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气包假少爷求生指南》 第 1 章 墙上挂钟的指针已经快要指向十一点。 白皎坐在桌前,胳膊肘压在质感良好的刺绣桌垫上,眼神发直地望着桌垫上绣脚细密的绣样。 浅银色的鸢尾花,缀在深灰色的亚麻,很精致的饰样,是他亲自去店里挑选订制而来的。 鸢尾花的绣线闪着细碎的光芒,洁净无尘,和刚送到家里的时候分毫不差,仍旧保持着最崭新的模样。 因为从来没有机会被用到过。 偌大的客厅内,白皎几乎只听的到秒针转动时细微的声音,伴着扑打在落地窗的细细雨声。 “叮”的一声,时针响起拨向整点的声音。 安静坐在桌前的人影终于动了一下。 白皎微微直起疲惫的身体,坐直后视线环绕了一圈室内。 宽敞的平层格局,脚下是柔黄色的地毯,墙上是错落有致的挂画,吊顶的铁艺灯落下暖光,雅致的光线让室内的一切看起来更加精致,也显得更加空洞、冰冷。 白皎收回目光,眼神落在桌上那盅不知道热了第几次的汤。 是家里炖好叫人送过来的汤,白皎不想一个人喝,上完下午的课后就回家等着。 这一等,就从下午四点等到了十一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等待这件事已经变成了他的习惯。 白皎伸手碰了下汤盅,和他的指尖的温度一样,凉凉的。 手机“嗡”地一声,白皎收回手,摸到桌上的手机点开。 是他高中就认识的好友发来的微信,发送时间显示为五点左右。 那时候他好像因为太累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错过了这些消息。 [许安然:白白,你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我放春假回国了,来找你玩] [许安然:我们都好久没有一起玩过了] 似乎是因为没能等到白皎的回复,这条消息的半小时后,许安然又发了一个担心的表情包。 也许是因为家里太安静了,刚刚又睡了过去,睡了很久,白皎的大脑有些昏昏沉沉的。 他强打起精神回复,“抱歉安然,我在家里,之前睡着了。” 许安然很快就回了一条,“你一个人在家吗?” 或许是手机亮度开的太高,冷光打在白皎的眼睛里,有些刺眼。 他眼神挪了挪,躲了一下。 [白皎:嗯] 许安然那边亮了很久的“正在输入中”。 [许安然:白白,宋一青给我看了你们学校论坛发的那些帖子。你这阵子如果实在不舒服就休息一段时间,让宋一青帮你请假,好吗?] [许安然:你别管那些人说的话,大学本来就闲人多,他们的兴趣都是一阵儿一阵儿的,等过了这段日子就不会有人再议论了] [许安然:你别难受,他们没和你相处过,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只能空口无凭乱说。我和宋一青知道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许安然:宋一青和你一个学校,论坛那边他也会帮忙想办法的] 白皎盯着“论坛”这两个字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打开了学校内网。 第一页就是BBS入口,他点了一下,瞬间冒出无数帖子。 [报!石锤了,英语系某白姓二字有钱少爷其实只是白家养子] [白家真假少爷事件详扒,内含时间点] [装逼装太过就是这下场,实名嘲讽白家某小少爷] ... 论坛的前几页几乎全是这类帖子,有些还算比较收敛,只是提及他的姓氏而已,而有些帖子已经点名道姓地打出了他的真实姓名和班级院系。 还有些帖子,甚至明晃晃地直接附上了他的学生证寸照,在双眼上打了黑色方块,仿佛他是罪大恶极的烦人。 “看他出门上学都是有车接送,还以为什么了不得的背景,结果只是个赖在白家不走的冒牌货而已。” “平常一副金贵的不行的样子,上次我还看到他上课前擦了擦桌椅才坐下,装什么装啊。” “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做的跟什么王孙贵族似的。” “不是,白家的事是他们的家事,是隐私。除此之外白皎学长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们说话怎么这么恶毒啊....真的有点不理解。” “哈哈,小少爷的迷妹来啦!” “你是女的吧,这么帮小少爷说话。” “别带性别攻击OK??” “其实说真的,装不装倒是其次,最恶心的是他冒名顶替别人十几年,真不要脸。” “啥瓜,放个耳朵,展开讲讲。” 后面的回复里多出一条其他帖子的链接。 白皎下意识地点进去,一下子跳转到了另一个帖子。 [跟不理解的人说说为什么会这么恶心白皎] “你们以为恶心白皎只是因为看不惯他,嫉妒他能有那么好的条件?你们真的想的太简单了。” “我有熟人认识白家真少爷,白家真少爷身上有个从小就带着的信物,小时候送给了一个一起讨生活感情很好的小孩,结果信物不知道怎么被白皎骗到手,所以才被白家认回去的。” “那个小孩呢?” “死了,死了好几年了,死在老城区,挺惨的。” 白皎视线一一划过,唯独在看到这条帖子的时候,愣了很久。 这些帖子他这几天已经看了太多,最初他备受打击,无法接受他人审判的目光,后来已经被骂的有些麻木了。 直到看到这个帖子。 白皎手里的手机滑落在地上,落在厚厚的绒毯里,悄无声息,没有一点声音。 帖子里那些谩骂的恶毒字眼曾经让他很难受,但他知道那些人只是在以讹传讹,所以并不会太往心里去。 直到那些谣言里出现了这些白皎不知道的,也无法确定的东西。 白皎呼吸急促起来,俯下身,膝盖点地蹲着,手指微微颤抖,摸了好几下才捡起手机,退出论坛。 屏幕跳转到微信界面。 白皎视线没有焦距地望着手机。 已经十一点十五分了,家里还是很安静。 屏幕上的数字跳了一下,又有消息传进来。 [宋一青:你在家?] [宋一青:你记得别上论坛,那些东西没必要看] 白皎深呼吸了很久,才打出成字句的消息。 [白皎:我已经看到了] [白皎: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白皎的错觉,他总觉得宋一青这次回消息的速度慢了许多。 代表分钟的数字又跳了一下。 白皎听见自己的心跳逐渐急促,呼吸不由自主放轻,眼里只有和宋一青的聊天界面。 像是等着某种宣判结果。 聊天框终于弹出了新消息。 [宋一青:好像是真的。] 之后宋一青似乎又连发了好几条,但白皎大脑缺氧似的发白,心里只剩下他看到的那一条。 白皎缓了很久,才能够强迫自己回神。 滴滴一声,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但白皎心乱如麻,没有发觉。 直到他感到身前笼罩下一团阴影,才发觉有人进了玄关,正向客厅内走来。 白皎急忙关掉手机屏幕,下意识将手机藏在背后,维持着膝盖抵着地上绒毯的姿势,看向那边。 玄关的门厅没有开灯,很暗,只能借着客厅的灯光隐约看到一轮高挑的人影。 人影逐渐变大,走入他的视野,慢慢清晰起来。 是一个男生,黑发半扎在脑后,睡凤眼微垂着,平常已经足够有疏离感,但今天看起来格外冰冷,带着一点让白皎不敢正眼去看的情绪。 白皎只能看到男生的半张侧脸。 白皎张了张嘴,再闭上,随后又张开,带着一点下意识的讨好的情绪,轻轻出声。 “你回来啦,妈妈送了汤来,你要不要喝点。” 男生并不开口,白皎转身要去端桌子上的汤盅。 手掌覆在汤盅上,冰凉的温度传入掌心,他才想起汤已经冷了很久很久。 现在热也许还来得及。 白皎微微弯腰,端起汤盅,脸旁的碎发被轻微拂动,直起身后才发现男生已经略过了他,向室内走去,仿佛他只是个透明人。 动作顿住,白皎忍不住开口,“哥...” 男生终于停下,转过身来。 白皎看见了男生的正脸,俊美,但面无表情,眉尾有很一小块红色的瘢痕,像是伤疤。 “白皎。” 这一句太过冰冷,白皎喉咙忍不住紧了一下,然后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我下午——” “别叫我哥。” 白皎声音戛然而止。 我下午就回来啦,一直在等你回家呢。 这句未说出口的话被打断,像一颗苦涩的烂果子,被白皎生生咽进肚子里。 两个人相视无言。 打破沉默的是白皎,他手指摩挲了一下端着的汤盅,脚步微微动了一下,想要朝厨房走去。 同一瞬间,对面的男生也有了动作。 他走过来,步子迈得比白皎大。 白皎坠落下去的心又重新升起,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柔,“我给你热热——” 脖颈微微一阵刺痛,男生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捏住白皎带着的项链吊坠,一把扯了下来,转身走开。 白皎本来就没有站稳,直接一个趔趄,整个人晃了一下。 手里的汤盅砸了下来,因为太过沉重,摔成了碎片,又因为地面上铺了绒毯,没有发出什么碎裂的声音,无声无息,根本没有人能够听到。 这点碎裂的声音,甚至还不如窗外的雨点声大,沉默地淹没在深夜中。 白皎退后一步,一脚踩在了碎片上。 “我多希望当初被白家找到的人不是你。” 房门关闭的声音伴随着冷漠的声音响起。 白皎的脚心疼得钻心。 只有雨声还在继续。 - 雨声淅淅沥沥,一道闪电砸下来,照亮了在床上被惊醒的人。 十七岁的白皎从睡梦中醒来,抓着脖子上的吊坠大口呼吸,冷汗打湿了后颈。 第 2 章 拱形的玻璃窗外暴雨如注。 已经是夏末,梅雨延绵汹涌。 白家住在岭北水苑,岭北偏向市郊,雨势更大。 房间内没有开灯,白皎只能借助隐隐约约的天光,在昏暗中睁开眼睛,迎面落入视线的是天花板和吊灯。 深灰色的铁艺吊灯显得影影绰绰,像是幻境,模糊不清。 白皎心里突了一下,条件反射地闭上眼,使劲儿揉了下眼睛,复而又睁开。 天花板上分明是简洁精致的方形灯,哪里有深灰色的影子。 白皎这才慢慢放松下来,胸口起伏的幅度小了一些,但后颈的一些碎发被冷汗打湿,贴在脖颈,翻身时带起风,凉飕飕的。 他再次望向天花板,确定挂在那儿的不是那顶深灰色的吊灯。 窗外又划下一道闪电,远处传来沉闷的雷鸣声,白皎借助着雷声,努力让自己的神志清晰起来。 他做梦了,而且还是个噩梦。 白皎忍不住坐起来,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右脚脚心。 一切正常,没有血与伤痕,但那种被陶瓷碎片扎到脚心的疼痛感太过真实,像是幻痛,脚背血管隐隐约约地一跳一跳。 白皎的脚趾忍不住蜷缩了一下,缩进了温暖的被子里,抱着双膝安静地在床上坐了很久。 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梦里的情绪流淌出来,侵袭了他,让他惊醒之后久久回不过神。 一幕又一幕的画面划过,大学的街道,偌大的公寓,精致的挂钟,论坛上的恶言恶语,还有那个一脸冷漠的男生。 庄周梦蝶,现在白皎也是一样的感觉。 周遭太安静了,窗外的雨声和梦境中的雨声天衣无缝地衔接在一起,他甚至有些分不清到底自己是刚从梦里醒来,这里是现实;还是他在现实中打了个盹,这里才是他的梦境。 手机亮了一下,似乎是推送,白皎愣了一下才伸手拿过来。 只是无关紧要的媒体推送,他划了一下,媒体推送下,在他睡着后收到的微信消息浮了上来。 [宋一青:小白,我死定了,明天英语作业借我抄抄] [宋一青:求你了!不然我又要被老刘骂了!] 看着消息,白皎这才找回了一点真实感。 划回桌面,手机屏保露了出来,是一张很可爱的懒蛋蛋壁纸,上面有“高三加油”四个字。 白皎舒了一口气,视线在卧室里环绕了一圈。 熟悉的床尾凳,东北角窗边的书桌,椅子上搭着的深青色的校服外套。 梦境太真实了,白皎看到这些的时候,恍惚间觉得日子真的已经过了两三年,他已经年满二十,已经上了大学,此刻是透过那几年的时光再次窥见高三时的自己。 是一种熟悉的,怀念无比的感觉。 他看了眼时间。 星期日,5:12。 离他休息日起床的时间还早,但白皎刚刚惊醒,做的梦又让他有点晕头转向,睡不太着,干脆翻身起来,准备下楼偷偷喝点冰汽水。 脚踩在冰凉但坚实的大理石地板上,白皎心头那种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恍惚感才逐渐散去,一点一点找回了十七岁的自己。 怎么有种重生了的感觉,白皎挠挠头。 岭北水苑的住宅基本都是独栋,五点钟时通常很安静,家里的阿姨们也还没到工作的时间。 白皎踩着软软的拖鞋下楼,摸黑到厨房后,从冰箱里摸了一瓶可乐打开。 冰凉清爽的味道涌进嘴巴里,他的大脑才全面恢复清醒。 借助碳酸的冲击,白皎才慢慢又回忆起梦里的内容和细节。 他又咽了一口可乐,另一只手忍不住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挂的吊坠,捞出来看了看。 静谧浅淡的月光下,一小块银白色的月牙微微泛着锐利的金属光泽。 这枚弦月吊坠在白皎记事起就一直带在身上,几乎从没离过身。 梦里那个男生的一双睡凤眼和眉尾的那枚小小瘢痕又浮上心头,白皎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他,不然那样的脸他肯定会有印象。 不是说做梦不会梦到完全陌生的人吗? 白皎没想出个所以然,捏着汽水准备回房酝酿回笼觉。 上二楼时,三楼传来隐隐约约的灯光。 白皎愣了一下。 他父母的卧室在三楼,不过平常这个点根本就没到他们起床的时候,怎么会这时候开着灯? 白皎正准备去看看,身后忽然传来一声。 “小宝?” 白皎吓得差点跳起来。 “宋姨?” 他回头,才看到是家里的管家宋姨。 宋姨在家里工作的资历比他的年龄还久一点,和他们一家的关系也很亲厚,又恰好和白皎的母亲宋琉同姓,因此对于白皎来说,宋姨更像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 宋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比起穿着睡衣的白皎,她穿着和工作时别无二致,铁灰色的头发也在脑后挽成发髻,不像是刚起床。 白皎心里觉得很奇怪,这个时间,宋姨就算是偶然起夜,身上穿的也应该是睡衣才对,怎么会打整的这么整齐?难道是有事在忙? 但面对宋姨睿智的眼神,他下意识地把手里的汽水往身后藏了藏,“宋姨起的好早啊。” 宋姨微微笑了一下,“小宝又偷喝冰的了?” 白皎有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有点口渴了...” 宋姨没说话,只是带着笑容伸出手。 白皎的眉毛耸拉下来,睫毛搭在一双鹿眼上,装成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就喝一点点。” “不行。”宋姨微笑着,但语气不容反驳,“刚起床就喝冰的,闹肚子的话又要难受了。” 白皎知道大势已去,依依不舍地把手里的冰汽水交给宋姨,收回手时湿漉漉的,触感又让白皎想起梦里那盅打翻的汤。 “小宝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宋姨习惯性伸手摸了摸白皎的头。 白皎个子在同年龄的男生里显得有些小,但今年也已经高三了,按理来说不是会被家里人摸头的年纪了。 白皎有点不好意思,“宋姨,我都十七了。” “虚岁也十八了。”宋姨点头,然后又摸了摸白皎的头发,满眼疼爱。 白皎的头发有点自然卷,发色有点偏茶褐色,阳光下会有蜂蜜一样的光泽,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他的母亲宋琉和父亲白远都是偏黑的直发。 他上小学时候曾经被小孩子说过和白远与宋琉不像。小孩子懵懂,说这话并没有恶意,但白皎还是伤心了很久,吃饭都不肯上桌,直到白远哄他说太奶奶也是自然卷,他才开心起来。 在宋姨看自己的眼神里,白皎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论长多大,在长辈眼里永远都是小孩。 “宋姨,我回去睡回笼觉了。”虚岁十八的白皎最后难舍难分地看了眼宋姨手里的汽水,转身回房去了。 凌晨的天光稀薄,他没有看到宋姨在他转过身后看向他的复杂的眼神。 ... 凌晨六点的闹市区已经响起了早餐摊的吆喝声。 “咯擦”一声,豆浆碗被放下搁在桌上,碗底还剩一层,放下的时候被震得泛起一小点涟漪。 “一共十三块五,给你抹个零,给十三吧,今天起挺早啊。”早餐摊的老板娘手一甩,毛巾挂在肩上,边絮絮叨叨边过来收碗,“哎哟,你这孩子,怎么回回都剩个碗底,多浪费啊。” “太甜。”男生把钱放在小桌板上,只吐了两个字出来。 老板娘不太满意,收了钱,嘴巴不满地撅起来,樱桃红色的口红太艳丽,显得有点滑稽,“你这话说的,别人听了还以为我这豆浆磨得不好。” “还行。”男生站了起来,蓝白色的校服套在帽衫外面,胸口绣着校徽,长长的耳机线很随意地挂在脖颈上,两只耳机垂在胸前,隐隐约约能听到一点声音。 老板娘健谈,边收边开口,“还行啊?那你给点意见啊?” “水兑的有点多。” 老板娘笑容消失了,柳眉倒竖,端着碗掐着腰,“补课要迟到了吧,快走快走!” 男生把耳机声音调大了点,刚准备带上,老板娘耳朵尖,听见了又凑过来。 “英语听力啊?” 男生没说话,简单点了下头。 老板娘又笑起来,“哎哟,初贺,我家那个丫头要初升高了,咱们巷子就你学习凑合点读了个高中,你看看我家那丫头能上什么学校,哪个高中好点?” 白初贺拎起单肩包,沉重的教科书和练习册在里面晃悠了一下,“别来三中。” “......”老板娘的角度正好能看到白初贺校服胸口上明晃晃的“城南三中”四个大字,她顿时有点无语。 白初贺没有继续听她在说什么,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点开。 一堆消息弹出来。 [贺子哥出发没?] [恭喜贺子哥踏上人生巅峰!] [苟富贵勿相忘啊] 白初贺手指划了一下,直接略过这些,划到了下面小群,点开。 [何复:贺子,上门街那边有个姓马的,说能帮咱们找人] [何复:你今天有空没,要不去看看?] [牧枚:今天不行吧,今天初贺有正事] [何复:那边没人接你啊?] [牧枚:肯定有啊,上回不是说了吗] [牧枚:说的几点来接来着,下午两点?] 天边彻底亮了起来,早餐摊的档口下投影被切割成两半,白初贺刚好站在阴影的那一半里,摁了下手机的息屏键。 阳光刺眼,他背着单肩包向公交站走去,后面拉出一道影子,在人来人往的喧闹小巷里像一张纪实类的摄影作品。 后面的老板娘仍然喋喋不休,“你这孩子,怎么不吭声的。” 老板娘边擦桌子边抬眼望向白初贺的影子,不经意间被阳光晃着了眼。 她眯了一下,再睁开白初贺已经迎着阳光走出了很远,和这条陈旧的小巷格格不入。不知怎么,白初贺看起来像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到这条破街道。 “哎,初贺,下次记得再来啊,阿姨给你少加点糖!” 巷口的公交车到了,远处的人影似乎短短地顿了一下,并没有开口,转身上了车。 老板娘在原地笑了笑,“嗐,这小孩,临走了也不说句话。” 公交车外的风景变了又变,最终在终点站停下。 终点站已经离城区很远了,风景好,但没什么建筑,平时坐这班公交车到终点站的人几乎没有。 公交车司机很好奇,伸脖问了句,“同学,你是不是坐错车了?” 白初贺正在低头看手机上的网约车实时行程,“没坐错。” “真没坐错啊?这儿啥都没有。” “嗯。” 公交车司机还是不太放心,“有人来接你吗?” “约了车。” “哦...啊?”司机大哥大受震撼,“同学,那你直接坐网约车到目的地不是更方便?为啥在这里才转车?” 白初贺言简意赅,“便宜。” “......行,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下了车,网约车正好到了,停靠在路边。 “客人到哪儿来着?” 白初贺弯腰坐进后座,拉上门,“岭北,岭北水苑。” 第 3 章 时间还早,白皎回卧室后睡了个回笼觉,断断续续地又梦到了一些碎片,竟然可以之前的梦接上。 不过这一次,白皎带着自我意识,把这些碎片和之前的梦境内容大致串联了起来。 简单来说,梦里的他并不是白家的亲生血脉,而是个冒名顶替的孩子。而那个眉眼精致俊美的男生,才是宋琉和白远的亲生儿子。 白皎在梦中隐隐约约听到了那个男生的名字,但死活想不起来。 醒来后白皎分析了一下,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他确定他认识的人里面绝对没有叫那个名字的人。 “叫什么来着......”白皎边念叨着边起床。 只记得好像有一个贺字。 他脑子比较直,不太转得过来弯,习惯性坐在桌前拉来一个草稿本,捏着笔在上面写写画画,捋了一下思路。 所以他是个假少爷,梦里的那个男生才是真少爷? 白皎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个梦太无厘头了,可能是小时候总被小朋友们说自己不像宋琉和白远,才会在这么多年后做这种梦。 真假少爷,怎么可能,又不是。 而且白家是经商的,宋琉和白远都是聪明人。如果他真的不是白家的孩子,总不至于在家里生活了十几年还没被发现。 纸上勾勾画画出几个圆圈,圈里是贺这个字。 白皎尽力让自己把这一整个梦往搞笑的方向想,以驱散梦境的那股真实感给他带来的不安。 手机铃声响起,打断白皎的思绪,白皎摁下接听键。 宋一青大大咧咧的声音从听筒里面传来,是十几岁的宋一青才有的贱兮兮但又朝气蓬勃的劲儿。 “小白,在家呢?” 白皎听着宋一青的声音,心里那种时间错位感总是挥之不去,“对啊,刚醒。” 宋一青咂舌,“难得啊,现在才醒,都十点了。” “啊?”白皎拿开贴着耳朵的手机确定了一下时间。 已经快十点半了。 白皎眉心一跳。 宋琉和白远都是作息很健康的人,更别说管着家里佣人的宋姨。平常九点过白皎还没动静就该有人来敲门了,这次居然快中午了还放着他一个人大觉。 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怪怪的。 电话里宋一青还在吱哇乱叫,“你怎么没回我消息,明天英语作业记得啊,我的命全别你手上了。” “嗯嗯嗯。”白皎心思在其他事上,“我们学校有叫....嗯...叫什么贺的人吗?” 电话那头宋一青很无语,“你这范围要不给的再宽点?光咱们年级都能抓出好几个贺。” 白皎抓抓脑袋,“主要是我有点想不起来。” “你好好想想呗,可能是睡得太久了,小心低血压啊公主。” 草稿本被白皎无意识间画了好多乱七八糟的线条,白皎一边点头一边坐回床边。 “嗯...应该是三个字的,什么贺来着,对了,好像是——” 脑内灵光一现,白皎刚要想起遗忘的字,卧室门就被敲响。 刚刚的一瞬间的想法顿时被打散,白皎捏着电话喊了声在,卧室门被打开。 长相明艳大方的女性出现在卧室门口,探出一个头,带着笑容,“小皎醒啦?” 白皎为自己今天睡过头的事有些心虚,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老实承认,“嗯,刚醒。” 他原本以为宋琉会像平常那样,笑他一声,嘱咐他下次要早睡早起,然后伸手用食指弹他的脑门。 白皎已经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但脑门并没有传来熟悉的微痛。 “醒了就好。”宋琉的声音飘远了些,似乎退到了门外。 白皎觉得有些奇怪,闭着的眼睛微眯了一下,睁开一只眼,看向门外。 宋琉的身影不见了。 一抹蓝白在眼前晃了一下,然后站定,伴随着宋琉的声音。 “小皎来,叫哥哥。” 宋一青那边的电话已经挂断,但白皎仍然维持着捏着手机的姿势,嘴巴张了张。 门口站着一个男生,身高很优越,一件蓝白的校服套在连帽衫外,校服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色连帽衫,脖颈上挂着一条耳机线,另一端插在校服的外套兜里,十分随性。 随着宋琉的那句话,男生抬起头来,一双睡凤眼显得很精致,但眼角微微上翘,看着人的时候心不在焉,又似乎夹杂着一丁点让人摸不清的情绪。 黑得很纯正的微长短发半扎了起来,眉尾有一小枚白皎很眼熟的花瓣似的红色印记,不知道是不是胎记。 男生松散的眼神从额前的黑色碎发下露出,眼神平静疏离,越过宋琉的头顶,落在浑身僵直的白皎身上。 白皎很熟悉这种眼神。 他不由自主张口,“哥哥......好。” 因为他在梦里见过无数次。 面前的男生眼神和梦里一样疏离,但还没有梦里那么冰冷。 白皎嘴巴一张一合。 “嗯,你好。” 男生嘴唇动了动,简单回了一句,之后又是母亲宋琉的一些说话声,但白皎什么都听不进去。 这张俊美又独特的脸实在是太眼熟了。 宋琉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白皎恍恍惚惚,才听清楚了其中几个字。 不知道为什么,宋琉的语气听起来小心又紧张,还带着一些安抚的情绪。 “小皎,这是你哥哥,初贺。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好吗?” 阳光真的太烈了。 落地窗外热得几乎黏腻的阳光映射进来,直直落在天旋地转的白皎的眼皮上。 起猛了...梦里的人居然都跑出来了,还对他说你好。 白皎的大脑一片混沌,天旋地转,最后唯一感知到的唯有和阳光一样扎人的目光,散漫地落在他的身上。 和梦里一样。 “哎...怎么又躺下了,还没睡醒吗,这孩子。” 宋琉眼瞧着白皎又躺倒下去,愣了一下,随即紧张又抱歉地看了身后的男生一眼。 “不好意思啊初贺,你别介意,弟弟可能昨晚睡的太晚了,过会儿我再叫他,你们好好聊聊,都是一个年龄的孩子,很快就能熟悉到一起的,好吗?” “没事。” 白初贺嗯了一声。 他看着宋琉嘴上埋怨了白皎几句,但人却绕到床前,伸手把床上被蹬得乱七八糟的被子给床上的人掖好。 白初贺的目光再次顺着宋琉的手,落在床上的人的身上。 茶棕色的短发,带着自然卷,在阳光下流淌出蜂蜜色的光泽,映衬的皮肤更加瓷白。 刚才那双不知为何睁大的杏眼此刻阖拢着,偏浅一点的睫毛搭着,眉头微蹙,红润双唇微抿,看起来一副手足无措的可怜模样。 床上的人整个陷在松软的床里,就像蛋糕上陷入洁白奶油的一颗樱桃。 一看就是锦衣玉食堆出来的小孩。 白初贺收回目光,转身准备离开卧室。 “初贺,等等,我带你去你的卧室。” 床边的女人刚好直起身,看到白初贺转身欲走的的样子,心里有些焦急,声音放得又轻又柔。 白初贺脚步止住,“好,谢谢阿姨。” 宋琉愣了一下,脸上一瞬间流露出一点因为这称呼带来的无法控制的黯然神情,但很快给压了下去,旋出一抹笑,亲昵地拍了拍白初贺的肩膀,“怎么还这么客气。” 动作有些小心翼翼。 白初贺看在眼里,没出声,跟着宋琉走向白皎卧室相邻的另一间房。 路过的阿姨停下,问了声好,宋琉笑着点头。 平心而论,宋琉准备的另一间卧室规格不差,和刚才那个小男生的卧室差不多大。一应陈设俱全,甚至很贴心地准备了一些小物件。 只是一切过于规整,床单被罩被打理的一丝不苟,吊灯的金属部件在阳光下散发冰冷的光。 白初贺想起刚才那间卧室床上略微凌乱的被子,还有俯身在床边牵了牵被角的宋琉。 “初贺,你看可以吗,缺什么的话和我说,我叫人安排。” 白初贺转眼,看见宋琉双手交握,但指尖明显忐忑不安,摁着手心泛了白。 “谢谢。” 他这句道谢算不上多么真心实意,但宋琉就是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进屋亲自张罗了一番,又和白初贺说了几句话后才离开。 房间门被轻手轻脚地关上,周遭的环境总算是恢复寂静了一些。 白初贺在床边坐下,扭头无声地望了会儿窗外保养得当的草坪,坐了很久后才拔下耳机线,掏出手机。 微信小群的消息早就炸开了,一条接着一条,白初贺一向习惯手机关提示音,刚才在那边卧室的时候兜里就振动个不停。 他打开小群。 杂七杂八没什么实际意义的消息发了一堆,白初贺直接一滑到底。 [何复:怎么样啊初贺,见到白家那个冒牌货没,没出事吧?] [牧枚:好相处吗?] 白初贺低头看着手机,回想了一下,只能想起那张因为刚睡醒而微微泛红的脸,翻翘的发尖,一脸惊恐的震惊模样。 他回:“娇气包,见面晕了。” [牧枚:哈哈哈哈牛逼,不愧是你贺子哥。] [何复:晕了?这就演上了?这么绿茶?] [何复:你小心小少爷装可怜挤兑你。] [何复:虽然没血缘关系,但好歹也是养了十几年,再怎么样估计也比新来的感情深点。] [何复:注意点吧。] 刚才还热闹着废话连篇的小群,随着何复的几句话,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半天没人吭声, 白初贺没回,食指和中指捏着手机转了一圈。 过了会儿,安静下来的手机又振动了一声。 是牧枚发过来的私聊。 [牧枚:就你从三中转学到海珠那事,何复可能有点接受不了,还在那儿郁闷着呢。] [牧枚:不是真心泼冷水的,他说话就那样,你也知道。] [牧枚:你别理他。] 三中在城南,全名也非常朴实无华,就叫城南第三中学,吊车尾的一所公立高中,以学生不好管教闻名,在海市风评不是很好。 白初贺在被白家找到之后,宋琉经过了他的同意后就着手为他疏通了关系,把他的学籍转到了海珠中学。 海珠和三中截然相反,虽然是私立高中,但教育资源和成绩在海市名列前茅,是海市知名的贵族学校,就读的不是富家子弟,就是学神学霸。 海珠和三中,可以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两所学校的学生几乎没什么交集点,是两个世界的人。 [牧枚:你找人是正事,白家有人脉,比咱们一直自己找有效率的多。] [牧枚:有空回三中玩玩,何复也就不爽这一阵子,过了就好了。] - 白皎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觉得全身上下热得慌,迷迷糊糊间又看到了一些像梦境一样的片段。 梦里,学校里的同学们窃窃私语,白皎从他们的谈话内容中听到了一些关键的信息。 他们窃笑着,说原来白皎根本不是白家的孩子,只是鸠占鹊巢,梦里那个俊美但有点冷漠的男生才是白家真正的后代。 白皎想了半天都没想懂。 他从小到大都是在白家长大的,怎么会不是白家的孩子呢? 那些人的窃窃私语没有停止。 “占着别人的位子享了这么多年福......” “赖在白家不走,脸皮真厚。” “白初贺人也是真好,还那样对他。” “明明就和白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早就觉得他很装了,娇里娇气的。” 白皎的脸红了起来,烫得发慌,他站在离那些学生很远的地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呐呐地说不出一句话。 大家都是这样想他的吗? 原来他是个这么坏的人。 白皎挣扎着醒了过来。 脸上有股热扑扑的感觉,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没有脱离梦境,直到额头传来一阵清凉,他才逐渐地清醒了一些。 睁开眼,熟悉又亲切的明艳大方的脸就在眼前,满眼心疼关切。 宋琉就坐在床边,拿着湿毛巾,擦着白皎的额头,“还以为我们小皎是没睡好,怎么会感冒了呢?” 白皎费劲儿坐起来,歪着头看了宋琉好久,想起梦里的那些私语声,双唇紧压着。 原本在梦里只是觉得不明白怎么回事,但看到宋琉那双将他从小看到大的温和双眼,白皎心里突然就觉得有些羞愧。 宋琉察觉出不对劲,放下手中的毛巾,捏了捏白皎的脸,“皎皎,怎么了?” 她看见白皎低着头,双眼在睫毛下躲闪不定,一会儿抬眼偷偷瞄一眼她,一会儿又不知所措地垂下去。 半晌,她才听见白皎细如蚊鸣的声音。 “妈妈,我不是你的孩子吗?” 白皎等了很久,没等到宋琉的回答,心里越来越慌。 直到周身一暖,白皎抬头,发现自己被宋琉轻轻抱住。 “这件事情不是小事,妈妈本来想之后慢慢说给你听。” 宋琉揉了揉白皎的肩膀。 “本来是准备下午去接哥哥,上午和你说这件事的。但是哥哥下午还有事,所以提前上午过来了。” 宋琉和白远昨晚压根就没怎么睡着,一方面是因为终于找到了白初贺,一方面是因为在想该怎么和白皎说这件事。 但没想到白初贺直接自己打车过来了。 网约车到白家的时候,连一向波澜不惊的宋姨都有些乱了手脚。 “但是皎皎要记住,你和哥哥永远都是妈妈的孩子,好吗?” 白皎吸了吸鼻子。 宋琉真的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他抬手,刚想同样抱住她,一抬头一下子看到了恰好经过卧室门口的白初贺。 白皎感动的吸鼻子声瞬间被吓成一个喷嚏,埋在宋琉颈窝里惊天动地一声。 宋琉:“......” 她认命地拿纸擦了擦自己的肩膀,看见白皎一脸惊恐,回头顺着白皎的视线看见了白初贺。 白初贺似乎是想找宋琉说什么,没想到会撞见这温情一幕。 白皎听见白初贺站在门口,声音平常,没有波澜,“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第 4 章 初次见面就尴尬得不行。 白皎躺在床上,回忆着上午的情形。 白初贺说了句打扰后就离开,完全没给他和宋琉反应的时间。 白皎自己琢磨了一晚上该怎么和这位哥相处,最后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初步的方案。 万事以白初贺为优先,白初贺说往东,他绝不往西。 白皎迷迷糊糊边盘算着边翻了个身。 一开始他还有些放不下包袱,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点太狗腿了,不过想了一会儿,他很快就释然了,兄弟之间的事情怎么能叫讨好呢。 更何况狗腿一点多讨好几下,也比未来关系僵硬成那样好得多。 清晨,不用闹钟响起,白皎在生物钟下自发地就麻利起身洗漱。 昨天他已经听宋琉说了,今天是白初贺转进海珠学院的第一天。新校园新环境,白初贺一定不太习惯,宋琉特地嘱咐了他要多照顾一下哥哥。 穿好校服时,白皎不自觉地挺了挺胸。 初来乍到,白初贺一定会有很多弄不清楚的地方,这时候他多细心照拂,一定能在白初贺的心里加上一分。 下楼吃早饭时,他并没有看到白初贺的身影。白皎猜测白初贺多半是要处理入学手续,提前就去了学校。 他暗自懊恼了一下,只好一个人吃早饭,一个人去学校。 失策了,早知道他也应该早点起来的,白初贺一定会相当感动。 ... “白皎!” 白皎刚踏入A2班的固定教室,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开朗又大大咧咧的叫声。 海珠的分班规则和一般高中不太一样,每个年级分为S、A、E三个班。白皎所在的高二年纪这一届有一个S班,两个A班,五个E班。 高等部的上课制度是流动教室制,但每个班仍然配备有自己的固定教室。 天空下着蒙蒙小雨,A2班内的人几乎要么在自习,要么小声交流着。冷不丁这一声叫,惊得其他学生吓了一跳,看清楚发出这动静的人又翻了个白眼。 白皎找到自己的座位,先坐了下来揉了揉肩膀。 一到下雨天,他的肩膀就会犯老毛病,又酸又痛,骨头里面发痒,挠又挠不到,特别难受。 他抬头看向来人,“宋一青?” 海珠学院的校服是西式制服,和规规矩矩扣好外套扣子系好领带的白皎不同,宋一青压根就没穿外套,衬衫的领口像要飞起来,领带系的松松垮垮,充分展示出了主人马马虎虎不拘小节的性格。 “咋了这是,不舒服啊?”宋一青看见白皎还在隔着外套抓肩膀,干脆直接坐在白皎对面,伸手抓住白皎的手腕,“来,我帮白皎公主揉一揉。” 周围的几个女孩子偷偷看了眼正在拉扯的两个人,发出了细微的笑声,但并没有恶意。 白皎长得干净,唇红齿白的好少年,又是一张精致又可爱的娃娃脸,在女孩子中一直都很有人气,以前在高年级的学姐们那里非常受欢迎,很诡异。 笑声飘到白皎的耳朵里,白皎脸皮薄,耳根子一红,用力把手往回缩,“不用,我没事。” 偏偏对面的宋一青是个直脑筋,嘴里念念有词,“跟兄弟这么客气干什么,来,老奴帮公主揉揉。” 周围的笑声更大了。 白皎连脸颊都微微红了起来,用力一拽,“我真的没事啊!” 用力过大,他整个人微微往后一样,耳发飘动了一瞬,露出红彤彤的耳垂。 “哎哟,白皎脸红了。”隔壁桌的男生阴阳怪气地低声说了一句,又有女生笑着说:“好可爱呀!” 这两句话被宋一青听见了,他一只手捉着白皎的手腕,另一只手伸过去,毫无顾忌地拨开白皎的头发,让通红的耳垂暴露无遗。 脖颈一下子暴露在外,白皎下意识不安地缩了一下。 周围人的窃笑声,低语声,起哄声,随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起传入他的脑海中,变成一种嘈杂的,辨不清的,犹如上了年头的电视机的雪花声。 雪花声中,不怀好意的男性声音像幻觉一样飘荡在耳边,“你看看这个小孩怎么样,长得好吧,那些人一定喜欢。” 白皎心里划过一瞬间莫名其妙的恐慌感,但转瞬即逝,快的几乎抓不到。 还没等他深想,耳垂忽然一热。 是对面的宋一青伸过手来,像是觉得很新奇一样,忍不住捏了下白皎通红的耳垂,嘴上还在嘻嘻哈哈地笑着,“公主耳朵怎么还红了。” 白皎感觉自己后颈上的细小寒毛,连带着头发丝,几乎都一瞬间炸了起来, “你能不能别闹了!” 白皎一瞬间猛地站了起来。 哐啷一声,他刚才坐着的椅子被带动,凳子腿不稳,直接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笑声和起哄声一下子消失了,变得安静不已。 隔着一条过道,一个短发妹妹头带着圆眼镜的女生放下手里的书,“宋一青,都跟你说了关系好归好,别老动手动脚的,你就是不听。看吧,白皎脾气那么好都生气了。” 宋一青扒着椅子坐在原地,手还维持着刚才抓着白皎的姿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呃...白皎?” 宋一青视线落在白皎身上,他原本是多嘴多舌的性格,忽然就变得笨嘴拙舌,说不出话来。 白皎微微低着头,站在翻倒的椅子前,整个人的肩膀微微起伏,呼吸颇为沉重的模样。 刚才被宋一青抓住的那只手此时捂着耳朵,袖口因为这个动作往上蹭了一点,露出一小截细白的手腕。 宋一青看了一眼,立刻就后悔了。 白皎皮肤细腻,肤色又白,那截手腕上此刻多了一圈红痕,还有几个指印,看着十分扎眼。 虽然白皎微微低着头,但在宋一青的角度,还是能看见白皎茶褐色发丝下白皎的半张侧脸。 看起来很柔软的下唇被白皎不自觉咬着,可爱的鹿眼在微拧着的眉梢下看起来不安又委屈。 不知道是不是被掐疼了,宋一青总觉得白皎睫毛都耸搭了下来,眼尾发粉。 宋一青悔得几乎想咬自己的舌头。 “白皎——” 白皎微微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尖上。 固定教室里的地板是浅色的实木地板,上面有一圈圈浅淡的木纹,像是一圈圈的涟漪,让白皎有点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大概是刚才起身起的太猛了,有点低血压。 白皎使劲儿睁了睁眼,等头晕的感觉好了一些后,微微起伏的肩膀才平静下来。 反应过来后,白皎心里也有点后悔。 男生之间打打闹闹实属家常便饭,不是只有宋一青才这样,其他关系要好的男生迷惑操作更多。 他其实不应该反应这么大,弄得场面这么尴尬。 他也不明白他是怎么了。 白皎脚尖挪了挪,捂着耳垂的手指不安地摩挲了一下,不知道是放下好还是继续捂着好。 大脑中萦绕着的老电视机的雪花声逐渐淡去了,身边的声音慢慢清晰起来。 “白皎,没事吧?” “宋一青你真是的!” “白皎本来个子就小,哪儿架得住你人高马大地折腾。” 宋一青的声音距离最近,听起来特别后悔抱歉。 “对不起啊白皎公——呃不是!白皎大哥!”宋一青尴尬地挠挠后脑勺,“是我手劲儿太大了。” 宋一青后悔之余,也有些想不明白。 就像其他人说的那样,白皎平常脾气特别好,甚至好的过分。有些时候故意捉弄他,他最多也只是会气急败坏地给宋一青两下子,从来没有真的急过眼。 那种反应特别好玩,所以宋一青总是忍不住去捉弄白皎。 都说脾气好的人生气起来最恐怖,这下一语成谶了,宋一青心想。 以前他甚至在体育课上和其他男生为了逗女生开心,把白皎托起来到处跑过,也没见白皎反应这么激烈。 算了,这事本来也是他不对,想那么多也没用。 宋一青把白皎的椅子扶起来放好,做了个滑跪的姿势,又传统艺能九十度鞠躬,“真的非常抱歉,请原谅我,白皎大哥!” 虽然刚才一瞬间被摸到的耳垂的时候反应很激烈,但其实白皎回过神后就感觉难受的不行。他不喜欢那种有人下不来台的尴尬场面,他喜欢大家都快快乐乐吵吵闹闹的。 正好宋一青递了台阶过来,白皎心里越来越后悔刚才自己那样对待人家。 咬着的下唇松开,原本平常的唇色多了一层明艳的水红。 宋一青瞟到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挪开了眼神,嘴瓢了一下,“白皎公主快请坐。” 刚说完,宋一青就心里一突,害怕白皎又生气,连忙去看白皎的反应。 白皎已经笑着坐了下来,鹿眼亮晶晶的,笑成弯弯,毫无芥蒂的模样。 宋一青松了口气,视线不自觉地又瞟了一眼白皎的嘴唇,和已经不再泛红的耳垂。 海珠学院是海市首屈一指的贵族学校,就读于此的学生家里经济条件都很不错。哪怕是刚才旁边只是夸了白皎一句可爱的女生,家里也是在本地物流业出了名的企业。 大家都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小孩,但不知道为什么,宋一青忽然觉得,白皎哪怕在这其中也显得格外娇气。 白皎那截带着红印的雪白手腕的模样再次浮上宋一青的心头。 脾气好,长得又可爱。 说不定白皎是真公主,宋一青不着边际地想着。 “对不起啊,我刚才就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宋一青正趴在课桌上异想天开,前桌飘来了白皎压低但仍旧清亮的声音。 “没事啊,本来也是我不对。”宋一青想习惯性伸手拍拍白皎后背,手伸到一半绕了过来,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白皎微侧着身子背对着宋一青,没看到。他摇摇头,但没再多说,从包里拿出一条果汁软糖,摸摸索索反手要放在宋一青桌上。 宋一青伸手去接,不经意间碰到白皎的手指。 很白,指腹透着粉,看起来软软的。 宋一青僵了一下。 前面的白皎已经毫无察觉地缩回了手。 第 5 章 “宋一青,你作业呢?”刚刚叫宋一青不要总动手动脚的女生走过来,手上抱着一摞练习册,清秀双眼从眼镜后睨着宋一青,“该不会今天又要抄白皎的吧?” 白皎坐在前桌背对着宋一青,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许大人,安然姐姐,你就宽限一会儿,我等会儿给你行不行?”宋一青求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纪律委员许安然没理他,转身后退一步,把手里的练习册都放在白皎面前。 “这些都是新同学的书本,刘老师让你保管转交一下。” 白皎看着摞起来巴掌高的书,下意识点点头,但心里有点茫然。 新同学,说的应该是他哥白初贺吧。不过新生报到肯定会先在班主任刘协那里报到,刘协完全可以把课本练习册直接给新生,没有必要还找他拐弯抹角地转交。 “啥情况啊?”后面宋一青探头探脑,“啥新同学,没听说啊?” 许安然生生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你除了食堂的新菜单外还能听说什么?” 宋一青做了个鬼脸。 许安然没理他,只是靠近白皎小声开口。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看刘老师特别生气,你是不是认识新同学,小心点啊。” 不等白皎说话,自习的铃声响起,许安然挥挥手回了自己的座位,只有宋一青在后面叽叽喳喳。 “小白,怎么个事,怎么新同学还和你牵上关系了?” 自习铃刚响完,周围的学生都自觉坐好了,白皎不好晾着宋一青不回答,只好压低声音,“啊,应该是我——” 宋一青是个急性子,没等白皎说完,又急冲冲下一句,“对了,你啥时候多了个哥?你哥谁啊?” “......”白皎忍了忍,“我——” “起立!” 许安然的嗓音响起,学生们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 固定教室前门被推开,一位稍微有点谢顶风险的中年男性夹着讲义进来,另一只手提着外面一圈玻璃里面一圈龙纹纯银内胆的保温杯。 白皎只好暂时咽下没说完的话,和周围同学一起齐声说了句“老师好”后坐下,老老实实地没敢再说话。 连宋一青都收敛了声音。 他们A2班班主任是出了名的刘协铁面虎,没人敢轻易在老虎头上轻易造次。 白皎习惯性地双手叠好在桌面上。 咯擦,啪嗒。 刘协手里的保温杯不轻不重搁在了多媒体讲台的台面上,随后手里的讲义一甩,稳稳当当地精准飞到保温杯旁。 白皎身后的宋一青后背挺得板正溜直。 熟悉刘协的人都知道,这一放一甩的一套经典动作代表着老刘怒气已经逼近峰值,即将爆发。 不少学生开始头皮发麻,疯狂回忆自己是不是干坏事让刘协知道了。 其中尤属宋一青最甚,已经悲壮地闭上双眼思考自己是哪一次抄作业被发现了。 白皎也有点紧张。 作业交了,假期实践的报告也写了,上次课堂汇报也没出什么问题。 他心下稍安,随后看见刘协的肩膀随着深呼吸起伏了一下,转向他们这边,眼神落在宋一青身上。 白皎感觉自己心里有数了,多半是宋一青抄作业的事情要暴露了。 刘协缓缓张嘴。 白皎开始在心里为宋一青默哀。 “白皎!” 白皎无声叹了口气。 看吧,老刘的吟唱开始了——啊? 凳子腿被后桌的宋一青轻轻踢了一下,无声地询问白皎怎么回事。 白皎在班里不算那种特别拔尖的学生,但绝对算是乖巧的那一挂,是最让老师们放心的那类学生。 他身边已经投来了不少惊诧好奇的目光,比起老油条被批评,乖乖男被点名这事显然更劲爆一点。 白皎站起来,外面的小雨正好停了,隐隐约约露出点淡淡的雨后阳光 他飘飘忽忽想,这阳光怎么那么像见到白初贺时的那天早上。 照得人懵逼。 “我和教务在办公室等了半天,新生连个影子都没有!”刘协已经开始咆哮,“这书不拿了是吧,不拿了你直接拿去丢了!” 白皎在听见“白初贺”这个名字的时候才回了神。 有关白初贺的一切都这么叫人懵逼。 “老刘这火气够呛啊,你咋这么栽。”也就后面的宋一青敢悄悄开口吐槽,胆子有多大,声音就有多轻。 白皎不明就里,只能在刘协集中释放的火力中大概明白了点情况。 新生入校当天得处理转档等手续,顺便领课本,熟悉熟悉校园。刘协虽然发作起来不好惹,但在学生的事上相当认真,天不亮就爬起来,来得比教务还早。 结果刘协在办公室里正襟危坐半天,等到自习铃都响了,也没见到新生的影儿。 纪律委员许安然又说班上没见着新生,可不给刘协气够呛。 白皎瞠目结舌之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也起了个大早,还不是一样没见到白初贺。 彼此彼此罢了。 本来以为是白初贺走的更早,没想到人家根本没往海珠来,那这算什么。 白皎规规矩矩地站着,双手贴着裤缝,手指抓着挺括的面料又抓又挠。 该不会是白初贺不想看见他吧? 上面的老刘还在激情演讲,不过从纪委许安然把书给了他,还让他转交给白初贺这事来看,刘协生气归生气,丢书只是嘴巴上说说。 下了自习,每个人的课表不太一样,和白皎一堂课得几个学生已经跑过来开始八卦。 “白皎,怎么回事啊,你认识新同学?” “老刘口风也太紧了,男的女的啊?” “希望是个小美女。” 白皎嘴角抽了一下,“男的。” “嘁。” “真假,帅吗?” “你和新同学什么关系啊?” “听说是三中转过来的?” 有人啧啧称奇,“三中?那不全是超哥超姐吗?能进海珠?” 城南三中在海市一向风评不好,甚至有人戏称是职院附中,和海珠学院算得上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极端。 聚集在白皎身上的好奇目光越来越多,白皎应付了一个问题,马上又会有更多的问题出现。 今天临出门的时候宋姨嘱咐了他,到学校不要说太多,这算是白家的私事,说多了怕口舌是非多。 道理白皎明白,但他不太会找借口,对上一堆好奇心旺盛的学生,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白皎急得鼻尖上都蒙了层薄汗,微微发红,抱着双肩书包站在座位上,不知所措。 “哎行了行了啊,再不去生物教室就来不及了,有啥之后再问呗。” 身旁传来宋一青的声音,白皎的肩膀被他吊儿郎当地勾住,直接带出了教室。 “谢谢啊。” 白皎拎着书包,感激地道谢。 “嗐。”宋一青摆手。 生物不是白皎强项,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走神,手上实验做着做着心思就拐到白初贺身上去了。 出师不利,想讨好白初贺也得能见到人才行,结果连人都见不到,他原本计划好的细心弟弟带领新生哥哥熟悉校园的小剧场不都全白费了吗。 下了课,白皎赶在好奇的人凑过来之前就脚底抹油溜走了。 生物课之后是一周一次的社会实践课,要出校外,算得上是海珠的特色课程之一。这周的实践内容是户外写生。 白皎这次学了聪明,在更衣室里换好运动服就开溜,动作快得连宋一青差点都没赶上。 “啥情况溜这么快,这么不想被问啊,难不成你和新同学有啥不可告人的关系?” 白皎边闷头走边心里想,可不是么,现在起码还是青春校园剧,要是一个搞不好,可能未来就是家庭狗血剧了。 宋一青背着画板,在白皎旁边走的气喘吁吁,“小马达,你慢点。” 看着闷头直冲但脸不红气不喘的白皎,宋一青心里是相当佩服。 小马达是白皎的外号,因为白皎特别能跑,从初中部到高中部,几乎占据了运动会所有田径类项目的头几等名次。 宋一青和白皎是初中部就认识的朋友,算得上是半个竹马了,白皎的这个特长在他心里一直很不可思议。 白皎在白家跟金枝玉叶似的,虽说大家都是有钱人,但像白家这样每天派司机在校门口拎包接送的情况还是很少的。 说夸张点,宋一青有时候都觉得这阵仗跟太子出巡似的,忒夸张了。 怎么说呢,有些家长过度保护也不是不能理解,但白家那个架势,总有种...好像害怕一个转头白皎就不见了的感觉。 总之,特别怪。 这也是他为什么有时候忍不住叫白皎“公主”的原因。 任谁看都会觉得白皎是个娇气包,平常白皎给人印象也确实是这样,身上碰一下就青,吃饭稍微吃到点不新鲜的就闹肚子。 宋一青现在都记得,有一次他们吃饭耽误了会儿,那虾也就是放凉了而已,但白皎吃了之后上吐下泻,吓得食堂负责人面如土色,以为食材出了问题导致学生食物中毒。 他看了眼白皎后脑勺翘起来的一晃一晃的头发。 这么娇气的人,出门都有车接送,运动量肯定高不到哪儿去,怎么会这么能跑? 比他一个经常锻炼的人还能跑。 直到上了车,宋一青在车上歇了一路才缓过来。 目的地在海市偏市郊的一处湿地公园,少年人的新鲜劲儿总是来得快去得快,下了车之后还想找白皎八卦的人顿时锐减。 “臣为公主护驾,公主想去哪里画画?”宋一青又开始嘴欠起来。 白皎早就习惯,已经懒得纠正宋一青,“我们去铁路那边吧,有火车,而且感觉风景很好看。” 宋一青贼笑,“多大了你,还爱看火车。” 湿地公园空气好,白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不仅空气好,还胜在环境宁静,小桥流水,鸟啼虫鸣,都是市中心听不到的天然白噪音。 “这啥虫子在叫?”旁边宋一青随口说了一句。 白皎竖起耳朵。 似有似无的动静传来。 唧唧吱。 嗯,确实能听见虫子叫。白皎心想。 “——别打了!” 唧吱。 嗯?虫子还会说话? “我问你人在哪儿。” “我说还不行吗,别——” 哐! 什么东西重重被甩下来的沉闷声音。 虫鸣在打架声中戛然而止。 白皎面色一白。 这声音,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有点像他某位哥哥的声音啊? 第 6 章 “哎哟。”宋一青陶醉地闭上双眼,做出一副聆听大自然的架势,“这虫子还会——还会说人话呢?” 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 桥下人工溪流水声潺潺,白皎抱着画板,往声音来源处望了一眼。 刚刚雨停,阳光正好,半个桥洞映在暖融融的阳光下,上面浮动着若隐若现的倒影,像他小时候看到过的皮影戏。 危机意识督促白皎应该快点离开并报告老师,但另一层好奇心作祟,拖慢了他的脚步,让他就在那么一秒两秒的时间差里瞥见了人影的真面目。 阳光越来越烈,倒影在热气里扭曲了一下,随后隐在阴影里的半个桥洞闪出一抹身影。 干净的白色衬衫,领口随意地拨开了一枚扣子,落出一点锁骨和一截挺拔的脖颈,颈骨微凸,力量感十足。 往上是略显凌厉的侧脸线条,黑发在脑后扎了起来,但因为长度不太够,落下一些搭在侧脸,随意但不凌乱。 “行了,行——” 瘫在地上的那个身影似乎在举手求饶。 站着的人的那张脸大半匿于阴影,能清晰明了看见的只有一点下颌,白皎根本无法确定那人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只能看见那个人似乎根本不准备听求饶的人的话,慢条斯理地抬起拳头,然后一拳砸了下去,带着一股冷冷的狠劲儿。 这一幕原本应该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在白皎眼里像慢速的电影镜头,一帧一帧地在眼前闪过。 他感觉自己的脑回路肯定哪里搭错了,不太对劲。 这一拳砸得不清,白皎甚至从闷哼中诡异地错觉自己的鼻梁骨一阵刺痛。 “卧槽...”耳边是宋一青的小声惊呼,有点模糊不清,“牛逼......” 海珠里的不一定都是正经学生,但至少他们的交友圈里都是一般同学,打架这种事只能靠只能在口口相传的校园传说里听到一些,哪儿能亲眼见识这么有冲击力的场景。 惊呼过后,宋一青回过神来,伸手拉住白皎,“公主,咱们赶紧走,这不是咱们能掺和的。”他都不敢,更别说禁不起磕碰的白皎了。 拉了一下,白皎没什么反应,宋一青这才转头,然后有点愣。 “公主?你咋了?” 白皎的模样有点奇怪。 他站在原地,视线还在盯着那边,双眼有点发怔,目光似乎聚不起焦,像是想到了什么而陷入了回忆中的状态,看起来像在发呆。 宋一青有点急,使劲儿拽了白皎一下。 这一看就是社会闲散分子打架斗殴被他们撞见了,他倒是还好,真要有什么冲突应该能抗两下。 白皎这种,宋一青都不敢想。 怕是给别人一拳就打死了。 “干啥呢。”宋一青压低声音,“快润!” 白皎这才回过神来。 见他没有继续发呆,宋一青没再多想,把理由归结于公主没见过这等血腥暴力的场景,一时被吓呆了而已。 白皎抓住画板袋的带子,开始慢慢往旁边挪,准备和宋一青迅速开溜。好在他们脚下都是草坪,出不了什么动静。 刚才打人的那个人影已经蹲了下来,伸手从摊着的人身上摸了个什么东西出来,低着头摁摁点点,看起来是个手机。 白皎一边后退,一边谨慎地朝桥洞底下望了一眼。 就这一眼,那个蹲着的人却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看手机的姿势不变,手指也仍然在划着键盘,一双眼睛却无声地转了过来。 直直盯向了白皎。 白皎浑身寒毛一竖,条件反射似地转身就要跑。 他刚转过身,背后传来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声线微低,很抓耳朵。 “站住。” 白皎开溜的脚步硬生生吓得顿住。 完了,被发现了。 他和宋一青该不会挨打吧? 脚步声从身后隐约传来,先是踩在石砖上的沉闷声音,然后是碾在青草地上的沙沙声。 白皎能感受到这声音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声音在他背后停住。 白皎连指尖都不敢动,僵硬地握着画板带子。 一秒的时间似乎被拉的无限长,白皎能感受到风吹起身后人的衣角,窸窸窣窣,然后再吹过自己的头发,吹得他脖颈微凉。 “跑什么?” 身后人终于开口。 白皎不敢出声,也不敢动,直到自己的制服外套的口袋动了动。 隔着布料,温热的温度传来,白皎能感觉出来是一只手,伸进了他的口袋里,手掌刚好贴着他的侧腰,摩挲着什么东西。 手指无意间划过白皎腰上的软肉,白皎很耐不得痒,实在忍不住,脚步往旁边挪了挪。 腰上传来一点很轻微的刺痛,似乎是叫他不要乱动。 白皎瞬间睁大双眼。 他竟然隔着衣服被人掐了一下! “你干嘛——”白皎忍不住出声,一下子转过身来。 身后的人刚好也抽回手,手指夹着一小包面巾纸,拆开抽了两张,很仔细地把手上的脏污和血痕擦拭干净。 那双熟悉的睡凤眼终于映入白皎眼帘,黑发后眼神微垂着,根本没看白皎,擦完手后把剩下的面巾纸塞回了白皎的兜里。 白皎刚才一瞬间鼓起的气焰在看清楚那张脸上的那双眼睛后就迅速地灭了下去。 “白初——不是,初贺哥。” 白初贺终于抬眼,眼神划过白皎刚才气鼓鼓但现在瘪下去的脸颊。 “嗯。” 那边桥洞底下的人终于爬了起来,捂着脸,发狠似地吼了句,“白初贺,你小子给我等着!” 白皎陷入了短暂的混乱里,视线从白初贺手里那两张沾着血的面巾纸挪到不远处桥洞底下踉踉跄跄的人,再挪到白初贺脸上。 “看什么?”头顶传来平静的声音。 白皎连忙收回眼神,努力扭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竖起大拇指,“没有,初贺哥真厉害!” “......”旁边手忙脚乱地捡了根小树枝,已经抱着必死的念头准备和白初贺拼到底的宋一青相当无语,“你们认识?” 白皎刚想说认识,头顶上先飘来一句,“不熟。” 张开的嘴巴顿了顿,白皎的视线挪开,盯着自己的鞋尖点点头。 白初贺说的也没错,没什么问题。 宋一青下巴都快惊掉了,心里对白皎一直以来的刻板印象在短短的一天内打破了一次又一次。 白皎可算得上他们班出了名的乖乖男,怎么看都不可能会认识面前这位哥。 这位哥也是,最开始他还以为是个混混,但是走到面前一看,社会青年标配的染发纹身统统没有,身材挺拔,眉眼俊美,那头黑发一看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身上穿的也是规规矩矩的白衬衫,还挺眼...眼熟。 宋一青傻眼。 ...这不就是他们海珠的制服衬衫吗? 白皎有很多话想问,比如白初贺今天为什么没来学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看起来像在打架斗殴。 但是白初贺的态度冷冷淡淡的,他不敢问出口,踌躇半天,好不容易有了勇气,抬头的时候眼睛却被阳光晃得眯了一下。 最后酝酿好的话说出口完全变了个样,“...天气不错啊,初贺哥也出来散心吗?” 不远处被打的那个人还在骂骂咧咧,不干不净的话随着风一同飘过来,刚好接在白皎这句话后。 “妈的,白初贺,老子下回找人弄死你。” 宋一青左看看右看看,欲言又止。 白皎尴尬透顶,耳垂又开始发红。 白初贺嘴皮子动都没动,敷衍似的回答白皎,“嗯。” “......”真是一个敢问,一个敢答,宋一青心里想。 他心里甚至有点同情那个流着鼻血的大哥了。 “操你妈的白初贺,个有妈生没妈养的——” 远处那位这句还没骂完,又被其他人一脚撂在地上,这回彻底说不出话了。 桥洞后面弯腰冒出两人,走近了才让人看清,是一男一女,看着和他们岁数差不太多。 男生五官长得很周正,但因为一头板寸,看着自带一股痞劲儿,穿着条蓝白的校服裤子,上半身是一件黑色背心。 女生相当漂亮,长相是明艳挂的,波浪大卷,化了点淡妆,校服外套系在腰间,看得宋一青眼神都直了。 “初贺。”女生过来先笑吟吟喊了一声,语气熟稔,“老马这人嘴巴欠,我帮你跟他说了,你不用放心上。” 白皎默默眺望了一眼那边趴在地上的“老马”,又偷偷瞟了眼女生脚上那双粗跟黑色玛丽珍。 那是说了一声吗,那是直接给人一脚干翻了。 “就该往死里整。”旁边的男生一脸阴霾,和女生看起来一个白脸一个黑脸,“这俩小子谁啊。” 宋一青咽了口口水,握紧了手里的小树枝。 白皎不敢说话,眼神止不住地往白初贺身上飘。 哥,哥你快说句话啊。 “噗。”牧枚把波浪卷拨到耳后,看着老老实实站在白初贺身后的白皎,“这小孩是谁,怪可爱的。” 白皎不知道第几次偷瞄白初贺,正酝酿着要不要自报家门的时候,听见白初贺轻飘飘开了口。 “娇气包。” “......”白皎无语,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决定咽下这口气。 白初贺既然能开口,说明现在没有特别讨厌他。 这个想法让白皎心里开心了一点,心里像鼓起了一个小小的气球,又像喝饮料的时候中了再来一瓶。 “噢——”牧枚恍然大悟,又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白皎的脸颊,做了美甲的手指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是弟弟啊。” 旁边宋一青多多少少是流露出了一点艳羡的表情。 白初贺似乎在想别的事,也不知道听没听清牧枚的话,应了牧枚一声,“嗯。” “啊?就是他?”何复和笑吟吟的牧枚完全相反,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恶的神情,仿佛吃了一嘴苍蝇一样,“这就是那个占了初贺的名头,在白家骗吃骗喝十几年的那个冒牌货?” 白皎张了张嘴,没能出声。 一个声音代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是白初贺的声音,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语调,“嗯。” 宋一青没说话,不明就里,悄悄觑了白皎一眼。 一阵安静,隐约有风吹过的沙沙声。 白皎心里那个的小气球安静地一点一点瘪了下去。 第 7 章 白皎低着头,他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气氛稍许尴尬,一旁的宋一青忍不住扣了扣手里的小树枝,悄悄环视着在场的几个人。 被白皎叫做“初贺哥”的狠人帅哥心不在焉,旁边挨着站着的白皎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位说话夹枪带棍的哥们正轻蔑地打量着白皎,最先开口的美女姐姐则仍然笑吟吟地仿佛无事发生。 所以一圈看下来,其实心里尴尬的只有他宋一青一个人。 尴尬,不敢说话。 白皎的鞋尖踩着一朵刚好凋谢在地上的车轴草,一片翠绿色的叶片露在外面,安静地落在白皎的眼中。 是公园和绿化带里最常见的那种草本植物。 他微微挪了下脚,又一片绿叶现于眼中。 白初贺是不是也很讨厌他呢,现在也在像那个男生一样,正用着轻蔑的目光打量着他吗? 他的手指忍不住在掌心中抠了抠,心里有点茫然,又有点委屈。但在他想清楚为什么委屈之前就将这股委屈压了下去。 委屈的不该是他,他确实是那个既得利益者。 一点风吹过,脚下的两片绿叶微微动了动。 一些奇怪的情绪开始作祟。 白皎并不擅长去思考这些,他想不明白。 叶片一动一动,就像他心里那些想不明白的小情绪,很微小,但很难忽视。 白皎破罐子破摔,干脆寄希望于脚下那朵小小的车轴草。 如果是三叶草,那白初贺一定很讨厌他。 如果是四叶草,那白初贺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他。 白皎慢慢挪开脚。 在他还没有想清楚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是什么的时候,绿色一点点显现出来,一片叶子,两片叶子—— “海珠的车在哪儿?” “啊?” 白皎下意识应声抬头。 白初贺微微偏着头,显得有些疏离感的睡凤眼直白地看着他,距离很近,他能看见自己双眼微睁的模样映在白初贺的眼中。 白皎再低下头,脚边的那根车轴草已经不见了踪影,被风裹挟着,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嗯?” 似乎是没听清到白皎的回答,面前的白初贺微微俯身,头偏的更近了一些,白皎隐约感觉到有几丝黑发擦过他的耳朵尖。 白皎眨了眨眼,心里的迷茫忽然就散去了的不少,语气也生动了起来,“在园区的东门。” 白初贺点点头,直起身。 “行,那初贺你先过去吧,我和何复直接回三中了,有什么事打电话。”牧枚还是挂着明朗的笑容,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简单打了个招呼就离开。 何复跟在她身后,临走时死死看了白皎一眼,目光并不友善。 白初贺已经自发地向白皎说的东门走去。 宋一青又有点无语,看着跟在白初贺旁边就差没有一蹦一跳的白皎。 刚才看着还难过地跟什么似的,这就复活了?公主的心思真的很捉摸不透。 白皎心里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争先夺后地从嘴巴里冒出来。 “初贺哥,刚才那两个人是你朋友吗?” “初贺哥,你手疼不疼啊?” “初贺哥,我今天本来想去找你来着。” 白皎叽叽喳喳的内容已经逐渐歪到了他今天吃的是什么早饭上,宋一青在旁边抹了把汗,暗自感慨白初贺居然能一脸波澜无惊地听下去。 虽说白初贺也没有开腔就是了,但白皎似乎心情格外地好,自顾自也能说一大堆。 宋一青觉得自己都有点听得脑仁疼。 原来白皎是这么话痨的人的吗?他怎么没发现? 话题偏了整整一大圈,最后白皎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初贺哥,你今天怎么没来学校啊?” 白皎后半句“班主任可生气了,把我也教训了一顿”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直没开口,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的白初贺终于出了声。 “忘了。” 白皎点点头,“哦,这样啊,那你一会儿要记得去找刘老师。” “......”宋一青实在听不下去了,手里的小树枝甩进路边的垃圾桶里,伸手把白皎从白初贺身旁拽了回来,“你怎么接受的这么快?” 白皎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宋一青嘴角抽了抽,“那位哥说他忘了的事。” “啊?对啊,怎么了?” 宋一青有时候真的很想敲敲白皎的脑壳,看看白皎到底什么时候开窍,“他说忘了你就真的信了啊?” 宋一青心里叹了口气。 白皎经常这样,人倒也不傻,但就是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弯,辨不清那些弯弯绕绕,想事情特别直白,太没心眼。 比如现在这样。 “初贺哥说的啊,他说他忘了。” 宋一青决定点拨一下白皎,朝前面的人的背影努努嘴,“你看你初贺哥穿的什么衣服?” 白皎顺着他的话看过去,老老实实回答,“球鞋,长裤,衬衫,领带,外——” “......公主大人,我是说衣服种类。” 白皎挠了挠头,“啊,校服啊。” 宋一青点点头,“哪里的校服?” 白皎脱口而出,“海珠的。” 宋一青满意地点点头,“所以呢,这说明什么?” 白皎努力分辨了一下宋一青话里想传达的深意,试探性地开口,“说明初贺哥对海珠的校服很满意?” “我特么。”宋一青拳头捏的梆硬,“说明他一开始就是准备来海珠的,有什么原因才没去成。” 白皎视线再次投向白初贺的背影,然后又看向宋一青,脸上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宋一青,你真聪明!” 宋一青忍了又忍,才没有把“是你太笨”这句话说出口。 白皎想了想,往前快速走了两步,想追上白初贺问问是什么事。 宋一青见状赶紧拉住他,“哎哎哎,公主哎,人家没说就说明是不想说,不想说你还去问,问不问得出来是一码事,万一人家烦了直接给你来一比兜,你这小身板能受得起?” 白皎想的是其它的事,“为什么不想说啊?” 宋一青一摊手,“我咋知道,可能就是不想跟你说呗。” “哦。”白皎脚步放慢,没有再去追白初贺,也没有再出声。 宋一青话刚说出口就有点后悔,白皎刚才就因为白初贺有点难过,现在他说了这种话,指不定心里怎么失落呢。 他也没敢继续嬉皮笑脸,默默跟在白皎身后。 一个跟着一个,三个人形成了一种非常独特的阵型。 东门是园区停车场,旁边有休息区,不少偷懒的学生缩在冷饮店的太阳伞底下聊天。 白皎有心事,走近了才发现那些学生聊天之余频频向他这里看过来。 等他望过去的时候,他们又会收回目光,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 白皎忍不住看了好几眼,直到一头撞到白初贺身上,鼻子撞得发酸。 白初贺朝旁边的几辆大巴扬了扬下巴,“哪辆?” 白皎捂着鼻子指了一下,抬头时发现大巴车里已经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学生,都扒着车窗看着他们,有几个甚至脸都贴在了玻璃上。 白初贺倒是一点也不怕生,直接上了车,动作流畅自然地仿佛出入自家后花园。 剩下白皎和宋一青,他们刚想上车,许安然先急冲冲地冒了出来,“白皎!宋一青!你们没事吧?” “啥?”宋一青想耍个帅,跃到大巴车门的台阶上,结果差点没站稳,“能有啥事?” “嗯,没事就好。”许安然视线从他们几人身上拂过,压低声音凑过来,“那个男生就是新同学吗?” 白皎点头。 马上就是集合时间,许安然是纪律委员,要组织纪律,没再多说什么,急忙拿着名薄下车去找人去了。 上车后,白皎第一反应是先张望了一下,一眼看见白初贺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低头玩着手机。 大巴的最后一排是连座,旁边隔了两个座位坐着两个学生,目光时不时飘在白初贺身上,嘴里讨论的动静连白皎都能隐约听到一些。 白初贺正看着手机里的聊天。 [何复:妈的,马三这个纯傻逼,说是有门路能查查上门街那边的人,结果他妈的只是想把初贺钓出来约架] [何复:真服了,浪费我们时间] [牧枚:没事,回头我找人问问吧,就是上门街那边年纪和初贺差不多的男生太多了,不太好找] [牧枚:而且上门街那种发廊按摩店一条街,咱们得稍微兜着点,装一下,别让人看出是学生,不搭理咱们] [何复:初贺回去没?] 白初贺手指动了几下。 [白初贺:车上] 白初贺正在想牧枚说的话,但旁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实在太烦人,他眉头拧了一下,心里烦躁更盛,按灭了手机丢进兜里。 前面几排,白皎不再朝后面探头探脑,整个人缩回了座位里。 他坐在靠里的座位上,旁边原本坐的是宋一青,但宋一青想起来自己忘了交英语作业,跑去前排和英语课代表套近乎求情去了。 白皎微歪着身子,头抵着玻璃车窗。 车窗上能映出他稀薄的影子,看起来很茫然,不知道如何是好,笨笨的。 白皎和反光中的自己对视着,心里想的却是白初贺。 他今天为什么没来学校,为什么会出现在市郊的湿地公园,而且看起来还是在打架。 白皎满腹疑惑,但宋一青那句“不想跟你说”像一道无形的壁垒,生生让他憋住了这些问题。 白初贺就坐在后排,也不远,身旁也有空着的位置,但白皎不确定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因此不敢坐在他身旁。 其实两个人也就是走几步的距离而已,但真正的距离是这十几年的阴差阳错,遥不可及。 玻璃窗上的反光让白皎想起之前注视着自己的白初贺。 白初贺眼里的他要清晰得多,不像玻璃窗上,稀薄、雾蒙蒙的,和太多别的景色重叠在一起,很难分分辨清晰。 宋一青的声音传到耳朵里,似乎是求情成功,和英语课代表挥手说了拜拜。 白皎小小地呼了口气,湿热的水汽立刻笼罩在玻璃上,晦涩不清的画面隐匿于水汽之下。 他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伸手用袖口去擦玻璃。 水汽被擦开的瞬间,他旁边的位置一沉。 白皎盯着那一小块澄净的玻璃,有点回不过神。 白初贺那张俊美但疏离感十足的脸出现在反光上,就在他的影子旁,双眼透过玻璃上层层叠叠的光影,精准地定在了白皎的双眼上。 “这儿有人吗?”是白初贺的声音。 白皎猛然回神,下意识转头,白初贺的模样清晰地现于眼前。 白初贺没等白皎回答,一只手调整了下椅背。 白皎慢慢笑了起来,脸颊上浮起熟悉的小小的酒窝,“没人呀,你坐。” 第 8 章 许安然领回剩下的学生,点完到,大巴车开始往回行驶。 倒影中的白皎似乎更清晰了些,细碎阳光流淌进眼睛里,是一双很明亮清澈的眼睛。 白初贺调整完椅背后没再说话,整个人很随意地靠在座椅内,双腿交叠,手又摸出了手机,摁摁点点。 白皎想起白初贺之前坐在后排的时候也在看手机,似乎在忙什么事情。 他没有偷看的习惯,但白初贺看手机的姿势很自然,似乎没有特别要隐藏起来的样子,白皎偷瞄白初贺的时候不小心瞟到一眼。 他晃眼看到“上门街”三个字后就立刻自觉挪开了眼睛。 一阵无声沉默,只有白初贺时不时敲击手机屏幕的声音,落在白皎的耳朵里,比周围其他学生聊天的声音清晰很多。 宋琉在白皎小时候就告诉过他不要过度窥探别人的隐私,虽然白初贺也不能算别人,但白皎也知道两个人现在的关系不尴不尬。 他稍微挪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整个人看起来像在望向窗外,实际上仍然不由自主地在反光里悄悄看着白初贺的脸,猜测着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初贺打字打到一半,睡凤眼很短暂地眯了一下,眉头微拧着,捏着手机微微转了一下,换了个角度。 白皎大脑快速转动着。 他刚才不经意间看到白初贺的手机上是微信界面,也许是在和刚才的那两个人聊天。 他努力地试图推理出白初贺皱眉的原因。 他们在聊的多半是刚才打架的那件事吧,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或者初贺哥现在心情不好,也有可能是嫌车上太吵。 该不会是因为后面很吵,没办法才勉为其难地坐在他身边,其实心里很不舒服吧? 白皎可爱的脸苦恼地皱了一下。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白初贺说不定心里还是觉得他很烦。 午后的阳光总是一阵一阵的,在他苦恼的空档时,又变烈了一些,斜映下来,让玻璃车窗上的反光一下子黯淡得几乎看不出来。 白皎眼睛被晃得有点发晕,他伸手拉了下车窗的百叶帘,阳光一下子柔和了不少。 “谢谢。” 身旁传来一声清晰的道谢声,很平淡,很寻常,但白皎一下子双眼微睁。 反光里的白初贺拧着的眉头松开,坐姿也变成了原来的模样,继续低头看着手机,仿佛刚才眯着眼睛不快的模样只是错觉。 原来是因为光线太强了,看不清手机。 白皎心里喜孜孜的,看来白初贺并不是讨厌他嘛。 他甚至还和自己说谢谢哎! 会说谢谢不就是不讨厌他,不讨厌他不就是接受了他? 接受了他以后不就是兄友弟恭情同手足? 手机“嗡”的一声,打破了白皎描绘的美好家庭蓝图。 微信里小群冒出红色小气泡,白皎点开。 [宋一青:和课代表聊完天回来就听到白皎说他旁边没人] [宋一青:我不是人是吗] [宋一青:终究是错付了!] 白皎脸上喜孜孜的笑容收了回去,很认真地一字一句解释。 [白皎:不是啊] [白皎:我以为你是去和课代表一起坐了才那样说的] [宋一青:不用说了,嫌兄弟多余了] [宋一青:你初贺哥比我帅,是我不配,我明白的] [许安然:宋一青你在装什么小媳妇儿] [宋一青:公主殿下,臣退了。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白皎心里有点着急,他是一指禅打字,速度很慢,曾经还被其他人笑话过。 就这打一句话的功夫,宋一青已经弹出了不少消息。 他百口莫辩,只能非常努力地打字解释。 [白皎:真的不是] [白皎:虽然初贺哥是很帅,但不影响你是我好朋友啊] “噗。” 身旁飘来一声压低的笑,白皎下意识望过去,却只看到白初贺握着手机的样子。 宋一青这头的事比较要紧,白皎没想太多,继续打字。 [白皎:你不要难过,下次我还和你坐的] [宋一青:那公主殿下能帮我个忙吗?] [白皎:当然啦,你说啊] [宋一青:能不能帮我问问你初贺哥,之前那个女生是不是他女朋友] [许安然:...无语。] 说出去的话不能反悔,而且刚才自己还让宋一青难受了,白皎只好硬着头皮回复了一个“我试试吧。” 窗外的风景已经逐渐由郊区转变为市区。 白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之前阴雨天带来的湿气还没完全褪去,他又开始觉得肩膀骨头里发痒。白皎忍住了伸手去挠的冲动,只是不舒服地动了下上半身。 反光里,白初贺打字的动作似乎又顿了一下,然后坐着往外挪了挪。 白皎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很隐蔽,心里有些尴尬。 “太挤了?”旁边的白初贺抬眼,问了一句。 “没有没有。”白皎连忙回。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这头白皎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开口,那头白初贺仍然低头看着手机,没再抬头。 手机里的记录已经翻过了一大截,停留在最新的几条上。 [牧枚:初贺,你家里的弟弟看起来还挺乖的,不像会背地里找事的那种人,叫什么来着] 白初贺垂眼回复,“白皎。” [何复:那小子算哪门子弟弟?] [何复:初贺正经弟弟还没找到,有他什么事] [牧枚:你也不至于说话这么冲,以后初贺要和那小孩一起生活,没事干嘛搞这么难看] [何复:对,你是大善人] 牧枚在何复这条消息之后就没回了,不知道是不舒服了还是觉得无语。 白初贺视线停留在何复的那条消息上。 牧枚和何复都是他认识了比较久的朋友,但和初中才认识的牧枚不同,何复是和他从小一起在福利院长大的,认识的时间要久得多,因此他也更加了解何复的性格。 何复虽然脾气不好,但平常并没有这么莽撞冲动。福利院成长起来的小孩,察言观色的本事都不会差,何复其实算是心思细腻的那一挂。 但自从他被白家找到后,何复似乎就变得很阴沉暴躁,说话经常口无遮拦误伤他人,光牧枚就已经莫名其妙被何复呛过好几次。 好在牧枚性格够成熟,很会照顾人,不怎么拘泥于这些小细节。 果然,聊天界面安静了一会儿,又弹出一条新的消息。 [牧枚:对了初贺,你和你弟弟是几岁的时候走失分开的来着?] 白初贺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星半点的情绪,但转瞬即逝,掩入了那双俊气的睡凤眼的最深处。 十多年的时光从未冲淡掉过去的记忆,他仍然能够回忆起冬天冰冷的雪花,乱哄哄的人声夹杂着叫嚷声,还有那个脸冻得通红,但一双眼睛永远是亮晶晶的小男孩。 已经十二年了。 屏幕被手指轻敲,响起沉闷的微弱的声音。 [白初贺:五岁] 微信里又沉默了一下,随后牧枚才发了新消息过来。 [牧枚:初贺,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白初贺闭了下眼,随后又无声地睁开。 那个小男孩的头发很软,阳光落下来有蜂蜜般的颜色,经常一觉睡起来就翘成乱七八糟的弧度,然后坐起来乖乖地自己穿衣服,穿好后会很安静地缩在白初贺身旁,等到白初贺也醒了,他就顶着一头松散还起翘的头发望着他笑。 小男孩的眼睛很精致可爱,睫毛又长又翘,如果不是短发的话会辨别不出是女孩还是男孩。 他的皮肤很柔软,也因此很脆弱。因为保暖不够的原因,眼下的脸颊总是会红扑扑的,严重的时候会冻得皲裂。 每次小男孩都会努力忍着,但年纪那么小的孩子根本就不禁痛,双眼总是憋得湿汪汪的,连睫毛都被打湿成一簇一簇,然后被白初贺发现,擦着眼睛等白初贺给他涂上便宜的宝宝霜。 白初贺试图在心里想象出那个小男孩长大后的模样,却败于自己想象力的贫乏。 他曾经想象过很多次,始终想不出那么可爱的小孩会出落成什么样子。 他甚至不确定那个小孩现在还有没有活在世上。 [白初贺:很好看的小孩,眼睛很大,皮肤很白] 这个问题牧枚和何复已经问过很多次,每次白初贺的答案基本都是这一句,很清晰,但却不够有指向性。 牧枚甚至脑海里面已经自动生成了一个招人喜欢的五岁小男孩的样貌。 要是换成别人,这句看起来像是废话的话一定会招来牧枚的调侃和何复的吐槽。但现在,两个人都默契地为白初贺留出回忆的余地。 [牧枚:小孩子的话,小时候的样子和长大后还是有一定差距的。有没有别的比较特别的特征,比如胎记什么的。] 白初贺几乎秒回,“右肩后面有一块月牙形状的疤。” [牧枚:行,这个好,之后咱们挨个打听问问,总能找到的] 白初贺盯着“总能找到的”这五个字,没有再回。 后面似乎何复又发了一些消息,白初贺走了会儿神后才看清。 大致是何复和牧枚又讨论了下白初贺口中的“好看小孩”长大后应该是什么样子。 何复主张应该会是个帅哥,能让白初贺小时候就觉得好看的,至少不会比白初贺自己差,可能就和白初贺这种类型差不多,长得好看,打架贼猛。 何复不太懂那些眼睛的形容词,想了半天,“就你们女生说的那种桃花眼,应该就那种。” 牧枚持相反意见,认为白初贺的描述更偏向于可爱类型,这种小孩长大后应该会很乖巧,很讨人喜欢,也许是惹人怜爱类型的,说不定会是个病美人。 “初贺说过像洋娃娃,怎么可能是桃花眼,桃花眼攻击力很强,多半是那种比较温和的垂眼或者杏眼,皮肤白,可可爱爱的。” 之后何复和牧枚的对话逐渐从讨论上升到互相攻击,白初贺没再看,但心里回想着何复和牧枚的那些讨论内容。 牧枚和何复说的都不太贴合他印象中的小男孩,但真要他自己来说,却反倒很难具体描述出来。 他记忆里最深刻的是那个小男孩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叫他“小狗哥哥”的模样。 遥远的呼唤声似乎从记忆中逐渐漫出。 “——哥哥。” “...哥。” “初贺哥?” 一声清亮的声音将白初贺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白初贺抬头,正对上一双可爱鹿眼,睫毛微翘,阳光落在里面,盛满亮晶晶的颜色。 是白皎的声音,已经叫了他好几声。 “初贺哥,到海珠了。” 第 9 章 白皎有点懵。 大巴车已经到了海珠,学生们在签完到后陆陆续续地下车。 身边的座位已经空了,刚在握着手机坐在他旁边,安静地和他对视的白初贺仿佛只是他自己的错觉。 白皎不知道白初贺怎么了,他并没有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举动,也没说什么可能会招惹白初贺反感的话。 他只是在大巴车停在海珠的校外停车场时,扭头喊了几声哥哥,对白初贺说了一句“海珠到了”,仅此而已。 原本白皎还很开心。 虽然可能只是嫌后面吵,但白初贺主动坐到了他身边,这说明什么,说明白初贺最起码还没有讨厌他。 虽然可能只是随口一问,但白初贺在他肩膀不舒服的时候问了句是不是太挤,这又说明了什么,说明白初贺还会关心一下他。 白皎觉得自己的逻辑天衣无缝,没有任何问题。 在公园的偶遇有些太戏剧性,他没想到那天在白家拎着单肩包,看起来和不良学生毫不沾边的白初贺居然会打架,而且下手还挺黑,但白初贺似乎也没有对他的存在表示反感。 反正没有他那个梦里那样让人难过。 而且这一路上也都相安无事,白皎有点不明白,白初贺怎么在最后忽然变了脸。 白初贺刚才的表情反复在白皎脑海里划过。 在他说海珠到了后,白初贺闻声从手机上挪开视线看向白皎,然后像没听明白一样,盯着白皎看了很久,目不转睛。 白皎不知道怎么了,于是很耐心地又说了一句,“海珠到了,哥哥。” 然后白初贺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先是那双睡凤眼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被针扎到一样,随后白初贺平静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发沉。 特别像白皎那个梦里的白初贺面对他时的神情。 白皎当即被吓到了一下,僵坐在那里,没敢再说话。 他到最后也不知道白初贺怎么了,有没有听清他说的话,只是看见白初贺最后直接起身,一言不发地下车去了。 车上当时只剩下几个学生,或许是和白皎一样感受到了来自白初贺身上的压力,在白初贺经过的时候下意识让开。 白皎傻了,坐在原地。 “白皎,下车了,干嘛呢?” 许安然是班委,要负责点名,是最后一个下车的。她走过大巴座位中间的过道时看见白皎还坐在座位上,表情有点呆,那双鹿眼微睁着,眉尖耸搭,看起来稍微有些失魂落魄。 “白皎?”许安然伸手,在白皎的眼前晃了晃。 “...啊。”白皎回神,赶紧起身下车。 海市是南方,即便是夏末也依旧闷热不堪。甚至因为梅雨季节的加持,空气变得湿沉黏腻,让人心里不太踏实。 白皎站在闹哄哄的学生人群外,眼睛搜寻着白初贺的身影,心里想的全是白初贺刚才反常的神情。 虽然现在算是一家人了,可他见到白初贺的次数统共也就那么几次,回回白初贺都给人一种平静随性的感觉。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白初贺那样的眼神,里面夹杂着以白皎的思维很难看清楚的情绪。 像是怀念,但似乎又夹杂着一丝后悔。 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多想了,他觉得白初贺看着他的时候,一瞬间甚至一闪而过一种珍视的眼神,仿佛他是白初贺珍藏的什么宝贝。 人头攒动,白皎眼神一一扫过,没有看见白初贺的身影。 但那是不可能的,不管是现在还是那个梦里,他对白初贺来说一直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白皎的脑子转不过弯,但对这些能够看得很清楚。 空气更加闷热了,坐在车里时阳光显得明亮,但下了车后就变得黏腻得让人难以忍受,裹住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让人的呼吸发沉。 白皎最后只能放弃寻找,收回自己乱飘的视线。 也许是阳光照得人头晕目眩,那种梦境和现实交错不清的错位感又来了。 梦里成年后的他从来不会被白初贺看在眼里,因此内心深处一直抱着一种焦灼和自卑的感觉,令人喘不过气。 这种喘不过气的情绪像是从梦里渗了出来,流淌进白皎的心里。 时间错位的感觉让白皎有一种自己已经成年,但又阴差阳错回到少年时代的感觉。因此那种积攒了两三年的压抑情绪不减反增,压在十七岁的他的心里。 但这里才是现实,他刚和白初贺认识,白初贺对他很疏离也是很正常的。 白皎努力说服自己,压下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那些沉重的情绪让他很难过,很压抑,但十七岁的白皎想不清楚,梦里成年后的自己难受归难受,可为什么会有那样焦灼和自卑的感觉。 也正是因为想不清楚这些,让白皎确定现在的十七岁的自己才是现实。 “小白。” 阳光健气的声音打破了白皎乱七八糟的思绪,将白皎从情绪中拉了出来。 宋一青背着画板,压低声音,脸上啧啧称奇,但眼里带着一点敬服。 “你初贺哥也太猛了,直接走人了。” 白皎条件反射般,“啊?” 宋一青语气里夹杂着“不愧是三中学生”这种无意识的刻板印象,但眼里的敬服不减反增,“你初贺哥啊,牛逼,我还以为他是准备坐大巴一起回海珠的。” 白皎傻傻的,“难道不是?” 宋一青摇摇手指,“格局小了,人家根本就是搭个顺风车而已。” “顺风车?” 宋一青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对,我看到你初贺哥下车后直接在海珠旁边的公交车站坐车走了。” 白皎直接傻眼。 宋一青还在旁边念叨,“你帮我问没,那个学姐到底是不是他女朋友?” 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进了海珠,宋一青才消停下来。 “就是那个——” “啊过来了,别说了。” 学院中庭的过道里,窃窃私语声传来,但在白皎和宋一青走过来后就立刻停下。 宋一青仿佛这才想起来,“对了,忘了跟你说了,许委说之前有同学看到咱们了。” 白皎还没来得及继续追问,几个班里的同学已经围了上来。 “白皎,听说咱们班新同学是个社会哥?” “刚才我同桌说看到新同学在后山猛锤肌肉男,真的假的?” 白皎和宋一青好不容易搪塞过去,又围上了几个。 “我靠,白皎,听说你和宋一青跑去后山和新同学打起来了!” “啥啊,我听到的是白皎跟宋一青和新同学约好的去后山干别人。” 白皎被问得一脸菜色,死去活来。 “真看不出来啊白皎,宋一青就算了,看你平常细皮嫩肉的,没想到还能打架。” 宋一青很不服气,扯着嗓子吼回去,“啥意思,我就五大三粗是吗?” 高三的学习进度很紧张,白皎所在的A2班是国内高考班,比其它上AL或IB课程之类的班要卷一些,这种旁门小料像是给紧绷的高三学生打了一针兴奋剂。 学生之间传八卦的速度极为夸张,等白皎回到固定教室时,八卦已经更新到了“白皎支使宋一青去三中找了社会狠哥打人”这种全新版本。 白皎在一些外班学生心里的形象已经无限进化,从单薄的乖乖男升级到了表里不一白切黑。 白皎路过隔壁班的时候,甚至听见有两个男生在讨论。 “A2班那个白皎,上次吃坏肚子请假回家那事你知道不?” “啊,他不公主吗,多正常。” “公主个屁!我后桌跟我说他是装的,其实是赶着和外校约架去了。” “你说宋一青装病打架我还信,白皎?” “拉倒吧,宋一青那大傻个儿,给白皎当打手差不多。” 宋一青怒了,“我特么!” 白皎拖住气的吱哇乱叫的宋一青往班里走,临到班级门口遇见忧心忡忡的许安然。 “白皎,我给你发微信你怎么没回呢?” 白皎放开宋一青,摸了下手机,想起自己之前一直在找白初贺,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察觉到手机有消息。 “刚才没看到,对不起啊。” 许安然摇摇头,“就是想问一下新同学去哪儿了。” 上午还有最后一节课,白皎通常上课不管听不听得懂都很专心,今天罕见地有些走神。 老班上午的怒吼声还在耳边回响,白皎想问问白初贺又去哪儿。 白皎很守课堂纪律,基本是老师说什么他就照着做,摸手机的想法一冒出来就被他否定了。 他纠结半天,末了想起他并没有白初贺的微信,也不知道白初贺的电话。 这下是真的想问也没路子问了。 物理教室,讲师沉稳但乏味的声音从前方飘来,白皎听着听着就开始有点走神。 他想起那个梦里,他在家里等白初贺,从下午一直等到了深夜。 白皎一向转不过来弯的脑子难得机灵了一下,弯弯绕绕地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他该不会一直都没有白初贺的联系方式,所以才只能呆呆在家里干等吧? 白皎心里危机感又重了一层。 未来的他和白初贺的关系恶化成这样吗?到了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的地步? 梦里梦见的人出现在现实中,而且和梦里一样是白家真正的血脉,这足以让白皎开始正式那个梦。 说不定那个梦就是他的未来。 白皎有点头皮发麻。 所以如果继续按正常走向下去,梦里的那个他就是他未来的情况? 被人谩骂,被人厌恶? 白皎打了个冷战。 不行,绝对不能这样下去。 他得加倍讨好—— “白皎!” 班主任刘协暴跳如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你!拿着手机,跟我过来!” 第 10 章 白皎回神,老老实实跟到了刘协的办公室。 刘协坐下第一件事是先牛饮一大口茶,“我听许安然说了,白初贺在湿地公园是吧?” 白皎乖乖点头。 “而且还在打架是吧?” “打完一起坐大巴回来的是吧?” “都到海珠门口了直接下车跑了是吧?” 白皎已经连点头都不敢点了。 刘协唾沫星子遍天飞,“我教书十几年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学生!” 这一声吼得白皎觉得自己脚底都在发麻。 刘协吼完后倒是平静了一些,伸手把办公室门拉上,声音试图放平,“你们家的情况特殊,你父母也联系过我了,我也清楚,但是教务那儿还等着报到。这样,你有手机,你想办法给你哥说一声,让他赶紧来学校。” 话刚说完,刘协这次细细抿了一口,茶味没品出来,倒是品出白皎的尴尬不安来。 “怎么了?怎么还不打?” 白皎手里捏着手机,指缘抠着手机壳,“我没加他......” 刘协有点无奈,嘴里的茶都没滋味了,“这正着急呢,谁让你给他慢腾腾发消息了,你直接给他打个电话。” 白皎手机捏得更紧了,指腹快把玻璃板搓出了火,“我没有他电话......” 刘协嗓子眼里那口茶咽不下吐不出,差点一口呛出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白家那边更是提早就私下和他沟通过,他大致知道一点。虽然不是全部,但是和宋琉面谈时宋琉那句“我们家这两个孩子”,他记得很清楚。 刘协有点傻眼,“白初贺到底是不是你哥啊?” 白皎心里想,他也不知道啊。 血缘关系上,不是。情谊关系上,那更不是。 玻璃板搓得指腹火辣辣的,白皎想起梦里白初贺让他别叫他哥哥,现实里刚才白初贺也是在他叫了声哥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想来想去,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协手里茶杯放一旁,看见白皎头慢慢低了下去不说话的模样,心里多少有了谱,没再就这个问题说什么。 “那你知不知道白初贺为什么参与校外斗殴?” 白皎还是摇头。 刘协心里叹口气。 白皎的性格他是知道的,老实,脾气也好,不像其他皮猴那样张口就开始扯谎。他说不知道,那就是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刘协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刚转校第一天就旷课出去打架,还好是没被校外的人逮着,不然怎么也得来个记大过处理。 “行了,你回去吧,这事我和你们家长沟通一下。” 白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回教室的路上心里全是那句“白初贺到底是不是你哥啊?” 他颇不是滋味地想,不管名义上还是血缘上,白初贺可能都不是他哥。 梦里也是,白初贺好像一直在找其他人,不知道现实是不是也是这样。 弯弯绕绕太多,白皎想得有点出神,走在路上差点撞到其他学生,抬头才发现是位熟人。 对面的人个头几乎和白初贺差不多,长相清秀,眼神温和地扶住白皎,“小皎,你怎么了?” 白皎抬头,“林澈哥!” 林澈笑了一下,微微压低声音,“你们班班主任找你了?是你哥的事吗?” 林澈是白皎表叔的儿子,和白皎同校同级,不是外人。况且这些事情白家能想办法瞒着别人,但不太能瞒得过本家亲戚。林家多少都会知道一些。 白皎还记得宋琉的嘱托,点头算是应下,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林澈眼神里有些担忧,声音压得更轻,“听说你哥是三中转过来的,三中那种地方...算了,他没找你麻烦吧?” 白皎摇摇头,“没有,初贺哥挺好的。” 林澈点了下头,但眼里仍然带着一种心领神会的神情,善解人意道:“没关系的,你哥毕竟从小在那种环境下长大,多少都难相处一些,难免会给其他人添麻烦。要是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别害怕,我帮你。” 白皎有些词穷,“不是,没什么事,就是......” 林澈却心照不宣地拍拍他的肩膀,“在我心里,只有你才是我弟弟。” 白皎下意识地觉得这句话有点怪,却又没品出来哪里怪。 下午的课走马观灯地过了,海珠不打晚自习,临近放学时间,周边全是等着接学生的私家车。 宋一青今天兴致大发,“公主,我们打保龄球去,走不?” 白皎有点感兴趣,但已经远远瞄到了自家的车,他只能遗憾与宋一青挥别,准备上车。 打开车后排的门,白皎刚想钻进去,听见熟悉的声音。 “皎皎放学啦?” 白皎一下子笑了起来,书包丢在后座,人跑到副驾驶钻了进去,“妈!” 平常来接白皎上下学的都是家里的司机,宋琉和白远忙工作,只有家长会之类的活动才会抽空来接。 宋琉伸手薅了把白皎的头顶,“哥哥呢?” 白皎一下子打了蔫。 “不知道,他今天没来——”说到一半,白皎改了口,生怕自己被误解成在告状,“我今天没看到初贺哥。” 宋琉好像短短地叹了口气,白皎没听清,只听见她说:“没事,那我们先回去,哥哥可能已经回家了。” 白皎联想了一下白初贺的性格,感觉未必,但又不愿意反驳宋琉说的话。 他刚才看得真真的,宋琉知道白初贺不在的时候明显失落了一下。 “今晚表叔一家过来吃饭。”宋琉边开车边说。 白皎闻言,想起今天遇见林澈的事。正好宋琉难得接他一次,他一边吃车上放的零食,一边把这件事分享给宋琉听。 “妈,表叔他们家也知道这件事吗?” 白皎边说边看宋琉,才后知后觉发现宋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眉头紧锁着,表情不像刚才那样放松。 “皎皎,这些是你表哥主动跟你说的吗,你没说什么吧?” 白皎擦了下嘴巴,指天发誓,“对,我什么都没说。” 宋琉点点头,拧着的眉头没放开。 白初贺被她刚生下来没几天就因为医院的疏忽大意被人抱走,这件事当年闹得很大,但一直没能把孩子找回来,渐渐地也就淡出了公众的视线。 而白皎被接回白家那年,宋琉和白远不希望白皎受到太多人的关注,宋琉那几年也不爱社交,因此没有人知道详细的内情。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和白远想要补上本该属于白初贺的东西,同时也不想委屈了白皎,一开始设想的是对外说白皎是二胎,白初贺是早先被抱走的头胎。 至于两个孩子就读同一年级的事情,这个倒好办,只要说白皎上学比较早,或者是白初贺就读得晚一些,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但刚才在白皎那儿听到的林澈说的话,让宋琉有些不舒服。 不知道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语,还是大人有心这么说给孩子听的。 回到家,会客厅已经准备好了晚餐。林家到的早,白皎换完衣服下楼的时候看见林澈朝他眨眼。 “哎哟,小琉啊,也是好久没见了,知道的明白你在忙工作,不知道的以为你不愿意和我们打交道呢。” 楼下传来嗓音习惯性拉长的声音,白皎收了笑容,下楼后望了一眼。 是他表婶的声音,旁边宋琉只是客气的笑笑,没说什么。 林澈在另一头与白远说话,旁边站着一位板着脸的中年人,是林澈的父亲,白皎的表叔,林景和。 林景和与白远是表亲关系,林家做外贸行业,业务上和白家也多有来往,但体量比不上白家。 宋琉和白远平常很少和白皎说家里上一辈的事情,白皎了解的不多,只知道记忆里表叔林景和与白远好像关系一直很一般的样子,聚在一起也没什么话,反而表婶甄雯话多一些。 只是表婶说话总是让人感觉怪怪的。 “小琉也是作了孽了,好好的孩子这么大才找回来,半生不熟的,你说多难受,两个孩子以后相处也够呛吧。” “听说那孩子三中的?小琉你把他转到海珠是对的,我平常都和我们家林澈说过的,别和三中的小孩来往,都是些什么孩子呐。” 宋琉眉头微拧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已经说不上客套了,“孩子们都在。” 表婶甄雯眼睛一转,“哎哟,你看我——真是的,我这嘴就这样,说话没遮没拦的,小琉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宋琉实在不想多说什么,出于教养礼貌应了一声,起身就招呼家里阿姨布菜,明显不想再和甄雯闲聊下去。 甄雯倒也不尴尬,坐着伸脖张望半天,似乎在寻找下一个受害者。 眼看着那边视线要转过来了,白皎赶紧一个闪身,绕着廊柱溜到后门,钻进了后花园里。 后花园里,杜宾前脚搭着另一只脚半趴着,相当优雅从容,听见白皎的动静一下子坐了起来,黑豆似的双眼炯炯有神。 “小狗有没有想我啊。”白皎看见杜宾,感觉整个世界都软了下来,连今天被白初贺撇下的事情都没那么难受了。 一人一狗双向奔赴而来。 白皎抱着狗头揉啊揉,“我想死小狗了。” 杜宾配合地叫了一声,被白皎抱着,威武的气势消影无踪。 白皎抱着,蹲在草地上,抬头望了眼快要暗沉下来的天际,喃喃自语。 “小狗...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话音落下,吹起一阵风,淹没在草叶沙沙声中。 白皎抱着杜宾坐了好一会儿,望着天边。 忽然,杜宾动弹了一下,从白皎的怀里钻出来,跑向后院的大门。 白皎还没来得及起身跟过去,听见后院的大门合拢的滴滴声响起。 白初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看了白皎一眼,不知道白皎的眼神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怔忡。 出于礼貌,他随口说了一声,“回来了。” 第 11 章 梅雨季的夜晚总是比白天要阴湿许多,白皎肩膀的老毛病又犯了,风吹着,隐隐约约地又痒又疼。 才刚和白初贺相处不久,他想给白初贺留下个好印象,不想让自己显得像个多动症,就忍着不去抓自己的肩膀。 实则骨头缝里痒得抓心挠肺。 杜宾跑到白初贺脚前又停下,笔直端坐着,望一眼白初贺,又望一眼白皎,汪汪一声。 白皎蹭地一下站起来,“哥哥”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想起白初贺好像不喜欢他这么叫,到嘴边急拐弯了一下,“初贺哥!” 白初贺没应声,但微微侧头看了眼白皎。 白皎脸颊憋得微红,鹿眼不安地眨了好几下,睫毛微动,嫩藕一样的脖颈缩了缩。虽然脸上很努力地做出了乖巧大方的模样,但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 白皎看见白初贺看着他,又把笑容调整得灿烂了一些,脸颊上浮起一对酒窝。 “想上厕所?” 半晌,白皎听见白初贺这么问了一句。 白皎没想到会被误解到这个方向,心里有点臊,只好放弃装模作样,全盘托出,“不是,我肩——” “初贺也回来了啊。” 话还没说完,宋姨恰好从屋里出来,伸手招呼杜宾,“你们俩快进去吧,要开饭了。” 白皎嘴里的话没说完,被宋姨带走了注意力,很自然而然地又转了个弯,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在说什么,“谢谢宋姨,我想先给小狗拿东西吃。” 宋姨伸手握住杜宾抬起的前爪,“没事,你去吧,姨婆都记得呢,一会儿叫天心姐姐给小狗弄饭。” 白皎闻言才答应,转头看到白初贺又摸出了手机,视线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白皎不敢打扰他,只能默默跟在后面,趁着白初贺没注意他的空挡,手飞快地抓了几下肩膀,眼睛盯着白初贺的动作。 白初贺往二楼走,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打着字。 [牧枚:初贺,你之前说找的那个人右肩后面有疤是吧,还记得具体是受过什么伤吗?] [白初贺:骨裂] [何复:五岁的时候?那可真够呛,治好了吗?] 白初贺手指短短停顿了一下,脑海里幻听般回忆起小孩的哭痛声,指尖下意识地在屏幕上摁得发白。 [白初贺:没治好] [何复:要是早点回了白家就好了] [何复:白家条件好,也不至于耽误] [牧枚:行了,别说了] 手机那头,何复和牧枚都没再发消息。 认识白初贺这么久,他们俩都知道一点白初贺的过去。虽然不太详细,但大概了解白初贺小时候在被福利院收留之前日子过得很艰难。 年纪这么小的两个小孩,又没什么生存能力,想也不会过得多好。 更别说治病了。 何复有点后悔,怪自己脑子太直,没情商,这么容易想清楚的事情居然还问出了口。 他和牧枚都知道,那个孩子一直都是白初贺的心结,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执拗地耗费所有精力来寻找。 手机那头,白初贺视线掠过那句“白家条件好”,已经碰到卧室门把手上的手指微微用力,抵着,但却迟迟没有握上去。 金属的把手冰凉,纹路清晰精致的浮雕硌着白初贺的指腹。 白初贺收回手。 他垂眼看下去,光滑的实木门打着蜡,反射出背后落地窗前的矮几,上面插着每天都会更换的鲜切花。 地面上铺设的羊毛地毯松软,每日都有人打扫,看不到一粒灰尘。 “咯擦”一声。 白初贺面前的门忽然被轻轻打开,房间内开着一盏落地灯,灯光高雅柔和,照亮那只替他开门的手,映在白初贺的眼睛里。 食指干净白皙,皮肤细嫩,指缘修理整洁,一眼看得出十指不沾阳春水。 从一只手就能想象到这个人的全部。 娇气易碎,精致美丽,这种娇贵感要多年的精心养护才能带出来,不能受一点伤,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夫。 白皎清亮的声音在白初贺背后响起,有些小心翼翼,但仍旧带着一种骨子里的不问世事的憨气。 “初贺哥,你怎么不进去?” 白初贺挪开眼神,没有回答,走进房间。 白皎的额前碎发被门带起的风吹得微晃,目怔口呆地站在白初贺的房间前,望着那扇近在面前,但被白初贺关上的门。 白家很注重教养,他自己从来没有不发一言把别人关在门外过,也没有像这样措不及防地吃过别人的闭门羹。 他又哪里惹白初贺不高兴了吗? 白皎没遇到过这种事,内心一阵冲击,久久回不过神。 他只是看白初贺半天不开门,想狗腿一下替白初贺开门,谁知道白初贺进去之后反手就把他关在门外了。 虽然他并没有打算要进白初贺的房间,他知道他和白初贺的关系还没好到这份上。但在他的认知里,人是不能这样不置一词就把别人关在门外的。 “小皎,开饭了,夫人叫你们下去呢。” 长廊另一侧冒出李天心的身影,白皎回神,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敲了敲面前的房门,“初贺哥,那我先下去了?” 里面没有回音,白皎不想让客人久等,只能先行下了楼。 会客厅里,餐食已经安排好,白皎去洗了手,回来看见白初贺已经下了楼,就坐在他旁边的位置,宋琉正和他说着话。 表婶甄雯又起劲了,左一句右一句夸着,“可算回来了,你瞧瞧,不愧是哥嫂亲生的小孩,个子又高,长得又俊,一眼就看得出是小琉的孩子。” 白皎脚步停住了,站在阴影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这个时候上前。 一点杯碟碰撞的声音响起,是坐在主座上的白远放下酒杯,声线稳重,字句清晰,“都姓白,自然都是我的孩子。” 甄雯捂嘴,“可不是嘛,家里两个好孩子,我可羡慕死了。” “妈。”表婶身旁传来林澈无奈的声音,“吃饭就别说这些了,小皎快来坐。” 白皎不好再躲藏,只好大大方方地在白初贺身边坐下。 晚餐先上了一盏汤,白皎揣着心事,指节不小心碰到刚端出来紫砂汤盅,登时火辣辣地疼,手指皮肤霎时红了一片。 他下意识想呼痛,可这盏汤让他想起梦里摔碎的汤盅,他下意识偷瞄了一眼白初贺。 白初贺正在吃东西,微微低着头,整个人的侧面在光下衬得轮廓清晰,细碎黑发垂在眼前,完全没有注意到白皎。 白皎把呼痛声咽到了嘴巴里,梦里难过的情绪流淌出来,他小口小口喝着汤,没出声。 “小皎怎么了?” 对面传来林澈关切的声音,白皎抬头,看见林澈温和的双眼望着他,“饭菜不对胃口?” 白皎摇摇头,“没事。” 林澈又问了两句,确定白皎没事后才闲聊般说起别的话题。 “去年高二的夏令营是不是去了加州?好玩吗?” 白皎想了想,没太多印象了,“特别热,海鲜好吃。” 林澈笑了起来,“早知道我也去了,看你们朋友圈天天都在发好吃的。” 白皎习惯性接住话题,“那林澈哥哥为什么没去啊?” 林澈遗憾道:“和海珠的计算机编程竞赛冲突了,我当时在宾州的友校那边参加比赛呢。” 白皎擅长的是文科,并不太懂计算机编程,林澈说的东西他都听不太懂。但教养使他接了几句林澈的话,努力进行完这个话题。 林澈聊完似乎才想起白皎身旁坐着白初贺,转头语气友好地开口,“初贺呢,三中暑假夏令营去哪里开活动了?” 白初贺终于抬眼,看了林澈一眼,语气平淡,“三中是普高,没有夏令营。” 林澈喝汤的动作顿了顿,脸上一瞬间闪出惊讶,随即变成抱歉的神情,语气格外地委婉小心,“不好意思,我的问题,我忘了你之前没有在私立就读过。我道歉,初贺你不要介意。” 白初贺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没事。” 这段对话听得白皎心里有点不舒服,说不上来为什么。 他埋头吃饭,没有再参与餐桌上的对话。 白远和宋琉似乎没什么话要说,林澈的父亲林景和又一直板着脸不开口,这顿饭吃下来全程话最多的竟然是表婶甄雯。 白皎甚至认真地想了想,表婶是怎么在说话之余抽出功夫吃饭的。 一顿饭吃的不咸不淡,各怀心事。 送别林家后,白初贺简单回了几句宋琉的话上楼去了,白皎刚想跟上去,转身被宋琉叫住。 宋琉朝他招招手,语气难掩担忧,“皎皎,哥哥今天没去学校是吧?” 白皎乖乖点头。 宋琉叹了口气,她知道白初贺才回来,和他们不熟悉也是应该的,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况且子女和父母本来就有代沟,哪怕是普通家庭沟通起来也难免出问题,更何况他们这种情况。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宋琉思前想后,也许同龄人之间更好交流,“皎皎,你能不能问问哥哥为什么没去学校,帮妈妈劝劝哥哥?” 白皎很听宋琉的话,但不确定白初贺的态度,“他不一定会听我说话。” 宋琉眨眨眼,开了个玩笑,“你是他弟弟,他不听你的听谁的。” 白皎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翻来绞去,心想,可他在外面还有别的弟弟。 这话自然不可能说出来,白皎只能答应宋琉尽力一试,宋琉这才放心。 上了楼,白皎心事重重,不知道怎么开口,磨磨蹭蹭总算走到白初贺的房间前,伸手要敲门,又想起刚才那阵关门刮起的风。 反反复复磨蹭半天,直到无可再退,白皎才伸手,轻轻敲了两下门。 房间里没有反应。 白皎又敲了两下,不确定屋里是真的没人还是白初贺不想理他。 “初贺哥,你在吗?” 仍旧是一片沉默。 白皎放弃了,转身准备离开。 忽然,一点动静响起,眼前的光线昏暗了许多。 白皎抬头,发觉自己被笼罩在一片阴影里,白初贺那双漂亮的睡凤眼微垂着,注视着他。 白皎大脑有点宕机了。 宋琉的嘱托和他自己心里的疑惑交织在一起,该问的问题本该有很多。 可他脑袋一白,梦里堆积的情绪又涌出来了。 白皎刚想开口,手心里忽然多了片软软的东西。 他低头,是一片软凝胶贴。 白初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贴着,别烫坏了。” 第 12 章 手里的软凝胶软乎乎的,带着一点白初贺手上的温度,白皎忍不住捏了捏。 这种软软的触感和白初贺并不是很搭,但白皎心里莫名其妙的情绪就是散掉了一些。 白初贺的身高明显要比白皎高出很多,白皎站在阴影里,白初贺要微微低头才能看清白皎阴影中那张瓷娃娃一样的脸。 白皎刚才还犹豫不决,嘴唇也紧抿着,但现在那些与白皎并不相符的沉闷表情散去了,双眼不知道反射进了哪里的光,亮晶晶的,带着一丁点努力藏但也藏不掉的惊喜神色。 像一只小动物,一点点夸奖就能让他开心起来。 挺好哄的。 白初贺在心里审视着白皎。 他和白皎打照面的次数并不多,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以这么近的距离观察白皎。 白皎的眼睛是偏圆的鹿眼,双眼皮让眼睛显得更圆,睫毛偏翘,但不会显得很女气,只会显得他的五官很精致。 不是那种美得纤细的精致,而是一种很讨人喜欢,很容易让人想要亲近的软和感。 难怪那个海珠的男生喜欢一直跟着白皎到处跑。 阴影里,光线有些暗,白皎有些自然卷的茶色头发在边缘泛出一点点棕褐的颜色。 白初贺不动声色地看着。 他见过很多长得好的人,牧枚五官就长得很不错。但白皎这张脸,这双眼睛,配上头发的颜色,好看之余有些混血的感觉。 刚踏入白家看见白皎时的违和感又冒了出来。 他和亲生父母白远宋琉还说不上有什么感情,但见到白远和宋琉后,白初贺心里就慢慢接受了自己其实是白家血脉的事实。 无他,因为宋琉的五官精致纤细,而白远的眼睛冷厉狭长,组合起来,完全就是他这张脸的模样。 可白皎,虽然白皎也是五官长得好的那一类人,但他在白皎身上没有观察到任何和宋琉与白远相似的地方。 更别提白远宋琉都和他一样,他们三个人的发色都黑得像墨。 白皎长得和他们一点儿都不像。 白初贺想不出,白远和宋琉当初为什么会认为白皎是他们襁褓中被抱走的孩子。 但从商的人再怎么样也不会是傻子,他暂且把这股违和感压在心底。 白皎的声音打破他的思绪。 “嘿嘿,谢谢初贺哥。” 白皎脸上明显带着一种很单纯直白的“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啊”的神情,手指紧紧捏着那片软凝胶,好像生怕白初贺反悔抢回去似的。 很天真,没有心机,不会特意隐藏情绪。 白初贺在心里又给白皎打了个标签。 “免得别人以为我不待见你。” 白皎听见白初贺这么说,眼睛茫然地眨了眨,“啊?谁这么说了?” 白初贺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饭桌上白皎的神情在他脑海里一晃而过,面前的人当时就差把委屈和难过这两个词写在那张脸上了。 白皎有些警觉,又接连问了好几遍,“有人这么说了吗?” 他正在努力和白初贺拉近距离呢,要是白初贺听了这些不高兴的话,他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白皎想了想梦里和白初贺那种生疏紧张的关系,背后一个激灵。 不行,绝对不能这样。 “是不是——” 他的话被白初贺的声音打断,“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白皎张口,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我不想你讨厌我啊。” 安静了一两秒,白皎看到白初贺微微挑了下眉,“为什么不想我讨厌你?” 白皎心想,因为被你讨厌的话以后的日子就很难过了。 当然,这句话他再傻也不可能说出口,且不说理由,光是做梦梦到未来的事这件事本身就很荒谬。 搞不好他还没和白初贺处好关系,先被白初贺当成疯子傻子。 白皎的头脑是单线程,只能思考一件事情,嘴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因为你是我哥哥啊。” 说完这句话,他半晌没有听到白初贺的声音。 白皎反应了过来。 完了,踩雷了。 忘了白初贺不喜欢自己叫他哥哥了。 一阵沉默,手里的软凝胶被白皎捏得变了形,他壮着胆子悄悄瞥了眼白初贺。 白初贺脸上那些略微有些谐谑的表情不见了,又变成了白皎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看不出喜怒哀乐,带着十分明显的疏离感。 半晌,他听见白初贺问他,“还有事吗?” 白皎的心有点沉,但还是鼓起勇气,“初贺哥,你今天怎么没来学校啊。” 这个问题他刚才就想问,一直拖拖拉拉没敢问出口。 一想到这个问题,他就联想起桥洞下白初贺一言不发地砸下拳头的模样,特别吓人。 白初贺虽然长了一张很俊美的脸,但发起狠来让人完全不敢与其对视。 “有事。”白皎听见白初贺简短的回答。 白皎说不出话来了。 令白皎不知如何招架的尴尬气氛蔓延开来,湿热的空气压下,白皎觉得自己的肩膀又开始隐隐难受起来。 也可能是因为心里难受。 如果是之前的氛围,白初贺说不定会告诉他自己去做了什么,而不是现在这样简简单单的“有事”二字。 白皎很想继续追问,但宋一青的说过的话在脑海里浮现。 不说就是不想跟他说,继续追问也只会惹人烦。 肩膀很难受,白皎很想去抓,但在白初贺的面前,他生生忍住了这个冲动。 “哦哦。” 白皎不知道能再说什么,又不想去面对白初贺生疏的表情,只能盯着自己的鞋尖,“初贺哥,你明天要记得来学校,班主任说手续还没处理完。” 还不等白初贺回答,白皎又赶紧补了一句,“我等着你。” 他低头等着白初贺的答复。 须臾,白皎只听见了房门关上的声音。 他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直到脚边传来呜呜的声音。 杜宾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上了楼,趴在他脚边,喉咙里小声叫着,仿佛在安慰他。 白皎蹲下来,垂头丧气,“小狗,哥哥好像还是不喜欢我,我该怎么做才好?” 小狗听不懂白皎说的话,但能感觉到白皎不开心,用头拱了拱他。 白皎虎摸两下狗头,重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刚才有些僵硬的肩膀。 也许是阴雨天的原因,他的右肩又开始隐隐约约刺痛。 走廊上没人,白皎毫无包袱地反手又锤又抓,脸上呲牙咧嘴。 “小宝?” 不远处传来声音,白皎一愣,马上把自己现在非人类的姿势调整过来,转头一看发现是宋姨,有点惊讶,“宋姨还没休息吗?” 宋姨走过来,“没有呢,刚才看到小宝和哥哥说话,姨婆想等小宝和哥哥说完话再过来。你们说完了吗?” 白皎指腹捻了捻那片软凝胶,“说完了,宋姨找我什么事呀?” 宋姨笑了笑,晃了下手里提着的玻璃酒瓶,“小宝下午的时候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白皎心里一阵熨帖,感动道:“宋姨...” 宋姨习惯性摸摸头,“姨婆帮你按按。” 进了卧室,宋姨熟练地拔掉玻璃瓶的瓶塞,找了只瓷碗,将里面的液体倒出一些。 混合着草药香的酒精味立刻蔓延开。 这是宋姨找老中医调配的药酒,说是老家的土方子。每次白皎肩膀疼的时候宋姨就会拿这个药酒给他推拿,还挺有效。 白皎闻了闻,忍不住皱起脸,“我还是闻不习惯这个味道。” 宋姨直摇头,“你啊,药哪儿有好闻的。” 白皎老老实实把右肩露出来。 原本一直包裹在衣服里的皮肤忽然暴露在空气下,那种又疼又痒的感觉一下子翻了倍,尤其是痒,痒得白皎抓心挠肺。 他忍不住伸手去挠,手伸到一半被宋姨一巴掌拍掉。 “挠了的话更痒,小宝忍忍,擦了酒就好了。” 白皎痒得有点受不了,连眼睛都挤出点生理泪水,红红的,眼泪汪汪,“宋姨,太痒了。” 宋姨叹了口气,把手心连着药酒一起搓热,另一只手把白皎的衣领往上卷了卷。 白皎的后背完全露了出来。 宋姨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白皎的皮肤很白,因此后肩从肩头蔓延到肩胛骨的大条伤疤显得更加可怖。伤疤微微凸起,歪歪扭扭的针脚里能窥出当时的伤势有多严重。 即便皮肤上已经痊愈,但疤痕却留了下来,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而变成暗棕红色。 就算是宋姨,每次看到的时候也会微微头皮发麻。 “宋姨?” 白皎忍着难受劲儿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哎。”宋姨麻利地把揉了药酒的手掌按在白皎的肩头上。 “嘶——” 火辣辣的刺痛感传来,白皎盘腿坐在床上,痛得抽了一声,整个人下意识地绷得像一张弓,清瘦的脊背猛然躬起。 他的肩膀平时只会刺痛发痒,但推拿的时候肩骨仿佛是被人一块块敲碎,又强行拼起来,断面摩擦着断面,从根里传来难以言喻的痛。 宋琉和白远不是没带他看过医生。家里不差这些钱,这么多年该看的名医都看过了,但始终没有有效的治疗方式。 他还没有成年,医生会谈的时候只会直接和宋琉与白远交流,他自己并不清楚自己的情况,只是偶然听那些教授手下的实习医师说过两句,说他的伤太久了,如今很难根治了,平常肯定会神经痛,只能尽量注意保养。 “宋姨...你,你说,我小——小时候,怎么就这么,这么淘气...呜!” 宋姨已经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柔,但神经传导的痛感仍旧让白皎手指绞紧了床单,几乎将床单抓破。 白皎痛得额角沁出冷汗,宋姨也不轻松,全神贯注地按着,就怕白皎更痛。 按完后,宋姨才擦了擦汗,“谁说的,小宝一直都很乖的。” 白皎躬着腰,大口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感觉痛楚缓解了一些。他想让自己从疼痛中转移注意力,于是仔细想了想宋姨说的话,最后认为是宋姨偏爱小辈才这么说。 “要是不淘气的话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白皎冲宋姨笑了一下,疼得发白的脸上浮起小小酒窝。 宋姨看着,脑子里想到的是七岁时候的白皎。 那时候白皎还小,根本忍不了疼,每次下雨天都疼得缩在宋琉怀里大哭,流很多眼泪,睫毛打湿成一簇一簇,让在场的人揪心不已。 宋姨不知道现在白皎的伤口还有没有那时候疼,因为白皎现在已经不哭了。 “宋姨,我那时候是怎么受的伤啊?”白皎背对着宋姨问了一句,但宋姨迟迟没出声。 他疑惑地转身,看见宋姨低头收拾药酒的玻璃瓶,声音仍旧慈祥,但眼睛没有看他。 “小宝想这些干什么,早点休息吧。” 第 13 章 雨下了一整夜,白皎肩膀做了推拿之后好了很多,但晚上仍然会有些闷痛,睡觉睡不安生,时不时翻个身。 温度回升,空气闷热,他难得在闹钟响起之前就翻身爬了起来,提前摁掉闹钟,热得浑身上下难受,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昨天他忍不住想了一晚上,白初贺的有事到底是什么事,最后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该不会又是去打架吧。”白皎嘟囔了一声。 他不太了解三中的情况,不过从周边人的反应能看出来三中的校风算不得很好,至少表哥林澈提到三中的时候,虽然语气不像表婶那样下意识带着点轻视成分,但却也夹杂着近乎于怜悯一样高高在上的情绪。 仿佛是觉得在三中读书是件很可怜的事。 他打了个哈欠,起床换了衣服,开始收拾桌上的课本。 原本白皎是习惯每天晚上做完作业就把东西收拾好的,但是昨天耽误得有点晚,他犯困了,就堆到了早上收拾。 中性笔搁在桌边,白皎合书的时候胳膊肘不小心碰到,笔咕噜噜地掉到了地上。 “真该晚上收拾。”白皎认命地弯下腰,手指还没触碰到地上的中性笔时,贴身带着的项链从领口滚出,月牙形的金属坠子悬在空中,温在柔和的晨光下泛着冷莹莹的光。 白皎瞌睡基本已经醒了,他捡起笔,脑内快速转动了一下。 之前发生了太多事,他都快忘了吊坠这茬了。 白皎捞起吊坠,但没有从领口放回去,而是捏在手里摸了摸,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个梦里的白初贺似乎很讨厌看见他脖子上的这条吊坠,甚至当着白皎的面,带着厌恶的神情一把从他的脖颈上扯掉。 白皎不明白原因,但不妨碍他得出一个结论。 不能让白初贺看到这根项链。 他解下吊坠,想了半天后跑到衣帽间,随手拉开一个抽屉藏进深处。末了又觉得不够保险,找了两件衣服叠好压在上头,心里才安稳了点。 他有点依依不舍地看着抽屉。 这个吊坠他从小带到大,突然离身,胸前空荡荡的,还有点不习惯。 不过也没办法。 楼下餐厅早就准备好了早餐,宋琉和白远忙生意,昨晚宿在市中心,桌上只有两人份的食物。 白皎下楼时,看见李天心正在摆碗筷,杜宾在餐厅外,吐着舌头侧躺着。 白皎拉开椅子坐下,桌上另一份早餐明显还没动过,他转头问,“天心姐姐,初贺哥呢?” 李天心把牛奶热好端了过来,“不知道,初贺少爷可能还没下来吧。” 白皎闻言想了想,放下手里的筷子。 李天心看到了,奇怪道:“小皎,你怎么不吃啊?” 白皎只抿了口牛奶,其他的东西碰都没碰,“我等初贺哥下来一起吃。” 李天心没再管他,又去准备杜宾的早饭。 指针滴答滴答,李天心牵着杜宾去了后院,餐厅里很安静。 稀薄的晨光没能坚持多久,败给梅雨季的天,光线慢慢黯淡下来。 白皎左立不安地换了好几个姿势,坐在椅子上活像个多动症。 这种安静的氛围让他觉得很熟悉,带出一种沉闷的情绪。 他想了想,终于想到了原因。 长大后的他似乎就是这样坐在桌边,守着桌上的汤盅,安静地等白初贺回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白皎压下这种情绪,伸手碰了碰白初贺那份早餐的餐碟。 已经有些凉了,白皎想拜托李天心端去热一下,但抬头望了眼周围,李天心不在。 他不想太麻烦人家,索性自己端去厨房。 他没怎么用过厨房的东西,进了厨房,对清一溜的电器有点打蒙,找了半天才找到嵌入式的蒸烤一体机。 白皎不大会用这些,笨手笨脚地在触屏上摩挲半天,才把那几样全部热好。 他已经足够小心,但没料到蒸汽,手指被烫了一下。 白皎吃痛,手上没拿稳,装着厚蛋卷的瓷碟落下来,跌碎在了地上。 安静的餐厅被刺耳的碎裂声打破宁静。 “怎么了?”李天心正好从庭院回来,听见声音走过来,顿时头大,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我的少爷哎,你没事折腾这些干嘛啊。” 她边抱怨边蹲下,“打碎了还不是得我来收拾。” 白皎正在用凉水冲着手指,原本看见李天心后想问李天心拿点冰来敷,闻言顿时心里愧疚不已,没好意思再开口。 “对不起天心姐姐,我就是看初贺哥的早餐凉了,想热一下。” 李天心头也不抬,“初贺少爷好像早就走了吧,你费这功夫干什么。” 白皎愣住了,凉水从指头汩汩而下,“初贺哥早就走了?” “不知道,反正没在家里。” 手旁他热好的早餐还冒着热气,白皎“啊”了一声,“你不是说他没下来嘛?” “是吗?我这么说的吗?”李天心正好站起来,“可能我记错了吧。” 李天心提着装垃圾袋走远了。 白皎在原地站了好半天,直到听见宋姨的声音,“小宝,今天怎么了,你怎么还没走,要迟到了。” 白皎小声道:“宋姨,有没有那种凝胶的创可贴啊?” “家里没准备那种。”宋姨紧张白皎,赶紧找了药膏给白皎涂了层,“快去吃饭,吃完了去上学。” 白皎回到餐厅时发现自己的那一份早就凉了。 他光记得白初贺的,忘了给自己也一起热一热。 指针已经快指向七,已经超过他上学日出门时间将近二十分钟。 坐在车里,白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药膏没有软凝胶方便,已经七七八八不剩什么东西了。 岭北到海珠有一段距离,他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刚好看到远处铁道上一截火车鸣笛而过。 白皎对火车有种特殊的感情,据宋琉说,他小时候被宋琉和白远带出去玩,问他想去哪儿,别的小孩都会说想去游乐园去商场,但白皎每次都认真地想很久,然后说想去看火车。 每次宋琉提到这事,白远就会在旁边笑,说小皎特别好养活。 宋姨也提过好几次,说白皎小时候很内向,不爱说话,远远没有长大后这么开朗,每次出门也是紧紧跟着宋琉和白远。 但只有看火车的时候,小白皎会显得特别高兴,甚至会伸手和车窗里一闪而过的旅客们挥手。 宋姨说,小白皎还会主动和巡守的线路工搭话,问那些火车是从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 白皎陷入回忆很久,直到看不见火车的烟囱了,才回过神来。 四平八稳地到了海珠,白皎能从静悄悄的环境中悟到自己早就已经迟到的这个事实。 走廊里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他还是第一次迟到,握着书包肩带的手都紧张地紧了紧。 A2班的固定教室前,白皎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一脸视死如归地准备推门。 门自己开了,许安然的脸露出来,一把将他拉了进去,“快点进来,正好刘老师不在。” 教室里虽然安静,但其他学生状态明显很散漫,光白皎看到的就有好几个在玩手机和在抄作业的人。 其中就有个宋一青。 “白大人,你怎么今天来这么晚。”宋一青做出痛心疾首状,“我低声下气才求到别人把作业借给我抄。” 白皎坐在自己座位上,松了口气,“还好刘老师不在。” 宋一青忙着抄作业,闻言猛点头,“那可不,不然这作业量我哪儿抄得完。” 白皎看了眼课表,习惯性把今天用的书拿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桌子上。 旁边宋一青手嘴并用,声音就没停过。 “你知道不,班上都在传你的事来着。” 白皎茫然地眨眨眼,“什么事啊?” 宋一青翻了个白眼,“说你昨天和你初贺哥结下梁子了,隔壁班在赌你什么时候被打。” 提到白初贺,白皎本来恢复好的心情又有点蔫,“嗯,好像是结下梁子了。” 白初贺恐怕今天又没来学校吧。 那刘协为什么不在班上也可以理解了,多半又在办公室生大气,或者和教务解释为什么转校生迟迟不来报到。 其他同学闲聊的声音传来。 “不是说有新同学吗,怎么到现在都没露过脸?” “那天实践课不是在车上吗。” “我擦,我那节是化学课,没去,新同学长啥样啊?” “没看到,带了帽子,看不清楚。” “听说有纹身,而且抽烟喝酒样样都来,天天打架。” “我隔壁班的朋友说长相挺恶的,反正一看就不是好学生那种。” 白皎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听这种话,白初贺虽然性格很冷淡,但是并不像他们说的那么恶劣,完全是无稽之谈。 他很想反驳那些人,可是无凭无据,别人也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嘲笑他。 要是初贺哥来了就好了。 白皎趴在桌子上,脸贴着桌板,视线里的整个世界都颠倒了过来,光怪陆离。 他的视野里恰好是斜对面坐一排的同学的下半身,翘着二郎腿,还在聊刚才的话题,聊到激动处还会抖抖脚。 再往前一点是教室的前门,推拉式的,老刘每次生气时都会撞得咣咣直响。 白皎看着,双眼有些发怔,思绪漂浮起来,眼前的场景仿佛是一幕幕电影,镜头变得越来越慢。 他像只小动物,趴着,望着对面,发着呆。 慢镜头下的推拉门慢慢开了个缝,缝变大了,一丁点光顺着斜映进来,投下长影。 一只脚踏入教室,然后是两条长腿,穿着海珠规定的制服,脚步不急不缓。 不知道是谁,反正也和他一样迟到了。 白皎的大脑放空,视线漫无目的地追随着对面的脚步,看到他一步一步往教室里拐,慢慢变大,最后停在他桌前。 笃笃两声,白皎的桌面被屈指敲响。 白皎无意识地抬头,眯了眯眼。 出太阳了。 阳光下的一轮人影,站在他面前。 黑色短发拢在脑后半扎起来,细碎的刘海搭在一双漂亮的睡凤眼前,那双眼睛正半垂着,看着白皎,双唇一张一合。 “我书呢?” 第 14 章 阳光中好像有细小的粒子飞舞。 白皎手肘抵着桌板坐正,视野里颠倒的景象又归位回来,眼前白初贺额角那枚暗红色的伤疤似乎在阳光下变得半透明。 “初贺哥?”白皎下意识出声。 “嗯。” 白皎的后腰被后桌的宋一青怼了两下,从力度上能感受到宋一青的激动和八卦之心。 “书呢?”白初贺又问了一遍。 “哦...哦。”白皎低头,把桌膛里的东西一个一个掏出来。 浅蓝色的便携小电风扇,铁皮盒装的硬糖,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白皎收拾得挺认真,东西多归多,但都是零碎小物件,不占地方。 后桌的宋一青眼珠滴溜溜地转,看到白初贺微微低头看着白皎,没有出声,看不出来是耐烦还是不耐烦。 但想到之前白初贺和白皎那种微妙的气氛,还有白初贺打人那狠样,宋一青还是忍不住为白皎捏了把汗。 白初贺垂着眼,睡凤眼敛住时显得狭长,带着一点冷冷的味道,看着白皎一晃一晃的后脑勺。 后脑勺上有一小缕翘起的头发,随着白皎的动作一晃一晃。 等到白皎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小纸片时,那双看着没有情绪的眼睛终于有了点变化。 白初贺挑了下眉,对白皎拿出来的东西颇为意外。 从见到白皎到现在,白皎的一切都符合他对“小少爷”的想象。 养尊处优,娇气包,小心眼多,有时候天真得有点犯蠢,样样都是他不喜欢的那种类型。 因为早就提前猜到,所以也不怎么意外。 但这次的白皎倒是给了他一点说不上来的惊讶情绪。 他看着白皎将那叠纸片放在桌面上,放的时候还很聪明地小风扇压了一下,免得被刮走。 当中有几张翘起一角,上面“优惠券”“代金券”“五折券”之类的鎏金浮夸加粗字体相当显眼。 都是些路边的家常馆子或者小吃店,有家店的店名白初贺甚至很眼熟。 “美美早餐摊 卤蛋一元券” 旁边印着个小小的椭圆形头像,花枝招展的老板娘正在上面对白初贺报以热情笑容。 这东西本应该和白皎这种人毫无关联。 “我去。”宋一青终于憋不住了,吐槽了一把,“不是,小白,你什么时候又攒齐一叠破烂了。” 白皎几乎整个人都缩到了桌前,那颗茶棕色的脑袋快要钻到桌洞里,声音显得闷闷的,居然带了点混响效果。 “就是之前出去玩的时候别人递的呀。” 宋一青无语,朝白初贺摆摆手,“您别见怪。” 这个年纪的男生,对白初贺这种看起来人狠话不多的酷哥自然而然地有一种想要亲近的情绪,宋一青正好也想套套关系,毫不犹豫地扒了白皎的底。 “公主有点捡垃圾的癖好,路上谁递东西他都接,小垃圾佬。”宋一青大嘴巴,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之前我悄悄拿去丢了一回,结果又攒了这么多。” 白皎终于把书掏了出来,白净的脸因为倒腾太久闷得发红,脸颊浮起血色,闻言小声怒道:“谁让你碰我东西了!” 宋一青举手投降,“你这留着也没用啊,你家里人能让你去这种店吃东西?” 他伸脖望了一眼,手欠抽了张过来,恰好抽走的是白初贺眼熟的那张美美早餐店,“阴家巷...这儿我知道,全是老破小,出了名的脏乱差,估计是个苍蝇摊子吧。” 宋一青翻过来看了两眼,颇感无聊,顺手就把手里的优惠券揉成一团,“你吃点冷的凉的都得拉肚子,这种店我告诉你,千万别去啊,不然我跟宋阿姨告状了。” 白初贺眼神飘过去。 优惠券上,老板娘那个小头像变得皱皱巴巴,不再花枝招展,看起来穷酸又落魄,很像白初贺印象里天还没亮时她一个人费劲支摊子时的模样。 一只手忽然闯进视线里,干干净净的,皮肤很白,食指上贴着一层凝胶贴,要去抢宋一青手里这个纸团。 “你干嘛啊,给我!” 白皎要去抢,气血上涌,气得脸上红扑扑的,宋一青来劲儿了,偏不给,手举得老高,看准了白皎个子矮,拿不到。 “哎,够不着够不着,你气不气,就不给你。”宋一青笑得很猖狂,转手丢给邻座的男生。 那男生很上道,做了个鬼脸又传给下一个人。 白皎气得拍了下桌板,“你们别闹了!” 他眼神一晃,看见白初贺在原地,在周围的哄笑声里看起来很冷淡,一点都没有要帮忙的模样。 白皎忽然心里涌上怪怪的情绪,很不得劲,搞得连胃都一抽一抽的,抢纸团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他憋着这种情绪,眼睛瞟着白初贺,嘴角抿得紧紧的。 宋一青和白皎从初中部开始就是同学,捉弄白皎捉弄习惯了,看见白皎这个模样也知道有个度,闹得差不多了见好就收,“好了好了,给我吧,别把人整生气了。” 对面男生吹了个口哨,声音拉得长长的,听起来怪模怪样,但没有特别的恶意,手里纸团一把朝宋一青丢了回来。 宋一青没接稳,纸团掉了下来,咕噜噜滚到白初贺脚边。 男生们的哄笑声停下来了,对这个传闻中打人一拳一个的新同学有点忌讳,没敢继续闹。 白皎刚想去捡,看见白初贺已经弯下腰,两根手指夹着捡了起来。 白皎抿着的嘴唇慢慢松开,刚才那股努力憋着的情绪似乎随着白初贺的动作一下子找到了一个小口子,放开了。 “初贺哥,你刚才怎么不帮帮我。”白皎忍不住小小声,看着白初贺重新直起身,很自然地伸手去接。 捏着纸团的那几根手指却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伸过来,而是一拐,举了起来。 白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纸团被抛向空中,掉进了教室末尾的垃圾桶中。 “你需要吗?”白初贺平平淡淡地回了一句。 桌面上码得整整齐齐的崭新教科书被白初贺一只手勾走,白皎站在原地,看见白初贺带着书,坐在隔壁排早就准备好的空座位上。 前排的几个女同学明显在讨论着什么,见白初贺坐下后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 白初贺从头到尾没再往这边看过一眼。 白皎的胃又抽了起来,就像心里那团他想不明白的情绪。 许安然严厉的声音朦朦胧胧传进耳朵。 “你们无不无聊,一天到晚像猩猩一样,一张废纸而已,直接丢了就行了,跟什么宝贝一样,丢不丢人啊!” 班上的男生还是有点怵许安然的,脸上做着鬼脸,其实没敢出声。 白皎坐回原位,低着头,把桌子上的东西一个一个收回桌膛里。 那把浅蓝色的小风扇是宋姨怕他热买给他的,教室里都有空调,他很少用到,但很珍惜,一直好好收在桌膛最里面。 刘协要他代白初贺保管书的时候,他思来想去,还是腾出位置,把书优先放好。 光线一晃,小风扇的把手上出现一道浅浅的灰色划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蹭到的。 白皎指腹用力擦了擦,没擦掉。 擦不掉了。 胃很不舒服,他趴回桌子上,听见许安然主持完纪律拿着花名册到白初贺座位旁,低声询问白初贺的住址,要统一登记。 白初贺的声音钻了进来,“阴家巷,劳动三村,126号。” 许安然的声音顿了一下,才响起笔尖的唰唰声。 白皎觉得自己的胃拧得更严重了,火烧火燎的。 身后传来宋一青尴尬又愧疚的声音,在问白皎,白初贺该不会不高兴了吧。 白皎没理他,也不想说话,安静地趴着,头埋在叠起的双臂里。 一天的课除了这个小插曲外很平静地过去,白皎和白初贺的课表排得一模一样,但白初贺上课基本一个人坐,碰到桌面倒头就睡。 海珠的教师们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张狂的学生,反而有些不会了,只能频频使眼色让周围同学叫一叫。 但没人敢挨着白初贺,自然也没人敢叫,一整天白皎就看着白初贺这么从头睡到尾。 白初贺偶尔会短暂醒过来,小臂立起支着头发呆,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在睡觉。 等到一天的课程结束,白初贺在其他人心里的印象已经由“长得好看的混混”转变到了“不学无术但长得好看的混混”。 临近放学时,宋一青低声感慨,“还得是你们家关系硬啊,不然你初贺哥这种能进海珠真是奇迹。” 海珠虽然是私立学校,但能在海市屹立不倒排前排的原因是对学生成绩的要求很高,虽然就读进来的大多是家底殷实的小孩,但没一个成绩是差的。 哪怕是宋一青这种学习不行的,也是在体育方面很拔尖,才作为特长生顺利升学。 白皎并不清楚宋琉和白远是怎么处理手续才让白初贺顺利入学的,但他心里还是习惯性偏袒自家人,因此低声辩驳了一句,“说不定是昨天太累了。” 宋一青没再说,但露出一副“别说了我都懂”的表情。 班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白皎慢吞吞地收拾,看见白初贺提包走人后立刻不远不近地混在人群里跟着,掂量着该怎么开口让白初贺和他一起回家。 宋琉肯定是希望白初贺能和他一起坐车回家的。 人群三三两两结伴,嬉笑声为白皎提供了完美的掩蔽,但也碍于人群太多,他紧赶慢赶跟了一路,最后在后门附近把白初贺跟丢了。 海珠有两个后门,一个东门一个西门,东门是停车场,西门是校内人员处理垃圾或者运输时专用的出口,一般不会有学生往这边走。 白皎根本就没来过,还被西门的保安查了学生证,不安地徘徊半天后才鼓起勇气,趁着保安溜达的时候从保安楼旁边的小门溜了出去。 一溜出去就傻眼,还是没有白初贺的身影,只有陌生的交叉小路,不知道延伸至那条街道。 “哎?弟弟?” 有点耳熟的女声传来,白皎抓到救命稻草般扭头,看见之前见过的牧枚和何复从另一头拐过来。 何复见到白皎没什么好脸色,牧枚仍然笑吟吟的。 “弟弟,你怎么在这儿,不回家?” 白皎想了想,如实相告,“我等初贺哥一起。” 牧枚扬起眉毛,有些惊讶。 他们早上就说好了,白初贺说要去趟老城区,牧枚刚才一直在猜,白初贺是不是有他要找的那个小孩的新线索。 “初贺早就和我们有约了,他没跟你说吗?” 白皎没声了。 白初贺今天一直在睡觉,要么也是一个人坐着,他根本就没有能和白初贺说话的机会。 白皎心里还惦记着宋琉的交代,硬着头皮顶着何复的视线问了一句,“同学,你们要去干什么啊?” 何复冷冷道:“跟你没关系。” 一阵尴尬,最后是牧枚拍了拍他的肩膀,解了围,“弟弟,你先回去吧,不用担心初贺。” 白皎张了张嘴,被远处的喇叭声打断。 何复翻了个白眼,“司机都追过来了,少爷赶紧回吧。” “行了。”牧枚说了何复一句,转头看向白皎,“早点回去吧。” 手机亮起司机吴叔的电话。 牧枚和何复明显不想再多说,白皎只能在吴叔的催促下上了车。 “初贺少爷没和你一起吗?”上车后吴叔问了一句。 白皎刚好合拢车门,转头时透过车窗看到了远处。 牧枚和何复等到了白初贺,何复勾着白初贺的脖子,白初贺看起来仍旧没什么表情,但没有挣脱。 牧枚在旁边拿着手机边笑边比划着什么,脸上的笑容和刚才的客套笑容完全不一样,是发自真心的笑容。 胃里火烧火燎的,隐隐生疼。 白皎收回视线,低声道:“嗯,没一起。” 第 15 章 西门小路交错,何复和牧枚刚摸过来的时候结结实实地找了半天,才找到离海珠后门近一点的地方等白初贺。 何复对海珠这类的“贵族学校”有一种天然的排斥,也就是因为是来找白初贺,所以不至于臭着个脸,不过还是在西门的保安提着警棍过来盘问的时候闹了点冲突。 就像何复对海珠印象不佳一样,其它地方的人对他们三中也带着刻板印象。牧枚和何复身上都套着三中的外套,海珠的保安隔着老远看见那个校徽,脸色立刻板了起来。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三中的人早就习惯了这种待遇,倒也不能怪别人偏见,三中的校风确实彪悍了一些。 牧枚很会为人处世,原本这件事她和保安说两句好话,解释一下他们只是路过也就没事了。谁知道何复跟吃错了药一样,阴阳怪气地怼了保安两句。 三中的风评本就不好,一来二去就闹出了点言语冲突。 何复是个硬茬,性格冲动,两句话说不对就想动手,幸亏是牧枚拦着,好说歹说才把保安劝了回去。 保安拎着警棍临走时,两人清清楚楚听见他嘟囔了一句“三中的学生果然都是这个德行。” 何复当时又火了,“你他妈再说一遍!” 牧枚实在头痛,低声训斥了一句,“干嘛这么急头白脸的。” 遇见白皎属实是个意外。 把白皎送走后,牧枚很罕见地沉了脸色,“何复,不是我说你,你怎么总跟人家不对付?” 何复看不惯白皎她可以理解,他和白初贺关系好,替白初贺打抱不平也正常。 但这说到底是白初贺的家事,白初贺都没表现出太多情绪,何复总是这样也不是个事。 更何况那个小孩也没做出过什么膈应白初贺的事,白初贺和白皎之间本来就处于一个很微妙的关系,何复总是这个态度,不就等于激化矛盾? 牧枚说完后叹了口气,脑海里划过刚才贴着车窗向外望的那张脸。 看起来很失落。 “跟谁不对付?”一道男声传来。 牧枚应声看过去,脸上笑了起来,“初贺!” 白初贺从另一头拐过来,单肩包很随意地挂在肩上,另一只手握着手机。 “没什么事,和这儿保安吵了两嘴。”何复轻车熟路地一把勾住白初贺的肩膀,白初贺倒也没躲,看向牧枚。 牧枚听何复这个语气,知道何复是不想说太多。这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顺着何复的话说下去,“海珠的保安可真够警惕的。” 白初贺“嗯”了一声,“遇到其他人了?” 本来也不用非在海珠碰面,是何复在微信群里吵着说要见识一下上位校是什么风采,正好他们今晚要去找人打听消息,白初贺倒也无所谓。 “没。”何复糊弄了过去,“怎么样啊少爷,第一天在海珠上学。” 白初贺眼睛微转,瞟了一眼何复。 何复看起来嘻嘻哈哈的,但眼睛一直直视着前方,这是有什么话没说的样子。 但牧枚既然没戳穿,多半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还行,课堂纪律很好。” 何复撇了撇嘴,“不是吧,您老什么时候还在意起课堂纪律这个问题了。” “安静,睡得舒服。”白初贺面色平常。 牧枚爆笑,“我真的服了!” 何复松开白初贺的肩膀,“还行,我以为少爷去了海珠就要改头换面了,以后就得和我们这些人拉开距离了,幸好贺子哥初心不改。” 牧枚微微皱了眉头。 又来了,自从白家和白初贺认了亲之后,何复就总是这样说话阴阳怪气的,有些时候连她这个好朋友听着都觉得有点刺耳的程度。 以前何复并不会这样,虽然为人冲动了点,但是人算得上爽快,根本不是这种话里有话的风格。 牧枚又瞟了一眼白初贺,看见白初贺在摆弄手机。 也好在初贺不在意这些。 不,也不能说是不在意。牧枚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与其说是白初贺不在意何复那些怪声怪气的话,不如说他可能根本没有听到何复说了什么。 牧枚的心思更细一些,认识了白初贺也有几年,白初贺的性格在她心里算得上是很独特的那种。 因为白初贺总给她一种随时随地都在走神的感觉。 虽然他人在这里,但思维好像远在天边,脸上又很少有什么表情,让牧枚经常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就像现在这样,他虽然在她和何复身边,但心思不知道停留在哪个地方。 再加上白初贺的面无表情并不是不是板着脸,而是一种没有任何情绪倾向、单纯没什么表情的面无表情,让人根本就看不出他的心情如何。 在牧枚的记忆里,她在白初贺脸上为数不多见到过的明显的情绪波动,就只有每次有了点寻人线索,但找过去又发现不是要找的那个人时,白初贺脸上的那种神情。 他的脸上仍然没有太多情绪,但那双眼睑偏窄的睡凤眼微垂,偏锐角的眼角也恍惚显得松散了很多,利落的长眉压下,让睫毛下的眼神落入阴影,显得晦涩不清。 牧枚一开始看不太懂,但看得次数多了,隐约觉得那是一种“难过”的情绪。 牧枚每每心里都很不是滋味,想要叹气。 情绪会化作表情,这是人的天性。何复悲伤的时候,表情或许会极度暴躁:她悲伤的时候,或许会掩面落泪。 又或者白家的那个小孩,鹿眼睁大望着车窗外,是一种很失落的情绪。 可白初贺脸上最浓烈的情绪也是淡淡的,不知道是经历过多少次同样的情绪,才会逐渐变成如今这样。 也许就是因为白初贺的这个眼神,牧枚才愿意主动跟着何复一起帮他。 多年的琢磨变成了好奇,她很想知道白初贺什么时候会流露出完全不加以掩饰的、最本能的情绪表现。 牧枚一边想,一边又瞟了白初贺一眼,随即一愣。 ......想什么来什么,她竟然真的看见了无脸男解锁了新表情。 视线里的白初贺正在看手里的手机,双眉微抬,原本合拢的嘴巴松开一些,眼睛盯着屏幕,睡凤眼缓慢地眨了一下。 牧枚在心里搜刮形容词,终于给她找了出来。 白初贺脸上,此刻是一种“极度无语”的表情。 “怎么了这是。”连一旁的何复都注意到了,伸脖过来看。 手机上是微信私聊的界面,牧枚也凑过去看,看到聊天框里有许多刚发给白初贺的消息,白初贺正在往下看。 对面的头像很有意思,是一只杜宾的大头照,杜宾的脖颈下有一点肤色入镜,仔细一看能看出是一双肤色白皙的手掰着杜宾的下巴,控制着这只潇洒英俊的狗看着镜头。 上面的微信名是“岁月静好”,后面还跟了个玫瑰的emji。 何复吐槽的声音响起,“不是,贺子哥,你这是背着哥几个去养老院当义工去了?” 白初贺没回他,手指划了往上滑,滑到了最上面,然后一条一条往下看。 第一条是验证信息,然后对面发了一句“初贺你好,我是宋姨。” 白初贺回了一句“您好”,之后就没有其他消息,只有几个语音通话记录。 直到刚才,又冒出了新的文字消息。 [岁月静好]:初贺,你是不是和小皎闹矛盾了? [岁月静好]:小皎其实很想和你处好关系,他没有不好的想法。 [岁月静好]:他今天早上起床后还一直等你来着,想和你一起去学校呢。 [岁月静好]: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你,上学还迟到了。 何复看到这儿忍不住了,火气蹭起来了,“看到没,我说什么来着,什么白莲,这就装上委屈了!还给别人告状,这不是摆明了让别人误会初——” 话还没说完,又看见两条,何复一下子无语住了。 [岁月静好]:你怎么走的那么快呀,怎么不等等小皎呢? [岁月静好]:[委屈.jpg] 表情包上,一个画风很可爱的小狗眼泪汪汪,旁边还配了“呜呜呜”三个字。 何复看了看这个老年ID,再看看那个明显风格不符的表情包,“...现在老年人还挺潮的哈。” 消息还没完。 [岁月静好]:刚才小皎还想和你一起坐车回家呢,他胆子小,不敢跟你说。 [岁月静好]:你理一理他,好吗? [岁月静好]:[手捧爱心飞媚眼.jpg] “宋姨是白家里的人?”牧枚问了一句,但白初贺没应声,还在继续往下看。 [岁月静好]:你晚上要早点回来哦,小皎给你留了吃的。 后面零零碎碎还有些消息,但是白初贺没再看下去,直接把手机摁灭了。 何复还在旁边左一句牛逼右一句白莲,牧枚眼角抽了抽,联想到最上面刚加上好友的那条“我是宋姨”,悄悄小声和白初贺开口,“这个给你发消息的人我记得是你们家阿姨来着?” 白初贺面无表情,“那我就不知道了。” - “小宝,别玩手机了,准备着下来吃饭了。”卧室门被打开,宋姨敲了敲门板。 白皎正歪在床上,双手举着手机,眼睛盯着绿色的消息条。 这样发应该没问题,应该能解开一些白初贺对他的误会。 胃还是很不舒服,但是白皎心里美滋滋的,翻来覆去逐字逐句字把消息都看了一遍,心里非常满意。 他真的太天才了,怎么能想到这么巧妙的办法来破冰。 他没有白初贺的联系方式,而且白初贺也不一定会看他消息,但宋姨是长辈,她发的消息白初贺肯定会看一眼。 宋姨抱着新洗好的衣服进来,“小宝,别躺着玩手机,对眼睛不好。” 白皎乖乖地坐起来,难得聪明了一回,把消息全部删掉之后才把手机还给宋姨。 宋姨接过,“手机用完啦?” 白皎点头,“嗯嗯,谢谢宋姨!” 宋姨摆摆手,“姨婆也摆弄不来这些高科技,下次小宝帮姨婆在网上买点东西。” 白皎一口答应下来,内心相当膨胀,之前失落的情绪一扫而空。 动作太嚣张,不小心蹭到了肩膀的旧伤,疼得白皎龇牙咧嘴了一下,但这也没扫清他的兴奋之情。 他真的别太聪明。 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绝对猜不到给白初贺发消息的人其实是他! 第 16 章 “咱们是直接去上门街还是怎么着?”何复手指划拉着手机上的地图,扭头问白初贺。 牧枚正好也在想这个问题,“现在快七点了,上门街那边这个时候人多,我们把校服脱了,混进店里看看也不难。” 白初贺正在微信上和人聊天,发完最后一条消息后抬头,“不用,先去见个熟人。” “哟。”牧枚心里实打实地有点吃惊,“你还有住上门街的熟人?” 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白初贺人际关系很单薄,被白家认领回去之前在大家的认知里是个孤儿,没有其他家庭成员,平时又独来独往,对他感兴趣的人倒是有不少,但都止步于白初贺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再加上白初贺打过的架也不少,一般人更不敢接近。 牧枚掰着手指算下来,跟白初贺走得近的几乎只有她和何复,实在没再听说过白初贺有其他朋友。 何复认识白初贺的时间比她久得多,她胳膊肘怼了下何复,“你们到底还有几个好兄弟。” 何复也有点意外。 他和白初贺认识了也有个小十年了,也没听白初贺说过他还有其他熟人。 白初贺没有过多解释,“小时候认识的人。” 何复和牧枚对视一眼,互相都想到了什么,没有再问。 他们对白初贺的童年知道的并不清楚,了解到最多的反而是白初贺一直在找的那个小男孩。不过从白初贺的身世以及白初贺对那个小男孩的描述来看,连何复都能猜到白初贺的童年绝对沾不上美满幸福这两个词。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没再提,嘴里的话题拐了个个儿,有说有笑地跟着白初贺一起走。 白初贺全程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但牧枚和何复也已经习惯了。 上门街在海市老市区的那一片,挨着阴家巷,和海珠校区隔得很远。牧枚研究了一下公交路线,得转两趟公交车。 公交车行驶时发出很有年代感的吱悠悠的声音,外面的街景逐渐由钢筋水泥的CBD写字楼变为烟火气缭绕的老城区。 去老城区得过跨江大桥,已经是傍晚了,夕阳橙红,映在江面,像流连不断的火。 “真漂亮。”牧枚倚着扶手,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转眼时瞥见白初贺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些夕阳落在白初贺额角的那枚瘢痕上,白初贺的五官生得好,那点瘢痕平常不起眼,但此时衬得殷红,像一枚小小的花瓣。 白初贺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但眼里流转着夕阳,看起来不如平常那么遥不可及。 牧枚瞧了会儿,心里莫名觉得白初贺的眼神让她想起刚才在车上的白皎。 虽然他们一个坐着舒适昂贵的私家车,一个坐着两元就可以绕城的公交车,但眼神此刻却有些相似。 都是透过车窗,望着什么遥不可及的东西。 只是白皎的眼神更单纯些,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看的是白初贺。而白初贺的眼神要深得多,看不出来想的是什么。 白初贺自己有时也分辨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公交车上人很多,接送孩子的,三两结伴回家的,叽叽喳喳,声音不断地流进白初贺的耳朵里。 白初贺缓慢地眨了下眼,再睁开。 夕阳还是很明快。 如果他没弄丢那个孩子的话,也许那个孩子也会像其他同龄人一样,背着书包抱怨着课业繁重。 “还得是海市的风景好看。”何复的声音打断白初贺的思绪。 “怎么现在突然感慨。”牧枚笑了起来。 何复耸耸肩,“对你来说是从小看到大的,我和贺子哥是在南市读的初中,初中毕业之后贺子哥要考海市的高中,我才跟过来的。” “这倒也是。”牧枚道。 过了桥,就正儿八经进了老城区。 海市的市中心一开始是在老城区这里,随着经济发展才慢慢迁移到了更现代化的新区。 老城区街道两旁的绿化没有新区管理的那么细致,树冠铺天盖地,公交车驶入,枝条划过车窗,像进了一条深绿的隧道。 只有暗灰低矮的筒子楼还残存着一点昔日繁华的景象。 白初贺听着身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呼吸里涌入的是带着灰尘和烟熏火燎味儿的空气。 这里和白家不同,白家永远都是干净清冽的味道,混着一点点花香,构成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公交车上的广播有点年代了,播音腔的女音被电流带得有点跑调。 “到了,下车吧。”他说了一句。 站牌歪歪斜斜地立着,白初贺听见何复吐槽着,“再不弄弄可就倒了。” “跟着我走,这里路绕。”白初贺说。 三人钻进两栋筒子楼中间的一个小胡同,七拐八拐地走了一圈,最后在一家不起眼的面馆面前停下。 面馆的门面看起来有点寒碜,塑料珠穿的门帘旁边是毛玻璃做的柜台,门脸上没挂招牌,只在旁边立个落地立牌,上面四个字,“大庆小面。” 何复打量了两眼周围,“这儿跟阴家巷还挺近的,就是比那边还绕。” 白初贺“嗯”了一声,抬手掀起门帘,塑料珠哗啦响了一片。 “来了,几位吃点什么?”里面深处走出一个抱着盆的男人,一身腱子肉,右臂整条大花臂,相当壮实,脖颈上搭了一条白毛巾,看见白初贺的时候愣了愣。 “大庆哥。”白初贺伸手把地上一次性筷子的塑料皮顺手捡起来,丢进荧光色的垃圾桶里。 里面那个壮实大哥没说话,牧枚和何复都瞟了一眼花臂上张牙舞爪的老虎,心里下意识绷着。 看起来不是个好惹的。 壮实大哥终于回过神来,哐啷一下,手里的铁盆砸在旁边的小板桌上,沉着脸就往这边来了。 何复已经在撸袖子了。 “我操,狗儿!” 何复和牧枚眼睁睁地看着大哥伸开那条大花臂,上面的老虎都变了形,下一秒猛地抱住了白初贺,肉实的手掌还重重拍了两下白初贺的后背。 白初贺竟然也没躲,生生挨下了那两巴掌。 旁边两个人看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狗儿长得比我还高了。”大哥松开白初贺,提着脖子上挂的毛巾擦了擦脸,“还带俩小孩,吃点啥,进来吧。” 等面端上来了,何复和牧枚才稍微搞清楚了一点状况。 壮实大哥叫大庆,和粗犷外表不同,话很稠,坐着一个颤颤悠悠的小方凳就聊开了。 “我刚才还说是谁呢,打眼一看真没看出来,还得是看到这个。”大庆指了指自己的额角,“才认出来是狗儿。” 牧枚憋笑憋得难受,手在桌子底下狂怼何复,“狗儿?” 白初贺面色如常,大庆哈哈大笑了两声,“狗儿小时候不爱说话,凶得很,你跟他说什么他都眼睛一瞪,跟野狗似的,我们就都叫他狗儿。” 另外两个人本来就对白初贺小时候感兴趣,闻言来了劲儿,“真的啊?” 大庆又拍了下白初贺的后背,“可不,那时候所有人都烦他,你说一个小小孩不卖乖,天天拉着个脸,还不搭理人,谁能喜欢。” 牧枚揶揄道:“没少打架吧。” “打架?”大庆笑着摇摇头,“打架这种小孩之间的吵吵闹闹算什么,那时候打起来都是往死里打,要命的。” 他又隔空指了下白初贺的额角,“狗儿这伤就是小时候打出来的,现在看着不起眼,当时狗儿才六岁,伤口差点拉到眼睛,我给缝了几针。” 白初贺吃了口面,“缝针的技术不如做面的技术强。” 大庆自豪道:“那可不,专门去别的面馆打下手干了两三年才学来的。” 两人说得稀疏平常,仿佛在谈论家里长短,但牧枚和何复却听得变了脸色。 大庆这模样一看就是前社会闲散人员,五大三粗的,恐怕压根就没有什么医学知识。 听他们两人的语气,白初贺的伤口是硬生生缝起来的? 牧枚又瞟了一眼白初贺额角的瘢痕,花瓣似的,还能看出点脉络。 原来是缝针的痕迹? 牧枚光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更不敢想当时才几岁的白初贺怎么忍下来的。 对面大庆已经聊到了别的,边聊着白初贺,边上下打量着何复。 “狗儿倒没怎么长变,小时候就挺板正,长大了看着也是个帅哥,就是还是那副不咋理人的死样子。” 大庆给自己也下了碗面,仰脖把汤给喝了,抹了下嘴,又瞅上了何复,“倒是小月亮变了不少啊,小时候长那么乖,跟小女娃似的,这怎么长大之后连眼睛都变小了?” 陶瓷的海碗搁在桌板上,咯擦一声,白初贺把筷子搭在碗边,“这不是小月亮。” 大庆挠挠头,“我是说看着不太像。小月亮咋没过来呢,我记得他肠胃不行,吃不得辣,等他过来的时候我给他下碗清汤的。” 夜风顺着门帘吹进来,有点冷。 白初贺手指摩挲了一下面碗。 汤已经有点冷了,暖不了手指。 “我不知道。” 旁边的牧枚和何复一下子明白了他们嘴里的小月亮是谁。 大庆愣了愣,手都捏紧了,青筋鼓起,看着很吓人。 好半天,牧枚和何复才听见大庆挤出一句话,小心翼翼地,好像在自己文化不高的脑海里拼命搜刮着措辞才组成一句,“小月亮...咋了呢?” 白初贺把碗推开,“走丢了。” 大庆陷入了沉默,面上流露出一点难受的神情,跟那一身壮硕的腱子肉格格不入。 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我那时候走的另一边,听说你俩已经一起跑了,还以为你俩离开海市了呢,没想到...唉。” 何复轻轻开口,“海市?我以为贺子哥是在南市长大的。” 何复和白初贺是在南市的福利院认识的,那时候两个人都七八岁了,何复一直以为白初贺是南市人。 白初贺平静开口,“我在海市出生,七岁的时候才被南市福利院的院长带回去。” 安静半晌,大庆抹了把脸,“也好,被福利院带回去也好,总比继续在外面强。狗儿,你不是说想让我帮忙,你说吧,帮什么忙。” 白初贺抬眼,“大庆哥,我记得你有小月亮的照片,能不能给我?” 第 17 章 牧枚闻言,忍不住“啊”了一声,“有照片?” 他们一直以来找人都只能靠白初贺的口头描述,唯一的线索也只有一条“肩膀后面有疤”,虽然牧枚一直不太愿意泼冷水,但她内心很清楚,仅凭这些找人无异于海底捞针。 海市是个省会城市,那么大,光常住人口就是个很夸张的数字,更别提他们要找的是一个小孩,谁也不知道这个小孩长大到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牧枚曾经有问过白初贺为什么不报警,出动警力的话无疑比他们这样要有效率得多。 但白初贺的回答让牧枚没有再问过第二遍。 他说,那个孩子没有户口。 这么多年了,牧枚能想到的白初贺自然也有想到,他几乎是想遍了每一个法子来寻找这个孩子。 他六岁时,在小月亮刚走丢的时候就尝试过报警,但警察阿姨端着给他热的热牛奶,很不忍心地告诉他令人失望的结果。 只知道“小月亮”这个名字的话是没有办法找人的。 久而久之,白初贺就放弃了这一条路。 每个城市都有这么一群活在黑暗里的人,没有户籍,就相当于在这个社会上没有身份。 没有身份,这个活生生的人就等于不存在,出生和死亡都在阴影之中,即使想找也无从下手。 牧枚激动的声音响起,“有照片的话就好办了啊!起码咱们有了个确切的方向,拿着照片四处问问,总会有线索的。初贺,你怎么不早说!” 白初贺道:“头几年一直联系不上大庆哥。” 大庆尴尬地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啊妹妹,我才出来没多久。” 牧枚心领神会,很识相地没有问他是从哪里出来,同时对白初贺的童年好奇心更胜。 他们三中虽然校风不好,但说起来也就是混子多。混混打架,见点血也就是进派出所教育几天写一下检讨的程度。二十一世纪了,说起来也都是学生,真夹棍带刀违反乱纪的事也没人敢做。 大庆这种进去过的人,对他们来说还遥远的很,是只能在社会版新闻上才会看到的事。 能认识这种人,而且看起来交情不浅,她想不出白初贺的童年到底是什么样的。 大庆起身,“狗儿,你等等啊,我是记得我有张小月亮的照片,不过刚出来,东西都没收拾,你等我上楼找找的。” 白初贺点头,“麻烦大庆哥了。” 大庆蹭蹭上楼了,这栋老破小实在太旧了,大庆上楼的时候,牧枚和何复隐约感觉头顶天花板在震。 大庆走后,小面馆安静了下来,三人都没开口说话。 白初贺是本来就不怎么说话,牧枚和何复是有话想说,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半晌,倒是白初贺伸手,在桌后面的贴着商标的货架里拎了三罐可乐,分给何复和牧枚,“你们问吧。” 牧枚顾虑很多,先开口的是何复,“贺子,你小时候在海市...是怎么过的啊?” 白初贺给出了一个和他的平静语气格格不入的回答,“乞讨,要饭。” 何复一下子不出声了。 他和牧枚都有猜到白初贺的童年可能过得很糟糕,但没有想到糟糕到这种地步。 仔细一想也不是无迹可寻,白初贺七岁的时候才被带回福利院,何复还记得刚到福利院的白初贺是个问题小孩,逃跑了好几次,每次都被院长费大力气带回来,之后渐渐地才安生下来。 在此之前白初贺是怎么过的,他还真没想过,也想不到。 白初贺只消看一眼,就知道何复和牧枚想说什么,继续开口。 “我小时候被人贩子带走,跟其他小孩一起养大。” 人贩子的心当然不会那么善良,“养的差不多了,就把小孩放出去乞讨,路人看着心软,他们以此牟利。” 何复脱口而出,“你怎么不逃跑?” 牧枚气得踩了下何复的脚。 白初贺瞥了一眼何复,“你以为我没试过吗?” 何复不说话了。 “跑,可以跑,只要能保证自己不被抓回来。” 当时海市老城区的治安还不是很好,只要人还在海市内,天涯海角都会把人抓回来。 白初贺转了圈手里的可乐罐,气泡在里面隐约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鲜红色的瓶壁折进他的双眼,让那双睡凤眼的眼角看起来有些微红。 小月亮有一次看到街边的小孩在喝这个,他没喝过,很好奇是什么味道。 白初贺看出来了,问他是不是想喝,小月亮摇头说我不喝,但转头望向那些小孩的眼神带着掩不去的艳羡。 然后白初贺想办法去弄了一罐回来,代价是额角上的这块伤。 他问小月亮可乐是什么味道的,好不好喝,小月亮眨着眼睛说酸酸甜甜的,就像他们在餐馆外面捡到的哈密瓜。 哈密瓜不该是那个味道,可乐也不是。 小月亮根本就没喝到,他刚拿到手里就被别人抢走了。 “有很多小孩试过逃跑,被抓回来后直接打断了腿。” “还有些小孩去偷人贩子的钱,被砍断了手指。” “他们不在乎这些,这种小孩要到的钱更多,他们怎么样都是赚。” 白初贺喝了口可乐,碳酸在嘴里炸开,让舌尖微微刺痛。 他很久之后才第一次喝到可乐,才知道可乐不像小月亮说的那样。它不酸,也不是很甜,喝起来很奇怪。 牧枚声音很轻,“那你和小月亮是怎么......” 白初贺回答的很简短,“我和小月亮找到了一个机会逃出来,本来想一起逃到南市,但是在火车上走散了。” 他回忆着,仿佛回到了六岁的那个夏天。 车上闹哄哄,天南地北的人聚在一起,烟味混杂着方便面的味道,售货员推着小车吆喝着瓜子花生矿泉水,他提着一瓶刚买的可乐,四处求人,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一个眼睛大大的小男孩。 何复刚想说一句“幸好你逃出来了”,被牧枚看穿,又狠狠地踩了下他的脚。 白初贺又喝了一口可乐,“大庆哥当时也是那里面的小孩,比我和小月亮大两岁。” 何复差点喷了,“你说他和我们差不多大?” 白初贺不说的话他们真看不出来,大庆看起来像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很久,和他们这种学生格格不入,完全不像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牧枚有意换个话题,不想让白初贺再回忆过去,“不过初贺,你为什么想去上门街找小月亮啊,按说小月亮也有可能在别的地方,这都说不准。” 白初贺握着可乐罐,“那些人贩子在当时是个成熟的黑色产业链,里面的孩子年纪小的就出去乞讨,等年纪大一点还有别的用处。能打的出去当打手,长得漂亮的送去做生意。” 这个生意是什么,不言而喻。 牧枚想到白初贺每次提起小月亮的长相的时候,用的形容词都是比较正向的词汇,立刻明白了白初贺的言下之意。 据她观察,白初贺是个不怎么留意外表这方面的人,至少她从来没听过白初贺像何复一样评论这个人美,那个人帅。 能让白初贺这么多年仍旧留有这种印象,那个孩子的外貌条件应该真的不差。 何复实在忍不住了,啐了一口,“这些死变态,败类!” 正说着,大庆踩着咣咣咣的步子回来了,手里拿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 牧枚惊讶,“哥你找的还挺快。” “我没啥东西,也就那么几件。”大庆摸摸鼻子,“你们瞅瞅吧,多好看一小孩。” 牧枚和何复这几年在心中无数次描绘这个小男孩的模样,早就好奇的不行了,但还是按捺着心情,等白初贺伸手把照片拉过来才凑过去看。 这是一张老式的照片,带着宽边塑封,里面有些褪色,但也足够能看出一些东西。 大庆在旁边又聊开了,“这我记得是当时有个拍照的女摄影师,好像大学就是教这个的,说要拍啥来着,什么纪实啥的,我也不懂,反正说要拍小月亮,后来拍完就走了。好久之后我才又偶然碰到她,要了这张照片。” 说完之后,大庆发现没人理他,疑惑道:“咋了你们都是?” 白初贺正低头凝视着这张照片。 照片里的背景是老城区的闹市,长曝光的拍摄手法,背景里匆匆而过的行人身后拖着残影,但照片正中的人物很清晰。 是侧身中景照,小小的孩子身上的穿着很滑稽,套了三件T恤,每件大小不一,边缘磨得淡白,薄得已经能透光,还有一些细小的破洞,像蛛网,外面套了一件不太干净的毛线开衫。 小孩头顶还带了一顶毛线帽,两边拖着长绳,只有一边还挂着绒球,另一边只剩光秃秃的毛线绳,洋绿色的围巾包住了他的下半张脸,一双眼睛干净清澈。 他穿的毛线开衫有些大,袖子盖住了他的半个手掌,露出他因为紧张而捏在一起的手指。 白初贺眼睛极其缓慢地眨动了一下,似乎想将这张照片刻进自己的脑海中。 他甚至能回忆出那些滑稽的T恤是他们在哪里得到的。 当时是冬天,海市的冬天气温不至于很低,但也足够寒冷。 小月亮更小一点的时候穿不暖,落了病根子,吹风就容易感冒。白初贺带着他去翻居民楼的垃圾箱,但是厚一点的衣服早就被别人捡走,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只有这几件别人淘汰下来的夏季衣物。 白初贺当时低着头不说话,小月亮自己笨手笨脚地从他手里拿过T恤,全部套在身上,然后开心地说“这样就不冷了。” 毛线开衫、围巾和帽子是一家书店里姓安的店主老太太送给他们的,小月亮很珍惜,每次都会洗得干干净净。但他们的生存环境并不整洁,依旧会沾上一些洗不干净的污渍。 这张照片像是带着寒风,白初贺甚至觉得已经有冷冽的冷空气带着灰尘气息涌入自己的鼻腔。 照片是抓拍的,小孩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小脸上带着风吹出的红晕,可爱的双眼悄悄瞥着镜头。 围巾下,毛线开衫外露出一根项链,银白色的月牙吊坠,闪闪发光。 第 18 章 那枚吊坠闪着细小的光,与小孩身上那些不算整洁的衣服相比起来格格不入,但又与那双害羞又好奇的眼睛十分相称。 这根吊坠项链几乎是小月亮身上看起来最有价值的东西。 白初贺摁着照片边缘的手指动了动,指腹恰好按在那枚吊坠上,恍惚间仿佛透过这张扁扁平平的照片,感受到了吊坠冰凉坚硬的触感。 小月亮脖颈上挂着的这根项链在环境和服装的衬托下十分引人注目,牧枚和何复都注意到了,何复按捺不住好奇心,扭头问大庆,“他还能戴项链?” 牧枚明白何复的意思,按白初贺那几句话传达出的讯息,还有在这张照片上亲眼得知的状况,小月亮恐怕没有戴项链这种闲情逸致,也没这个条件。 大庆一拍手,呵呵笑起来,“这个啊,这个你们得问狗儿了。” 白初贺挪开手指,那枚月牙形的吊坠又露了出来,在照片上一闪一闪。 “项链是我送给他的。” 牧枚悄悄打量了一眼白初贺,见他没说太多,也不打算再多问。 倒是大庆又絮絮叨叨地聊开了。 大庆是健谈的性格,说起话来连比带划,说得有声有色,和白初贺精简干瘪的描述不同,牧枚和何复几乎能在他的描述中想象出全部。 大庆说,小月亮喜欢看书,小时候看白初贺捡回来的巴掌大的小人画,稍微大一点了,能勉强认识几个字了,白初贺每次出去的时候就会去地摊上或者垃圾站捡一些杂志回来给他看着玩。 那天小月亮又感冒了,连说话都瓮声瓮气的,白初贺就让他呆着,自己和大庆出来想办法弄点东西。 他们平常连吃饱都成问题,每过一天都是苟且偷生,根本没心思去注意日期和时间。那天还是他们注意到街边都挂了大红色的装饰,才发现马上就要到除夕。 这种节日说到底也与他们无缘,大庆和白初贺照常想办法弄点东西,大庆那边正准备开始小偷小摸,回头就看见白初贺蹲在旧书店的地毯边翻一本破破烂烂的杂志。 “小月亮身体本来就不好,又在那种环境下过日子,狗儿和我在地摊杂志上看到说给小孩弄个坠子能拴住小孩,挺迷信的一个说法,然后初贺就弄了这么个坠子。” 大庆大概也是很久没有回忆过以前的事情了,说到这些,眼睛里面流露出一些怀念,怀念之后又是浓浓的怅然。 “小月亮可喜欢这个吊坠了,平常当宝一样,塞在衣服里不肯露出来,藏得特别好。” 长期吃不饱穿不暖还会挨打的生存环境,导致这里的小孩都算不上什么善茬。一旦有好东西露出来了,只会被硬抢。 “小月亮平常是那种不吭不响的性格,特别好欺负,其他小孩抢他东西他都不会说什么,也不还手。但狗儿送了他这根项链后,只要有小孩手贱去拉小月亮的围巾,小月亮就会很生气地叫人家走开。” 大庆点了点这张照片,笑了一下。 他还记得那个女摄影师给小月亮解释什么叫“拍照”的时候,小月亮当时的神情。 小月亮先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很乖地坐在路边的石墩上,拍拍自己的衣服,又捋了捋自己的帽子,随后很郑重其事地把这根项链从怀里拉出来,摆在胸前。 在大庆的印象里,他也只在白初贺刚把项链拿回去给小月亮的时候看到过一眼,其余时间小月亮都自己揣着,谁都不给看。 小月亮摆好项链后,似乎还不够满意,顶着寒风把开衫解开,想让项链能摆在自己身上最显眼的位置。 最后还是那个女摄影师怕他冷到,哄了他几句说这样就可以,小月亮才点头。 “那可真是当个宝啊,好像别人要拍的不是他,是拍这根项链似的。” 旁边牧枚听着,对照片里小月亮脸上紧张不安的表情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那张有些褪色的照片,仿佛一下子变得更生动了起来。 牧枚轻叹了一口气。 这张照片已经足够清晰,虽然只有一张侧脸,而且还被围巾盖住了点,但足以看出这个孩子灰扑扑的衣服也盖不住的精致可爱长相。 眼睛确实如同白初贺说的那样,很大,有点杏眼的感觉,睫毛又长又密,在寒冷的冬天结了一层霜,打湿成一簇一簇,看着很惹人疼。 这样的孩子,也难怪白初贺找人的时候第一个想法是在按摩店众多的上门街找。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小月亮多大?” 大庆还在那儿掰着手指头计算着,白初贺已经张口回答,“五岁。” 牧枚皱眉,“那也就是你们两个走散前不久。” “嗯。” 牧枚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继续研究着照片上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白初贺眼睛没有从那张照片上离开过。 他能明白牧枚的未尽之语。 虽然有了照片,但毕竟也和现在相隔了十一二年。成人的话或许没太多改变,但小孩子的样貌改变一定是非常大的。 就连他也很难想象出长大后的小月亮是什么模样。 “有照片就好。”牧枚想了想,乐观地开口,“拿着照片挨个问问,总比咱们一个一个找眼睛大长得好看的人强。” 旁边何复琢磨半天,忽然开口,“这背景,看着不就是老城区这片吗?” 大庆叹了口气,“对,那时候刚发展起来,治安没那么好,不像现在条件好,有恶性事件分分钟就给抓回去了。” 何复还在琢磨,“看着挺眼熟啊,是哪条街来着,就在我嘴边了...” 白初贺终于从照片上挪开双眼,抬头开口,“大庆哥,你认识拍照片的这个人吗?” 牧枚也跟着点头,“也是个线索,大庆哥你不是说那位女摄影师是专拍人文纪实类的,说不定对海市这方面了解挺深,那些记者不是都会做点暗访之类的嘛。” 大庆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是我后来在其他店里打工的时候偶然碰到的,当时人家都不记得我了,我自己寻思着挺眼熟的,上去打了个招呼,聊了一下才想起来。我就记得她当时说她在一个大学里当讲师,好像是给了我个名片,哎哟我这记性...我忘了我放哪儿了,可能随手一搁就弄没了。” 大庆看起来特别自责,牧枚心里稍微有点失望,但没说什么。 “没事。”白初贺开口,“海市就这么几所大学。” 牧枚也跟着点头,“没错,多打听一下,总会有消息的。大庆哥,要不你说说那个人的特征?” 大庆打起精神,“行,是个中年女人,看起来特别干练,穿着打扮看着也挺讲究的,好像还挺有名?我当时搭话的时候听见旁边有人要她签名,说喜欢她拍的电影什么的。” 牧枚笑了起来,“名人啊,这不就好找了么。” 那边何复还在研究照片,冷不丁冒了句,“就这么一张啊?贺子没在吗,怎么没跟着一起拍一张?” 大庆爆笑,“在的,小月亮都在,狗儿能不在吗?” 当时小月亮安安静静等人拍完照片后,鼓起勇气小声去问对方:“姐姐,可不可以让我和小狗哥哥一起拍一张呀?” 大庆故意学了下语气,但一个壮汉和小孩口吻格格不入,逗得牧枚和何复哈哈大笑。 何复笑得直拍大腿,“小狗哥哥?这名字好!” 大庆摇头晃脑,“那是,我们那会儿都是些流浪小孩,没名没姓的,也没人想着取个名,就随便叫些外号,叫多了就成名字了。” 白初贺不讨人喜欢,其他人骂他是野狗。小月亮能懵懂听出他人恶劣的语气,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叫,就叫他“小狗哥哥”。 何复听得挺有意思,“那大庆哥你以前叫什么啊?” 大庆一挥手,“嗐,我就叫大庆,听说是因为我从北方给人拐过来的,所以就叫这名了。” 牧枚边笑边暗暗心酸,“然后呢,狗儿哥和小月亮拍了照吗?” 大庆点头,“拍了,不过多半是狗儿一脸凶相看起来效果不好,人家只洗了小月亮这张给我。” 何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得多凶啊,好歹我们狗儿哥也是长了副好皮相的。” 牧枚道:“初贺长得是不错,平常在学校女生情书没少收。”虽然给白初贺也是白搭。 白初贺在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是没听这边谈论的话题,漂亮的睡凤眼微敛,视线又回到了这张照片上。 小月亮可爱的眼睛和项链在上面闪闪发光。 白初贺喝了口可乐,低头的时候一点熟悉的感觉在心头划过,似乎在哪里见过同样闪烁着光芒的双眼。 很怪异的既视感,他没想出个所以然,暂且按回心头。 “行,你们有什么事再找我,平常想吃面了也只管过来,我也没别的本事,包你们一碗面还是没问题的。”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庆虽然也想继续聊下去,但面前三个都还是学生。 牧枚也是善谈的人,闻言和大庆互相客套了两句。 “谢谢大庆哥。”白初贺站起来的时候说了一句,语调依旧平常,但大庆能感觉到白初贺说这话时的认真。 “行了行了,别说这些,你们都给我好好学习,尤其是狗儿你。”大庆这几年经历了不少,人沉稳下来,念旧情,悄悄揩了揩眼睛,“等找到小月亮了,你带他过来,我们哥几个好好聚聚。” 老破小的灯光设施很差,三人走出面馆时外面几乎一片漆黑,唯有大庆小面这家店亮着暖黄色的光。 小虫在塑料门帘旁的立牌边上飞舞,大庆站在门口挥手,像张陈旧的老照片。 白初贺回头看了眼。 老城区和新区不同,发展停滞,一切都定格在最繁华的那一瞬间,走进来时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年代。 灯光昏暗,虚实不清,让大庆的脸庞看起来像小了十岁,和曾经在白初贺记忆里的模样极其相似。 仿佛下一秒,旁边会探出一个带着毛线帽的小人,蹭着围巾把脸露出来,开心地说一句,小狗哥哥你回来啦。 他眨了下眼,视线里的大庆对他挥手,“狗儿,快回去吧,都等着呢。” 回去哪里? 谁在等着? 一切都让白初贺难以回神,直到手机叮咚一下,他才稍微有了点反应。 两条消息弹出来。 [岁月静好]:初贺,回家了吗? [岁月静好]:小皎在等你呢。 第 19 章 公交车从凹凸不平的路上行驶出来,白初贺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九点过了。 老城的住宅区照明做的不好,但拐到旧商业街,五颜六色的违章彩灯穿在一起,蒙着尘土,构成和错落有致的新区不一样的繁复色彩。 “我下了。”回白家得在别站转公交车,和牧枚何复走不到一路。 “对。”牧枚点点头,“初贺早点回去,免得家里弟弟着急。” 白初贺眉头微皱,“家里弟弟?” 牧枚想起那张失落又可怜巴巴的脸,“之前在海珠后门碰见你家弟弟了,说要等你一起回家来着。” 旁边何复刚想嗤一声,想到之前牧枚瞪他的那一眼,憋了回来,“贺子,你这几天都在白家?” 后半段的车门吱呀一声打开,白初贺已经下了车,临下车时看了何复一眼,眼神很淡,“ 差不多吧。” 何复被这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 车门缓缓关上。 何复倚在公交车上的扶手柱看着,车外的白初贺低头在看手里的手机,和那些灯光一起渐渐变小,最后变成明亮的光点。 他冷不丁一句,“感觉贺子哥最近经常看手机啊。” 牧枚正在想事情,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才听清楚何复说的什么。 也不算是何复想多,白初贺以前确实不怎么看手机。 在三中上课,别的学生都忙着桌子底下打游戏,不然也是和对象浓情蜜意地黏糊几句,只有白初贺每次校服往桌子上一铺,趴着就开始见周公。 平常牧枚和何复发消息他也不会及时看,通常都是想起来有这么回事了再掏出手机看一眼,为此何复还抱怨过白初贺不回消息。 确实白初贺这几天看手机的次数频繁了不少,就刚才那阵,牧枚眼瞅着手机刚响起来,白初贺就点开看。 她还挺意外的,毕竟白初贺真不是会秒回消息的主。 “可能刚回白家,要处理的事比较多吧,也正常。”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牧枚随口回了一句,没放在心上。 “哦。”何复视线从窗外转过来,看了眼牧枚,“你想什么呢?” 牧枚叹了口气,“想刚才那张照片呢。” 何复也回想起来,开口闲聊了两句,“那小孩,对,小月亮,看着确实长得挺可爱的。” 牧枚有点心不在焉,“嗯。” 她想的是别的。 想象终究模糊,亲眼看见照片后,牧枚根据那张没有完全露出的侧脸,心里自然而然地开始思考小月亮长大后的模样。 那双眼睛即使在同龄的小孩子里也算得上可爱,长大后虽然会有变化,但也不会改变太多,至少不可能一下子变异成白初贺那种冷冽俊美挂的长相。 应该是可爱系的长相,说不定是个娃娃脸吧。 “哎。”牧枚叫了声何复,随口说了个最近刚出道很有热度的男团,“你知道这个团吗?” 何复翻了个白眼,“我哪儿知道那玩意儿,也就你们女生才看。” “什么叫女生才看。”牧枚皱了下眉,也懒得和何复这个死直男计较,“那团里有个男生是娃娃脸,我感觉小月亮现在长大了是这个类型。” “是吗?”何复来了兴趣,“给我看看。” 牧枚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找到张在海市演唱会的现场直拍。 图片上四个人,她把娃娃脸的那个放大给何复看,“这个。” “是挺娃娃脸的。”何复凑过来看了眼,“哎,你看旁边拿着吉他的这个,就挨着旁边长发男的站着的那个,长得还挺像贺子的。” 牧枚无语,“哪儿像了,完全不一样啊,你怎么什么都能往初贺身上拐。” 不过她大概能明白何复的意思,何复说的这个男生是一双桃花眼,和白初贺很不一样,但都是很有荷尔蒙吸引力的俊美长相。 “我感觉咱们找人可以往娃娃脸这个方向找找看。”牧枚收起手机。 她下意识地在脑海里搜索对比着见过的娃娃脸类型的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秀眉又微微蹙了起来。 “何复,你觉不觉得小月亮长得有点像——” “感觉人与人的命是真不同,小月亮这么好看的孩子从小吃苦,白家那个冒牌货倒是过的滋润自在,还娇气得很,动不动跟谁欺负了他一样。”何复啧了一声,“听大庆哥说的那些,小月亮小时候可真懂事,跟那小少爷完全不一样。” 他说了几句,回过神发觉牧枚有想说的话,“咋了,你说啥来着?” 牧枚的眉头又拧得紧了些,片刻松开。 她的脑海里刚刚浮现出一张不久之前刚刚见过的脸,漂亮的鹿眼,茶色微微起翘的头发,因为隐在车窗后而显得颜色黯淡不清,仿佛一张褪了色的老照片。 那是张很可爱的娃娃脸。 “算了,没事。” 牧枚听着何复的话,把心里一瞬间的犹疑压了下去。 - “宋姨,手机给你。” 白皎把手里的手机递还给宋姨,宋姨接过,看了眼时间。 已经十点过了,白皎一向睡得早,睡眠时间在高三学生里算是很充裕的派系,她嘱咐了一句,“小宝,早点睡,别玩了。” 白皎嗯嗯两声,坐在二楼窗边的长条凳上,抱着杜宾揉来揉去,“宋姨,我想喝可乐了。” 宋姨正在给花瓶换水,闻言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你们年轻人都爱喝,喝多了是要烂牙齿的。” 白皎可怜兮兮地缩在长椅上,竖起一根手指装乖,“我就喝一罐,就一罐。” 宋姨这才勉强点点头,“行吧,我去给你拿。” 白皎拿到手,虽然是常温可乐,但铝罐装的气很足。 他喝了一大口,含在嘴里,碳酸在口腔噼啪跳跃着,这种感觉让白皎觉得很有意思,舌尖忍不住搅来搅去。 宋姨看他脸颊一会儿鼓起一下,笑他,“没长大似的。” 白皎抱着杜宾嘿嘿地笑,“宋姨你要不要喝。” 宋姨摆手,“中药一样,我不爱喝。” 她换完了水,拿着小剪刀修剪花枝,习惯性絮絮叨叨开口。 “可乐呢,好喝是好喝,但不能多喝,不能当水喝。” 白皎歪着头,脸颊压在杜宾的头上,整个人窝在窗下,很认真地开口,“我也没有当水喝呀。” 宋姨嗔他,“你是不知道,你小时候专爱喝这东西,每次你爸带你出去,问你口不口渴,要喝什么,你就偏要可乐。” 白远正好下楼来,看见白皎和宋姨,过来给宋姨搭了把手。 他听见宋姨的话后笑了笑,斯文的双眼在镜片后微眯起来,“你那时候不知道怎么说,就双手比划着,说要喝红红的水。” 店员听了之后给父子俩拿来一排旺仔,但小白皎站在收银台下摇头,说不是这个红红的。 最后还是白远领着小白皎去看,小白皎指着冰柜里的红色易拉罐,“这个。” 白皎听白远和宋姨一起说自己小时候的趣事,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可是真的很好喝嘛。” 宋姨道:“你也是,孩子要还真就给,小孩怎么能喝可乐呢,会影响发育的。” 白远自知理亏,笑着推了下眼镜不说话,眼睛在镜片后对白皎眨了一下,“所以这事不能告诉你妈妈。” 白皎拍了拍胸膛,“保证完成任务!” 白远回楼上去了,宋姨收拾完花也没什么要干的,“小宝,晚上天心姐姐已经喂过小狗了,你记得不要再喂了。” 嘱咐完,宋姨下楼去准备休息。只剩白皎一人一狗在窗边摸鱼。 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沉了,市郊安静,没有车辆的声音,只有风刮过树木的沙沙声。 白皎望了一眼和自己相邻,但也隔了一段距离的房间门。 金属的门把手闪着光,看起来冰冰凉凉。 “还没回来啊...” 白皎手指搓了搓握着的可乐罐,常温的可乐罐被他掌心的温度捂得有点温热,很像他给白初贺留的那碗银耳羹的温度。 紧闭的房门让白皎想起那天他来叫白初贺,白初贺握着门把手迟迟不开门的样子。 白皎心里一直记着这个事,没想出个所以然。 他回想了半天,一个不成形的想法冒出来。 白初贺该不会是不满意那间房间吧? 这个想法让白皎一下子警觉起来。 白皎很容易胡思乱想,又是一有想法就压不住的性格,想到这,手里的可乐也不香了,肩膀又开始发痒,浑身难受,眼神直往那扇门上瞟。 这不行,万一白初贺是不满意这间房才总不回家的,那他还怎么实施他的感化大计。 “小狗,我去看看初贺哥新房间什么样吧?” 白皎拿不定主意,自言自语仿佛征求杜宾的意见,然后下一秒就溜到了那间房前,悄悄打开了房门。 房间很黑,白皎摸到灯的开关,按下。 整间房顿时亮了起来,一切景象收进白皎眼中。 房间的大小格局和他的那间差不多,但是风格大相径庭。 床上用品是深绀色的,白皎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最边角的位置,半个屁股悬空,没敢坐太多,伸手按了按,觉得床垫不如他的软。 其余摆设都很细致,但整洁的有点过分。 难道白初贺有洁癖?白皎在心里嘟囔,抬头环视了一圈。 落地窗,干干净净的纱帘垂下,另一边是一张和他一样的书桌,但是上面的东西很少,白皎看着,觉得不如他的书桌舒服。 桌上有一个闹钟,指针还差几格就要指向十一这个数字。 室内很安静,指针滴答滴答,除此之外,白皎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坐了一会儿,觉得房间里连空气都是清清冽冽的,就像白初贺本人一样,无声掺杂着拒绝的气息。 白皎一直望着闹钟上的数字,直到房门被杜宾推了一下,他才起身走出去。 “初贺哥今天好像不回来了。”白皎在白初贺的房门口蹲下来,搓搓狗头,“小狗,你今天和我一起睡吧?” 杜宾不会说人话,抬起一个爪子给白皎握了握,仿佛明白了白皎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皎握着杜宾的爪子,有点伤感。 白家是什么时候养的杜宾,他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从有记忆开始杜宾就在了。 算起来,杜宾也算是一只老狗了,不再像白皎小时候那么有精力,白皎说什么它都会汪汪叫一声。 现在白皎和杜宾说话,杜宾只会抬起爪子,不太能有精力再大声叫。 “小狗,你也会离开我吗。” 也许是深夜带来了感伤的气氛,白皎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下意识用了“也”这个字。 他把脸埋在杜宾后颈上,杜宾嗓子眼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在安慰他。 白皎趴了一会儿,忽然发觉杜宾没有声音了,才抬起头来,“小狗——” 一轮人影站在一人一狗面前,垂眼盯着白皎。 白皎呆了呆,嘴里的自言自语的话顿住,“——你回来了?” “嗯。”白初贺视线从白皎头顶落在白皎怀里的杜宾上,再转回白皎那双眼睛,“留的汤呢,不是发消息叫我回来喝吗?” 第 20 章 白皎还没回过神,又听见白初贺一句,“你在干什么?” 他回头,自己站在白初贺的房门前,房间门还没关拢,杜宾已经从他怀里跑了出来,站在门缝前若有所思地叫了一声。 “...嘿嘿。”白皎面对着白初贺,背对着门,一只手贴着后背,摸索着碰到门把手,想悄悄关上,“没干什么。” 房间门在身后发出沉闷关门声,在安静的深夜足够响亮。 白皎尬得不敢再看白初贺的眼睛。 刚才情急之下,他忘了自己肩膀有伤,右手关门的时候扯到了关节,骨头缝里窜上来一股疼痛。 好在白皎习惯了,能忍,闭着的嘴巴后面牙齿轻轻咬了下舌尖,很快遮掩过去,没让白初贺看出什么。 疼痛慢慢过去,只剩下让人难耐的痒劲儿。 他算品出来了,白初贺估计不太喜欢娇气的人。 白初贺微垂着眼,将白皎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悉数收入眼中,那对灵动的眼睛一会儿看起来滴溜溜的不知道揣着什么小心思,一会儿又丧气地垂下眼神。 还挺好玩的。 白初贺伸手,从白皎身侧越过去,打开了房间门。 白皎在房间门口站得笔直,耳旁被轻轻蹭了一下,是白初贺伸手去开灯,袖口蹭到了他的耳廓。 灯光亮起,房间门大敞着,落落大方。 “只开条缝能看清楚吗?”白皎听见白初贺问他。 “看得清楚——不是,我没看,没看。”白皎下意识点头,点完又意识到不对,猛摇头。 他整个人浑身僵立着,现场被抓包的尴尬冲上头顶,配合着肩膀旧伤的不适感,整个人难受的额头冒汗,雪白的皮肤在灯光下微微发光。 忽然,他的肩膀被按住,力度不轻不重,但温热感透过T恤传进来,令人焦灼难耐的痒劲儿不自主缓解了一些。 白初贺按着他的肩膀,推着他转了一圈,让他面朝着房间,“别看我,看里面。” “嗯...嗯。” 白皎眼神听话地乖乖落在屋内,但房间内的陈设他刚才早就看了一遍,心思一直落在自己肩膀的那只手上。 温热忽然一下子消失,白初贺的手挪开了。 白皎下意识地往后贴了一下,没贴到,倒是后脑勺撞到了白初贺的锁骨。 白初贺没在意,只当白皎是没站稳,“满意了吗?” 白皎茶色的发梢似乎蔫了一点,发出有点尴尬的声音,“满...满意。” 肩膀上空落落的,但是那种不适感已经好了很多。 白皎转眼,看见白初贺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卧室,似乎要收拾什么东西。 他还站在门口,但白初贺旁若无人,脸上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白皎看不出他心情到底怎么样,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白皎不太习惯这种有人在,但是把他冷在一旁,安静无比的状况。 他打有记忆起,身边总是有人的,他不说话了会问他高不高兴,他皱眉了会问他是不是不舒服,身边的人都会注意着他,从来不会像白初贺一样,把他当成一个透明人。 白皎站不住了,“初贺哥,你今晚——” “嗯?”白初贺正在弯腰插数据线给手机充电,听见声音,一双眼睛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重睑前窄后宽,眼神转过来的时候显得细长,眼尾微翘,又因为白初贺微低着头的原因,眼睑微压,遮住一丁点瞳仁,好看但又显得很冷淡。 白皎咽了下口水,嘴里本来想问白初贺晚上去了哪儿,但因为那眼神吓得顿了一下,不敢再过问白初贺的行程。 嘴里的话绕了一圈,白皎脱口而出,“——你今晚住我的房间吧!” 那双睡凤眼闻言微微抬起,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白皎,随后无声地盯着白皎的眼睛,仿佛在等待白皎的下文。 白皎见白初贺没出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我,我房间东西多一点,住起来一定比这间舒服。” 他越想最觉得自己说得对,起了劲儿,“真的,不信你来看。” 杜宾在旁边咕噜了一声,似乎表示赞同。 白皎已经走出房间,冲白初贺招手,“初贺哥?” 那双睡凤眼终于有了点明显的反应,缓慢眨了一下,白初贺微微挑了下眉,“你的房间?” 白皎的房间,白初贺稍微回想了一下,没什么印象。 他好像在刚到白家那天时看到过一眼,但没放在心上,看到就过,压根没记住什么。 白皎点头如捣蒜,“嗯嗯。” 他紧张地等着白初贺的答复,谁想对面悠悠来了一句,“粉色的?有蝴蝶结吗?” 白皎哽住,刚想开口,白初贺的眼睛飘过他脚边蹲着的杜宾,“该不会有狗毛吧?” 杜宾摇了两下尾巴,蹲坐下来,英姿飒爽。 “你有好好清理打扫吗?” “房间里是不是还喷香水?” “也像你学校桌膛一样乱七八糟的?” 白初贺每说一句话,白皎的脸就红上一分。 等到白初贺接连说了三四句,白皎的脸几乎像是烧了起来。 白初贺还在说,白皎终于忍不住了,涨红着脸,梗着脖子大叫了一声,声音里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我很爱干净的!” “房间不是粉色的!” “小狗不会上床,地板每天都有吸尘器打扫!” “我房间不喷香水,只是放了一点香薰而已!” “我桌膛不乱,就是放的东西多!” 白皎胸膛一起一伏,连白生生的脖颈都蒙上一层红。他两步过去,不管不顾地抓住白初贺的手,“不信你来看!” 白初贺看见白皎后脑勺的那搓头发气得翘了起来,随着主人的脚步一动一动,看起来委屈又气愤。 他的视线再往下挪,露在白皎抓着自己小臂的那只手上。 白初贺第一次提起了兴趣去打量一个人。 那只手腕骨微凸,因为皮肤白的缘故,青紫色的血管依稀可见,衬得皮肤白得透明。 但又因为当事人气鼓鼓的原因,连关节都蒙了一层红。 白初贺莫名其妙地回想到他第一次见到白皎的那天,白皎刚睡醒,眼皮泛着红,脸上写满了“我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娇气包。” 他那时只看了一眼,没再留意第二眼,这次倒是终于正眼看了一回,看到了点不同的东西。 娇气包抓着他的是左手,食指上贴着一片有点眼熟的软凝胶,白初贺稍微想了一下,想起是那天家宴的时候娇气包烫伤了手,自己拿给他的。 不光是食指,现在无名指也贴着一层创可贴,不知道又受了什么伤。 娇气包真的很容易受伤。 走廊的灯只开了二档,温馨,但不够明亮。娇气包的手被拢在阴影里,明明灭灭,白初贺顺着那几根白得细腻的手指看下去,看见掌心里似乎有细小的伤疤。 但灯光太过昏暗,白初贺没能看清,只是感觉那些伤疤已经变得极淡,微微发白,在这种情况下不仔细看得话很难看得出来。 像是经年累月留下来的伤痕,因为已经过去了很久,所以几乎融在了皮肤的纹路里,只能从发白的印记中窥得一二。 白初贺心里又划过一阵违和感。 他很少对什么东西感觉到违和,但回到白家这短短的一星期,他心里已经两次冒出这种感觉。 而且两次都是因为抓着自己的这个男生。 第一次是因为白皎这头微微带卷的茶褐色头发,还有他那不肖宋琉也不肖白远的长相。 第二次是因为白皎手上这些看起来很陈旧的细小伤疤。 白家这种家境,再看平常白家那位老阿姨对白皎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态度,无一不印证了他心里对白皎的看法。 这是一个养尊处优长大的小孩。 可一个养尊处优长大的孩子,掌心里不应该会有这些小小伤疤。 白初贺想起那天白皎上来叫他吃饭,握着他房间的门把手,指尖圆润,皮肤细白,明晃晃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 他没想到那只手的另一面会是这样。 灯光静谧,白初贺刚准备继续再仔细看看,白皎的那只手忽然松开,按上门板,啪地一下打开房门。 小臂因为没了那份热度,忽然有些发凉,令人有些不习惯。 白初贺手指动了动,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揣进兜里。 “你快看。”白皎的声音响起,显得很急切,“我的房间很干净的!” 白初贺被白皎拉着,一路直接带到了白皎的房间里面。 那天他压根没留意也没放在心上的房间,今天他终于抬眼收入眼中。 他回白家那天压根没兴趣打量这些,这一次对他来说反倒像是第一次见到白皎的房间。 他刚才说粉色,说蝴蝶结,只是忽然兴趣上来逗了逗白皎,其实心里并没有那么觉得。 不过因为房间主人是面前这个娇气包的缘故,白皎的房间在他的想象中确实也好不到哪儿去。 按宋琉那个鸡妈妈的性格,不是粉色恐怕也是糖果蓝色,总之,大概是人们刻板印象的男生儿童房。 灯光是暖白色的,不偏黄,但也不是冷色调的光,和白初贺想象不符的场景落入眼帘。 这是个很干净清爽的房间。 原木色的书桌贴着干净的落地窗,暖灰色的窗帘垂下来,外面月色下的树影折射在干净整洁的床上,同样是原木色调,松软的浅灰色被子叠得好好的,放在枕头旁边。 从不太规整的豆腐块被子和背面上那两个疑似拍打出来的手印来看,白初贺判断这个被子是白皎自己叠的。 他脑海中浮现出白皎跪坐在床上,叠完被子认真地抻了抻,还拍了两下的场景。 “这被子是你自己叠的?” 白皎站在灯光下,一点光落进去,闪着很认真的光。 “对啊,当然是自己叠被子了。” 他脑袋里还萦绕着白初贺刚才说的那些话,小步快走到床边,拖了拖鞋爬到床上,把叠好的被子铺开,捏着被角,语气很急切地给白初贺展示,“你看,我的被子很干净,没有狗毛!” 杜宾慢悠悠进来,轻车熟路地蹲在床脚柱前,冲白初贺叫了一声。 白皎的睡衣是棉质的短袖和短裤,他跪坐在床上,短裤因此上蹭了一截,露出白生生的大腿,紧紧贴着小腿肚,一点软肉绷紧,因为跪坐的缘故半个脚掌踩在床上,莹白脚趾陷在松软的床里,露出微红的脚心。 白初贺视线从白皎干干净净的被子转移到白皎的膝头上,又挪了回来,没有发表意见。 白皎觉得白初贺还是不信他,急得从床头爬到床位,凑近了白初贺,上半身朝他前倾,“你快看呀。” 白初贺垂眼扫过白皎宽松的领口,“看见了。” 白皎琢磨不透白初贺的眼神,怕白初贺一直误解自己,“我的床单被套每周一换,天心姐姐也会把被芯拿去晒,晒得软软的。还有——” 白皎瞄了一眼白初贺,垂下眼神,又抬头瞄了一眼,小声辩解道:“——我的房间也不是粉色的,你不要这么说。” 白初贺行白皎身上挪开视线。 书桌上东西很多,充电线,台灯,笔筒,几个盲盒公仔,杂七杂八,但摆的很规整。 窗前挂着一串很漂亮的贝壳风铃。 书架上有个列车模型,一些铁道路线图,白初贺只看了一眼就从这里挪开眼。 他对火车最没兴趣,甚至是厌恶。 火车会让他想起令人难受的往事,想起站在车厢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却找不到小月亮的自己。 白初贺让自己的注意力从回忆中拔出。 这间房间内的气味也与他想象的不同。 白家总是萦绕着淡淡的自然花香,但闻起来不会有任何工业感,让人感到很舒适。 他以为娇气包的房间也会是这样,事实上白皎的房间确实也差不多,散发着清雅的铃兰香气,但这香气不像白家其他地方的气味那样自然,有种奇怪的违和感。 五感会互相影响,白初贺闭了下眼,辨别着鼻腔里的气息。 铃兰之下,完全相悖的气味慢慢涌现出来。 花香掩盖着房间内弥漫的淡淡药材味道,清雅变成了清苦,还掺杂着一点酒味。 硬要说的话,像是膏药的味道,又像是药酒的味道。 如果闭着眼睛进入这件房间,不会有人想到这是一个青春期男生的卧室,也许会以为自己进入了街头巷尾的某家小药铺。 他很熟悉这个味道,因为童年时期他经常带着小月亮去一家老爷爷开的小药铺,买点便宜的草药或者膏药养伤。 白初贺睁开眼,心里的那股怪异的感觉再次涌现出来。 第 21 章 药味隐藏在铃兰花香下,初闻时并不明显,但一旦注意到了,这股药材的味道就像是在脑海里扎了根,从四面八方涌进白初贺的嗅觉中。 晚夏的夜晚,虽然有昼夜温差,但夜间仍旧算得上温暖舒适。白皎的卧室里还开了空调和加湿器,湿度和温度都处在一个让人感到很舒服的数值。 但一点寒霜仿佛顺着这层药味弥漫出来,沁入白初贺的感官之中。 白初贺没说话。 晚夏变了,窗外静谧的夜在他的视觉的变成了暗淡不清的冬夜,空气焦躁不安,温度不断下降,直至白初贺记忆里刺骨冰凉的感觉。 那点月光似乎也变成了寒霜,蒙下来。 白初贺的插在兜里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动弹了一下。 灰沉沉的冬季,天又冷又干,他和小月亮一起蹲坐在街边,小月亮坐在他身后的水泥台阶上,周围有行人经过,小月亮就抬起脸笑一笑。 他从有记忆起就一直和小月亮在一起,但小月亮身体不好,虽然这里的小孩都因为营养不良发育很差,但小月亮即使是在这群孩子里也显得太过孱弱,个子比他小很多。 他不知道小月亮的具体生日,但和小月亮一起长大,小月亮跟他的年纪应该差不太多。 可明明差不多的年纪,小月亮的身板却看起来像是小他两三岁。 那时候他们每个小孩子都有类似“指标”一样的任务,每天如果得到的钱不够多,就会招致谩骂,严重的甚至还会被打一顿。 白初贺每天都带着小月亮一起乞讨,但有些时候难免会有其他事情走开。 那天他和大庆饿得受不了,大庆提议去小卖部偷偷拿点东西吃。 他们都是在阴沟里长大的人,和老鼠也没什么区别,对是非对错的界限早已模糊。更何况小月亮已经饿得没精打采,白初贺根本没时间思考太多,直接答应下来。 大庆是这群小孩子中贼点子最多的,这种事情已经干过不止一次。 小月亮不懂这些,而且已经很多天没有饱腹,每天坐在街边昏昏沉沉睁不开眼。 白初贺和大庆也说不清楚是出于什么原因,不约而同地没有和小月亮说他们是去偷东西,也没带上他,就让他在小卖部外面等着,打算两个人去铤而走险。 他和大庆分工明确,大庆面相喜庆,负责和老板说话,转移老板注意力。他则趁机偷偷进去偷东西,偷完了再从侧门溜出来。 货架上有很多食物,白初贺那时也才五岁多,不大识字。他一股脑都拿了一些,藏在外套口袋里,还有些藏在脏兮兮的小包中,准备装作若无其事直接走人。 大庆也实在是饿惨了,和老板说了几句喜庆话后也往小卖部里面走,偷偷拿吃的。 可他们也还只是小孩子,自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殊不知两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小孩走在哪里都打眼,不受欢迎,令人警惕。 白初贺只记得他刚准备走人,就已经听见老板严厉的声音响起。 大庆被抓了个正着,一起来的白初贺自然也逃不过。 他们来时商量过,如果一个人被逮住了,另一个人不用管,直接跑就行了,总比什么都捞不到强。 白初贺正准备趁乱溜走,刚要摸到侧门的门把手时,却在老板严厉的声音里听见了熟悉的孱弱声音。 他从货架中望过去,大庆被老板逮着,老板另一只手里拿着大红色苍蝇拍,作势要打大庆。 然而老板身旁有个小小的身影,带着毛线帽,抱着老板的腿,明明已经饿得没有力气了,还努力地仰头想摆出路人都会心疼的笑容。 老板大声吼道:“还有一个,别以为我不知道!” 小月亮努力忍着肚子饿,脸上的笑容很单纯天真,“叔叔,我哥哥很好很好的,肯定不会偷东西的。” 旁边大庆哎哟的声音小了一些,在小月亮纯真的目光里慢慢低下了头。 那位小卖部的老板虽然举着手里的苍蝇拍,嘴里的声音严厉吓人,但苍蝇拍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并没有真的打算对几个小孩子怎么样。 小月亮就在老板那里,白初贺的脚像生了根,没有再走,而是沉默地从货架后走出来,到老板面前。 那位老板看起来五大三粗,声音洪亮,语气严厉。 他只和白初贺说了一句话,白初贺就把藏着的东西都交了出来。 老板说:“你弟弟那么相信你。” 和小月亮不同,大庆和白初贺一个爱偷奸耍滑,一个不给人好脸,没少被揍过。他们原本以为会挨老板一顿揍,也做好了挨下来的准备。 但最后,老板只是清点了一下那些东西,告诉他们这些一共值多少钱,最后把吃的塞回他们的包里。 那些吃的大多是饼干面包,老板又回头拿了一板AD钙,虎着脸递给他们。 “你们年纪还小,我知道你们过的也不容易,这一次就算了,就当我请你们的,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幼年的记忆已经太过遥远,白初贺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和小月亮的回忆,还有当时老板十分严厉地说出的那句话。 “记住,有些事情死也不能伸手。只要做过一次贼,就一辈子都是贼了。” 小月亮不知道来龙去脉,依旧笑着,眼睛亮亮地看着白初贺,“叔叔,你放心吧,我小狗哥哥最厉害了,不会当小偷的。” 在那之后,无论再苦再饿,白初贺都没有再动过那种念头。 他们三人离开小卖部之后,小月亮看见有很多吃的,被白初贺牵着的手晃了晃,“好多呀,我们今天要到了很多钱吗?” 白初贺低声告诉他,“是老板送给我们的。” 小月亮说:“叔叔真好。”然后就昏了过去。 大庆吓了一跳,把小月亮往背上一背就跑。白初贺跟在后面,手里还拿着刚插上吸管的AD钙,大脑一片空白。 他也还只是个小孩,以为小月亮要死了。 三个小孩跑了很多家药店,最后绕回这条街道,那位小卖部老板在柜台后看见了,一言不发地带三个小孩去了隔壁一间中药铺。 中药铺坐诊的是个小老头,抽着烟斗,手一抖一抖地拿了一个泛黄的玻璃罐子,把里面的酒倒出来在掌心里搓热了,给小月亮从头到脚擦了遍身子,小月亮才退了烧。 最后还开了几剂中药,小卖部老板付的钱,一边付钱一边骂:“我真是欠的。” 记忆随着白皎房间里香气之下的气息不断涌现,最后又因为这股压着岁月的药材味将白初贺带了回来。 白皎好像还在旁边说着什么,他刚才没太留神,回过神来后才听清其中一两句。 “——我小狗最厉害了,不会跑上床的。” 白初贺转眼,看见白皎又把被子叠了起来,还顺手摸了摸杜宾的头,傻兮兮地对杜宾笑了一下,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白皎感觉白初贺有点走神,声音停下,把被子抱到床头放好,自己小心翼翼挪到床尾凳上坐着,“初贺哥?” “嗯。”白初贺视线无意识地追着白皎。 白皎刚才一直跪坐在床上,膝盖压得久了,白皙的皮肤上明晃晃两个红印子。 他挪到床尾凳上的时候在床上晃了一下,还拍了拍床边,“真的,我的床很软的,初贺哥你试试!” 那只手陷进松软的床上,五指压着被单,蜿蜒出痕迹,松开时复而隆起,肉眼看也能看出白皎所言不虚,他的床确实铺得很厚,床垫偏软。 这么软的床,也能在皮肤上压出红印。 娇气包。 娇气包坐在床尾凳上,左手绕过脖颈按了按右肩,仿佛是叠个被子就累着了筋骨。按完还不够,又揉了揉,捶了捶。 有多动症的娇气包。 娇气包捶肩膀的时候看见自己看了他一眼,捶肩膀的那只手停了下来,那双睫毛微翘的眼睛滴溜溜瞟了自己一眼,手上动作改捶为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摸了摸耳边的头发。 那点茶褐色微卷的头发从指缝中溜过。 有多动症还心眼多的娇气包。 白初贺无声观察着。 他和白皎碰面的次数不多,应该也不算少,但他一贯走神惯了,从来没有正眼仔细瞧过白皎的模样。 现在才发现白皎身上处处都是戏。 微卷额发下的那双眼睛里眼神转了又转,很明显是在打算着什么,又小心翼翼瞧着白初贺,等白初贺看过去时立刻装作没事人一样转开。 非常容易被人看穿的类型,而且不禁逗,别人说什么都当真。 白初贺想了想,觉得用“头脑简单”这四个字来形容面前的男生很合适。 还挺好玩的。 坐在床尾凳上的白皎琢磨不透白初贺的眼神,又跑到床的对面,推了推书桌旁嵌在墙里的一扇门板。 门被推开,白皎介绍道:“初贺哥,这里是衣帽间,很大的,我收拾的很干净!” 他忐忑不安地看着白初贺闻言走过来,站在门口等待着白初贺的评价,像个等着宣布成绩的学生。 白初贺的眼睛好看,但显得冷淡,白皎不敢跟他对上眼神,眼珠子乱飘,“嗯...嗯,反正都是些衣服。” 现在稍微冷静下来了,白皎回想起自己刚才对白初贺大声说话的模样,有点心虚。 刚才不应该这么激动的。 可是白初贺说他的房间里有狗毛,还是粉色的,怎么可能,他一点都不邋遢。 算了,还是小心点和他说话吧。 白皎一边想,暗暗反思自己,迅速做出对策,嘴巴上没停,“嘿嘿,很干净吧,没什么特别的——” “挺特别的。” 白初贺转过身,食指和拇指提着一件印着小雏菊印花的四角内裤,“审美很独特。” “......”白皎大脑宕机了一下,迅速回过神来,“这不是——” 白初贺脸色古怪,“不是你的内裤?你有收集别人内裤的爱好?” 刚才心里做好的对策消影无踪,白皎脸红得像柿子,说话声音不自觉提高,“不是我的,是宋一青送我的!” “哦。”白初贺轻飘飘地应了一声,把手里花里胡哨的内裤放回去,“怪不得还有张贺卡。” “对啊,真的是宋——”白皎说到一半,脸色变了一下,罕见地透出一些恼怒,“你明明都看到贺卡了!” 白初贺声音很无辜,“我刚才也没说是谁的,谁知道你这么激动。” “那不是——可是你——”白皎很着急地辩白,声音逐渐变小,听起来弱弱的,“那你就不要那么说呀。” 白初贺已经转了过去,背对着白皎,望着衣帽间墙壁上挂着的古典油画,“挺大的。” 白皎高兴起来,“是吧,可以放很多东西的。” “嗯。”白初贺仍然望着油画,老神在在,让人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和我以前住的卧室差不多大。” 白皎安静下来,到嘴边的话咽了进去,没再出声。 白初贺走了几步,从白皎身边擦过。 他没穿校服,干净简单的卫衣衣角擦过白皎的真丝睡衣。 白皎想起白天在学校的时候,宋一青抓着他拿叠优惠券嘻嘻哈哈地笑,白初贺站在旁边,捡起那张被揉成一团的“美美早餐店”的优惠券。 当时白初贺也是这样,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 但就是因为他没什么情绪,反而让白皎心里很不是滋味。 白初贺本来也应该像海珠的那些同学一样,上下学有车接送,穿着统一定制的校服,吃的是新鲜昂贵的食材。 是他抢了白初贺的。 白皎的眼睛追着白初贺的背影,白初贺没有说话,仿佛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不像他。 他住惯了宽敞整洁的卧室,习惯了每天落地窗照进来的温暖阳光,松软舒适的床铺,还有淡淡的花香气味。 安静良久,白皎指尖揉搓着自己的衣角,轻声开口,“哥哥,我把我的卧室给你,你回家住吧,好不好?” 白初贺的那间卧室那么干净,桌子上压根就没什么东西,卫生间的淋浴花洒的金属面上一尘不染,甚至连指印都没有。 他根本就没在白家住下来。 宋琉应该也知道,不然那天来接白皎的时候声音不会这么失落。 白初贺的身影停下,头微微转了过来,看向白皎。 “你为什么这么想让我住在这里?” 白皎想了很多理由,但他本身就不擅长那些弯弯绕绕,也想不出合适的借口,最后只能低着头老老实实开口。 “我不想让你讨厌我。” “为什么?” 白皎鼻尖急得沁了层薄薄的汗水。 他该怎么说,总不能说因为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为了不发展成梦里那样,所以只能赶紧和白初贺拉近距离吧? 这说出来也太功利了,说不定还会让白初贺更不喜欢他? 吱呀。 卧室门忽然被打开,穿着睡袍的宋姨的身影探了进来,“怎么了?刚才就听见动静了。” 她看见了白初贺,哎呀一声,“初贺,你回来啦?” 白皎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宋姨,我和初贺哥说了,我们两个换房间!” 宋姨不明所以,“为什么要换房间啊?” 白皎灵机一动,“我这个房间的光照更好。” 宋姨无奈地摇摇头,“好吧,你们两个做决定就行。今天晚上太晚了,东西明天再收拾,你们先睡,听姨婆的话,啊。” 白皎偷偷瞄白初贺的脸色,看白初贺没什么表示,迅速答应下来,“好!” 他怕白初贺反悔,立刻拎着自己的书包,抓了身干净衣服和校服一起塞进去,动作难得麻利。 宋姨到床边,“那姨婆帮你把被子抱过去。” 白皎想了想自己松软的被子,有点舍不得,但瞟了眼白初贺的身影,决定忍痛割爱,“不用了,那边房间也有被子。” 宋姨想想也是,“行,那你们两个赶紧睡吧。” 白皎点点头,拎着自己的书包一路小跑,好像被鬼追似的,宋姨还没来得及继续说话,白皎就已经跑不见了。 房间里只剩下白初贺,宋姨对他笑笑,“初贺,小宝丢三落四的,我帮他拿几身衣服过去。” 她进了衣帽间,一边收拾,一边很自然而然地和白初贺唠叨起来。 “初贺你也早点睡,明天早点起来吃早饭。小宝今早就是因为磨磨蹭蹭的,饭都凉了,吃完胃痛了一天,晚上回来吃了药才好了点。” 白初贺没出声,但很耐心地听着,“这样吗。” 宋姨点点头,“可不,他以为你没起来,想着饭凉了去热热,结果忘了热自己的,热好的那份还烫到了手,打碎了。”她叹了口气,“这孩子,笨手笨脚的。” 白初贺听着,腿忽然被什么东西蹭了蹭,低头一看是杜宾。 白皎走了,杜宾倒是还在。 杜宾看见白初贺低头,吐出了舌头,往地上一趴。 “嗳,这小狗。”宋姨看见了,笑道:“小宝特别喜欢狗,小时候非要抱着一起睡,你妈妈和我教了他好久才给他把这个习惯改过来。初贺别怕,小狗从小和小宝养在一起的,和小宝一样,脾气挺好的。” 白初贺想到白皎刚才气得吱哇乱叫的样子,“是吗?” 宋姨点头,“可不是,小宝是小孩子性格,就算生气了也来得快去得快,好哄,特别省心,就是身体不大好,他小时候没少牵挂着。” “没事,你们俩是兄弟,多相处相处就知道了。”她打开衣柜内嵌的抽屉,拿了件衣服出来。 叮铃一声,包裹在衣服里的什么东西掉了出来,滚落在地上,灯光下映出一瞬间的反光,闪了下白初贺的眼睛。 宋姨捡起来,推了推老花镜,看见是一条眼熟的项链。 银白色的月牙吊坠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掉了东西吗?”白初贺在外面问。 宋姨摆了摆手表示没事,随手又放了回去,领着杜宾往外走,“没事,小宝的东西,我给他放这儿,等他自己来拿,免得他找不到。” 第 22 章 换了新卧室,白皎半宿睡不好,悄悄爬起来偷看隔壁房间。 房门被轻轻打开,月光静谧,房间空旷,他的心情就像那张无人的床一样空空荡荡。 白初贺压根就没有住在这里。 白皎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品不出来,大概是开开心心买了冰淇淋回家,到家了后却发现已经化成了水的感觉。 宋姨叫来李天心,让她收拾一下白皎要住的新房间。 李天心的心里老大不乐意,嘴里习惯性念叨:“换房间有什么用啊,换房间也改变不了初贺少爷才是——” 话刚出口,李天心一转眼,看见宋姨冷得发寒的眼神。 走廊里走过家里另一位阿姨,带着不赞同的目光看了一眼李天心。 李天心脸上难堪,没有再说话。 ... 有了前一天的经验,白皎学了乖。这次知道白初贺不在家,也没有再傻乎乎地等,吃了饭就去学校,没有耽搁。 进教室,白皎下意识地瞄了眼隔了一个过道的桌椅板凳。 空的,没人,和他那间卧室一样。 书倒是好好摞在上面。 “哟,小白来了。”宋一青打了个招呼,“初贺哥太牛了,快打铃了还不来。” 白初贺不在,宋一青吊儿郎当地跑过去翻了翻桌子上那摞书。 “啧啧,连名字都没写。”宋一青掂了掂手里崭新的书,“初贺哥真就一点儿都不打算学啊?” 白皎把书抢回来,好好摆回去,小声辩解道:“本来就是新书好不好。” 隔壁和宋一青关系还可以的一个男生凑过来,“三中转来的学生么,也正常,就三中那个高达百分之七十三的升学率,哈哈哈哈哈。” 白皎正忙着从那几个男生手里把书抢回来,闻言转头,眼睛微睁,“真的啊,那挺好的啊。” 那个男生摇摇手指,“nnn,职高升学率百分之七十三。” 白皎不说话了,不想再理他们。 但周围人的议论声还是传进他的耳朵里。 “不过能转到海珠,家里应该没少找关系吧。” “都姓白,白皎认识。” 白皎记得宋琉的嘱托,没有多说,“是我哥哥。” 宋一青倒也没在意,隔壁的隔壁班的林澈就是白皎的堂哥,这再冒出个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他也有表姐在海珠读书,多正常。 “这次月测试老刘估计要被扣绩效咯。” “不光老刘好吗,排名掉了我们也会被加作业啊。” “卧槽,还真是。” “服了,真的一颗耗子屎坏一锅汤啊。” “能不能不拉我们后腿啊。” 白皎听着很不舒服,下意识地想反驳几句,但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很想反驳这些人,很想帮白初贺说话。可白初贺几天出勤一次,放了学也是在外面晃悠不知道在做什么,也没见到他写写作业之类的。 白皎确实想不出能帮白初贺辩解的话。 “行了,快上课了,你们都坐回去。”许安然出来主持了一下纪律,其他男生说几句也就散了。 “小白。”许安然借着收作业的功夫悄悄凑过来,“白初贺今天又不来吗?” 白皎瞄了眼空座位,有点泄气,“我也不知道啊。” 许安然欲言又止,“你要不要跟他说一声,下午就是月测验了,月测验必须来啊,成绩太差的话会转班的。” 白皎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周围人好像都觉得他能在白初贺面前说上话,事实上白初贺对他也是爱答不理的,他想说两句话都没机会。 “嗳。”宋一青闲得无聊,从后座俯身凑过来,“你说你初贺哥一天到晚到底在干嘛啊。” 他只是好奇,许安然作为纪律委员倒是很担心,“之前他还没报到的时候就参与进打架斗殴了,别又是在外面参与这种事吧,被记大过的话会影响升学的,白皎你劝劝——” 上课铃响了,许安然没再继续说,回了座位。 不出所料,刘协发了好大一通火,在讲台上跳脚,说这次必须联系家长。 一整个上午的课,白皎都惴惴不安。 白初贺平常家都不怎么回,连作为父母的宋琉和白远都见不着白初贺几面。白皎猛然发觉他虽然现在和白初贺关系还不冷不淡着,但居然算是家里和白初贺接触的最多的人。 本来白初贺现在跟家里人的关系就很微妙,这要是学校再出点问题添一脚,矛盾又多一层,到时候更难相处。 白皎趁着午休的时间给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人是白远。 “儿子,怎么了?” 白远声音很稳重,白皎听着那句“儿子”,吸了吸鼻子。 “爸,妈妈今天不在家吗?” 电话那头的白远笑了笑,“妈妈累了,睡午觉呢,出什么事了?” 白皎犹豫了一会儿,“哥哥在家吗?” 电话那头安静半晌,叹息一声,“不在家。” 白皎不说话了,踌躇半天,倒是白远猜到了,先开口,“哥哥今天又没来学校是吗?” 白皎小声回答,“嗯,下午是月测验,必须来,刘老师说要给你们打电话。” 他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说,“爸,我该怎么办啊。” 电话那头的白远听着白皎低落的声音,有些心疼。 这种事情,最受影响的本该是白皎,但白皎从来没有多想什么,一直很努力地想改善白初贺和家里人的关系,这些他和宋琉都看在眼里。 不知道该说白皎懂事,还是说白皎思维单纯,考虑不到那么多弯弯绕绕。 说实话,白初贺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找回了白初贺,他和宋琉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但他们错过了白初贺十七年的人生也是事实。白初贺已经十七岁了,即将成年,过去发生的无法改变。 想要弥补,拉近距离,谈何容易。 没有白皎帮忙,恐怕他们夫妻俩还真的无从下手。 “儿子,爸爸妈妈要说一句谢谢你。” “嗯?”白皎不明白,但乖乖应下,“哦哦,可是谢我什么呀?” 电话那头白远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有些心酸,“谢谢你这么帮爸爸妈妈着想。” 白皎觉得白远的语气让他有些摸不到头脑,好像话里隐藏着些什么没说,但他又想不出来是什么。 想不明白就不想,“爸,你知不知道哥哥平常在外面都在做什么呀?” 电话那头回道:“爸爸也不清楚,我和妈妈有问过,但你哥哥没告诉我们。” “好吧。”白皎只能放弃,和白远说了几句话后挂断电话。 电话那头,白远放下话筒,身后宋姨走过来,“是小宝吗,出什么事了吗?” 白远回道:“说了说初贺的事。” 宋姨摇摇头,“今天初贺没在,小宝看着挺难过的。” 白远点头,“嗯,不过小皎的性格,难过一会儿就过了,记不了太久。” 他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沉重了一些,“他想不明白这些。” 两人安静很久,最后宋姨叹了口很长很长的气。 “想不明白也好,小宝能过得更开心。” ... 白皎挂了电话,刚一转身,就被身后的宋一青吓了一跳。 宋一青一脸贼兮兮的样子,“给家里打小报告呢?” 白皎瞪起眼睛,“怎么可能,只是和家里说一声而已。” 他心里乱糟糟的,干脆往桌子上一趴,不吭声了。 耳边忽然想起宋一青的声音,像恶魔低语,“公主,你那么想知道你初贺哥平常在外面干嘛,咱们偷偷跟去看看不就好了。” 白皎耳朵一竖,“可是我们不知道他在哪儿啊。” 宋一青声音压得更低,手往外面一指,“不就在那儿呢吗?” 白皎一个鲤鱼打挺,往教室的窗外看过去。 走廊外的学生都几个抱团低声议论,显得往教室这边走的白初贺鹤立鸡群。 “初贺哥!”白皎忍不住站起来,喊了一声,活像个小跟班。 白初贺看了白皎一眼,后者双眼放光,像是看到了什么宝贝。 娇气包不知道什么时候贴了过来,“初贺哥,你怎么来了。” 白初贺没有回答,桌子上的书太多,他拿了几本塞进桌膛里。 白皎没等到白初贺的回答,心里正打鼓,忽然听见白初贺整理完桌面冷不丁问了一句,“吃早饭了吗?” ! 白皎脑袋上仿佛冒出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吃啦!” 白皎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从今早的早餐到食用感受,再到坐车上学的时候看见了什么好玩的事,瞬间变成了一个小话痨。 宋一青在旁边看着,有点汗颜,就怕白初贺那性格,嫌烦了伸手就是一个大比斗。 还好还好。他看了眼,白初贺就坐在那儿看手里的手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白皎说的是什么。 白皎也是朵小奇葩,唱独角戏似的,一点儿也不气馁,还在那里说。 “早上天心姐姐收拾了房间,宋姨说要帮我多铺几层。” 白皎语音刚落,听见一直没出声白初贺终于有了点动静。 那张嘴里飘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胃疼不疼?” ? 白皎摸不到头脑,“我胃不疼啊。” “嗯。我今天放学有事,不用等我。” 白初贺说完,一如往常地趴在桌上闭目养神, 身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一阵脚步声,大概是娇气包不知道说什么,坐了回去。 下午是月测验,不上课,班主任刘协进来宣讲考试规章秩序。 说到考试成绩和相应的等级划分的时候,不少学生忍不住偷瞄白初贺。 各式各样的目光,有看好戏的,鄙夷的,也有好奇的,只是好奇的并不是好的方面。 这位三中来的新同学的初次月测验成绩成了所有学生关注的焦点。 白皎也忍不住偷偷看了两眼,心里直打鼓。 白初贺的成绩估计好不到哪儿去,只希望别太离谱就好。第一次月测验,想来也不会太严格。 卷子发下来,白皎是乖乖男,难得第一次考试的时候精力不集中,写两道题就往白初贺那边瞟一眼。 白初贺一开始倒还正常,夹着笔在卷子上写了几个字。 白皎放心下来,专心把文综最后一科的地理的大题写完,然后又瞄了一眼。 这一瞄,白皎心里咯噔一声。 好景不长,刚才看起来还有模有样写着字的白初贺不知道什么时候趴了下来,一只手夹着笔支棱着,另一只手枕着头。 试卷压在他手臂底下,被压皱了点,看起来相当无辜可怜。 上面监考老师的脸已经是黑如锅底了。 考试结束后,监考老师收卷子的时候,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希望个别同学能够考虑到集体荣誉,不要拖大家的后腿。” 说这话的时候,有几个学生眼神毫不掩饰地看向了白初贺。 当事人老神在在,监考老师收到这边的卷子时,白初贺甚至打了个哈欠。 白皎已经在监考老师的眼睛里看见了熊熊火苗。 考试结束的铃声接着放学铃,今天是星期五,放学时间比平日要早很多。 白皎看见白初贺看了眼手机,提着书包就出了教室,把其他流言蜚语甩在了身后。 白皎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心里拿不定主意。 “人快走了。”身后传来宋一青阴魂不散的声音,“此时不跟更待何时!” 白皎动作顿了顿,手里的练习册封皮有点卷边,他伸手压了压。 宋一青的声音还在继续。 “嗯,到走廊了。” “卧槽,今天女生怎么这么多。” “哎,下楼了下楼了啊,已经在拐弯了。” “人太多了,快看不到了。” 白皎的手指像黏在了练习册上,封皮的卷边非但没压下去,还更严重了。 他放弃了,啪地一声把练习册拍在桌子上,“算了,走吧!” “等等,你们去哪儿?” 许安然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推了推眼镜,背着书包在两人面前站着。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宋一青趴在教室窗户上,一边往外看一边急得不行,“放学了我们不回家还能去哪儿。” 许安然的眼睛眯了起来,“回家这么急啊?” 宋一青是真的很急,满嘴胡话,“我尿急,尿急行不行。” “我刚才都听到了。”许安然一叉腰,“你们要去跟踪新同学是吧?” 白皎看了宋一青一眼,不知道怎么说。 宋一青知道许安然是个好管闲事的性格,“哎呀,哪儿能呢,我们只是约好了一起去打球行不行。” 许安然不为所动。 白初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白皎也开始急了起来,额头上蒙了一层细汗。 “行了,你们别狡辩了。”许安然冷静地开口,“带我一个。” 白皎有些呆,“啊?” 许安然背着书包,转身就走。 “刘老师让我给新同学的资料我还没给,不能再耽误了。而且我是纪律委员,有义务约束班上同学的作风问题。”她回头看了一眼白皎和宋一青,“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宋一青对白皎无声地做了一个“卧槽”的嘴型,两个人赶紧跟在许安然身后。 海珠只有周五这天全年级会统一放学时间,正是高峰期,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学生全部混在一起,鱼贯而出。 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制服制式不同,但颜色一样。宋一青和白皎找花了眼,宋一青小声抱怨,“要是许委不拦着,我们早就——” “在那儿。”旁边许安然看了两眼,精准地指出一个人群中的背影。 白皎替尴尬的宋一青把后半截话补全,“——我们早就跟丢了。” 两个人跟着许安然穿行在人群中,过了校门,他们看见白初贺穿过众多学生和私家车,往旁边的人行道那边走。 宋一青给家里司机打了招呼叫他们先回去,白皎也想了个借口,说是要和宋一青出去玩。 司机吴叔面露难色,“小皎,夫人说过了,必须得——” 宋一青和白皎关系好,认识白家的司机吴叔。他一把揽住白皎的肩膀,拍着胸脯保证道:“吴叔你放心吧,我看着小白,绝对没问题。” 吴叔还是拿不定主意,劝说白皎上车,至少跟他说一声要去哪儿,他送他们过去。 白皎一向很乖,要是在平时一定会答应下来。 但白初贺的背影在余光中越来越远,这幅场景在白皎的脑海中,和那天海珠后门看见的白初贺的背影重叠了起来。 那时他坐在车上,白初贺走在路上,两人的方向相反,距离越拉越远。 这一次也会这样吗? 白皎抿了抿嘴,手指捏了下袖角,低着头小声道:“吴叔,我也和朋友想出去玩玩。” 吴叔卡壳了,白皎低着头在车窗外站着,声音低落,看着很可怜。 他心里叹了一声。 白家对白皎不能说管得很严,但在出行这方面,可以说是做到了事无巨细的程度。但凡白皎去哪儿,一定会有司机跟着。 吴叔在白家工作了也有五六年了,他当年到白家报到,宋琉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其他的都不用管,但必须跟好白皎身边。 他当时以为宋琉是那种很溺爱孩子,以至于控制欲很强的家长。但后来在白家工作久了,渐渐发现宋琉其实是个很随和的人,也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对白皎的衣食住行处处设限,只是在出行这方面出奇地严格。 他猜测,宋琉是因为孩子曾经被抱走许多年的原因,所以找回来后对这方面比较敏感,格外注意着。 只是现在孩子也大了,总是紧跟着,确实也不好。 更何况吴叔也上年纪了,看白皎这个可怜巴巴的模样,忍不住地心软。 “好吧。”吴叔点头答应,“那我和你宋姨说一声,小皎你记得不能在外面呆太晚啊。” 白皎抬起头,眼睛笑得弯了起来,“嗯!我一定早点回家。” 吴叔又要了宋一青和许安然家里的联系方式,才放心开着车走了。 宋一青咂舌,“公主,你家对你管的也太严了。”感觉已经到了夸张的程度了。 许安然在旁边招手,“快点快点,白初贺往另一边走了。” 三人没再废话,远远地跟上去,直到眼看着白初贺上了公交车。 许安然疑惑道:“小白,他是要去哪啊,打个车不比公交车快多了吗?” 白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白初贺在被白家找回来之前的生活方式,不是他们三个从来不愁吃不愁穿的人能够理解的。 宋一青急道:“哎呀,别说这个了,咱们打个车跟在后面不就行了吗。” 他随手拦了辆车,许安然问了句打不打表,宋一青蛮不在乎,“不打表就不打表呗,也花不了几个钱。” 上了车,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挤在后座,白皎小声跟司机道:“叔叔,麻烦你跟着前面那辆公交车。” ... 公交车上,白初贺坐在后排,倚着车窗。 车上只有两三个人,座位空出很多。按照道理,途径学校的班次不应该这么松散,公交车通常会人满为患。 他的视线扫过外面驶过的私家车,回到手中的手机上。 [牧枚]:初贺,你今天放了学快点过来,何复说在那边看到了像是小月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