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乌鸦嘴在乱世的发家日常》 第 1 章 “主母,怎么不见六娘子?” “路上被乱民冲散,好了,勿要多言,出城要紧。” “可……” “怎么?十一郎可是郎君独子,难不成比不上六娘贵重?快快出城,晚一步可是要误了性命的。” “是……” 崔舒若脑袋昏昏沉沉的,隐隐约约听见不远处一男一女的对话,随后就是车轮滚滚的声音。 再之后,意识重归混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下起密密麻麻的雨,雨水滴落在她的眼皮上,崔舒若巍巍颤颤的睁开眼睛。她还有些迷茫,推开身上压着的东西,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只觉得耳边一阵嘈杂。 好不容易缓过神,目光落在周围,心底惊起冷意,猛然清醒。 为什么周围躺着好几具尸首,大多面色青白,瘦骨嶙峋,而且衣饰一看就是古代的。 这是哪?她就记得自己下班在街上等公交,然后…… 冲出来一个疯子,见人就砍。 当时刚好小学放学,到处都是学生,她一着急就用自己从小就有的乌鸦嘴,阻止那个疯子。再之后的事情她就记不清了。 她虽然有乌鸦嘴,但是每次使用过后都会倒霉,越夸张的乌鸦嘴就会越倒霉。 所以,难道,她不小心把人咒死了,于是自己也真的“倒霉死”? 然后穿到了这具身体里。 来不及多想,随着震耳的撞木冲击厚重城门的声音,砰的一声,城门被撞开,城墙上也只剩下守军的尸体。 粗犷的欢呼声传进崔舒若的耳朵里,穿着左衽衣裳,和大多数都绑着小辫的高大异族人仿佛潮水一般涌进城,仅存的几个兵丁被不知道哪来的乱箭射中,还有被凶猛高大的蛮夷砍死的。 崔舒若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都来不及多想,眼前已是血腥的屠杀场面。 她蜷缩在死人堆里,虽然在斜侧方不太引人注目,可仍旧有人注意到了她。 一个络腮胡,肥硕健壮的兵丁朝她走来,似乎注意到她不同于周围平民的白净肌肤和昂贵布料的衣裳,对方目光淫邪的打量着她,嘴里还发出叽里咕噜崔舒若听不懂的话,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词。 眼见他一步步靠近,崔舒若想跑,可是脚却被压住,濡湿且长满体毛的大手马上就要触碰到她的衣带。 崔舒若身体发麻,来不及多想,她脱口而出,“你再往前一步,会被利器穿透而死!” 健壮肥硕的大汉听不懂她说的什么,嘿嘿一笑,继续往前靠近她。 突然,壮汉停了下来,低头朝腹部看去,头上异族特有的辫发随之甩动,他脸上的横肉颤抖,眼睛瞪得老大,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雪亮的长剑穿透身躯。 崔舒若看着他倒下后脸颊抽搐吐血,很快就再无动静。 眼前的威胁解决了,但崔舒若依旧紧绷着,因为她很清楚,虽然仗着斜视的角度问题,暂时没有其他人发现她,但那群茹毛饮血的人只要再往前一点,或者目光往她这个方向扫,所谓的视野优势就全然不在了。 只剩下几息,她也要同那些被乱刀砍死的人下场一样吗,或者更惨,看刚刚那个蛮夷士兵的反应,落到这群人手里,会发生什么…… 可想而知。 来不及多想,崔舒若颤抖着声音,小心张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你们继续站在门后面,会被突然掉下来的门砸死。” 她的话好像有魔力一般,本应该厚重牢靠,甚至凿了大铜钉的城门,竟然晃了晃,下一刻直接朝地上砸下来。 变故发生在顷刻间,已经冲进城的蛮夷士兵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十多米高的城门活活砸死。在厚木门边缘的士兵还想爬出来,但压根不可能,他们只能一边挣扎,一边痛苦的嚎叫。 用最好的红松造出的厚重城门,漆已经在长久的风吹日晒中变了颜色,现在上面满是斑驳的撞痕与血迹,它为了抵御外族侵犯而存在,底下被砸得血肉模糊的躯体,是它苟延残喘的最后一次抵御。 但显然很有效果,原本士气高昂,急着进城搜刮屠城的蛮夷士兵似乎被镇住了。 这样的变故简直像上天示警,十分不吉利,他们就像是四散的鸟兽,叽里咕噜的说着听不懂的话,惊慌不已。 崔舒若终于有了喘气的机会,她颤抖着手,强行长呼一口气,想着是不是趁着这个机会快跑的时候,后面负责督战的人就鞭打了几个后退的蛮夷士兵,驱使着其他人继续向前。 这是崔舒若第一次用自己的乌鸦嘴害死这么多人,但容不得她害怕,因为她惊魂未定的脑子里,在看着这群蛮夷的时候,原身记忆里深深的恐惧中浮现的就是两个词。 “胡人” “两脚羊” 她就是傻子也知道自己遇到多可怕的事情了,落进这群胡人大军手里,她连成为被□□的尸体的机会都没有,是要被当成牛羊一样,夜里被排队□□,白日被当成食物割肉。 极端的恐惧反而激发了崔舒若的潜力,她咬着牙继续,“所有我能看见的胡人士卒,再往前走就会踩上鲜血狠狠跌倒。” 她话音落下,被迫往前的胡人士兵集体脚底打滑,摔了个狗啃泥,运气好的碰青额头,吃了点土,运气不好的,连牙都给磕了。 刚刚城门好端端的突然砸下来还能硬说是巧合,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是有问题了。 凶神恶煞的胡人也同样信鬼神,前面目睹这一切的人,已经止不住的节节后退,甚至想撤了。还有些人做着奇怪的手势,应该是在向他们自己的天神祈祷。 可眼前的威慑,哪里影响得到后面督战的人,眼见队伍有溃散的痕迹,专门督战的人手起刀落,杀了好几个想后退的人。 所以前面的人哪怕再害怕,在实打实的死亡威胁下,只能继续前进。 崔舒若意识到光这样让打头的胡人受伤恐怕不行,经过刚刚的两回,她已经头痛欲裂,身体承受着仿佛要被撕扯开的痛苦。乌鸦嘴是有代价的,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可能就承受不住痛苦倒下了。 所以,必须得用其他办法。 崔舒若忍着疼,努力回想,终于灵光一现,她抖着牙,忍住喉咙涌上来的腥甜道:“在城外攻城的胡人将军,如果不离去,就会被高空坠亡的鸟兽砸中。” 下一刻,天上闪过一道黑影,有什么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下来,隔得很远,崔舒若听不见砸中东西的声音,却可以发现胡人大军后面突然一阵骚乱。 因为这不知名的动乱,终于让胡人大军停下。 然而崔舒若已经完全没有力气跑了,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强撑着最后的精神碎碎念,让靠近她附近的胡人以各种奇怪的理由倒霉,想要彻底震慑住他们。 意识渐渐衰弱的崔舒若,没有注意到原本小范围的动乱突然间变大,战场上开始充斥起厮杀声。 好一会儿,崔舒若已经累得腮帮子酸疼,不仅如此,她全身上下剧烈疼痛,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有了乌鸦嘴的阻挡,胡人士兵悄然靠近。 正在这时,崔舒若听见耳边传来利刃破空,还有皮肉被划开的声音。 随后,砰的一声,刚刚靠近崔舒若的胡人倒地,血流满地。 她睁开眼睛,艰难抬头,一个手握红缨长枪,策马厮杀的白袍少年将军屹立在前,他脸上还带着杀敌时喷溅到脸上的血点,眼底残留杀意,但丝毫不影响他的俊朗,反而因为鲜血与残阳的映衬而显得面冠如玉,犹如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意气洒脱。 但他对待胡人时,手起枪落,锋利的枪尖轻易就夺去胡人性命。 显而易见,他虽极为年轻,却已久经沙场,完全不在乎人命,而且勇猛无双,否则也不能独自一人策马在前奔杀。 隔着遍地尸首,崔舒若对上了他的眼睛。 她不知道对方会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究竟是能获救,还是……迎来更惨的下场。 在崔舒若心怀忐忑的时候,少年将军骑在马上,气似骄阳,光明铠着在身健壮挺拔,生的眉目锐利,对着崔舒若一口白牙笑得灿烂,“女郎可安好?” 崔舒若连抬头的都费劲,但她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松了半口气,看来自己有救了。 她对着魏成淮勉力一笑,却清楚的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也许下一瞬就会直接晕过去,必须要把握住机会。 崔舒若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来的话却还是断断续续,“胡、胡人,洛阳、洛阳……” 她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然而在意识陷入昏沉前,她听见的不仅有意料中对方的焦急询问,还有脑海里发出的尖锐提醒。 “寿命不足!寿命不足!” “寿命仅余一天!” 她来不及多想,就因为疲惫彻底昏死过去。 第 2 章 当崔舒若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石榴红的帘帐。 崔舒若费力的想要坐起来,她才撑起手臂,脑袋就止不住的昏疼,虚弱的她甚至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而晃了晃。 但她仍旧努力抬眼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雕着繁复海棠花的红木梳妆台,上头摆着黄澄澄的铜镜,地上还有坐垫,绣了卧梅图的屏风隔绝了门外的风景。 看着屋内古色古香的摆设,崔舒若意识到之前的一切并不是在做梦,她真的穿越了。 在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逃过了做两脚羊的命运后,她还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 不知道朝代,不记得家人。 这穿越的难度稍稍有些大了啊。 如果不是地点不对,她简直想仰天长啸。 崔舒若没有过多的时间悲伤,因为她脑海里又传来昏迷前那道尖锐的提醒。 “寿命不足三个时辰!” “警告!寿命不足三个时辰!” 崔舒若是拥有乌鸦嘴的人,所以她对乱七八糟的系统和玄妙存在深信不疑。 面对脑海里的警告声,她十分相信自己可能真的只有不到三个时辰可活了。 原来,继地狱开局之后,她还活不了多久吗? 明明她上辈子不说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大好人,也是遵纪守法,坐公交经常给老人小孩让座,就连死都是为了救人,怎么穿越之后还要这么惨。 在崔舒若心烦意乱的时候,脑海中声音尖锐的警告声还在继续,加上身体各处都在隐隐作痛,脑袋疼的简直要炸开,她声音虚弱但阴恻恻的笑出声,“光警告我能活多久干什么,要么说解决办法,要么闭嘴,再聒噪下去,你要是系统或者什么程序的话,小心永远卡bug。” 崔舒若的警告比脑海里的尖锐提醒音要有效多了,她话音刚落,方才还恨不得在脑子里循环提醒三百遍的声音戛然而止。 看来即便是个系统,也是十分有求生欲的。 也许是被崔舒若刚才的一吓拿捏住了,不仅警告声不在了,她的脑海里还十分顺利的浮现一块面板,上面写着关于崔舒若现在身体的各项属性跟信息。 【姓名:崔舒若 性别:女 年龄:13(可以装嫩哦~) 寿命:不足三个时辰(严重警告!!!注:滥用乌鸦嘴有可能死的更快,请您不要随便对统进行统生攻击呀(T_T)) 体力:9(亲,您都慢跑不了五十米呢~) 武力:12(七岁稚童都比您厉害呢~) 功德值:0(亲亲,功德值可以兑换寿命哦,请您加油!) 提示:如果想活下来,您得加油做好事了哟!】 崔舒若,“……” 虽然知道能活下去了略感欣慰,但总感觉脑海里的这个系统又怂又爱搞事…… 在崔舒若怀着复杂心情的时候,细碎但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而且越来越近。 但那脚步声的主人并没有如她预期的那样推门而入,反倒是停在了门口,崔舒若听见对方刻意压低声音在行礼。 原来是位姑娘。 然而她的行礼非但没有被应允起身,还被另一位声音粗沉的中年男子责骂,“贱婢!郎君吩咐要看顾好里头的娘子,你竟敢擅自离开,去哪偷奸耍滑了!” “婢子不敢!”随着这道声音的,还有扑通的跪地声。 那婢女似乎极为害怕,却又怕吵醒屋子里的人,所以压低声音,连忙解释,“请吴管事明鉴,婢子先前见娘子额间冒冷汗,方才去取了热水,并非懈怠偷懒。” “好你个贱婢,还敢顶嘴,竟是这般为奴为仆的不成,我看你今日也不必用饭了,横竖有张伶牙俐齿。” “……是”稍许的沉默后,婢女语气略显低落,但仍旧低眉敛目的接受了吴管事的罚。 崔舒若躺在拔步床上,撑着手腕强坐起来,将外面的动静听了个清楚。 原本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但没想到外面似乎又发生了变故,那管事突然问道:“等等,你衣裙上沾的是什么?” 隔着门窗,多少有些听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婢女在啜泣求饶。 如若按常理而言,崔舒若不应该出去插手的,毕竟她连这里究竟是什么情形都还弄不大清楚,但她现在只有不到三个时辰的寿命了…… 心里定了念头的崔舒若捂着嘴,闷闷咳嗽了两声,因为争执声,外面的两个人并没有听见。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柔软衾被,艰难下床,每走一步,对于崔舒若来说都仿佛踩于瓦砾之上,疼的钻心挠肺。 崔舒若忍着疼继续向前走,却在脑海里问道:“我身上的疼是不是和寿命太少有关?” 原本用来显示她各项属性的显示栏底下凭空出现一个对话框。 【亲亲,是的呢~】 【而且过度使用您的乌鸦嘴也会导致反噬,希望亲多做好事哦~】 崔舒若敏锐的意识到了它话里的另一含义,也就是说,如果多做好事,不仅可以延长寿命,也会让使用乌鸦嘴后的副作用变小! 她苍白虚弱的脸上噙着笑,因为笑容而使得眼睛微眯,意味深长的说,“哦,这样啊。” 紧接着,她在脑海里继续问,“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或者代号?” 【亲亲,您可以叫我统统哒~】 “统统哒?”崔舒若重复。 但这三个字无疑触碰到系统底线了,它很有破防趋势的把字体放大,还加上了七彩晕染特效。 【亲亲,我的全名是干翻坏人·日行千善·万中无一·带领宿主走向人生巅峰的养成系统!】 随着这句话被完全显示,属性面板上还放起了小烟花。 崔舒若…… 在经过长久的沉默后,崔舒若从善如流,利落改口,“好的,统统。” 这时她也艰难的走到了门口,手紧紧抓住镂空窗棂,半是倚靠的支撑着自己。 崔舒若千辛万苦总算站稳了,映入眼帘的刚好是身穿绢制瑞锦纹圆袍的中年男子抬起套着黑色皮革长靴脚踹向手持铜盆的婢女。 婢女上身着青色方领襦,套雪白色半臂,下身着深色裙,垂髻上垂着湖绿的发带仿佛察觉到她的卑微,随着她被踹跌在地而无力晃动。 “贱婢!沾染如此污秽之物,也敢进卧房!”吴管事厉声呵斥,圆润饱满的脸上尽是厌恶。 婢女的襦裙被铜盆里的水洒湿,却顾不上收拾,慌忙俯身伏地,“婢子、婢子不知今日会……求管事您饶恕!” 吴管事还待要责罚她,崔舒若突然一阵咳嗽,成功把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崔舒若掩嘴咳嗽,她面白如纸,却没有见到生人的惊慌,反而虚弱轻笑,颦眉如风似柳,“您是此间主人?” 她看向的是吴管事,语气善意而天真,仿佛真的这么认为。 这一问,令刚刚疾言厉色的吴管事犹如石化,哑了言语,他意识到了什么,额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好在吴管事也是吃过几十年盐的人,有点脑子,他手垂在胸前,低头弯腰,呵呵笑道:“娘子折煞奴了,我家主人乃定北王府世子,幽州军的宁远将军魏成淮是也!” “定北王府”、“魏成淮”,这两个词在崔舒若的脑海里回荡,她是理科生,历史不太好,但一些青史留名的人总还是有印象的。 七胡之乱后,天下角逐,并州刺史兼齐国公赵义方挟前朝天子禅位于他,建立大齐。 他的第三子赵亨元弑兄杀弟夺得皇位,后来励精图治,创下盛世,定下了开国十三将,当中有两位宠命优渥,陪葬昭陵一左一右。 而陪葬帝陵左侧的正是昔日定北王府世子,后来大齐开国十三将之一的定国公魏成淮。 据史书载,他美姿貌,长威仪,勇猛无双。 而野史则称他为天下英雄豪杰可居前五,章姿赫赫。还有戏说,某一年君王祭天,他在一众武官间格外显眼,俊朗白皙全不似风吹日晒的武将,又不同文官孱弱,堪谓鹤立鸡群。 崔舒若短短几息就回想到了自己曾经随意扫过的营销号野史,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这个魏成淮真的是史书上的魏成淮,至少意味着自己知道后头历史的大致走向。 也意味着自己先前昏过去时与魏成淮说的话,能有更好的交代。 崔舒若目光怔怔,心里已有了打算。 她回过神来,眼前事还未能解决。 “原是这样,我方才还未出来就听见您的……”崔舒若受惊般的用手掩了唇,似乎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补上句,“真真是冒犯了。” 胡管事对上雁容这样的婢女还可以耀武扬威,凶神恶煞,可如今遇见的是世子救回来的人,即便不知身份,那也算客,更何况,依她当时所穿衣裙来看,显然是贵族家的小娘子。 而他连良民都不是,为贱籍,自然气短。 遑论崔舒若刚才的弦外之音,不正是指摘他有越俎代庖的迹象吗? 对于一个奴仆而言,若让主家听见,怕是没个好下场。谁也不喜欢心大的奴仆,再如何也不过是同猪羊等同的贱籍。 胡管事神情变换,此刻已是低下头拱手行礼,慌忙解释,“怎敢当娘子此言,奴乃贱籍,谈何冒犯。是奴不是,惊扰娘子休憩。” 崔舒若已经达到目的,既然如今暂居他人府邸,自然不好得罪里头的人,她貌若幽兰,莞尔浅笑,“怎会?您说笑了,那时我恰巧已醒。” 她语调轻松,颇为娇俏,轻轻松松的将事情揭过。 胡管事也配合的呵呵笑,再不着痕迹的用袖子擦去额头的汗。 婢女也在崔舒若的暗示下站了起来,但始终低头敛眉,捧着铜盆站在崔舒若身后,小心翼翼。 而当婢女安然无恙后,崔舒若的脑海里响起了熟悉的系统提示音。 【叮,功德值+3】 第 3 章 功德值到手了! 只是不知道功德值是怎么个兑换方式。 她保持方才的姿态和胡管事周旋,脑海里却问起了寿命的兑换。 “统统啊,现在有功德值了,能帮我兑换多少寿命?” 因为没有再问及系统名字这样敏感的话题,对话框的页面恢复了正常。 【亲亲,您目前有三点功德值,直接兑换也可以换取三个时辰的寿命哦~】 虽然只剩下不到三个时辰可活,但崔舒若并没有火急火燎的要求兑换,或者抱怨功德值的兑换不合理,她敏锐的察觉到系统话里的漏洞。 “也可以?所以还有其他的兑换方式?” 【是的,亲亲!我们兑换是有优惠的哦,如果您集满十点功德值,可以直接换取一天寿命。】 【亲亲,您要现在兑换吗?温馨提醒:您的寿命仅余两个时辰了哦~】 “先等等。”崔舒若并不着急,她结束了脑海中的交流。 随后,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外面。 还有胡管事他们要应付。 她神色一转,开始面含担忧,茫然无依,先是悠悠转转轻叹了口气,“我原是想问问此处主人可识得我……” 崔舒若迎风而站,身似浮萍,柔弱无依,“我方才醒来,人昏昏沉沉,前尘往事大多记不清楚。只依稀晓得,有人于胡人手中救下我,还有……还有!” 她似想起什么,一惊,神情紧张,急急说道:“是了,我有急事。” 崔舒若往前一步,想说些什么,可又犹豫的垂下手,她踌躇许久,才道:“能否请救下我的那位将军前来,或是我去寻他一见,我有要事相禀。” 这个倒是不难,只要不提先前那茬,胡管事多少恢复了点身为管事的体面,虽是奴仆,但也是世家豪族的,比寻常良民气派多了。 有先前的下马威,胡管事对上崔舒若不敢拿乔,老老实实的扮演一个尽职尽责的管事模样。 “娘子客气了,郎君先前已然吩咐过,只待娘子一醒,便禀报于他。娘子若有何言需嘱托,可等郎君来时一并言说。至于记不清前事……” 胡管事迟疑了,但还是安慰道:“许是受了惊吓,幽州有不少好郎中,总有能治好娘子病症的。” 崔舒若不知道这个时代的规矩,不好随便行礼,免得多做多错,她只好敛眉浅笑,颔首点头,“借您吉言。” 客套话说过了,胡管事本想叫婢女雁容去寻魏成淮,但顾忌到方才崔舒若似乎是为了她出头,以及她身上的脏污,不阴不阳的言语告诫了雁容一句,就行礼退下,自己去禀告魏成淮了。 趁着胡管事去寻魏成淮的间隙,崔舒若把目光看向了低头站在她身后的婢女雁容身上,她微笑着,看着温柔和煦,却莫名叫人打了个寒颤。 “你还好吧?”崔舒若柔声询问。 雁容身上一抖,可自幼在府里学的规矩刻在骨子里,这时也能镇定回话,“回娘子的话,婢子无事。” “哦~”崔舒若轻轻应了声,并不以为意,反而愈加体贴入微,“方才,听胡管事的言语,你可是不慎沾染了葵水在身上?” 提起这一茬,雁容立刻紧张起来,捧着铜盆又想跪下去。 崔舒若及时拦住,“别紧张,这没什么。葵水就是葵水,没什么脏不脏污的,是极为寻常的事。我不介怀,你也不必,旁人说的未必就是对的。” 她更进一步,握住雁容的手,言辞恳切温柔,甚至帮着正了正雁容头上的镶银素簪,“你叫什么名字?” 雁容伏身半蹲,“回娘子的话,婢女名唤雁容。” 崔舒若点点头,毫不见外,“雁容,难不难受?不如先随我进屋,总捧着盆子很累不是吗?一会儿喝些热水,再换身衣裳,便会好许多,你瞧,你的手多冰凉呀!” 说不感动是假的,崔舒若较真起来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何况是在阶级差异如此森严的地方。 雁容先入为主,对崔舒若的好感极高。她虽然惶恐,还是对崔舒若的话听着照做,不知不觉间,说漏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 不过,却是崔舒若当前最需要清楚的事宜。 她从中推敲出,自己确实是穿越到历史中记载过的朝代,年份差不多是晋朝末年,七胡之乱已起了苗头,各地也不平安,农民起义,内忧外患。 等问的差不多了,崔舒若就没再问下去,再问下去很难不让人起疑心。 她十分照顾人的让雁容先回去换身衣裳,过会儿再来。 也就是其中间隙,魏成淮匆匆赶来。 听见屋外逐渐清晰的沉稳有力的步伐声,崔舒若弯了弯唇,眉眼间没有半分对寿命的着急,她在脑海里询问系统。 “刚刚我帮了雁容,加了三点功德值,可你说多做好事就能多加功德,如若我一次影响了许多人,是不是一次就会加许多倍? 而要是历史人物,他们天生就要影响更多人,功德值的加法是不是也相似呢?” 似乎没想到崔舒若能这么快察觉到规则,对话框里的文字也闪烁了几瞬才出现。 【哇!亲亲是统见过最聪明的亲啦~】 【确实是这样的呢!】 【您帮了历史人物,或者间接影响了许多人,加的功德值都会比一般的多呢。还有还有,帮忙捡个东西也是做好事,救了人一命也是做好事,但视程度轻重,会加不同的功德值哩。】 【这里面的规则需要亲亲自己去探索,加油哦亲!希望您能活的长长久久,做最棒的亲~】 从一开始看系统的行事作风,崔舒若就猜到它会有所隐瞒,现在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也没怎么生气。 如此正好。 这也是她为什么明知自己寿命不多,还能不着急兑换的原因。 而在敞开的门栏被一双绣着云纹黑长官靴踏进的时候,崔舒若已经蹙着眉扶额,苍白的面容上神情痛苦,像是忍耐着什么。 魏成淮一进门瞧见的就是这一幕,但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隔着一段距离,关切的问,“女郎可安好?” 同样一句话,落进崔舒若的耳朵里,纵使还没瞧过去,她也认出了来的正是先前救下她的那位少年将军。 崔舒若放下手,抬眼望去,他身着绯色联珠团窠纹方领圆袍,腰佩双鱼忍冬纹蹀躞带,一眼看去就知晓必是贵胄出身。 而且不同于其他男子头上常见的幞头,他戴的是赤足金蝉冠,自然流露出少年英气,鲜衣怒马,骄矜世无双,但一双鹰眼十足锐利,有别于洛阳城内寻常打马少年狂的贵族子弟,是萧萧边塞磨砺出来的折冲将军。 可守边疆安宁,不叫胡马度阴山。 崔舒若莫名心生敬重,她看向魏成淮的目光认真了几分,“将军,您可否屏退左右,我有话要说。” 如若这话是对一位文官说的,可能还要犹疑,可魏成淮是谁,是能上阵杀敌的将军,尽管年轻了些,可他父王手底下的诸多将军都不是他的对手,怎么会怕和一个娇弱小娘子独处? 随随便便掏出匕首刺杀大将,那是戏文里才有的桥段。 魏成淮爽朗一笑,英姿飒爽,“有何不可,你们都下去吧。” 他虽年轻,但杀伐决断,威信十足,侍从和胡管事不敢有半点异议,乖乖退下。 顾忌到男女大防,虽然是青天白日,也不曾掩门,只是下人退的远些,不能听见里头的谈话。 眼见下人退远,魏成淮的目光移向崔舒若。 崔舒若不再犹豫,她开口吐露,只是始终不抬头,目光落在地上,似是回忆,“我……从醒来开始,便有些记不清事,忘记我家住何处,父母亲眷。 可唯有一事,始终牢记。” 说到此处,她终于抬头,目光紧紧盯着魏成淮,“益州太守叛晋,胡人南下洛阳。” 仅仅十二个字,却力逾千斤,仿若一道惊雷。 纵使是方才神色轻松的魏成淮,也不由神色凝重起来,他下意识向前踏了两步,语气严肃,“你说的可是真的?” 提到国家大事,他因年纪而显现的青涩少年气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郑重肃穆,整个人气质恍然一变。 魏成淮思虑严谨,既没有轻信,也没有立刻否定。 他问,“可有凭证?” 凭证自然是没有的,她才刚穿过来。 但是胡人南下侵占洛阳,是七胡之乱的起始,这是高中历史必学的一段,感谢她在上了大学以后还能记得一点,也感谢不大靠谱却融入这些历史大事件的电视剧。 否则她真的可能记不住。 至于凭证和细节,历史书里没有,有也是一笔带过,她早就不记得了。 崔舒若脑子快速运转,一瞬两瞬…… 魏成淮始终紧紧盯着她,目光如鹰隼,完全不同于先前的轻松自在,上过沙场的将军,身上是有杀气的,积威慎重。他一发怒,就是军中郎将都要惊惧忧怖。 绕是崔舒若的心态沉稳,乍然在这样的逼视下,也难免生出压力。 气氛渐渐凝重,沉沉如乌云压顶。 “我手中未有凭证,但将军若是不信,可仔细思量,为何胡人侵占随州,却不以大军压境?随州城守军虽弱,可他们难不成不知随州毗邻幽州,一旦侵随,幽州军便会驰援么? 既如此,不轻不重的攻打随州,却不得任何好处,究竟为何? 是为掩人耳目!” 崔舒若说着,音量逐渐加大,她不惧怕魏成淮目光中的沉沉杀气,甚至直接同他对视,一字一句,直至最后,振聋发聩! “胡人几处部族素来厮杀不合,可最近依然如是么?敢问将军,其间异动,便毫无察觉?”崔舒若反客为主,从被制衡,变成质问的那一个。 她本该是女子清丽婉转黄莺般柔美动听的嗓音,却比寻常男子更有气势,正义凛然。 “是为利!他们在合谋,合谋瓜分汉人江山! 待到胡人铁蹄践踏洛阳,衣冠士庶尽数沦做两脚羊,汉人风骨被踩于脚下,渭水以南成了胡人江山。到时将军可还要问有何凭证?” 崔舒若大声质问,神情也从柔弱转向凛冽。 而魏成淮则是一愣。 还没等魏成淮回答,崔舒若便听见脑海里传来熟悉的机械音。 【叮,功德值+500】 【亲亲超棒的,继续加油哦,统相信亲亲\^^/】 很好! 她知道魏成淮已然信了。 不枉她先声夺人,看来有效。 可以多活一个多月了,只是不知道这些功德值够她用几次乌鸦嘴。 第 4 章 通过系统,崔舒若知道魏成淮已经被说服了,但他展现出来的模样还是半信半疑,并没有直接表明态度。 他目光如炬,显然是在下决定。 将领在阵前最惧优柔寡断,凡为良将,无不杀伐果断。 最终,他一咬牙,看着崔舒若做出了决断,“你跟我走,去幽州把实情禀明父王。” 崔舒若却不是很满意,她道:“我身体不好,即便能忍受奔波,可终究是个累赘,要是因我而误了良机,虽万死而难赎。” 魏成淮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你自放宽心,我会遣传令官快马送信给父王。你我前去,误不了时机。 但你若是撒谎……” 他话没说尽,可眼中锋芒毕露,任谁都懂得其中深意。如若是故意撒谎,就很难不让人怀疑她的动机,自然不会有好结果。 不管崔舒若说的是真是假,到了这个时候只能是真的,而且要态度坚决,义正言辞。 更何况她说的本就是实情。 所以崔舒若不会在此时落了下风,而是道:“我醒来以后,思绪混沌,可唯独此事牢牢记在脑海中。若真为我臆测的,查明是假,将军将我流放也好杀了也罢,可若是真的呢? 能以我一人生死荣辱,搏汉家江山永固,换数十万百姓安康,值!”她的头高高昂起! 尽管不清楚崔舒若的来历,可她一介瘦弱女子,能说出这般慷慨激昂,大有见地的话,足叫魏成淮对她的印象一再改观。 即便皆为假话,可她能说出口,就有了寻常人没有的心胸见识。 闻言,在知晓此消息后,态度转而严苛的魏成淮目露赞赏钦佩,他巍峨矫健的身姿竟一低头,稳稳朝她一拜。 并不因她是女子而轻视,也因情势而不能轻信,他便以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抬头后又道:“若女郎所言皆是真话,他日我任打任罚。只是如今,先冒犯了,若非必要还请女郎莫要离开此处,府内则有家仆婢女相伴。” 崔舒若深谙言行之道,该义正言辞时绝不能犹疑,可该服软时也没必要倔强。 她敛眉颔首,和方才判若两人,“自然。” 魏成淮看了眼一旁本是用做摆设的凭几,因着下人的细致,上面也摆了笔墨,只是不大名贵,恐怕是匆匆找来的。 魏成淮视线避开崔舒若,拱手道:“失礼了。” 然后就走向凭几,自行磨墨写信。 屋内门窗大开,他方才立于门槛前,即便独处也是光明磊落,可叫过往下人瞧见。但凭几摆在屏风内侧,更加私密,两人同处其中,于礼教而言多少不符。 所以他后面又向崔舒若致歉失礼。 神采飞扬,意气洒脱,却言行有矩,不仗势狂悖放荡。崔舒若看着挥洒笔墨的魏成淮,对他的为人渐渐心中有数。 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崔舒若看见自己脑海里少的可怜的寿命,慢条斯理的想,他还是青史留名的人物,和他待在一块,获得功德值会更方便些。 想归想,并不妨碍崔舒若顺带在脑海里兑换寿命。 “统统,我有503点功德值,帮我用200点功德值兑换二十天寿命。” 【亲亲,您确定只先兑换二十天寿命吗?】 “嗯。”崔舒若在脑海里淡声应道。 对着此时此刻的冷淡宿主,纵使统子有一颗万紫千红总在骚动的心也无可奈何,它只好换个路线。 【呜呜呜,亲亲你好冷漠,统统的心受伤了╥﹏╥】 【不过,统统是主系统里最优秀的统,统统会振作,成为亲亲最喜欢的伙伴哒!】 【已经兑换成功了哟~】 崔舒若没有理会系统的撒娇卖萌,她反倒是问起功德值的兑换与使用乌鸦嘴时的耗费情况。 而魏成淮写好信之后,就交由传令兵加急送往幽州。 他解了随州之围后,并没有立刻返回幽州,而是到了曲南这儿。 曲南名义上是定北王府管辖的范围,只是曲南太守和幽州之间的关系微妙,所以是有名无实。 这次随州被围实在太过蹊跷,曲南恰巧离随州最近,很难不令定北王怀疑曲南太守暗中勾结胡人。 故而令魏成淮解了随州之围后,顺势停留曲南,借口休整,实际上探一探曲南太守是否异动。 毕竟李太守一脉在曲南盘旋已久,势力盘根错节,很难有机会插手,难得有这么光明正大的时机。就算李太守没有勾结胡人,那么煞煞他的锐气,震慑一二也是好的,总得叫他晓得幽州和曲南谁主谁次。 所以崔舒若现在待的是定北王府在曲南的别院而已,素日里只有一众仆人看管打理,也正是因为这样,胡管事才如此嚣张跋扈。主子不在,他不就成了二主子么。 前者是魏成淮模棱两可提到,崔舒若转而推测出来,后者则是从婢女雁容那打听出来的。 眼看魏成淮已经开始催促手下的人收拾东西,崔舒若没忍住道:“我们要如此仓促的离开曲南吗?” 魏成淮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谁说此时离去的?” 崔舒若指着外头被急急收拾行囊的仆从,以此回答。 魏成淮迎着光站在门前,磊落挺拔,眼神疑惑,“你误会了,回幽州前我需先拜访曲南李太守,听闻他重病在身,无法出府。 至于行囊……” 魏成淮笑了一声,他冲崔舒若一眨眼睛,很有些少年郎不着调的顽劣意思。 崔舒若却意识到其中深意,收拾行囊假作动身是虚晃一枪,好让人家以为他这个世子甚为好骗,比不得人家老谋深算,已经对李太守重病一事信以为真了。 崔舒若愈发觉得有些琢磨不透魏成淮这个人。 但她很肯定,如果那位李太守真的把魏成淮当成好忽悠的黄口小儿,那他可能会很惨。 别人的生死与崔舒若无关,她稍微替那位李太守惋惜了一会儿,就恢复如常,反倒是关心起另一件事。 “魏世子,我……”崔舒若犹豫的问出口,“我不知是否磕到头,还是因为先前受了惊吓,前尘往事大多忘了,包括家中何人,是否有兄弟姐妹。 或许为难您了,但我还是想拜托您……” 不等崔舒若为难的说完,魏成淮看透她心思,先打断道:“我知晓你的意思,我会帮你寻找亲人,但随州被围,不少权贵早先得知消息匆匆出城逃命。不知里头是否有你的家人,但随州如今总归是秩序未明,兼之你记不清家人名姓,恐怕一时半会还寻不到。 我已经留了人在随州,一有消息就会告知与你。” 崔舒若忧愁的叹了口气,似乎十分在意家人。 实际上,她反倒希望别找到原主的家人,依她迷迷糊糊还未完全清醒前听到的那段对话,恐怕原主过得也不如意,真要是被找回去,指不定才要真正头疼。而且到时候也不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胡人会攻打洛阳的事。 只是做戏要做全套,一个看起来柔弱的贵族女郎,怎么可能失去泰半记忆后会不惦念着家人。 好在按抛弃她的那位妇人言辞来看,她们早已逃命离去,加上如今战乱频发,想要寻亲无异于大海捞针,崔舒若便不那么担忧。 魏成淮看她的神情,不由出言宽慰,“好了,你也别多想。观你昨日所穿衣裙布料华贵,应也是贵族女郎,寻起亲眷自当容易些。 即便真寻不到,只要你先前所言属实,到时阻拦胡人所谋,也是大功一件,必定有封赏。 哪怕朝廷无动静,可我父王赏罚分明,必定亏待不了你,便是住在定北王府一辈子也无妨。” 崔舒若仿佛被安慰到,眉间仍带着愁绪,却浅笑点头。 魏成淮没再打扰她,他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 可也没等崔舒若安静多久,门扉被轻叩,胡管事点头哈腰的站在门外石板上等候她。 胡管事通禀称外头有人求见她。 崔舒若这下是真疑惑了,她只是被魏成淮救下,顺带送到曲南别院养伤,按理而言没人识得她才对,谁会求着见她? “你可知是何人?”崔舒若还有些不习惯的跪坐在席子上,暗中挪了挪脚,才对着胡管事问道。 崔舒若越是摆谱,胡管事越是恭敬,他把腰弯了再弯,讨好的腆笑,“回崔小娘子,奴也不大清楚,来人只说您见了便晓得,许是听闻您是同世子一道来的,特意来讨好的呢。” 崔舒若觉得好笑,看来胡管事是误会了她和世子的关系。 但之前魏成淮和她说过了,不能出府,在府里也必须时刻有仆从婢子陪伴,他就算心性疏朗,也不可能转头把这事忘了,只吩咐让人陪她,没吩咐底下人不许她出府。 要么就是胡管事还不清楚后半茬,要么就是魏成淮并不阻止有人来见她,也是为了将她变成钓鱼诱饵。 崔舒若不慌不忙的一笑,试探道:“你可问过世子了?” 外面日头大,崔舒若没叫胡管事进来回话,他就只能站在廊下,不敢往旁挪动,热的满头大汗。 即便如此,他脸上也没有半分不满,反而堆满笑容回话,“小娘子可是怕世子不高兴?无妨的,奴遣人问过了,世子说无妨。 要奴说,世子着实在意娘子,怕外头乱惊扰到娘子,才要娘子暂不出府,留在府中静养。” 崔舒若没把后头恭维的话听进去,但却清楚,恐怕现下是后一种,她成了鱼饵了。 唉,她摇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道:“不见。” “啊?”还在滔滔不绝夸赞崔舒若的胡管事没反应过来。 崔舒若笑着重申,“我不见。” 她笑容温婉,双眼弯弯,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胡管事擦擦汗,不敢置喙,只能灰溜溜的退出去回绝。 一旁帮崔舒若煮茶的几个婢女还没见过胡管事这副狼狈模样呢,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她们都是在魏成淮走了以后来到崔舒若身边的,因为是后来者,反而衬得雁容和她亲近了一些。 至少雁容先来照顾她,她还帮着出过头。 瞧见崔舒若的目光转向她们,明明崔舒若没做什么,一个个噤若寒蝉,唯独雁容还能算好点。 崔舒若眉间展露两分无奈的神情,她可没有故意吓人。 她拿起煮好的茶汤喝了一口,透白如玉的面容竟然浮起红霞,咳嗽了几声。 不是因为好喝,而是因为太难喝了。 谁家好人的茶是一股葱姜蒜味,咸且呛口。 于是七八个如花似玉的婢女围着她,嘘寒问暖,拍背的拍背,顺气的顺气。 本来加了寿命的崔舒若就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全身疼的连手指都伸不直,又被一众婢女众星捧月,如云般围着,细心照顾,感觉更是不同。 她也不得不感叹,古代权贵活的确实恣意舒服。 而令崔舒若没想到的是,胡管事竟然去而复返。 这一回他的神情已经从讨好腆笑变成害怕胆缩,却又不得不开口。 “崔小娘子,来人您还是见一见吧。” 还没等崔舒若说什么,胡管事已是视死如归的赶紧吐露出后半句,“来的是李太守家的女郎。” 第 5 章 比起常年待在幽州的魏成淮,还有刚穿来的崔舒若,吴管事显然更明白李太守在曲南的权势。 定北王府是厉害,可县官不如现管,李太守才是曲南真正的土皇帝。也正是因此,即便在明知道崔舒若不准备见对方,自家世子还对崔舒若另眼相待的情况下,他左右权衡还是不得不再来通禀。 说到底,吴管事虽然是定北王府的家仆,真正常处的还是曲南的别院,如果李太守的女儿有意为难,恐怕他都等不及向主家传信,就一命呜呼,悄无声息的消失。 再者,他仅仅是一介贱籍,命比草贱,想指望定北王府为他讨公道就是痴心妄想。 崔舒若听清楚来人的身份以后,也静了静,沉思片刻。 她捋了捋自己知晓的消息,李太守和定北王府不合,所以定北王怀疑他和胡人勾结,而被派来的魏成淮正设套准备将军对方。 这个时候,李太守的女儿为什么会来就值得深思了。 理性些说,这个时候不见是最好的,不容易出事。可崔舒若还记着自己只有二十天的寿命,跟三百零三点功德值,要是运气好的话,指不定这回能挣个大的。 而且…… 魏成淮若是知晓对方的身份,恐怕也是希望自己能见一见的。 有什么比初出茅庐还沉迷女色,轻信一个战场上捡来的美貌女子的毛头小子更让人松懈放心的呢? 几乎是转瞬间,崔舒若就有了主意。 她脸上浮起笑,手不自觉的掩着心口,衬得她颇有些人畜无害的病弱。这其实是因为她的寿命还是太少了,即便现在能活动自如,可心口仍旧憋闷发痛。 “好啊,只不过我病体未愈,疲萎憔悴,恐怕要失礼于李家女郎了。” 崔舒若说着就又咳嗽了两声,苍白如雪的脸颊即刻浮起胭脂般的红晕。她确实一脸病容,但绝对没有寻常病人的蜡黄面容和糟污气息。托原主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坯子的福,她至多是弱柳扶风、蹙眉捧心的病美人模样。 只叫人见了就心生怜惜。 得了崔舒若的话,吴管事虽然心里觉得一寒,可到底不够了解她,只觉得眼前困境倏然得解,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就要出去传话。 其实李太守的女儿在曲南跋扈惯了,如若不是别院有魏成淮的亲信守着,一个个披坚执锐,手中的兵器全是开刃且杀人过的,还只听魏成淮的命令,恐怕她早就闯进来了。 所以等到吴管事屁颠屁颠去请人的时候,李三娘完全不顾礼数就往院子里冲。 她是李太守的幼女,排行第三,上头两个哥哥,各个都对她千娇万宠,排场一贯大。因此,明明李三娘只是太守之女,身后跟着的婢女仆从足有二十多人,有执罗扇的、有捧托盘盛着五色饮、有鲜果糕点的…… 排场可谓盖过正经皇亲的郡主娘娘们了。 然则,李三娘身上并无品秩,甚至李太守盘踞的曲南郡也绝称不上大州郡,至少远比不上幽州兵强马壮。 瞧见李三娘前呼后拥的娇蛮做派,崔舒若心里便有数了。 果然,李三娘一见崔舒若,完全没有打探魏成淮是否真的要离开曲南的意思,而是语带指责,“哼,你就是明远哥哥带回来的女子吧。” 她对着崔舒若上下扫视,想要挑刺,但她约莫直来直往惯了,打量许久也没能在容貌上挑出瑕疵,只好换个说辞,“仪态粗鄙,连点礼数都不晓得,我看也不过如此,真是徒有其表呀!” 晋朝民风彪悍,风气开放。尤其到了晋末,许是朝廷风雨飘摇,瞧不见天光,故而男女皆放纵,有些不讲究的新贵胄府里的贵女甚至敢养面首,也就是百年世家们规矩严苛,注重子弟品行。 但不论士庶,都视礼仪风度为重中之重。 可以率性不羁,可以放浪形骸,可以不讲规矩,但绝不能粗鄙没有风度! 因而李三娘骂崔舒若的话,可以说是相当刻薄了,如若是个面皮薄的贵族小娘子,此时已经羞愤欲死,恨不能掩面哭泣了。 但崔舒若是见识过现代骂法多样性的人,李三娘的话委实不算什么,很难让她放在心上。 她只是微愣,很快又恢复微笑,眸光浅浅如秋水。 没想到崔舒若反应如此平静,倒叫李三娘措手不及,愈发气郁。 她自幼娇养,何曾受过气,嫩如豆腐的手死死抓住垂下的披帛,头上戴的金蝶戏珠鎏金簪上蝶翼薄如蝉翼,随着她生气时的起伏而翩翩舞动。 被这灵巧生动的簪子一衬,李三娘的蛮横反倒是娇蛮的意味多些,即便她口出恶言,也不那么容易令人讨厌。 李三娘刻意用上仿佛年长者般洞悉一切的老道口吻,“你!你!可真沉得住气,怪不得能勾引明远哥哥。我告诉你,我可不吃你这套,别想蒙我!早晚我要揭了你这层皮,让明远哥哥看清你的真面目!” 偏偏她年纪轻,瞧模样差不多及笄的年纪,还没能摆脱稚嫩生涩的孩子气,就有些强穿大人衣裳的可笑了。 崔舒若好整以暇的听完李三娘的幼稚言语,还是弯着眼睛,盛着盈盈笑意,“好呀,只要能叫三娘舒心,怎么都成。” 论长相年纪,崔舒若看着要比李三娘还小一两岁,可她开口便如此包容,愈发显得李三娘脾气不好,任性刁蛮。 李三娘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不对劲,她玉雪般娇嫩的面容直接被气出红晕,伸手指着崔舒若,喘着气说,“你!啊!巧言令色!!” 听着李三娘贫瘠的骂人言语,崔舒若都要替她憋屈了,真可怜,要是在现代她还能精准用上不要脸的死绿茶之类的词,至于现在嘛,她说的这些话,崔舒若都快要觉得是在夸自己了。 眼瞅着自家主人失控,李三娘身边的两个婢女连忙一左一右拉住她,想要劝一劝。 可李三娘唯我独尊惯了,哪能受得了这份气。 崔舒若见时机差不多了,将真正要传出去的话一脸微笑的看着李三娘说出来,“三娘误会我了,很快我就要随着魏世子回幽州,只怕这一走就不再回来了。三娘若是有什么气不快些出出来,只怕要对我误会一辈子了呢。” 挑衅!在李三娘看来就是不折不扣的挑衅!崔舒若的每一个动作,包括灿烂的笑容,在她看来都碍眼极了。 随着李三娘升腾而起的怒气,靠后的两个婢女听见崔舒若的话,隐秘的对视了一眼。 而李三娘则再也按捺不住了,她脑子里称为理智的弦在崔舒若始终未变的笑容下彻底绷断,她冲上去一副要打人的架势,“不要脸!明远哥哥是你能叫的吗!!!” 崔舒若身边的婢女因为两人的争执早已恐惧的身体发颤,其他人也就罢了,这可是李三娘,是李太守的爱女,是惹不起的人物。 眼看李三娘就要冲上来了,还是雁容鼓足勇气想上前拦,有她带头,伺候崔舒若的其他几个婢女才跟着拦。 可崔舒若身边有婢女,李三娘身边就没有吗? 她不但有,还更多。 七八个婢女和二十多个婢女,谁能胜一目了然,即便雁容带着几个婢女到了最后已经是揪头发发疯无所不用其极,但最终还是惜败于李三娘的婢女手下。 李三娘得意的朝崔舒若一扬手,再往前两步就能落到她白皙的脸上。 崔舒若也不急,她还跪坐在垫子上,冲李三娘笑了笑,“三娘,你走的这么急,会被绊倒的。” 下一瞬,刚刚还趾高气昂的李三娘砰的一声,摔了个大马趴。 李三娘的那些婢女们也顾不得吵架了,一个个大惊失色,簇拥着她,将她扶起来。李三娘捂着发疼的鼻子,呜的一声哭了起来。 她像是小孩子似的耍脾气,还蹬了两下脚,任那些婢女们如何轻言细语的哄都没用。 她恶狠狠的说:“我、我要把这地铲平!” 婢女们急忙附和,“铲平铲平!” “明儿就让二郎带人铲了地。” “屋子也推了!” “对极对极,不能让娘子受委屈!”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顺着李三娘心意哄她。 而崔舒若则听着脑海里功德值减五的声音,开始和系统讨论合理性。 “统子,你们系统都这么黑心的吗? 我千辛万苦帮雁容免了责罚和皮肉之苦,只加了五点功德值,但简单倒霉的乌鸦嘴一次就要五点功德值。 照这样算,我算是知道在现代的时候,我是怎么死的了。” 第 6 章 系统还在狡辩。 【亲亲,我们这样设定是有我们的合理性的。】 “嗯,你倒是说说合理在哪?”崔舒若完全不会被系统打的太极忽悠过去。 【杀人比救人容易,对您乌鸦嘴扣除的功德值设定,正是考虑了这些因素呢,亲亲。】 听到系统的解释,崔舒若也想到了自己之前在随州的城门口对胡人使用乌鸦嘴的事。系统说的是对的,杀人只需要轻飘飘的几句话,压根不会有太大感觉。 要崔舒若自己来说,就好像是玩游戏的时候放大招,聚不起同理心。 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鲜活的人命,并不是单纯的虚拟代码。 这样看来,对乌鸦嘴使用的限制,其实很有道理。虽然增加了难度,却也留下了使用者的理性,不会到了最后视人命如草芥。 崔舒若很聪明,一下就想到真正的关窍。 所以崔舒若没再和系统计较,而是从竹编垫子上站起身,缓缓走到李三娘面前,握住她的手腕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不知道崔舒若要做什么,李三娘怔怔看着她动作,也不闹腾了。 崔舒若抬起李三娘的下巴,目光仔细打量她的脸蛋,而李三娘身边的婢女都警惕的盯着崔舒若的手,只要一有异动,她们就能上前把崔舒若撕碎了。 可崔舒若什么都没做,她松开手,温和的笑着,“无碍,小伤,不会破相的。” 崔舒若看似温柔和煦,但却把控了屋子里所有人的心绪,大家都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的一举一动做出反应。 李三娘也傻傻的看着她。 崔舒若语调轻柔,明明身体年纪比李三娘小,却恍若体贴的姐姐,细细叮嘱,“回去少食荤腥,多用些清淡的饭菜。再用刚煮出来剥了壳的鸡蛋滚一滚鼻子,很快就能消下去。” 原本李三娘认定崔舒若是个心机深沉的坏女人,可仔细回想,她对自己说过的所有话好像都充满善意,也许…… 真的是自己误会她了。 李三娘睁着杏眼愣愣道:“哦,多谢。” 被崔舒若始终未变的体贴照顾、大方温柔给迷惑住了,李三娘也想不起要闹腾,迷迷糊糊的就被崔舒若三言两语哄回去。 她连怎么出的别院都记不大清,只记得崔舒若似乎是个好人,自己误会她了。 等到回去的时候,李三娘的手帕交问她究竟弄清楚魏成淮是不是喜欢那个女人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去魏家别院是要为难崔舒若的,还要弄清楚崔舒若会不会成为自己跟魏成淮的阻碍。 这下好了,全偏了,压根是白去一趟。 顶着手帕交不敢置信的目光,李三娘的脸和火烧似的,又羞又怒,她怎么就被崔舒若轻飘飘几句话给哄住了! 可恶至极!!! 不管李三娘回去以后有多气愤,摔坏了太守府里多少珍稀瓷器,崔舒若都坐的十分安稳,甚至有心思问一问雁容有没有没碾过的茶叶,她想要泡清水尝尝。 她实在喝不惯和大杂烩汤一个味的茶…… 其他几位婢女还在因为方才和李三娘的人起冲突的事忧心,一个个做着活也静不下心,帮崔舒若打扇还眉带愁绪。 崔舒若并不计较,但也没有出言宽慰,而是静静的观察着她们。 雁容很快就回来了,她不仅带回了完整的茶叶,也许是怕崔舒若瞎折腾后还是发现不好喝,所以还带了冰镇过的五色饮。 她思虑周全,虽也发愁李三娘的事,但至少面上看不出来,做事依旧稳妥。 崔舒若闻了闻茶叶的香味,只觉心旷神怡,唇角的笑容都舒心起来。她拿起一旁用来冲茶汤的茶壶,将茶叶放置在碗中,沸水翻腾而下,雾气勾起茶香,沁人心脾。 隐隐间,崔舒若的面容似乎也在雾气间被掩盖。 她的放下茶壶,笑容依旧,温声道:“好了,先别忙。” 打罗扇的、侍立的、扇冰鉴的…… 全都停了动作,她们恭敬的跪坐,低眉敛目,双手谨慎的互叠置于胸前,等候崔舒若的吩咐或是教诲。 崔舒若知道贵贱尊卑的观念深入她们心间,不会傻到在王府的别院里宣扬人人平等的大道理。再者说,她自己都风雨飘摇,还不晓得能活到什么时候,真要是引得她们变了想法,在等级森严的古代,或许才是害人。 她接下来要说的,也只是安她们的心,“你们不必担忧,太守府不会怪罪的。” 婢女们原本是恭谨的低垂着眼,崔舒若的话一出,她们一个个都竖起耳朵,不自觉的望向崔舒若。 崔舒若最厉害的地方,大抵是她能轻易的调动人心。 而府中的婢女们长期在吴管事严苛的管教下,虽然心里十分好奇原因,却没一个人敢问出口,崔舒若也不介意,继续解释,“李三娘来寻我,说到底是为了男女□□,传出去总归不体面,太守府里若是借故罚了你们,不是惹人闲话吗? 再者说,真要做什么也该寻我,大费周章的找你们出气,是他们府中的下人不够多么,得不偿失。” 崔舒若说话总是不疾不徐,如珠玉落地,洋洋盈耳,不但能听进人心,还在不自觉中被安抚情绪,慢慢静了下来。 经过她这一说,七八个婢女的心总算是有了着落。 几人对视一眼,还是雁容反应快,带头朝崔舒若伏地而拜,以头抵手,“多谢娘子宽慰,娘子大恩!” 其他几位婢女跟着有样学样,动作整齐划一。 崔舒若亲手把雁容扶起来,她道:“不必如此客气,事情因我而起,反倒是我要多谢你们,方才护住了我。” 她不想萦绕着此事说个不停,自然的将目光转向木托盘上的其他五碗颜色不一的浆饮。 雁容一看崔舒若的神色就明白了,她是婢女里唯一晓得崔舒若记不清过去大多数事宜的人,这时候机灵的替她解答,“这些是府里刚镇过的五色饮,滋味极好,娘子不如一试?” 五色饮颜色各异,有碧绿也有乌黑,即便不知味道如何,可瞧着也赏心悦目。而且依照颜色,各有名字,碧绿的是青饮,乌黑的为玄饮…… 共有青、白、赤、玄、黄五饮,倒也符合其名。 崔舒若拿起一碗乌黑的尝了尝,还不错,可以喝出来是乌梅制的。在雁容殷切的目光中,她又拿起其他几碗,挨个尝了尝,结果还是最先喝的玄饮好喝些。 她最难接受的就是白饮,虽也酸酸甜甜,但总有一股发酵过的味道,好在喝完后极为解渴。 见崔舒若都尝了个遍,一直谨小慎微的雁容脸上也有了笑意。 雁容看起来十七八岁,是青春正好的女子,而且鹅蛋看起来十分可亲。最重要的是,崔舒若发觉她虽然行事小心,看着胆小谨慎,可骨子里是胆大敢搏的,就像方才李三娘想动手的时候,也是她最先做决定阻拦。 崔舒若人生地不熟,虽然知道这个朝代,但对规矩和时人风俗都不大清楚,如果有人能从旁提点,可以避免走很多弯路。 就崔舒若的观察,雁容是极为合适的人选。 只是不知道雁容的打算,或许人家就想待在曲南呢?她决定找个合适的时机试探一下雁容的心意。 这时机一等就到了将近晚间。 时人一日只食两顿,故而晚上这顿吃的也早,天光尚亮。 不知是否是府里的人误会了她的身份,晚食丰盛的不像她一个寄居的客人能有的。 除了颗颗如珍珠般饱满,唯有贵族及富庶人家才能用上的稻米饭,还有烤得金黄酥脆、撒了一层香气喷鼻芝麻的胡麻饼跟白胖圆滚滚的蒸饼三种主食。 蒸饼看着像是现代的馒头,但颜色并非雪白,应该掺了其他东西,还有些猪油的香味。 崔舒若心想,若是每日都用这样的蒸饼,恐怕很容易高血压和糖尿病。出于对此时医疗水平的不信任,崔舒若果断选了稻米饭。 但到了挟菜环节,不得不说,她更痛苦了。 烤羊肉、虾生、鱼脍、炖冬苋菜、醋渍芹菜,做法精致复杂的还有金银夹花平截等等。 所谓金银夹花平截其实是用蟹黄蟹粉做的点心,不过工序繁复,吃个精贵。 崔舒若看着满满当当十多道菜竟觉得无从下口,历史上这个朝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冶炼铁的工艺不够发达,所以并没有炒的菜,基本上不是煮就是炸和烤。 而且羊肉什么的十分腥臊,用了各种香料去腥,香归香,可香料味重,崔舒若吃着总觉得不大习惯。 她草草用了点,便放下筷子称已饱腹。 许是贵族女郎们本就饭用的本就少,她虽吃的少,但也不算令人讶异。 好不容易用了饭漱了口,还没等崔舒若好好休息,魏成淮又来寻她了。 只是这一次,她身体恢复了不少,而且天色渐暗,他是在院子外的凉亭见她的。 崔舒若被婢女们簇拥着到凉亭时,魏成淮正饮着下人煮的茶汤。 见崔舒若到了,他还令下人煮好她的那一份。 又是葱姜味俱全的,犹如噩梦般的茶汤,崔舒若呵呵笑着接过,假装抿了一口,就再也没碰过。 她转而认真的盯着魏成淮,准备听他特意寻她来是为了说什么。 “午后李家三娘来寻你,是你说了什么吧?” 魏成淮稳重深沉的模样还没三息,就因为一句话露了性格。 “说的好!”他亮起一口白牙,笑得灿烂。 魏成淮继续道:“李家三娘回去后,我的人在暗中查探顺利了不少,李家不似之前那般戒备。我可什么都没做,仔细一想,就只能是因为你了。” 先前魏成淮怀疑崔舒若的来历,两人间的态度有些剑拔弩张。但摒弃她带来的消息,这般独坐谈心,便似知己好友一般,轻松闲适。 魏成淮展露在崔舒若面前的,也不是那个气势迫人的杀神将军模样,而像是洛阳城里打马游街的富贵少年郎。 爱笑闹、不乏洒脱的少年心性。 说到底,他也才十七八岁,即便是古人看来,也还是未及冠。 崔舒若也跟着放松了些,换成对待朋友的随性口吻,没有太客气,“你向我提过,我当时就顺口说了一句,没料到他们竟真的传回去了。” “争吵时随口提的才更可信,你帮了我大忙,等回去了以后,我一定好生谢你!”魏成淮举起茶碗,哈哈大笑,“以茶代酒!” 这个时代欣赏随性而为,崔舒若在现代出生,天生就具备了这样的品性。 她完全不扭捏,也举起茶碗和他一碰,“干!” “干!” 酒逢知己千杯少,虽然崔舒若拿的是难喝的茶汤,但为了这位新好友爽朗的笑声,她还是愿意一饮而尽的。 正当这时,几乎从不主动开口的系统突然发出刻意娇美甜蜜、冒出粉红色泡泡的机械音。 【亲,这位少年对您很有好感哦,不如攻略他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崔舒若差点把茶碗打翻。 第 7 章 “系统,你不能干点人事吗?”崔舒若在脑海里质问系统。 而系统不知道是不是从主系统里进修回来,明明是冰冷的机械音,却总给人一种扭扭捏捏的娇态。 【哎哟,亲亲,人家是统统啦,不是人滴~】 崔舒若:…… 很好,她无话可说了。 但系统还在那喋喋不休,试图撼动崔舒若那冰冷坚硬的心。 【亲亲,你就攻略他嘛,攻略他嘛,只要你攻略他,统统就忘记你刚刚连统不是人都记不住的事情,统统就原谅你~】 【求你了求你了,亲亲~】 …… 只是撒娇也就罢了,但为什么要用机械音撒娇?? 崔舒若已经被系统折磨的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了。 她握住茶碗的手一紧,一边应付魏成淮,一边在脑海里怒斥。 “够了!!再闹小心我诅咒你!而且你是系统,还要进修,应该有很严格的管理制度吧,如果你的宿主投诉……呵呵” 崔舒若的话仿佛孙悟空的紧箍咒,系统立刻安静下来。 过了几瞬,崔舒若脑海中的面板下的对话框闪了闪,只见系统十分卑微的在对话框发出一条消息。 【亲亲,我错了,求你不要投诉我好不好ε(┬┬﹏┬┬)3】 毕竟是要长久相处的统,崔舒若很善解人意的原谅了它。 “好吧。” 在系统道歉以后,崔舒若才问它,“你到底为什么要我攻略魏成淮,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干翻坏人?日行千善?万中无一?带领宿主走向人生巅峰的养成系统,貌似不包括要攻略谁的任务。” 系统很小心的只敢继续在对话框发出消息,免得再惹崔舒若生气。 【是这样的,但是统统希望亲亲能更完美一点嘛,如果有很多人追随亲亲,还有人全心全意喜欢亲亲,统统会更有成就感的嘛。】 【像亲亲身边的雁容就对亲亲忠诚度和好感度很高,分别是60和75呢!】 崔舒若看着对话框的消息,却注意到了别的地方。 “所以你能查看别人对我的好感值和忠心值,那我是不是也能看?” 系统明显迟疑了,发送消息没有之前那么快,但最终还是解答了崔舒若的问题。 【亲亲,其实宿主不一定能看啦,这个取决于每个统子的衡量。】 可能知道自己注定是拿捏不了崔舒若的,所以系统话锋一转。 【不过,统统这么爱亲亲,肯定是可以开权限的啦~】 【只是亲亲真的不想攻略他吗?】 【他的各方面属性都很棒的,而且属于成长空间很大的人物呢,非常少见。】 崔舒若在脑海里顺口问到,“要是攻略成功了有奖励吗?” 可能是见崔舒若有松口的迹象,系统非常兴奋。 【当然有!!!】 “奖励可以让我活着回现代吗?” 【不行……】 “可以让我百病全消,或者暴富吗?” 【不行……】 “那奖励是什么?” 【不可以透露的哦,亲。】 “那就算了,不重要。” 【……】 系统十分怀疑崔舒若是故意在逗它玩,并且有证据。 崔舒若逗完系统以后,心情更好了,眼角眉梢都透露出愉悦。至于魏成淮,他很为自己能交到一位如此‘与众不同’的朋友而欣喜。可惜的是,再如何欣喜,如何光明磊落,崔舒若都是女儿身,魏成淮还不至于独独两人在凉亭里彻夜欢谈。 茶汤将将要饮完时,魏成淮感叹道:“可惜你记不清出身来历,也不知是何种的门第才能养出你这般的豁达聪慧。” 崔舒若可还对随州城门口丢弃自己的妇人有印象呢,听着魏成淮将功劳归于那样的人头上,她心里怪不舒服的。 能养出她如今见识和心性的,才不是所谓的门第,而是祖国。她可以平等的受教育、昂首挺胸的走在大街上,也可以彻夜和友人喝酒散步…… 所以崔舒若笑了一声,做回忆状,“我虽记不清出身来历,可脑海里却有先生教导我的画面。” 魏成淮起了兴致,他放下茶碗坐的近些,“你可记得先生的样貌名讳?他能做你的先生,定与你家有所渊源,说不定能更好的为你寻到家人。” “我也有些迷糊,但好像是两位先生,我似乎称呼他们为德先生、赛先生。”崔舒若道。 魏成淮眼里的光亮黯了黯,“倒是不曾听闻过。”他怕崔舒若伤心,紧接着出言安慰,“只记得这些也无妨,边境四州郡皆为定北王府管辖,定然能寻到。” 崔舒若没说什么,她眉目浅笑,捧起茶碗朝他一敬,“多谢。” 说完,崔舒若就将茶碗里的汤饮尽。 茶尽香熄,只余袅袅轻烟尚在盘旋,两人都该回去歇息了。 崔舒若起身告辞,在一众婢女的跟随下回了屋子。 而魏成淮却没有走,他还是静坐在凉亭里。趁着夜色起伏,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进了凉亭,朝他跪下行礼,“世子!” “嗯,起来吧。查到什么了吗?在面对下属的时候,魏成淮收敛起了方才的少年率性,神情语气尽皆冷漠,完全瞧不出他还未及冠。 地上的人这才站起身,他容貌普通,像极了老实巴交的寻常百姓,放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在夜色中便更不起眼了。 “世子,属下多番探查,李太守明面与私下都并未与狄人有所来往,即便是两边贸易也都交由其他人经手。 不过,属下查到李太守早年与一位边关守将来往甚密,后来……这位守将叛逃狄人,如今已是位高权重。” 魏成淮的手指随意轻叩案几,咚咚咚的声音在空旷的凉亭回旋,满室寂静,这一声声敲动的声响便恍如敲打在人心上。 “叛逃的是归德将军孟破虏吧,此事早在他当初叛逃时,李宪就上表奏过,如若寻不出二人之后还有来往的证据,并不能证实李宪与狄人勾结。” 那下属在魏成淮的言语中,头更低了,“是,属下疏忽。” “罢了,李宪盘踞曲南郡多年,如泥鳅般滑不溜秋,曲南当地的士族与朝廷皆拿他无法,不是一时半刻能寻出错处的。 你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那下属跪下抱拳,低垂着头在夜色中慢慢退去,直至消失。 魏成淮却拿起手上的茶碗,慢慢摩挲,若有所思。 崔舒若并不知晓凉亭后来发生的事,她回到香香软软的屋子后,就开始缠着系统看周围人对她的好感度。 深究之后,崔舒若才知道系统可以看到每个人的属性面版,和崔舒若的属性面板类似,但是他们会多出对崔舒若的好感值和忠心值,这两个的上限都是100点。 不过,不管崔舒若如何磨系统,系统都不肯把每个人的属性面板完全开放,但是它同意给崔舒若看只展现好感值跟忠心值的屏蔽版。 于是,崔舒若收获了…… 一堆马赛克和口口。 【姓名:岳雁容 性别:女 年龄:18 ==:口口 ==:口口 ==:口口 忠心值:60(哇哦~是亲亲身边目前忠心值最高的人呢~) 好感值:75(喜欢您胜过情郎哩!)】 崔舒若查看完雁容的属性面板,又看了今日照顾她的其他几个婢女的。 这一看才发现不对,其他几个婢女的忠诚值几乎都是5点或10点,稍微好一些的是15点。跟好感值差别很大,她们对她的好感值几乎都是30点或是40点。 看到这里,崔舒若没忍住问系统,“忠心值跟好感值差别很大吗?” 【亲爱滴宝,是的呢。每个人对您都有好感值设定,但忠心值必须是和您有从属关系才能开启。】 【忠心值一旦达到80点以上,他们会愿意为您出生入死,绝不背叛。而达到100点时,即便您昏聩愚昧,拿刀砍他们,他们也会引颈就戮,绝无二话,并且死前都大喊下辈子还要做您的人。】 【好感值达到80点,如果有男女情爱便是喜欢,如果是好友便是莫逆之交。而达到100点时,不论男女,都会将您视为最重要的人,此生无法割舍,宁负天下人不负您。】 崔舒若算是听明白了,她又问“你说魏成淮对我的好感值很高,具体是多少?” 【50点好感值。】 “50点啊,确实比一般人高。” 【是呀是呀,他对您初始好感值就有40点了呢!】 【而且世家子的心思深,能有这么高,说明很欣赏亲亲了。】 【亲亲要是攻略他,也许会比一般人更容易哟~】 崔舒若听见系统故态复萌,笑了一声,而后坚定的说,“不、需、要!” 【好吧,亲亲,虽然可惜,但统统是没办法违反您意愿的。】 一人一统跳过这个话题,崔舒若也在雁容的服侍下洗漱,在涂抹崔舒若没见过的瓶瓶罐罐之后,她们伺候崔舒若坐上柔软的衾被。 衾被被熏过香,味道像栀子花,很好闻。 其他几个婢女也都轻手轻脚的熄灭烛火,雁容帮崔舒若放下一边的帐子,她道:“娘子,今夜婢子守夜,您若是有何吩咐只管摇帐边的金铃。” “嗯。”崔舒若点头。 眼看其他下人都渐次退下,崔舒若握住雁容的衣袖,“你等等,我有话想问你。” 雁容双手叠于身前,屈膝道:“娘子请讲。” “我过几日兴许会遂世子往幽州,我想带你一道前去。”崔舒若看着雁容道。 雁容张嘴欲答,崔舒若拦住她,“你先别急着回我,实话实说,我来历不明,前途未卜,和世子也并非你们臆测的关系。 你随我去幽州,并不一定就是荣华富贵,也可能风霜迎面,甚至比不上你在此处的处境。吴管事虽严苛,但好歹安稳无忧。” 雁容一怔,她没想到崔舒若会掏心掏肺的同她说这么多,还刨析利害关系。 她正如崔舒若说的那样,认真思考。 而后,雁容跪地一拜,朝崔舒若缓缓行了大礼,“娘子于我有恩,雁容心甘情愿追随娘子,若蒙娘子不弃,雁容愿为娘子牛马耳,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叮,忠心值+5】 【恭喜亲亲,岳雁容对您的忠心值为65点!】 崔舒若没有例会脑海里响起的声音,她从床上起身,郑重的将雁容扶起来。 “我不会辜负你的这份心意,今后世事虽乱,我亦不离不弃。” 第 8 章 【叮,忠心值+5】 【恭喜亲亲,岳雁容目前对您的忠心值为70点!】 崔舒若自此,算是真正有了一位‘自己人’。 得了雁容的许诺,崔舒若心情甚好,加上屋内香炉所燃的香有安神的作用,怀揣着对来日的期许,她这晚睡的极好。 奈何天不遂人愿,到了半夜三更,崔舒若的房门被急促敲响。 雁容打开一看,竟然是身披甲胄,手持佩剑的世子亲卫。 崔舒若也被声音吵醒,她手攥着衣角,紧盯门外,以防来人不利,做好随时开口的准备。 好在有惊无险,那亲卫仅仅是停留在门框之外,他抱拳行礼,“崔娘子,我等奉世子之命,护送娘子前往幽州。” “幽州?”崔舒若喃喃,“怎么如此突然?” 难不成发生了什么变故? 亲卫是国字脸,浓眉剑目,看着就忠心正气,他板着脸一丝不苟,“属下不知,世子已率军连夜赶回幽州,我等奉命护送崔娘子。”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但魏成淮匆匆忙忙返回幽州,连李太守这边的事都不查了,恐怕是幽州出了什么事。 崔舒若没再追问,她动作利索的起身,让雁容准备了些必要的东西,匆匆忙忙上了马车。 因为是半夜急行,虽然是马车,但依旧颠簸,崔舒若也不知何时睡着了。 当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日头已经高挂头顶,烈阳正盛。 马车外,国字脸的亲卫正冷声同人交谈,似乎是停在了一座寺庙附近,因为崔舒若闻见了浓郁的檀香和烟气。 崔舒若的身体本就不好,还有乌鸦嘴的后遗症,加上一夜奔波,她此刻头痛欲裂,但还是尽量忍着疼,没有□□出来。 她抚着额头,问道:“到何处了?” 雁容应该很早就醒了,所以不必掀开帘子就能回答崔舒若的问题,“此处是城外寒山寺后院。” 崔舒若心觉怪异,国字脸亲卫是随魏成淮一道来的曲南,为何临走前还要往寒山寺拜访? 她偷偷掀开帘子,只见国字脸亲卫已换下厚实沉重的甲胄,一身素蓝棉麻圆领袍服,上头连花纹都没有,头上戴着黑色幞头,显见是极为低调的打扮,就连脚上的靴子也特意换成一般百姓穿的黑布靴。 连夜离去,在半途换下甲胄,装成寻常人家,特意折返寒山寺。 说这里头没缘由,崔舒若自己都不信。不过她现在的处境微妙,不适合过问太多,否则要是引起怀疑,恐怕就危险了。 崔舒若放下帘子,重新坐好。 不知过去了多久,马车外传来黑布靴踩踏地面的声音,最终停留在门帘外。 “崔娘子,夜间奔波劳碌,不如您进寺中先行洗漱用饭,待休整好再上路。”是国字脸亲卫的声音,一如先前刻板冷硬。 对方虽然事事询问自己,礼数周到,但崔舒若心里清楚,这位国字脸亲卫看似询问,其实都已经有了决定,问她不过是走个过场,主动权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她也不会傻到驳斥,而是配合的浅笑,回答道:“好,一夜奔波确实累了。” 国字脸亲卫朝帘子里抱拳,随后便准备离去。 崔舒若却突然掀开马车门帘,她浅浅微笑,“还不知君名讳?” 国字脸亲卫还是那副一板一眼的姿态,他抱拳道:“崔娘子客气,某姓钟,为世子座下宣节副尉。” 崔舒若不大了解这些官职名称,但见到身旁的雁容听见他说的话之后,陡然一亮的眼睛,还有尊崇的神情,她估计不是普通的不入流的小吏。 她含笑俯身见礼,“钟宣节!” 钟宣节侧身避过崔舒若的礼。 “接下来的时日,有劳钟宣节照料。”崔舒若谢道。 “某分内之事,崔娘子不必挂怀。”钟宣节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崔舒若没再说什么,但总觉得好奇,魏成淮性情疏朗,他的下属却似乎是截然不同的性情,也不知晓他们相处时是何种画面。她轻笑一声,没再去想,而是听从他们的安排进后院厢房梳洗休息,免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打扰了别人。 寄人篱下还是要有些眼色的好。 好在留寒山寺稍作休憩虽然是个幌子,但客房收拾得干净整洁,被褥都是新晒过的,凭几上也没有灰尘。寒山寺寺如其名,天气虽炎热,可在寺中竟幽静清凉,不需要冰鉴也能度过烈日,加上间或传来的梵音,心中也清静不少。 这般洗漱一番,再用过寺里的清粥素菜,让崔舒若因为行路颠簸的不适消散了许多,她人也清醒了。 约莫歇了半个时辰,钟宣节敲响客房门扉,提醒崔舒若可以上路了。 雁容也备好泉水,留着一会儿在路上能煮茶喝。 而这一上马车,再停下休息的时候,天边已泛起火烧似的红霞。崔舒若路上只用了清水和马车内备好的糕点。 好不容易遇上一家驿馆,总算可以歇息了。 这一路奔波,算是彻底离开了曲南。后面再回幽州,可以慢慢赶路。 崔舒若活动了一下快被颠散了的腰骨,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不比风烛残年的老人好多少,甚至更差,至少人家不至于只剩下十九天的寿命。 她也得想办法多做善事,最好能一次惠及许多人,否则一件一件的做,按系统的评定方式,她得一口气帮四个人,才能得到一天的寿命。 着实太累了。 在崔舒若思索如何才能获得功德值时,车厢底部传来奇怪的‘砰’的声响。 崔舒若经过随州城门口的胡人攻城一事后,警惕心很高,颇有些草木皆兵的意味,立刻站到最边缘,还高喊道:“钟宣节!” 车厢底下被波斯地毯遮盖的地方本有凹槽,是专门用来放置闲散物品的,可若是用来藏人……也并非没有可能。 崔舒若整个人如绷紧的弦,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发出响动的地方。 钟宣节也被崔舒若的高喊声引来,他大步走来,唰一下掀起门帘,平素瞧着不苟言笑的严肃面孔此时变得忠信可靠。 “发生何事?” 崔舒若指向一处,“里面有声响!” 钟宣节拔出佩剑,一跃而上,挡在崔舒若身前,佩剑直指异动的方向,“何人藏于此处,速速出来,否则休怪我剑下不留情面。” 于是异动更大了,隐隐间仿佛传来姑娘娇俏的声音。 “等等,别动手!” 木板和昂贵的波斯地毯都被掀翻,一颗凌乱的脑袋露了出来。 “是我!” 少女俏脸微扬,什么都不必说,自然而然就带起一股娇蛮意味。 正是崔舒若熟悉的面容,两人昨日才见过。 是李三娘。 “你、你怎么会在这?”崔舒若讶然。 李三娘完全没领会到有什么不对,反而洋洋得意的昂着头说,“我随嫂嫂去寒山寺礼佛,你掀帘子的时候,我瞧见你了。哼,好人家幼承庭训的小娘子可不会那么大大咧咧的随意掀马车帘子,你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李三娘还记着自己昨日寻崔舒若晦气,却被对方忽悠的事情,此时得了机会,犹如翻身做主一般,兴致勃勃的嘲讽她。然后她才在众人的注视下解释自己是如何进来的,“我一看你在,再想到明远哥哥已经离开曲南,就晓得你一定是去幽州寻明远哥哥的。 我也想去幽州,就悄悄混进来啦。” 崔舒若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她一点都没有被李三娘嘲笑的怒气,因为比起微不足道的嘲讽,她更好奇李太守家里究竟是怎么养的女儿。 因是幼女,便全家百般娇宠,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吗? 幽州和曲南不合,她这么送上门来,不就成了自投罗网的质子吗? 崔舒若可怜她的愚蠢,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苛责心。 她虽然没有真正做主的权力,但还是想提醒李三娘一番,“你……当真要和我们一起回幽州?” 李三娘却误解了崔舒若的意思,她皱起秀气的眉毛,俏丽的小脸一板,自然流露出盛气凌人的姿态,“怎么,你不肯? 我不管,你们必须得带着我,若是送我回去,我就告诉阿耶,是你们将我掳走的!” 她甚至用上了威胁的手段。 崔舒若知道自己是帮不了她了,只好抢在钟宣节变脸绑人之前无奈同意。至少自己同意李三娘留下来,而非撕破脸,还能让她以客的身份好好度过这几日。 崔舒若余光瞥见钟宣节在自己同意以后退回的右脚,知道自己猜对了。 然而在这个时候,崔舒若的脑海里传来熟悉的提醒音。 【叮,功德值+10】 怎么可能??? 自己做了好事才会加功德值,可明明…… 而且还是+10点功德值,至少也是救了人一命才能有这么多。 她开口留下李三娘也只是让她这几日好过些。 那功德值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加上的呢,一定和李三娘以及自己刚刚的决定有关。崔舒若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可她始终想不出来。 但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第 9 章 但一时半刻崔舒若也不清楚缘由,兴许要等来日才能晓得。 崔舒若按下心思不表,面色平常的进了驿站。 等进来以后才发觉驿站有些不同,门口多了佩刀的守卫,而且这些守卫衣裳都是相同的制式,应当训练有素,并且他们脚上的靴子鞋底很高,是厚底皂靴,说不准是吃公家饭的。 看来驿站里来了位贵客,指不定还有爵位。 崔舒若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荒野偏僻的驿站内也能遇到了不得的人物。 崔舒若观察仔细,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氛围,钟宣节这些在军营里打滚过的老兵油子更不可能看不出异常,但和崔舒若的紧张不同,他们反而更放松了一些。 驿站里能多一位随从部曲众多的人物,普通蟊贼和响马轻易不敢打主意。对钟宣节他们这些护送崔舒若的人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等到进了里头差异愈发明显。 这处不过是个小驿站,门口的牌匾都积了厚厚一层灰,院子里连石板都没铺,垒了层土,还长满青苔,案几什么更是不讲究,除了各种划痕,连包浆了的都有。 但平时经过的人少,至多是一些押送犯人的衙役和小吏,也没计较的。 可今儿个不同,仿佛被推了重新修葺过一般。屋檐下摆了花,隐晦角落还洒了防蚊虫的药粉,每张案几都被擦的锃亮,屋子正中间还摆了半人高的牡丹缠枝鎏金铜香炉,把嘈杂的气味掩盖。 最最显眼的是一块边角围了紫檀做框的屏风,每一面还都有如泼墨似的极有意境的画作,以彰显主人高雅情志。 估计屏风里坐的便是贵客家中女眷,而外头的部曲、仆从坐了整整二十几张案几,连院子跟后厨都摆上了。至于端着托盘上菜的人也从驿馆中的驿差换成了他们自家的下人跟婢女,皆是衣冠整洁,步履严整,极有规矩。 崔舒若还未进门就总觉得闻见一股若隐若现的梨花香,但现下并非梨花开放的时节,她还以为自己闻错了,直到进大堂以后瞧见那硕大的铜香炉,加上扑面而来的浓郁香味,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闻错。 并且,这算是崔舒若穿来以后,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古人权贵官宦人家的讲究排面,即便是在路途中歇脚,也必得舒舒服服,事事细致讲究。 崔舒若算是见识了古代上层人士的生活,大开眼界。 而同行的其他几人就淡定多了。 李三娘可不觉得他们有多厉害,李家可是曲南的土皇帝,要是李家人也远行,谁家排场更大那就说不准了! 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为什么没有驿差主动点头哈腰的来恭维她们,她们一行就这么没有牌面吗? 金尊玉贵的李三娘容不得任何人忽略她! 不论在何时何地,她都必须是众星捧月,所有人簇拥的对象! 李三娘杏眼一瞪就要开始准备骂人了,好在钟宣节先她一步,亮出了随身携带的文书跟令鉴,摆在正殷勤吩咐手下人要伺候好贵人的驿丞面前。 驿丞对待他们的态度从视而不见立刻变得热络不少,虽然和对贵人家仆的谄媚还有不小差距,好歹吩咐驿差在边边角为他们硬是塞了两个案几。 至于崔舒若和李三娘,她们从马车下来的时候,就在雁容的服侍下戴了长及脚踝的幕篱。随着崔舒若她们的走动,幕篱垂下的皂纱漾起弧度,娉娉袅袅,很是惹人注目。 被婢女环绕,且部曲们频频张望的一张案几上,两个明显是主人家的衣着华贵的男子,四十多岁正当壮年那个礼贤下士,和部下们喝酒且有说有笑,而年纪小的那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桃花眼,长相秀气,看着就像是有些聪明,脾气却不大好的贵族子弟。 少年时不时望向崔舒若她们,显然是觉得好奇。 但他父亲应该是注意到了他的走神,板下面容,神情严厉了许多,“知光,你在看什么?” 赵知光收回目光,一副严谨懂事的姿态,“回阿耶,我刚才是走神了。” “哼!”正当壮年的贵族男人语气中很是不喜,“连这点定力都没有,怎么比得上你三哥。” 赵知光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显然觉得很难堪,但在父亲的威压下,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而是选择屈服,掩下眼里的不服气和怒气,瓮声瓮气说:“孩儿知错。” 男人不再管他,赵知光也没再看崔舒若的方向。 这边安静了,崔舒若那边却又闹了起来。 当然不是崔舒若闹,她是希望路上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闹的是李三娘。 她被家里娇惯狠了,受不得别人半点轻慢,非得所有人迁就她、捧着她才算高兴,可驿丞专司来往官差的招待,最是捧高踩低,看人下菜碟。 现在有着明显是大贵人的一家不好好巴结,跑来讨好你们几个八品官的亲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而为了路上的安宁,钟宣节能拿出来的只能是自己的官职,不可能扯上定北王府和魏成淮,所以被轻慢自然是注定的。 她们上来了这么久,驿站一直不上菜,三催四请之下,送上来的竟是粟米饭,连菜都是冷的,李三娘怀疑是驿站的人拿昨日剩下的来充数。 说不准打量着她们势单力薄,怕闹起来惹了贵人的不喜,肯定会乖乖吃了这哑巴亏。 被这样对待,换谁心里都会不舒服,但确实如驿站中人猜度的那样,他们不适合在这种场面发火。不过,李三娘却可以,她是女子,年纪又轻,真闹出事了也好有个说法推诿,大不了就是钟宣节出面替她赔罪,道一句舍妹年幼骄纵,回去定然好生管教。 所以李三娘举起装了冷菜的盆碗往地上摔的时候,不管是崔舒若,还是钟宣节,都没拦她。 当然,里头的弯弯绕绕李三娘可不清楚。 她满肚子怒气没底撒呢,不闹得驿站人仰马翻,她就不姓李! 李三娘摔完东西,娇滴滴的声音却毫不留情面的开始骂人,“哪来的下作东西,残羹剩菜也敢拿出来忽悠人,我瞧你们一个个是脑子被驴踢了,打量我好欺负不成? 快给你祖宗我把这碍眼的玩意扔了,否则我砸了这破驿站,哼,连地皮都给铲了!” 李三娘还真是钟爱砸屋子铲地,凡是不顺了,都要提这一茬。 她闹出来的动静足够叫人侧目了,正盘算着怎么讨好贵人的驿丞也被惊动了,他小跑过来,想要阻止李三娘继续闹事,万一惊着贵人可怎么好。 驿丞当着大伙的面,笑眯眯的弯腰,当然,主要是冲着贵人那个方向弯的。 “诸位继续,诸位继续,我会处理好的。”驿丞满面笑容。 等到其他人继续吃吃喝喝之后,他才转身看向崔舒若等人,刚刚还堆着笑的人,立马垮下脸,不说多难看吧,前后对比总叫人觉得心里头不舒服。 他放低声音,用只有崔舒若几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阴恻恻道:“今日住进驿站的可是洛阳来的大贵人,瞧见那位没有……” 驿丞指了指正当壮年的那位男贵人,“他可是毕皇后的亲外甥,要是扰了他老人家的兴致,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几位还是安安静静的用完这顿饭,方才是某的疏忽,等会命人再送两道菜上来,算是赔罪了。你们看,可好?” 说是不爽驿丞的态度,可人家赔罪了,还赠了菜,可真要是这么算了,总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哪有这么先威胁人再赔罪的呢。 但出门在外总不好和人结仇,见钟宣节他们没说话,李三娘又被崔舒若安抚住,驿丞颇有些得意。他虽然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可这回破天的富贵轮上他了,贵人家的小公子对他貌似很满意,到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想到这里,驿丞微胖的白面庞露出些得意,看向钟宣节几人的目光不免不屑,嘴角下撇,余光瞥着钟宣节头上的红色抹额,嘟囔了句,“不识礼数的兵奴!” 他说的小声,殊不知自己人还没走远,说的话清清楚楚的传进崔舒若她们的耳朵里,这话分明是羞辱。 李三娘虽然和钟宣节他们没什么交情,可驿站的人一再惹她,反衬得钟宣节他们像是自己人,激得她同仇敌忾起来,扬起小脖子就想顶着骂人,崔舒若按住她的肩膀,拦下了她。 隔着幕篱的皂纱,看不清崔舒若的容貌长相,只能依稀瞧见一个轮廓,似乎是个美人胚子。 她轻笑一声,声如玉缶,引得人耳内一清,“驿丞,您走路小心些,讨好贵人的心那样急切,一会儿脚一绊,摔进贵人怀里……” 崔舒若看着脾气是最好的,做事也有成算,但她嘲讽起人来,简直是往人家心窝子捅刀。 驿丞圆润的脸青白交加,被噎的说不出话。然而在这个时代,已经做官的成年男子和一个年纪小的小娘子计较一两句话,是件很失礼的事。 他被噎得半死,人也难堪,却只敢匆匆落下句,“我不与你这等无知女子计较。” 然后一甩袖子,落荒而逃,快的像是身后有老虎在追他。 他狼狈的姿态落进几人眼中,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等人走远了,钟宣节突然开口,“我等军户出身,比不得良籍子,出门在外偶有奚落,娘子不必为我等挂怀。” 钟宣节说的话算不得领情,但语气比起之前松软了许多,至少有了点人情味。 崔舒若莞尔一笑,并不介意他的生疏,“世人多有捧高踩低之态,但公道自在人心,若非有诸多如钟宣节一般的人守卫边关,焉得我等今日安宁。 他日遇此不平,我依旧会如此,此为我为人之良心,无关其他。” 钟宣节才不再说什么,但他朝着崔舒若一抱拳。 两人之间的交谈结束,身边却多了几位来客。 穿着湖绿色襦裙的几名婢女手捧托盘,盈盈一拜,“我家主母有言,相逢即是缘分,此地偏僻,无甚好物,便命我等送上些菜肴糕点,寥赠诸位。” 没想到区区驿丞借贵人威势便狐假虎威跋扈起来,真正的贵人家中女眷反倒平易近人。 几人谢过送菜的婢女,她们开始如流水一般将菜肴摆在案几上。 小小一张案几,一时多了六七道菜,摆得满满当当,上头还有一道滴酥鲍螺,是勋贵家中才能用的起的精致点心。 崔舒若吃起来,竟觉得口感像是奶油,难不成这个时代便有了奶油吗? 不过,北方游牧民族兴旺,他们喜爱的牛乳被琢磨出多种做法也合理。 等用过饭以后,本该上楼休憩,但贵人家中的女眷似乎也用毕饭食,正准备起身。 虽然围有屏风,但并非密不透风的,崔舒若踏上木楼梯时便能窥见一二里头的情形,坐在主位的那位娘子,约莫三十多近四十的年岁,可肌肤盈润,面容温柔可亲,被岁月所眷顾,她美貌是能令人心旷神怡的一类。 崔舒若不过是惊鸿一瞥,可却不自觉停下脚步,怔了怔。 那位娘子的长相,同崔舒若现代过世的母亲极像。 第 10 章 美妇人的年纪虽大一些,可五官容貌分明就是她母亲的模样。 两个人都是一样的温柔,崔舒若穿越以来,除了随州城门口生死相搏的一次,她从未如此心神震荡。 是巧合吗?还是有所缘故? 崔舒若姣姣如玉的脸上破天荒没了笑,她神情悲伤,怔怔失神。 乱了方寸。 如若不是李三娘嫌她一直挡了路,不高兴的嘟囔着催促她,恐怕崔舒若还回不过神。 她收敛了脸上不该有的情绪,仿佛又变成那个沉稳含笑的崔娘子。 “对不住,方才眼里进了灰,有些难受。”崔舒若温声解释。 李三娘刚刚只是略有不满,崔舒若的话却勾起了她的认同感,“果然是破地方,年久失修,你看,随便走走都能掉下灰来,也不晓得区区一个驿丞哪来的胆子这么嚣张。” 哪来的胆子? 当然是齐国公的第四子赵知光给的,驿丞对赵知光极尽逢迎,溜须拍马,成功把人哄高兴了,之前就应下必定把他带去并州一起享荣华富贵,否则凭他一个未入流的驿丞哪敢对钟宣节无礼。 只是不晓得他的美梦会在何时戳破。 崔舒若想起自己先前说完话就被扣掉的5点功德值,着实是心疼。 好在有留下李三娘的10点功德值,才没叫功德值越来越少,但到现在也只剩下303点功德值,和走之前没差,真是叫人难过。 功德值不易赚啊! 怀着这样的惆怅,崔舒若猛然见到一位和过世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贵夫人的悲伤心情消散了许多。她尽量心平气和的面对驿站分给他们的屋子。 屋子在二楼的尽头,一推开门,门闩就掉在地上,用通俗直白些的话来说,这哪是门闩啊,分明就是一块被腐蚀得没了边角的破长木头。房顶上也结了好几道蛛网。 不仅如此,地板也都是一块块木板拼成的,不但年久失修,走起路来吱呀吱呀,有一块木板甚至断裂,从上头往下望去,还能瞧见一堆麻布袋子,意味着这间屋子底下是堆放杂物用的。 夜间说不准能瞧见成群老鼠。 至于被褥更是糟糕,被面本该是苍蓝色,可经过长久的磨损且不加清洗,变得灰扑扑的,掀开被褥,底下的铺盖还有层不知明细的大片黄色污渍。而床帐更令人嫌恶,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屋子里也很简陋,除了一张床,便是一张凭几,偏偏上头摆的水壶不知放了多久,别说热茶了,倒出来什么都没有。 着实叫人气恼。 方才在底下就有龌龊,现下更是明晃晃的轻慢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三娘打头推开门要出去理论,谁料一走出去,就看见同样面色不佳的钟宣节,看来他们分到的屋子也不怎么样。 然而还没等他们找到驿丞发火,刚下楼见就到方才还谈笑风生的四十多岁的男贵人脸上难掩怒火,正拿鞭子抽在他儿子身上。 至于驿丞,胖乎乎的身躯不住颤抖,豆大的汗珠遍布在他那肥腻白嫩的脸上,看那神情,恐怕连胆子都要吓破了。 钟宣节一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崔舒若却想到自己刚刚对驿丞的乌鸦嘴,应该是应验了。可为什么那位贵人责罚的却是他自己的儿子,驿丞看着虽惊恐,却毫发无伤。 四周都是贵人的家仆部曲,不好相问,好在很快能为他们解答的人就来了。 方才他们上楼准备休憩的时候,钟宣节手下的一个人被安排去了马厩照料马匹,免得驿站的人不给马喂草料。 谁晓得这一来一回的耽误,反倒叫那人瞧见了全程。 原来驿丞心急讨好贵人,抢了仆人的活,亲自跑去给贵人斟酒,这一斟,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就斟进贵人怀里了。 要是位美人、歌姬,那也就算了,可一个挺大岁数的男人,还一身肥肉,跌进贵人的怀里,那能看吗? 场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驿丞当即害怕的跪地求饶,场面就僵住了,本来贵人也没想计较,他最是爱惜羽毛,正想朗声大笑把事情含糊过去。 结果胖驿丞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抽了,竟然跪着抱着小郎君的腿,嘴上还念念叨叨,说什么四郎君您之前答应过我,要带我去并州共富贵的…… 总之原本还不大介意的贵人,那是越听脸越黑啊。 直接大喝一声,“孽障!” 就把小郎君压着打了。 听完来龙去脉之后,李三娘差点大笑出声,虽然顾忌底下还在‘棍棒底下出孝子’没出声,但笑得都快牙不见眼了,嘴上还嘟囔着,“哼,活该,巴结到把自己赔进去了吧,哈哈哈哈!” 其他几个人没说话,脸上的神情却是遮掩不住的,几乎都觉得胖驿丞罪有应得。 至于因为一时被奉承得舒服了,就说出把人带回并州共富贵的贵人家四郎君,大家则多少觉得不屑。都是这般勋贵出身了,竟还没有分寸,冒失狂妄到这等地步。 有这两个人在,他们看那位贵人的目光都钦佩了不少。 崔舒若还能听见他们私底下说,“齐国公性情公正,真乃大丈夫。” “久闻齐国公贤明,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崔舒若看着从严教子的齐国公,却觉得并非如此,谁家好臣子要贤良的名声呢? 况且,齐国公听着总觉得耳熟。 崔舒若没想明白耳熟的缘由,却又瞧见那位贵妇人,眼瞧自家夫君如此教子,她的脸上虽有心疼的神色,却并不焦急,也没有贸然出去劝阻,任由着他打孩子,只是吩咐婢女备好伤药。 这位贵妇人的心胸只怕也不一般。 她这次只怕不是遇上普通的勋贵了。 崔舒若暗自想着。 而接下来的事情也很顺利,不需要他们再如何出面催促,因为贵人方才对着自家儿子的一顿打,算是彻底把驿站中人的胆给打破了,再不敢做什么攀附上贵人的美梦,老老实实的做着本分差事。 经过他们的打扫,尽管屋子依然破旧,但毕竟是因为年久失修,无可厚非。好在被褥换了干净的,屋子也被打扫过。 李三娘虽然还是很嫌弃,但她是自己闹着要跟去幽州的,只好捏着鼻子忍下来。 崔舒若却觉得还好,虽然看着简陋,但她在现代是住过宿舍的,她在初中的宿舍比这要逼仄得多,一间不大的房间要住十六个学生,过道挤得放不下桌子。 这般一比较,起码现在的屋子宽阔,只用睡她和李三娘两个人。 闹腾了一天,好不容易到了晚上,蝉声鸣鸣,昏黄的蜡烛摇曳着被熄灭,多数人已经安眠,崔舒若却平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房梁上的木头,怎么也睡不着。 她以为自己可以睡着的,可她还是低估了见到那位同自己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贵妇人带来的影响。 崔舒若完全没有睡意,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失眠到天明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马蹄踩踏地面的声音。 她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后面这声音越来越明显,她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坐起来,站到窗边打开窗户一角,小心的朝外瞧。 昏暗的夜色中,数不清的马匹带动它们身上的人影,疾驰在地面,并且离驿站越来越近。 崔舒若推醒李三娘,李三娘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还没等她发火,崔舒若就捂住了她的嘴。 崔舒若把中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李三娘睡成浆糊的脑子清醒起来。崔舒若又用同样的办法叫醒了雁容。 然而还没等她们做什么,负责巡夜的人也发觉不对劲,整间驿站闹做一团。在雁容的帮助下,三娘和崔舒若动作极快的穿好衣裳,收拾好行囊,门口也响起敲门声。 来人压低声音,却是钟宣节,“崔娘子,是我,外头发生变故,请速速随我离去。” 哪晓得钟宣节才说完,门就被打开了,崔舒若和李三娘还穿戴整齐,他来不及讶然,崔舒若就将他要说的话说出口,“是有人要围住驿站吧?” 钟宣节点头,“说是响马。” 他路上见识到崔舒若不是一般娇滴滴的小娘子,这时候也愿意多说两句解释一二,“齐国公手下部曲护卫足有五六十人,区区响马不足为虑,可我总觉得不对劲,我们知晓的响马也知晓,他们最是趋吉避害,不可能主动袭击带了如此多护卫的齐国公。 除非……” 崔舒若接过他的话,“除非他们就是冲着齐国公来的。” 他们只是无辜的过路人,可真要是打起来,只怕要殃及池鱼的,现在不走,后面就没有机会走了。 在昏暗的过道中,借着月色,两人对视点头,达成共识。 不要掺和到莫名其妙的是非中去,保命要紧。 他们做出决定之后,也不需要多言,急忙下楼,前往马厩取马,趁着现在还没将驿站彻底围上,及时走才是上策。 赶着夜色疾驰出一段距离后,远远望见驿站已是火光满天,厮杀声不绝于耳。 响马不过是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有与齐国公军纪严整的护卫有一拼之力,只遥遥看见这情形,便能知晓事情果真不简单。 钟宣节还要继续走,崔舒若突然捂住胸口,手抓住门帘,面色痛苦。 她面色惨白,满头是汗,都是疼出来的。 崔舒若死死盯着起火的方向,她心口怎么会这么疼。崔舒若在脑海里问起系统,系统却连连否问。 【亲亲,不是统统干的,统统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崔舒若却想起贵妇人和自己现代母亲一模一样的容貌,心底有所猜测,而在黑夜中,这一处并不止她们几个人。 远远的,一匹骏马奔驰而来,坐在骏马上的人,穿着寻常官差的衣裳,但生的人高马大,额宽皮亮,剑眉星目,精神奕奕,一看就是个好手。 他注意到崔舒若几人,于是勒住缰绳,大声问道:“在下锦州捕快齐平永,敢问几位前面发生何事?” 回答他的是钟宣节,钟宣节虽无意掺和里头的事,但也不至于隐瞒过路的英雄好汉,便道:“前头是驿站,遭了响马。” 骏马上的高大男人立刻义愤填膺,冷哼一声,“大胆响马,敢扰公家地界。诸位先行,我齐平永且去探探,告辞!” 听到男人自保名字,崔舒若脑子灵光一现,她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齐国公耳熟了。 因为在上历史课的时候,老师提到过大齐开国皇帝之所以定国号为齐,正是因为他在晋朝时深受皇恩,被封为齐国公。 也就是说,受困的是将来的皇帝! 而现在冲去救人的齐永平正是将来的开国十三将之一,来日还会因为太宗夜不能寐,日夜镇守殿门,最后传成民间的门神。 崔舒若知道,摆在自己眼前的或许是一场泼天的富贵。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时目光熠熠,已然有了决定,只见她咬牙道:“回去!” 第 11 章 “什么?”众人不解,李三娘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崔舒若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回去。” 李三娘当即惊呼,“你疯啦?明眼看着就知道响马占上风,你还回去,回去寻死不是?我告诉你,我是想去幽州,可不是陪你寻死去的。 要去你去,我不去。” 钟宣节比李三娘要冷静许多,他眼如黑漆,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崔舒若,“崔娘子如此说,可是有何缘由?” 崔舒若容貌偏柔弱,本是最容易激起他人同情心,放下戒备的,但她顶着柔弱如小白花,仿佛被风一吹就能散了的病弱样貌,神色却大义凛然,似乎随时能为大义牺牲。 “钟宣节,我思来想去,此时不能抛下齐国公一家独自逃走。眼瞧他人落难,却只顾自己的性命,连施以援手都不愿,即便苟且偷生活下来,他日想起无辜的齐国公家眷,夜寐之际,便不会冷汗津津,突而惊醒吗? 而此事若为他人所知,此生脊梁难直! 即便你我几人今日立约,死死瞒住此事,假作从未来过,可背负愧疚与秘密,他日真能活的安心吗?” 崔舒若最厉害的地方,不在于她的巧言令色,而在于她说的话有蛊惑力,真实到她自己都信以为真,想要调动其他人的情绪更是易如反掌。 他们会不自觉地被崔舒若带走着。 何况崔舒若说的本就是实话呢? 在这个时代,信义无双,如若在危急之时把人抛下独自逃走,难免有小人品行之嫌。 钟宣节抿了抿唇,他显然是被崔舒若说动了。在军中,战前潜逃,从来都是大罪。 崔舒若知道自己能否顺利回驿站,还要看钟宣节的抉择,他现在已经动摇了,崔舒若最后加一剂药。 “宣节若是怕了,我可一人独自回去,不牵连诸位!”崔舒若朝着几人盈盈一拜,动作间透着决绝与悲凉。 崔舒若的最后一击卓有成效,钟宣节皱起的眉头已经能夹死苍蝇了。 他怒声道:“大丈夫何惧生死,崔娘子是小觑我钟无恙了!” 他拔出佩刀,刀锋直指上天,厉声道:“诸位兄弟,大丈夫当顶天立地,我等岂能见死不救,随我回驿站,即便击不退马贼,也要救出齐国公家眷!” “救人!救人!” “誓为杀贼耳!” “杀贼!杀贼!” 虽然只有七八人,但热血沸腾,振聋发聩。 马车里,雁容也小心翼翼,却语气坚定的说,“婢子愿随娘子!” 崔舒若执起她的手,相望而笑,“多谢,我必定会护住你的。” 随着崔舒若的话说完,脑海里响起系统的提醒音。 【叮,忠心值+5】 【恭喜亲亲,岳雁容目前对您的忠心值为75点!】 大势所迫,所有人都下了决心,李三娘能怎么办,她只好不情不愿的说:“去便去吧,只是一定要护好我。” 她昂着下巴,骄傲如斯,“否则我耶耶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李三娘说的凶巴巴,可她外强中干的样子却无端显得可爱,说到底也只是个有些骄纵任性的小姑娘。 崔舒若点头,“好,一定护住你!” 李三娘别别扭扭的转头。 【叮,好感值+10】 【恭喜亲亲,李娇儿目前对您的好感值为40点!】 李娇儿? 崔舒若很快反应过来,李娇儿应当就是李三娘的闺名了。 没想到她嘴上不承认,一副不喜欢她勉为其难的样子,心思却单纯不坏。 崔舒若莞尔一笑,心里渐渐坚定,对后面要面对的一切没有那么怕了。 她预先知道历史,今晚齐国公一家都会被救下,而响马也不是真正的响马,是现如今的晋朝太子派出的禁卫假扮,他们不会随意奸淫掳掠,目的很清晰,是杀人灭口。 自己有乌鸦嘴的技能在,一定能护住其他人,还能为将来搏一搏富贵。 想到先前驾骏马疾驰而去,救下齐国公的齐平永,他将来会因为救命之恩,而被三朝皇帝善待,恩赏厚爱,崔舒若的一颗心立刻热血沸腾起来。 她也可以的! 心怀着如此心念,一直到钟宣节驾车从后门进了驿站。 前面已是杀声阵阵,一进来就能嗅到血腥味。 李三娘本是娇闺弱质的小娘子,哪见过这阵仗,还是崔舒若扶住她,才没叫她跌坐在地。 听着前头厮杀声不绝于耳,几人正商议着应该如何应对,救听见女眷们的惊呼声。 他们赶紧绕进去,就见到不知何时后院潜入了一部分响马,杀了护住女眷的几个护卫,正对着女眷大开杀戒。 而崔舒若傍晚见过的贵夫人将七八岁的稚儿紧紧抱在怀里,婢女们则护在夫人左右。 钟宣节几人已在和响马相搏,杀得难舍难分,崔舒若却瞧见贵夫人身后有一个响马悄悄靠近,举起了刀。 她大步向前,冲到贵夫人面前,把贵夫人往身后一拽,刚好响马的刀落下,惊慌下,贵夫人才瞧清身后的情形。 贵夫人来不及对崔舒若道谢,那响马的刀锋又利落的朝两人袭来,崔舒若忙道:“你刀挥得这样急,崴脚后必会砍在脖颈之上!” 【叮,功德值-10】 【目前剩余功德值293点!】 崔舒若的话音落下,就见那响马踩到散落在地上的筷子,脚一崴,刀脱了手,从半空落下,直接将他人首分离。 女眷足不出户,哪见过这等阵仗,惊呼一声,吓得不轻。 崔舒若却扶住贵妇人的手臂,将她和她怀里的小郎君紧紧护在怀里。可怜崔舒若看起来才不过十三四岁,娇弱年轻的小娘子,却能有这样的勇气,惹得夫人兵荒马乱的情形下,也不由得频频望向她。 当真是好一位有胆识的小娘子。 “夫人,响马既能绕到后院,恐怕是有备而来,不若您先随我离去,也免得再遇上响马突袭。”崔舒若面含担忧道。 贵夫人略一思索,还是推拒了崔舒若,“多谢小娘子好意,可我夫君在前头,我不能独自一人逃命。方才蒙小娘子大恩,救下我及幼子性命,若能脱困,他日必结草衔环报小娘子之恩。” 贵夫人看了眼尚还懵懂的幼子,被他黑白分明的双眼盯得心软,一咬牙含泪将他推向崔舒若,“我独舍不得幼子性命,他年幼无知,不该留此丧命,还请小娘子带他离去,将他送回并州刺史府。府中尚留有我二子,即便我身死,他们得知实情也必定会厚谢小娘子大恩。 求小娘子可怜竖子年幼!” 崔舒若来不及犹豫,贵夫人死活不肯走,她记得历史上的大齐开国皇帝的皇后并非原配,也许,眼前的夫人真的会葬身于此,可她却不能罔顾钟宣节和李三娘等人的性命于不顾。 她只好点头答应。 就在生离死别之际,外头的动静倏然一变,似乎是响马溃散? 眼见有转机,崔舒若急道:“响马乌合之众,许不止于此,夫人且再等等!” 果然,到了最后齐平永绕路从响马后方杀来,他神勇无比,一对黄金锏舞的虎虎生威,一锏便将一个贼人打下马,口吐鲜血。 这些响马本就是禁卫军假扮,想着杀人灭口,心虚得很,偏有气势旺盛齐平永在,东风压倒西风,士气一去,方寸大乱。 齐平永独独一人在后方杀贼,丝毫不惧,反而愈发畅快,他朗声道:“兀那小贼,竟敢杀人越货,吃你公爷一锏。 哈哈哈哈,今日都休得跑!” 齐国公又兼并州刺史,并州临近胡人,且他自幼跟着皇帝姨父上战场,精通排兵布阵之术,眼见有转机,立刻命人大喊,“凡有杀贼一人耳,赏银白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士气倏然大振,他再带头杀贼,原本的境况由此逆转。 而杀贼正畅快的齐平永也发觉不对,响马和正经兵丁不管是路数还是兵器都不同,虽说为了假扮响马,这些人都换了服饰、兵器,可吃官家饭的总不一样。齐平永连杀十几人,发现所谓响马穿的靴子竟是厚底官靴,心顿时凉了一半。 他不是一般只懂好勇斗狠的匹夫,否则也不会策马绕路从响马后方杀入,顿时就猜到自己恐怕卷入了权贵纷争。 齐平永不过是前朝将领遗孤,自己都朝不保夕,哪敢掺和。 而齐国公已经带人乘胜追击,将响马杀了个干净。 齐国公骑马追上来,想请恩人留下,齐平永却趁机策马向后奔去。齐国公紧追不舍,直追了许久,也不见齐平永回应,心里就猜到了缘由。 果然,他再一次请恩人留下时,隔着夜风,传来齐平永断断续续的声音,“休再追某,路见不平,不为挟恩!” 但救命恩人不可不谢,齐国公大喊道:“我不追了,但请恩公留下名姓,他日也好供奉恩公的长生牌位!” 这倒是可以,只是趁着齐国公喊话的时候,齐平永骑得更远了,他大声喊了回应。 不知哪里来的狂风,将音给吹散,齐国公只听得一个齐字,又兼他摆手,便看作五。齐国公心中暗自记下,原来恩公是齐五郎。 齐国公骑马慢慢回到驿站的时候,驿站一片狼藉,还有许多受伤跟战死的部曲护卫需要安抚厚赏,等他好不容易能抽开身见一见发妻的时候,崔舒若已经跟幼子玩的正欢了。 这位幼子可不是桀骜狂妄的四子赵知光,而是年仅五岁的五郎,乳名阿宝。 阿宝天生力大无穷,长得也比同龄孩子痴肥高大,平时贪玩悍勇,心智瞧着也不及几个哥哥,但年纪尚幼,也说不准究竟是不是痴傻。 齐国公没料到会多出崔舒若几人,他看向贵夫人,“夫人,这……” 贵夫人娘家姓窦,其阿娘乃是先朝公主,出降豪族窦氏,后来,如今的晋朝皇帝夺取外孙皇位,阿娘恨之欲啖其血肉,奈何手中无权势,便日日在年幼的窦夫人耳边责骂皇帝,告诉她虽为女子,不可忘他们深受前朝皇恩,来日必要报此血仇。 后来这件事不知怎么传进晋朝皇帝耳中,他非但没生气,反而大笑着下旨将窦夫人嫁与自己的姨甥齐国公。 时人传为美谈,大赞晋朝皇帝的宽厚仁慈。 至于窦夫人和齐国公,两人竟也琴瑟和鸣,且因为窦夫人见识卓绝更胜寻常男子,所以齐国公一贯敬重她。 被丈夫询问,窦夫人脸上既无方经历一场动乱的慌张后怕,也无怨怼之色,她面带笑容,神色平静,“方才有响马潜入后院,险些杀了我与宝儿,幸得崔小娘子相救,还有几位壮士援手,否则夫君恐怕见不到我与宝儿了。” 齐国公大惊失色,不顾外人在场,紧握窦夫人双手,“竟惊险至此,幸而你与宝儿无恙。” 他行事虽有做作图贤名之嫌,但此刻流露出来的担忧关怀并非作假。 “我要好好谢谢这位崔娘子。” 窦夫人并未因齐国公的失礼而有羞色,她靠近齐国公,面含笑,轻声道:“我有认她为女之心。” 第 12 章 窦夫人做了齐国公二十多年的妻子,最是了解他的秉性,知道他小心多疑,便叹了口气道:“这位崔小娘子也是位可怜人。” “阿窦何出此言?”齐国公好奇道,他可极少见窦夫人如此怜爱一个人。 窦夫人看向崔舒若,眼里竟含着慈爱的目光,满是怜惜的说,“随州前不久被胡人攻破的事,你应也听说了,崔小娘子就是在那时候和家人走散的。后来幽州的定北王府世子救了她,可惜醒来后竟记不清前事,连家人名姓都想不起来。 我们家平娘和崔小娘子年纪相仿,若是平娘遇见这等事,我连想都不敢想,可见崔小娘子的父母该如何牵肠挂肚、忧愁难眠! 今日若非崔小娘子,我与阿宝已命丧贼人刀下,与其赠予金银珠宝厚谢,倒不如认下她做女儿,如此一来,她便有了家人,不必孤苦无依,你我也好报恩。 况且,我不知道为何,越瞧她越是心生欢喜。 说不准,我们前世便有母女缘分,今生阖该再续!” 窦夫人信奉佛教,对因果转生深信不疑。 齐国公因为发妻与姨母都笃信佛教,他自己也有所涉猎,听见窦夫人这么说,他大感惊奇之下,欣然同意,“如此也好,我膝下数子,唯得平娘一个女儿,现下再多个女儿,也甚为不错。” 夫妻二人达成共识,连齐国公看向崔舒若的目光都慈爱了不少。 “孩子,你过来。”窦夫人都崔舒若招手。 崔舒若松开阿宝肉嘟嘟的胖手,款步走到夫妻二人面前。 她虽然不大识得此时的礼数,可原主自幼养成的仪态如肌肉记忆一般,即便什么都不想,身子自己也能走得极为好看,曼妙端庄。 崔舒若对着二人盈盈一拜,像极了世家大族里养出来的谦逊识礼的小娘子,“见过齐国公。” 她起身后,目不斜视,神情娴静。齐国公原先就因为她救下发妻幼子而生有好感,如今再观她礼数周全,容貌姝丽,走出去完全不会堕了国公之女的名声,心底不由得更加满意。 “好孩子,快起来!要不是你,我夫人和幼子恐怕难逃此劫。你救了她们,今后便是我全家的恩人。” 崔舒若没有因此张狂,她还是沉稳如故,“国公言重了,能救下夫人与小郎君,非我一人之力,若非钟宣节他们遇贼抗衡,只怕我也要葬于贼首。” 齐国公摆了摆手,“誒,他们有功,我亦会厚谢。可却是你挡下了劈向夫人的利刃,此为救命之恩。 方才我与夫人商议一番,你人品贵重,且与我夫妻二人有缘,若不嫌弃,我二人想认你为女,不知你意下如何?” 崔舒若脸上的神情仿佛对此十分突然,有些意动,可最后却推辞道:“我失了泰半记忆,并不知家世如何,只怕门第不够,有辱国公府的门楣。” 窦夫人实在是喜欢崔舒若,听见她这么说,满脸心疼,“好孩子,不必乱想,以你的人品相貌,必定是幼承庭训,家教从严,何必妄自菲薄。 再者,便是家世差了些又如何,做了我齐国公府的女儿,我看谁敢瞧不起你!” 窦夫人不愧是贵胄出身,虽然语调平和轻柔,最后一句话却说的霸气。 话说到此处,崔舒若再推拒便有些不识好歹了。再说了,她一开始便愿意得很。 所以崔舒若展露笑颜,如拨云见日,霞拔天光,她朝着齐国公夫妇一拜,“女儿见过阿耶、阿娘!” 齐国公朗声大笑,“哈哈哈哈,好孩子,今日我赵义方又多了一个女儿,起来,快起来!” 而窦夫人则是亲自将崔舒若扶起来,温柔和煦的说,“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 言罢,她顺势摘下手上冰种极佳的镯子,套到崔舒若手腕上。 手镯莹光浮现,质地细腻,一看就是极为昂贵、有价无市的珍宝,此刻戴在崔舒若手腕上,愈发衬得她皓腕凝霜雪。 窦夫人看得很满意,她点点头,“我就晓得你戴上此镯定然合适。” 崔舒若想要还回去,“玉镯如此贵重,我不能收……” 可她的动作却被窦夫人按住,“诶,这是我送予你的见面礼,长者赐不可辞。” 崔舒若只好依言戴着,窦夫人继续道:“这镯子是我出嫁时母亲传给我的,传女不传男,共有一对,恰好我今日得了你这个女儿,镯子正好你与平娘各一只。 想来这便是宿世的缘分了。” 窦夫人笑眯眯的,显见时高兴极了,也是真心喜欢崔舒若这个女儿。 一旁的钟宣节和李三娘见证了崔舒若的遭遇,不说钟宣节如何腹诽,李三娘倒是露了些神色,她没想到崔舒若如此好运。 即便她嘴上称李家与齐国公府不定谁家排场大,但她阿耶真见了齐国公,也是要见礼的。况且她家是前朝旧臣,因为地处偏远,加上李家数代人在曲南郡的经营,才叫陛下对他们施以厚恩,甚至能沿用前朝旧制治理曲南郡。 但被宽宥厚赏的前朝旧臣哪比得上陛下亲姨甥来得风光,李家再好,也只能在曲南称王称霸,齐国公府却不管走到哪都被人恭维簇拥。 崔舒若的运气实在不一般。 她简直是一脚越了龙门,从此地位扶摇直上,成了数一数二的贵女。 这也让李三娘有了危机感。 崔舒若之前的身份,即便留在魏成淮身边,也成不了气候,除非她愿意自甘为妾。可身为齐国公之女,与定北王府世子,不是正相配吗? 想到这里,李三娘撅起的嘴都快能挂油壶了。 崔舒若也听见脑海里传来的系统机械音。 【叮,好感值-5】 【叮,好感值-10】 【叮,好感值-10】 【李娇儿目前对您的好感值为15点!】 崔舒若聪慧机敏,通过系统好感度锐减的提醒 ,就猜出李三娘在想什么了。其实她的想法完全多余,看起来她现在和魏成淮身份相配,实际上却彻底没有了可能。 只要上位者不是傻子,就不会让本就盛宠且在军中有威望的近臣和边地手握重兵的前朝臣子联姻。除非他不想做皇帝了。 但那又怎么样,不管是魏成淮也好,李三娘也罢,她想要的只是能在乱世安身立命,要活下去,且要活的好! 投奔了齐国公府的阵营,就意味着她已经赢了一半。 崔舒若唇边浮起淡淡笑意。 认女儿算是已经成了,接下来就是善后,处理方才一战留下来的麻烦事。受伤的护卫要给他们治伤,已经死了的要安葬遗体,厚赏他们的家人,还有钟宣节,这可是有品级的武官,虽说官位低,但轻重要拿捏好。 可谓是忙得一团糟。 崔舒若因为认了窦夫人做母亲,便细心体贴的留在窦夫人身边,帮她一起善后。 像窦夫人的幼子阿宝,年纪小却没人能哄得住他,他只怕阿耶,只听三哥和阿娘的话。经历过这场动乱后,又多了一个崔舒若,他们仿佛天生的姐弟,阿宝很黏崔舒若,对她言听计从。 在婢女们哄不住阿宝的时候,崔舒若就会带着他玩,哄他睡觉,叫窦夫人能轻松些。 一晚上下来,窦夫人对崔舒若这个新认下的女儿,已经是喜欢的不能再喜欢了! 偏偏,分歧出现了。 齐国公带着家眷是要回并州的,可钟宣节要带着崔舒若回幽州,这是魏成淮的吩咐,他不能不遵守。 但齐国公和窦夫人这边却觉得不妥,之前崔舒若去幽州,是因为她找不到家人,记忆也丢失大半,可现在她有了自己这么一门显贵父母,自然会帮她寻找家人,也会善待她,叫她有家可去。 那还去幽州做什么? 崔舒若可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娘子,和定北王府的世子纠缠太多,将来说出去怎么好听? 奈何齐国公虽势大,可钟宣节有世子的命令,死活不肯让步,加上人家昨日刚帮了自己,哪好翻脸太快。 最后选择权落在崔舒若的头上。 究竟是去幽州,还是并州? 第 13 章 崔舒若自己也很犹豫,应该去幽州,还是并州? 她是先答应了魏成淮的,本该先去幽州,至少有个交代。 可关于胡人围攻洛阳,她压根什么都不知道,历史书上寥寥一笔,且因为这段历史太过惨痛,连营销号都懒得瞎编,她真要是去了幽州,很容易露陷。 如果,定北王是个疑心重的人,自己的处境或许会很危险。 她不知道定北王的为人,也不晓得其中政治厉害关系,说不准定北王对天下大乱喜闻乐见,他也曾是前朝降将,现在又手握重兵,谁敢说他没有问鼎天下的心。 那么带来这个消息的她,就不能活在世上,否则便是留有把柄。 崔舒若不敢赌。 而且…… 她想到齐国公将来也没有做几年的皇帝,后来他的第三子赵巍衡,也就是齐太宗才是安安稳稳做了几十年皇帝,开创盛世的人。如果她长远待在这里,能得齐太宗庇护,才是真正的没有后患。 经过一番利弊分析,崔舒若已经做出了抉择。 她双手叠抱在腰前,朝着钟宣节微微欠身,行礼谢他,“多谢宣节一路护送,烦请宣节替我带一封信给魏世子。” 她这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齐国公夫妻满脸欣慰,李三娘和阿宝都控制不住笑容灿烂,一旁昨日刚被齐国公用鞭子抽的四郎赵知光则一副无所谓、神游天外的表情。 钟宣节面色虽为难,但并没有其他神色,因为胡人攻洛阳一事事关重大,所以魏成淮压根就没和他说,只叮嘱务必护送崔舒若安全到幽州。 他只以为世子对崔舒若有男女之情。 所以现在崔舒若认了新的父母,身份尊贵,再把人带回幽州做什么,岂不是处境尴尬? 所以刚才钟宣节虽不肯退让,实则多少心虚,只不过面上未曾表露而已。 崔舒若一做出决定,他就只好犹豫犹豫再犹豫,然后一脸难为情的同意。 崔舒若说自己想要单独写信,便独自一人在屏风内的案几上握笔。 她爷爷是历史学家,始终认为繁体字才能写出书法韵味,所以给崔舒若开蒙的时候,教的全是繁体字,当时只是教着玩的,谁料到真能用上。自己一手毛笔字也许在古人看来普通,在现代可是被老师夸过字迹秀丽清雅的。 所以崔舒若只需要绞尽脑汁,用自己还记得的字,尽量简短工整的写出自己知道的细枝末节。 到时,魏成淮和定北王会怎么做,就全看他们自己的了,她已经尽了力。 将信交给钟宣节后,两边便没有了什么瓜葛,崔舒若唯独留下了雁容。钟宣节也没什么异议,横竖雁容本就是世子同意专门照顾崔舒若的,再说了,别院里一个卑贱的婢女而已,不值得费神。 临别前,李三娘对崔舒若笑的很开心,崔舒若听着系统不断传来的好感提示。 【叮,好感+20】 【叮,好感+10】 【叮,好感+1】 【恭喜亲亲,李娇儿目前对您的好感值为46点!】 崔舒若只觉得心情复杂,李三娘被她家里人护的太好了,就因为自己不会跟她抢魏成淮,她就这么开心,甚至因此喜欢自己。 如果…… 将来李三娘知道她和魏成淮没有可能,还给家里人带了麻烦,不知她该作何感想。到那时候,她还承受得住吗? 想到这里,崔舒若觉得自己应该给将来的李三娘一点提示,毕竟李三娘是上了自己的马车。 她握住李三娘的手,紧盯着她,“天无绝人之路,若事情出乎你的预料,牢记着初衷。” 崔舒若说的奇怪,李三娘听得迷迷糊糊,而崔舒若在她想开口问的时候,猛然抱住她,看似依依不舍,实际上塞给了她一个荷包。 崔舒若还在李三娘耳边小声说,“遇到险境再打开。” 李三娘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答应了。 而齐国公这边重新收整好行李,带着剩下仍旧很多数量的奴仆离开驿站。 路上,崔舒若想起荷包里的东西,也许那能为李三娘争取到机会。 她做到了能做的所有,至此心安。 齐国公那边也做出决定,准备改走水路,陆路危机四伏,谁知晓太子还会不会派人杀他这个表兄,而漕帮的吴帮主和他是至交好友,任何人想在水路上越过漕帮杀人,那真是难如登天。 有齐国公的面子,很快一家人就坐上了大船,他们行囊和婢仆多,便分做了两船,一前一后,沿途还有吴帮主嘱咐过的人照应。 崔舒若因为深得窦夫人喜爱,分到的舱房极好,又大又明亮。 在船上能分到光线明亮的屋子可不容易,只有主人家才有这般待遇。 不仅如此,窦夫人还把自己身边的贴身婢女给了一个给崔舒若,另还有八个婢女。窦夫人还特意同她解释,路上人手不够多,所以只能委屈崔舒若,等到回并州了,再仔细挑选伺候她的婢女。 她的衣食用度都会和亲生女儿平娘一样。 但赵平娘却不同于一般的勋贵之女,她被圣上封为郡主,怎么尊贵都是理所当然。 而且作为齐国公兼并州刺史之女,她还是并州贵女之首。所以伺候赵平娘的婢女,不算粗使丫头,足有三十几人,贴身的一等婢女就有八个,而且各有所长。 崔舒若听窦夫人解释完,才算是大开眼界。 窦夫人怕崔舒若压不住阵,也怕底下人轻视她,才特意把自己身边调料好的贴身婢女送给她。 原本崔舒若以为窦夫人送给自己的贴身婢女说不定会和雁容有矛盾,毕竟身边那么多婢女,总有权力大小,两人还不是同一座庙的。 结果,窦夫人那位贴身婢女行雪一来就和气盈盈的退居二线,并不和雁容争抢照顾崔舒若的活,只在雁容忙不过来,还有崔舒若需要的时候出现,很快赢得雁容好感。 两人后来私底下应该还商议过,慢慢的崔舒若发现行雪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次数变多,而且行雪和雁容之间的分工明确。 像崔舒若的妆奁就是雁容掌管,而崔舒若平日的衣食则都是行雪来。而且不得不承认,行雪原先不愧是伺候窦夫人的,行事妥帖,更能察觉人心意,而且见识广。 崔舒若不喜欢茶汤,雁容能想到拿五色饮来代替,行雪却不知道是不是在退避雁容时察觉出崔舒若的口味,后来送来的都是湃过的果子汁,全是偏甜的,而且还能用上晶莹剔透,触手温润的玉杯,颜色便显得极为好看。 简直磕在崔舒若的心巴上。 至于另外八个婢女,也被各种安排了活,总之服服帖帖的,连走路声都没用,更别说争吵了。 有时,崔舒若也会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一跳,走路都没声的。 结果,那一次她被吓了一跳的样子似乎被行雪看到了,第二天,所有人走路都加重了声音。不吵,但是能见人听见,心里踏实。 崔舒若便意识到在勋贵人家,即便是奴仆,也是拥有很高素养的。最可怕的是,她们的体贴细致润物细无声,总能恰到好处的骚到你的痒处。 这种日子,简直要叫人沉溺。 窦夫人对她也是百般关爱纵容,比起她在现代的亲生母亲,两人长得一样,性情相似,窦夫人却更纵容疼溺子女。 除了不会插手齐国公教子,其他时候,对子女简直千依百顺。 像船停靠岸边,补辎重的时候,窦夫人怕她年纪轻,小娘子在船里待得憋闷,便亲自带她出去走走,用了顿临安最大的酒楼里的饭菜。 临安地处运河中心,往来商船无数,热闹熙攘,甚至还能看到平民妇人抛头露面在叫卖绣品、野菜,热热闹闹的生活烟火气,和崔舒若见过的几个州郡完全不同。 但即便如此,作为贵族小娘子,出门依旧要戴上长长的幕篱,这让崔舒若多少有点遗憾,但依旧不影响雀跃的心情。 等到了醉临仙,以窦夫人的身份,当然在清净雅致的厢房用膳。 她点的也都是工序复杂的菜,像生进二十四气馄炖,都做成花的模样,精致的不像是馄炖,而且每个馄炖的馅料竟然还都是不一样的,还有箸头春、升平炙、小天酥等等。 最令崔舒若惊讶的是竟然还有河豚,不过在这里被叫做□□,因为形似猪肥肥胖胖。酒楼里的博士还笑吟吟的解释说,□□乃是临安独有,滋味鲜美,许多人在临安食过一次,之后几十年都念念不忘。 博士的话虽然夸张,但他们将河豚切成鱼脍和炖成汤,确实鲜美好吃。 崔舒若并不喜欢那些名贵精致,动不动就是鹿啊羊啊,或者用三百条羊舌拌的菜,还是河豚熬的汤最好喝。 快要将饭用完,她觉得屋内气息憋闷,行雪便开了临床一角吹风,也叫崔舒若能悄悄打量一二底下的热闹场景。 谁料崔舒若不过是露了一面,底下就有一个眼尖的胖妇人瞧见她了,连连揉眼睛,一副叫了鬼的表情。 “六娘子,难不成没死? 糟了,可不能叫郑郎君瞧见她,要不然我们七娘子的婚事岂非要生波折!” 第 14 章 崔舒若似有所觉,往下头一望,但那仆妇原先站着的地方已经没人了。 她没太在意,继续细心品尝难得的鲜美。 而那仆妇竟然是匆匆回到了河边,她进的却是齐国公家旁边的那条大船,船上头挂的旗帜,赫然一个“崔”字。 在船舱的厢房里,摆件昂贵,处处都是有来历的东西,前朝寿昌公主用过的象牙扇,紫檀造的梳妆台,高丽进贡的珍珠被当作哄小孩的玩意串成门帘。 极致奢靡。 彰显着闺房的主人不仅出身富贵,更是极为受宠。 胖仆妇急匆匆的跑回来,在美人榻上百无聊赖将一匣子宝石珠子随意弹玩的稚嫩白皙少女慢悠悠抬头,“傅母,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我要的糕点呢?” 胖仆妇急的头上生汗,“哎呦,我的七娘子哟,现在哪是吃点心的时候,您知道我方才在街上瞧见谁了?” “谁?”少女还是那副不在意的样子,懒洋洋的靠在美人榻上。 “六娘子!她没死呢!”胖仆妇急的拍腿。 原本还漫不经心的少女,听到这个消息,直接坐直,任凭光彩夺目的宝石珠子掉在地上也毫不在意,她大惊失色,“你别是见鬼了,六娘她不是在随州之乱时走散了吗?胡人凶猛,她肯定死了!” 胖仆妇也希望是这样,可是…… “青天白日瞧见的,她还在醉仙居用膳呢,奴婢就是再眼花,也绝不会瞧错!” 被唤为七娘的美丽少女,她气的把一匣子宝物全扫下案几,任由哐当声噼里啪啦。她则又气又急的踱步,原本姣好美丽的面容扭曲,“不行,我好不容易替代她履行和郑郎君的婚约,她要是出现了,即便她被胡人玷污了身子,郑郎君也绝对不再会同意和我的婚事。” 她最终停在胖仆妇的面前,阴恻恻的说,“我不要她活,知道吗?” 七娘美丽如芍药般的精致面容,倏然一笑,眸光黑沉沉的,“用那些,买她的命!” 她指的是洒落满地的宝石珠子。 而后,七娘突然站起来,跟忘记了这件事一样,拿起一件衣裳对着铜镜里的自己歪头打量,“我该穿哪身衣裳见郑家哥哥呢~” 她苦恼的样子,像极了寻常思春的娇俏娘子,完全瞧不出刚刚还毫无畏惧的指示傅母□□。 胖仆妇用帕子把汗擦干净,免得脏了主子的眼,然后颠颠地上前恭维,“这身衣裳衬得七娘子您人比花娇呢!” 可是七娘却摇头,“不成不成,郑家哥哥喜欢的是温柔娴静的女子,这身衣裳太艳了。” 她随手把衣裳扔开,一跺脚,语气烦躁,“再找再找!” 其他人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生气,胖仆妇却猜出了一点,因为郑郎君喜欢的是温柔娴静的女子,可那温柔娴静的女子是崔六娘,不是崔七娘。不管七娘怎么努力打扮,只要迎合郑郎君的喜欢,就不是她自己的真面目。 胖仆妇虽然心里疼极了七娘,偶尔也会冒出个念头,何必呢? 郑郎君是身份尊贵,才貌双全,可崔家七娘何愁找不到好郎君,为什么非要捡着姐姐的未婚夫讨好。 但这件事是没有因由的。 况且郑郎君确实是洛阳多少宗妇眼中的佳婿,能得如此人品的人为婿,是求不来的好事。胖仆妇一边帮着七娘找首饰衣裳,一边暗想,“为了七娘,六娘子您还是安安静静做个死人吧,怪不得我了!你死后我会为你多烧些金银元宝,叫你在地底下能好过些。” 崔舒若还不知道有人正厚颜无耻的想要她的命。 她已经用晚膳,坐上马车准备回船上,等到东西补给完,就又要继续上路了,再过上几天就能到并州了。 到那时候她的寿命刚好剩下两天,所以系统一直催促着她赶紧把剩下的功德值兑换成寿命,或者去做好事,但崔舒若充耳不闻。 她同世家女一般端正坐姿仪态,脸上带着温柔笑意,一点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系统催的频繁了,崔舒若只是平淡的说,“不必着急,我自有打算。” 【亲亲,您的身体会随着寿命渐少,重新开始疼痛,您的真的可以吗?】 崔舒若脸上的笑容依旧如故,波澜不惊,“我可以。” 连寿命只剩下两个时辰那最疼的时候都能忍下来,现在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察觉身体里的生气一点一点的消亡,从骨子里慢慢传出来的疼痛,这滋味,挺有意思的。 崔舒若笑得深了些。 窦夫人注意到,忍不住问她,“我儿怎如此高兴?” “女儿只是想到还有几日就能到并州了,总听您提起平娘姐姐,还有家中的两位兄长,一时心喜。自己终于不再是飘零浮萍,能认您做阿娘,还有了这么多亲人。” 听到崔舒若这么说,窦夫人简直要心疼坏了。 她伸手爱怜的抚摸崔舒若的头顶,“好孩子,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这才哪到哪,就高兴了?” 旁边坐着的阿宝也挪动胖乎乎的小身体,靠近崔舒若,撒娇似的抱住崔舒若的手,“阿宝喜欢姐姐!” 看着崔舒若能和自己小霸王似的幼子相处得如此之好,窦夫人欣慰的笑了,愈发觉得自己认了崔舒若做女儿是对的。 而快到船边的时候,崔舒若也戴上长长的幕篱,被扶着下了马车。 他们被一大群仆妇婢女簇拥着,排场十分大。 刚从旁边的船上下来的一位郎君恰好望见崔舒若他们,他身边的随从顺口提了一句,“这是齐国公的家眷。” 谁料那位丰神俊朗的郎君只是瞧了一眼,便很快收回目光,大步离去。 方才说话的随从不解自家郎君方才的失神,还是另一人解释道:“那位戴幕篱的小娘子,身形有些似……” 他指了指崔家的旗帜,又用嘴弄了个六的口型。 虽没说出口,但叫人看懂了。 说话的随从连忙抽了自己一嘴巴,叫自己多嘴。 崔舒若很快和那位生的芝兰玉树的郎君相对而过,一个进了船,一个出了码头。 回到船上以后,齐国公府的船继续往并州行驶,后面一路上都很顺遂平稳,也许有过刺杀,但有漕帮的吴帮主保驾护航,都没掀起大风浪,崔舒若也就不曾听闻了。 就这么顺顺当当的快到并州,才又换了陆路,但早有并州的赵二郎君前来接人。 赵二郎君是齐国公存世的孩子里年纪最大的,长子早年在和匈奴对战时身亡,因而齐国公府的世子也落到了赵二郎君身上。 他五官端正,天庭饱满,国字脸,看起来就很稳当可靠,行事四四方方十分周全。 在窦夫人和他介绍了崔舒若是如何救下自己,最后又认崔舒若做女儿后,他先是谢了崔舒若的救母救弟之恩,又客气的称呼她为二妹妹。 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谢人家是真谢了,也挑剔不出毛病,可就是觉得疏远,隔了一层。 好在崔舒若也没放在心上,她也礼数周全的还礼,称呼赵二为哥哥。 认过人以后,就是往府里去,已经到了并州,那就是齐国公的地盘,还没有不长眼的能在并州刺杀他们一家,赵二郎君来接人也只是为了周全礼数孝道,顺带震慑一二宵小。 等好不容易马车停到齐国公府门口的时候,崔舒若才刚下马车,就看到一个明显是女子,但却穿着男子袍服的英姿飒爽的人策马而来。 她笑得爽朗,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她的笑声。 但她也生得很好看,天生丽质,男子的袍服也掩盖不了她的俏丽,反而有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二者浑然天成,叫人喜欢。 崔舒若看见四周的人,没谁露出防备之色,反倒是窦夫人跟齐国公都是满眼慈爱,就猜出了她的身份。 赵平娘,齐国公府的郡主娘娘,是府里唯一的女儿,受尽万千宠爱。 她不仅人漂亮,骑术也好,下马姿势利索自然,半点不扭捏。 赵平娘一来就笑盈盈的喊,“阿耶,阿娘,还有阿宝!许久不见,阿耶您更威武了,阿娘也愈发美了。” 齐国公喜爱这个女儿,并不责备,反而是哈哈大笑。 倒是窦夫人嗔怪了一眼,“你这孩子,在并州无人管辖,野性成这样,没礼数!” 阿宝着急的跳起来,“大姐大姐,我呢我呢?” 知道阿宝是等着平娘夸他,赵平娘故作沉思逗他,然后才道:“啊,我晓得了,我们阿宝啊,越发胖了,哈哈哈哈!” 她一逗趣,所有人都笑了。 随后,赵平娘又把目光落到崔舒若身上。 崔舒若明显不是下人,可要是主子,赵平娘自己可没见过她。于是她狐疑的目光落到了齐国公身上,脸色也没那么好看。可要真是一个妾室,怎么能跟在阿娘的左右。 在赵平娘惊疑的时候,崔舒若猜出她在想什么,自己主动上前,朝她一福,“见过平娘姐姐!” 赵平娘虽然还不知道崔舒若的身份,但能喊她姐姐,就肯定不是父亲的妾室。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起来,直接把人扶着打量,“哟,好标志的小娘子,阿娘是从哪给我偷来了个仙子似的妹妹?” 崔舒若也更直观的察觉到赵平娘和她的不同,对方可足足比自己高了一个头! 窦夫人没好气的说,“你这泼猴似的,哪有郡主的样?这是你舒若妹妹,我们路上遇到响马,是她救了我和阿宝,我和你阿耶做主认了她做女儿,你可不能欺负她。” 听到母亲解释了原委,赵平娘看她的眼神都不同了,一下亲热起来,恨不能时时刻刻挽着她的手。 “竟是这样,我还一直觉得阿娘就生了我一个女儿,孤单无人伴呢。这下好了,我有舒若妹妹了,定要叫并州的其他贵女们好好瞧瞧!” 赵平娘挽着崔舒若的手,一脸自豪,显见才片刻的功夫,她就已经接受了崔舒若。 她还凑近崔舒若的耳边,悄悄说,“你放心,今后你就是我赵平娘的亲妹妹,我护着你!” 第 15 章 崔舒若笑得又甜又软,和赵平娘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温软需要人保护的妹妹一个样子。 她当即对崔舒若更怜爱了,一边拥着崔舒若,一边说,“你瞧瞧你,怎么这般瘦,吃胖些身体才能好,到时候我带你上山打猎!” 窦夫人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见赵平娘的话,当即皱了眉,“平娘,你可不许带坏了妹妹。你喜欢弓马阿娘不说你,但你不能非要你妹妹也喜欢。” 赵平娘闭上嘴,但眼神可不是那么乖顺。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回府里头,独留赵四郎君赵知光跟在后面,目光阴郁的看着这一家人。 原先父亲瞧不上他,母亲不喜他也就算了,现在连外头胡乱认得一个不知底细的女儿也比自己受宠,怎能不叫人心生愤懑。 全家唯一留意到赵知光的,只有赵二郎君赵仲平,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四弟,进去吧。” 赵知光看向赵仲平的目光充满感激信赖,“二哥……” 赵仲平继续安慰道:“阿耶阿娘也并非有意,崔娘子头一日进府,多给些体面下人才不会轻视她。你天生就是齐国公府的主子,不需要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至于大妹,她生性如此,你莫怪她。” 这个大妹,指得正是赵平娘,她比赵二郎君小,却比赵三郎君大,所以四郎君赵知光也要喊她一声大姐。 “我知道阿娘因为生我难产差点没了命,所以恨我,但阿娘给了我性命,我不怪他。至于其他的兄弟姐妹,二哥,我只认你!” 赵知光说的诚恳,赵仲平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看了眼四周确定没下人听到这话,才道:“好了,别说这些,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我知晓你的心意。” 说着,赵仲平又掏出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荷包,塞进赵知光的怀里,“二哥知道你花销大,手里没数,平日的分例花得差不多了吧,这些你拿去,好好休息。” “二哥!”赵知光都快泪眼汪汪了。 “和二哥客气什么,快去吧!”赵仲平拍了拍兄弟的肩膀。 等他走了以后,赵知光脸上的感激全消失了,面无表情的将荷包塞进怀里,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都是勋贵子弟,谁又是傻子呢…… 而进了府里的齐国公则问起了赵三郎君赵巍衡去哪里。 赵仲平已经追了上来,站在齐国公身边,彬彬有礼的世子模样,“三弟他……” “嗯?”赵仲平欲言又止的一句话,成功引得齐国公注意,“怎么,他又做了什么混帐事?” 赵仲平忙低头解释,“并非如此,三弟他去结识英雄豪杰们去了,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齐国公冷哼一声,“英雄豪杰说到底也不过是绿林草莽,能有他亲阿耶阿娘重要吗?” 赵仲平还想为弟弟解释,谁料齐国公自己就松了神色,“也罢,他好歹有这份心,多认识些人也好。你记得叮嘱账房,巍衡要是支的银钱多了,也别计较,结识人不能吝惜钱财。” 赵仲平原本劝说的话堵在喉咙口,脸上的笑僵住,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恢复如常,仍旧是一副温润长子的模样,拱手回答,“是,儿子知道了,定不会叫三弟在银钱上受阻。” 而在一旁默默观察赵家人的崔舒若唇角微弯,眼里有了些兴味的笑意。 这家人真有意思。 而挽着崔舒若的赵平娘似乎对里头的暗流汹涌并无察觉,也可能是当局者迷不在意。 她正兴致冲冲的和崔舒若说并州有哪些好玩的去处,什么寺庙山川都太无趣了,要去就要去市井,去茶馆喝茶,去胡商那一边喝葡萄美酒,一边瞧西域舞姬。 崔舒若听着,脸上也不禁露出向往的神情,赵平娘日子活的真恣意! 并州长大,没有哪家贵女的身份能越过她,偏齐国公和窦夫人都不拘着她,拿她当男儿养,舞刀弄棍,骑射上的功夫不输给男子。 崔舒若笑着说:“好呀,我还没怎么逛过外头,能有平娘姐姐领着我去瞧瞧,是我的福气呢!” 赵平娘先是高兴,然后皱了皱眉,“听你喊我平娘姐姐,不成,太生疏了。这样吧,你随三弟和阿宝,喊我阿姐,横竖你上头只有我一个姐姐嘛。” 赵平娘说的兴起,拉着崔舒若立刻就想把她带出府去瞧一瞧,还好叫窦夫人给拦下来了,“你说说你,我们好不容易回来,你不想着陪陪你阿耶阿娘就算了,你妹妹也是舟车劳顿,这么把人带出府去,她不累的吗?” 窦夫人说着摇了摇头,显然是拿赵平娘没办法。 崔舒若连忙解释,“不怪阿姐,是我说的,阿姐才会起意想带我出去瞧瞧。” 赵平娘哪能叫崔舒若顶罪,她直接把崔舒若拉到身后,“阿娘,才不是,是我非要带妹妹出府,要怪你怪我吧!” 她说的豪气干云,倒不像是带人出府玩,而是杀了人要为同伙顶罪。 窦夫人见她俩这副抢着认错的样子,非但不崩着了,还大笑起来,“你们啊,真真是佛祖派来考验我的。好了好了,这点小事还抢着认错,想出去就出去,只是少说得等明日,让你妹妹好好歇歇。” 她说归说,脸上的神情却很欣慰,“你们姐妹一见面就能这么亲热,叫阿娘很是高兴。” 被夸之后,赵平娘和崔舒若两人相视而笑,仿佛更亲近了。 而窦夫人继续说,“府里现在乱糟糟的,我原是准备把芳芜院拨给舒若住,但一时半会的不打扫休整也不好住人,你们姐妹俩既然感情好,就先挤一挤,住一个院子,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平娘,你是姐姐,不用我多吩咐也晓得要照顾妹妹。她身体不好,又受过惊吓,身子羸弱的很,你带她出去瞧一瞧成,但似你那般成日弓马刀剑不成,明白吗?” 这算是训诫了,赵平娘很有眼色的安安静静一福,“女儿明白。” 窦夫人又苦口婆心的关心了崔舒若几句,才叫她们下去。 回到院子以后,赵平娘虽然给崔舒若安排了厢房休息,但非要拉着她一道,说是晚上要在一块睡,姐妹俩可以促膝长谈。 崔舒若柔柔轻笑,没有拒绝她。 倒是系统又开始催她了。 【亲亲,您可只剩下两天的寿命了,还不兑换吗?】 【或者亲亲您去做好事吧,以您现在的身份想帮普通的仆从很容易的。】 崔舒若才不在乎,她在脑海里道:“一个个救人,太麻烦了。我自有办法,你不要再吵我了。” 第 16 章 系统一贯是拿自己的宿主没有办法的,被崔舒若一通挤兑,只好安静下来,不敢指手画脚。 而到了第二日,赵平娘记得崔舒若说她喜欢甜食,特意早起带着崔舒若梳妆打扮,她自己有数不清的名贵首饰,但因为喜欢策马拉弓,平时都图方便穿男装,虽然依旧是女子的编发,但上头基本没有琳琅满目的簪子配饰。 例如赵平娘今日就穿了身对襟胡服,腰佩蹀躞带,头上是一个简单的女子发髻。 她们穿男装,不是为了扮男子,而是图方便,而且时下风气开放,各州郡贵女们着男袍并不新鲜,甚至引为流行。 而到了打扮崔舒若的时候,赵平娘就变得很用心了,她帮崔舒若挑了身丹青的长裙,湖绿色半臂,还有月白的披帛。 能送到身为郡主的赵平娘房里的衣裳,几乎都是上好的绫罗丝织,触感柔软,面料透气,穿着又美又灵动,将崔舒若的美貌展露了个十成十。 最主要的是崔舒若原本年纪并不大,一味老成稳重的打扮不免掩盖了俏丽,反倒是这样,才有贵女的鲜活气。 原本赵平娘帮崔舒若挑的是一件绛红色高及胸前的腰裙,再加上丝织的衫。因为这个朝代丝织技术的高度发达,丝织的衫穿在身上连肩上的痣都能瞧见,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明明什么都遮住了,却还是给人一种心怀忐忑的大胆感。 所以崔舒若犹豫再三没有穿。 好在这身衣服也好看,灵动娇俏,衬得她清丽出尘。 不仅是衣裳,首饰赵平娘也毫不吝惜,甚至还开了自己的库房,找出一整套点翠的头面,非要戴在崔舒若头上,弄得崔舒若一举一动都分外小心,生怕弄坏了价值连城的东西。 好在这样反而误打误撞的促使崔舒若瞧上去更像一位矜贵的世家小娘子了。 赵平娘到了最后也忍不住惊叹,“我妹妹可真美!” 旁边赵平娘的贴身婢子洗眉、红缨都纷纷夸道:“二娘子真好看!” “也不晓得并州该有多少郎君见了二娘子,要被倾倒!” 赵平娘闻言立刻警惕起来,昂着下巴,义愤填膺的说,“哼,管他多少狂蜂浪蝶,我叫他们有来无回!” 崔舒若也抿唇笑起来,握住赵平娘的手,头靠着她的肩,一副妹妹撒娇的娇态,“那我可要仰赖阿姐了!” 赵平娘拍了拍胸脯,豪气干云,“放心好了!” 两人的作态,逗得满屋子婢女哈哈大笑。 等到装扮好了,赵平娘迫不及待带着崔舒若出门买糕点,然后去茶馆里喝茶听说书。 为着照顾崔舒若这位新妹妹,赵平娘虽换了好骑马的胡服,但还是进了马车,路上看到有意思的就悄悄掀开帘子一角,和崔舒若讲解起来。 并州的风土人情、哪些官吏比较有权势得齐国公看重,哪些不是齐国公一派的认,崔舒若出来一趟,了解了七七八八。 也正是因此,才叫崔舒若发觉赵平娘或许不像她瞧起来那般心大,真正娇养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是李三娘那样的,而不该如赵平娘这般将厉害关系知晓得一清二楚。 如若是赵平娘遇见钟宣节,别说哄骗赵平娘去幽州了,她提剑就能和人打起来,而且谁输谁赢真说不准。 将来齐国公逐鹿中原的时候,不仅是赵三郎君赵巍衡英勇如天赐战将扫荡天下,就连赵平娘也是,她甚至组建了一支娘子军,要不是有她,后来大齐的建立不会那么顺利。 她死后,爱女心切的齐高祖还以军礼将她下葬。 赵平娘,她虽是女子,却是凭自己挣下的身后名,还有史书的记载。 为着这个,崔舒若也真心敬佩她。 而马车走到一处热闹的大街时,崔舒若却眼尖的瞧见巷子拐角进去有一条小道,一群衣裳褴褛的女乞丐似乎正被人为难。 崔舒若敲了敲马车,“停下,停下!” 赵平娘诧异的看向她,“怎么了?” 崔舒若双手握住她,似心急的说,“阿姐,我刚刚看见、看见……” 崔舒若颤颤巍巍的伸手指向外面,好像受惊了一般,吓得说不出口。 赵平娘可不管这些,她立刻就察觉到不对,打开帘子一看,赫然瞧见一群地头蛇正欺辱几个衣裳脏污不堪的女子。 她气急了,重重一锤案几,“来人!” 护卫很快在车窗外候着,恭谨的低头抱拳。 “看到那几个地痞流氓了吗,给我狠狠的打,别放过!青天白日之下,竟敢欺侮女子,一群杂碎!” 赵平娘虽然出身贵胄,但性子却和她三弟赵巍衡一样,嫉恶如仇。 有齐国公府的护卫出面,压根不用担心制不住几个地痞流氓。齐国公的并州刺史之位可不是因为他是皇后外甥才有的,他父亲、祖父都是齐国公,也是历任并州刺史,真论起来,他家里才是并州真正的地头蛇。 护卫们将地痞流氓打了个半死,哀嚎声跟哭求声不绝,赵平娘可没有心软,护卫来请示她接下来该如何,她冷笑一声,“当然是送官,依律惩治!” 寻常地痞流氓欺负几个逃难来的女流民能有什么,但被郡主撞见,还亲自派护卫扭送,那下场只能是从严了。 而在角落里捂着衣服哭的几个女流民,听见这话,虽然畏惧带刀的护卫,可仍旧壮着胆子上来感谢她们。 崔舒若也听到熟悉的系统音提醒。 【叮,功德值+7】 【叮,功德值+5】 【叮,功德值+10】 【恭喜亲亲,您目前的功德值是315点!】 崔舒若听见系统的最后一个关于十点功德值的提示,就猜到要不是今日救下她们,恐怕其中一个女流民就会因此自尽,或是受不了虐待死去…… 即便是崔舒若,心里也忍不住沉重。 瞧,人命果真如草芥! 虽然得到功德值,但崔舒若并没有开心。 她看向赵平娘,“阿姐,能不能先帮她们披上衣裳?” 赵平娘也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女流民被撕烂的衣服也遮盖不住的雪白肌肤,她当即要叫人拿来自己的衣服帮她们披上,可是崔舒若却拦了下来。 最后送到女流民身上的,是普通婢女的衣服,尽管如此,也仍旧比她们原本的衣服要干净许多,甚至比寻常百姓穿的还好。 正是这么一对比,赵平娘才知道崔舒若为什么要拦着自己。 她的衣服太贵重,不仅是上好的绫罗,刺绣精湛,有些花样甚至用的是金线。衣服是可以典当的,赵平娘的衣裳即便是旧衣,少说也能典当个二三十两。 可女流民们甚至连自保之力都没有,何况身上明显与她们身份不匹配的衣物。 说不定还要因此惹祸。 赵平娘握住崔舒若细嫩的手,由衷感叹道:“妹妹,你当真聪慧,要不是你,我险些害了她们。” 崔舒若却没说什么,她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盖上去,笑得柔柔弱弱,“阿姐谬赞,只是……” “只是什么?”赵平娘催促着问。 崔舒若故作为难,好半晌才说出口,“阿姐您虽把那些地痞送去见官,可他们的家人还在,他们不敢来找国公府的麻烦,对付几个逃难来的女子却易如反掌。我们今日救人容易,要看顾她们不受报复却难。” 赵平娘挥了挥手,“我还当是什么事呢,这个简单,把她们三人都带回府里,请嬷嬷调教了,再给点活计不就成了? 我偌大的齐国公府,难不成会养不起几个女子?” 崔舒若没有反驳,但也绝不是赞同的意思。 她先叫人把那三名女流民带到后面坐着婢女和堆了些杂物的马车,嘱咐人帮着煮些热茶汤,又送去些糕点。 被一众护卫和仆婢簇拥的、排场甚大的马车继续朝前走,过往百姓纷纷避让。 赵平娘不知道崔舒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没催促,等着崔舒若开口。 而后,崔舒若时不时就掀开一小角车帘,指着街外头不起眼的角落,“阿姐,你瞧见了吗,那些都是逃难来的女流民。” 赵平娘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明明她经常打马上街,却好似从来没有注意到过这些人。 崔舒若继续道:“她们平素并不起眼,在百姓和权贵看来,和路边的一个箩筐,脚边的一块石子没甚差别,不过是脏些、臭些、大些,有些碍路。 可……” 崔舒若眼里流露些哀愁,“可她们也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会哭会笑会受人欺侮。阿姐方才不是还亲自救下几个吗?” “这……”崔舒若的话引起赵平娘沉思,既觉得她言之有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崔舒若没有停,继续说道:“眼下并不太平,蓟州大旱,南边陵江一带却发大水,四处都有这样的流民。不少人逃难而来,可并州就一定有她们的活路吗? 我们能瞧见的女流民,还是幸运的,有不少被迫卖去了下等窑子,供人取乐。但侥幸能叫我们瞧见的那些人,处境也不好,谁都能欺负她们,也叫她们朝不保夕。” 赵平娘已被崔舒若说的面有悲戚,又生怒火,复杂的情绪交加下,她气的皱眉,“就没有办法帮帮她们吗? 要不然,我叫上阿娘,我们施粥?往年都是如此,流民一多,阿娘就会带上我和弟弟施粥,帮他们渡过难关。” 崔舒若没有反驳,“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粥喝完了就是喝完了,除非还有人施粥,否则她们便要继续饿肚子。” 她说的很有道理,不仅是赵平娘心绪复杂,车上的几个婢女也都心有戚戚,目光不由追随崔舒若,想知道到底有何办法能解决。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那些逃难的女子,原先也都是好人家的庄户女儿,好手好脚,能织布浣衣。我们为何不帮帮她们,给她们一个能做活的地,这样一来,既能养活她们,也不叫国公府为难。” 赵平娘眼睛一亮,拍手大赞,“好主意!” 而在赵平娘的赞同下,崔舒若脑海里也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叮,功德值+100】 【恭喜亲亲,您目前的功德值是415点!】 崔舒若也随之在脑海里道:“兑换200点功德值为寿命。” 【好的,亲亲,您目前的功德值是215点,寿命余22天。】 【亲亲,您真的太厉害啦!您一直不着急就是为了能找个源源不断主动加功德值的办法吗?】 崔舒若轻笑,在脑海里回答系统,“我就算每天不眠不休的帮人又能得到几点功德值?乱世四处遭灾,为何不能用点聪明的法子,既帮了人,又让自己轻省些。” 【亲亲,以后您的绣纺里每多一个人,您就能多加功德值。】 【呜呜,虽然但是,这样是不是有点偷懒了……】 第 17 章 “这叫懂得合理规划。”崔舒若在脑海里反驳系统。 系统说不过崔舒若,只能安安静静的由着她折腾,反正不把她自己作死了就成。 崔舒若应付完了系统,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开始和赵平娘完善如何安置女流民的事。 “我们的主意虽好,可若是没有付之实质,也不过是笑谈。想要安置这么多逃难的女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得有足够大的地方,而且还要能取信她们。”崔舒若道。 赵平娘也不是只懂得凑一时热闹的人,崔舒若这么一提示,还真叫她想到了,“安置人的地方简单呀,我齐国公府在并州田宅无数,城外就有不少空置的宅子,直接修葺一番让人住进去就是了。至于取信逃难的女子,倒是要思量一二。” 崔舒若捂嘴一笑,灵动狡黠,“阿姐不是说阿娘时常带着你和兄长们施粥吗,若论心善,再论权势,并州有几人能比得过阿娘和我们齐国公府?” 倒还真是。 赵平娘一抚脑袋,“我险些被绕了进去,你说这么多,是想着让我和你一起去求阿娘吧?” 赵平娘嘴上这么说,却没有丝毫责怪的神情,反而是姐姐看穿妹妹心思后的调侃纵容。 崔舒若也不扭捏,她双手作揖,学起了外头的文人骚客,“那么便有劳阿姐啦~” “哈哈哈哈,这小妮子拿捏我呢!”赵平娘指着崔舒若对左右的婢女笑道。 笑闹归笑闹,姐妹俩算是达成了共识。 赵平娘也让人把三个女流民带回去,准备回府的时候,再找窦夫人求情。 崔舒若在赵平娘一回府就想去找窦夫人的时候,拦住了她,“阿姐不如先选选有哪些地方可以安置那些苦命的女子,至于向阿娘求情,还请阿姐容舒若卖一个关子,等到明日再一同去寻阿娘。 可好?” 面对崔舒若的一番恳求,两人相处虽短,但崔舒若的品行无可挑剔,自己对她也算有了些了解,赵平娘自然不会拒绝,于是道:“也成,现下天色晚了,烦扰阿娘也不能立刻成事,不如待明日。 只是……你卖的关子,倒是叫我十分好奇。” 临分别前,崔舒若对赵平娘福了一福,“阿姐放心,必不会叫阿姐失望。” 借着卖关子的由头,崔舒若晚间独自睡在厢房,并没有像昨日一样,和赵平娘同睡一屋。 不仅如此,她还叫人把时下用的织布机给搬进了闺房,烛火燃到了半夜,除了贴身婢女行雪和雁容知道她在案几前涂涂画画,其他人还揣测她是不是连夜织布想要讨好窦夫人。 有的婢子仆从听说了,私底下都在悄悄嘲笑她。只道不愧是捡来的孤女,虽有几分运道,却着实没有眼力见,小家子气的很,窦夫人什么身份,就是再精湛的布匹图案也难叫窦夫人赞一声,遑论是崔舒若区区一个小娘子。 她再厉害,能有南边的绣娘手巧么? 可惜的很,不论嚼舌根子的奴仆们,自诩身为豪族奴仆再有眼界,也比不过现代学理工科的崔舒若。 谁说她就一定要织布呢? 到了第二日,赵平娘早早来寻崔舒若,她还赖在床上,打了哈欠慢慢爬起来。 赵平娘兴致勃勃的挠崔舒若的咯吱窝,想要把她闹醒。崔舒若这具身体还真的怕痒,赵平娘才扑上来,崔舒若已经控制不住的不停笑起来。 这么一通作弄,就是再困,瞌睡虫也能飞走。 崔舒若下床的时候,已经是目清神明,除了眼底下浅浅的黑青遮不住,整个人已经同平日里没甚不同。 其实崔舒若的黑眼圈并不严重,她不过是熬了半夜,现在这具身体又年轻得很,哪能有什么大影响。不过是因为肌肤如玉,平日里哪怕多了一点红痕都分外显眼,眼下本该是淡淡的黑青,在莹白肌肤的衬托下,便显得格外明显,十分可怖,好像许久没睡了一般。 等到梳洗打扮的时候,行雪已经尽力遮掩,可还是能瞧见,见行雪还要扑粉,崔舒若摆了摆手阻止她,“算了,就这般吧,再扑粉下去,我的脸该白成鬼了。” 赵平娘在一旁险些要笑弯了腰,“你这个促狭鬼,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说着,她又用了些埋怨的语气,“你说说你,我可是听说你烛火燃到后半夜才熄的,什么关子值得你这样不顾身体,小小年纪就不晓得保养自己,阿娘要是晓得了,指不定要念叨!” 崔舒若放下手里龙眼大的南珠坠子,笑眯眯的望向赵平娘,“哪用阿娘念叨,阿姐不是正管着我吗?” “我这是叫你要晓得节制,身子可不能随便糟蹋,就像灯里的油,熬干了哪有好的。”赵平娘不厌其烦的教着崔舒若,但也察觉自己说的话不够好听,连忙呸呸呸,又道:“总之往后不许晚睡了,听见没?” 赵平娘看着洒脱不着调,其实很有长姐风范,处处操心。 崔舒若乖巧的像只小兔子,连连点头,“知道啦,阿姐!” “嗯,乖!”赵平娘小心翼翼的摸着崔舒若好不容易梳好的头发,神情里透着股撸崽的满足。 两姐妹笑笑闹闹,就该去给窦夫人请安了。 等到了窦夫人处,崔舒若和赵平娘的面前都摆了好几盘点心,赵平娘跟前放的还有一瓮牛乳。赵家祖上有鲜卑血统,所以全家都喜欢乳制品,而且不论男女都特别高大。 像赵平娘,崔舒若估计她都有一米七几,站起来比自己高许多,喊赵平娘阿姐她一点也不亏心。 问安过后,窦夫人照例关心了她们几句,譬如吃的怎么样,昨日出去有没有瞧见喜欢的玩意?尤其是对崔舒若,窦夫人特意道:“瞧中什么别吝惜钱财,国公府别的没有,祖上经营下来,富庶二字倒还是谈得上,女娘们想要的玩意可没有买不起的。” 崔舒若自然是要先答谢,然后说一通的客气话。什么住的合适,吃的舒心,阿姐待她也好,总之处处都好,没有半点不好的。 赵平娘到底是亲生女儿,没忍住咳嗽一声,等到窦夫人看向她的时候,亟不可待的说,“阿娘,你且放宽心,有我带着舒若妹妹呢,定不会让她受委屈。 倒是我们昨日出去,瞧见有许多女子因为天灾逃难到并州,流离失所,实在太过可怜。昨日我和舒若还亲自救下三个女子,您是不知道那些恶霸有多可恶!” 窦夫人慢悠悠听着,其间还饮了口热茶汤,里头加了姜蒜,在晨起时最是暖肚子。 等到赵平娘说完,窦夫人才不紧不慢的放下茶碗,“此事昨日你们一回来我就知晓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府里下人多,再收留两三个女子也无甚事。你们有这份善心,便是你们的福报。” 听窦夫人这么说,就明白她还不晓得两个人谋划的大事。 赵平娘和崔舒若对视一眼,继续壮着胆子道:“阿娘且听我说完,我和舒若想着逃难的女子多,若是能把她们都救下来就好了。” “嗯?”这话引起窦夫人的兴致,“你们要怎么救?” “开绣坊!也可以寻个空置的庄园安置她们,浣衣也行!总之帮她们寻一个活计。”赵平娘如此说道。 但说着说着,她也稍显底气不足。 窦夫人娇宠女儿,由着她当男儿养大,也没拘着她在家中算账管家,可即便如此,赵平娘也晓得想要安顿这么多人的活计并不是件容易事。 果不其然,在赵平娘察觉不对的时候,窦夫人脸上的笑已渐渐淡了,反问道:“你可知逃难到并州的女子有多少?” 赵平娘被问到了,她也不过是有一腔勇气,这时候被母亲问的哑口无言。 崔舒若适时出声,“临近几个州郡,不是天灾便是人祸,难民数不胜数,有混进城的,也有源源不断赶来并州,困囿于城外的。 此一桩,成了并州上下官吏的心腹大患。” 比起赵平娘的临时起意,崔舒若的话显见是深思熟虑过的,也让窦夫人从逗弄孩子的心态变得郑重许多,身子慢慢坐正,含笑道:“若儿言之有理,你可有解决之法?” 崔舒若站起身,神态皆严肃起来,“女儿的法子,同阿姐一般。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男子可落籍于并州,按人丁划以荒地,令其耕种,女子可招为女工,织布纺衣。” 窦夫人却摇摇头,她脸上没有责怪之色,但显然是不赞同崔舒若说的话,“说来容易,你可知做起来有多难?单说招揽女工,那便得发出工钱,还要贩卖出各州郡,否则堆积在库房中,成了鼠蚁之食,岂不可惜?” 崔舒若敛眉低头,递上自己连夜画出的图。 “此事,女儿也想过。倘若我们织布比常人更快呢? 织布时遇上花纹复杂的图案,常常需要几人合力,因为越是复杂的图案,便需要越多综框,踩的蹑越多,还容易出错,费时费力。可女儿绘制出来的束综提花机,只需两人合力,一人手提拉花束综,一人动作,便能轻易的织出图案。 如此一来,耗费的时辰比寻常的织布机要快上许多,省了力,织布的成本也大大降低,还不容易出错。” 窦夫人不同于赵平娘,她在娘家的时候,温恭俭让,织布绣衣样样在行,自然知晓崔舒若说的是什么,若真的能成又有多么重要。 她捧着崔舒若的图纸,即便看不懂其中的构造,也能意识到这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窦夫人神色凝重,“你所言非虚?” 崔舒若敛眉福身,字字认真,“阿娘可遣工匠,一造便知真假。” 崔舒若的为人,窦夫人也算有几分了解,她不是弄虚作假、异想天开之辈,转眼间便信了七八分。 这下窦夫人整个人都慎重起来,她抬眼望了望左右,左右婢女皆是她的心腹,转眼间便能晓得她的意思,凡是今日在房中的婢女,都不能出去。 用眼神叮嘱了左右之后,窦夫人转而笑脸盈盈,她亲自上前揽住崔舒若,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若此事是真的,你便是立下大功劳!” 赵平娘看着母亲变脸,心里也不由大为称奇,崔舒若送上的图纸,究竟有多么重要,才能引得自己素来沉稳的母亲态度大变? 而在安抚完崔舒若以后,窦夫人连忙派人请来齐国公,夫妻俩关上门谈了近一个时辰,等到齐国公离开时,又是大笔的赏赐如流水般送进崔舒若的屋子。 引得府里人人乍舌,之前还嚼崔舒若舌根子的下人们,一个个都缩起脖子做人,生怕触到了崔舒若的眉头。 第 18 章 一时间,崔舒若在府里风头无两。 而这一切,在齐国公命的工匠真的造出了束综提花机之后,达到了顶峰。 崔舒若本就受窦夫人喜爱,齐国公待她说是感激,但父女情有限,远比不上赵平娘。可没有人会拒绝一个能为自己带来巨大利益的人,对有心逐鹿天下的人而言更是。 齐国公看着别苑里工匠悄悄打造出来的织布机,嘴角的笑都快藏不住了。凡是起兵,必先有足够的钱粮,盐铁被掌握在朝廷手里,布匹则被南边垄断,自己若是能用上改良后的织布机,织出来的布帛又省力又精细。 他到了晚间,按捺不住激昂心情,又跑来寻窦夫人。 齐国公虽然敬重发妻,但毕竟窦夫人不比妾室年轻妖娆,除了必要的日子,甚少留宿。 窦夫人在用晚膳时瞧见他,心下也觉得惊奇。 齐国公才坐下,窦夫人正准备命人布菜,就见齐国公挥退婢女仆从,面带喜色的想要同自己说话。 她心有所感,先行道:“真的成了?” “成了!!”齐国公大笑,“你这个女儿认的好,简直是天助我也!” 窦夫人笑着为齐国公倒了一杯酒,举杯敬他。 齐国公原本是不敢对天下生妄想的,可现下晋朝皇帝老迈,党争不断,各州郡不断遭灾,几处胡人部族虎视眈眈,天下大乱在即,都是天潢贵胄,谁能不动心? “原以为流民众多,是我并州大患,如今瞧来,倒是件利于并州的大好事。”齐国公扶着胡须道。 窦夫人为他再斟了一杯酒,问道:“此事乃是舒若这孩子提的,图纸也为她所献,若是真的安置女流民建起绣坊,不知舒若这孩子可要参与进去?” 齐国公放下酒杯,沉吟一二,点点头,“确应有她,若非她献上的图纸,也不能叫此事如此顺遂。不过她年纪尚轻,不可担当大任,还得劳烦阿窦费心。” “能助您一二,自是妾身应为。”窦夫人神情贤良,四平八稳的继续为他布菜,每一道菜皆是齐国公所喜爱的。 不仅是因为她知晓他喜爱什么,更是因为她时时刻刻将齐国公放在心上,即便是在不知晓他会不会来的情况下,案几上也必定有他喜爱的菜肴。否则她一介前朝公主的孙女,虽有窦氏做后盾,又凭什么被齐国公敬重至此? 在齐国公瞧不见的地方,窦夫人露出一抹冷笑,此事她当然会放在心上,还会尽心竭力,晋朝的皇帝抢走她舅氏江山,还羞辱她的阿娘,总有一天,会将一切还回来的。 酒过三巡,齐国公进寝室前,还不忘提了句平娘,“平娘性子跳脱,待到绣坊建起来时,你恰好带着她熟悉熟悉,免得来日嫁人手忙脚乱。” “是。”窦夫人扶着他应道。 夫妻二人就这么入了寝室,一夜过后,窦夫人面色红润的梳洗打扮。 崔舒若依旧跟着赵平娘来请安,自从有了崔舒若,赵平娘看起来也规矩了不少,往日请安十次有八次都是找借口推到日上三竿,现如今回回准时,和过去大不相同。 窦夫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满意的。 她闻着煮茶的香味,面含笑意,慈爱的看着两人。 在窦夫人的示意下,她的婢女们渐次退出了屋子,还将门给合上了。 “若儿此前提过收留女流民们的事,我同国公说过了,此法的确可行,虽说费点心力,但能造福百姓,便是件大好事。 只是你们俩年纪小,里头干系重大,怕你们被底下人诓骗,便还是由阿娘来主持事宜,你们恰好可以从旁多听听看看,有什么好主意也尽可以说出来。”窦夫人慈眉善目,茶汤升起的袅袅白气模糊了她的脸。 赵平娘听了自是心喜,崔舒若想的多一些,但面上看不出来。 两个娇花一般的女儿一起簇拥着窦夫人,连连说好。 崔舒若在脑海里和系统感叹,“看来这位窦夫人也不是简单的人物,好在我只为功德值,钱财而已,于我如浮云。” 【亲亲,话不是这么说的。】 【多多攒钱,您能用钱做很多好事,换更多的功德值,还能让您的日子过得更好!所以亲亲您要努力努力更努力,躺平思想不可取!】 崔舒若才不会被系统忽悠,“我现在舒舒服服的难道得不到功德值吗?光有钱没有权势,只会成为别人眼里的大肥肉,别光想着忽悠我!只要我站队对了,将来就算躺平也是一辈子荣华富贵。 统子,请不要用资本家的那副嘴脸对你的宿主!!” 【被亲亲发现了呢~】 “呵呵。” 揭穿系统真面目以后,崔舒若的心情好多了,她脸上的笑意真真切切,倒引得窦夫人心里生了愧疚。 崔舒若是个好孩子,可惜自己为了大局不得不利用她。 窦夫人心里想着,衣食住行上就绝对不会亏待了崔舒若。 芳芜院少说也要两三个月才能休憩好,可在窦夫人的不断过问下,不足半月就硬是赶工完了,而且比起原先要奢华许多。里面的许多摆件都价值百金,还都不是走公中的账,而是窦夫人从私库里拨的。 不仅如此,得了功夫,窦夫人就找来人伢子,愣是将能看过眼的下人选了再选,甚至在齐国公府的家生子里头也挑了再挑,又选出手脚干净,面容整齐的二十个人送到芳芜院里,排场大到整个并州都晓得齐国公府里又多了个女儿,十分受宠。 而算上原本就伺候崔舒若的十个人,这回芳芜院里,供驱使的杂役跟小婢女就有十个,剩下的除了贴身的四个婢女,还有洒扫的、打扇的、煮茶的等等,足足十六个婢女。 崔舒若出门的时候,身后也是浩浩荡荡的跟了二十许人,比起齐国公府真正的郡主赵平娘那也是毫无差别了。 还有月钱,赵平娘每月有二十贯钱,因着郡主娘娘的头衔,朝廷每月还会拨下五两金,也就是约三十贯钱,可谓是数得上的富贵。 崔舒若明面上的月钱也是二十贯钱,但窦夫人悄悄吩咐账房每月从她的嫁妆私账里多划三十贯给崔舒若,让她的婢女直接领回去。 看着不过是比原来多领了近双份的月钱,可实际上齐国公府给女儿定的月钱本就极高了。要知道并州寻常六七品的官宦家中,给未出嫁的女儿定的月钱最多不过是五贯钱。 也就是齐国公府数代人的积累,比起洛阳城里的一般王公贵族还要富裕许多,才敢这么宠女儿。就是正经的王侯府里,因为儿孙众多,小郎君们每月的月钱才不过十贯钱。 这消息也不知从哪走漏的,总之在下人里是人尽皆知。 嘴碎的下人都晓得了,传进主子的耳朵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赵四郎君赵知光同朋友在外斗了蛐蛐回府,本就因着输了人,一肚子火气,谁知晓回府的功夫,就在假山后听到下人嚼舌根,说自己的阿娘有多么宠爱崔舒若,简直拿她当成心肝了。 赵知光在假山后越听越气恼,他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可前头的下人们还无知无觉的在那说是非,还有不长眼的竟然提到赵知光。 “都说当娘的只疼亲儿,我看也不尽然。夫人对二娘子多宠爱啊,明明不是亲生的,也没在身边待多久。四郎君可是夫人亲生的儿子,可夫人见到四郎君从来每个好脸色,真是啧啧……” 说的津津有味的下人,注意到刚刚还兴起的几个人,突然不说话,面色青白的看着自己身后,他也不禁回头。 结果这一回头,就是一个窝心脚,只将这人踹得飞出去,倒在地上猛地吐了一口血。他头晕眼花之下,都来不及看清是谁。 而赵知光冷冰冰的声音犹如地狱恶鬼,“哼,既然如此爱说闲话,就去阴曹地府向阎君说去吧!” 赵知光挥了挥手,知道他秉性的侍从小心翼翼的上前,安静的把被踢出去的下人拖走,这一拖就是生死难料。 处理完了那个,赵知光的目光又落在剩下几个抖如筛糠的下人身上,明明是盛夏,他轻慢慢说出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窟,“话既这么多,舌头便拔了罢。” 他扫了扫衣摆,笑了一声,“也就是我仁厚,任凭你们嚼我阿娘的舌根,还能饶你们一命。” 求饶声不绝于耳,赵知光却一点没放在心上,直到那些声音渐渐歇了。 赵知光闭着眼睛享受下人们的惨叫和求饶,声音消失了以后,他才睁眼,自言自语道:“也该去见见我的‘好’妹妹了。” 他笑着,眼底却是嫉恨和厌恶。 向窦夫人请过安,走在回芳芜院路上的崔舒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旁边的婢女们连忙簇拥住崔舒若嘘寒问暖,她现在身边的贴身婢女有雁容、行雪、鹦哥、雀音,依旧还是以行雪为首。 雀音和鹦哥为她挡风,行雪一脸关切的问崔舒若有没有事,雁容则从后面端托盘的婢女那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崔舒若面前。 所以说,人的见识是被不断刷新的,当日在李三娘那见到的气派才哪到哪呀,只有真的享受才知道统治阶级的生活有多么奢靡快乐,让人想要沉溺躺平。 崔舒若有躺平的心,但也知道还不够时候。 她筹谋着等绣坊开起来以后,能得到的功德值,还有可能会发生的事件,一时间只觉得心情大好。 崔舒若看向脑海里的系统面板,右上角还显示了今日的天气,是大晴天! 还没等她把热水饮尽,不知何时,几条恶犬无声无息到了人前,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其中一条眼睛猩红,显然是被下了药的黑色恶犬直扑崔舒若而去。 事出突然,婢女们只来得及挡在崔舒若身前,却不妨中了药的恶犬疯癫,像是还饿了许久,见人就撕咬,一路扑倒许多人,惊呼声一道接着一道。 窦夫人度量崔舒若心性,她的婢女并不似赵平娘的婢女大多会武,各个都是有一技之长的娇弱女娘,哪个能拦得住好几条发狂的恶犬。 它们鼻子冒气,嘴边有白沫,动作敏捷,毫无顾忌。 崔舒若被婢女们裹挟着,险些被推下湖泊。 千钧一发之际,崔舒若本来要用乌鸦嘴了,脑海里的系统却突然说话。 【亲亲,好强的光环!】 崔舒若不着痕迹的闭嘴,也装作满脸惊慌的样子。 果然,下一瞬,一个穿了绣金丝鹤纹浅色常服的男人跃身而来,他甚至能踩着树枝跃出老远,像极了古代大侠。 只见他一脚踹飞扑向崔舒若的恶犬,而另外几只恶犬也被破空而来的飞箭射杀。 崔舒若身前气宇轩昂的男人朝她拱手,威武不失稳妥,“敢问娘子何人,我乃齐国公第三子赵巍衡!” 而不远处也挨着肩走出几个明显是练家子的男人。 一人生的五大三粗,足足有三个崔舒若那么壮硕,本该显得笨手笨脚,可顶着张飞的长相,眼神却很有街边混子闲汉的油滑精明。 一人也是个子极高,比周围人都高出一茬,胸肌旺盛,非得是打铁才能练出这么一身好肉,但眼神憨直凶恶,好似随时能一拳把人抡死! 而最旁边的一人,总算是叫人洗了眼睛,他身高七尺,相貌堂堂,和那些市井流氓大不相同,有些贵公子的气韵。手持弓箭,显然是方才射箭杀了几条恶犬的人。 赵巍衡是将来的齐太宗,那么这几个性格十分鲜明的人,他们的名字崔舒若也呼之欲出,分别是福将鲁丘直、将来和齐平永同被当作门神的李恭,以及有神射手之称的来日五虎上将之一的王弦谏。 绕是镇静惯了的崔舒若此刻也禁不住瞪大眼睛。 好家伙,穿来这么久,可算叫她闯进主角阵营了! 第 19 章 但崔舒若的反应还是极快的,她一副受了惊吓的惨白模样,却还是强忍害怕回答道:“见过三哥,我是阿耶阿娘新认下女儿。” 赵三目光如鹰隼,天潢贵胄、风流少年郎的样子,明明还没有及冠,却已经气势迫人了,“不曾听阿耶阿娘说过。” 后面的鲁丘直笑嘻嘻的插嘴,“赵三郎,你跟我们在幽州呆了那么久,今日才赶回家,别说你爷娘给你认了个妹妹,就是家里添了个小娘你也不知道哇,哈哈!” 鲁丘直市井出身,说话粗鲁荤素不忌,但人却是爱插科打诨,油嘴滑舌的。 听到他的话,李恭还是大块头傻站着,倒是射箭救人的王弦谏觉得比喻不妥,皱了皱眉,拉住鲁丘直手肘的衣服,打圆场道:“巍衡兄久不归家,对家中情形不知晓也是寻常。我看这位娘子身边婢女众多,声势浩大,所言应当非虚。” 行雪是护在崔舒若最前边的,挣扎时被推了出去,她听见三郎君质疑主子,连忙整了整仪容站出来,“三郎君,二娘子确是夫人和国公爷认下的女儿,当日在曲南郡附近时,夫人和五郎君遇险,是二娘子救了她们,夫人与二娘子投缘,就此认为女儿,还将奴婢拨给二娘子。” 比起其他人,行雪在窦夫人身边伺候已久,赵巍衡一看见她就对崔舒若先前的说辞信了七八分。 他一笑,没有端着架子下不来,“原是如此,是我误会二妹妹了。” 赵巍衡又神色郑重的对崔舒若拱手,“多谢二妹妹救了我阿娘和幼弟,巍衡感激不尽。” 比起其他几人,崔舒若倒是觉得赵巍衡和赵平娘的脾性最为接近,怀疑人的时候坦坦荡荡,认错时也不扭捏。 赵仲平太端着,赵知光则过于阴郁,年纪最小的五郎阿宝自不必说,恐怕窦夫人把心眼都给了他的哥哥姐姐们,剩下他就…… 一言难尽。 孩子倒确实是个好孩子。 在崔舒若分辨赵家几个兄妹不同秉性的时候,赵巍衡已经开始将目光落在那些被杀的癫狂恶犬身上,他脸上的表情玄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并没有说出来。 他见崔舒若受了惊吓,主动提出来,“不如由我送二妹妹回去,还不知二妹妹住在哪个院子?” 崔舒若弯着洁白的脖颈,一身世家千金的柔弱纯稚,“回三哥,芳芜院。” 听到崔舒若的话,赵巍衡瞳孔放大,他虽没说什么,看向崔舒若的目光却更探究。旁人不晓得,但他自幼最得阿娘宠爱,也就听闻过窦夫人早年曾夭折过一个女儿的事。 而芳芜院,当年正是给他真正的二妹准备的。 看来窦夫人待崔舒若是真的有母女情分,而不是简单的救命之恩。 赵巍衡爱憎分明,爱屋及乌,看向崔舒若的眼色也不那么戒备,转而柔和了不少。 他还宽慰崔舒若,“府里不会无缘无故冒出恶犬,今日恐怕是巧合,二妹不必担忧,回去后请郎中开一副安神的方子熬了喝下,到了明日便无碍了。” “多谢二哥关怀。”崔舒若屈膝一福。 “自家兄妹,客气了。”赵巍衡叮嘱过崔舒若后,看向自己带回来的几个兄弟,和他们说话的时候,他就明显没了顾忌,神色洒脱自然不少,“你们先在前院等我。” 三人也是不拘小节的英雄豪杰,鲁丘直还大笑说,“正好我老鲁还想好好看看齐国公府的富贵哩,三郎君安心送你妹妹去!” 崔舒若本来还想推拒,但没能拗过赵巍衡。 等到回院子的路上,崔舒若才知道为什么对方执意送自己,因为路上他一直在不着痕迹的打探崔舒若的来历,听见崔舒若说她是在随州城门口被定北王府的世子救下时,神色显见锐利了不少。 虽然无奈,崔舒若也由不得在心里叹气,看来赵巍衡不信任自己。 赵巍衡生性敏锐,自己确实瞒了不少事情,他不说看出端倪,但也没这么容易被忽悠过去。 自己想要取信赵巍衡,恐怕得下些功夫! 尤其是他们一行人似乎才从幽州回来,若论身份,赵巍衡和魏成淮不相上下,他们俩说不定便有交集,如若闲聊时透露了自己曾经说过洛阳会被胡人围攻的事情,只怕更要怀疑她的身份了。 但按时间来看,如果定北王父子不插手,洛阳…… 也快破了。 崔舒若说的不错,胡人几次攻城,随州和其他州郡都不过是障眼法,真正危急的是洛阳,谁能想到胡人中也有天纵奇才,竟能绕道荒废的栈道,与其他胡人部族联合,声东击西,直取洛阳。 可怜洛阳素为京畿,贵人们只识得享乐,守城将士的剑戟都生了铁锈,突有胡人大军来袭,怎能不叫贵人们惊慌。 洛阳人才辈出,也并非没有远见卓识的相公们,敢于出城一战。 可皇帝恰好出巡扬州避暑,留太子监国,太子是个只懂得声色犬马的草包,既没有他阿耶年轻时的英武,也没有他阿娘的杀伐决断,匆忙之下,竟然命人匆忙逃命,留下洛阳这个千年古都,门户大开,任胡人□□。 胡人在洛阳搜刮出的金银财宝以车载,车辙经过的土地都能留下深深印记,车队数日不绝,城内的百姓一日比一日少,女子被掳掠做了两脚羊,男子充当奴隶,老弱则被杀光。 搜刮完洛阳后,他们将这座宏伟辉煌,出过无数圣人英豪的古都付之一炬,大火烧了七天七夜都没能烧完。 崔舒若确实提醒了,魏成淮也信了,他如实禀明定北王,但如崔舒若之前所言,定北王身为前朝臣子没什么忠心,巴不得天下乱了。 所以等到胡人在洛阳劫掠,定北王才率领军队姗姗来迟,前去救太子一行人。 至于还在洛阳的胡人,太子还是担忧自己的性命,非要令定北王将自己先送到最近且有天险的益州。 如此一来,等同彻底放弃了洛阳的百姓。 汉人千年江山,头一次叫胡人如此□□,王气尽失,风骨不再。 消息传到并州的时候,崔舒若提出的绣坊已经在齐国公的大力支持下开的井井有条了。 齐国公听闻此事,最先是扼腕叹息,随之而来的却是狂喜。 太子无德,皇帝老迈,自己的机会是不是就要来了!还有崔舒若,她的到来,不仅有了能不断生钱财的绣坊,紧接着就带来中原失守的乱世讯息。 这叫齐国公如何不心生火热! 齐国公是通过安插在洛阳的探子辗转知道此事,而并州的百姓没过几日也都知晓了。 国都被胡人劫掠烧毁,此乃大事,凡为汉人,不论贫贱,忧国之心不变! 不仅是并州,洛阳沦陷的消息犹如长了翅膀,传进各州郡,有士子和老迈者终日哀恸,哭声不绝于耳。 甚至有人跪地质问苍天,可是要毁了汉人生路? 在这样一片哀悼的氛围里,上天并没有垂怜百姓,干旱、洪水、蝗灾,不断涌现,似乎侧面印证了流传在百姓间的童谣。 无日德,花终落。 照归来,芳华显。 晋朝是皇帝从自己亲外孙那抢来的,他上位以后,先是假意仁德厚待前朝皇室,可后来坐稳了皇位,便把连同亲外孙在内的宗室悉数赐死,不符合二王三恪的仁义礼制,所以是无日德,至于花终落,皇帝名讳带一个琼字,琼为花名,意思是晋朝无德,现在的皇帝终会死去,一切回归正轨。 至于后半句嘛,众说纷纭,为此皇帝杯弓蛇影杀了不少人。 齐国公却觉得自己姓赵,说不准后半句便应在自己身上呢? 崔舒若可不知道齐国公的心思转变,她正一心沉迷在绣坊的事上。 齐国公大手一挥,单独关押工匠造出了许多崔舒若图纸上的织布机,而窦夫人则将城外的庄子拾掇过后,办起了绣坊,专门收留逃难的女流民,不仅给吃的,还有工钱,若是没有去处的也可以住进来,但工钱会抵去一部分。 最好的是,窦夫人不要女子们卖身为奴,来做工的女子仍旧是良籍。 换成其他人如此说,旁人定以为是骗子,可窦夫人的身份地位,布告一出,全是响应的女子。 如此一来,当初准备的屋子和织布机就不大够用,安排起来不免有些乱。 崔舒若听说了,主动到城外帮忙,想为窦夫人解忧。 她命人将所有前来应女工的女子都编成名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号。 还有住处,全都取了名字。 什么甲号楼,乙号楼,每间屋子再编号,哪个工号的女子住哪间屋子,在何处上工,记的一清二楚。 而且每间屋子都要选出一位女子,作为舍长,由舍长管辖屋子里的女工,每日上工前必先点清人数。 在崔舒若的安排下,绣坊由原本的乱象变得井井有条,再没有几个女子抢一个织布机,或是为了一个铺盖大打出手的事了。 无形之中,崔舒若还建立了自己的威望。 因为窦夫人说是管理绣坊,但还有齐国公府的一大摊子事要管,能分给绣坊的精力有限,也不经常来。赵平娘倒是时常陪着崔舒若到这,可她心思不在这上面,除非有人当着她的面起争执,或是敢在崔舒若面前无礼,她才会拔剑震慑,否则悉数不管。 说到底,真正管着绣坊所有人的还是崔舒若。 听着辛苦,但只要最开始的乱象过了,后面一切都有章可循,想闹也闹不出事情。 所以崔舒若后来并不用怎么费心。 当然了,即便费心,只要每日里听系统给自己不断加功德值的声音,崔舒若也能精神百倍! 到了如今,绣坊收留的女子足足有六七百人。因为崔舒若的原因,她们能自力更生,所以不仅是进绣坊的时候加功德值,每日睡醒也能得到因为各种原因而增加的功德值。 举个例子,譬如一个女工原本被夫家殴打,但是因为她进了绣坊,能拿工钱,腰杆子硬了,等她婆婆和丈夫又准备打她的时候,她拿着绣坊发的工钱甩到他们脸上,婆婆和丈夫都不得不笑脸相迎。这也等于是崔舒若帮了那个女工,所以崔舒若也会有功德值。 积累下来,崔舒若零零散散一共加了五千的功德值。原来的215点功德值,被她又换了二十天寿命,如此一来,剩下5015点功德值。 崔舒若又换了三百天的寿命,剩下2015点功德值。 系统还想催崔舒若多换一点寿命,可崔舒若却笑眯眯的说自己另有打算。 可惜她的打算因为另一件事不得不提前。 第 20 章 崔七娘之前就让傅母派人跟着崔舒若,齐国公府势大,行踪根本不必掩藏,加上之前窦夫人大肆为崔舒若挑选婢女,国公爷的赏赐也不断,有心人想要打探出崔舒若是齐国公府夫妻新认的女儿,并不是件难事。 真正难的是如何在守卫森严的齐国公府内对崔舒若下手。 尤其是崔舒若机缘巧合下竟然被齐国公夫妻看重,还认为女儿的事传进崔七娘耳里,恰逢郑家郎君对她不假辞色,甚至言之凿凿的要为未过门的妻子崔六娘服一年丧再谈嫁娶,崔七娘简直要气死! 她发疯似的砸光了屋里的摆件,又拿出自己这些年攒的金,悉数交给傅母的儿子,叮嘱他一定要杀了崔舒若,不管用什么手段。 崔七娘的傅母夫家姓黄,有一个独子黄焦,因为阿娘服侍崔家贵女,他的日子过得也很滋润,外头的小吏只要听见他是崔家的家奴都十分恭敬,所以他跟他阿娘一样,对崔七娘忠心耿耿。 黄焦甚至做着来日崔七娘嫁入郑氏做当家主母,他也能凭着自家阿娘和崔七娘的关系,捞一个管事做做的美梦。 因而崔七娘和他可谓是利益相关,并且只有除掉崔舒若,这一切才能实现。 为了这个,黄焦竟真的不远千里跑来并州,时时刻刻盯着齐国公府。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叫他觉察出机会。 那就是崔舒若频频出入绣坊,有时甚至会在城外绣坊过夜。 绣坊人虽多,但大多是女流之辈,护卫也不及国公府森严,想要下手机会要大很多。尤其是在崔舒若出城的那一段路,人烟稀少,只要解决了跟车的十几个护卫,至于那些婢女,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到时候再伪装成山贼劫掠,不但能掩盖踪迹,还能叫崔舒若死状极惨。 黄焦虽说自大爱被恭维,但的确有几分能耐,凭着崔七娘砸的重金,竟真的雇来了一群杀手。 可他们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赵平娘当日也跟着去了,不仅如此,赵平娘身手了得,跟在她身边的婢女也大都会武。 原以为一击即中,可多了赵平娘这个拦路虎,愣是把场面僵住。 崔舒若被赵平娘好好的护在马车里,连跟头发丝都没掉。 然而,崔舒若的心情不似黄焦以为的庆幸,她紧紧盯着赵平娘,生怕赵平娘有任何闪失。方才危急来临的那一刻,利箭射过门帘,差点就射中崔舒若,是赵平娘反应快,硬是用身体护住崔舒若,将她按在车厢里。 后来,赵平娘更是把自己武功最好的婢女洗眉和红缨留在马车里护住崔舒若,自己一个人抽出利剑直接冲出去和贼人厮杀。 除了刚穿来在随州城门口的时候,这是崔舒若第一次被人如此保护。 而赵平娘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做的就是护住崔舒若,哪怕外头很危险! 真心能换真心,崔舒若不管是对齐国公夫妻,还是对魏成淮,她私心里都藏着点利用,包括赵平娘。正是因为心怀利用,所以才能相处得如此愉快。 可赵平娘是真的将她当成妹妹,遇到危险第一时刻护住她。 崔舒若不顾洗眉的阻拦,硬是掀开帘子,目光一刻不离赵平娘,如若暗箭难防,至少她可以及时发现,还能用自己的乌鸦嘴救人。 大抵黄焦的运道实在不好,他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不仅遇上了赵平娘,还遇上了准备出城打猎的赵巍衡。 赵巍衡带着几个结识的兄弟,老远就听见有厮杀声,敢在官道杀人的都是狠角色。但赵巍衡几个人怕过什么,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就怕不能把天捅破。 所以一个个策马奔驰而来,结果就发现是自己亲姐姐遇到歹人。 连问都不必问,杀起人来手起刀落,无所顾忌。等到剩下黄焦的时候,赵巍衡明显是想活捉他的,若是不留个活口,怎么能知晓究竟是谁要杀齐国公府的人。 可黄焦实在是出门没看黄历,倒霉不已,他被赵巍衡的长剑逼迫,连连后退,本来接下来应该是他跪地求饶,然后被左右捆住手脚,谁能想到他竟然脚下一滑,直直地摔了下去,胸口被一截断木横穿,鲜血从他口中喷涌,显见是活不成了。 这一切都太过迅速,崔舒若都不由得问起脑海里的系统,“统子,我刚刚不会是乌鸦嘴骂了那人,我自己却没发现吧……” 系统也很无语。 【……】 【亲亲,据统统观察,应该是没有呢!】 【亲亲想要用乌鸦嘴,必须用‘主角+过程+结果’的格式来骂人,否则的话是无效的。而且亲亲刚才连嘴都没张。】 “所以他是……”崔舒若迟疑的问系统。 【运气太差 !】 【统统做统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不需要宿主乌鸦嘴就能如此倒霉的人,值得纪念!】 连崔舒若都能被震惊到,更遑论其他人了。 赵巍衡最开始还以为是有人用了暗器,亲自下马查看黄焦的尸身,但一切迹象都摆明和旁人无关,他是自己真的倒霉。 跟在赵巍衡身边的鲁丘直挠了挠后脑勺,“就这么死了?” 他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看样子只怕是查不出什么了。”王弦谏悄悄看了崔舒若一样,回过神对鲁丘直道。 赵平娘则站到崔舒若身边,仿佛护着一个易碎的瓷娃娃,“无妨,瞧你的样子,查不出什么也不怕,往后我们一同出门,若真是心怀不轨之辈,总能露出马脚,我定然会护好你!” 崔舒若勉强扯出一抹笑,病弱苍白的面色和她的神情极为相衬,她仿佛全身心的信赖着赵平娘,“嗯,有阿姐在,我不怕。” 这让赵平娘得到极大的满足感,她豪爽一笑,“等回去我送你些南珠,磨成珍珠粉熬安神汤效果极好。你最近运道似乎不大好,前一回已经叫恶犬吓了,阿娘气得把看管犬舍的仆人全部发卖,这一回又遇上歹人。 过几日,得让阿娘带你去寺庙拜一拜。” 赵平娘的几句闲话,却引起赵巍衡的注意,也叫他恰好瞧见黄焦袖子里的图案。 那绣的纹样,瞧着倒像是博陵崔家的族徽。 赵巍衡记在心里,再看向崔舒若的时候,目光沉沉,似有探究,但当崔舒若顺着再瞧过去时,他已经恢复如常。 崔舒若却不敢掉以轻心,她连忙问系统,“统统,你说赵巍衡对我的好感值是多少?” 【亲亲,赵巍衡目前对您的好感值为5点,有些偏低了哟~】 崔舒若心底一凉,只怕是连日来的事情太巧,自己的来历不算清白,恐怕他已经疑心她了。 怕就怕还有误会,说不准赵巍衡将她当成了其心可诛的细作,甚至是胡人那边的。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可只要赵巍衡没有明说,她就不能跑到他面前自证清白。而在先入为主的情况下,不论她做什么都会被怀疑。 除非…… 有什么能逾越凡人的争权夺利,表明她不会参与其中。 崔舒若转念间便有了计策。 等到回国公府的当晚,芳芜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在寂静的夜里犹如热油中溅进水珠。 芳芜院的烛火顷刻间全亮了起来,连熟睡中的窦夫人也被敲响房门。 当窦夫人披了件外衣匆匆赶来时,只见崔舒若惨白着脸,光洁的额头布满汗珠,发疯了似的,十多个婢女围绕着,却生怕伤到她,怎么也制不住她。 崔舒若恍如着了魔,青丝披散,赤着脚在屋里跑动,口中念念有词,“地动了,要地动了,快跑,你们快跑啊!” 窦夫人来了以后,崔舒若如同乳燕归林,有了着落,双眼有了焦距,扑进窦夫人的怀里,嚎啕大哭,“阿娘,要地动了!赤着脚的仙人抚着我的发顶同我说并州要地动了,我看见好多死人,好多死人!” 第 21 章 窦夫人摸着崔舒若的头发,一下一下帮她顺下去,她动作温柔,似乎渐渐的抚平崔舒若心中的恐惧。 崔舒若的哭声也渐渐小了。 窦夫人轻轻拍着崔舒若瘦弱的脊背,像是哄被噩梦魇到的小孩子,哼着轻柔的小调,崔舒若也越来越安静。 好不容易崔舒若平复了心绪,顶着核桃般红肿的眼睛,怯怯的抬头,直接将窦夫人的一颗慈母之心看软了,“乖啊,梦里的事情都做不得数。” 闻言,崔舒若连连摇头,“不,阿娘,我真的梦见仙人了,是仙人示警,并州即将地动。” 听了崔舒若的话,窦夫人迟疑了。 时人笃信鬼神,梦里被仙人点拨也并非无稽之谈。 可并州连日无雨,本就有大旱的征兆,若是再遇上地动,只怕百姓不好过,齐国公这个并州刺史也不好当。 况且,若真的只是一场梦呢? 引得并州上下大动干戈,最后却什么事都没有,那么崔舒若在府里的脸面就彻底没了,还会被人私下议论。窦夫人深知夫君秉性,如若最后没有地动,那么崔舒若一定会被厌弃。 比起赌一场梦的真假,倒不如全当此事未曾发生过。 所以窦夫人抱着崔舒若的手用力了些,目光认真的嘱咐崔舒若,“仅仅是场梦,当不了真,好孩子,你定然是被白日的事吓到了,阿娘命人熬一剂安神的汤药,等到了明日,一切就会好起来。” 窦夫人话说到这了,换成崔舒若平日的作风,必定会乖乖上床休息。 可这一次,她没有。 她不顾婢女的阻拦,死死攥住窦夫人的衣袖,“阿娘,我发誓是真的,真的是仙人,绝非我臆想出来的。仙人抚我发顶后,我眼前浮现的惨景尽皆为真啊! 阿娘,你信我好不好!” 窦夫人虽是个妇人,但贯是个心有乾坤的人,不似一般人优柔寡断,她心里信了三分,可深知她们都赌不起,一狠心,并不理会,只照旧道:“快些扶二娘子去休息,一个个的竟没点眼色吗,叫二娘子赤脚着地!” 婢女们不敢违抗窦夫人,崔舒若被强行带到床榻上,安神汤是早就备下的,生怕崔舒若经过白日那一遭会被吓到,谁能晓得竟真的梦魇了,虽然并不是因着同一件事。 崔舒若被婢女们诱哄着喝下安神汤,很快眼皮子沉沉欲闭。 在崔舒若快要昏睡的那一刻,她嘴角悄然弯起,这一闹,想必能达成她想要的效果。 窦夫人虽然不大相信,但还是叫心腹悄悄将崔舒若梦魇梦见并州可能会地动的消息散播到齐国公耳里。如果最后是假的,也不过是惹得齐国公一时不快,并不会惹什么麻烦,如若最后真的地动了…… 今后崔舒若在齐国公府的地位就会大不相同。 其实经过这么一闹,窦夫人也有些信崔舒若的说辞。鬼神一事琢磨不透,自从崔舒若出现在齐国公府,随后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什么。 当然,窦夫人对崔舒若如此上心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崔舒若救过她和阿宝。 还因为崔舒若和她过世的二女儿相貌有几分相似,她当年生赵知光的时候,其实诞下的是一对龙凤胎,但赵知光从出生起就比二女儿壮硕许多,高僧批命说他不详克亲。 果然,他不仅在娘胎里就抢同胞妹妹的养分,从他出生后,齐国公恰好得了一个美妾,而窦家也被皇帝猜忌,那段时日窦夫人过得并不好。 三年后,二女儿甚至直接夭亡,反而是赵知光日益长大。 后来那美妾倒霉,落水而亡,窦夫人也早已收拢了赵家上下,不再会被区区一个妾室影响,但赵知光克她一事,已经深深烙印在心底。 无论赵知光如何讨好,窦夫人都不喜欢他,反而记挂早夭的二女儿。 谁知晓崔舒若出现了,她的年纪正好同二女儿夭亡后投胎的岁数差不多,窦夫人还发现两人的脚心长了颗一模一样的小痣。 别人只以为她是感激崔舒若,后来是因为崔舒若献上织布机,可实则只有窦夫人自己和心腹的嬷嬷才清楚,她是真的疼爱崔舒若。 窦夫人认定,崔舒若就是那早夭的二女儿回来续母女缘分了。 她一定不会辜负崔舒若,要为这个女儿好好筹谋! 窦夫人看着崔舒若恬静的睡颜暗自想到。婢女行雪想帮崔舒若打扇,却被窦夫人拦了下来,她接过扇子,轻手轻脚的亲自帮崔舒若扇风祛除夏日炎热。 睡梦中的崔舒若对此一无所觉,她只是一夜心安到天明。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赵平娘已经趴在她的床榻边,似乎在数她的睫毛,认真而专注。 绕是崔舒若这么沉稳的人,也被突然在眼前放大的面容吓了一跳,“阿姐?” 赵平娘还沉浸在崔舒若的容貌里,“我们家舒若长得可真好,肌肤吹弹可破,明明我们用的是一样的胭脂,可你的肌肤就是比我细腻白皙。” 她装模做样的叹气,“唉,我妹妹果然是个天生的大美人。” 崔舒若人还没清醒,就被一顿夸,再也绷不住,笑出了声。其实赵平娘实在自谦,崔舒若虽然也美,但还没有完全长开,而且是偏向江南水乡的灵秀柔美,往那一站,纤腰细细,楚楚可怜,叫人怜惜。 赵平娘却不同,她快要二十了,发育得极好,胸大腰细腿长,个子又高,五官浓丽,拿起长枪或是利剑,英气逼人,一眼就能叫人沦陷。 崔舒若也没客气,直接抱住赵平娘,掂了掂她因为练武而无一丝赘肉的腰腹,“阿姐就知道取笑我,谁不曾听闻过并州名姝,齐国公家的郡主娘娘?” “小促狭鬼!”赵平娘伸出染了蔻丹的纤长手指,点了点崔舒若的额头,嗔怪道。 一早起来就被赵平娘打岔,崔舒若连提昨晚梦境的机会都没有。 还是赵平娘自己主动说起来,她担忧的看着崔舒若,“听下人说你昨日梦魇了?” 赵平娘一提起来,崔舒若的面色即刻发白,她泫然欲泣,抓住赵平娘的手不肯松开,“阿姐,我真的不是梦魇,真的是仙人托梦,并州将有地动,仙人让我警示百姓!” 依托崔舒若柔弱的相貌,她只要眼含泪水,可怜兮兮的向人述说,即便话里的逻辑不通,也能叫人在心底先信上三分。 她一作态,直接将赵平娘看心疼了。 赵平娘直接道:“我信你!” 崔舒若不可置信的抬头,“阿姐说的当真?” “当真!”赵平娘信誓旦旦,“我何时骗过你,你想要怎么做,我都帮你!” 和顾虑重重、曾如履薄冰的窦夫人不同,赵平娘生来就是齐国公的嫡长女,昂首自信如骄阳,不必走一步就顾忌左右,她还有寻常男子也无的胆气。 故而,赵平娘有底气犯错,也敢陪着崔舒若做任何看起来大逆不道的事。 赵平娘看崔舒若如此忧心,甚至道:“要不然我命人在城里贴布告,你可还记得梦里的那位仙人说是何时会地动?” 崔舒若连忙点头,“记得清清楚楚,明日夜里,约莫三更时分!” 赵平娘见崔舒若说的言之凿凿,愈发相信她所言,于是颔首道:“那我们便贴布告,将地动的时辰写得明明白白。信的人自然不会有事,至于不信的人……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赵平娘理直气壮。 崔舒若却眼含忧愁,轻蹙着眉,面容病弱,轻轻摇头,“连阿娘都不信,百姓也不会信的。” 赵平娘也没法子了,她直接了当的问,“你有何法子?” 崔舒若对赵平娘招了招手,附耳过去,悄悄说了些什么,连周围伺候的婢女都听不清。 赵平娘听完崔舒若所说,桀骜如她都大惊失色,“你真要如此吗?倘若没有地动,恐怕要遭百姓唾骂的!” 听了这话,崔舒若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坚定点头。 “我不会连累阿姐的,若真的没有地动,于百姓而言是件好事,到时只说我顽劣,有何错处舒若愿一人承担。”崔舒若双眼盈盈如秋水,神情无辜,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 赵平娘哪见得了这般情形,她一咬牙,完全是做了舍命陪君子的打算,宁愿陪病弱的妹妹闹上一场,“那好,我陪你! 唯有一点,出了事不许你一个人抗,我是姐姐,有什么我来。” 崔舒若扑进赵平娘怀里,小女娘娇娇弱弱的撒娇,“阿姐最好了!” 在崔舒若脑海里看着她哄好了赵平娘的系统忍不住出声。 【亲亲真的要这么冒险吗?】 【只要把即将地动的消息传出去,其他人一样会因此敬畏您。】 崔舒若弯唇一笑,她看起来那么无辜,那么柔弱,可在脑海里和系统说话的语气却又是截然不同的轻慢,“那怎么行,要救人才能有功德,不是吗?” 【亲亲说的很对!】 崔舒若脑海里的显示面板上又升起了一簇簇烟花盛放的画面。 【可见亲亲很信任统统呢,愿意相信统统自带的天气预报~】 崔舒若没再说话,她相信的不仅是系统,还有她的历史老师。在讲到这个时代的历史时,曾经提到过,当时百姓的处境艰难,不仅是因为皇室争权夺利,七胡之乱趁火打劫中原,更是因为当时恰逢天灾,大旱、洪水、地震,毫不留情的降临在本就苦不堪言的百姓头上。 系统所谓的地震预警,恰好和崔舒若所学佐证,她才敢信,也才敢赌。 因着崔舒若和赵平娘的表现都十分平静,成功瞒过了窦夫人,她还以为崔舒若在赵平娘的陪伴下忘了梦魇的事,渐渐放下心。 殊不知,跟着一个敢搅弄风云的郡主,只能闹出更大的事。 崔舒若借口不放心,有赵平娘陪着,竟然在第二日又去了趟绣坊,还准备在那过夜。 而到了午时,崔舒若命绣坊的女工们都暂且停下手里头的活,她拿着赵平娘弄来的并州内城分布图,用朱砂圈了好几处高楼,又选出一些壮硕有力的女工,悄悄交代了她们一些事情。 然后便命人将她们送进城,护卫拿着国公府的腰牌,不过是让几个高大壮硕看着就力气大嗓门亮的女工暂住一晚,还是不成问题的。 等到安排好了一切,崔舒若和赵平娘对视一眼,笑容狡黠。 在晋朝,不论是皇城,还是州郡,夜里都有宵禁,故而除了夜深人静时某户人家传出的犬吠声,平时都寂静安宁。 而在今日,这份安宁在近三更时被彻底打破。 城内好几处地方,竟然同时锣鼓惊天,还有高亢的女子声音大喊,“地动了!” “地动了——” “地动了————” 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响亮,阵阵鼓声敲得屋檐都在颤抖。 被锣鼓声惊醒的百姓还来不及骂人,就被喊声吓得匆忙向外逃。 可直到冲出家门,和邻居面对面时,才神色错愕,“不是地动了吗?” “这……没动静啊?” “怎么回事啊?” “你晓得吗?” “我也不清楚。” 质疑和不解的谈话声让本该寂静安宁的并州城沸反盈天,闹腾得像是烧开的水,得不到片刻安宁。 就连齐国公夫妻都被这声音惊醒,披上外衣匆匆走到院子里。 窦夫人反应的快,观望城里的架势,就猜到是崔舒若和赵平娘做的好事。而齐国公虽然一开始不清楚,可窦夫人毕竟曾悄悄让人把崔舒若梦中被仙人警示并州将会地动的事传到他耳朵里,所以齐国公也很快联想到崔舒若。 只是他不认为是崔舒若闹出的动静,只以为是传出的闲言碎语被有心人利用了,他一摔衣袖,大怒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将矛头对准窦夫人,斥责道:“难不成是你纵容下人传出的闲话?明日并州百姓知晓事情缘由,你要如何收场?” 匆匆赶来的赵知光见母亲被责骂,忍不住想拦,“阿耶……” 可没等他说什么,赵巍衡也因为担忧父母到了院里,他少年气盛,甚至敢反驳齐国公,“事情尚未明了,阿耶何必动怒。” “你……”齐国公指着赵巍衡就要骂,谁知还没等争论,突然间天翻地覆。 所有人晕头转向,不得不跌坐在地。 轰隆声,裂墙声,还有瓦片刷刷掉落在地,各种嘈杂的声音环绕在耳边,人的声音犹如蝼蚁般渺小,再也传不进耳里。 危急时刻,窦夫人的心腹嬷嬷紧紧护住窦夫人,窦夫人却一边搂着阿宝,一边找赵巍衡。而赵知光仓惶之下,被滚落的花盆砸中腿骨。 “咳咳咳!” 地龙翻身,它仿佛只是睡了一觉,可人间却被它搅弄得不成样子。 好不容易停下来,也是土扬尘飞,只能听见咳嗽声和人们努力的寻找自己亲人的关切声。 当真地动了! 崔舒若站在空地前,看着所有被搬出来的织布机和完好无损的布帛,静静的听着提醒加功德值的声音不绝于耳。 【功德值+10】 【功德值+10】 …… 一直到天明,声音都不曾停下。 崔舒若仰头对望洒金的日出,细碎的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瞧不见半点绒毛。 “我赌赢了。”崔舒若喃喃道。 而耳边又响起赵平娘的声音,“舒若,我们一会儿先回城吗?” 和赵平娘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国公亲卫跪地低头的请示,“我等奉国公之命,接二娘子及郡主娘娘回府!” 第 22 章 崔舒若回头时,又恢复成平日见人的无害柔和。 她浅钱一笑,神情关切,“不知阿耶阿娘在府中可安好?我和阿姐特意嘱咐过周嬷嬷,快三更时要叫醒阿耶阿娘。” 赵平娘也凑过来,她朗声问道:“二娘子问你们话,怎么不答?” 前来接二人的不是府里一般的护卫,而是国公爷亲卫,他们不少跟着齐国公出入沙场,有些身上还有品秩,对待赵平娘虽恭敬,却不似一般仆人那样诚惶诚恐。 领头的一人声音不变,跪地拱手回答:“国公爷只让我等‘请’二娘子和郡主归府,途中不得生变,请郡主莫要为难我等。” 赵平娘喜爱武艺,幼年甚至曾跟着齐国公出入军营,她不似一般娇滴滴的世家女,连见血都能吓死,相反,她还跟着赵三剿过匪,手上不全是花架子,而有真章。 所以她对真正上过疆场的将士会更宽容些,要换作是其他人敢这么驳斥她,恐怕已经要气得拿鞭子抽人了。 现下还能心平气和的道:“罢了,不与你们计较。” 她原本想骑马回去,但是看见崔舒若,不由道:“我陪你坐马车。” 赵平娘生在并州,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地动,可崔舒若拜现代信息发达所赐,对回城路上的景象心中有数,恐怕少不得废墟,与其坐马车,倒不如骑马。 崔舒若拉住赵平娘的衣袖,“阿姐,我同你一起骑马回去可好,路上能快些,我实在放心不下阿耶阿娘。” “也好。”赵平娘没有怎么迟疑就应下,她对自己的骑术很有信心,这段时日为了迁就崔舒若,已经许久没有独自骑马了。 赵平娘的贴身婢女都是会武且能骑射的,故而,还可以带上雁容行雪几人,但所有婢女都跟着一块回去显然是不可能的。 崔舒若怕留下的人如若没有人限制,遇到事各自为政,恐怕会闹起来。再说了,外头现下是这么个混乱的情形,说不准会有人盯上这里,毕竟齐国公府盖的院子,用料考究,地也打得夯实,屋宇基本没什么损坏,和那些连瓦片都没一块的草屋比起来真是好的不能再好。 崔舒若干脆留了一个贴身大婢女鹦哥,她是国公府的家生子,脸圆圆的,说话中听,人缘也好,留下来恰好可以管住其他婢女。 至于女工们嘛,想要管住她们就不能用府里的人,两边身份不同,私下有隔阂,必须得在女工里挑出个头。 好在崔舒若这些天扎根在绣坊,不仅是建立了自己的威望,还摸清楚女工之间的弯弯绕绕。有她定下的规矩,每个屋子的舍长天然管辖着屋里的十几个女工,而她们之上还有号舍。 一个号舍约莫一百多人,都是在一处院子做工,号舍长就管着一百多人。 其中一位号舍长就是崔舒若跟赵平娘最开始救回来的三个女流民之一。 她叫岑箜篌,本也是耕读人家的好女儿,还定好了亲事。然而天不遂人愿,还未嫁过去夫婿就病故,父母也因为灾荒过世,和同乡姐妹逃难来的并州。 当日要不是崔舒若救了她,只怕她不堪受辱,当场便会自尽。 她的心性,在女工中很受敬重,因为读过书,处事公正,大家有什么争执也爱来找她,基本上两边都能心服口服。 所以崔舒若走之前又特意交代好了岑箜篌,一定要严守门户,切不可外露粮食,光有国公府安排的几个护院还不成,她们自己每日也要轮流巡逻,并且这段时日不可外出。即便有姐妹想家里了,不识字的就找识字的姐妹代写书信,统一由护院送出去。 不是崔舒若太过小心,实在是她不敢揣度人心,尤其是在灾难之后,柔弱可欺的女子更容易被当成目标。 等事无巨细交代完了,崔舒若才戴上幂篱,被赵平娘轻轻一拉托上马。 赵平娘的骑术放在军中也是毫不逊色的,她一马当先,越过国公亲卫们的马,带着崔舒若疾驰。 迎面的疾风,时不时将她的幂篱吹开,夏日的清晨风却是清凉的,也叫崔舒若被吹得愈发清醒,一会儿见了齐国公的说辞她早就已经想好了。在纵马恣意时,她也难得的神游天外。 她甚至想到,难怪赵平娘会喜欢策马,而非坐马车。自己握住缰绳驰骋,和像尊宝物被珍藏在密闭马车里不见天日,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即便世道对女子苛刻,可身穿胡服,纵马前行,就有了自由的错觉。 若有机会,她也要学骑马! 崔舒若暗自想到。 而对紧紧护住自己,在上马那一刻,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的赵平娘,崔舒若也生出了别样的看法。骄而不矜,心有胆气,明明是女子,却在这个世道有青松还挺直的脊梁,胜过男儿的胸襟。 赵平娘,值得世上最好的夸赞,但她本就是山川河流也困不住的最好的人。 在崔舒若想着赵平娘将来立下的不二功绩心生敬佩时,齐国公府也渐渐逼近,直到赵平娘扶着崔舒若下马,她亲眼瞧见门庭都未有损坏,便知应该没有大伤亡。 等到崔舒若进门以后,才发觉昨晚的地动哪怕是对国公府而言,影响也是不小的,尤其是悉心养护的花,基本都被砸碎,还有不少下人被杂物砸伤。 哪怕努力拾掇了半夜,也没能将国公府恢复原状。 再想想进城以来,不少被震塌的草屋,还有墙裂的屋舍,百姓的处境只怕更坏。 尽管因为她昨晚闹出的动静,不至于伤亡太重,可这一震也伤了并州元气,只怕百姓们有一段苦日子要挨了。偏偏并州连日不曾下雨,如果地动逢干旱,百姓食住不着,只会更苦。 这也是并州上下官吏所担忧的,但崔舒若比他们更清楚一点,那就是接下来十几日都不会下雨。 系统可以提前预测来日的天气,还不需要用功德值兑换,因为这项功能就像手机里的时间显示一样,是最基础的。 好不容易崔舒若到了窦夫人的院子,齐国公也等候多时了。 他一见到崔舒若,不似平日里稳如泰山的长辈做派,竟然下意识的站起来,他反应过来以后本想重新坐下,但意识到如此一来太过明显,索性大步向前,一副慈父担忧儿女的模样,“我儿可还安好?” 齐国公一视同仁的仔细打量崔舒若和赵平娘,好像真的只是担心女儿受了伤。 而崔舒若先是对齐国公福了一福,恪守礼数娴静有余,赵平娘则直接道:“女儿能有什么事,有舒若在我身边,她早早就提醒过我了,倒是阿耶,你们都不信舒若的话。” 崔舒若不因自己预测了地动而自满,也不因先前的误会而愤懑,她安安静静的颔首而立,“能亲眼瞧见阿耶阿娘安好,女儿便放心了。” 齐国公长叹一声,扼腕道:“你们没事就好,也怪我,倘若能信了此事,兴许并州百姓还能再少受些苦。可怜仙人示警,我身为并州刺史却没能及时对应。” 他又是这副担忧百姓的仁义刺史模样,崔舒若多少看穿他的狼子野心,心里不由升起看戏的好笑,但面上却不显,开口便是劝慰,“也怪女儿,无论如何也应当亲自告知阿耶的!” 听到崔舒若上道的替他揽去些责任,齐国公心下赞许。 窦夫人也出来递台阶,“也怪我,若儿一梦见仙人,我就该禀报您的。” 齐国公双手握住窦夫人的手,情真意切,“怎能怪得了夫人?” 看夫妻俩鹣鲽情深,崔舒若在心头叹气,怪道窦夫人身为前朝公主血脉却能得齐国公敬重,人人皆道齐国公重情重义,殊不知窦夫人才真正兼具谋略胸襟。 崔舒若知道今日这场戏必须得演完,她要人人敬重,齐国公也要名,这件事上任何人都不能担上失察无德的罪名。 她莲步前移,语气真挚,“阿耶阿娘于此事上都已尽力,此次地动,虽损毁了些屋舍,但百姓的性命大多得以保全,还不是因为阿耶仁德,为官体恤百姓? 否则也不会有仙人来女儿梦中示警。” 被崔舒若一顿恭维,齐国公笑容更盛,“哪里是我的缘故,想来是你福泽深厚,才能得神仙入梦。若非若儿,还不知晓地动会累及多少百姓,你是我并州的福星啊!” 窦夫人手拿帕子,掖了掖唇角,“主君过谦了,但舒若这孩子确实身具福泽,她一来,先是救下我和阿宝的性命,又救了并州这么多百姓,连神仙也偏爱她。” “哈哈哈哈哈,夫人言之有理!”齐国公十分赞同。 崔舒若被神仙偏爱,而她现在是自己的女儿,那岂不是证明自己也有福泽? 齐国公如此想到。 他身躯威武,昂首间便有了决断,“等此间事了,我定要上奏朝廷,为舒若求一个郡主之位!” 所有人的目的都达到了,崔舒若得到的也比她想要的多,本来以为齐国公会赐下厚赏,谁能料到自己竟会多一个郡主爵位。 有了爵位,尽管没有实封,可身份地位就不一样了,每月朝廷还有俸禄,出行有郡主仪仗,这都是想也不敢想的大好事。 应付完齐国公等人,崔舒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因为齐国公和窦夫人的看重,她虽不是亲生女儿,可也没有下人敢怠慢她,打扫时她的院子便在前列,据说比赵知光的院子还要早收拾完。 想到这里,崔舒若便觉得心情大好,赵知光心性狭小,恐怕这回得被气死了! 而还没有等崔舒若休息多久,门前就来了人。 “二娘子,小人奉二郎君之命前来送些伤药及日常用具。” 崔舒若颔首,让婢女收下。 “回去替我谢过二哥。”崔舒若淡笑道。 等下人出了院子,崔舒若打量起所谓伤药及日常用具,里头分明还夹带了造价不菲的器具和琳琅满目的女子首饰。 看来赵二郎君赵仲平是在拉拢自己,她在国公府和并州的地位水涨船高,引得这位颇有危机感的世子想要把她拉入自己的阵营了。 可惜呀,她不会选他。 不过,世子的示好,应该让赵知光起的跳脚了吧。 唯一和自己要好兄弟,竟然眼巴巴跑去拉拢他讨厌的人。 崔舒若忍不住笑出声,她已经能想到赵知光会有多憋屈。 活该! 让他之前放恶犬想咬她,掂量谁是傻子不知道呢? 系统挑着崔舒若心情好的时候,诚恳发问。 【亲亲,您的目的不还有让赵巍衡打消对您的怀疑吗?】 【而且对方还没有来讨好您哦~】 崔舒若笑了一声,笃定道:“他会向我示好的。” 第 23 章 齐国公虽有些刻意的仁厚,但确有御下手段和治理之能。 他也没有把崔舒若的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对外只道是齐国公治下贤良,他的二女儿福泽深厚,得到仙人入梦,提前告知地动一事。 而且为了并州的百姓,即便是在不清楚究竟会否有地动的情况下,齐国公府的二娘子宁愿背负骂名,也要夜间击鼓告知百姓。 因为齐国公的刻意散播,甚至有百姓认为崔舒若是天上仙子转世。 否则为什么单单只入崔舒若的梦? 民间对这等涉及神仙之谈的事本就多有传颂,关于崔舒若的来历更是被传的神乎其神。 还有百姓想要为崔舒若立生祠,但最后没成。因为能立生祠的,必须功德深厚,否则受不起这份供奉,只能早亡。 并州底下的官吏不敢擅自决断,就一层层禀到了齐国公面前。 齐国公自己也笃信鬼神,但崔舒若除了被仙人托梦一事,平素看着与寻常世家小娘子无甚差别。他也就觉得崔舒若应该命格贵重,所以能得仙人入梦,而且还能有助自己的气运。 但立生祠…… 恐怕她担不起。 因此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不过,齐国公府附近总能瞧见百姓带着东西悄悄前来跪拜许愿。大门有府兵守着,百姓畏惧,可齐国公府占地广,哪处不起眼的围墙外也能摆香和饼子。 百姓跪拜祈求的也不只是崔舒若,还有齐国公。 凡是治世能吏,往往都会得到百姓的敬仰,身故千年后,兴许在某处闭塞的镇上,还能看到香火不绝的庙宇。 齐国公或许沽名钓誉,但他治下的并州,只要不遭受天灾,百姓还是安居乐业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地动之后,尽管有他尽心补救,收容遭灾的百姓,又以自己的名义施粥救济,还派出重兵严加巡逻,遏制有人趁大灾行劫掠之事,并迅速控制城内的药铺,每日在城内发放防治疫病的汤药,可地动后过了许久,天公仍旧不曾下雨。 没有雨水,地里的作物便不能成活。 横竖都是死。 原本地动就让并州元气大伤,若是继续干旱下去,齐国公再擅长治理内务,再有能力,也无法以人力抗衡天地。 于是,民间开始兴起一些请神的办法。 什么请龙王,求河神,祈上天,几乎都试过了。 并州不仅水贵,连供奉神仙的香都随之涨价。人家是洛阳纸贵,这是并州香贵。 百姓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官场上的人自然也坐不住。以往也并非没有先例,州志上就曾记载过,时逢大旱,刺史率众请雨,未果,又三日不食,再请,未果,州官皆不食,终得雨。 也就是说,到了旱情严重时,齐国公就得自己领头请雨,甚至饿自己几天表示诚心。 要是换个对鬼神敬谢不敏的,兴许还能坚持不祭拜上天,但齐国公不是这样的人,还有崔舒若被仙人入梦的前情在,他怎么可能会不动心。 说不准,上天也承认他呢? 齐国公藏在心底的野心,孕育着如此隐秘的念头。 故而,官吏们只是稍加提醒,他就欣然应允,还重金找寻能求雨的奇人异士,赏重金。 重赏之下,真有人揭了布告。 是一位云游四海的道人,他甫一揭榜,就向众人展示了他的控火之术,竟能以手生火,甚至飞出火龙。有这么一手,加上他长得仙风道骨,慈眉善目,头发胡子皆是花白,该有七八十了,可容貌却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便成功取信并州上下官员。 若非真的精通术数,修炼有道,又怎么可能保养的如此之好,还能控火。水火皆是自然之威,非凡人能掌握。 加上他妙语连珠,哄人很有一套,连齐国公都对他信赖有加。 道人说先前的地动便是龙王发怒,想要请来雨,必须献祭婚嫁之龄的美貌女子,用火烧死,才能乞得龙王垂怜下雨。 还必须是九名女子,生辰八字也有讲究。 虽说此事听着有损阴德,但人牲献祭古来有之,齐国公为首的官吏还亲眼见到过道人的仙家手段,一个个犹豫过后自然是同意。 九名女子的生死和并州百姓的死活孰轻孰重? 后院里,窦夫人听了此事,也只是叹息一声,命人私下里多赏赐选出来的几名女子的家人,还为她们念了佛经。 其他人自不必说,唯独是赵巍衡,他竟然当众顶撞齐国公,还拔剑要杀了道人,口口声声骂作妖道。 惹得齐国公大怒,觉得丢尽颜面,还得罪了道人,命人将赵巍衡重责二十军棍,再禁闭三月。 换作柔弱的女子,二十军棍只怕已香消玉殒,可赵巍衡身强力壮,又弓马娴熟,二十军棍也不过是趴在床榻上将养月余的事。 齐国公看似罚得重,实则是护住赵巍衡。 但他的深意没几人能看得懂,赵平娘从城外打马回来,就拉着崔舒若抱怨此事。 “阿耶着实偏听偏信,要我看三弟说的就没错,那就是个妖道!哪有烧死无辜女子祭天请神的?神岂非成了邪神?你是没见过前段时日选祭天女子时的惨景,除了一些不拿女儿当人看,一心换赏钱的破落户,哪家爷娘不是忧愁叹气。 我骑马从街上过,户户皆是哭声,都怕女儿被选中。 三弟就该砍了那妖道,可恨当时叫二哥拦下了!我听闻那些被选中的女子里,有一位先父还是打过突厥的正四品忠武将军,可惜她父亲死后,母亲也跟着殉情,留她和幼弟在世。据说本不该有她的名字,再如何也是忠烈之后,是她叔叔叔母想霸占她家家财,才用了如此下作的手段。” 崔舒若听赵平娘这么说,却莫名觉得耳熟,下意识问道:“阿姐可知道那位女子的名字?” 赵平娘还真知道,她点头道:“姓孙,名唤宛娘。当初她叔母刻意将她落在街上,还是三弟和我帮了忙。唉,那可真是个顶好的女子。” 崔舒若却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她隐隐约约猜到为什么赵巍衡会那么失分寸了。 因为历史上,赵巍衡的官配,似乎就姓孙…… 崔舒若若有所思,而赵平娘则愤愤不平的继续吐槽道人,“你是不知道,我听闻那妖道私底下还和阿耶谈及如何养生,若是想要维持面貌不变,就需要采阴补阳,拿女子初葵炼丹。 这哪是修仙的道人,分明是邪魔的下作手段。还好阿耶没应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哄骗并州上下官吏的。” 赵平娘越说越气,崔舒若安慰了她几句,才叫她平定情绪。 而到了第二日,崔舒若破天荒的主动到赵巍衡的院子探望。为着她只是认下的女儿,与府中郎君没有亲缘关系,崔舒若怕人猜忌,一贯是刻意避他们的。 但这回崔舒若不仅送去伤药,还带了自己亲手熬的百合粥,清火滋补,最适合受伤的赵巍衡喝。 毕竟他这定然少不了伤药,那么亲手熬的药粥才能彰显自己的心意。 赵巍衡一开始对崔舒若有所怀疑,但他没有证据,后来崔舒若冒险命人在深夜击鼓将百姓从睡梦中惊醒,使不少并州百姓逃过一劫的事,也让赵巍衡生出好感。 不说完全不怀疑她,至少相信她是一个好人。真要是别家派来的细作,是不可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她都已经混进赵家,还深受窦夫人宠爱,没有必要自讨苦吃。 加上崔舒若现在的身份是齐国公府的二娘子,那么他对崔舒若天然便有兄长的责任,需要照顾她。故而赵巍衡对崔舒若的态度很好,他完全没有因自身的际遇迁怒,反倒是心平气和的谢了她。 不仅如此,他即便是行动不便,没什么胃口,也还是喝了崔舒若熬的粥,夸了她的手艺。 相较而言,崔舒若的表现就平淡了许多。她似乎淡淡笑着,不及赵巍衡态度热切。 在赵巍衡把粥喝完以后,隔着屏风跪坐在外的崔舒若突然提出很不合礼数的要求。 “三哥,我有一事。” “你说。”赵巍衡一开始还没太当回事。 崔舒若扫视了周围一圈,“能否请三哥屏退左右。” 她的要求着实让赵巍衡错愕,崔舒若从进齐国公府以来,便是循规蹈矩,按理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但也正是因此,叫赵巍衡重视起来,他真以为崔舒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况且他本也不是什么恪守教条规矩的人,竟真的让人先退下了。 等所有下人都离开内室后,空旷的屋子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崔舒若轻轻走动的声音。 哒哒哒,轻柔却小心,仿佛在扣动天梯。 在这样的情形下,崔舒若的身影慢慢越过屏风,来到赵巍衡面前。 当时顾忌崔舒若,在她进院之前,赵巍衡就披上了外裳,虽然仍旧有些衣裳不整,但也不算太失礼。 “你……”赵巍衡还没有问出话,崔舒若就突然对赵巍衡行了一个大礼。 “我夜梦神仙,她授我仙术,嘱我扶持明主,指的正是陛下您!”崔舒若一字一句,十分郑重。 床榻上,赵巍衡的神色由青转白又转红,他先是错愕,然后是不解,最后是动怒,“胡言乱语!” 他也顾不得臀上的伤了,咻的一下站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的这番话,你的这声陛下,会祸及整个齐国公府,甚至是九族!” 崔舒若不慌不忙,面对赵巍衡的指责,她淡定的很,直视对方的眼睛,不闪不避,“晋朝气数将尽,七胡霍乱中原,必得明主拨乱反正。 您现在不信是人之常情,但时日久了您会明白我字字皆真!” 赵巍衡没有被馅饼砸到乱了心智,他冷笑道:“如何证明?就凭你说准了一次地动?” 崔舒若气定神闲,面含微笑,“不,明日我还会亲自请雨。妖道作假,您不是也清楚吗?我所言究竟是真是假,明日便可知。” 她对赵巍衡一拱手,姿态自然的缓缓起身,“不打扰三哥休息。” 崔舒若的离去和她刚才说的话一样突兀,就连问个话的功夫都不留给赵巍衡。 只留下莫名其妙被吓到,又惊起一腔热血的赵巍衡顶着臀腰涌上来的剧痛在屋内凌乱。 回去以后,崔舒若倒是睡了个好觉,她甚至问起系统自己现在还有多少功德值。 【亲亲,您目前的功德值一共有12000点!】 “你说,如果我的乌鸦嘴能让整个并州都下三日大雨,需要多少功德值?”崔舒若问。 【亲亲,并州很大的呢。而且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哦,正常来说,一日大雨就需要2000点功德值。】 崔舒若点头,心中有数。 虽然马上就要开大,但崔舒若晚间却睡的很安稳,次日醒来时精神奕奕,容光焕发。 齐国公要祭天请龙王,道人主持仪式,赵平娘等女眷虽不能一同在祭台,但却可以在附近搭好的棚子一同观看,等祭祀开始的时候,她们再一同跪拜。 崔舒若跟在赵平娘身边,亦步亦趋。 而祭祀,很快就开始了。 道人手拿桃木剑,有模有样的吟唱,而后一条火龙从他手上飞出,引得围观百姓惊叹。 崔舒若却突然看了赵平娘一眼,赵平娘颔首。 随后,崔舒若不知从哪里取出的弓箭,拉弓射向祭台。她练了许久,还是臂力不足,没能射到道人身上,但却足矣打断祭祀了。 在一片惊愕中,崔舒若走了出去,还有人想拦住她,都被赵平娘解决了。 崔舒若一步一步,神情严肃,目光清正,她眼里有非人的冷漠与审视。 齐国公看到她,脱口而出,“舒若,你这是……” 因为昨日崔舒若的一番话,赵巍衡强忍疼痛也要偷偷混进看祭祀的百姓间,见崔舒若真的出来了,他并没有生出也许自己真的会称帝的狂喜,反倒是面露担忧。 但崔舒若没有理会任何人,她有她的路要走。 她心无旁骛,直至走到道人的面前,她冷笑一声,对峙道:“邪门歪道,也敢欺天?” 道人显然身经百战,面对横生的变故,还有崔舒若的指责,他除了最开始有惊慌,后来依旧能维持那身仙风道骨的做派。 “哪来的女娘,一派胡言,竟敢扰乱祭祀!” 崔舒若才没有被他扣的帽子吓到,她面向众人,冷漠严肃,目光灼灼,“上天有好生之德,神灵庇佑凡人,怎可能火烧无辜之人? 我昨夜梦见仙人,痛斥此等奸祟。 仙人命我揭穿此人,并予我祈雨之能!” 一边是曾梦中见过仙人,预言了地动的崔舒若,一边是能控火且驻颜有术的道人。 究竟谁是谁非,底下的齐国公也拿不定主意。 崔舒若却缓缓笑了,恍若仙子,她一步步向前走,明明看着该是个柔弱女子,却硬是将道人逼得连连后退。 道人又故技重施,一条火龙从他袖中冲出。 崔舒若不避不让,可火龙消散后,她完好无损。 “你只有这些花样吗?” 她微微一笑,“那么,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