帽檐处溜了出来,悄悄搭在龙奚脑袋旁边那瓶已经开封的药酒上。 迷迷糊糊地,龙奚想起了昨天晚上喝药酒的事,撑着身子爬了起来。 伸手拽过酒瓶,龙奚捏着瓶子晃了晃,嘀咕自己也没多喝啊,怎么一个晚上就这么睡死过去了? 拿起登山表看了一眼,龙奚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不是一个晚上,她睡了两天! 现在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了。 表没坏,时间也没有错乱,错乱的是龙奚和她肚子里的两口药酒。 就两口,直接让龙奚喜提史上最长睡眠记录。 上次她从怪人坡上摔下来,摔得脑壳缝了十几针,疼了一个月,可那回都没有昏睡这么久。 更加无力的是,酒精影响了龙奚的记忆。喝醉以后发生的事不必说,自然是不记得。可喝醉前的,也被一只偷偷摸摸的手顺走了。 龙奚努力回忆,努力找寻,但只能找回零星的画面。 在雾谷采猴脑果那些事她倒是记得,再往后,踏上金顶山之后,她就凑不出连续的片段了。 上山,是为了采金顶莲吧? 因为时机不凑巧,在山洞里宿了一夜。这是她的常规操作。 可为什么要喝药酒呢? 她牢记着沈教授龙不能喝酒的教诲,为什么会突然喝药酒呢? 夜里降温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反常的线头被龙奚理出来了,她火速检查自己。 衣服和随身物品都在,通讯器可以正常打开,里头的东西没多没少,背包里的工具和药品也都在,一样没少。 身体……除了格外昏沉之外,只有眉毛上的两个伤口是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伤的。 像是被什么东西划开,一边长一边短,不过现在都已经愈合了。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以单拎出来研究的东西了。 龙奚仔细看眉毛上的伤,觉得这是自己唯一的突破口。 只是伤口愈合得很好,现在只剩两道淡了颜色的疤,推断不出是怎么伤的,也推断不出被什么东西划拉开的。 这点就很反常。 她的体质自己最清楚,这种程度的伤,如果没有药物干扰,结的痂还在,不会好得这么快。 所以是……有人把她伤了,又帮她涂药? 谋财害命只留这么点伤,不正常吧? 这么点伤又大费周章地涂药,好像更加说不过去。 如果伤是意外发生的,那特意涂药的动作为了什么? 为了赎罪,为了弥补错误,还是为了遮掩……她想遮掩的东西? 负荷太重,龙奚的脑袋又开始疼了起来。 她深吸几口气,把刚刚理出来的线索写在本子上,并在“遮掩”这个词上打了一个大大的着重号。 记忆没告诉她任何东西,但直觉告诉了,直觉告诉龙奚,这些事和这个词脱不了干系。 如果……是说如果,那个人的动作是针对她的记忆,遮掩的也是她的记忆,是不是就能说通一些了? 龙奚盘了又盘,发现自己缺失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喝醉前的记忆。 这不是喝酒造成的。 有人夺走了她的记忆。 中毒了?还是被打晕了? 龙奚自己就是个赤脚大夫,利用她所积累的知识来判断,十有八.九是药物封闭了她的记忆。 要重新打开不是不可能,就是费点儿劲。 打开随身携带的龙族古书,龙奚取出毫针,对照书上的讲解,一针一针扎在自己的穴位上。 太阳西斜的时候,一个画面浮现在龙奚脑海中。 一双脚。 一双正在流血的脚。 它从金顶山的山顶上一跃而下。 龙奚霍然睁开眼,所有的记忆归位。 庆幸这个女人没有下狠手的同时,龙奚脸上又显现出恼怒的神色。 她最烦一言不合就下黑手的人。 那点瓜葛,哪里值得这个女人大费周章地消除痕迹,伪装现场了? 心眼是不是忒小了些? 还有,山洞里的痕迹消除了,金顶山山顶的那些呢? 半是求证,半是为了尽早采下金顶莲,龙奚收拾好随身物品,一刻不耽搁,火速登山。 她倒要看看这女人是不是真的这么厉害。 东阁凤凰 这趟上金顶山,能绕路的地方都不绕路了,龙奚以最快的速度上了山。 太阳西沉,天边只剩美丽的霞光,龙奚必须在天黑前下山,所以一到山上,顾不得别的,最先寻找女人留下的痕迹。 找了一通,完全是白费功夫。 其实爬到半路,看到自己抛在天上的临时保护层不在原位时,龙奚就有预感。 假如女人能对她的保护层下手,那她真的可以称得上神秘莫测,手眼通天了。 在龙奚看来最艰难的事都可以办到,清理这些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 所有的临时保护层都有一个固定的编号。 找回记忆前龙奚刚翻过自己的包。 她包里的东西一样没少。 当时没联系上,现在回想起来脊背都发凉。 上金顶,龙奚就带了一个临时保护层,以备不时之需。这个保护层一天半以前就用掉了,现在她的包应该空空如也才对。 随后,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龙奚脑海中。 女人为了消除痕迹,收了天上那个失效的保护层,还重新弄了一个没用过的给她。 一登顶,龙奚就翻出了包里的临时保护层,查看了编号。 和她用过的那个一模一样。 要知道所有的临时保护层都是一次性的。 用过一次,时效过了就无法复原,只能等着龙管局的人来收。 龙管局也绝对不会做出制造两个一模一样的保护层,一个给有正规手续的她,一个给神秘女人的事。 这不合章程。 但她包里这个崭新的保护层又怎么解释呢? 难道红衣女人有神力?真的将天上那个收下来了,再把临时保护层恢复到没有使用的状态,重新放回了她的包里? 还是龙管局听她差遣?她让龙管局的人收了天上那个,又拿了个新的,把旧的编号冠在新的保护层身上,移宫换羽,用来蒙骗她? 不论哪种,龙奚都要对神秘女人生出“敬畏”之心。 这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这人要么和她们龙一样有“神力”,要么有“权力”,可以驱使政府的官员替她做事。 龙奚很颓败,忽然有一种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感觉,不想再细究神秘女人的事。 天马上就黑了,她赶紧采完金顶莲赶紧走,免得再扯出什么祸端。 心态放平了,反而让龙奚找到了被神秘女人忽略的痕迹。 她挖金顶莲的时候,在金顶莲的根部,找到了大量涌入地下、混入泥中,已经变得暗沉的血迹…… ** 东阁凤凰山。 一位穿着交领齐腰襦裙的少女,举着比她胳膊还长的修枝剪,正和另外一位同样装束的少女争论:到底是东阁的大米好吃,还是隆信的大米更胜一筹。 拿着修枝剪的这位名唤钦云,土生土长的东阁小凤凰,爱东阁的一切,自然要称赞东阁的好山好水孕育出的好大米。 “东阁大米洁白如雪,香味馥郁,还没放进锅里煮呢就能馋倒一堆的小凤凰。” “你们隆信的哪里能和东阁比。” 蹲在地上捡枝条的这位,名叫宦雪,刚从隆信调来。隆信是她的家乡,自然要为隆信大米站一波。她道:“隆信大米颗粒饱满,个头大,口感香糯,百吃不厌。” “我尝过东阁的,根本没有隆信口感好,个头也输了。” 钦云不服气,横着眉道:“个头大有什么好,吃下去还会噎着。” 宦雪口条没有钦云流利,急得面红耳赤,争辩道:“怎么会噎着?谁家大米送到嘴里,不都得嚼一嚼再咽下吗?” 钦云还想再反驳。 山门方向跑来一个身高已经抽条的少女。穿着绣着香花的红色交领上襦,黑色下裙。步伐很快,神色也着急。 到二位跟前,见两位小姐妹在磨洋工,提醒道:“家主回来了,心情不是很好,你们活干仔细点,家主待会儿要从这过。” 拿着修枝剪的钦云急忙将修枝剪的锁扣松开,准备把长着急的蔷薇修一修,听甘鹭这么说,心里又好奇,问甘鹭道:“怎么啦,谁惹家主生气了?” “家主平常脾气不挺好的吗?” 甘鹭急着去主楼烧香草呢,没空跟她俩唠嗑,长话短说道:“那是你没见过家主发飙的样子,可吓人了。” “我碰巧从山门过,都不敢靠近,多亏了邱总管给我使眼色。” 钦云胃口被吊了起来,揪着甘鹭的衣袖不放,问道:“谁啊,谁这么大胆子,敢惹家主生气?” 甘鹭说:“是邱总管。从下车起,家主就在山门外骂邱总管了,骂了大半个小时了,还没消火。” 钦云惊讶:“发生什么事了?邱总管一向仔细,怎么会惹家主发这么大的火?” 甘鹭一个头两个大,把自己不小心听到的都和这两个说了:“还不是给新生凤凰祈福的事闹的。备供品的时候,给老祖宗备的稻米和香草少了,还受了潮,祖宗奶奶哪里会满意?祈福的时候,老祖宗发飙了,引了天火,把家主伤了。” 钦云“啊”了一声,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 她忙松开手,催促甘鹭道:“那你还不快去给家主备香草灰。” 甘鹭:“我正要去呢。” “这不是被你们拦了?” 钦云推了甘鹭一把,说:“快去,你快去。” “我们会把这里收拾好的。” 家主受伤可是大事。 原来邱道良在钦云心中一直是总管排行榜的第一名。这下好了,做事这么不细心,把这么重要的祈福活动搞砸了,还让家主受了伤,一下沦为垫底。 想了一会儿,钦云愈加义愤填膺,心说:我连垫底的位置都不给你! 宦雪看着天色,神情郁郁,担心起小凤凰来:“这次有二十三只小凤凰了破壳,是家主在位以来规模最大的。” “雨季就要来了,这么多只小凤凰的性命都系在了这一次祈福上,家主能不动怒吗?” 钦云气愤地剪着蔷薇的枝,说:“越说我越生气,邱总管跟了家主这么久,小事一直拿着不放,怎么到了最重要的事情上,反而不会做了?” “昨儿我还给金鸿斋送了一筐红果,那些可怜的小凤凰啊,毛都没长齐呢。” 宦雪想到了什么,反过来安慰钦云:“祈福出了差池,家主会想办法解决的。” “小凤凰我倒是不担心,就是家主身上的伤……不知道重不重?” 钦云想到自己的好姐妹黎果在山门当差,她那头窃听到的消息肯定更多,立马放下修枝剪,给黎果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钦云就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家主进山门了吗?” 黎果压低声音道:“前脚刚进,不然我也不敢接你的电话。” 钦云看着才修了三分之一的蔷薇,紧迫道:“她们朝主楼来了?” 黎果说:“不是,往金鸿斋的方向去了,应该是去看新生的小凤凰。家主说,新生的小凤凰没事,邱总管还能在东阁当总管。但,要是哪只小凤凰挨不过雨季,害了病,她就把邱总管逐出凤凰一族。” 钦云“啊”了一声:“这么严重啊?” 黎果:“你没看到,邱总管挺直了半辈子的腰,刚刚都被家主骂弯了。” 钦云不喜欢邱总管了,可以大方舍弃他,愤然道:“东阁、隆信、永庆、成茂,喜拓五个小镇,能人异士那么多,挤破了脑袋要当家主的左膀右臂,优胜劣汰很正常。” “邱总管这次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把他踢出局不可惜。” 黎果问:“你们花园打理得怎么样了?” “家主还要回主楼疗伤,不会在金鸿斋多待,你赶紧把你们那边收爽利些,别让家主看着心烦。” 钦云:“知道了知道了。” 说完就立马挂掉电话去干活了。 金鸿斋。 小凤凰们见盛茗徽来了都很高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他们还是雏鸟的形态,身上的羽毛稀稀拉拉的,窝在半枚凤凰蛋里,接受着精心的照料。 雏鸟期过了以后,小凤凰才能变成人,才能离开金鸿斋。 这一批一共二十三只,都是差不多时间破壳的,身高体型也差不多,盛茗徽能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 见盛茗徽挨近了,两只激动的小凤凰从半枚凤凰蛋里溜了出来,跌跌撞撞地朝盛茗徽飞去。 毛还没长齐呢,他们这哪里是飞,一边跑一边摔。这么努力,就只是想跟家主亲近点。 盛茗徽发火的时候,手底下没有一个人敢喘气,散发亲和力了,也是无人能敌。 这些小凤凰只亲她,饲养员拿着吃食来,也比不上盛茗徽一句话管用。 小凤凰越跑越远,盛茗徽一手抱起一只,将小凤凰送回了原位,温着声说:“别乱跑,外头危险。” 小凤凰是听话的。 亲生父母的话可以不听,但盛茗徽发了话就得听。 刚才有多活泼,现在就有多乖巧。 两只小凤凰仰起头,身体完全缩在半枚蛋壳里,眼睛巴巴地望着盛茗徽方向,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 盛茗徽替所有凤凰检查了身体,然后将他们交由邱道良,发话道:“我已经叫原先的饲养员撤掉了,现在由你来照看他们。” “若哪只出了差池,就按我在山门外说的那些来处理。” 邱道良不敢有怨言,身子前倾,表明决心道:“属下不会让家主再失望。” 回主楼经过花满堂,盛茗徽看到蔷薇园的石墩上放着一个掐丝珐琅的龙纹花盆,登时想起了什么,变了脸色。 她走近瞧了一眼,更加不悦,指着龙纹花盆,对正在扫地的钦云说:“钦云,给垂丝海棠换个盆,这个拿去砸了,有多碎砸多碎。” “我们凤凰,不用对家的东西。” 说完就走了。 钦云姗姗来迟,来了之后盯着龙纹花盆左看右看。 宦雪也走了过来,也盯着这个花盆看。 钦云一脸莫名,悄声问宦雪:“这个花盆怎么惹得家主不快了?” 宦雪说:“我没听清家主说的,是不是上面的图案太丑了啊?” 说完又问钦云:“这是什么年代的花盆啊?” 钦云说:“明代的。” 宦雪顿时开朗:“我们这最多的就是那个年代的花盆,又不值钱,家主让砸就砸了呗。” 钦云跑向橱柜,拿了唐代黄金莲纹花盆过来,对宦雪说:“你帮我抬一下,我给海棠换个盆。” 换好,随着清脆的一声响,龙纹花盆被打翻在地。 钦云和宦雪又在拱起的地方踩了两脚,让花盆碎得更彻底。 远在千里之外的龙奚从午睡中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红衣女人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她现在睁眼闭眼都是那双不停流血的脚。 原本不想往下调查了,哪能料这时候龙队长刚好打了一通电话过来,要跟她唠家常。 她妈妈呢,见多识广,接触过的人也多,兴许听说过这号人物。 龙奚想了想,还是决定向她妈妈打听一下。 互相打听 要想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龙奚必须从自己半路捡到一只锦鸡的事说起。 说到锦鸡,又不可避免地要提起自己喝醉把锦鸡咬了的事。 说实话,龙奚还抱有一丝希望,觉得喝醉酒乱咬人这样没有分寸的事,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结果她妈妈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说:“当初我咬你妈咪的时候,我也觉得没咬。” “想想都觉得不可能,那时候我们地位极不平等,我怎么敢咬她呢?” “但事实就是如此。” 龙奚苦兮兮道:“可你咬的是你喜欢的人,我咬的是一只锦鸡……妈,我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完全是多虑。 龙忻安慰龙奚:“没有另一方的证言,很难评。你想开点,说不定是那锦鸡伤人在先,你咬它在后。这样想,心里负担是不是小点?” 龙奚点头,一下子就想开了。她要求她妈妈替她保密,说这件事绝不能传到沈教授那里去。 沈教授知道了,就等于她们全家都知道了。 她要面子的,不行。 龙忻答应,口头答应。 心说她老婆硬要她说的话,她也没办法。 “妈,我在金顶山碰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 进入正题,龙奚收拾好无关的情绪,小心说起自己和神秘女人的过节。 “一开始我以为她在献祭,被不好的言论蛊惑了,跳完舞后才会不管不顾地跳下悬崖,我还一门心思地去救她。谁知道她高空坠下还有自动刹停的本领,最后什么事都没有。妈,你混江湖的,听说过这号人物没有?” 什么混江湖的,龙忻有正当职业,只是和犯罪团伙打交道比较多,她女儿就将她胡乱归类。 按这个逻辑,她女儿已经将这位神秘女子判刑了,不然怎么会找到她这里来。 “听你描述,我觉得……她在进行一种古老的仪式,跟祭祀有关。至于跳完舞后为什么从高山上跳下来,我猜人家就是这么下山的。人家干完活收工了不走寻常路,也不是不行,你呢,非要当这个护花使者。” “有一句网络流行语你听过没有,美女的事你少管。” “她可能嫌你多管闲事了,才会对你这么不友好。” 龙奚整个人傻住了。 她以为自己的思维已经够跳脱了,把神秘女人设想成只手遮天的人物,把龙管局列入阳奉阴违的名单,没想到她妈妈比她更敢想。 什么叫“人家就是这么下山”的,什么生物可以摆脱地心引力,这样直来直往地上山下山? 说出一个,让她彻底信服。 龙忻心里其实有猜测,但这个种族对外有极其严格的保密原则,所有职能部门都要无条件配合。 龙忻身份敏感,一些事不太好和龙奚讲,只好顾左右而言他:“给我看看你的保护层。” 龙奚立刻去翻自己的包,给龙忻展示已经被篡改过编号的保护层,说:“所有保护层,有且只有一个编号,用完,这个编号就失效了。这是龙管局的原话。” “我用过的那个不见了,这个是全新的,但编号一样。” “妈,你说我跑一趟龙管局,会不会找出什么线索?” 龙忻不建议龙奚这么做:“听上去对方不是个好惹的,而且她不想让你回忆起你看到的一切。” “你跑去龙管局质问,要是龙管局里有她的眼线,不就明着告诉她,你已经恢复记忆了?她很在意这件事的话,又会来找你的麻烦。” 龙奚想起女人凌厉的目光和冷冰冰的话语,心里也打退堂鼓,说:“下次见了她还是绕道走。” 说完把临时保护层折好,放进包里,又自顾自地说道:“也没什么机会再见到她了。我把药弄好,送去广熙,就要回江华了。” “这一片猴脑果不多了,下次再进山,我就要往西边走一些。” 龙忻问起下次进山的计划。 龙奚说:“这边猴脑果太少了,只能弄出一小盒药,我怕姐姐不够吃。在家里待几天,陪陪沈教授,让她安心一些。等你们去温泉岛度假了,我再进山。” 龙忻:“下次计划去哪里?” 龙奚翻开计划本,里头挤满了笔记,她顺着时间线看了一眼,说:“去康源,康源冬界,那里的气候适合猴脑果生长,可能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听到冬界这个地名,龙忻不自觉皱了眉。今天刚送来的一份资料,提过冬界这个地方,她看过所以印象深刻。 翻出那份资料,龙忻仔细浏览了一遍,对龙奚说:“和冬界挨着的紫峰山,有窝点,你要小心。” 龙奚顺势查了紫峰山,估算了两者之间的距离,说:“和我要去的那座山头隔得很远呢,进山出山的路也不一样。” “我就摘个猴脑果,说去冬界就只去冬界,不会乱跑,您安心吧。” 龙忻合上手中的资料,“最好是这样。” 龙奚笑吟吟的,心态很好:“妈,要是我不小心撞见了什么,就聘请我当你们警方的线人呗。我又有演技,又能随机应变,说不定可以帮你大忙。” 龙忻一票否决:“我们警方的线人多的是,你顾好你自己就行。” “在外面忙完就赶紧回家一趟,最近沈教授念叨你的频率直线飙升。再念下去,我都要吃醋了。” 龙奚嘴角同时挂着“狗粮来了快跑”和“我都已经安排好了”的笑容,说:“已经跟沈教授汇报过了,17号那天准时到家。” 龙忻这边来了一通公事上的电话,说:“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等你到家我再给你们打电话。” 龙奚连忙道:“您去忙您去忙。” 挂掉电话,龙奚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思绪不自觉又飘到了红衣女人的身上。 她翻出一页空白的计划纸,拿了笔,在上头记下红衣女人的信息。 最瞩目的,是女人的那身衣服。 非常厚重的红色。 那时朝晖夺目,可女人服饰上的红让朝晖都为之逊色。整套行装王者之气很浓,就是奔着碾压来的。 这身衣服肯定价值不菲。 上面还有用金线绣出来的花纹。 龙奚在本子上画出几个自己认识的纹样。 万字纹,如意纹,形态不一的鸟纹…… 龙奚没看全,但这几个纹样想透露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难道真的在祭祀先人? 龙奚在本子上写下“祭祀”这两个字,又在后头补上了“祈福”。 女人身上还有诸多配饰,上半身龙奚看得不多,她注意到女人下半身的裙摆上,系着两种铃。 一种是稻穗的模样,应该是铜制的,舞动时里头的稻米撞击铜壁,发出低沉浑厚的声音。 另一种铃是龙奚在下坠过程中看到的。树叶的形态,叶片单薄,叶缘卷曲,静静伏在女人的腰侧。不错眼看时,还能看到它们随身舒展的过程,就像有生命力。 龙奚单方面觉得它是铃。 真正是什么她不清楚。 因为它们不挨在一起,她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发声的。 女人身材比例很好,背脊挺秀,四肢匀称。舞蹈的时候,足弓、脚踝及微微露出的小腿,都很美。 她的舞蹈好像是天生的,不需要像舞蹈演员那样刻意练习。舞姿流畅自然,浑然忘我。 女人身上不管是服饰、舞蹈,还是气质,都太引人注目了,龙奚反而没有关注女人长什么样。 龙奚只记得女人的皮肤和她的足弓一样白,女人的嘴唇和她的衣服一样红。 确保能回忆到的都写下来了,龙奚将本子合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记下这些,单凭这些就能找到女人,实乃天方夜谭。 可不记的话,她白白挨的那一针算什么? * 东阁凤凰山,盛茗徽也在关注龙奚的动态。 只不过她这边查得更快。 一个小时不到,胡鸿权就带着全部信息来了。 “家主,您要的资料。”西装笔挺的胡鸿权弓着腰,将资料递给盛茗徽。 盛茗徽净了身,换了一套素净的衣衫,坐在主楼内堂的太师椅上。 她不明白疗伤和穿素净的衣服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这是祖制规定的,她就得照做。 金丝楠木制成的太师椅下洒了一圈香草灰,十多公分高,盛茗徽赤脚踩在香草灰里,一边疗伤,一边看胡鸿权搜集来的资料。 资料精确到龙奚基因序列的最后一位,连她在野山上有几个窝都搜查到了。 翻着翻着,盛茗徽变了神色,蛾眉蹙起,指着一处资料对胡鸿权说:“这人是山里的赤脚医生,专门给久居深山老林的龙治病?” 胡鸿权事先将全部资料翻阅一遍,细节都记在心里了,应道:“是,她救治过的几只龙族小崽的资料也有,在最后面。” “她这次上山是为了采摘金顶莲,入药制成金莲膏,治疗龙族小崽长不出龙角的问题。也是机缘巧合,才会和家主撞上。” 盛茗徽心情又不好了,“啪”的一声将资料合上,按着太师椅的扶手,怒容可掬:“也就是说,这人医术不错?” 胡鸿权头低着:“从现有的资料分析,是不错。” 盛茗徽:“那你备的那些药,剂量够吗?” 胡鸿权如实回答:“已经是两个成年人的量了,对于龙来说偏多了。” 盛茗徽沉思片刻,末了按住太阳穴,叹了一口气,道:“关注这条龙的动向,提前做好规划,免得下次再和她撞上。” 胡鸿权应:“是。” 盛茗徽又道:“再备些忘荃水,要是不凑巧遇上,再给她补一剂。” 胡鸿权躬身应答:“是,家主。” 胡鸿权走后,盛茗徽在太师椅上又坐了一会儿。 某个地方隐隐作痛,她又想发火了。 康源冬界 为了平息老祖宗的怒火,身为一族之长的盛茗徽要在祠堂跪五天。 这五天,有思过,但并未闭门,因为族中大小事务还需要盛茗徽拿主意,这门闭不得。 跪到第四天,邱道良的徒弟倪广沙前来汇报新生凤凰的情况。 盛茗徽闭着眼睛跪在蒲团上,跪在一张仙气四溢的老祖宗画像下,一边念诵着什么,一边听倪广沙的讲述。 昨天中午下了一场雨,不过不大,很快就停了。小凤凰们没有受寒,也没有受惊,在育雏箱里或嬉笑或打闹。 今天凌晨也下了一场雨,下得很急,但处置得及时,水汽没有钻进育雏箱。小凤凰们睡得很好。 倪广沙每天固定这个时间点来汇报。这是邱道良特意交代的。 说家主心系此事,一定要一五一十如实相告,让家主安心。 倪广沙按前几天归纳的模板禀报,语速放慢,事情讲细。 邱道良强调,家主爱听这些,可以适当多讲点。 倪广沙记性很好,哪只凤凰蹿高了几厘米,哪只凤凰胖了几两,他都能如数家珍地讲出来。甚至小凤凰原样的话,他都能原封不动地说给盛茗徽听。 听得出来,他下了很多功夫。 正是这个原因,盛茗徽才没有计较他工作上的失误。 与前几天不同的是,事无巨细地汇报完毕,倪广沙没有立即离开。 他站在盛茗徽身后,手指蜷了蜷,内心天人交战。 额头的汗不要钱似的往下滴,面色也越来越焦急。 盛茗徽念诵老祖宗留下的教诲,不大理会他。 片刻之后,倪广沙抹了把脸,擦去一手的汗,满面羞愧地开口了:“家主。” 他的声音粗粝了很多:“家主,邱总管年纪大了,这几天忙前忙后,熬了几宿,身子不大爽利。剩下几天,我替他守吧。” 念诵声戛然而止,盛茗徽没有睁眼,虔诚地在老祖宗画像面前跪着。 听倪广沙有认错的想法,她不免将话讲得重了些:“祈福的事,谁安排的,谁准备的,出了错就该谁承担,这很合理。”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师父没教,要我来教你?” “扑通”一声,倪广沙在盛茗徽身后跪下,双手撑在地上,头埋得很低:“家主,祈福的事,是我向邱总管求来的。是我安排的,出了错也该我来承担,您责罚我吧。” “……在这讨老祖宗原谅的也应该是我,而不是您。我……我还害您受了伤,真是罪该万死……” 盛茗徽巍然不动,并未理会倪广沙忏悔的言论。 伏地跪了一会儿,把该认的错都认下了。倪广沙又抹了一把脸,给老祖宗磕了一个响头,给盛茗徽磕了一个响头,然后起身离开。 盛茗徽的意思很明显了。 不论是祈福,还是现在的思过,都只为一件事——二十三只新生凤凰能平安度过雨季。 若二十三只凤凰中任何一只出了差池,不管是总管、副总管,还是她这个家主,万死难辞其咎。 他们都在尽在自己最大的力量保全这些凤凰,他在这说一大箩筐的忏悔词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行动起来,踏踏实实地为小凤凰做些事。 倪广沙走后,祠堂安静了很多。 盛茗徽动了动身子,挺直的背松了些。 歇了几秒,身后响起一阵轻咳。盛茗徽又恢复到原来的位置,虔诚地跪着画像。 过了一会儿,身后的人走了,盛茗徽的背却没敢再松下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祠堂外头响起了拐杖点地的声音。 一位衣着贵气,满头霜雪的老者推门进来。 盛茗徽竖起耳朵,正想叫人,老者先一步开口,急声道:“峥丫头,别跪了!” “祖制让跪三天,我以前只跪一天半。哪有你这样,跪三天还硬给自己加两天。别跪了,快起来。” 盛茗徽被翁青兰硬拽了起来,安置在椅子上,撇开拐杖,俯身轻揉她的腿,心疼道:“女孩子家家的,膝盖跪坏了还得了。” 盛茗徽笑着说:“跪在蒲团上呢,哪里会伤膝盖。” 翁青兰一双浑浊的老眼盯着盛茗徽看了又看,疼惜都写在脸上:“天不亮就要开始跪,天黑了还不能歇着。这哪里能吃好睡好啊,你看,才几天不见,你就瘦了一大圈。” “当家主已经这么辛苦了,你还给自己加这么多桎梏做什么?” 盛茗徽安抚翁青兰,道:“奶奶,是我做事有纰漏,惹老祖宗生气了,该罚。” 翁青兰人老了,脾气也横了,说:“就是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谁能弄清楚她的脾气!” “咱不管那么多,祖制是她留下来的,生气归生气,三天咱也跪了,不怕她为难小凤凰。” “那些凤凰是她的血脉,她坑你这个家主也就算了,哪里能拿这些小凤凰的性命开玩笑。” 盛茗徽心是安的,过程虽然艰险,但祈福仪式到底是完整地做下来了。 她现在拿着这件事不放,是为了提醒小镇上的人,也为了提醒自己,不能再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了。 她五岁当上家主,七岁掌控家族所有凤凰的命运,职责范围内从未出现纰漏。 这是头一回,也是最该介怀的一回。 所有人都该吸取教训。 盛茗徽说:“说五天就五天,不能改了。奶奶,我陪您说会儿话,天黑了我让人送您回去。” 翁青兰心疼孙女,拍着盛茗徽的手背说:“峥丫头,你已经做得够好的了,别为难自己。” 盛茗徽笑了一笑,转移话题道:“怎么您自己一个人过来了,眉姨呢?” 翁青兰顿时露出嫌弃的神色,十分生动,还有声有色的:“她磨磨唧唧,说要给你带她自己种的红果,摘了半天也不见回来,我这性子哪里等得了她,就自己先过来了。” 翁青兰知道盛茗徽的性子,拦得了一时,拦不了长久的。家主的担子太重了,她不敢马虎,过不了多久,她又要去跪墙上这张纸了。 翁青兰想让盛茗徽多歇一会儿,便说:“你再坐一会儿,等你眉姨过来给你送了果子,吃点,再去尽你做家主的义务。” 盛茗徽点头答应:“好。” 沈眉姗姗来迟,给盛茗徽带来了用山泉水洗净的红色浆果,一大箩筐。 她们凤凰就好这一口,红艳艳的果子比饭还好吃。 沈眉抓起一把,放进盛茗徽手里,说:“一跪就是一天,肯定没胃口吃饭,眉姨这些都精品中的精品,挑个头最大的给你尝尝。” 一口气堵在心口,盛茗徽确实没什么胃口,钦云送了晚饭来,她看都没看就让钦云收走了。 看着颗粒饱满的果子,盛茗徽总算来了一点食欲。 不过吃过的亏不能再吃第二次了,老祖宗在跟前呢,哪能自己吃独食。 吃之前,盛茗徽先给老祖宗送了一份,又念了几句凤凰古语,让老祖宗尽情享用。 而后,才回来享用自己那份。 翁青兰和沈眉背倚灯挂椅,相视一眼,无奈地笑了。 她们这两任家主,一个在位五年,一个在位三年,两个加起来都没面前这个十八岁的娃娃长。 要不是凤凰式微,找不出能人来了,怎么会让一个刚满五岁的孩子挑这么重的担子? 想着,翁青兰和沈眉的目光又移到了盛茗徽身上。 两个人的目光都浸着心疼。 * 五天跪完,盛茗徽从祠堂出来。 刚想回主楼换身衣裳,路上听了胡鸿权的汇报,又发飙了:“我说过多少次,哪家的凤凰要是病了,不论大小,及时来报。不用管我在做什么,都第一时间来汇报。” “为什么永庆的这小只凤凰痢疾一星期了,现在才说?” “知不知道这种病拖得越久就越容易留下后遗症?” 胡鸿权努力为永庆的传信员解释:“小安已经劝说过好多次了,桃晴一家不肯上报。说家主事多,小桃晴就是吃错东西了,吃点草药就好,不用给家主添麻烦。” “家主您知道的,家里人不配合的话,传信员算不出小桃晴的生辰山,就算报上来了也治不了小桃晴的病……” 盛茗徽掉头往天章阁走,双眼在喷火:“她们不说你们就不会想点办法,一个个都是吃白饭的?” 胡鸿权替手下认下错误。 盛茗徽:“去天章阁把生辰山算出来,马上准备物资进山。” “远的话联系军方,让他们安排一条航线,我们从天上过去。” 胡鸿权:“是。” 盛茗徽做了安排,胡鸿权小跑着赶往天章阁,先盛茗徽一步把小桃晴的生辰山算了出来。 盛茗徽到的时候,天章阁硕大的屏幕上,已经在展示这座山的地理位置及周边的环境了。 盛茗徽站定便开始浏览。 胡鸿权握着更详细的资料,上前对盛茗徽禀报道:“这座山在康源冬界,是冬界山脉里最靠近紫峰山的一座山,山高2638米,无雪峰,东面悬崖,其余三面植被茂盛。山下是峡谷,水深39米。” 说到这里,胡鸿权不得不停下来,对盛茗徽说:“家主,冬界水多,我们得备几条小艇在底下接应,不然您会有危险。” 盛茗徽点开了安会拍来的小桃晴的现状,视频里,这只年仅四岁的小凤凰脱水严重,几近休克,已经到了非常危急的地步。 盛茗徽有自己的考量,说:“你们送我到外头,隔着一座山,不要停留太久。水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 “家主……”胡鸿权还想再说,却被盛茗徽打断,她声音坚定,语速飞快:“就按我说的做,事态紧急,马上联系军方开放航线,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又闻铃音 窗户靠手摇的面包车换成了难以企及的越野车,档次从底层劳动人民直接飞升到中产阶级,龙奚开车的背都挺直不少。 这车是她姐姐主动给她换的。 龙奚现在想来,仍觉得不真实。 她姐姐惜财如命,从小就是这德性。 一起出门买吃的,居然要两岁的妹妹来买单。得亏她大方,不计较这些事,不然一个家庭诞生了两位小财迷,日子不就过不下去了,每天为一点碎零花大打出手。 可能是当初的大方换来了这回姐姐的慷慨解囊,龙奚一边踩着油门一边感动,后面实在感动得不行了,在路边停下车来,打开通讯器,给她姐姐发了一条乖巧的语音。 “姐,你和穆穆姐的终身大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有任何需要帮忙的时刻都可以来找我,随时随地,只要你想到了,就可以立马联系我,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语音发过去,等了一会儿,对方没有回,看样子还在睡觉。 龙奚不急着启动车子,又给提供资金,让她的工作室起死回生的穆亦嫣发了条语音,说:“穆穆姐,我姐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我走的那天她发烧了,不知道现在烧退了没有,我联系不上她,有点担心……” 言尽于此,比事无巨细的效果还要好。龙奚正想偷笑,结果语音上传,前头的小圆圈转了几圈都没有发出去。 好像是网络出了问题。 点出去一看,通讯器显示没信号。 可恶,要给老板献殷勤的时候,信号居然不给力了。 明明上一秒信号还很好,怎么下一秒突然没信号了?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信号,龙奚只好把通讯器收起来,找个有信号的地方再给穆亦嫣发。 慢悠悠地在冬界外围的行驶着路上开着,享受连绵群山只有我一人的快感,龙奚得其所哉,嘴角是一直扬着的。 平稳地开了一段路,头顶上方突然传来直升机的轰鸣。 还想说,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会有人坐着这玩意儿来游玩,抬头一看,是军用的。 龙奚肃然起敬。 看到直升机往紫峰山的方向去了,龙奚想起龙忻提过的,紫峰山有犯罪团伙窝点的事。心想这直升飞机应该是奔着犯罪团伙的窝点去的,替人民群众消除安全隐患去了,内心更加敬仰。 军用直升机飞越山头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龙奚视野里观察不到它,以为它是奔着紫峰山去的,其实不然。 越过这座山头之后,军用直升机就开始减速降落,而后停在一座被命名为“西台山”的山脚处。 她们隔得并不远。 在事先选定的位置停好车,龙奚打开后备箱,开始收挑选进山的物资。 再往前就没有路了,她的车只能停在这里。 找了个隐秘的位置把车藏好,龙奚背了一个大包,又拿了一个小包,收拾了三天的口粮放进去,然后从后座上拖出一个简易的充气艇,用网袋装好,托在手里,朝着河岸出发了。 冬界山傍水,水绕山,想要将大致的情况盘一遍,走水路是最优选,能极大地节省时间。 龙奚的计划是沿着峡谷先把整个冬界绕一圈,找寻猴脑果的踪迹,再在地图上把相应的位置标出来,排查完再一处处来摘,这样效率高。 冬界由数十座连绵起伏的山脉组成,绿水绕户,植被茂盛,像盘踞在西方大地上的一条巨龙。 因为地方大,细细盘一遍少说也得三五天,所以龙奚明智地选择了多带行囊。 河岸边,龙奚将充气艇充好气,把随身物品搬进船里,摇着桨,稳稳当当地出发了。 江上清风拂面,水的流速刚好。到江流中央,龙奚把桨收起来,站在船头,由着清风将她送到下游去。 她身量颀长,穿着一身防水的橙色冲锋衣,下身是速干的卡其色工装裤,头戴一顶从沈教授那薅来的宽檐登山帽,压住一头不怎么听话的头发。 嘴角总是带笑,心情好就笑,没人看也笑。 水光潋滟,草木蔚然,每每到这种天地广阔心情悠然的时刻,龙奚总要感叹,山里才是她的家。 若是时间充裕,她一定将这座山的每一处美景都牢牢印在脑中。 掏出一张自制的牛皮地图,龙奚开始干正事。 这张地图是龙奚根据卫星数据做的一张大致的示意图。没有现场考察过,很多地方语焉不详,现在实景就摆在眼前,需要细化的她就当场细化,需要标记的也当场标记。 江上的清风帮了她大忙,她可以专心看山上的景,专心找可以帮她姐姐缓解头痛的猴脑果。 速度也合适,过完一座山,龙奚将山的高度、山上植被分记录在册后,下一座山就近在眼前了。 不出龙奚所料,冬界的气候十分适合猴脑果的生长,她看到不止一处的林地长出了这种果子。 这些果子没熟的时候是绿色的,熟了就变黄。因为生吃没什么甜味,还带了点小毒,林中的野兽都不爱吃。 偶尔会有几只金丝猴来采,不过吃几口就丢掉。这儿又不缺吃的,这些猴子聪明得很,知道找替代品。 龙奚有条不紊地开展工作的时候,盛茗徽已经西台山的山顶上准备仪式所需的物品了。 胡鸿权和随行而来的甘鹭都被她赶了回去。 这两个原想在山脚等她,结束仪式之后,一起搭乘军方的直升飞机回去。 盛茗徽嫌挨太近了。 老祖宗不喜欢人味,感应到人多又得生气。 永庆的小凤凰危在旦夕,这种关头,还是不要轻易挑战老祖宗的底线,所以盛茗徽态度强硬,一句话都不让说就将他们赶了回去。 她的吩咐是,等永庆那边的消息,等小桃晴转危为安了再来接她也不迟。 她身上放着一部卫星电话,方便他们随时联系。 口粮没带,盛茗徽很有底气。她们凤凰在山里从来都是横着走的,豺狼虎豹都得敬她三分,不怕找不到吃的。 值得忧虑的是,冬界水太多了。立在山巅向下俯瞰,一条蜿蜒的河流绕开一座座高山,向下游的良田淌去。 水流虽不急切,但对于不喜欢水的凤凰来说,已经是非常令人生厌的存在了。 盛茗徽抛去杂念,不去看水,在山顶上将仪式所需的东西准备好,负手站定。 她静静地等着,等着远方的云霞消散,等着小桃晴八字上的时刻到来。 * 家主近期才受过一次伤,接过上任总管重担的胡鸿权不敢懈怠。 他以前负责内业,出外业还是头一回。没有经验支撑,无法预判结果如何,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要慎重再慎重。 盛茗徽让他回来,他就回来。 盛茗徽让他等小桃晴痊愈了再动身去康源,是万万等不得的。 且不论冬界水那么多,家主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他们凤凰的当家人结束仪式之后,缺衣短食,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接应,小镇里任何一只凤凰听了,都要大骂他们这些手下无能。 直升机一落地,胡鸿权就做好了决定,立刻召集人马进山。 太阳刚落山,所有该准备的东西统统准备好了。 胡鸿权将人召集在山门处,向参与此次行动的凤凰介绍了冬界地理环境的复杂,他强调:“在水资源极其丰富的冬界,我们凤凰很容易受伤,每一只出去的凤凰都要听从组织安排。” “把家主安危放在最高位置,其次是顾好自身安全。” 参与这次行动的大多是生面孔,刚从凤凰小镇调上来的。 因为刚进入东阁,还未窥见家主真容,知道此行是去接家主回巢,一个个都激动得不行。 在山门处不好讲话,年轻的凤凰们憋了满肚子交头接耳的劲,上了车才开始互相交谈。 此次行动,胡鸿权动用了车库里的十辆车。 四辆车坐人。 后六辆,一辆拉着吃的,两辆拉大型冲锋舟。剩下三辆,一辆给盛茗徽换衣服,一辆给盛茗徽休息,一辆给盛茗徽处理公务。 从东阁到冬界,车程14个小时,车队昼夜兼程,夜里再提点速,可以在明天一早抵达冬界外围。 迎接夜幕降临的盛茗徽还不知道这些。 她重新检查了孝敬老祖宗的东西,确认无误之后,才回到一族之长该待的位置。 面朝东方,在山巅站定,风托起盛茗徽的长发,轻盈地舞动着,漫天云霞在她身后,描摹出决然的身姿。 盛茗徽屏息凝神,用古老的唱腔和泠然的舞姿建立起与神灵沟通的渠道。 是的,她们凤凰曾经是神,浴火即可重生,福寿绵延。 可繁衍到她们这一代,神力微乎其微不说,一场简单的病痛就会夺去他们的性命。 盛茗徽作为家族中神力最出众的,自然要担负起照看每一位族人的重任。 忽的,风静了。 盛茗徽立于山巅,在静谧的气流中舞动。 一曲终了。 铃声停,舞蹈歇。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盛茗徽心中响起,问道:“山高入云,小桃晴命薄如纸,医好一次,还有第二次,无穷无尽,绵延不绝。拿你的命换她的命,换不换?” 盛茗徽没有犹豫,张开手臂,跃下山巅。 一个“换”字,如雷鸣,在她胸腔喧叫不休。 龙奚又听到了那种铃声。低沉、浑厚,明明数量很少,却拥有千军万马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有一万个人在摇铃。 那女人又出现了? 这么巧? 龙奚环顾四周。 看完又惊觉不对,上次女人立于山巅,仪式完毕直接从山顶跳了下来。这次要是举行一样的仪式,也该从天而降才是。 这会儿龙奚的船太靠近河岸了,目之所及都是猴脑果的树叶。 岸边长了一株很大的猴脑果树,上头的果子都成熟了,龙奚怕这些果子熟透了直接掉进水里浪费,就驱船来摘。 摘得差不多了,又听见铃响。 在好奇心和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驱使下,龙奚荡起桨,朝江流中央划去。 到位置,还没抬头看,红衣女人就像从天而降的树枝,猛地砸向龙奚的船,又在龙奚骤然眼前刹停,在离船半米的地方缓缓落下,平躺着掉到龙奚船里。 龙奚对天发誓,她对这女人太好奇了,只想远远地看一眼。没承想这么刚好,仇人自动落入刀俎,这么工整地摆在她面前。 这不,报那一针之仇的机会来了。 杀身之祸 情况和上回稍有不同,复仇计划涌出来之前,龙奚先看到女人受了伤。 她浑身都是水迹,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这是已经掉进了江里,又飘上来,然后掉到她的船里? 这路径怎么这么诡异呢? 女人手臂和大腿还有刮擦的痕迹。 龙奚抬头望天,望向西台东面的悬崖。 与金顶不同,西台东面没有那么陡峭。从最高处下来,降了几百米之后坡就变缓了。 坡上怪石嶙峋,还有一个堰塞湖。 龙奚查资料的时候在卫星地图上看到过,挺大的一个湖,塌方形成的。加上前两天这里下了一场大雨,现在湖里的水应该是满的。 对,是堰塞湖。 女人一言不合从山顶上往下跳,在缓坡处被拦了一遭,然后遇到石林,手臂和大腿在那里发生刮擦,继续往下,滚了几遭之后又掉进了堰塞湖。 堰塞湖往下,坡渐渐就急了。女人掉完堰塞湖,又从堰塞湖里爬了出来,继续往下,一路跌跌撞撞,最后来到了江水中央。 什么仇什么怨哪? 什么样的执念让红衣女人跳崖跳上了瘾? 一次是偶然,第二次则验证了龙奚的猜想——女人被某个组织洗脑了,动不动就要来山上献祭。 是不是身世特别凄苦?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思路一旦开始跑偏,十头牛都拽不回来了。 龙奚被跑偏的思路主宰,感性思维泛滥,心里那点积怨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她蹲下来,替女人查看伤势。 除了手臂和大腿外侧的刮擦,女人身上没有别的外伤了。 内伤说不准。但女人自动刹停的能力那么好使,五脏六腑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她现在嘴唇发白,昏迷不醒,是因为……水? 把出了一个奇怪的脉象,龙奚皱了皱眉,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奇怪的病人。 她说不清楚女人是什么体质,只知道水扰乱了女人的脉象。可以这么说,女人的身体没什么大毛病,但脉象极不正常,这一点就非常割裂。 如果这是溺水导致的,说明了一个问题——晕过去只是暂时的,这女人迟早要醒。 醒了四目相对,女人发现她不仅没忘记上回的事,还打定主意要把她的身世扒出来,肯定又要对她下黑手。 龙奚有拳脚功夫,但她的拳脚功夫在两个人站都站不稳的充气艇上施展不开。 为了避免惨痛的经历再发生,龙奚驱船往岸边赶。 太阳下山了,天也要黑了,今天的公事到此结束,现在来处理私事吧。 靠近岸边。 树杈上坐着一只尾巴和身体等长的金丝猴,咧着嘴,拿着一个饼干的空袋子,朝龙奚招手。 龙奚摘猴脑果的时候就看见了,见它可爱,从包里掏了块饼干喂它,没想到饼干吃完了,小猴缠上她了,频频朝她招手。 算了,等靠岸再给它一块。 见船靠近,金丝猴手上开始有急切的动作,好似龙奚这包里装的满满当当都是饼干,它迫不及待要吃了。 嘴里叽里呱啦一大串,语速很急,不知道在说什么。 龙奚光顾着划船,没注意到这异常的一幕。 她将充气艇驶进猴脑果树的荫蔽下,将包背好,做好了靠岸的准备。 由着惯性向前,只差一步了,身后突然响起石子入水的闷响,很密集,也很诡异。 刚想确认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龙奚脑袋一僵,想到了一种非常不愿意面对的可能。 身体第一时间做出反应,龙奚弯腰将红衣女人抱起,踩着充气艇的边缘往岸上一跃,飞快地躲到了大树背后。 枪子密集,很快就将充气艇打成了筛子。 这个角度,枪肯定是从对岸打过来的。因为距离远,落点稍有偏差,才给了她们逃生的机会。 树上那只小金丝猴早就逃之夭夭了。 龙奚眼睁睁地看着船沉没,心疼那两袋来不及运上岸的果子,白采了。 这是奔着她来的,还是奔着神秘女人来的? 她一个奉公守法的良民,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吧…… 来不及思考更多,密集的枪子停了一阵。 龙奚知道这是对岸的射击人员在确认自己射中目标没有。这时候不跑,她们就没有机会逃跑了。 将女人抱牢,龙奚猫着腰蹿进了大树旁边的草丛里。 水资源丰富的地方,草长得比人还高。 龙奚得感谢这些草,它们挡住了她慌忙逃窜的身姿。 好景不长,跑过植被稀疏的区域,龙奚已经够小心了,可她俩的身姿还是像靶子一样暴露了出来。 龙奚脚下生风,在密集的枪子里寻找绝处逢生的机会。 * 盛茗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来的时候,余光处有火光闪动,她衣不蔽体。 神衣被脱了下来,挂在一根粗壮的竹竿上,就在她脚边。 她穿着亵衣亵裤,袖子被高高挽起,裤脚也被撩了起来,大片肌肤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 不远处火光明亮。柴火堆旁坐着一个人,同样的衣不蔽体,正用石头砸着什么东西,发出刺耳的敲击声。 盛茗徽眼底浮现冰冷的杀意。 她不知道自己遭受了什么,但面前的观感十分不好。 松开袖子,穿上神衣。盛茗徽解下腰上的叶铃,组成利剑,一步步朝着这个“赤身裸体”的人走去。 叶铃系在腰上摇摇晃晃,没什么杀伤力,可把它们拆卸下来,重新组装,就会成为一把锋利又趁手的武器。 无声无息走到近处,看到自己灵巧的发带被这人破布一样系在手上,盛茗徽恼怒更甚,一刀向龙奚劈来。 若不是余光看见了黑影晃动,龙奚这会儿已经被劈成两半了。 她翻身躲开。 盛茗徽的攻击并未结束,一刀落了空,第二刀立马跟过来。 龙奚没停稳,就要被迫滚地,躲过盛茗徽接踵而来的攻击。 她是真的起了杀心,无论龙奚怎么叫停都没用。 龙奚很纳闷,抵达藏身之处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女人身上的利器收缴了。 她再三检查,将盛茗徽的神衣搜了个遍,还把看似空心的麦穗状铃铛拆开,翻出藏在里头的两把小刀、两个针筒,以及一瓶不知道是什么药的药。 想着没有利器,女人再怎么能打,也是个伤员。两个伤员,都有不利索的地方,最多打个平手。 没想到女人还有后手。 “我好心好意救了你,不感激也就算了,怎么还要杀我?” 赤手空拳好说,龙奚右肩受了伤,盛茗徽又一直拿刀攻她右路,她一直被压着打,真的要憋屈死了。 “我用得着你救?”盛茗徽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毫不手软地朝着龙奚的要害处攻去。 “怎么不用?当你昏迷着掉到我的船里的时候,是我好心将你带下船的!当你被一溜枪手锁定的时候,是我带着你逃脱升天的!” “我还给你涂药,帮你把肺里的水排出来,不然你怎么会这么早醒?” 龙奚就差把“救命恩人”这四个字纹在头上了。 她很少有急红眼的时候,可现在,盛茗徽都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了,她能不急吗? 救命恩人 听到“枪手”这两个字,盛茗徽愣了一愣,旋即皱眉,面带不悦。 枪手和她什么关系?凭什么把这事安在她头上? 不明不白把人宰了不好交代,盛茗徽刀贴在龙奚的动脉上,将她逼到墙角,说:“你只有两分钟,长话短说,把事情叙述清楚。” 龙奚不可谓不狼狈。 那么激烈的打斗,她气都来不及喘。两分钟的时间,一分半都在喘息,剩下半分钟,语速飞快地把自己遇着她、碰到枪手、逃到山洞这一连串险象环生的事说了。 并强调,自己一路都没抛下她,一路都在保护她,甚至肩上的伤也是为她受的。 盛茗徽最烦这种也没求着她保护,却惺惺作态地把名头安在她头上的行为,冷声道:“你肩上的伤和我什么关系?” 龙奚又为自己争取了一句话的时间,飞快道:“子弹没击中你也没击中我,但它打在你脑袋旁边的岩石块上了,如果没有我偏这一下,弹片和碎石就会在你脸上炸开花。” 盛茗徽低头看龙奚肩上的伤,确实惨不忍睹。 石头和弹片嵌入了她的肉里,要想取出,得把肉翻开。 “所以刚才你在取你肩上的弹片?” 龙奚镊子还握在手里,一直不敢往外丢,脸上是拨开云雾睹青天的愤然,说:“不然呢?” 盛茗徽看着被药水洇湿的亵衣亵裤,又问:“你给我涂了什么?” 龙奚顺着盛茗徽的视线看过去,又被颈侧的刀逼着抬起目光,被迫和刀的主人对视。 龙奚的舌头打了结,捋平后说道:“伤口愈合剂啊,明天早上,你那两处伤就会好得差不多了。我还配了一副祛疤的药,结痂之后涂几次,这两处刮伤就不会留下印记了。” 龙奚的话不曾有假。 盛茗徽苏醒的地方,确实放着两罐药膏,只是她起得仓促,又满心愤怒,没注意到这两个小物件。 龙奚努力展示自己的和善,顺道提醒盛茗徽:“那个那个姑娘,我得提醒你一下,外围的敌人并没有消退,现在我们内讧是不明智的。” 并小声抗议:“你怎么这么大火气,一定要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吗?一条绳上的蚂蚱,为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沟通呢?” “谁跟你是蚂蚱?”盛茗徽拒绝这种归类,她不打算放过龙奚,冷着脸问:“我铃里的药呢?” 神衣轻飘飘的,她一穿上就知道不对劲。 龙奚叫苦不迭:“你又要给我扎针?” “药呢?”盛茗徽问。 龙奚坦白:“倒了。” 刀锋离龙奚的动脉又近了几分,盛茗徽压抑的怒火喷薄而出:“倒了?” 龙奚指向外头,老实交代:“逮了两个摸过来杀你的,药倒到他们嘴里了。” “他们现在昏睡着,我把他们绑了,捆在外头的树上,派了一只金丝猴看着。” “你不相信可以自己出去看看。” 盛茗徽又动肝火:“你不要随随便便就把两个不相干的人安在我头上,怎么不是摸过来杀你的?” 我又没有宗教信仰,也不参与宗教斗争,哪里来的仇人? 龙奚险些脱口,为了不激化矛盾,忍一忍还是咽下了。 咽完想到一件事,龙奚打了一个激灵,突然道:“不是摸过来杀你的,也不是摸过来杀我的,那就是来杀我们的了?” 要不是凤凰家主的良好教养束缚着盛茗徽,她一定要给龙奚翻一个白眼。 什么逻辑? 她们俩分开没关系,合起来就有关系了? “等等啊,你等等……”磕磕绊绊间,龙奚已经将这种可能性捋清楚了。 她说:“这里是西台,和这隔得不远,有一座紫峰山。紫峰山上有人贩子的窝点,他们藏身于地下。每个人都分有武器,算得上是重兵把守。警方一直在找机会突破。” “你说这两个会不会是人贩子的手下?出来巡山的时候刚好看到我们两个,以为我们是警方的眼线,就对我们下死手?” 盛茗徽嘲讽:“你们警方是吃素的吗?” “人贩子藏在山里就剿不了了?” 龙奚沉吟道:“地下可能有人质,警方怕人贩子被逼急了会伤及无辜,想找一个更稳妥的方法进去。” 盛茗徽不说话了。 幼崽对于每个种族都很重要,警方有这个顾虑是对的。 细想这些人贩子也真可恶,一个种族的,却对同类的孩子下手。 人类如此,龙如是,她们凤凰真不该与她们接触。 看到红衣女人的仇恨转移到人贩子身上去了,龙奚松了一口气。 脖子旁边阴风阵阵,龙奚低头看向贴在颈侧的刀,看到刀刃上刻着一个古语写就的名字,斗胆叫了声:“盛小姐?” 盛茗徽回过神来,看龙奚,又去看手上的叶铃,问龙奚:“你懂古语?” 龙奚点头:“研究过,略知一二。” “那个年代,大家的语言都是共通的。” 那个时候,天上地下,大神小神,友好的不友好的,都需要一门通俗易懂的语言来搭建桥梁。 龙奚猜测盛茗徽信奉的神也是上古时代的产物,不然随身携带的物件里怎么会刻有古语? 祖先是一个时代的,也算是有交集了,气氛不要这么僵嘛。 盛茗徽维持着现在的姿势不动,凌厉的目光从龙奚身上扫过,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龙奚瞬间苦瓜脸:“咱们坐下来说好吗?这样站着怪累的。” “我呢,也没想害你,你可以对我友善一点。” 经过一番思索,盛茗徽将叶铃收了回来,不过没把刀拆开,依旧放在手里握着。 龙奚在地上滚了几遭,灰头土脸的,身上都是尘土的碎屑。 她就这么灰扑扑地回到火堆旁,拿酒精消了毒,上了些麻药,继续处理肩上的伤。 龙左右手通用,用左手取弹片一样灵活,但龙奚伤口的位置靠后了一些,侧着脖子只能看到半块烂肉,另外半块被挡住了。 龙奚已经和最后一块弹片磨了一个小时了,还没把它取出来。 盛茗徽看着碍眼,也念着她好歹保护了自己的脸不受伤害,破天荒友善了一回,对龙奚说:“把镊子给我。” 龙奚嘴角弯起,惊喜道:“盛小姐肯高抬贵手帮我弄?” 出声的同时将镊子一并递了过去。 盛茗徽嘴里吹出阴恻恻的风,面无表情道:“你先别急着笑,我下手没轻没重的,可能连你的烂肉一块夹出来。” 想夺回镊子,但晚了一步。 要不是第一时间喷了麻药,龙奚的哀嚎可能会遍布山野。 这女人说到做到,说夹烂肉,就真把她的烂肉扯下来了。 捂着伤口时,龙奚乐观地想,这样也好,把坏的剔了重新长,恢复得更快。 麻药的作用有限,龙奚赶紧打开自己的药箱,把要涂的药摆上。 盛茗徽闲来无事,坐在柴火堆旁烤火。 她们凤凰亲火,多烤烤能驱散寒气,有利于身体的恢复。 然后她就看见龙奚坐的石头旁边摆了一圈的药。 各种各样的瓶子按取用顺序排列着。 余光数了一下,竟然有十八瓶。 龙奚没注意到盛茗徽的目光,一心一意地给自己上药。 她捻起队伍最前端的那瓶,倒出一些来,涂上,然后将瓶口封上,开始拿下一瓶。 上到第十瓶的时候,盛茗徽忍无可忍,说:“至于么,这么点伤,涂这么多药?你们龙是不是太脆弱了?” 龙奚抬眸,看了盛茗徽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大概也觉得这阵仗太大了,笑了一笑,才开始解释:“不得不这样。” “我家里人觉得山里很危险,很反对我进山。我好说歹说劝服了几位,但她们还是很操心,一回家就要检查我身上有没有新伤。” “特别是沈教授,就是我妈妈,直接翻我衣服看的,发现一道就要念好久。” “我眉毛上的这处,都淡得只剩一条浅浅的疤了,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 说到眉毛,盛茗徽看了龙奚的眉毛一眼,然后飞快地移走目光,不再去看龙奚。 气氛有些微妙。 心生一计 龙奚给肩膀涂完药,还往眉毛上抹了点什么。 盛茗徽也不是非要坐在这里不可,起身向洞口走去。 进来的路挺绕的,难怪两个摸过来的枪手找不到。 洞口被茂盛的植物遮挡,盛茗徽拨开枝蔓,抬腿迈了出去。 月光莹润,在神衣上滑过,留下点点亮光。 盛茗徽将自己的发绳讨回来了,伸手将如瀑的长发拢起,扎了个随心所欲的发髻。 刚下过雨,把阴霾暗淡冲刷干净的缘故,这时山里的能见度很高。 远的近的,盛茗徽都能看见。 朝前走去,那颗闪着亮光的星子小得像一个针眼,但还是被盛茗徽捕捉到了。 除了藏在最角落里的它,还有无数星子闲适地排布在夜空上,组成一副天阔星明的画卷,很安逸,很好看。 当初东阁的选址,盛茗徽费了很多心。最终在城市中央选择了一个隐蔽、富饶、方便联系四方小镇的地盘。 这个地方,优点占了九十九,唯一一处不好的就是离城市太近了,那里人类聚集,光污染严重,天空非常单调。 盛茗徽更喜欢人迹罕至的山里,这儿的夜空明亮,星辉缭绕,每次来都要多看上几眼。 山洞左边有一棵枝条细长的土密树,树皮呈深灰色,遒劲的树干上绑着两个头发过肩的男子,胡子拉碴的,看得出来,因为深居简出,这两个男人都不爱打理自己。 眼睛大的那个瘦些,留着一撮小胡子。眼睛小的胖点,体格也更大,满脸络腮胡。 两位瞧着都不像本地人。 共同特点是,都在仰头酣睡着。 小胡子睡的位置靠前,头顶上方的枝丫上坐着两只小猴,一大一小,很规矩地坐着,替龙奚看着底下男子。 山里的野猴能这么规矩实数难得,看样子没少拿委托人的好处。 小的那只坐不住,见盛茗徽出来,半是亲近半是好奇地跑过来,在盛茗徽身前站定,仰着脑袋看她。 小猴目光澄澈,盛茗徽的视线同它对上了。 相比人类,盛茗徽更喜欢猴子。 在她眼里,猴子更对她们凤凰的脾性,有事说事,再大的图谋都写在眼睛里,不搞背后那一套。 这只金丝猴才两三个月大,很小的一团,红嘴唇,脸上的毛是金黄色的,十分灵动。 盛茗徽蹲下来和它说话。 小猴想要盛茗徽衣服上的铃铛,伸手指了指。 盛茗徽冲她摇头,笑着拒绝:“几千年的东西,你驾驭不了。” “不能给你。” 小金丝猴顿了一顿,正在领悟,领悟完收回手指,开始跟盛茗徽比划别的。 它想要男人手里的枪,比她姐姐身体还长,上前有一个圆圆的柱子。 盛茗徽想,男人有枪的话,这枪也应该被里面那头龙收起来了,不能随意拿出来。不过枪也危险,她不能给它。 盛茗徽又冲着小猴摇头。 小金丝猴也不惦记,飞快地移情别恋,开始比划络腮胡身上带的一叠东西,问能不能去拿。 这会不是盛茗徽冲她摇头了,而是从背后走来的龙奚。 小猴见龙奚过来就跑了,跑回树上,和它姐姐待在一起。 盛茗徽站起来。 龙奚走过去。 盛茗徽余光扫过,问龙奚:“你打开我的麦铃的时候,有没有遇到奇怪的反应?” 龙奚想了想,说:“没有。” 盛茗徽凝眸,又问:“你怎么知道里面有东西?” 这还不是经验之谈,龙奚说:“你上回扎了我,我猜你应该随身携带能让人忘记某件事的药。” “为了我的生命安全,我冒昧地翻了一下。衣服里没有,只能藏在某件东西里了,我看这麦穗空间挺大的,就试着开了一下。” 盛茗徽转过身来,目光如炬:“然后就打开了?” 龙奚语气掺了点茫然,反问道:“不然呢?” 她这个“不然”让盛茗徽火气很大。 她们凤凰一族的圣物,除了她之外没有人可以碰,怎么到了一条龙的手里,就变成了轻飘飘的一件事了? 算了,现在探究这个没意义,还是先解决眼下的困境。 盛茗徽目光移到大树底下,问龙奚:“这两个要怎么处理?” 龙奚说:“我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法律制裁不了盛茗徽,她手里都是狠招,干脆道:“既然都是坏的,杀了算了,也称得上为民除害了。” 龙奚不懂盛茗徽戾气怎么这么重,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 她制止道:“不妥,我们现在能安然在这个山洞里待着,其实是托了这两位的福。” “要是被他们的组织知道他们被绑了,山里有其他人,怕是要不择手段地杀我们灭口。” 盛茗徽:“那你说怎么办?” 龙奚展示她从两个男人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心声一计,说:“说来你们还有点渊源。” 又到了盛茗徽最讨厌的攀亲带故的环节,盛茗徽压抑着怒火问:“什么渊源?” 龙奚听这语气就知道不妙,收敛起笑容,把小心翼翼摆在台面上,支支吾吾道:“那个……你们都有一些宗教信仰。” “宗教信仰?”盛茗徽莫名。 龙奚从两个男人身上翻出了几对紫檀圣卦,边展示边说:“我还在小胡子的通讯器上找到两条搜索记录。” “一条是‘得罪了山神怎么办’,一条是‘祭山的方法’。这俩词条每条都浏览了半小时以上,看样子,昨天信号消失前,哥俩绝对做了什么亏心事。” 盛茗徽心里腹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腹诽完想到面前这条蠢龙肯定误会了什么,为了遮掩身份,盛茗徽决定顺着龙奚的思路往下。 所以盛茗徽说:“你的想法是?” 龙奚:“我们演一出戏啊。” “首先,把突然失忆这件事合理化。然后,从他们嘴里套出窝点的信息。警方正缺内部消息呢,我们获得之后,提供给警方,方便他们救出被拐走的小崽。” “再具体点?”盛茗徽继续问。 龙奚开门见山道:“你演山神。” 盛茗徽:“你呢?” 龙奚:“我演供品。” 盛茗徽:“……” 山神大人 演戏之前,龙奚提议先吃饭。 毕竟饭点到了,那两个人贩子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她们可以安安稳稳地吃一顿饭。 盛小姐答应演戏这件事的心路历程全在脸上。 起初是: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然后:真的要答应她吗? 再然后: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再再然后:除了这个好像也没有别的了。 最后:算了,纡尊降贵地答应吧…… 由于这人从不遮掩,龙奚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态度模棱两可,脾气依旧很冲,好歹是答应了。 龙奚以为友谊的桥梁就这么搭建完毕,后面态度自然而然变好。没想到盛茗徽看她还是用看陌生人的眼神,仿佛在这一眼之前她们从未打过交道。 龙奚给盛茗徽拿水,盛茗徽也高冷地说不要,还吝啬地只给龙奚半个侧脸,连看都不看她。 难伺候。 龙奚忙活自己的事去了。她从包里掏出沈教授给她塞的吃的,寻思着晚饭要吃什么。 把三天的口粮翻过一遍,龙奚没有特别想吃的,决定先将不易保存的吃了。 排骨提前焯过水,用真空保鲜袋装着,又在车载冰箱里待过一段时间,今晚吃刚好。 龙奚准备复刻沈再青的做法,做一道自己最喜欢的糖醋排骨。 锅中起油,龙奚倒出冰糖,开始炒糖色。 这不是盛茗徽第一次看到条件简陋的山里,有人这么有闲情逸致地炒糖色了。 她们凤凰在山里埋锅造饭,三汤两割,东阁吃什么,她们在山里就吃什么。因为人手够,物资足,做这些易如反掌。 可龙奚一个人,精益求精地搞这些,有必要吗? 盛茗徽是一族之长,已经够亲民了,奈何事情太多,没去烧火做饭的地方瞧过,不知道炒糖色原来这么有食欲。 就瞄了一眼,然后视线就挪不开了。 龙奚淘米下锅的时候,盛茗徽终于承认自己饿了。 龙奚把沈教授塞进她包里的大米、小米、黑米、薏米……倒出来一些,混合在一起,用水淘洗,泡一会儿再放进锅里,用山泉水蒸煮。 很难得,荒郊野岭还有人作伴。 龙奚忘记刚才的不悦,又斗胆又来邀请盛茗徽:“盛小姐,一起吃点?” 这回盛茗徽没有拒绝。 龙奚笑了,动手削起筷子来。 她每次来山里筷子都是现削,因为等菜熟需要一点时间,动手做东西有助于打发时间。 龙奚很喜欢这项活动。 先挑了一根结实的木棍,用砍柴的刀劈开,分成四份,再用小刀慢慢削。 龙奚手里这把刀是龙忻送的,很锋利,帮了龙奚很多忙,但用得久了,刀刃部位出现了细小的豁口,得用些劲才能将木柴削动。 盛茗徽看不下去,将麦铃里的刀片借给她,说:“用这个,算是还你饭钱。” 龙奚第一次体验到削铁如泥的感觉,笑容灿烂地问盛茗徽:“盛小姐,你这刀哪里买的?” 盛茗徽犄角旮旯里扫出来的友善又被扬了回去,面无表情道:“祖传的。” 龙奚削完筷子,用这刀剥起蒜来,说:“剥蒜很好用哩。” 盛茗徽:“……” 早知道就不借了。 龙奚剥完蒜,还用随身携带的砧板将蒜剁成蒜末,等着待会儿炒灰灰菜用。 她刀工很好,剁出来的蒜大小均匀,赏心悦目。 就这几个动作,盛茗徽就能看出她和龙奚绝对是两类人。 她一个人呆山里,绝对怎么省事怎么来,而且很挑,这个不吃,那个不要。 找不到果子,宁愿渴死,也不去喝溪涧的水。 她们凤凰不喜欢水,厌恶水的一切形态。 而龙奚,是真正享受野外生存的人。 关注了一会儿,盛茗徽若有所思,问道:“这也是你家人交代的?” 龙奚眼睛很亮,将剥好皮的西红柿放在砧板上,扬起一抹笑道:“是啊,这是她们答应我进山的必要条件。要保护好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吃饱穿暖,有情况随时汇报。” 盛茗徽没见过龙奚的家人,只听这三言两语,就知道这一家子感情很好。 有这么和睦的家庭,吃穿也不缺,不在家里享福,怎么还往荒芜的地方跑,是为了那些……小龙崽? 盛茗徽不由得想得深了些。 锅就两个,一大一小,除了糖醋排骨外,龙奚还安排了一道汤。想不到吧,她一路颠簸的包还背了几颗蛋。 橙黄色的鸡蛋被她保护得很好,得益于多年摸爬滚打得出来的经验和她姐姐做的无懈可击的保护壳。 枪子一路跟随,路上没头苍蝇一样乱撞,都没有把鸡蛋颠破。 好蛋。 今晚就吃了。 龙奚打算做一道西红柿鸡蛋汤,结合盛茗徽溺水、发寒、厌恶喝水这几个特点,龙奚礼貌地问盛茗徽:“盛小姐,西红柿鸡蛋汤,你喜欢稀一点的还是浓一点的?” 虽然百分百确定这个答案,但龙奚还是要当面问一嘴,以表尊重。 盛茗徽不假思索:“浓的。” 龙奚立刻去翻包里的淀粉,兑水加到汤里。 “越浓越好吗?”龙奚问。 盛茗徽:“越浓越好。” * 怎么说呢,虽然东阁的厨子都是好厨子,但做不出龙奚这味儿。 可能是东阁的厨子太追求配比了,反倒失去了龙奚这种家常的烟火气。 她还很会利用野味。加个这个草味道鲜一点,加上那个草口感就偏咸了。 山里的每一种植物她熟稔于心,看来这个赤脚大夫在山里没白待。 吃完饭,收拾不用盛茗徽来。 龙奚也不敢麻烦盛小姐。 盛小姐对她演山神,自己出演供品的分工颇有微词,自己多做点没毛病。 将山洞收拾好,把多余的东西收掉,好戏即将上演。 一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石头,盛茗徽往上头一坐,石头就不普通了。 石头变成了山神的宝座,而盛茗徽就是山神本神。 目光如炬,顾盼间端庄从容,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山神这个角色了。 她随意往石头上一坐,什么话都不用说,姿势也不用调,不怒自威的气场就能压倒一切。 龙奚甚至觉得都不用自己这个供品出马,山神在呢,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会集中在山神身上,不用她衬托,不用她造势,山神本身就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存在。 最后供品成功转型搬运工。龙奚将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搬了进来,一左一右围着火堆,摆出吃饱喝足呼呼大睡的场景。 身上的东西悉数还给他们,放回原来的位置,地上的柴火堆也不灭,就当时他们生起来的。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怎么把这两个弄醒? 这副药让龙奚酣睡了一天一夜,不干预的话,这两个男人也会睡这么久。 龙奚问盛茗徽。 盛茗徽眼神示意,让龙奚到一边去。 她本家不知高了山神几个等级,纡尊降贵了不说,一条啰里啰嗦的龙还在这消磨她的时间。 早点问完,早点收工不好么? 龙奚乖乖走开,她看出盛小姐已经很烦躁了,她再多嘴,怕自己会被第一个灭掉。 龙奚的观战位在右后方的阴影处。 就位以后,山洞里的火光骤然暗了下来。 这两个男人一看就是胆小之辈,只要威严一些,不怕他们不招供。 麦铃摇了摇,厚重的铃声飘来,将两个男人从睡梦中拉了回来。 他们先是挠了脸,又翻了个身,嘟囔一声粗俗的话,一副没睡饱还想继续睡的模样。 盛茗徽继续摇铃,手中力度加大。 两个长发男人的脑袋骤然清醒。 就好像原先积聚着浓雾,后来劲风来袭,将这团雾一股子吹散。 连眼睛也被这股劲风吹开了。 山洞的景物清晰明了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气氛不对。 小胡子那个机敏些,立刻翻身站起,握着手里的枪,向身后那团黑影喊去:“什么人?” 络腮胡反应慢半拍,胆子明显更小,飞快地跟上小胡子的动作,躲在小胡子背后。 “什么人?”盛茗徽怒极反笑的声音显现了出来,“在我的地盘,你也敢这么跟我说话?” 火光骤然明亮,将盛茗徽锐利的眼眸映照了出来。 龙奚不知道盛茗徽怎么做到的。 山洞里的火光任她调配,她要暗就暗,要亮就亮。 现在这火光就调得很好,将她猩红的唇、森冷的神情,恰到好处地展现了出来。 以至于这两个男人一看清就跪了。 很原始很自然地那种跪。 “扑通”一下,仿佛要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颤抖的声音也出卖了他们,哆哆嗦嗦道:“山……山神……山神大人……” 后头的龙奚暗自叫好,她就说吧,没人比盛茗徽更适合这个角色了。 她往那一坐,气场放出来,不需要解释,这两个心里有鬼的人自然而然会对号入座。 盛茗徽冷哼了一声,面容十分不悦,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不知道在我的地盘要轻声细语,小心行事吗?” “你们俩一来就捅了半边天,当我是好欺负的吗?” 络腮胡忐忑难安,自己就招了:“对不起,对不起山神大人,刚才是我不对……是我毛手毛脚,不小心将您的神庙弄塌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这一遭吧!” 原来是这事。 看来是昨天傍晚发生的事,今天的记忆被擦除了,他就自动和昨天傍晚的情节续上了。 盛茗徽拂袖站了起来。 不用走的,施施然浮在空气中。神衣就像有了生命一般,昂扬意气地挺立着。整个人有如神佛。 比电影里的特效还要精彩。 不光是这两个男人,深谙一切的龙奚也看呆了。 盛小姐有真功夫在身上的,不会信仰着信仰着,已经得道升仙了吧? 半个神仙 精彩的又来了,龙奚集中精神。 盛茗徽愠怒的声音连同喷薄而出的叶铃,一齐蹦到长发男人身上:“你们害我无处可栖,要在这破地方过夜,轻飘飘说几句话就算了吗?” “当我好欺负?” “不敢不敢。” 话蹦到男人耳朵里,叶铃在离他们脸颊不足三毫米的地方停下,尖锐的刀尖对着他们的脸,将两个男人吓得一动不敢动。 小胡子说:“山、山神大人,等我们回了紫峰山,我们去搬一些砖来,再弄袋水泥,帮、帮您的庙宇重新修缮一下,绝对比原来那儿舒服。” “您您给我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盛茗徽拢了拢衣袖,目露凶光:“你们觉得我会做这种放虎归山的事?” “等你们离了冬界,就会摆脱我的束缚,我怎么知道你们还不会回来。” 络腮胡可敬畏了,连忙道:“不会不会的,我们就住在紫峰山里,和冬界是挨着的。” “我们兄弟俩真心实意赎罪,不敢再惹山神大人生气了。” 这么说,倒是可以和善一点。 盛茗徽将叶铃收回,坐回宝座,居高临下地问:“我听听你们是怎么将功补过的,再决定要不要给你们这个机会。” 于是兄弟俩将哪里找来砖块,哪里找来黄土,怎么运出紫峰山,怎么弄到西台山里来,说得一清二楚。 连路上要花多少时间都和盛茗徽交代清楚了,美名其曰:绝对不让山神大人久等。 听到关键的信息,龙奚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兄弟二人发现的暗道上。 原来有一条神不知鬼不觉的密道直通紫峰山地下窝点。 这信息太有用了。 若是传递给警方,里头的人质很快就能被解救出来了。 山神大人也觉得有用,于是乎,“勉强”消了一些气,调整仪态,大度道:“我不缺落脚地,不用你们特意修缮,问这些只是为了检验你们的真心。” 两个男人连忙叩首:“谢山神大人,谢山神大人!” 节奏由盛茗徽全权掌握,没龙奚这个幕后导演什么事。 盛茗徽发话:“你们可以回去了,我不会为难你们。只是有一点,不要跟别人提起我,也不要试图回忆关于我的事,我今天说的话,不能传到无关人等的耳中。” “若违背,我会亲自过来捏碎你们的脑子。” 兄弟俩磕头保证:“不说,绝对不说!” “饶你们这一遭,这两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你们走吧。” 两个男人抱着抢,胡乱叩了几个头,拔腿就往山洞外头跑。 山神大人这会儿说不计较,可万一她老人家改变注意了呢。他们两个犯过错的人,在那杵着不就明着提醒山神大人改变主意吗。 赶紧走赶紧走。 洞口在哪来着? 反正不在山神大人那头,往反方向走吧。 俩兄弟的身影消失不见后,龙奚有点后悔了。 盛小姐说“绕过你这一遭”的姿态,就算让她演身穿白衣,优雅而慈悲的菩萨她也能胜任。她站在光芒中央,自信、从容、威严,令人信服,说不定能直接感化这两个男人,让他们倒戈。 很遗憾,没有选高规格的人物出场,龙奚觉得有点对不起盛小姐。 火光恢复正常,龙奚鼓着掌从后头出来,夸赞的话还没说出口。 凶狠的叶铃已经逼近她的脸了。 她愣了一愣,然后一动不动。 盛茗徽没什么耐心地离开那块石头,找个平稳的地方坐下。 她累了,耳根必须清净。 龙奚盯着叶铃,努力露出友好的微笑,可她知道自己的嘴要是敢动一下,明天吃饭绝对吃多少漏多少。 * 关于盛茗徽,龙奚还有很多想问的,但盛茗徽不给她这个机会。 都躺下睡觉了,她还加派了一只叶铃盯着她。这是有多不信任? 两只叶铃一左一右,各看一边,只要龙奚把嘴张开,牢记主人命令的叶铃就会钻进去,毫不留情地捅破龙奚的喉咙。 龙奚只能憋着满腹的疑问,自己一个人瞎琢磨。 黑夜里,龙奚毫无困意。她盯着盛茗徽的背影,回忆方才的情景。 横看竖看都像半个神仙,但睡觉的姿势与常人无异,都是躺着睡。 还特别接地气地背着她躺着睡。 一般说来,只有长途火车上躺对铺怕尴尬的陌生人,才会采用这个睡姿。 她们俩一个在山洞这端,一个在山洞那头,天南地北,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龙奚一边盯着,一边腹诽。 盛茗徽被她看得烦了,转过来,恶狠狠道:“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说完,她又派了两只叶铃过来,剑拔弩张地对着龙奚的眼珠子。 龙奚赶紧挪走目光,保命要紧。 她举双手投降,然后翻了个身,将眼睛牢牢地闭上。 她认输,不看了还不行吗? 叶铃离得远了点,龙奚屏息凝神,呼吸放轻,装出一副黑甜入梦的姿势,脑中却是思绪乱飞。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她从未遇到过盛小姐这样的人。 不友善,不信任别人,脾气非常不好,出手都是狠招,底气来自于身上的硬功夫。 平心而论,龙奚还挺想和这位盛小姐交朋友的。 狂是狂了点,但人家有这个资本。 也不知明天桥归桥路归路之后,还有没有缘分再遇见…… 想着想着,龙奚就睡着了。 在她的梦里,一切都顺风顺水。她们顺利地出山,顺利地联系警方,警方顺利地剿灭窝点,救出被拐卖的小崽…… 除了那一道绝望的声音。 谁在那哭?在叫喊,但听不真切。 龙奚醒来的时天光大亮,明显比她早醒的“山神大人”已经在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龙奚将厚重的梦塞回脑袋里,余光瞥见盛茗徽将自己送的两瓶玉凝脂收进了口袋。 有兜就是方便。 不像她,体积再小都要往包里塞,沈教授把她衣服上的兜都缝起来了,裤兜也只准她用一个。 一个裤兜哪里够用?平时揣个通讯器就塞不下别的了,哪像盛小姐,神衣这么厚重,内里应该有很多口袋,可以塞很多东西。 见这人一副收完立马要走的模样,龙奚加快了步伐。 都是要下山,都是要往外围走,大家一起走多好,有个伴。 果然,盛茗徽收拾完东西,消除完自己留下的痕迹,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得益于昨晚演戏前收过一遍,龙奚把睡袋折好,抽完真空,塞进包里,就算收拾完毕。 她背上包,朝外头正和两只金丝猴依依惜别的盛茗徽追了过去。 龙奚待这两只小猴不薄。 出了这个事,她不能在山里久留,要赶紧出去给龙队长传递消息,所以三天的行程,一天半就结束了。包里剩的吃的,大半都给了金丝猴。 结果呢。 她一个“衣食父母”,还比不上用美貌笼络猴心的盛茗徽。 盛茗徽一伸手,这两只小猴就自动把自己的手伸过去,和盛茗徽友好地握手惜别。 盛茗徽走后,这两只小猴就蹿到树上去了。 龙奚从树下经过,连个眼神都不分给她。 真是忘恩负义,羞与为伍。 追人要紧。 龙奚拢紧背包,在山路上跑了一段,总算追上了盛茗徽,礼貌地叫道:“盛小姐。” 入窝点 盛茗徽不想搭理龙奚,头也不回,步履飞快地朝前走。 天气不是那么好,耳旁山风呼啸,枝丫乱颤,也可借机忽略这条龙的声音。 要不是龙奚腿也不短,平常走山路走惯了,不然还不一定能追上盛茗徽气势汹汹的步伐。 到宽敞地,终于能并肩说话了,龙奚深吸了一口气,笑容洋溢,热情地邀请道:“盛小姐要往哪去?我捎你一程吧。” 她车就停在外围的林荫下,翻过两座山头就能看见了。 她记得进出冬界就一条路,后面可能不顺路,但她们在康源的这段路一定是顺的。 盛茗徽面无表情:“不劳烦,我自己可以出去。” 龙奚尽量让话不落地,又说:“盛小姐是有人接,还是……” 盛茗徽蹙眉打断:“不干你的事,出去的路千千万,你可以挑别的道走,不必与我同行。” “未来我们不会再见了,可以就此别过。” 这说的。 龙奚放慢脚步,任由盛茗徽走远。 她看着她的背影,本以为她们的缘分到这里就结束,以后都不会再见了。 蓦地,龙奚脑袋响起了一道突兀的声音,一道她早上就隐约听见的声音。 风吹起长发,龙奚立于坡上,凝神听了一会儿,听明白后,浑身一凛,不自觉就打起寒战来。 不知过了多久,龙奚重新抬起脚,朝盛茗徽消失的方向跑去,到近处,唤:“盛小姐,请等一等。” 盛茗徽不知道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很没耐心地停下脚步,没好气地问:“你又要干嘛?” 转过来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龙奚的表情很不一样,相当凝重。 对于盛小姐的疏离,龙奚已经见惯不惯了,她低下头,把包背着胸前,开始翻包里的东西。 掏出来之后,一股脑都递给盛茗徽,放慢语速道:“别看这药膏小,效果是真的好。当初为了做它,要了我半条命呢。” “如果盛小姐不嫌弃,收下它们吧。” 盛茗徽谢过龙奚的好意,要不是那两瓶她开封用过了,不好还回去,不然也不会收。 手里这几瓶还是算了吧。 盛茗徽:“不用了,我不喜欢欠人人情。” 龙奚抓了抓脸,她知道自己举止有点贸然,但出发点是好的:“这几瓶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因为来之不易,所以希望它们能好好地派上用场?盛小姐能再考虑一下吗?” 龙奚不是故意的。她替盛茗徽处理伤口的时候,发现盛茗徽身上不止那两处刮伤。很多都是旧伤,被神衣覆盖,生长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 她这药膏,不管是新伤还是旧伤,都能治。 无怪盛茗徽多心,龙奚的行为举止很反常,语气也是,像是在交代什么。 盛茗徽直白地问:“你要去做什么?” 龙奚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毕竟她有事求盛小姐帮忙。 “我要去那个密道看一看,但东西太多了,我带不了这么多……有几瓶珍贵的药,我也想放你那里。” 盛茗徽皱眉,打断道:“你最初的计划不是到有信号的地方联络警方,让他们来剿匪吗?怎么现在要自己去密道了?” 龙奚挠了挠头,说:“计划有变,等不了他们了。你到了外围有信号的地方时,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警方?” 盛茗徽:“你要自己一个人去?” 龙奚点头:“是。” 盛茗徽表情更为严厉,一边表示不理解,一边问道:“为什么?” 龙奚坦白相告:“有一只小龙崽向我求救,用龙吟,就是龙和龙之间的联系方式。” “原本不知道人贩子一共拐卖了多少只小崽,现在知道了。有十位人类幼崽和两只小龙崽。” “那些人贩子今天晚上就要对他们动刀了,我不能坐视不理。” 盛茗徽不支持,但也不干预:“你一个人去,不就等于送死?” 龙奚清浅地笑开了,说得倒是轻巧:“我会随机应变的,好歹也是一只成年的龙了,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再不济变成龙形也能撑一阵,希望能拖到警方来。” 说着龙奚将手中的几瓶药膏塞到盛茗徽手里,眼睛里带着辞别的意味,嘴里郑重道:“麻烦盛小姐了,出去之后,劳烦第一时间联系警方。” 盛茗徽收下玉凝脂,就当是报信的酬劳了,但她非常不赞同龙奚的做法。 在实力悬殊时,不应该这么冒进。 后援还是一件没影的事。 “那……我先走了,再见盛小姐。”赶时间,龙奚转动身子,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她态度坚决,身手也矫健,三两下就攀上土坡,钻到茂密的灌木林中。 盛茗徽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着手里的东西,看了龙奚的背影一眼。 ** 长发男人发现的密道在地底,很隐秘。 入口在所谓的“山神大人”的神庙附近,被两米高的杂草遮掩,能找到也是运气。 无怪乎他们会把“山神大人”的神庙弄塌,黑灯瞎火又这么多草,谁能看得清? 还有这神庙,就是用几块长满青苔的砖搭起来的,几根木棍支着,歪七扭八,风再大点就能吹倒,说不定时间久了受重力的影响,自己也就倒了,都不需要络腮胡那一脚。 成功找到密道入口,龙奚顺着入口往下,进入一条畅通无阻,人站立行走完全没有问题的通道。 说来也奇怪,一般人修这种密道,人能通过就好,管他是猫着腰过还是爬着过,能过就行,哪里会特意往大了修? 可这个通道,比她们之前待的山洞还要宽敞。双臂展开,触碰不到两边的墙壁,头顶上方阴风阵阵,多叠一个她也放得下。 还有这坡度,没有调整重心根本站不稳。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一个四十五度角斜插入地下的山洞? 没有这种修法吧? 谁会特意修这样的山洞? 越走越深,亮度也越来越低。龙奚将腕上的表打开,调了一些参数,用作照明。 她走得很小心,也尽量放轻步伐,让通道保持死一般的寂静。 这里除了她确实没有别的生物了,空旷得不像真实存在的场景。 那只小龙崽用龙吟向她求救后就没有声息了。 龙奚试着唤了两声,但没有等来任何回应。 继续向前,看了眼登山表上显示的距离和深度,龙奚估摸自己已经走到两山交界处了。 从这里,向南是紫峰山,往北走就会回到冬界。二者距离相等。 而在交界之处,有一个宽敞的、明显下陷并且是用尖锐爪子挖出来的窝。 看到这个窝,龙奚总算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 是她同类的巢穴。 刚才走的就是巢穴主人进出的通道。 只不过这条巨龙的体型过分大了,龙奚以自己为标准,衡量了一下,发现这条巨龙有她五倍宽。 如果它还住在这个巢穴里,会将交界的空间占满。 难怪这样的藏身之处没有别的生物来占领,这种体型的龙若还活在这个世上,会是多么恐怖的一个存在。 若它还活着,紫峰山应该会很太平。 后面就是上坡。 坡度上来之后,龙奚需要手脚并用。 巨龙飞习惯了,什么角度都难不倒它,可怜她们这些必须靠双脚走路的人类的后代,必须脚踏实地地爬。 临近出口,龙奚放慢速度,仔细聆听上头的动静。 通道真正的出口还要往前走一段,但长发男人说,上坡中段有一道口子和他们宿舍相连。 他们搬床时意外发现自己床旁边有空洞,试着凿了一下,还真能凿开,然后就留了一个小口,每次想溜出去在山里藏点东西时,就走这里。 龙奚透过缝隙观察两个男人的房间。 房间灯亮着,但两个男人不在房间里。 床的四个脚都用布包起来了,移动时不会发出声响。 龙奚探出一只手,移开长发男人的床,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房间凌乱不堪,各种零食、衣物堆了一地。 配备挺完善的,该有的家具都有,四周还用钢筋水泥加固过,很牢靠。面积小点,但久居底下有这样的条件,可以知足了。 如果两人一间,这个窝点里应该有很多这样的房间。 蹑手蹑脚走到门口,龙奚趴下身子,从门底下的缝隙观察外头的动静。 灯亮着,没有人。 龙奚推门走了出去。 你有信仰吗 借着山神大人的嘴,龙奚问过一个问题:你们有多少同伴? 小胡子的回答是:“十五个人。” 他将人贩子模糊成一个科研团队,来紫峰山研究野兽踪迹做科研的。 盛茗徽是冬界的“山神”,手再长也不好伸到紫峰山去,去管紫峰地头的事,所以说这些时,他们没什么心里负担。 盛茗徽也不傻,提这些太刻意了,所以能避开就避开。 这两个不爱深入思考的,有什么都直接倒出来,旁敲侧击就即可。 检验真心、求证他们的路线是否可行时,盛茗徽问及,如果被同伴发现了怎么办?以及,什么时候把砖和水泥运出来? 小胡子很笃定地回答道:“我们知道一条密道,就在我们房间里。我们用密道来运砖块和孝敬您的东西,绝对不会被他们看见。” 这俩兄弟有一个癖好,就是在偏僻原始的地方藏东西。据说是从小到大养成的德行。 “团队”发奖赏了,大多同伙采用的做法是直接锁在床头柜里,出山了再拿出来逍遥。可这俩呢,跋山涉水而来,携带一张极其复杂且只有他俩才能看懂的路线图,按照路线图上的点位,把钱和贵重物品用防水袋装好,藏到山里去。 按照他们老家的说法,这样做能招来财神,保佑他们后头继续财源广进。 其他同伙有其他同伙的任务,环紫峰的冬界山脉是兄弟俩的地头,平常巡山只有他们能来,自然是不二之选。 密道有什么用呢? 藏钱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有这么一条通道,进出就不受限制了,想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 后一个问题。 小胡子说得可详细了。 把具体的时间节点和行动路线都明确地标了出来。 龙奚记得一条关键的信息——明天早上会议结束后。 由于记忆的偏差,小胡子嘴里的明天其实就是今天。 全体都要参加的会议,就算这两个男人衔接不上,忘记了,也会有别的同伴来提醒他们。 看了眼时间,如果那两个男人没有说谎的话,离会议结束,还有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的时间,都不奢求能救出被拐卖的小崽了,让她摸到他们被关押的地方也算有进展。 往深处走,龙奚一步步向前,屏息听着周围的动静。 龙听力很好,特别是在没有杂音的环境下,很多声音都能捕捉到。 在地底下就是这点好,音源少,她很快就能辨别出这道声音来自何方。 嘈杂的议论声传来,龙奚跟着这道声音过去。 路过会议室。 龙奚贴着墙在门边站着,屏息站了一会,见不会被发觉,便侧身透过门的缝隙观察里头的人。 会议室很小,十几个人一坐,挤得满满当当。里头的人七嘴八舌,谈论昨天搜山的过程。 山里的信号是被他们屏蔽的。 罪魁祸首是那架直升飞机,它惊扰了这些风声鹤唳的心态本就不是很好的人贩子,所以才在慌忙地决定搜山。 这里头个个都是彪形大汉,龙奚感慨还好是被这俩兄弟看到了。 剩下那几个一看就不是善茬,和他们对上事情肯定不会这么顺利。 到兄弟俩发言了。 鉴于这俩的记忆被消除了,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盛茗徽又不准他们回忆,只好瞎诌。 瞎诌的结果是:什么都没发现,一切正常。 绕过会议室,龙奚朝着另外半边摸索过去,一路经过很多房间,还有一间像模像样的食堂。 食堂里有小孩用的碗具,不过现在不是饭点,这些碗具横七竖八地放在碗柜上。 龙奚数了数,一共有十三套,还多了一个小孩。 这个多了的孩子给龙奚一种不好的预感。 脚步继续往前挪,龙奚绕到了食堂隔壁。 这是一间大门紧闭,闪烁着诡异气息的手术室。 龙奚手心冒汗,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里头有人,手术室的灯亮着。 龙奚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里头很安静,有两个医生,正在手术台前忙活着什么。 但愿躺在病床上的人,不是被拐卖来的孩子。 其实不该称呼为医生,替这些人卖命,要么暴虐无道,心理扭曲,要么利欲熏心,被钱买走了人性。其实就是臭鱼烂虾。 “滚进去点,不然把你眼睛也挖出来。” 有人说话了,龙奚这才注意到手术台下蹲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孩子。 她睁着无辜又胆怯的眼眸,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医生时而靠近时而远离的手术服。 被威胁以后,她将身子瑟缩成一团,咬着细瘦的胳膊,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龙奚讲面前的情况细细地盘了一遍,目之所及的敌人只有两个,好处理。 只要不是盛茗徽那样的身手,龙奚确保自己能放倒他们。 要是不小心惊扰了会议室那班人,变成龙形搏一搏就是。 既然找到了孩子,她就要尽最大的力保全他们。 没有过多犹豫,龙奚拧开了手术室的门,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里头一个主刀,一个当助理。 当助理这个在水池边上清洗着什么,龙奚快步接近,一个手刀砍在他的颈动脉上,又飞快地用沾有祖麻散的面巾捂住他的口鼻。 放倒之后水未停。 龙奚不想惊扰那个正在做手术的人,谁知她一抬头,就对上了一把闪烁着银白色亮光的手术刀。 这人一看就是心理扭曲的变态,龙奚看他的笑容就知道。 “没个内应进不来吧?说!是谁带你进来的?” 龙奚正想说点什么,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铃响。 反应过来之后,龙奚瞬间有了神采,她盯着主刀的口袋,蓦然一笑,对着拿刀指着她的人说:“工号26893,你有信仰吗?” “信仰?”储进笑得更疯狂,随后戛然而止,一双疤瘌眼死死地盯着龙奚,问:“你是指在那家破医院的大门背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吗?” 龙奚摇头,笑着摇头。 她说:“我是指迷信那一挂的。” “你,信不信山神呐?” 救人 “山神?”储进神情一滞,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龙奚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藏不住。 因为铃声近了。 片刻之后,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很轻的一下,它自动就开了。 盛茗徽出现在门口,长发飘拂,气场强大。她背后烟熏火燎,乱做一团,而这位制造混乱的人面不改色,还是那副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模样。 连神衣的裙摆都高高在上,悬浮在空气中,不叫地底下的脏东西碰到。 龙奚不自觉弯起了眉眼,发自真心的笑。 盛小姐身上的气场真让人百看不厌。 睥睨的目光扫来,点点地上的人头,似乎很不满意,揶揄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呢,原来进来这么久了就放倒了一个。” “就这水平,还想当英雄?” 龙奚不怕她说,心里反而更高兴。 有伴好,有伴她能安一半的心,不必束手束脚。 眼睛里的神采浓缩了,龙奚笑着对盛茗徽说:“这里不需要盛小姐挂心,我自己能处理好,劳烦盛小姐先救其他小崽。” 趁储进分心,龙奚拽住他的手腕,猛地一别,一个肘击让储进的手和刀分离,又一个回旋,在储进胸口猛地踹了一脚。 盛茗徽分给龙奚一个“我可管不着你”的眼神,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最后一抹红消失在眼前,龙奚回过头来,恰巧狠厉的拳头到跟前,她偏头躲过,反手抓住储进的手,翻转,一个背摔将储进摔在地上。 手术室外早就乱成了一团,打斗比里头还激烈。 一群西装革履的少年人正对人贩子进行点对点的教育。 不是有十五个人贩子吗?胡鸿权带来接盛茗徽的手下刚好十五个。 每个人都有一次巩固格斗技巧的机会。 必须打到亲妈不认,这是盛茗徽的命令。 在此之前,盛茗徽已经将人贩子粗略地收拾一遍了。 泯灭人性,屠害同类,身体发肤都需要回炉重造。 于是盛茗徽一进来就用翎火将这些人贩子的头发点了,能烧的地方,都烧了个遍,烧到哭爹喊娘,再由年轻一辈来教育。 说来也巧。 龙奚走后,盛茗徽认真思考过出手相助的可行性。 她们凤凰只管自己,从不插手龙和人类的事,这是祖制要求的。 可这十二只小崽是无辜的,他们在最是无忧无虑的年纪被截胫剖心、割骨疗“亲”,她们凤凰真的能坐视不理吗? 金鸿斋里同样有二十三只生死未卜,等待上头垂怜的小凤凰,若救人可以积德,盛茗徽希望将自己积下的功德带回去,作用在这些小凤凰身上。 如此想来,那暗道是非去不可了。 正要出发,胡鸿权就带着一群精兵强将出现了。 看见了她,一群人激动坏了,疾步跑来,边跑边喊:“家主。” 想着人多好办事,盛茗徽等着他们靠近。让这些年轻一辈见识一下也好。腹稿都不用打,盛茗徽很自然地开口了:“碰上一件紧急的事,你们随我去解救几个异族小崽。” 胡鸿权的“不妥”还未说出口,就被盛茗徽挥手打断了,她继续往下道:“祖制要求凤凰隐匿于世间,明哲保身,不与人类为伍,不与龙族交往过密,可从没要求我们见死不救。” “又不需要他们感谢我们,事了拂衣即去。” “金鸿斋二十三只新生凤凰同样生死未卜,我们救别人的孩子,也是替自己的孩子积德累功。你们说,这趟急是救还是不救?” “救!”这些久居深山老林的少年人能接家主回巢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没想到家主还要带领他们救人于水火之中。每一只凤凰的眼睛都在发亮,每一只凤凰的心情皆是激动难耐。 胡鸿权全程傻眼,他冲锋舟都抬来了,计划日暮前将家主迎回东阁。 没想到他有他的计划,而家主另有计划。 随后,盛茗徽就带领这一支经过严格训练的队伍进入暗道,循着龙奚留下的痕迹,快速通过,进入窝点。 后面就精彩了。 盛茗徽打的头阵。 族人神力式微,但盛茗徽没有。 她想要这些人死就死,她想要这些人活就活。她想让他们遭罪,有的是法子。 叶铃听她指挥,四处蔓延的翎火听她号令,所到之处,哀鸿遍野。 见收拾得差不多了,盛茗徽停了下来,发布新的指令:“包里都有绳子吧,扎钉子的技巧没忘吧,把他们给我捆牢,吊起来,再请几只马彪子来,让他们体验一下什么叫生不如死。” “是,家主!” 胡鸿权找到了剩下的孩子被关押的地方。 听见外头的动静,这些夜不能寝的孩子抱成一团,瑟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盛茗徽嘱咐完事的凤凰一人抱起一个,好生安慰,转移到外头空旷的地方,照顾好,待会儿用冲锋舟送出山。 收尾之时,盛茗徽挨个房间搜查过去。 小胡子和络腮胡看到了盛茗徽,卖力地张着被堵住的嘴,呜呜地叫唤着,大概是想问,山神大人怎么管到紫峰山来了?他们是被迫的,饶命啊饶命。 凤凰虽然避世,但不疏于训练,每只凤凰单拎出去,比外头所谓的“专业人士”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贼首惩治了,人质解救了,连遭到破坏的现场都被清理出了过道。 而这时,龙奚还在手术室里周旋,不知在磨蹭什么。 盛茗徽等得不耐烦了,走到手术室门边,瞥了一眼,发现那名穿着手术服的医生早就被打趴下了。 而龙奚,正站在手术台边上,解着一名龙族小崽眼睛上的纱布。 盛茗徽发现她的手在抖。 走到近处,盛茗徽看见龙族小崽抬手,拽住了龙奚的衣角,用细弱蚊吟的声音问她:“姐姐,我妹妹得救了吗?先救我妹妹好吗?” 盛茗徽看见龙奚的身子颤得更厉害了。 一个呼吸过后,她听到她用干哑的声音回道:“你妹妹很安全,我先看看你的眼睛。” 手术台下,才两岁出头,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睁着透亮的眼睛,在地上蹲着。她的手牢牢地抓着病床下的圆柱子,憋了一脸的委屈,眼泪马上要掉下来了。 盛茗徽蹲下身子,冲她招手,说:“来,到我这来。” 小女孩站起身来,走路还不大稳当,跌跌撞撞地扑到盛茗徽怀里,转身指着病床上的人,用哭腔喊道:“姐姐,姐姐。” 盛茗徽替她擦眼泪,安慰道:“姐姐没事,我们去外头等一会儿。” 盛茗徽将孩子抱出去,交给胡鸿权,又折返回来,问龙奚:“怎么样?” 龙奚垂下眼眸,说:“眼角膜被摘下来了,刚摘的,还没被送出去,我得给她做个手术,帮她缝回去,不然以后她就看不见了。” 盛茗徽怀疑龙奚的状态,问:“你行吗?” 龙奚咬了咬牙,语气坚定:“我一定要救她。” 俯首帖耳 “那我不打扰你。”看了手术台上的小女孩一眼,盛茗徽自觉走开。 她叫胡鸿权进来,安排两只凤凰把地上医生拖走,出去时,顺手将手术室的门带上。 胡鸿权一一照做。 这个时候,大部分凤凰都上地面安置孩童了,盛茗徽没有要走的意思,胡鸿权也不敢催她,看样子是要等最后一个孩子出来。 不敢让当家人一直站着等,胡鸿权把背包里的便携座椅拿出来,装好,又加铺一张软垫,摆在一个合适的位置,才敢跑过去叫盛茗徽过来坐。 盛茗徽在人贩子的地下窝点绕了一圈,操作了几个重金砸下来的换气系统,实在无处可绕了,就走过来坐下。 屁股刚挨着软垫,手边已经递过来一盒吃的了。 胡鸿权时间点掐得刚刚好,恭敬的笑容也恰到好处,弯下腰,温着声说:“家主,这是三夫人做的瓜子酥,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第一时间拿出来,让您第一个尝尝,用稻田边上刚采收的葵花籽做的。” 瞧着挺有食欲的,盛茗徽用拇指和食指拈起一块,尝了尝,点头道:“三妈厨艺进步了。” 胡鸿权身兼重任,又把沈眉榨的红果汁拿出来,倒在精致的汝窑把杯里,递给盛茗徽,再把沈眉交代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出来:“家主,这是莓果汁,四姨婆弄的,她说一滴水都没加,纯鲜果打的,很清爽。” “还有一款加了酸柠檬,是酸甜口的,她说您饭后才有食欲吃,让我晚些时候拿出来。” 盛茗徽拿起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口果汁往嘴里送。按浓稠程度应该叫果泥,可她们凤凰习惯叫果汁。 盛茗徽不紧不慢地往嘴里送,吃了小半杯,停下歇了一歇,评价道:“眉姨和三妈是我们东阁厨艺届的翘楚,今年五个凤凰小镇的比拼,不让她们参加都说不过去。” 胡鸿权默默记下,笑了一笑,又说:“还有一位嘱咐我带东西来,家主您也尝尝?” 胡鸿权没说这个人是谁,可东西一拿出来,盛茗徽瞥一眼就知道了,无奈道:“你们也没人拦着?” 胡鸿权连忙道:“拦了,但拦不住啊。” “您也知道老夫人的脾气,我们越不让做的,她老人家越爱做。” 翁青兰爱用青壳的稻谷炒米,每次下稻田都是现采现剥,纯手工制成。 青壳的稻谷剥出米粒之后,放入锅中,小火翻炒。炒到金黄焦香再把火关掉,煨一会儿。 颇费工夫。 胡鸿权说:“知道我们要来接家主,老夫人可急了,既想给家主多弄些来,又担心误了时辰,叫了好多人来帮忙。” “最后她老人家拍了板,这次先带一部分来,剩下的等家主回去吃。” 炒米的焦香不断刺激着盛茗徽的味蕾,盛茗徽饿了,冲胡鸿权昂昂下巴:“再拿把干净的勺子来。” 胡鸿权忙去包里翻。 刚把餐包打开,余光瞥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崽疾步跑来,直冲盛茗徽的方向。 不知道是闻到了食物的香味被吸引过来的,还是来特意来他们家主这儿讨安慰。 胡鸿权没往深了想。 他们凤凰天然地认为不论什么生物的幼崽都是纯洁的,是稻田里的青禾,是枝上的莓果,是老天爷的馈赠,不该用恶意去揣测他们,所以对这些小崽,他们并没有防备之心。 眼见这个身高已经抽条的小崽越跑越近,胡鸿权把备好的果干拿出来,正要给她,结果抬眸就看见这只小崽握着一把银白色的小刀,直逼盛茗徽的心门。 胡鸿权瞬间变了脸色,惊声喊道:“家主小心!” 盛茗徽眸色一沉,电光火石间拽住了小女孩的手腕,轻轻一别,让她无力再向前。 明明就差一点了,却分毫也动不了,桐霖急了,开始拳打脚踢,喊道:“你放开我,放开!” 盛茗徽用另一只手并住她的两条腿,让她彻底动不了,黑下脸问:“做什么?” 桐霖挣扎着要抽出自己的刀来,吵着闹着说:“放开我爸爸!” 盛茗徽明白了,手上施力迫使小女孩转身,面对一排挂在顶上狼狈不堪的人贩子,问:“哪个是你爸爸?” 桐霖挣扎得更厉害,嘴里始终都是那句话:“坏人,快放了我爸爸!快放了我爸爸!” 盛茗徽对一些人浑无亲近之意,但对小孩尤其有耐心,可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发怒,她指着上头的一个个,语气森冷:“我不管哪个是你爸爸,他们都下场都一样,全都不得好死。” “残杀幼崽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对你又哪里有父母之爱?他只是养着你,在你有用途的时候好好地利用你。当自己时运不济时,当自己需要钱了,他会把你的内脏一个个剖出来,卖给有钱人。” “你当他是你爸爸,他却从来没有为你的处境考虑过,你现在还要认贼作父?” 顺着小姑娘视线的方向,盛茗徽大致能判断她的亲生父亲是哪位。 但她不屑朝他投去目光,就像她说的,他养这个女儿的目的并不是纯粹,更无立场可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利用她而已。 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盛茗徽松手了,桐霖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上面那个被高高吊起的人。 盛茗徽的话打开了一种思路,她在这种思路里瞎跑乱撞,虽然不得要领,但发现了一些令她胆寒的事。 她父亲最近总是鼓励她多吃饭,每次打饭都要给她打满满一盘。 早上起来还给她量身高,看她有没有长大。 如果这个女人说的是真的,那她爸爸养她…… 还会思考,瞧着还不傻,盛茗徽冲胡鸿权示意,让他找个人带小丫头上去。 胡鸿权立马照办。 又坐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出去找马彪子的人回来了,请来了两只刚睡醒还没吃早餐的山地捕食者。 大概是表述得当,知道一会儿有早饭吃,两只马彪子来的时候很悠闲,也很配合。 它们从高山上下来,跟在引路凤凰背后,一路都很安静,到了地底下,闻着血腥味就开始兴奋了。 盛茗徽脊背从柔软的靠垫上抽离,看了眼时间,又盯着马彪子看了一会儿,对引路凤凰说:“劝一劝,喂两口,等我们走了,再让它们好好享用。” 引路凤凰习过兽语,将马彪子引到后头,低声解释。 又喂了两条肉干,安抚好它们的情绪。 角膜移植通常一个小时就可以搞定,龙奚多花了半个小时,务必将伤口处理得再妥当些。 出来时,她把手术室的灯关了,将小女孩打横抱在怀里。 盛茗徽让胡鸿权过去,把小孩接过来。 刚从高度集中的状态中抽离出来,龙奚还有点头晕眼花,对外头的事一概不知。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要接过她手中的孩子,她避了一下,不是很放心。 这时,盛茗徽极具威严的声音传来:“给他,我安排人先将这些孩子送出去。” “这些人贩子就留在这里慢慢耗。” 眼球干涩,龙奚闭了闭眼睛,睁眼的时候,问盛茗徽:“报警了吗?” 盛茗徽摇头:“没有。” 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等我的人把孩子送出去,自然会和警方对接,到时候会跟警方说明这里面的情况。” 马彪子在底下盘旋,盛茗徽转头望向被堵住嘴,面有菜色的人贩子,说:“到时候这些人看到警察,会跟看到再生父母一样激动。” 龙奚对盛茗徽的安排有点异议,但有异议也不敢说。 盛茗徽太理直气壮了。 跟着大部队一起走出窝点,龙奚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这些孩子都没事。 她的这条小命也还在。 算来算去还是要感谢盛小姐的鼎力相助。 龙奚想和盛茗徽道一声谢,但这会儿,她无论如何也挤不到盛茗徽的身边去了。 盛茗徽身后站着满满一堆人,矩阵一样,将她的后方顾得很牢。 旁边也站了一个,不知道什么话那么多,一张嘴喋喋不休。 盛茗徽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她走得或快或慢,或冷淡或热情,身边没有一个人敢有异议。 这么俯首帖耳,这些人是她的信徒? 凤凰车标 这些人与其说像信徒,不如说更像保镖。 或者二者都有。 既有保镖的忠诚,又有信徒那股子盲目崇拜随时献身的劲儿。 实际年龄应该没有他们的心理年龄大,行为举止带着严格训练留下的痕迹。 总而言之,是很怪的一群人。 朝前走了一会儿,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龙奚发现这群人变换了阵型。 先前跟在大部队后头,龙奚东张西望,还能看到盛茗徽几缕竖条的背影,现在被挡得密不透风,一堵人墙阻隔了她,龙奚连盛茗徽在不在前头都无法判断了。 很显然,这些人是故意这么做的。 龙奚很不平,心说,有必要么?她又不是人贩子,也不是图谋不轨的人。她和盛茗徽见过几面,多少有点交情,有必要像防贼一样防着她么? 但那是人家的帮派,龙奚坠在后头,毫无地位可言,有再多的牢骚也不敢明着发泄出来。 跟在后头又走了一阵,一群人停下来了。他们已经走到了岸边。 岸边停着俩艘冲锋艇,很大,坐十五个人绰绰有余,不是她那艘小气巴拉的充气艇能比的。 龙奚又看到了盛茗徽。 她走在队伍最前头,第一个上去,在提早放架好的位置上坐下,很拽,姿势仪态都很好,跟来巡视家族产业的富家女似的,施施然在王座上坐下,看什么都带了点心高气傲的漠然。 当然,因为眼前是她深恶痛绝的江水,她选择眼不见为净,取了副墨镜架在鼻梁上,神衣裹在身上,抱起双臂,很拽地闭目眼神。 身穿蓝色西装类似管家的人紧随其后,一颗心就没安下来过,身影忙碌不停,检查系统、测量水速、调整平稳度……忙前忙后,丝毫不敢懈怠。 检查完毕,又点了两个帮派里的人跟随,这才安心启程。 剩下的站在岸边的人没有要动的意思,目送第一艘冲锋艇离去,神情恭敬,队伍整齐,比龙奚行的注目礼的时间还长。 龙奚都回过神来了,这一行人还一语不发地看着。 直至船尾彻底消失不见,这一行人才敢放松脊背,交头接耳,说两句悄悄话。 他们在盛茗徽面前不敢表露的,此刻都倾倒了出来。 说的大多是心里的澎湃。日日看着家里的年画,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凤凰的当家人,别提多激动了。 家主还这么亲民,这么有侠义之心,带着他们做好人好事来了,值得牢牢刻在脑子里。 没想到龙奚挨这么近。 领头发觉之后,立刻穿针引线将这一群人紧密连接在一起,然后猛拽线头,飞快地将这个窃窃私语的团体拉停了。 他们得提防外人。 龙奚很纳闷。 这群人的排外她感受到了,和盛茗徽很像。 她合理地怀疑这群人是盛茗徽训练出来的。 为了后面的行程好受一些,龙奚厚着脸皮上前,将肚子里的想法倾倒出来:“不好意思,我也要去江对岸,能不能蹭一下你们的船?” 领头的皱了眉,很是为难。 面前这位可是他们的对家。 是老祖宗在祖制里提过的千万不能靠近的龙。 可家主说,今天的主要目的是解救异族的小崽,为金鸿斋的凤凰积德累善。 别的这些,可以暂时不计较。 于是乎就有了接下来的这一幕。 领队掏出了市面上不常见的通讯器,维持着微乎其微的和善,客气疏离地同龙奚道:“我得问一下我们当家人的意思。她说行就行,她说不行……您还是自力更生吧。” 当家人? 龙奚解锁新名词,对盛茗徽和这群人的关系有了新的想法。 一个电话打过去,接的当然是胡鸿权。 胡鸿权做不了主,立马来问盛茗徽。 这会儿船已经抵达岸边,马力消失了,靠着惯性慢慢往岸边靠。 盛茗徽站了起来,长发在耳后飘拂。 她望着明暗交汇处,谨慎嘱咐道:“发发善心捎她一程吧。但是跟你的手下交代一下,这人话多,好奇心又重,很难缠,我们的人一句话都不要同她讲。” 胡鸿权应:“明白。” 对着通讯器讲了一通,领队领会了胡总管的意思。 这才让龙奚上船。 上船之后,龙奚所有的和气都碰了壁,提前酝酿好的小心思也无处可施,因为这些人压根就不想理她。 跟盛茗徽一样,这群人一登船就纷纷闭目养神。 龙奚完全撬不开他们的嘴。 试了几次,龙奚也不自讨没趣了,暗暗观察着。 船到对岸,龙奚先行下船。 盛茗徽不知道上了哪辆车,这会儿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龙奚找到了自己的车,把背包和随身物品放进车里,拎着通讯器,一身轻爽地走到林荫下。 她在纠结,要不要给她妈妈打通电话。 她的法律意识比盛茗徽强多了。 这种用私刑惩戒的,一定会触碰法律的底线。 如果不早点通知警方,那些人贩子很有可能会被马彪子咬得什么都不剩。 本来是件好事,可别捅出什么娄子来。 思来想去,龙奚还是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龙忻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也在整队,车辆调齐就会立马赶过来。 当地警方也通知了,他们速度更快,会第一时间来处理。 剩下的事,龙忻让龙奚别管。 既然已经坐船渡到了对岸,就别再回去了,剩下的事交给警方。 龙奚觉得她妈妈的语调就是背后有事瞒着她的那种。 可她不能问。 问了她妈妈也不会告诉她。 此地不宜久留,龙奚翻开自己的计划本,看了一眼,说:“那我去恕理好了。吃个晚饭就离开。” 龙忻叮嘱了两句,又提醒龙奚一定要注意安全,龙奚都答应得好好的,龙忻那边事多,就把电话挂了。 龙奚开始准备晚饭。 当然可以随便吃点干粮就上路,但龙奚看到盛茗徽一行人在不远处扎营,心想她们肯定也是吃完晚饭再离开,就改了主意。 龙奚挑了个风水宝地。 从这边看,刚好能看到被三辆大巴车围住的盛茗徽。 她换了身衣服,古风古韵的交领襦裙,也是红色,但明显轻便很多,将腰身展露出来。 也洗漱过了,头发用一根细细的发绳扎起,很清爽,很利落。 当然,她身上那股生人勿进的气场没有任何变化。 她在圈椅上坐着,面前立了张枬木制成的八仙桌,足上刻了鸟纹与暗八仙纹,十分气派。 才多久功夫,效率很高的后勤部队就已经将一道道煮好的美食捧上来了。 龙奚探头去看盛茗徽吃什么。 都是一些大菜。 不是昨天那道上不了台面的糖醋排骨可以比的。 而且就她一个人,面前摆了十几道菜,有的分量大,有的分量小,用精致的小碟装着。 比逢年过节供桌上献祖宗的供品还夸张,密密麻麻,有两盘还叠起来了。 盛茗徽很挑,有尝过一口的,有翻过实在没胃口就让退的。 只要一道菜退了,立马有新的菜摆上来。 龙奚对比自己小炉子煮出来的米糊,心想这待遇可能比天差地别还要多那么一点。 米糊煮好了,龙奚沾点咸菜就吃了。 沈教授腌咸菜的功夫一绝,不知道为什么,坐船渡河的时候龙奚就特别想吃咸菜。 那头,胡鸿权上了一道盛茗徽还算满意的菜,她下筷的次数明显比别的菜多。 龙奚好奇,不免多看了两眼。 没想到这一看,惹怒了好好吃饭的人。 不甚悦耳的古语从她嘴里飘出,扎在了龙奚的耳蜗里。 古语在龙奚耳朵里自动翻译:“眼珠子不想要了是吧?” 不用强调说到做到,盛茗徽用的就是说到做到的语气。 龙奚连忙将视线收了回来。 盛茗徽走的时候,龙奚还在吃。 没办法,她煨了两个红薯,碳不多,熟得慢,得多花点时间等。 好不容易能吃了,盛茗徽那帮人已经收拾好扎营留下的东西,准备离开了。 埋锅造饭的痕迹被消除干净,车轮压过的草都多浇了两遍水,处理得很细致。 龙奚不指望这种态度下能和盛茗徽说上几句话。 她只是记下了这些车的车牌和车标,想着哪天有缘还能再见。 车牌没什么好说的,长的就像富贵人家应该有的车牌,不是“8”就是“9”,还是连在一起的。 车标倒是可以好好琢磨一下。 只是看着怎么那么像那天她喝醉酒咬的锦鸡? 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盛茗徽没那么早休息。 上路以后,她坐在处理公务的那辆车里,一边看安会发来的视频,一边数落胡鸿权的罪责。 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没有听从指令行事。 “不是跟你说了,一定要等安会那边报了平安再出动。” 胡鸿权经过翁青兰的指点,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先是态度很好地认了个错,然后解释:“家主,属下想着先上路,到康源以后,就待在外围。等安会那边传来了确切的口信,我们再进山,不会扰着老祖宗的。” 胡鸿权想说,他们确实是这么做的,因为来康源的路上,他们就收到了确切的消息。 小桃晴没事了。 盛茗徽瞧着心情不错,将重复看了几遍的视频关掉,掀了掀眼皮道:“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胡鸿权忙点头,应道:“是。” 盛茗徽拿拳头抵着脑袋,手指在桌上点了点,脑袋飞快地将近期的事盘一遍,说:“接一下金鸿斋,看一眼新生凤凰。” “接通以后直接投大屏幕上。” 车内俨然一个小会议室的模样,胡鸿权忙不迭去操作系统,半分钟后,和邱道良那边连上了。 几天不见,金鸿斋的小凤凰又长大了一些。 大概知道视频那头是盛茗徽,都争破了脑袋要挤在最前头,嘴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像一群天真又狂热的粉丝。 盛茗徽眼里带笑,安抚了几句,嘱咐他们多吃稻米,快些长大。等羽毛长丰满了,就能到外头来看世界了。 小凤凰们言听计从。 说躺下睡觉就立马找到自己的窝,乖乖躺好。 盛茗徽示意胡鸿权切换镜头,她要和邱道良单独说话。 单独说话的意思是,胡鸿权这个继任的总管也不能听。 毕竟是在家主身边待了十三年的前辈,胡鸿权怎么可以不尊重。 他让车队停下,自觉地下车。 又让大部队原地等候,等家主通完电话,兴许会想去装有拔步床的车上休息,他们就在这等着。 没想到盛茗徽远比他们能熬。 挂掉邱道良的电话,她又联系了占星阁,确认邱道良那边传来的消息是否属实。 占星阁负责人名叫彩洲,近日夜观星象,经过慎重比对才得出这个结论:“家主,确认过了,雨季过去了,未来一个月,东阁上方都不会再飘下一滴雨。” 一个月的时间,够这些凤凰将羽毛长齐了。 盛茗徽久悬的心放下一半,心想这次回东阁,可以好好地歇一歇。 挂掉电话,盛茗徽放空地在扶手椅上坐了一会儿,脊背陷在柔软的靠垫里,随后撩起衣袖,看了眼胳膊上的伤。 龙奚给的药确实有用,才一天,效果就已经很显著了。 确实比她后背那些狰狞的疤痕好看很多。 又处理了一些公务,夜里两点,车队才又重新启程。 盛茗徽换了辆车,躺在经过改造的拔步床上。前头的凤凰开得稳当,她躺在床上,几乎感受不到行驶的摇晃感。 神衣挂在雕方角的衣橱里,在镂空的方角回纹中透出猩红的光晕。 睡前,盛茗徽盯着神衣看了一会,想起龙奚手握着麦铃而不被麦铃所伤之事,又爬了起来。 重新打开柜门,将神衣上的麦铃取下来,带回床上。 神衣上的物件是老祖宗那一辈人用的,认主,脾气也不好,盛茗徽怕误伤,从不敢让手底下的人碰。 没想到一个外人,那么轻易就将神衣上的麦铃取了下来,放在手里把玩。 拿出里头的东西后,又像装玩具一样,三两下就装了回去。 被这么对待,这个几千岁的东西都没意见? 盛茗徽记得麦铃的脾气不比叶铃差。 这条龙是怎么做到的? 都到休息时间了,盛茗徽还是决定流个血,打开麦铃存储的记忆片段看一眼。 车上的灯熄了,嵌入车厢的拔步床显得尤其幽暗。 盛茗徽取出麦玲里的金属刀片,在手上划开了一道小口,而后将缓慢流出的血液滴在麦铃正中央的位置,又吟哦了几句古语,等着麦玲启动。 光彩四溢,麦玲里储存的记忆片段投射出了几个场景。 第一个就是她在金顶山山顶往下跳,这只多管闲事的龙以为她要寻死,也跟着跳了下来的画面。 下坠的过程,盛茗徽是不管龙奚的,她满脑子都是二十三只凤凰的平安与健康。 若能以命抵命,她也认了。 盛茗徽没有关注龙奚,所以不知道龙奚救人的过程有多费劲。 和凤凰不同,龙在没有保护层的地方变成龙形,会触犯法律,被龙管局逮捕。 盼星星盼月亮等来了临时保护层的上市,结果这东西还限量使用,审批手续也极其麻烦。 龙奚车上只放两套,也只申请下来了两套,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拿出来用。 没想到这一用,还吃力不讨好了。 盛茗徽原先没看到的,现在都看到了。 麦铃的视角直冲天上,狂风呼啸下,龙奚整张脸都变形了,龙须狂乱地飞舞,不断鞭打着脸颊。 她甚至从一条青龙变成了一条金龙。 盛茗徽知道,混种龙想要用上全部法力,就得变成等级最高的状态。 类似人在绝处逢生之际,会开发出身体里暗藏的潜能。 看得出这条龙是铁了心要救自己,把能豁出去的都豁出去了。 就因为这个,麦铃就对人家敞开心扉了? 盛茗徽不信她的麦铃这么好骗。 继续往下看。 盛茗徽看到昨天她们被人贩子追杀的场景。 龙奚没有说谎。 自己从堰塞湖的边缘跳下来之后,真就那么刚好地落在了她的船上。 后来为了救她,龙奚全程都在掩护她。 子弹在脑袋后方的岩壁上炸开的时,龙奚也提前调整了姿势,用她的肩头挡下了弹片。 只能说欠龙奚一个人情。 地下窝点那一遭,她欠龙奚的也还了。 这么点恩惠,还值得记一辈子? 临睡前,盛茗徽对着麦铃一通洗脑,把家规祖制从头到尾念了一遍,把麦铃说得晕头转向,铜制的外皮都软化了才睡下。 ** 龙奚在自己的本子上画出已经记下的图标。 越看越像。 特别是鸡冠的形状与昂首的姿态,和龙奚记忆中的锦鸡一模一样。 那锦鸡不会也是她们家的吧? 或者是吉祥物之类的? 龙奚有太多的疑问了,她自己解答不了,她妈妈也解答不了,只能向朋友寻求帮助。 她去恕理,那位朋友也在恕理,刚巧去她家歇个脚蹭个网。 一路西行。 抵达恕理中心城区时,天光大亮。 龙奚开了一夜的车,进入城区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家热乎的馄饨摊暖暖胃。 吃完又买了些包子、豆浆、新鲜水果,提着大包小包去找图老师。 毕竟有求于人,空着手多不好意思。 但又买不起贵的,龙奚只好挑当下能派上用场的。 图老师原名图一乐,家在城中村一栋自建房里,底下五层出租,六楼自用。 进去是一扇铁门,要刷卡,这会儿刚好是打工人上班的时间点,推拉的铁门被一块砖头抵住,免得来来回回地开和关。 龙奚钻了个空,直接上六楼。 做一手房东就是舒服,请个管家管着底下的三十间房外加两家店铺,自己就在楼上的小天地逍遥。 祖辈对图老师的期待都蕴含在名字里了,人生在世,不就图一乐吗,那么拼干嘛。 龙奚敲门的时候,图老师还在睡。 龙奚楼上楼下逛了几圈,这人才悠然转醒。 这会儿已经可以吃午饭了。 谁让人家是大佬,龙奚合该这么等着。 一个小时后,龙奚坐在一张简易的出租房折叠桌旁,一边看图一乐不紧不慢地吃东西,一边心急地拿出自己画的图,问图一乐认不认识这个标志。 图一乐高度近视,吃东西的时候不爱戴眼睛,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只看到一团模糊的景象,对龙奚说:“不差这一会,你等我吃完。” 龙奚又把本子收回来,翻来翻去,百无聊赖,遂拿出笔,在上头画了一只秃了尾的锦鸡,添了好多细节,等着待会儿一块问。 图一乐吃完早餐,又把垃圾收了,然后去洗手,回来时已经将眼镜戴上了。 两人是在研究古语的论坛里认识的,一开始是网友,只在网上交流,后来龙奚跟着师父满世界跑,经过恕理,顺道来碰了个面。 和知识分子当朋友的好处就是,她能回答超出自己认知的事,为解题提供一种新思路。 坏处是,知识分子都很磨蹭。 回到房间的图一乐又说了个“稍等”,然后抱了几捆书往阳台走去。 龙奚不敢催她,低头将手上这只锦鸡画得更生动了些。 图一乐路过瞥了一眼,奇怪道:“你不是要来找我问萨满的分支吗,怎么画起凤凰来了?” “凤凰?”龙奚瞪大双眼,将本子立起来,以便更好地展示。 她语气里有止不住的惊诧:“你说我画的是凤凰?!” 凤凰家主 图一乐收回目光继续搬书,反问龙奚:“不然你以为你画的是什么?” 龙奚拿着本子追过去:“不是锦鸡吗?” 图一乐停下脚步,加厚的镜片闪烁着知识的力量。她十分淡定地看着龙奚,问:“你没见过凤凰,也没见过真的锦鸡.吧?它们的差别大了去了。” “单从你这个画来讲,也该是凤凰。” 龙奚站在原地直挠头,反复看纸上的画,想了一想,似乎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笑了,说:“咱这个世界还真有凤凰啊?” “我还以为是捕风捉影的东西。” 图一乐放下一叠书,略显无奈地回眸:“你们龙都能活到现在,还不许凤凰繁衍到我们这一代?” “她们凤凰可混得比你们龙好。” 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龙奚来了兴趣。 不单单因为自己发现了一个新的种族,还因为凤凰这个身份……和盛茗徽挺搭的。 怎么说呢,就是挺搭的。 龙奚继续问:“图老师,你再看看我画的这个车标,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车标。和我见到的那只锦……哦不,凤凰,一模一样,你说车上坐的会不会是一堆凤凰?” 图一乐把最靠里的书搬出来,一本本在阳光下摊开,答:“没有不可能的概率,百分百是。那是他们凤凰的专车,外人可上不去。” 龙奚回忆起凤凰的一举一动,若有所思:“凤凰隐藏得这么好,几千年了,我还以为只流传在神话中呢。这么避世,也不和外人接触,你说她们凤凰的神性是不是比我们龙的神性好?” 图一乐摇头:“也不见得。” “大家繁衍到这一代,多少都和异族结合过,血统都不纯粹了,神力肯定逐代下降。” “就像你们龙,神力最好的,也比不上远古时代可以呼风唤雨、变大缩小的祖先。” 龙奚陷入沉思。 图一乐终于忙完了,龙奚可以好好地听她讲一讲凤凰的故事了。 相较于锦鸡和凤凰的区别,龙奚更想知道盛茗徽一言不合就从高山往下跳的原因。 她简单阐述了和盛茗徽初次相遇的场景,问图一乐:“她到底在干嘛?” 图一乐打开电脑,镜片后的目光在桌面上扫了扫,接着飞快选中一个文件夹,打开它,顺嘴问道:“你找我问萨满教的分支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吧?” 龙奚点头。 图一乐打开几个文档,说:“和萨满无关,那是她们凤凰自己的传统,用来应对族人神力式微后,身体易出现损伤的局面。” 龙奚提问:“身体易出现损伤?” 图一乐:“就是体质不好。体弱多病,一场小病就能夺去他们的性命。” “当然,这是我从古书上摘录下来的,事实是不是这样,没办法验证。凤凰太神秘了,除了军方,没人能和她们接触。” “古书上都是旧知识。” 靠山选得好,底气自然不一样。 龙奚问:“她们怎么和军方搭上线的?” 图一乐说:“具体我不知道。我自己的猜测是,她们凤凰比你们龙聪明,知道怎么和政府谈条件,知道怎么为自己的族人谋利益,谋安宁。你们龙呢,一心想融入人类社会,到头来,完全被人类社会的规则牵着鼻子走了。” “当然,中间有没有利益往来,我不知道。” “她们凤凰能够使唤军方,必定也要付出些什么。” 龙奚完全尊重龙族祖先的选择。 龙要是不进入人类社会,和人类友好相处,她妈妈和沈教授就没下文了。 她们俩没下文的话,她怎么出生呢? 龙奚又问:“凤凰内部是怎么运行的?她们住在部队里,完全依托于军方?我见过一个女人,架子很大,且心高气傲,其他的凤凰都对她唯命是从,她是什么角色?” 图一乐:“你说的应该是凤凰家主,以前叫族长。” “他们凤凰内部挺团结的,族内的事都是这位家主说了算。而且家主是家族中神力最高的,普通凤凰多少都有点盲目崇拜在身上,不染病还好,一旦染病,他们的命就得靠家主救。” “你看到的跳崖就是他们家主救治族人性命的过程。” “至于和军方的关系,我也是一知半解,不能给你准确的答复。” 龙奚皱眉,疑惑不解道:“他们部落里没有医生的?全靠这位家主一次次的献祭?” 图一乐说:“她们祖制如此,历任家主都是这么做的。而且对于一些大疾病或者意外,这种古老的方法,效果非常好,尸首分离都能给你救回来。” “不好的地方就是太费家主了。据古书显示,凤凰家主的损耗率是三年一位,有被土林刺穿胸膛的,有被冰斗湖淹死的,也有被乱石堆砸得不成人形的。神力好的,天地山川都护着你,神力不好的,才一回,腿就瘸了。” “干她们这一行,天赋很重要,心诚更重要。” 龙奚皱起眉头,更加无法理解了。 她是个赤脚大夫,行走多年也见过许多疑难杂症。 可以这么说,现代医术可以医治大部分疾病。 她们凤凰神力式微,体质变差,可再差再差,不就变成和人类齐平的水准吗? 生病了就去医院开副药,不想去就去买几本医书自己采些草药服用,哪里需要通过献祭这样的行为来医治。 治好一个折损一个,哪里划算了? 龙奚没想到凤凰这么因循守旧,故步自封。 “先不和你说了,我要先去忙自己的事了。” 时间过得很快,现在快到学生放学的点了,图一乐要赶着给村里的公益图书馆开门。 龙奚见好就收,个人想法就不对她细说了。 她问了嘴,底下还有空房间,她准备在这歇几天再往深处走。 此行的目的是阎王峰。 她老板让她想创新药,龙奚对高原上的几种植物挺感兴趣的,想先去原产地看一下,做个调研再定选题。 进高海拔地区要做很多准备,昨天开了一晚上的车,龙奚得开个房间休整一番。 图老师很讲情面,月租一千的房子,以一天一百的租金租给龙奚,十天就回本。 龙奚要是愿意给外来务工子女讲一堂生理知识课,租金可以打九点五折。 龙奚真的很想把自己姐姐介绍给图老师认识一下,都是不缺钱的人,对外怎么这么抠呢? 为了省这五块钱,龙奚答应去村里的图书馆授课。 城中村狭窄、逼仄,光线昏暗,处处都是握手楼和亲嘴楼。 在寸土寸金的恕理,能以这样的租金安置下来,已经能解决一大部分人的燃眉之急了。 大多数的外来务工家庭都挤在十几二十平的小房间里。 白天父母出去工作,孩子在村里的学校上学。 放学了也不爱回那个没处下脚的家。 要么在巷子里疯跑,要么追鸡撵狗,胡乱打发时间。 村里极少有公共空间,图一乐弄了个公益组织,建了一家干净整洁的图书馆,用来收容这些放学以后不知道怎么自处的孩子。 费用图老师自己出。 偶尔她还招募各行各业的能人,来给孩子们上丰富课余的课程。 这个礼拜,龙奚充当的就是课外老师的作用。 讲完生理知识,又顺带讲了些医学常识,龙奚光荣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她每天都去,在图老师家住了四天,成功省下二十块钱。 最后这二十块钱,被她姐姐以“超市买菜零头不够”的由头借走了。 龙奚又得感叹,这就是一个闭环,她这个不上不下的,打不过那些比她更会守财的女人。 * 要往山里走,现在的装备可不够。 抽空龙奚又去添置了点东西,临行前向图老师请教让蚂蟥敬而远之的方法。 图老师的建议是多裹点,把鞋子和裤脚的连接处用厚袜子包起来,走一段路就检查一次。 龙奚上回进阎王峰,身上裹了十层塑料袋,走一段路脱一层。十层脱完,她收集了一个塑料瓶的蚂蟥。 也不知道龙和蚂蟥的不解之缘是怎结下的。 明明早期他们还是相看两厌,互不打扰。 图老师说:“那是以前的事了。” “你们龙受法律道德的约束,不能在保护层之外的地方施展法术,蚂蟥自然不怕你们。” “但凡你的牙齿能打出些火苗,那些蚂蟥就不敢靠近。” 说到“你们龙”,龙奚自然而然会想到“她们凤凰”,于是问图老师这个人类:“她们凤凰是不没有这个忧虑?意念一动,手上、身上,哪里想着火就着火?” 图老师又要重复那句话,这句话已经成为了一个确凿的事实:“她们凤凰混得比你们龙好。” 为了让阎王峰接纳自己,龙奚又出门采买了一堆厚袜子。 图老师说防水袜更好,但龙奚用不起防水袜,只能找平替。 回来时碰到图老师的管家,两人面对面打了声招呼。 图老师的管家是个面容姣好气质出众的姐姐,身穿墨绿色的旗袍,脖子上挂着一条价值不菲的项链,横看竖看都不寒酸,但不知道为什么要蜗居在这个小地方,给图老师当管家。 人格魅力吗? 见人是从六楼下来的,龙奚嗅到了一抹八卦的气息,笑容满面地问道:“滢姐,图老师睡了吗?” 关滢和气地笑了笑,说:“还没。” “不过她在写东西,最好不要去打扰她。” 龙奚只是顺嘴一问,说:“我明天中午退房,劳烦您做个登记。” 关滢应:“好。” 退房前,趁着信号好,龙奚赶紧给她姐姐打个电话,告诉她自己遇见凤凰这件大事。 没想到是穆亦嫣接的,龙奚忍着尴尬,赶紧把话题扯到别处,扯了一堆有的没的。 又给沈教授打了通,唠两句家常,乞求沈教授把下一个季度的酸萝卜安排上,她太好这一口了。 下次补充物资,她一定要把后备箱装满。 沈教授一边说腌制的东西少吃,一边又忍不住在超市的外送平台上下单原材料。 龙奚聊完不多待,十点就把房退了。 夜里得在雪玛山底下的雪玛小镇歇一晚,她得抓紧时间赶路。 在雪玛小镇安置下来,龙奚站在窗前,眺望远处气势恢宏的雪玛山脉。 今天天气不好,到处都是雾蒙蒙的,所以看不清雪玛山的轮廓。 望着望着,雾气笼罩的森林上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发着亮光的小点,龙奚福至心灵地想到什么,立马去拿望远镜。 离她最近的马克巴营地,有架直升飞机悬在了那里。 龙奚屏住呼吸。 片刻之后,飞机的舱门打开,一抹红色的身影从舱门处一跃而下。 结伴 第二天一早,龙奚四点就醒了。 也不知道在急什么,心里就是有东西在鼓吹她早点醒来。 醒来之后也不赖床,三下五除二把进山要带的东西整理好,装进包里,整装待发。 五点,天还没亮,坐上车,龙奚用刚恢复清明的脑袋想了想,为自己反常的生物钟找到一个理由——她想蹭凤凰家主的神力,好度过那一段噩梦之路。 蚂蟥太讨厌了,如果这次考察,她身上一只蚂蟥都不沾,肯定很愉快。 但愿盛小姐还没有走远。 开着车一路紧赶慢赶,龙奚终于在天亮之前抵达马克巴营地。 她找到盛茗徽跳下来的地方,绕了几圈。 除了那一片倒伏的植物外,龙奚没找到别的痕迹。 盛小姐这么谨慎,肯定不会把自己的踪迹明着暴露出来。 她得仔细去找,或者说边走边找。 龙奚在卫星地图上规划出了两条线路。 一条从雪玛山的山腰位置横切过去,翻过几个垭口,绕一圈之后抵达雪玛山背后的阎王峰。 一条直接爬升,翻过雪玛山,再翻过几座海拔不算高的小山,用节省一半的时间抵达阎王峰。 结合这位凤凰家主半夜出行,且不带一人的特点来看。 她应该挺着急的。 如果赶时间,沿着面前这条路直接爬升的几率很大。 车安置好之后,龙奚钻进了雪玛南侧的原始森林。 这一带的原始森林植被茂盛,动植物丰富,气候也多变。 刚才还雾蒙蒙的,后来晴朗了一阵,现在又下雨了。 雨停雾又来了。 龙奚看了眼登山表,上头的天气预报更新了几次,最后一次显示雾要到中午才散。 可见度不佳的天气给龙奚的寻人工作增添了麻烦。 鲜少往她身上沾的蚂蟥又给了龙奚一点安慰。 这条路说不定盛小姐就是走过,这些蚂蟥才被逼到里头去了。 盛小姐身上的气焰啊,隔着十米都能感受到。 龙奚沿途找去,偶尔关注一下自己要找的几种植物。 但很可惜,一路找一路看,植物倒是收集得差不多了,盛茗徽却迟迟不见踪影。 后来龙奚花了四个小时爬到了面前这座山的最高处,准备下行的时候,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要不是这时雾已消散,她不可能看到的。 一株长着峭壁上的高山杜鹃形态怪异——它将自己裹成了球形。 鲜红的花开在外头,花蕊带着水汽,远观就像一颗藏在森林深处的火龙珠。 一夜之间,枝条的柔韧性和延展性达到了科学难以解释的程度。 龙奚走野外这么多年,很少看见这样的景象。 认识盛小姐以后,这样的画面就多了很多。 锁定目标人物,龙奚耐心地在深红色的高山杜鹃外头等着,顺便再发掘几种可以做研究的植物。 没等多久,里头的人就出来了。 天难得放晴,不赶路多浪费,这一点也顺应了龙奚的猜测——盛茗徽真的有急事。 出来以后,高山杜鹃的枝条舒展成原状,规矩老实地立在悬崖边上。盛茗徽没管后头,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 奈何山路太小了,龙奚也极会选,挡在了路中央,从悬崖边回来,盛茗徽不得不和龙奚擦身而过。 怕人恼火,龙奚先和人打招呼,嘴角溢满了笑容:“盛小姐,好巧啊,没想到在这里还会遇到你。” 盛茗徽厌烦一切假的不行的客套话,趁龙奚起身,越过她,姿态高昂地走了过去。 龙奚连忙把挖的草根塞进采植袋里,一边走一边将袋子封上,嘴里坦诚道:“其实昨天夜里,我就看到盛小姐从飞机上跳下来了。” “想着都是去阎王峰的,不如结伴而行。” 盛茗徽周身气压很低,面色也不大好,如先前一样,她吝啬地只给龙奚半张侧脸看,冷言冷语道:“这里雪山这么多,谁说我要去阎王峰?” 吸几口冷气,龙奚斗胆说出自己的见解:“这一片阎王峰最高,也最宏伟,我斗胆猜测,盛小姐要跳也应该跳这座。” 突然刹停脚步,气氛变得相当不融洽。 盛茗徽森冷的目光扫过来,龙奚连忙摆手,彰显自己没有恶意,“盛小姐,我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不是谋财害命,你不用这么警惕。” 盛茗徽看了龙奚一眼,干脆地别过了脸,浑身上下都写着不耐烦,说:“我不想和你做交易。” 龙奚迅速把自己的底牌放上来,语速飞快道:“阎王峰我去过几次,很熟悉,我知道一条捷径,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爬上去。” “你不是赶时间吗?这条捷径可以用缩短一半的时间登顶,手脚快的,三分之二也有可能。” 盛茗徽蹙眉,又停下脚步。 她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直截了当地问龙奚:“你想要什么?” 龙奚说:“同行即可。我帮盛小姐也是为了帮我自己,我也要去阎王峰,但是这些蚂蟥太难缠了。” 说着,龙奚从自己的裤腿上逮下一只,递给盛茗徽看。 还好没往裤腿里钻,要黏在肌肤上,这玩意儿就不好摘了。 盛茗徽:“你们龙还怕这个?” 她这个疑问也太欺负人了。 龙奚悻悻道:“这儿不给安保护层,蚂蟥专挑软柿子捏。” 盛茗徽问得更仔细了些:“阎王峰峰顶你去过吗?” “去过,”龙奚点头如捣蒜,“年轻的时候去过好几次。” “我师父爱滑野雪,每次都得陪着她上去。” “她拿着滑雪板要爬西南方向的坡,我从东面的岩壁直接往上爬,能比她早到不少。” 阎王峰,又叫请帖山,东面由两扇近乎垂直的岩壁组成,像一张立起来的请帖,两翼和中线形成一百五十度的夹角。 因这一面太过有特点,又是令攀登者望而生畏的存在,被誉为“阎王发来的请帖”。 古往今来,从中线登顶的攀登者寥寥无几。 龙奚年轻时爬过几回,信心是有,就是不知道盛小姐这回愿不愿意捎上她。 盛茗徽在认真思考,沉默了许久。 她背过身去,龙奚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但能从盛茗徽的背影里读出她错综复杂的思绪。 考虑完毕,盛茗徽回过身来,说:“明天日照金山前,我要抵达阎王峰的峰顶,有可能吗?” 龙奚算了算,说:“昼夜兼程可以。不过半夜爬岩壁有点危险,一个不小心摔下去,必死无疑。盛小姐的事情急到这种地步?不能等天亮再爬?” “等不了,”盛茗徽迈开长腿往前走,留下一个飘逸的身影,“那就这么定了,爬岩壁时你离我近点,我保准你摔不死。” 龙奚没有异议,立刻跟上。 撕破脸 天晴了,高原的雪山、海子、浮云相互映衬,美极了。 龙奚一路都在发出关于美的感叹,即使来过很多次,她还是会被极致的自然风光吸引,然后偷偷摸摸地用通讯器拍几张照,有网的时候发到家族群里。 凤凰家主今天心情不好,龙奚怕凸显的态度不够端正,所以不敢当着盛茗徽的面拍。 赶路过程中龙奚也试图搭话,盛茗徽有时出于合作的礼貌,回应一两句,有时不想回答,直接一个眼刀甩过去,龙奚立马意会,立马就闭嘴了。 承诺的事没有做好之前,惹怒一个比你狠的女人,是极其不理智的事。 龙奚知道见好就收。 和盛小姐做朋友的第一步,就是要摸准盛小姐的脾气,然后顺着她的脾气来。 路上也遇到了一些牧民朋友和驴友。 龙奚亲和有礼,脸上总是带笑,遇上谁都能上去聊两句。 她背了些药,遇上身体不适的,还主动把自己的药分享出去。 盛茗徽在一旁看着,默默不说话。 在她看来,悬壶济世多管闲事都是龙奚的事,只要她不耽误自己的行程,怎么折腾都是她的事。 也有人见盛茗徽漂亮,主动过来搭讪的,问穿得这么特别,是不是来拍写真的。 盛茗徽没有给笑脸的必要,空气一样略过,理都不理。 神衣曳地,不染尘埃,背影都写着清高与孤傲。 这些不死心的男男女女视龙奚为突破口,围着她问能否同行。 龙奚想象着这些俊男靓女脖子上布满针孔的模样,果断拒绝,心想盛小姐谁控制得了啊,她一发火,连自己都得遭殃。 不要这么不识好歹啊。 脱离人群,龙奚加快脚程追盛茗徽去了。 这一段路尚有人烟,因为商业路线在这里交叉,再往前,就是一边天堂一边地狱。 她们要走的路线路况不好,也没有很好的景致,爱拍照打卡的都不往这走。 路上没歇,龙奚知道盛茗徽心里坠着事,不想把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事上。 经过最后一个海子时,龙奚提前过去,打了袋水,提着赶路。 盛小姐不爱喝水,她不能不喝。 而且晚上做饭也需要水。 到阎王峰山脚下,天彻底黑了。 又遇上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雪来,龙奚提议扎营吃饭。 有力气才能上岩壁,还要顺道等雪停。 雪是最大的阻碍,雪不停她们没法往上爬。 盛茗徽点头同意,她不喜欢雪,跟雨一样,这些东西落在身上总让凤凰心烦。 高寒地区的徒步与攀登一直挺危险的,龙奚一天之内体验了好几回极端天气。 过了雪线以后,温度也变得不友好了。 她那么不怕冷的一条龙,中途都添了两次衣裳。 盛小姐呢,一路轻装简行,神衣单薄,鞋子单薄,看着跟没事人一样。 龙奚心说凤凰的祖先是不是错判了什么,她们凤凰的体质横看竖看倒立着看,都比她们龙好。 搭好帐篷,安置好脾气很大的队友。 龙奚问盛茗徽想吃什么。 这次进山,主打一个轻便和实用,她背的东西不多,所以选择不多,在吃这方面她们只能将就一点。 盛茗徽坐在防潮垫上闭目养神,说没有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龙奚给自己煮了碗泡面。 又拿了个小锅,烧了点热水,翻出昨天晚上在旅店老板那买的果子,放在一个小碟里,隔着热水温了一会儿,递给盛茗徽,“盛小姐,多少吃点吧,爬山是体力活,温度也下降得厉害,不吃点东西哪行啊。” 盛茗徽睁开眼眸,看了眼龙奚,又看了眼她端着的东西,破天荒地没有拒绝,接过以后还道了声谢。 雪停了,帐篷下沿被冻得梆硬,龙奚说吃泡面有味道,主动请缨去外头吃。 盛茗徽低头看向碗里还在散发热气的红果,静默了一会儿。 抬头看向外头的龙奚时,目光中多了一重复杂。 果子温透了,里里外外都是热的。果子上的小柄握在手里都是暖的。 盛茗徽咬了一口,脆甜多汁,才吃了两颗,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她并非不怕冷,只是心里事情很多,她顾不上这些。 雪停了以后,云也变少了,夜空没什么遮挡。 透过门帘的缝隙,盛茗徽看到了两颗很亮的星子,在同一水平线上,遥相呼应。 她掀开帘子出来,仰望星空。 地上白茫茫一片,是刚覆盖的新雪。 天上星星很多,月光也很明亮。 龙奚吃好了往回走,见状搬了张折叠椅过来,对盛茗徽说:“盛小姐坐会儿?我去里头收拾东西,过会儿就能上去了。” 盛茗徽又没有拒绝。 不刮风不下雨的雪山真叫人喜欢。 兴许是刚吃完一碗热腾腾的汤面,龙奚身心俱暖,觉得此刻舒坦极了。 盛茗徽找了个位置坐下,倚着折叠椅靠背,向天空望去。 她一直很喜欢漂亮的夜空,特别是在光污染少,视宁度佳的地方,看一眼都是享受。 结合自身,盛茗徽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在满是星辰的地方跃下,她仰面朝天,耳旁山风呼啸,眼前天阔星明,会不会很享受? 答案是肯定的。 东阁没有这样的景致,当初选址的时候,盛茗徽选了靠近城区交通更为便利的地点。 虽然也是在山里,但离主城区太近了,所有的效果都要大打折扣。 出神地望着,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不少。 盛茗徽生出一种引力在指导她扎根的错觉。 她是凤凰,不是植物。 却也觉得做一株植物挺好的。 东西都收好了,龙奚却没有打搅盛茗徽。 这画面有一种失真的美感。 苍老的雪山,银白的月光,夺目的盛小姐,她们都是造物者造出来的最好的东西。相互衬托,又独自美丽,极致得不像现实世界能拥有的东西。 她一定很喜欢夜空吧,就这么看着,像入了定,眼睛都不带眨。 如果有机会,龙奚会给盛茗徽推荐另一座山。 在那座山里,可以看见夜空上所有的细节,看一宿都不觉得累。 时候不早了,她们必须要启程了。 龙奚安置帐篷的时候,盛茗徽提着折叠椅走了过来,交还给龙奚。 有点冒犯,思绪良多的龙奚还是要问一嘴:“盛小姐,这回你还是从山的东面往下跳吗?” 盛茗徽很快地应了一句:“是。” 犹豫再三,腹稿也打了七八回,龙奚还是借着这个机会问道:“这回又是你家里的谁生病了?” 龙奚的声音放得很轻,也很小心。 她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是什么。 也知道盛小姐的脾气,听完之后必然要同她撕破脸。 但龙奚觉得自己有必要找一个切入口,将这件事摊开来讲,不是多管闲事,只是想和盛小姐交个朋友而已。 真心的。 果不其然,龙奚话音刚落,盛茗徽身上的刺马上竖了起来,防备状态拉满。 她盯着龙奚的眼睛,厉声问:“你都知道什么?” 龙奚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说:“一点皮毛。之前不了解去打听了一些。只是些皮毛,也不会告诉别人,你别生气。” 盛茗徽不怕把丑话说在前头:“你打听过,就该知道我们是独立的一个群体,法律对我们没什么约束力。希望你探听的那些事,包括这几回你见到的,都烂在你的肚子里,不然我有的是方法不让你好过。” 一说这事,龙奚就想起盛茗徽在自己脖子上扎针的事,笑了笑,说:“盛小姐,要扎针的话,换个地方扎吧,扎脖子,太骇人了。” 登顶 盛茗徽没再说什么,走到一旁等龙奚把不必带上雪山的行李放好。 买卖未成,仁义就将就着维系一下。 龙奚安上头灯,赶到前头去带路,神情不自觉凝重起来。 她从没在夜间攀登过阎王峰,心里并非有十足的底气。在野外和大自然博弈,怀揣一份敬意是好的。 这一次还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龙奚把脑中多余的杂念清出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对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靠近岩壁,龙奚把攀登的装备翻出来,递给盛茗徽一副冰镐和冰爪。 爬陡峭的岩壁,没这两样东西可不行。临近峰顶那一段还有冰瀑布,她们不仅要爬岩壁,还得攀冰,所以装备一定要齐全。 盛茗徽没要,说:“我自己有。” 龙奚:“你有?” 盛茗徽摘下神衣上的麦玲和叶铃,花了十五秒组装,很快,一副坚固牢靠还会听她号令的冰镐就做好了。 龙奚目瞪口呆。 心说她们凤凰很流行一物多用嘛。 嘴上又问:“那冰爪呢?” 盛茗徽抬起鞋尖,猛地朝前一踹。 尖锐的冰爪从她足尖和足底的位置钻出,牢靠地抵在坚冰上,又收了回来,将脚下冻土扎出了几个三角形的洞口。 盛茗徽朝前走了几步,冰爪扎进雪和冻土的结合物里,发出类似玻璃被车辆碾碎的声音。 龙奚快而敏捷地收回自己的脚丫子,有点挡道了。 她穿着厚重的防水靴不假,但盛小姐的冰爪如此锋利,要是一不小心扎到了,她的脚趾还能要吗。 准备向上攀登了,盛茗徽抬头望了望,将冰镐扎进纵向的岩缝里,活动活动手腕。 “要手套吗盛小姐?” “不用。” 多准备的装备并没有推销出去,龙奚自己也不带,把它们放在雪地上,等着下行的时候过来取。 龙奚背了块板子在身上,很惹眼,盛茗徽头一偏就看见了。 这板子倚着她的后背,像一个龟壳,很容易让人想到某种防护作用。 只是雪山这么高,一个不小心从上头摔下来,就算背了真的龟壳,也不顶用。 “开始吧。” 上了岩壁,龙奚的话少了很多。 摔下来得靠盛小姐救没错,但摔不摔这件事取决于她,取决于她选定的线路。 所以龙奚不能分神,每一步都要慎重。 盛茗徽落后龙奚半个身位,默默留心上来的线路。 龙奚与其说在前头带路,不如说在挑路。 她在挑两条并肩而行的路线,然后把以前爬过的好爬的路线留给她,把崭新且难以着力的留给自己。 海拔上升,温度下降,风也大了。 两翼吹来的风弄得盛茗徽几乎睁不开眼,最后一百米,花了她们整整两个小时。 最后半米,龙奚在左侧,盛茗徽在右侧。 右侧的冰瀑布凹凸不平,有着力点,冰爪一蹬就上去了。 龙奚这边却是很陡的一片,而且不牢固,冰镐敲了四五处,并没有牢牢地扎进冰里。 在极寒的天气里爬了一夜,盛茗徽早已筋疲力尽,龙奚也没好到哪去。 没有时间和精力可以耗费了。 盛茗徽先攀了上去,然后踏进雪里,低下身子,把手递给龙奚。 龙奚手都冻僵了,松冰镐松了半天。 越急越松不开。 盛茗徽没动,蹲在原地笑着:“都快登顶了,你这时候掉下去,我是不会救你的。” 龙奚伸展着发硬的关节,能动以后,将冰镐环在脖子上,将手往上伸,递到盛茗徽手中,也笑道:“那我就变成龙形。盛小姐帮我做个证就行,证明我是真的性命垂危,不得已而为之。” 盛茗徽施力,将龙奚拉了上来。 风很大,又是几千米的雪山,流动的云打在二人身上,一会儿没头,一会儿没手,怪恼人的。 龙奚看了眼登山表显示的气压,说:“气压在抬升,太阳出来的时候,这些云就会消停了。” 盛茗徽点点头,绕着峰顶走了一圈,确定最终的位置。 回到原点时,看到龙奚还在原地,她眼里的意味就变得十分明显。 是逐客令。 龙奚松松了筋骨,活动僵硬的四肢,然后解下自己不辞辛劳背上来的板子,抓在手里,说:“我歇好了,那就不打扰盛小姐干活了,我先下去。” 这块从牧民朋友那里讨来的板子充当了简陋滑雪板的作用。 龙奚没力气站着了,坐在滑雪板上,系两根绳,维持方向,然后就这么坐着滑了下去。 时候还早,盛茗徽目送她远去。 一开始就不是很顺利。山顶的雪是硬的,龙奚被硬邦邦的形状颠得上下起伏,数次与滑雪板分离,屁股直接坐到了雪地上。 中间有粉雪,才滑得顺畅了些。 到了底下,意外发生了。 龙奚撞上了一块略经伪装的石头,滑雪板飞了,她滚了几遭,摔在了雪堆里。 由于定格的动作是脸朝下摔的,龙奚的脑袋埋在了雪里,露在外头的橙色羽绒服倒是很醒目。 盛茗徽笑了很久,直到龙奚从雪堆里拔出自己的脑袋。 离雪线那么近,坡度也小了很多,破不了相。 熟悉的感觉漫了过来,盛茗徽收起笑意,回过身来,专注自己的事。 这次发生意外的是翁青兰。上楼梯的时候踩空,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摔断了胸椎,下半身完全没知觉。 翁青兰是凤凰里资历最老的老人,也是盛茗徽敬重和喜爱的祖母。 盛茗徽无论如何都要救她。 历任家主的生辰山不对外公布的。 盛茗徽此行只带了自己。 于她而言,早一日登上阎王峰,翁青兰就少受一日的苦。 但愿这次仪式,同前几回一样,顺遂、稳当,有惊无险。 到了雪线的位置,龙奚脱掉湿漉漉的外套,回到了“请帖”的开合处。 抬眼望去,盛茗徽只有花瓣那么大,傲雪凌霄地挺立在群山之巅。 没有事物比她更鲜艳。 龙奚的脚没在了雪里。 这是昨晚刚下的新雪,有融化的迹象,不过消融得很慢。估摸等盛小姐下来,这些雪还是要化不化的。 龙奚重新将目光放在盛茗徽身上。 平常人一看到垂直的岩壁腿都要吓软了,龙奚却希望盛小姐遇到的都是这样的岩壁。 没有凸起的岩石,没有高耸的冰塔林,没有湖泊,没有海子,也不要下雨。 如果这个行为必须要做的话,她希望盛茗徽安然无恙地下来。 太阳升起来了。 盛茗徽随着炽热的光线一同从山顶跃下。 橙红色的光芒一路护送着她抵达雪地,如她所愿,这一行,并没有出现意外。 这就代表着她要护佑的人安危相易,不必再受疾病的纷扰。 眼前是日照金山的模样,高大的雪山,澄澈的天空,火红的云彩,一切都是那么赏心悦目,除了那张突然遮过来的笑脸和那道十分欠揍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说:“盛小姐,我算得很准呢。你这次啊,是呈抛物状掉下来的,非常标准的抛物线,刚好掉进了我挖的坑里。你起来看看,真的分毫不差。” 盛茗徽眼睛一横,杀人的心都有了。 同伙 把人气走了对龙奚有什么好处? 完全没有好处,反而会增添很多麻烦。 回雪玛那段路她还得靠盛小姐劝退那些蚂蟥呢。 于是龙奚追悔莫及,往北跑,拿回刚刚刨雪的滑雪板,向南行,拿回暂放在那儿的帐篷和行李,然后追着盛茗徽的背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去。 一边跑一边说:“对不起盛小姐,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只是想和下来的你打声招呼,再商量一下回去的路怎么走。” 盛茗徽脚步飞快,昂着头,余光都不想分给龙奚,强硬道:“各走各的。” 龙奚急忙说:“下山的路只有一条,你也要到镇上去吧,我们再做个交易啊。” “下山这段路你捎我一程,等到了马克巴营地,换我捎你,你想去哪我都送你去。” 研究对象采集好了,可行性报告龙奚可以路上写,现在没什么事了。 盛小姐要是有想去的地方,她真可以送她去。 闻言,盛茗徽顿了一顿,思考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她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龙奚,意简言赅道:“我要去天悠镇。” 龙奚笑起来,很开心的笑:“天悠镇也在这条线上,我去过两次,对那也很熟。” 盛茗徽立马拍板,说:“那走吧。” 龙奚又极力争取回了自己的价值。 托盛小姐的福,这次回到马克巴营地,她身上一只蚂蟥都没沾。 傍晚时分的营地很热闹。 有赶着几十只牦牛来吃草的牧民,有肆意奔跑的藏獒,有探索物候的科研团队,有奔着雪山去的攀岩爱好者,也有长枪短炮的摄影师团队。 这儿的海拔没前头高,离雪线也远,在这里扎营的不是刚出发的,就是刚回来的,都挺欢乐的。 龙奚和盛茗徽回到这里时,空旷的营地上多了十几顶帐篷,还挺讶异,以为碰上了商业的旅游团队。 辨认完方知不是。 盛茗徽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不打算这时过去,问龙奚:“你车停哪了?” 龙奚顺着记忆指了指,意外地发现车子前头的空地上扎了一顶帐篷。 一顶墨绿色,可以容纳三到五人的大帐篷。 要想把车开走,就得先拜托扎营的人把帐篷拆了。 大概这一片营地,属那块最安逸吧,龙奚对盛茗徽说:“盛小姐,你等我一会儿,我过去协商一下。” 盛茗徽没意见。 沟通倒是很顺利。 龙奚一说,帐篷外的两个人以及正在帐篷里休息的一个队员立马就同意了。 这几个人也不是故意要挡龙奚的道的。 这儿背风,离水源近,而且他们就打算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天一亮就要向不远处的山脉发起进攻了。 龙奚昨晚在挡风玻璃上留下的字条是两天后回来,也就是明天。 都是要走,那就不存在挡道的问题了。 龙奚没有怪罪人家的意思,拜托他们把安好的帐篷拆了以后还挺不好意思的,给了他们的队员一点治疗高反的灵丹妙药。 这药她自己做的,百试百灵,市面上买不到。 事情简单,十分钟就可以解决,但人情世故,不好意思来不好意思去让龙奚在那耗了三十分钟。 都要走了又被五米开外一位看热闹的大哥拦住了。 大哥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到龙奚跟前,用很重的北方口音问道:“小姑娘,治高反的药能不能也给我们一些?我们有位兄弟头疼得厉害,晚上都睡不着觉。” 龙奚又去车上拿。 送完药,大哥回了个在这有钱都买不到的西瓜来,千恩万谢,让龙奚一定要收下。 有伤员在,多吃点新鲜水果对身体好,龙奚硬是没收,又给大哥推了回去。 两人在那推来推去,看得登山队员都乐了,后面想了个解决办法,说:“切了一起吃吧,我们那有苹果,也拿过来一起切了吃。” “你们吃你们吃,我赶时间。”有人把瓜接走了,龙奚松了一口气。 这次她绝对不会把手再伸出来了,边后退边朝他们招手,说:“有急事,真赶时间,先走先走。” 跑得比兔子还快。 盛小姐可是个翻脸无情的人,也没什么耐心,她要是再不走,只有半路被抛下这一个结局。 龙奚带着歉意地回来。 这一折腾,一个小时过去了,天都要黑了。 下了车,龙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副驾驶收拾利索。 她还维持着以前的习惯,贵客来临,她要将副驾驶的座椅拍松。 以前那辆破面包车需要这样,坐垫是硬的,不拍根本坐不了,现在换了新车根本不用。 但龙奚觉得面对凤凰家主,必须要拿出这样的气势。 “盛小姐?” 盛茗徽到林子里去了,听见动静出来就对上了龙奚“竭诚为您服务”的表情。 龙奚很诚恳地道歉:“不好意思啊盛小姐,碰到两个高反的驴友,耽搁了很久。” 盛茗徽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帐篷,语气不明:“驴友?” 龙奚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说:“其实也不算,他们一个是搞攀岩的,一个是科研项目组的,目的不太一样,也不是专程来旅游的。” 盛茗徽上车了,没说什么就上车了。 坐的是龙奚收拾过的副驾驶。 龙奚嘴角洋溢着笑容,说起后续的行程。 夜里要走一段乱石路,她不能开太快,到天悠镇要到明天凌晨了。盛小姐要是困的话,可以将座椅降下来休息。盛小姐要是饿了,随时说,她车上有吃的。 要想吃正式的晚餐,她们在路边扎营吃个便捷的晚饭也不是不行。 盛茗徽简单“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朝前开了一段,天已擦黑,盛茗徽将车窗降下来,通过后视镜,她看到后头来历不明的车灯,突然开口道:“龙奚,听到‘科研’这两个字,你都没有特别的反应?” 这还是盛茗徽第一次这么正式的叫龙奚的名字。 龙奚吓了一跳,用发懵的脑袋说:“来高原地区做科研的人很多啊,我每次来都会遇上一大批。” 盛茗徽手指点着车窗,漫不经心道:“你见过什么科研项目里全是四十岁以上的中年男人?” 龙奚被后头的车灯晃了眼睛,不禁凝眸翻找刚才的记忆。 确实,那群人全是清一色的男人,而且带的东西跟科考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盛小姐,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盛茗徽给龙奚示意跟过来的黑车,说:“上次那个小胡子是不是说过类似的话?” “这些违法乱纪的总爱拿科考当幌子。” 龙奚“啊”了一声。 盛茗徽告诉她这个残忍又有趣的事实:“龙奚,你被人追杀了。” 龙奚提了点速,问盛茗徽:“这些人和小胡子是一伙的吗?” 盛茗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车里,两个拿斧头,两个拿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当然,也可能有枪,只是现在没拿出来而已。” 龙奚急忙变道,将车往碎石路上开,说:“不能去镇上了,镇上居民多。” 她知道一条横切的路,也能去天悠镇,就是要绕山。 底下全是碎石,能走的道又窄,龙奚想提速都没办法,渐渐被黑车追了上来。 盛茗徽背靠座椅,无情地嘲讽:“油门是摆设吗?” “你这速度还没那些人下车跑的快。” 天黑也是一个因素。 坡度上来以后,山路和底下的高差就出来了。 少说也有二三十米,要是没看清路摔下去,不得车毁人亡? 龙奚提速的同时不得不考虑安全问题。 盛茗徽见她不听劝,对龙奚说:“前头停车。” 努力把着方向盘的龙奚:“啊?” 盛茗徽没多少耐心,把安全带解了,说:“让你停就停。” 龙奚踩刹车,把车停了。 盛茗徽下车。 原以为她是奔着后头的黑车去的,没想到直接绕到驾驶位来了。 龙奚现在才明白盛茗徽是什么意思。 方向盘让出去,龙奚上了副驾驶。 还没坐稳,盛茗徽就已经将车启动,一脚油门踩下去了。 在怪石嶙峋又看不清路的地方产生推背感,没有刺激,只有惊险。 龙奚握着安全带,脸色大变,声音都有些飘了:“盛小姐,您能悠着点吗?我答应我妈,过阵子要回江华看她。” 盛茗徽嘴角勾起一抹笑,自信且从容:“托我的福,摔下去你也死不了。” 上完坡拐了个急弯,半个轮胎都甩出去了,又被盛茗徽强势地拉了回来。 龙奚心惊肉跳,声音跟心跳一样,极不淡定,颤着声问:“为、为什么呢?” 盛茗徽抬眸看了眼黑车的距离,镇定自若道:“我们凤凰摔不到地上,天生如此。” 还要补上一个前提:“没有外力干预的话。” 龙奚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镇定了些,又问:“那我的车会有事吗?” “那说不准。”盛茗徽笑了笑,很浅的一抹笑,龙奚很少见她这么笑,感觉外面的景都虚化了,她只顾得上看她的笑。 看完受到感染,龙奚也笑:“那还是不要掉下去了,好不容易换了新车,还是我姐姐买的。她都算好了,归到自己的财产里,以后肯定要找我讨回去,坏了我可赔不起。” 盛茗徽没有回应,按着龙奚车上的导航驶离小路,朝更深处的雪山驶去。 后面那辆黑车,龙奚抽空看了一眼,好像自从盛小姐大刀阔斧地踩油门之后就很难看见身影了。 七拐八绕,车子驶上县道,盛茗徽也没将速度减下来,问龙奚:“导航终止了,后面呢?” 龙奚辨认路口,指了指:“前面分叉左拐。” 盛茗徽一脚油门驶进了黑夜里。 多管闲事 后面的车没再追来,不知道被甩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龙奚的车倒是没被那帮人动手脚,想来是碰巧认出她的。 龙奚给龙忻发了黑车的车牌号和车上人的信息,表明那伙人贩子还有同党,人被她们甩在雪玛了,车上有武器,不知道还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来,警方得尽快将他们缉拿归案。 把所有的细节描述清楚,龙奚将通讯器塞回包里,倚在靠背上,回想刚才山路上的种种。 心有余悸的同时又佩服盛小姐技术过硬的车技。 换她就不敢这么开,她顾虑多着呢,也没这个底气。 正想着,盛茗徽在路边突然把车停了。 然后什么也没说,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龙奚还挺莫名,两只眼睛盯着盛茗徽的背影看。 想开口问,又觉得自己马上就能知道真相了,没这个必要。 见盛茗徽打开左后座的门坐了进去,龙奚才明白:司机换人了。 龙奚特别自觉地下车,来到驾驶位。 系好安全带后,往后视镜里看一眼。 盛茗徽在闭目养神,很明显是要休息。 龙奚火速把车窗合上,把速度调到最合适的状态,让车子平稳地朝着天悠镇驶去。 天悠镇是边境小镇,也是高原地区,山多,但水汽足,各种作物都长得很好,长期在这里居住的人比雪玛多了一倍还不止。 近几年,靠着几部出圈的纪录片,雪玛旅游大热,把游客吸引了过去,好多天悠镇的居民也跑到雪玛山脚下去做生意了。 这就导致了风景同样秀美的天悠镇备受冷落,旅游旺季也见不到几个人。 这里好多旅店都倒闭了,龙奚在剩下的有开张的里面找了家合眼缘的。 它家门口植物多,红的黄的白的粉的,开得轰轰烈烈,把门口的空地占满了。 停车位旁边也有,一丛丛鲜艳饱满的花,簇拥在一起,迎风招展,会跟人招手似的,龙奚不自觉就过来了。 她们家这几条龙,受沈教授的影响,对植物多的地方有天然的好感。 在赏心悦目的停车场停好车,龙奚下一步是打算下车的,但她没下,眼睛看窗外,手在方向盘上绕来绕去,显得有点纠结。 盛茗徽闭着眼睛都感受到了,轻启朱唇道:“有屁快放。” 龙奚立马回头,接上:“盛小姐,打尖吗?” “我身上都馊了,想洗个澡。这家旅店还提供早餐呢,我们可以吃点热乎的。” 主要还是想洗澡,天快亮的时候吃了点路餐,龙奚现在还不饿,但身上馊了的这种事真不能忍。 盛茗徽说:“你想开房就去开房。” 龙奚关注的当然不是自己,她两条腿灵活着呢,想去自然可以去,只是…… “盛小姐,那你呢?” “就算要往深山里走,现在也得稍作休整吧。” 盛茗徽睁开美眸,直勾勾地盯着龙奚。 龙奚心虚,以为自己冒犯了盛小姐,要打退堂鼓了,结果盛茗徽垂眸,从神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叠的东西,递给龙奚道:“你说的有道理,磨刀不误砍柴工,我出钱,你去里头订两间最好的套房。” 龙奚看着盛茗徽手里那叠红得没有一点杂质的现金,直接傻眼了,磕磕绊绊道:“用、用不着那么多。” 盛茗徽简单干脆:“油钱、饭钱、路费,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都算在里面,你拿走就是。” 完了,龙奚发现给盛小姐当差,比她本职工作赚钱,也比她给穆穆姐打工赚钱。 龙奚火速下车,给盛茗徽定了最高规格的套房,自己则蜗居在小单间里。 由于旅店不大,一共就两层,最贵的和最便宜的离得不远。 套房在二楼最右侧,朝东,带了个阳台,装修淳朴但干净整洁,家具应有尽有。小单间挤在二楼中央,挨着楼梯,便宜,但人多的时候会吵。 这会儿这家旅店的人掰着手指也数得过来,所以也没差。 旅店提供早餐。 龙奚问盛茗徽想吃什么。 盛茗徽朝打饭的区域探去目光,瞧了眼,摇头说不吃。 说完就直接上楼了,还是没什么胃口。 龙奚也回房间稍作休整,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又舒舒服服地躺上床,准备浅浅地睡一觉。 睡觉前夕,龙奚阖着眼,脑袋在琢磨盛小姐有没有联系方式,以及怎么用不惹她发火的方式弄到她的联系方式这两件事。 琢磨久了,脑袋就开始迷糊了,刚要睡着,隔壁传来了吵闹声,把龙奚迷迷糊糊的困意吵走了。 本来很困的,现在却很清醒。 看着天花板辨认了一番,吵架的好像是一对母子,年纪都不小了。 那位母亲的声音听着挺苍老的,声音嘶哑,中气还行,年轻的时候应该没少和看不顺眼的人吵架。 听内容,像是他们亲戚家的一个孩子生病了,正和他们在一起呢,病得挺严重,因为不知道要去哪里看,不知道要买什么药,才产生了矛盾。 龙奚本意不是想多管闲事。 一是担心那孩子,在他们口中,孩子都烧到四十度了,这两个早已成年的家长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实在看不下去。 二是这个架如果不施以外力,就没完没了了,她想睡觉也不安宁。 从长远考虑,龙奚决定花十五分钟,把这事解决了。 起床,开门,敲门。 房间就在隔壁,直线距离其实就是一堵墙,所以龙奚一气呵成地过来,十秒钟都不用。 听到敲门声,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似是在辨认她的目的。 龙奚自报家门:“您好,我是位大夫,您家孩子生病了是吗?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他瞧瞧。” 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混杂着一些人声,龙奚好不意思听,往后退了一步。 不久之后,门开了,房间里出来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头上包着一个紫色的头巾,围着半颗头颅。 瞧着装扮是本地人。 龙奚表明自己是无意中听到的,想着包里有药,可以帮着救下急。 老妇人感激不尽,领着龙奚往屋内走。 两间房的格局差不多,进门就是床,龙奚一眼就看到躺在被窝里的小男孩。 男孩满头大汗,眼睛没什么神采。 龙奚带上口罩和工作手套,神情专注:“刚刚测过温度吗,烧到多少度了?” 老妇人将门合上,靠过来,半个阴影遮在龙奚脑后,声音里又是急又是懊悔:“39.7℃,快40℃了。” 龙奚弯腰,手往被子底里探,说:“我给他把把脉。” 小男孩缩了缩,似是不想配合。 正要温声说两句别害怕之类的话,鼻翼间一阵浓雾袭来,有什么东西直往龙奚脸上喷。 龙奚弯腰定在原地,脑袋懵了一阵,房间内一直默默无语的男人走了过来,用手帕捂住了龙奚的口鼻。 发现自己四肢无力时,已经晚了。 定了定神,龙奚飞快地计算得失。 她没那么弱,现在要挣扎也不是不行,不会让这两个人这么轻易就得手,但听到这两个人聚在一起商量:“她还有个同伴,要不要一起绑了?”“最好一起,不然一个找一个麻烦。” 龙奚决定躺会儿,省点气力,等着待会儿反击用。 于是,知道自己吸入什么药的龙奚提前装晕,直挺挺往地上躺。 男人兜不住,放她倒下,也没检查。见人已经晕了,立马将捂在龙奚鼻子的手帕松开了。 龙奚靠着床沿,脑袋伸到床底下,枕在脖子下方的手悄悄挪了个位,按住额头上的某个穴位。 男人声音已经在庆祝胜利了,乘胜追击道:“还是用这个方法,我在门后等,你去把那个女人骗过来。” 老妇人迅速调整仪态,沉稳地应道:“好。” 接着门就开了。 透过床底的缝隙,龙奚睁开眼睛,看到老妇人健步如飞,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楼梯边缘。 龙奚瞧出了端倪。 这是故意装扮成这样的?为了更好地骗取她信任? 有这功夫,去剧组跑龙套啊,坑蒙拐骗做什么? 龙奚闭上眼睛,放慢呼吸,让自己不要动怒,不然很快就要晕过去了。 实际年龄不大的女人来到盛茗徽房间门口,把背佝偻下来,声音放急,气力不济地敲门,大声问里头有没有人在。 盛茗徽在干一件很重要的事,没理。 女人越吵越大声,进而改为拍门,大喊大叫道:“姑娘,帮帮忙啊,我那孩子烧得不行了。” 盛茗徽在和自己的头发缠斗,依旧没理。 女人声泪俱下:“帮帮忙吧好心人,帮忙过去看看。” 嚎了十分钟。 门开了。 盛茗徽怒容满面。 女人眼含热泪,视线都叫眼泪模糊了,并未看出盛茗徽洞察一切且忍无可忍的神情。 女人动手拉盛茗徽的袖子,继续哭诉:“姑娘,帮忙去看看我家那孩子,他要不行了。” “他父母将他委托给我,怎么能出这样的事呢?” 神衣岂是她能拉的。 盛茗徽拂袖,被水打湿的手掌快准狠擒住女人的脖子,阴着脸问:“跟我演什么戏呢,我朋友呢?” 女人的哭声噎住了,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演了。 眼泪一停,眨几下眼,清晰度调整完毕,女人看清了盛茗徽的面容,打了个寒战,颤声道:“什……什么?” 盛茗徽擒着她往楼梯口走。 女人想呼唤同伴,但叫不出声来。 到位置,盛茗徽直接踹门进去。 看到龙奚毫无反抗之力地倒在地上,盛茗徽松开女人,无情地数落道:“第二次了龙奚,能不能收收你的善心,你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 龙奚没晕,只是气力不济,她转过身来,面朝盛茗徽,努力挤出一抹笑,说:“这次长教训了,又要劳烦盛小姐搭救。若蒙不弃,后面的路,我给盛小姐当牛做马……” 剩下的话,盛茗徽没听清楚。 这人的意识都难以为继了,还要硬撑着多说几句话,你说这张嘴是不是该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