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真爱世界优雅老去》 第一章 “原、原来,全身疼得仿佛被汽车车轮反复碾压过……是、是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乍一苏醒过来,周身的剧痛让重伤者先是无意识地在灵魂和肉身之间设下了一道无形屏障来隔离感知,随即,她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这样一句感慨。 之所以说是“莫名浮现”,是因为此刻为数不多的清醒意识令重伤者猛然反应过来,其实——“自己”之前完全没有听谁讲过这样的形容比喻。 “既然如此,我怎么会产生这种恍然感觉?” 虽然身体此时依旧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但更多更具体的念头自重伤者的脑海深处逐一浮现出来: “还有,我是谁来着?哦,我记起来了,我是——我是梅,是了,我是——梅·韦兰——不,不对——我应该是梅·阿切尔夫人!是的,我已经结婚了,不久前嫁给了纽兰·阿切尔……” 不过,重伤者并没有因为记起自己的身份而感到轻松,反而有些怅然若失,甚至觉得丝丝违和。 与此同时,她心底忽而灵光一闪,又察觉到了另外的不妥之处,不禁就着先前的那个疑惑迷迷糊糊地琢磨起来: “对了,被汽车车轮碾压——汽车?为什么我联想到的不是马车或者火车呢?汽车……明明我的生活中到处都是马车啊,而且,刚刚撞到我的,就是一辆便捷的布朗马车……” “夫人!夫人!哦,上帝啊,请您保佑保佑可怜的夫人吧,她是……” 一阵似远又近的急切呼喊声断断续续传入重伤者的耳畔,又似乎有不少人在靠近自己的身边,熟悉的,陌生的,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阵惊恐的抽泣声和悲悯低沉的呢喃祈祷…… 周围的混乱嘈杂声越来越大,重伤者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却不曾被打断思路。 “好像、好像……我其实更熟悉那个叫做汽车的交通工具……可明明——咦?我似乎、似乎根本不是梅,而是……而是谁来呢?奇怪,为什么我会认为……” 不等双目紧闭的重伤者彻底分析清楚到底哪里奇怪,在她此时感应不到的地方,她的灵魂与这具身体间的那一层无形保护屏障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这一刹那,一阵又一阵铺天盖地的剧痛之感如山呼海啸般重新席卷而来,瞬间冲散了重伤者心底升起的那一抹警觉探究。 “嘶——太太太疼了!太、太疼了!疼疼疼——嘶嘶!好疼……” 生命垂危之际,重伤者下意识屏蔽掉心中的所有杂念,更别提去进一步研究“我是谁”这样的问题了。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她自然而然地循着某种神秘玄奥的规律缓慢而艰难地调整着呼吸方式,一下、两下、三下…… 不知不觉间,刚刚恢复意识的重伤者就再次陷入到了深度昏睡状态当中了。 不过,这一次的昏睡不醒和不久之前的彻底失去意识是截然不同的。 这一次,这具遭受过重创的身体其实是在休眠中缓缓恢复着生机的,只要此时此刻不再遭受另一次致命伤害,这具身体肯定会渐渐康复好转。 而重伤者恢复意识之前的那次……如果没有重伤者这个外来者灵魂的顶替与滋养,这具年轻女性的躯体肯定会彻底落入死亡深渊,然后被悲伤的亲人们送进位于圣马可大教堂的阿切尔家族墓园里埋葬。 实际上,原本属于这具身体的灵魂——也就是真正的纽约上流社会名媛梅,在外来灵魂出现的前一瞬,就已然脱离躯体并告别了尘世。 真正的梅只是略带眷恋地回望了一眼伴她出生长大的繁华城市——并未分出任何心神给她的新婚丈夫,便顺应着神圣至高的召唤重新回归到了世界意识的怀抱当中,随后安然恬静地等待着新一轮的出生、成长、衰老与死亡。 “原本属于梅的命运线被有心人提前剪断了。” 在外来灵魂投入进梅的躯体之前,本世界诞生不久的法则意识向这个外来灵魂展示了原本属于梅的一生。 “按照命运线的安排,她今晚就会把自己怀孕的消息告诉丈夫,从而阻止对方为追随真爱而抛弃家庭。之后,梅这个灵魂会体面而安稳地度过一生,最后在丈夫和儿女的陪伴下从容平和地走向死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新婚不久且刚有身孕就被疾驰而过的马车撞飞并碾压,不仅惨死街头,还要背负着出轨偷情的坏名声……” 彼时,尚未封印掉自己过往人生所有记忆的外来灵魂——裴湘,凝神打量着虚空中那些纵横交错的命运线,对这个诞生法则意识不久的小世界充满了好奇。 尤其是当裴湘通过自己从上个小世界获取的功德金光感应到,这虚空中千丝万缕看似毫无差别的命运线其实存在着很大的不同,不由得对这个新抵达的小世界就更感兴趣了。 她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法则意识,又稍微试探了几句,发现对方确实不曾察觉到她能够辨别出每一条命运线的不同之处后,脑海中瞬间生出了更多的想法。 裴湘一边对这道从上个小世界得到的且已然融入自己灵魂本源的金色磅礴能量有了更多的思索,一边飞速推测着造成每道命运线强弱不同的根本缘由。 紧接着,裴湘又很快发现,虽然梅的命运线已经被拦腰截断,但是散溢在四周的无形能量却十分充沛,甚至比一些完整的命运线还要强大! 而巧合的是,另外几条同梅的一生有着深刻交集的命运线同样存在感十足——至少在裴湘的感应中是这样的。相对的,距离梅很远的那些命运线中,则少有能让裴湘感到特殊鲜明的存在了。 “这其中的能量分配,倒是有些像是故事里的主角、重要配角、普通配角和路人甲乙丙丁们之间的区别……” 裴湘眸光一转,佯做不经意地扫过另外两条能量尤其充足又距离梅非常近的命运线,心中暗忖: “仔细感应一下,唔,这两条命运线里蕴含的能量……其实比梅的还要高一些。而且,随着梅的命运线散溢出更多的能量,这两条命运线却反而更加平顺牢固了。” 想到这里,裴湘仰起头认真打量无尽的虚空,语气却非常轻松,说出的话也好似随口一问而已。 “梅的丈夫,也就是那位纽兰·阿切尔先生,他的真爱是谁?这里面哪两条命运线代表着他们二人?” “阿切尔的真爱是梅的表姐艾伦,艾伦·奥兰斯卡伯爵夫人。” 小世界的法则意识果然对裴湘能察觉到命运线之间的不同这件事毫无所觉。此时听见裴湘的询问,祂不甚在意地指了指那两条被裴湘暗地里额外关注的命运线,淡声介绍道: “艾伦数年前远嫁欧洲,丈夫是一位富有但极其风流专横的波兰伯爵。她为了逃离无望可怕的婚姻而返回家乡纽约,抵达时间大概是在梅和阿切尔向社交界公开宣布订婚的前两天。那之后,艾伦和阿切尔之间渐渐互生情愫,他们三人的命运线也有了真正的纠缠与连结。” “公开宣布订婚的前两天吗?那可太巧了,”裴湘嫣然一笑,不紧不慢地打趣道,“听起来好似故事里的巧合情节,嗯,真爱总是降临在主人公身不由己的时候,然后主角们必定会挣扎纠结一番……那么,阿切尔和艾伦两人是什么时候发现彼此爱着对方的,是在梅的婚礼前还是婚礼后?” “婚礼前。” 法则意识飞快给出答案,随后又连忙补充了两句: “现实世界里哪有那么多戏剧性的巧合?梅和阿切尔原本打算要在几个星期之后再公开宣布订婚消息的,之所以仓促间提前宣布,就是为了帮忙转移纽约上流社会对名誉不佳的艾伦·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的注意力,也是梅为了表示对艾伦这位麻烦缠身的表姐的支持与善意。” “哦?这样啊,看来是我联想过度了,”裴湘弯了弯清澈眼眸,一边暗自记下法则意识对于“故事”这个说法的敏感态度,一边闲聊般地追问道,“既然阿切尔在婚前就已经发现自己心中另有所爱,怎么还是娶了不爱的女人?是为了逃避还是为了赌气,亦或是利益权衡后的冷静选择?” “都有吧,人类这种生灵的心思一向复杂,我只在乎命运线上显示的一切,并不想深度剖析他们每个人心里每时每刻的情绪。” “不得不说,这是相当明智的选择!”裴湘认同点头。 “总之,在察觉到自己爱上了已婚且绯闻缠身的艾伦之后,阿切尔采取的应对办法就是劝说梅答应他提前举办婚礼的提议。不过,他在婚后仍然继续深爱着梅的表姐艾伦,并且越来越难以忍受妻子的传统守旧。所以,他最终决定抛弃梅并随艾伦远赴欧洲定居。 “然而,就在阿切尔准备离开之时,梅将自己怀有身孕的消息告诉了阿切尔。之后,不论是出于责任或者其它什么理由,阿切尔选择了放弃追随真爱离开纽约的计划,并在那之后始终陪在梅的身边,还同她一起养育了三个孩子。” “咦,三个孩子?这么说,阿切尔之后又重新爱上了他的妻子?” “当然不是,他始终将自己对艾伦的爱慕和求而不得放在心中,甚至一生都视她为他永远错失的生命之花。” 闻言,裴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她对那位阿切尔先生所谓的爱情与遗憾毫无兴趣,她有更加关心的问题。 “梅的命运线断掉之后,阿切尔和艾伦这对真爱的命运线会如何变化?是依旧遵循着原本的轨迹各自发展,还是产生新的交集?” “按照我的推算,他们有百分之九十的机会走到一起。” “你不希望如此?” “确实不希望!如果他们是依靠自己的觉醒力量摆脱了原本的命运安排,我绝不会干扰阻拦。但真相并非如此,是有人趁我疏忽之际,意外获取了我的部分力量,才有能力肆无忌惮地插手更改他人命运!这就很糟糕了。” 说到这里,小世界的法则意识沉吟犹豫了片刻。 随后,祂向裴湘明确表示,自己并不打算细说为什么会疏忽,以至于丢失了部分力量,因为那涉及到祂诞生之初时的一些细节。况且,这和祂接下来请裴湘做的事情并没有多少关系。 “毕竟已经疏忽了一次,就绝对不会有第二次了。” 裴湘微笑颔首,以她对这些小世界法则意识的了解,祂们成长很快,也确实极少重蹈覆辙。而且,按照常理来说,整件事的起因源头确实和路过“做客”的裴湘没有多少关系。 只是……如果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疏忽呢?或许是——另有缘由! 眼波流转间,裴湘状似一无所觉地温声问道: “既然已经发现了错误,那就改正好了。被取走的力量是你自己的,你完全可以重新取回,甚至惩罚扰乱命运线的元凶。无论如何,对方也只是这个小世界中的生灵之一,你完全可以出手干预的。” “不行的,”小世界的法则意识非常严肃地拒绝道,“我诞生于法则之中,亦受到法则约束。既然是我先前疏忽犯错,让某个生灵有机会窥探到了命运痕迹,又没有及时发出警告阻止,那就不能因为对方擅自更改他人的命运线而直接阻拦甚至惩罚——尤其是在我的力量远远高于对方的情形下。是我给了对方机会,自然不能随意收回。” “听起来还蛮合理的。”裴湘轻挑秀眉,假装信了这些解释。 “那么,你主动邀请我进入你的世界,是需要我继续过完梅的剩余人生吗?从而让断掉的命运线再次延续并回归正轨?” “如果我说是,裴湘,你会同意吗?” “自然不会。”裴湘笃定摇头。 她的生活绝对不应该是提前写好的剧本。 不论是哪一次的人生,她都要拥有选择和改变的权利,更不会违背意志地去爱与恨。 第二章 裴湘的拒绝在小世界法则意识的预料之内。听过裴湘给出的答案之后,祂便立刻扬声提议道: “既然这样,我们来做一场交易吧。” “嗯,请讲。” “裴湘,成为梅之后,可以按照你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我会认同你的存在,会允许你在我的世界里休养生息,并且对你做出的所有选择和造成的所有改变全盘接受——哪怕你把其他人的命运线也彻底扰乱。” “唔,听起来非常不错,”裴湘微一扬眉,好奇问道,“但是……似乎好处都在我这边。那么,你需要从这场交易中得到什么呢?” “我并不需要多少额外的好处,只需要‘梅’继续活下去而已。若是普通灵魂进入梅此时这具受到重伤的躯体,依旧难逃死亡的结局。而你的灵魂则有足够的能量来修复梅的伤势,可以让她‘死而复生’并健康无忧。” “这样啊,可是,大千世界里像我这样的灵魂应该不少吧?”裴湘眉头轻蹙,不明白这个小世界的法则意识为什么偏要主动联系自己。 “但甘愿彻底封印所有记忆和超凡力量的高阶灵魂却不多,而你是距离我这里最近的一位。” 闻言,裴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深究这番解释的真实性,而是继续问道: “梅只是这个世界中万千生灵中的普通一员,她能否继续存活——这件事很重要?” ——重要到你要专门寻找一个外来灵魂来“冒名顶替”? “我只是在为我之前的疏忽善后。只要属于梅的命运线能够重新延续,哪怕与原本的轨迹南辕北辙,也是符合本世界法则运行规律的。” “什么规律?” “我之前就提过,在法则之下,一直允许每个生灵通过自我觉醒的智慧改变既定生命轨迹。当然,这一般很难做到的,非常难!” 法则意识的声音平淡而克制,充满了公事公办的味道。 可这些说辞听在裴湘耳中,却偏偏有那么几许刻意装出来的云淡风轻的嫌疑。 她想,小世界的法则意识确实不会在这方面说谎骗人,法则之下的规律应该是真的。 可……谁说真话就代表真相呢?也许两者毫不相干! 裴湘垂眸望向虚空之下,超凡的力量让她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那个撞伤梅的车夫的身影,以及藏在暗处的专注又兴奋地望着惨剧发生的幕后策划者,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裴湘心知,成为梅之后,她就会暂时忘记自己的所有过往,封印住自己的所有超凡力量,只保留梅的过往人生记忆和能力经验,也会认为自己就是真正的纽约上流社会名媛梅。 这意味着,裴湘将接手梅的一切,她的认知学识,她的社会身份,她的家庭关系,她的心有所属的丈夫,她的魅力非凡的表姐,以及——她的已经提前窥探到未来命运的敌人! “阴谋者已经成功毁掉过梅一次了,而梅却一无所知。假设我之后以梅的身份活了下来,依旧会面临着各种未知危险。” “你在胆怯害怕?” “激将法对我没有多大效果的。”裴湘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尽管这个小世界的法则意识对某些真相一直在刻意地避而不谈,甚至在误导她,但她却不会粗心忽略。 尤其是她已经察觉到了每条命运线之间的差异——梅、艾伦和阿切尔这三人更是格外与众不同。这样一来,就不能不产生更多的联想与假设了。 ——出问题的偏偏是能量最特殊的三条命运线…… ——是什么让一个小世界的法则意识做起事来这么束手束脚? ——会不会是更高力量之间的博弈?如果是的话,博弈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本就在棋局之外,是否有必要入局充当棋子? ——当棋子的风险和好处各占几成?最后我能否全身而退? 脑海中思绪飞转,却不耽误裴湘和小世界法则意识之间的交流。 “首先,我并不是一定非要在你这里停留并修养灵魂,”裴湘语气微淡,隐含试探,“其次,如果你希望利用我这个变数来打乱——某个计划,那就请先把所有的来龙去脉都告诉给我,然后再来谈如何等价公平交易。” 闻言,法则意识立刻反驳道: “哪有什么计划?我第一次联络你的时候,就已经把前因后果都……” “你我初见,想来你还不够了解我,”裴湘摆手示意,打断了法则意识的糊弄话术,格外诚恳地坦白道,“我这人一向喜欢直来直往,做事也习惯以力破巧,并不愿意掺和进任何勾心斗角当中,更是不擅长揣摩人心。所以,像梅这样的遭遇与处境,一向是我避之不及的。你瞧,纵然我的灵魂力量能够修复梅身体上的创伤,但是敌在暗我在明,之后肯定麻烦不断。” 说到这里,裴湘顺着断掉的命运线望向虚空下方的那片混乱惊慌。 她瞧见那些认识梅的人们在表达悲伤震惊之余,还不忘小声地交流着他们刚刚撞见的“桃色丑闻”。在一次次微妙又意味深长的眼神交流中,梅的良好名声随着她生命的流逝,渐渐蒙上了一层不名誉的阴影。 至此,倘若不再发生其它转机,梅这朵一向代表纽约上流社会纯真洁白的铃兰花,便注定要凋零在一片由流言蜚语生成的脏污泥淖当中了。 “转机……”裴湘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沉思,“排除超凡手段,如果梅的丈夫愿意在这个时候坚定地发声支持她,愿意坚定地驳斥那些似是而非的谣言诽谤,梅的清白名誉还是可以保住的。只是……” 裴湘发现,那位匆匆赶来的阿切尔先生,也就是梅的新婚丈夫,望着奄奄一息的新婚妻子露出了晦涩不明的复杂神色。 他的悲伤痛苦显而易见,亦是真实可信的。 可除此之外,他的态度里竟隐约多了些许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冷静轻松,以及一丝终于得偿所愿后的空茫。 就仿佛……他内心深处某个隐藏极深的荒诞设想竟忽而成真,满足释然之余,这个男人反而觉得不可置信。 见状,裴湘面露讥诮了然,她果断收回视线不再关注那位阿切尔先生,打算同这个小世界的法则意识继续讨论一些事情。 只是,就在她转头的一瞬间,余光扫过的某个画面令她产生了新的疑惑。 “那个之前对梅采取过急救措施的俄国男人是谁?在梅原本的命运线上,那个男人扮演着什么角色?两人之间的交集深厚吗?” ——如果只是为了破坏梅在私生活方面的名声,明明还有其它更加简单直接的方式的……为什么阴谋者要百般算计这个俄国男人? “那是阿历克塞·阿历山德罗维奇·卡列宁,是一名俄国官员,这次是跟着政府访问团来纽约的。按照梅原本的命运线,双方不会产生任何直接的交集。” “没有任何直接的交集……” 裴湘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旋即恍然道: “但那个能预知未来的家伙这次不仅算计着污蔑杀害梅,还要把卡列宁牵扯进桃色麻烦当中来。一旦梅去世,卡列宁就彻底解释不清楚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证据了。 “如此一来,作为外国人的卡列宁一定会遭到明戈特家族和阿切尔家族的抵制排斥,自然也就失去了获得纽约上流社会友好接纳的可能性。 “这么说,这个卡列宁此时已经——唔,或者在不久的将来,极有可能会威胁到幕后黑手在某方面的利益?所以对方打算先下手为强?” “或许吧。” 小世界的法则意识态度含糊地应了一句,并没有仔细介绍卡列宁的打算,给裴湘的感觉就是对方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 只是,法则意识越是表现出这种漫不经心的平常态度,裴湘反而对卡列宁此人就更加上心关注了。 “哪条命运线是属于卡列宁的?我比较好奇他和幕后阴谋者之间可能存在的冲突。” “何必好奇这些,”小世界的法则意识摇了摇头,无奈道,“不管你现在查看得多清楚明白,一旦你成为了梅,就会忘记这里的所有。” “但我终究会回想起来的,不是吗?”裴湘故作迷惑地打量着法则意识,用调侃的语气笑问道,“怎么感觉你在藏着掖着什么呀,这位卡列宁先生的命运很特殊吗?” “能有什么特殊的,不过都是些人类的爱恨情仇而已。” 法则意识嗤笑一声,随后朝着祂身后某片灰雾迷茫的混沌区域指了指,漫声道: “看,在那里呢。他的生活重心一直在俄国,同梅几乎毫无交集。” 顺着法则意识的指示,裴湘终于在那片她看不清的混沌迷雾中瞥见了属于卡列宁的命运线。 乍看之下,确实同其他万千生灵的命运线并无多少不同。可身怀功德金光的裴湘却十分清晰地感应到,那条属于卡列宁的命运线和梅的命运线一样,都蕴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能量。 ——是巧合吗? ——在阴谋者眼中,梅的存在妨碍了真爱,那卡列宁呢?他也是一个妨碍真爱的倒霉蛋吗? 此时的裴湘尚且不清楚,当她进入这片小世界后,脑海中关于某些情节的记忆就被自动屏蔽了,这也是这个小世界的特殊自保法则之一。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位卡列宁先生的急救包扎技术还是非常不错的,只可惜他这次做了好事后并没有得到好报…… 第三章 裴湘暗自记下卡列宁这个“特殊”人物后,便不再进一步关注虚空下方人类世界中发生的一切,而是集中了精神继续同这个小世界的法则意识认真周旋起来。 “我这人尤其不爱说谎和隐瞒,自然也不希望我的交易对象遮遮掩掩。若是你我之间不能彼此坦诚相待,就没有继续商谈下去的必要了。我现在就离开,你也可以去寻找另一个合适的灵魂来延续梅的命运线了。” 裴湘的话令小世界法则意识沉默了片刻。 祂自然不会因为裴湘的几句话就交代出全部实情,可又不想因为直接拒绝而导致彻底谈崩。法则意识极为清楚,目前为止,确实没有比裴湘更适合入局为祂“冲锋陷阵”的选择了。 为了稳住谈判对象,年轻的法则意识只能状似不经意地避开了裴湘的核心要求,从另一个角度避重就轻地继续着这场谈话。 “嗯……你说,你这人尤其不爱说谎和隐瞒?” “是的,千真万确!”裴湘含笑颔首,假装没有察觉到法则意识在有意绕开关键问题。 绕开话题不要紧,反正她还能把话题绕回来。而在此期间,她还能借机多打听些有用的消息。 她这人一向实在,最不喜欢做一些虚头巴脑的无用之事。趁着聊天的时候套套话,既维护了这位年轻的法则意识的面子,也增长了自身的见识,绝对是一举双得、互惠互利的好事。 “……裴湘,你知道我是新生不久的法则意识,而这个世界也只是一个初级小世界吗?” “我当然知道。所以,一接到你的邀请,我就毫不犹豫地改变了前行方向。虽然身单力薄,但我非常乐意结识和帮助每一个新生的小世界,尽些绵薄之力。” 自诩是实在人的裴湘说话时笑容腼腆,眼神热诚友善,却绝口不提她此时同样急需一个新世界容身停留的事实。还有就是,她确实对这种法则意识非常年轻的小世界感兴趣,因为——比较方便套话。 “那么,裴湘你一定还不清楚另一件事。我们这些小世界的法则意识一旦成功诞生,就会拥有一套独属于我们自己的沟通交流方式。” “咦?多远的时空都可以吗?” “当然都可以。” 年纪尚小的法则意识感应到裴湘灵魂里传递出的真实疑惑之情,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祂知道裴湘有些真本事,但是依照之前听来的那些情况看,不论裴湘成长到今天这种程度付出了多少努力,但她那缺少背景势力支持的草根出身和自学成才的艰难过往,就注定了她对于某些“常识”的缺失,同样也注定了不论她如何谨慎多疑步步为营,都会因为认知上的限制而无法在接下来的交易谈判中真正占据上风。 分析明白了自己这一方占据的隐形优势后,初生不久的法则意识再瞧向准备同自己认真谈判的裴湘,便忍不住有了些许类似宽容怜悯的上位者心态,以及一种祂自己都无法察觉的优越感。 “在至高法则的指引下,诞生于任何空间位面和时间洪流的小世界法则意识,都能互相传递信息和交流经验。”年轻的法则意识语速不紧不慢地点出了一个小小常识。 “所以?”裴湘微微挑眉,心道原来每个小世界之间果然能够进行交流,这算不算是一种族群自带天赋?倒是挺让她羡慕的。 作为单打独斗多年的穿越个体户,裴湘其实一直挺希望能有个活跃度不错又没有太多约束条款的经验群加入的,好让她大体了解一下三千宇宙位面中的各大势力分布,以及至高法则的存在运转方式…… “所以——”小世界法则意识再次开口时,故意拉长了语调,也拽回了裴湘稍稍分散的注意力。 只听这位比他那些年长同族要活泼浅显许多的法则意识慢悠悠地哼声说道: “我之所以会邀请你,之所以会愿意同你做交易,就是因为听说过你的事迹。我认为,以你过往的行事风格,肯定能让梅的命运线重新延续下去——哪怕暗害梅的幕后真凶再次出手算计。” “承蒙看重,不胜荣幸。” “啧!虽然你在每一个世界都会失去记忆,变得好似白纸一张,但骗人骗妖骗鬼骗神的本事尤其厉害!据说,你撒起谎来就好似家常便饭。并且,凡是得罪过你的,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 闻言,裴湘佯装尴尬地轻轻眨了眨眼睛,又故意沉默了好一会儿,好似在消化被拆穿根底的懊恼,随后才状似无事发生地笑着接话道: “看来这里面一定存在着某个或者某些小小误会。我记得,唔,先前的那些次合作都是非常愉快的。” “误会?” “当然。我之前遇见的那些世界法则意识皆是诞生许久的长者前辈,不仅对本世界的法则有着极高极深的掌控力,而且都十分的沉稳可靠睿智审慎,绝非年少轻狂办事不牢之流。” “嗯……” “既然如此,祂们怎么会背地里奚落吐槽我这样合作愉快顺利的交易对象呢?我不信祂们不清楚我每次不得不撒谎的苦衷,也不信祂们会武断地认为我为人处世缺少真诚。所以呀,会不会——唔,是你误会了什么?毕竟……” 不用裴湘说清楚“毕竟”之后的理由,年轻气盛的小世界法则意识就从裴湘打量探究的眼神和意味深长的假笑里,充分体会到了她那没有说出口的质疑、轻视与不信任,顿时便产生了一种被小瞧了的不服气来。 ——尤其是这个小瞧祂的对象还是祂潜意识轻视之人! 于是,祂立刻冷声冷气地反驳并解释了起来,来竭力证明这里面并不存在任何误会。 小世界的法则意识肃声强调,自己绝对不是那种看问题只看表面、聊天交流只听个热闹的愣头青。在一些小范围的交流群内,裴湘的名声确实和真诚厚道扯不上多少关系。 裴湘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些小世界法则意识对自己的评价,反正也不耽误她的人生旅程,但她对这方大宇宙位面的存在以及运行法则却十分感兴趣。 之前没有机会打听到更多更详细的信息,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年轻气盛的小天真,偏偏这个小天真还想忽悠她入局,那她怎么能放弃这个搜集消息的绝佳机会? “越解释,越证明,透露出的细枝末节就越多……” 于是,裴湘立刻无声无息地凝结出一道蕴藏着毁灭吞噬法则的剑意有备无患,又消耗掉了一些力量暂时延缓了四周的时空流速。 接下来,她要和这个小世界法则意识好好“沟通畅聊”一番,尽量友好礼貌又不动声色地打听清楚那些她好奇已久的“常识”问题,顺便签署一份平等互利的交易合约。 当然,在达成交易之前,裴湘肯定要搞清楚对方到底在隐瞒些什么。 唉,她一个无依无靠四处流浪的小姑娘,做人做事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 不论裴湘从小世界法则意识那里打听到了多少内部消息,还有就是双方随后又签署了怎样一份合约,当她进入梅的身体后,这一切都被她暂时性地遗忘了。 如今,裴湘只拥有梅二十几年的人生记忆,以及一身疼得让她几乎不敢正常呼吸的重伤。 对了,还有一个十分令人伤怀的坏消息。 “梅,我很遗憾!”韦兰夫人红着双眼将不幸的事实告诉给了女儿,“你能活下来就是万幸了,那个孩子……已经重新回到了上帝身边。” 彼时,裴湘已经能睁开双眼了。 她静静地躺在位于纽约城东三十九街的新婚住宅内,望着卧室内熟悉的装潢只觉得一切恍如隔世。 那天……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不论是早上从医生那里正式确认了自己有孕的好消息,还是正在紧张筹备中的当天晚宴,一切都按照她的预期在进行。然而…… 裴湘下意识想要抬手抚摸自己的腹部,却被一身重伤阻止了动作。 下一瞬,一阵深入骨髓的痛楚骤然袭来,仿佛要将她的灵魂撕碎割裂。 裴湘咬紧牙关,默默忍耐着这波撕心裂肺般的煎熬。不多时,她的额头鬓角就滚下了大颗大颗的汗珠,而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颊更显苍白。 “可怜的梅!”韦兰夫人连忙用手帕给女儿擦拭汗水,同时轻声哄道,“别想了,别想了,我的孩子,你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是上帝在保佑你。孩子,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我们要学会忍耐和接受,哦,我可怜的梅,相信妈妈,一切都会好的——会好的!” 说到这里,为了缓解女儿的悲伤心绪,韦兰夫人勉强勾起嘴唇,忍着心疼的泪水哽咽着玩笑道: “梅,咱们讲讲你父亲的情况吧。你知道他一向受不得惊吓,得知你出事的消息后,他当即就觉得自己虚弱得起不来床了。不过,在听说你奇迹般地好转后,他又能起身走一走了。我敢说,我们亲爱的韦兰先生这几天卧床休息的时间并不比你少。 “而且,他现在信奉上帝的心更加虔诚坚定了,我认为——已经远超他对医学的信任了!哦,感谢上帝,梅,我以后大约能轻松一些了,不必再因为他对医生人选和食谱来源的担忧而忙来忙去了。我相信,上帝会时刻指引韦兰先生如何保持健康的。” 想到自家那位无病也总觉得自己有病的脆弱敏感老父亲,裴湘眼底划过一抹无奈笑意。 她不得不承认,能活着并亲耳听到这些母亲调侃父亲“病情”的话语,就已经非常幸运了!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她还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无法和父母亲人相聚,就那么孤零零又凄凄惨惨地横死在大街上。 不知不觉间,再一次苦熬过一波剧烈痛楚的裴湘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见状,韦兰夫人不再出声,她万分怜爱心疼地瞧着女儿憔悴虚弱的模样,一边在心里感激上帝的恩赐,一边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了房间。 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韦兰夫人亲自吩咐并安排。 女儿梅出事了,丈夫韦兰先生受惊病倒了,女婿纽兰·阿切尔在外面事务所里忙着工作……她得保证这个家的一切都依旧井井有条。 ——无论如何,体面是非常重要的。 韦兰夫人去起居室处理家务琐事了,负责照顾裴湘的女仆安静地守在房间内,但病床上的裴湘却睡得并不安稳。 也许是受到入睡前的那番交谈的影响,裴湘忽然梦到了出事那天的一些场景与对话。 那一日…… 第四章 那一日,年轻的阿切尔夫妇要为即将返回欧洲的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举办一场送别晚宴,这也是这对小夫妻成婚后第一次在家中操办的正式大型晚宴。 按照当时纽约城上流社会的规矩,这次晚宴对纽兰·阿切尔夫妇来说十分重要,虽然他们之前也经常邀请亲朋好友到家中小聚,但今晚则格外不同。 所以,当梅在举办晚宴的当天上午忽然得知,她提前雇佣的法国大厨下马车时意外摔倒又不幸扭伤了手腕,而在亨德森花店预定的杰奎米诺香水玫瑰也没有及时运到后,不得不放下手中那份她正在翻阅核对的镶金边菜单,当即就轻声吩咐男仆去准备马车。 在梅看来,管家会处理好主厨的问题,而她则需要亲自跑一趟亨德森花店看看具体情况。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今晚的这场送别宴会缺少芬芳娇美的鲜花点缀。除此之外,她也不希望这场晚宴上出现任何一朵黄色玫瑰。 “亨德森花店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纰漏?”自小就生长在纽约上流社会的阿切尔夫人——梅,十分不解地摇了摇头,心中不满暗忖,“就是因着亨德森花店多年来从不出错的良好信誉,我才选择了他家,甚至都没有安排备选商家……” “梅,你现在要出去?哦,真糟糕,依我看呀,如果需要聘请一位新的主厨来临时救场,你作为女主人,最好能在家里亲自见见对方,并尽早重新敲定好今晚的菜单,这件事绝对不容马虎。” 前来帮忙的韦兰夫人见女儿打算出门去花店,顿时不太赞同地抱怨了几句,也打断了梅的思路。 “哦,妈妈,因为有您在这里,所以我才能放心出门呀,而且再过一会儿,纽兰的妈妈和妹妹也会过来帮忙的。” “可这到底是你和纽兰结婚后在家中举办的第一场正式晚宴,梅” 这位贵夫人环顾着还未布置妥当的客厅,眉头微皱道: “梅,纽兰今天还在事务所吗?突然出了这么些意外,应该把他喊回来帮忙的,花店那边就让纽兰跑一趟吧。你是女主人,家里还有好些事情等你来做定夺呢,不能全都交给我和阿德琳。而且……以你如今的身体情况,并不太适合过于奔波劳累。” 闻言,正准备出门的梅稍稍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她想着亨德森花店店主在致歉信上提出的补救办法,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拒绝了母亲韦兰夫人的提议。 “我想亲自去一趟花店,如果之前订购的那些玫瑰中午之前不能送到的话,我得再精心挑选一些适合今晚宴会的鲜花种类。” 说着,这几日一直有些疲惫的梅展颜一笑,一抹淡淡的红晕浮现在她苍白美丽的面庞上。 “妈妈,这不仅是我和纽兰婚后举办的第一次正式晚宴,还是我们为表姐艾伦举办的送别宴,我希望一切都能尽善尽美。” “尽善尽美?”韦兰夫人优雅地挑了挑眉,摇头说道,“亲爱的梅,那是办不到的。这世上可从来不存在尽善尽美的宴会。哎,无论你事先准备得多么精心,总会有些小差错出现的。而且,哪怕宴请的主人家避免了犯错,客人们偶尔也会有些出其不意的不妥举动的。” “我知道,母亲,”已经走到客厅门口的梅回首望向端坐在沙发上的韦兰夫人,手臂轻轻抬起搭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面,声音柔和又异常认真,“可您——我们都非常清楚,这场晚宴非常重要——至少对于我来说是的!母亲,我希望这场晚宴——包括我的未来生活,都会是体面而完美的——就像我一直以来期望的那样。” 韦兰夫人的目光在梅的小腹上顿了顿,随即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她和梅都都十分清楚,今晚这场晚宴的意义绝不仅仅是梅和丈夫纽兰新婚后第一场正式社交晚宴那么简单。 这场宴会有更重要的使命,就是要拆散梅的丈夫纽兰·阿切尔和梅的表姐奥兰斯卡伯爵夫人这对情人,并将这桩丑闻无声无息地化解掉。从而保住纽兰·阿切尔和艾伦·奥兰斯卡的名誉,也保住梅和她腹中胎儿未来安稳体面的上流社会生活。 ——不至于令梅和她未来的孩子因为一段私奔丑闻而饱受流言蜚语,甚至不得不搬去远离社交场合的乡村小镇上生活。 于是,韦兰夫人不再劝阻,而年轻的梅则满怀着一种胜利在望的忐忑与“决战”前的毅然走出了家门。 与此同时,梅无声告诉自己,今晚,整个社交圈都会站在她这一边,而今晚之后,乌云肯定会消散…… ——*——*—— 午夜时分,裴湘蓦然惊醒。 梦中的场景历历在目,她的鼻端似乎还残留着亨德森花店里各种鲜花的香气,轻柔、甜蜜、馥郁,仿若少女时代最为纯洁美丽的爱恋,不含半点苦涩与迟疑。 只是,花店里的花儿们有多美好灿烂,之后发生在亨德森花店门口的事故就有多惨烈!显然,那辆提前等候在街角的马车在选择撞向年轻的阿切尔夫人时,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与躲闪。 在醒来的裴湘看来,这毋庸置疑就是一场精心安排的谋杀! “如果仅仅是事先指定的鲜花出了问题,我那天肯定会听从妈妈的建议留在家中的,可偏偏……亨德森花店店主在致歉信中大力推荐一种新培育出来的黄色玫瑰作为替代花卉……所以我才坚持亲自出门处理问题的,也就给了凶手动手的机会!” 醒来后因为疼痛而难以入眠的裴湘,再次仔细回忆了一遍事发当天的那些“巧合”。虽然十分理解当时的自己为什么对黄色玫瑰的出现极其敏感,但到底还是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傻姑娘不值得”。 为什么不值得? 因为,尽管纽兰·阿切尔自认为将内心深处的悸动掩饰得严严实实,可当妻子的总会对丈夫的心情变化格外关注——尤其是这位妻子并不是像她丈夫认为的那样,不够聪明又内心缺乏情感! 所以,好些事梅都心知肚明。那些曾经在表姐艾伦的客厅里怒放的灿烂娇艳黄玫瑰,都是作为丈夫的纽兰·阿切尔亲自挑选后送给对方的。甚至有一次,为了找到他觉得最像心上人艾伦的美艳黄玫瑰,阿切尔特意寻遍了满城花店…… 当然,阿切尔也会送花给梅的。无论婚前还是婚后,每日一束洁白素雅的铃兰,并附上一张留有签名的卡片,此外就无需再多花费任何多余心思了。 “什么黄玫瑰白铃兰的,我管男人心里喜欢什么!哎,之前的我就是太善良太温柔太善解人意了……如果一定要维持好纽约社交圈所推崇的那种体面纯洁的生活表象,那我就直接当寡妇好了。而且,我完全可以做到每年都给亡夫的墓碑前送上一束全城最好的黄玫瑰。” 历经一番生死,还受了一身重伤,这样的痛苦遭遇让每一分、每一秒都饱受煎熬的裴湘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巨大转变。 她之前有多强烈地渴望把丈夫纽兰·阿切尔留在身边,如今就有多嫌弃对方的存在。而这种嫌弃之情,在得知对方倾向于认为她遭遇的车祸其实只是一场不幸的意外后,就变得更加强烈了! 其实,也不只纽兰·阿切尔这样想,认识梅的大多数人都有类似的想法。他们不怎么相信这样一场可怕的事故是有人刻意设计的,因为大家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如此处心积虑地伤害梅这样一位温柔又善良的年轻夫人。 而之后的调查进展更是佐证了人们的看法。 负责本区治安的警员们随后发现,那名驾驶马车疯狂撞向梅的车夫是个酗酒成性的家伙,同时还有几名人证表示,车夫当天早上喝了许多不知从哪里偷来的威士忌,极有可能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了。 而且,那名车夫撞到人之后,就停也不停地直接驾驶着那辆失控的马车一路狂奔进了一条污水渠内,随后竟醉醺醺地淹死在了不到半米深的淤泥河沟里…… “从表面看,这场事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糟糕的巧合。” 裴湘十分理解除了阿切尔之外的那些人对事故原因的看法,却对合法配偶纽兰·阿切尔先生的表现与态度始终耿耿于怀。 倒不是所谓的爱的越深就期望越高之类的缘由。 而是因为裴湘知道,黄色玫瑰的特殊存在与象征意义,这世上只有三个人了解。 送出玫瑰花但从来不留姓名的阿切尔,收到鲜花并立刻猜出送花人身份的艾伦,以及察觉到所有暗潮波动却一直保持沉默的梅。 此时的阿切尔应该已经从花店店主和女管家那里得知了梅对黄玫瑰的抵触不喜,且他本身就心思细腻富于联想,又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律师,难道就一点儿都没有怀疑黄玫瑰与撞人事故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吗? 确实,那也许仍然是一个巧合。可倘若他真心在乎妻子的人身安全并希望帮她报仇,就不该对警方只字不提花店方面的不妥当。 ——多年信誉良好的亨德森花店偏偏那日出现了纰漏。 ——提出的补救办法“偏巧”是把丈夫送给情人的黄玫瑰用在妻子举办的晚宴上。 ——妻子因为不想用黄玫瑰装饰晚宴而亲自出门解决问题…… “从妈妈告诉我的那些后续调查进展来看,阿切尔确实隐瞒了黄玫瑰对他的特殊意义,导致亨德森花店方面只接受了一点简单的盘查。在证明了花店和马车车夫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后,调查人员就不再深入探究了。可明明——花店方面还存在那么多的疑点……” 此时尚且不能顺畅说话的裴湘无奈地闭了闭眼睛。 她想,只要幕后真凶稍稍长了点儿脑子,这几日的时间就足够对方将亨德森花店方面所有可疑线索清除干净了。不论亨德森花店是主动参与的还是被无辜利用的,等到她自己能起身亲自调查的那一日,肯定为时已晚。 “那么,就只能用另一个方法证明这场事故并非意外发生了。等我可以开口说话了……如果我能让一些人——那些在我的案件中有话语权的人们相信,我和那位俄国官员之间从来不曾存在任何暧昧私情。 “并且,那天突然暴露出来的似是而非的偷情证据,都是被人刻意设计和栽赃陷害的。那么,此时的所有调查结论就需要推倒重来了……当然,那些黄色玫瑰花的特殊含义也将不可避免地流传开来。” 躺在床上只有大脑和眼睛可以自由活动的裴湘暗自琢磨着: “做过的事会留下痕迹,痕迹会被小心抹除,以我目前的健康状况根本无力阻止;可没有做过的事——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都不会变成事实,更无从遮掩隐瞒。反而是那些用来诬陷栽赃的线索,会越来越经不起详细分析推敲的。” 第五章 裴湘心知,此时的自己有再多的猜测也是无济于事的。既不能阻止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抹除犯罪痕迹,也不能向亲朋好友证明自己并没有所谓的俄国情人。 尤其是在纽约上流社会都默认了纽兰·阿切尔与艾伦·奥兰斯卡是一对情人的时候,作为一位从丈夫那里得不到爱慕与体贴的年轻妻子,她悄悄去和一个来自异国的年轻外交官亲密交往,并从对方那里获取婚姻无法带来的浪漫与激情,是多么的——合情合理,亦是——司空见惯! 不过,裴湘目前完全没兴趣去深究她身边那些亲朋好友们对婚姻与爱情的微妙复杂态度。 在确定了自己将来要从哪些方面着手调查真相后,她就立刻压下了脑海中的所有翻涌思绪,并强制自己迅速进入睡眠状态。 对裴湘来说,如今再没有什么事情比养好身体更重要了。当然,她也由衷希望她的敌人在这些日子里全都好好活着,千万不要死于任何意外事故。 ——报仇这种事,当然要亲自动手才行,那样才算痛快! 时间就在裴湘日复一日专心养伤中度过了。 等到家族的掌控人明戈特老夫人拖着臃肿庞大的身躯来探望过养伤的外孙女后,裴湘也渐渐能够起身坐着和开口说话了。 这一日,纽兰·阿切尔按照每日惯例来探望身体虚弱的妻子。 他打算像往常那样给妻子读一读报纸或者诗集来打发这段陪伴时间,却被房间内一束开得格外灿烂热烈的黄色玫瑰扰乱了心绪,让他再没有往日的从容风度。 “梅,这是……谁送来的?” “什么谁送来的?”倚靠在床上的裴湘佯装不解地歪了歪头,而后顺着男人的视线望向了花瓶里的插花,“哦,你说这些黄玫瑰吗?不是谁的礼物,是我特意让花店送来的。看起来怎么样,纽兰?这些玫瑰是不是非常迷人?” “……是的,非常迷人。” 阿切尔那一贯低沉温和的嗓音此时听起来略显干涩。他站在原地无意识地摩挲了好几下手中诗集的书脊,才缓步走到窗边那张距离花瓶最远的椅子上落座。 然而,不等心神不宁的男人坐稳,不远处裴湘的几句玩笑话就差点儿让阿切尔再次站起身来。 “纽兰,你现在的模样有些奇怪。诶,你真觉得这些黄色玫瑰非常迷人吗?可你的眼睛不是这样告诉我的,看起来……你像是在刻意躲远啊,难道这些花儿勾起了你的不好回忆吗?” “梅,你什么时候这么富有想象力了?” 阿切尔微微侧头望向窗外,不让妻子看清楚他眼中的情绪。 “我只是、只是忽然记起,你之前似乎并不太喜欢黄玫瑰,要不然那天也不会急匆匆出门赶往亨德森花店。梅,我现在一看到这种颜色的玫瑰,就忍不住联想到你奄奄一息的样子,所以才会显得不太自在。” 闻言,裴湘垂下眼眸,觉得这人明明就是心虚而已,口中却悠悠说道: “原来是这样呀,怪不得你明明非常喜欢这些盛开的黄玫瑰,却偏偏要远离它们……不过,纽兰,我想这里面一定存在一个误会,因为我从来不曾讨厌过黄玫瑰。” “误会?”纽兰吃惊转头,他目不转睛地瞧向裴湘,双唇微抿,下颚紧绷,仿佛妻子是否喜欢黄玫瑰这件事对他来讲十分重要。 “其实——梅,说实话,我这几日一直有一个疑惑。我有些想不明白,嗯,你为什么突然间就不喜欢黄玫瑰了?”不等裴湘开口,阿切尔又继续追问道,“我记得你之前除了偏爱铃兰外,对花店里其它种类的花卉也都还好,并没有单独讨厌哪一种。” “所以说是误会呀,我并没有讨厌黄玫瑰。相反,我这几日尤其喜欢这种开得热烈张扬的鲜花,会让我感受到一种勃勃生机。” “那你之前为什么一定要亲自跑一趟亨德森花店呢?我听花店店主说,你拒绝使用那些黄玫瑰来点缀晚宴,甚至宁可选择次一等的鲜花。这里面——梅,是有什么特殊缘故吗?” 终于问出了这几日来一直盘桓在脑海中的问题,纽兰·阿切尔无声地长呼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专注地望着不远处的妻子,不愿错过她的任何表情变化。但另一方面,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并不太确定自己想听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自从了解到妻子去亨德森花店的前后经过后,纽兰·阿切尔心中就一直藏着一个令他倍感愧疚和震惊的念头,就是——他的妻子梅,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他对艾伦的恋慕与着迷!甚至在他自觉掩饰良好的情况下,梅竟异常敏锐地猜到了,那些被送到艾伦·奥兰斯卡家中且没有署名的黄玫瑰到底是谁送出的。 所以,一向对鲜花种类不算挑剔的梅才会突然反感黄玫瑰,才会在筹备晚宴的当天不顾家中忙乱坚持亲自出门…… 这样的想法一旦生成,就在纽兰·阿切尔心里生了根。虽然,他多次告诉自己,这个猜测不一定是对的——不,应该是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错误的。 以阿切尔对妻子的了解,梅这样按照规矩和传统培养出来的单纯女子,头脑和情感都是比较简单乏味的。或者说,梅从来不是那种极富浪漫感情和极具观察力的聪敏多情女子。她有智力有才艺,却十分缺乏那种令人真正沉醉的智慧。 所以,这样的梅,怎么可能会那样准确地捕捉到丈夫和艾伦之间那些微妙缠绵又充满默契的情感交流,甚至猜出那些娇艳无声的黄玫瑰的真正来历? 纽兰·阿切尔的理智一直在严肃告诉他,他的妻子并不具备那样的绝佳洞察力。所以,她遭遇意外的种种原因里,一定不包括他和艾伦之间的这段隐蔽情愫。 既然如此,他就不该无端生出这么多的愧疚与心虚来,也……当然不必将可能还有第四个人察觉到了黄玫瑰的特殊意义,并利用这件事来实施谋杀这个猜测告诉警方和韦兰夫妇。 “那不过是我因为太过震惊难过而产生的不切实际的联想而已……” 纽兰·阿切尔无数次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尤其是在得知那名撞人的车夫是个酒鬼并且淹死在水沟里后,他的理智就更占上风了。 在阿切尔看来,这就是一场可怕又可悲的意外事故,与黄玫瑰无关,与他与艾伦之间的情感无关。 当然,和许多人不同的是,纽兰·阿切尔倒是从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梅会对婚姻不忠诚。依照他的推测,应该是那个姓卡列宁的俄国人在偷偷爱慕着梅,以至于做出了一些出格的行为,所以才引发了之后的那些流言蜚语。 “梅是受欢迎的,一向如此,”卡列宁这位“情夫”的出现,让纽兰·阿切尔再次记起他的妻子在社交圈中是多么受欢迎,“无论婚前婚后,梅永远都是人群中的焦点。人们都觉得她优雅纯洁又落落大方。当我和梅宣布订婚时,很多人都在嫉妒我,波弗特、达拉特、契福斯…… 总之,纽兰·阿切尔先生找出了种种理由来说服自己,他不将黄玫瑰的特殊性讲出来,是情有可原的,是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的。反之,那会让他和艾伦的名誉一落千丈!因为,这虚伪的上流社会就是这样。 哪怕一对男女之间的私情已经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情,但只要没有公开捅破,那就是等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是无伤大雅的,大家依旧都是体面文明又纯洁忠诚的上等人。可一旦公之于众——不管是出于何种缘由,那就是绝对的丑闻,是要被整个社交圈排斥和抛弃的。 “于我个人而言,如果有一定的必要,比如,梅这次的事故有五分以上可能性是人为设计的,那我肯定会说出真相的。不管怎么说,在我做出要追随艾伦去欧洲的决定之时,就已经做好了被纽约社交界除名的准备。可是,这样的结果对艾伦来说就太残酷了,她本来就已经饱受不幸,绝对不能因为我和梅的事再遭受到更多的嘲笑鄙夷……” 对于纽兰·阿切尔这些天的心路历程,裴湘自然是不知道的,也没兴趣知道。 她只知道他的选择阻碍了她的复仇。 如果不是已经判断出这位阿切尔先生有九成九的可能性不是幕后真凶,裴湘在伤势稍稍好转的时候就会想方设法搬出这幢住宅,或者拼着两败俱伤,也要把这个她死后受益最多的男人弄得半死不活。 只是,纵然裴湘几乎已经确定纽兰·阿切尔不是凶手,但她十分相信自己遭受的这番苦痛是与阿切尔有关系的。毕竟,一旦她这个当妻子的“意外身亡”,最获益的就是已经心有所属的丈夫。当然,还有那位她受伤之后就没怎么见过的表姐艾伦·奥兰斯卡。 至于她的敌人同她的丈夫、她的表姐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说实话,裴湘目前并没有太多的头绪。 她曾经试图分析过,也假设过,可每每都会陷入逻辑的死胡同里。 裴湘知道,一定是自己忽略了某个极为关键的一环,思路才卡住不动了。一旦她想通了,那只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耗子就再也藏不住了。她一定要亲自捉住对方,然后让对方亲自感受一下东方人发明的那个叫做五马分尸的刑罚! 当然,为了尽早揪出幕后黑手,适当地撒撒谎和演演戏都是必要的。于是,裴湘在自己能清楚完整表达出意愿的第二天,就明确要求管家,每天都要在她的房间内摆放一束盛开的黄玫瑰。 这是钓鱼的饵,就看谁忍不住上钩了。 至于面前这个屏气凝神等待她答案的纽兰·阿切尔,其实并不在裴湘的主线“钓鱼”计划里,他就是顺带给裴湘“解闷儿”的。 于是,秉承着不喜欢的人难受自己就开心的原则,裴湘满眼真诚地回答了自己拒绝使用黄玫瑰的原因。 “自然不是因为我讨厌这些花儿,怎么可能呢?我之所以急着拒绝亨德森花店的补救提议,是因为我已经见过更美更灿烂的黄玫瑰了,就在艾伦家的客厅里。 “对了,纽兰,我想你也应该见过的,而且肯定记得!那些花儿是不是非常的漂亮有朝气?哎,真不知道表姐的那位不知名爱慕者是怎么挑选的……所以啊,既然已经见过了最美最灿烂的黄玫瑰了,我又怎么会看得上亨德森花店里的次等品种呢? “尤其是——那场晚宴就是专门为艾伦举办的送别宴,就更不能选择那些次等的黄玫瑰点缀餐厅了。那显得我们多不重视表姐呀,纽兰,你一定和我一样,是不是?诶,我们都希望表姐能感受到更多的重视和喜爱,对不对?” “……对。” ——原来,梅确实是因为他和艾伦的缘故特意出门的。 这个答案让纽兰·阿切尔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原本,他今日一方面做好了会和妻子完全摊牌、彻底说开的决然准备,另一方面也做好了借由梅的否定答案彻底消除心灵上的愧疚心虚之情。 这两种情形——无论哪一种,对这个优柔寡断的男人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可是,纽兰·阿切尔完全没有预料到,妻子的答案不仅不能让他解脱或者释然,反而让他产生了更多的惭愧之情。 好在——梅还活着! 第六章 “我倒是并不觉得艾——奥兰斯卡伯爵夫人客厅里的黄玫瑰格外美丽迷人。” 听过裴湘给出的答案后,再一次面对着之前差点死在马车车轮下的虚弱妻子,纽兰·阿切尔下意识避开了“艾伦”这个亲昵的称呼,随后又在裴湘疑惑打量的目光中,语气干巴巴地解释道: “在我看来,那些花儿都差不多,关键是负责插花的人会怎么设计和安排。嗯,那些在亨德森花店里随意摆放的黄玫瑰,看起来自然不如被买回去并精心打理过的惹人注目。不过,梅,我相信不论用哪种花卉来点缀晚宴,只要经过你的精心安排,都会令客人们赞不绝口的,包括奥兰斯卡伯爵夫人。” “哦,纽兰,听你这样说真是太好了。” 裴湘面上礼貌地附和了一句,心底却忍不住哂笑了一声。对于阿切尔在言谈中流露出的微妙的态度转变,她既觉得在情理之中,又稍稍感到惊奇。 与此同时,裴湘忽然意识到,脑海中的记忆有时候也会误导自己。比如,阿切尔这个男人就比她印象中的还容易心软退缩,性格方面也更加矛盾纠结和多情反复。 这个发现让裴湘瞬间有了一点新的打算,眸光轻闪间,她决定和眼前的男人多聊几句。 “纽兰,我认为你遗漏了另一个极其关键的原因。” “我遗漏了什么?”阿切尔忍不住挑了一下眉毛,颇有些意外。 在纽兰·阿切尔的印象里,梅之前很少对他的观点提出她自己的见解看法,一直都是当丈夫的说什么,做妻子的就赞成什么。 时间久了,阿切尔难免会觉得索然无味。 再加上身边有一个敢于向伯爵丈夫提出离婚的艾伦做对比,阿切尔就更加觉得梅思想空洞且缺乏内涵了。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一个对自由与平等精神有真正渴望的女人啊。 ——可实际上,他最初是极为欣赏梅的温柔体贴的,觉得两人既门当户对又充满默契。 裴湘有些莫名地瞧了一眼忽然情绪转好的纽兰·阿切尔,接着说道: “艾伦表姐客厅里的黄玫瑰之所以格外迷人,是因为鲜花配美人,相得益彰!纽兰,你不觉得艾伦就像是那些怒放热烈的黄色玫瑰花吗?同样给人自由又勇敢的感觉,同样光彩照人情感丰富,同样脆弱又坚韧。所以呀,凡是艾伦亲手打理过的黄玫瑰花束,都会展现出双倍的魅力来。” 面对这些出自妻子口中的对艾伦的赞美之词,纽兰·阿切尔一方面感到十分认同,另一方面又难免生出更多复杂难言的滋味。 他颇为遗憾地想着,既然梅能懂得艾伦身上那些美好珍贵的品质,那就说明她本身也是对精神世界有所追求的。如果她能早些展露出来,那么他们的婚姻也就不会出现问题了。 此时的阿切尔已然忘记了,其实,在艾伦返回纽约之初,在艾伦自己本人还不曾清晰意识到家乡纽约并不是她期望中的避风港的时候,梅就已经洞悉了艾伦的不快乐,并且还在信中特意叮嘱当时作为未婚夫的纽兰·阿切尔要尽量帮助亲戚艾伦。 那时的阿切尔也曾暗自称赞过梅的聪慧敏锐与细心温柔。可那之后呢,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变心了。 “梅,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如此称赞奥兰斯卡伯爵夫人,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我以为你们大家,包括明戈特老夫人,都希望艾伦能回到欧洲去,甚至回到她那个风流成性又脾气暴躁专横的丈夫身边去。” “嗯,纽兰,不管旁人怎么想,我确实挺希望艾伦返回欧洲常住的。不是希望她能和奥兰斯卡伯爵复合,而是因为我认为那里更适合艾伦。她是怒放热烈的黄玫瑰,本该风情万种,本该摇曳生姿,不该就这么枯萎在这里的。哦,纽兰,想想吧,纽约有什么呀?这里缺少你和艾伦都为之沉醉的艺术、文学和历史,这里风气保守超过欧洲,这里只能禁锢艾伦的灵魂,让她日渐消沉。” “可这里有我!有我和她之间的爱情……”纽兰·阿切尔咽下了心底的反驳之词,同时再也无法正视妻子那双充满温情善意的眼睛。 而就在纽兰·阿切尔因着羞愧和内疚而慢慢涨红了脸的时候,似乎对丈夫的异样情绪毫无所觉的年轻妻子又笑盈盈地说道: “对了,纽兰,我听母亲说,因着我的这场意外,艾伦暂时取消了返回欧洲的行程,并且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帮助母亲和舅妈照顾外祖母。另外,那场原本为她特意准备的送别宴也没有办成……哎,终归是因为我的事情打乱了艾伦的安排,我挺过意不去的。所以,我想给艾伦准备一件礼物。你有什么好的提议吗,纽兰?。” “我一向不擅长这些,你知道的,梅。” “哎呀,别推辞了,纽兰!这次非得请你帮忙不可,因为我打算送一件值得收藏的艺术品。” “艺术品么……” “是的,在这方面,我和艾伦之间远不如你和她之间有共同话题,因此你的意见非常重要。来吧,纽兰,帮我想想,这份礼物一定要送到表姐的心坎上,至少……不能比不上那位一直给艾伦送黄玫瑰的不知名先生吧。” 说到这里,裴湘轻轻打了个哈欠,眼中浮现的疲惫之色让阿切尔没法继续拒绝,便只能点头答应道: “我会尽量提供参考意见的。不过我想,比起收到你的礼物,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一定更希望你能恢复健康。她那个人啊,一向重视情谊多过重视身外之物的。” “我就说嘛,果然还是你更理解艾伦。”裴湘露出了一个毫无芥蒂的微笑,并且真心实意地感叹了一句。 而后,她便在阿切尔略显心虚的躲闪目光中迅速敲定了帮忙挑选礼物之事。 裴湘之所以这样重视阿切尔的参与,自然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艺术审美眼光,而是因为送礼这件事绝对不能少了阿切尔。不然的话,她就没办法引蛇出洞了。 商量好了之后挑选礼物的大体范围和时间地点后,裴湘又打了一个哈欠,她已经感觉到身体在发出警告让她尽快休息了,但还是忍着疲惫拦住了要起身离开的纽兰·阿切尔。 ——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她还没有提呢。 “再有就是,我被那辆马车撞伤之后,多亏了路过的卡列宁先生及时出手帮助了我。纽兰,医生们都说,要不是当初那些合理又有效的急救措施,我说不定就真挺不过来了。所以,我打算尽快邀请卡列宁先生来家中用餐,以表达我对他的谢意。” “……是该正式邀请卡列宁先生来家中做客的。” “我很高兴纽兰你能和我有同样的看法,”裴湘忽然抬眸直视纽兰·阿切尔的眼睛,直接挑明了另一件事情,“我由衷感谢卡列宁先生当初的援手,因此,我绝对不会任凭他被一些无中生有的流言蜚语影响了声誉。纽兰,我听说因为帮助我,卡列宁先生受到了不小的困扰,唔,这让我很不安……所以,我希望之后的宴会能起到澄清谣言的作用!纽兰,你愿意支持我的这个想法吗?” 闻言,纽兰·阿切尔缓缓地点了点头,维持着他一贯沉稳体面的绅士风度。但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是很乐意支持妻子的这个想法。 在阿切尔先生看来,妻子这边自然是坦坦荡荡的,但那个俄国来的外交官就不一定了,不,是一定心存妄念的! 要不然,卡列宁怎么会一见梅出事就火急火燎地跳下马车冲了过去?又怎么会随身携带着镶嵌了梅的画像的怀表,以及梅在波弗特家年度舞会上佩戴过的胸针? “一定是卡列宁那个俄国佬用了某些不算光明正大的手段非法获取的,”阿切尔暗忖,“反正……绝对不会是像传言的那样,画像和胸针都是梅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阿切尔坚定不移的相信谣言至少有一半是真实的,就等于他坚定不移地相信着这场事故是意外发生的,而不是他与艾伦之间的感情差点要了梅的性命,以及——因此彻底失去了他和梅的第一个孩子…… 那样可怕的猜测,是阿切尔不敢想象的。 然而,不管阿切尔多么不愿意为卡列宁澄清谣言,在裴湘的主动提议下,他都不得不答应。一来,卡列宁确实及时出手救助过他的妻子;二来,这些谣言不仅涉及到卡列宁的声誉,也关乎着他的妻子——纽兰·阿切尔夫人的名声。 再加上经过今日的这一番交谈,阿切尔心中的愧疚感不可避免地又加深了一层。所以,他无法由着自己的内心喜好来选择对待卡列宁的态度。 理智告诉阿切尔,在妻子的健康状况日渐好转的前提下,他作为丈夫和一家之主,尽早邀请卡列宁上门做客并公开澄清谣言,是十分明智的选择。 这样一来,对哪一方都有益处。 ——除了……让那个俄国佬从此有了光明正大接近阿切尔夫人的理由! 第七章 说起来,还是纽兰·阿切尔今天的种种表现给了裴湘新灵感。 她先前试图推测幕后真凶的身份与意图时,除了凶手是个真疯子以至于就是看她不顺眼这个倒霉极端理由外,思路一直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 一是从明戈特、韦兰和阿切尔等几个大家族的敌对势力方面考虑;二是从纽兰·阿切尔的妻子这个身份考虑问题,怀疑是不是阿切尔本人惹来的麻烦,比如情债之类的;三是从那位她未曾谋面的俄国外交官员卡列宁先生的角度分析,猜测这次的事故到底是主要针对自己的,还是主要针对卡列宁的,亦或者是两人平摊了阴谋者的敌意…… 只是,无论裴湘从哪个角度琢磨案情,都觉得整件事在逻辑链上有说不通的地方,让她一时之间颇为迷惑不解。 而此时有了新灵感之后,裴湘才骤然反应过来,虽然这世上正常人居多,可奇奇怪怪的家伙也不少。 裴湘之前分析凶手的作案动机时,一直局限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具体利益得失方面。但如今却产生了另一种更有意思的猜测,就是凶手之所以要处心积虑地弄死自己这个年轻美貌又温柔善良的阿切尔夫人,或许根本不是为了名利与仇恨,而只是单纯地想要撮合艾伦和阿切尔这对情人。 “成全所谓的真爱么?呵,还不如告诉我阿切尔那家伙有个疯狂爱慕者,所以作为他的妻子就要遭受死亡威胁呢……” 裴湘试着按照这种思路分析幕后凶手的一些行为。比如,对方为什么会选择在那一日动手行凶呢?那个日子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显而易见,那一天,晚上会有一场为艾伦准备的送别宴,宴会之后,艾伦将带着明戈特老夫人赠送给孙女的财产返回欧洲定居;同样是那一天早上,亨特医生正式告知我,我有了身孕,而我准备在晚宴后将这个喜讯告诉给我的丈夫,用责任感来阻止他追随情人远走高飞……” 忽然之间,裴湘发现,如果只从“真爱”这个角度考虑问题,幕后凶手选择谋杀她这位新婚不久的阿切尔夫人就说得通了。否则的话,谋杀阿切尔夫人这种行为不仅不会真正伤害到几个大家族的核心利益,反而还有打草惊蛇的风险。 “假如,嗯,我是说假如,设计对付我是为了成全所谓的‘真爱’,那么卡列宁先生那边呢?是同样的缘由,还是他那边才牵涉到实实在在的利益呢?” 裴湘自知目前掌握的线索实在是太少,无论怎么分析推测都只是假设而已。但在毫无头绪且无从下手之际,既然突然有了想法与方向,哪怕这个想法与方向听起来颇为荒诞和不靠谱,也不妨试着调查一番。 一旦自己这边有了不同寻常的动作,那么,那个已经失败过一次的敌人就极有可能会按捺不住的。这一次,只要对方再次有所行动,自己这边说不定就能歪打正着地发现新的线索。 “黄玫瑰的特殊含义,不是谁都可以探查到的。纵然对方可以收买花店店员或者仆人车夫等办事服务人员,可总要和两个当事人相处过,且交情匪浅,才能及时察觉到那些不曾宣之于口的暧昧情愫…… “还有,对方是不是猜到了我要用身孕留住阿切尔?但我有孕这个消息是那天早上才确定的,我甚至还来不及告诉我婆婆……唔,倒是两个礼拜前,为了让艾伦主动离开纽约,我曾骗她说我已经确定怀有身孕了……” 想到这里,裴湘面露一丝不解,发现自己又陷入到之前的那种迷惑当中了。 如果说纽兰·阿切尔暗中给艾伦送黄玫瑰这件事,有可能是花店店员泄露的,那么,自己察觉到这个秘密并且因此抵触黄玫瑰这件事,可就真的是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了。 既然如此,那个幕后黑手为什么会察觉并充分利用到这一点呢?难不成这世上真有读心术这样的巫术吗? “绝不会是可笑的巧合……莫非这里面真有非自然力量的存在?不、不行,我目前获得的准确线索还是太少了,所以才会有这么多想不通的地方。哎,我需要再耐心些,再谨慎些,不能轻易把搞不明白的事情都算作是魔法异能,那等于是在变相偷懒与逃避……” 裴湘抿了抿唇,继续思索: “好吧,那就试一试好了,看看最近这段时间里是谁忍不住露出马脚来。也让我好好看看,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是否真有人为了成全所谓的‘真爱’,甚至不惜谋杀一个孕妇?” 这日之后,阿切尔府上开始有一些信誉不错的艺术品商人登门拜访,而纽兰·阿切尔先生本人也一连拜访了好几位艺术品收藏家,期间还被人看到他的马车出现在西二十三街区附近——那一带住了不少非常有个性的青年艺术家。 于是,从那些艺术品商人的口中、从几位收藏家与朋友的聊天内容中、从年轻艺术家们工作室里的欢声笑语中、从某些阿切尔家雇员的八卦闲谈中,许多认识阿切尔的朋友们都得知了同一件事,就是纽兰·阿切尔这段时间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在挑选艺术品这件事上。 据说,纽兰·阿切尔打算精挑细选出几件极具收藏价值的出色艺术品,然后把它们当做礼物送给重伤初愈的新婚妻子,希望能够博佳人一笑。 这个消息传开后,“宠爱妻子”的阿切尔在社交场合上得到了好几位贵夫人的公开赞扬,当然也被不少男性朋友打趣起哄。 “我都听说了,纽兰,希望你没有被这个误会烦扰到。” 卧床养病的裴湘“偶然”得知了外界关于艺术品去向的传言后,有些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随后温声道: “达拉斯小姐她们和我提起整件事时,我本来要替你解释一番的。不过话到嘴边,我又想着这事儿还是暂时保密一段时间吧,总不能咱们礼物还没挑选好呢,艾伦就已经提前知道了。哎呀,那样一来就缺少一种惊喜感了,是不是,纽兰?” 对于这种无伤大雅的小误会,阿切尔自然不会真的计较。 而且,他同样认为不应该在礼物还没有送出去之前,就把事情喧嚷得人尽皆知,那就不太体面了,甚至还可能会让艾伦感到尴尬。所以,这段时日以来,他一直都是含笑着接受朋友们的打趣,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就在阿切尔想要告诉妻子,自己非常赞同她暂时保密的想法时,刚刚还语气轻松的裴湘忽然严肃了脸色,随即语气郑重地说道: “纽兰,虽然这些小误会并没有对我们的生活造成真正的不良影响,但我们两个还是应该反思一下。” “反思?” “是的。得知这个误会后,我仔细回忆了一下,纽兰,我从来没有说过你要挑选礼物送给我这样的话。同样,我认为你也不可能编造这样的无聊借口。当然,因为需要保密,你我也从来没有在旁人面前明确提出过,这次购买艺术品的真正用途……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产生那些传言呢?我想,原因大概还是出在咱们自己家里。” “梅,你的意思是?”阿切尔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你在外面寻到了喜欢的艺术品后,回家后总会第一时间询问我的看法——毕竟这是我要送给艾伦的礼物,这样一来,在家中雇员们眼中,就是你在按照我的喜好为我挑选艺术收藏品。” 闻言,阿切尔沉吟片刻后认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容易造成那样的误会。” “按理说,他们误会了也不要紧,只要出门后不随意谈论雇主家的私事就可以了,”裴湘继续说道,“但……显然,咱们家雇佣的这些人中,有人违背了职业道德,把雇主家的私事当做了谈资。所以,纽兰,不论传谣的人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我们都应该让管家严查一番。” “严查,针对所有人的?” “当然!如果真的查出有谁不遵守职业底线,那咱们就得辞退对方,当然了,如果发现有好的值得表扬的行为,咱们也要奖励支持。只有明确要求,这个家才能井然有序。不然的话,这次他们能够传谣言说你在给我挑礼物,下次就敢传谣言说,你在外面包养了情人并且打算陪着小美人去欧洲度假了。” “梅,你说得对,有些事确实应该防微杜渐。” 随着裴湘的句句分析叙述,阿切尔的神色也渐渐严肃了起来,他抬手捏了捏高挺的鼻梁,颔首道: “还是你考虑问题足够细致周到。梅,我刚刚回忆了一下,之前在外面的时候,无论是去拜访那些收藏大家,还是去欣赏那些青年艺术家的作品,我从来都没有明确说过是要自己收藏还是要送人。唯有在家中的时候,才偶然含糊地提过几次礼物这个词。所以,那些让人误解的消息应该是咱们家的雇员们传出去的……这样的事情,我认为不应该再发生第二次了。” “确实不应该再次发生。那么,既然你同意了,晚饭前我就把调查的任务交代给温德森先生。”裴湘微微一笑,很满意阿切尔的配合。 谈话至此,她今日的两个目的就都达成了。一个是保证阿切尔暂时不澄清关于礼物归属的误会,继续营造他非常爱慕和重视妻子的假象,看看能否刺激到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凶手;另一个就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将家中的所有雇员都排查一遍——包括阿切尔身边的亲信。 这样一来,裴湘既能将住处的安全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也能揪出隐藏在身边的内鬼和手脚不干净的小贼。 ——那枚出现在卡列宁身边的胸针,可不是她本人送出去的。 第八章 裴湘和纽兰·阿切尔商量完家事安排后,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室内一片静谧,那每日一束的黄玫瑰在淡金色的夕阳余晖中恣意而热烈地绽放着,伴着弥漫在空气里的似有若无的清冷茶香,令纽兰·阿切尔的内心深处多了几分放松自若之意。 于是,习惯在晚餐前去书房享受独处乐趣的男人这次没有起身离开,而是依旧神态安闲地坐在窗前的靠椅上。 “梅,”突然有了聊天心思的男人目光温和地望着最近消瘦了许多的妻子,含笑道,“你上次提到的那位意大利作家……” “对了,纽兰,”,几乎是同一时间,裴湘也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宁静,顺便打断了阿切尔想要同她聊聊文艺作品的话语,“我的身体已经渐渐康复了,咱们什么时候邀请卡列宁先生来家中做客呢?” “……很遗憾,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寻找合适的艺术品,总是抽不出时间去拜访卡列宁先生,不如再等几天吧。” 给出答复的同时,阿切尔下意识端正了坐姿,原本随意搭在椅子扶手上的一只手也收了回来。不知为何,他忽而感到空气中的茶香有些过于冷冽清苦了,让他再次有了想要去书房独自抽一支雪茄的念头。 “梅,等医生宣布你可以随时下楼并在花园里尽情散步了,再正式邀请那位先生来家里用晚餐吧。” “也好,那就再等三天。”裴湘果断说道。 她这次不再由着纽兰·阿切尔含糊拖延,而是立刻给出了准确时间。 “亨特医生今早给我检查身体的时候,说我恢复得非常好。不出三日,我肯定可以去花园里尽情欣赏草木花树了。” “三天……既然亨特医生这样说,那我必须要先欢呼一声太好了!亲爱的梅,祝贺你!我希望你能一直拥有健康!” 阿切尔确实是真心为妻子的康复感到喜悦,但是这个消息也让他再没有借口继续拖延邀请卡列宁这件事。 自然,他此刻完全失去了刚刚讨论意大利文学的兴致,并且还不得不勉强点头承诺道: “三天后,等亨利医生宣布了这个好消息,我就立刻给卡列宁先生写邀请函,并亲自送到他的住处。” “那太好了,”裴湘嫣然一笑,盈盈眸光中盛满期待,“这是我康复后第一次在家中宴请朋友呢,哎呀,我真是怀念那些和亲朋好友们相聚一堂的美好时光!纽兰,正好你在这里,我得和你好好打听一下,像卡列宁先生那样年轻有为的俄国外交官员,会对晚宴的菜肴有哪些……” “竟然已经这个时候了!”阿切尔假装没有留意到妻子的后半段问话,从怀中飞快掏出怀表看了一眼,随即立刻满脸遗憾地打断道,“抱歉,梅,我今晚约了法律事务所的合伙人,有些关于华盛顿方面的出庭资料需要商讨,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梅,你在家中好好休息,我明早和你一起用早餐。” 说完话,不等裴湘再说什么,阿切尔就好似生怕被喊住一样,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了妻子的卧室,看起来确实非常赶时间。 裴湘自然不会阻拦阿切尔离开,她望着对方匆匆离开的背影,唇边浮现了一个惬意轻松的微笑,同时有些漫不经心地想着: “我明早肯定是要睡个大大的懒觉的,然后独自一人在卧室里美美地享用一顿早午餐……” 对于裴湘来说,既然暂时没有需要利用阿切尔的地方了,那就没必要花费时间和他聊什么艺术历史之类的话题了。有那个多余的精力,她更乐意和老管家亨德森先生聊聊钢琴或者园艺,要不然和新来的小女仆说一说她家乡的奶酪和牧羊的少年也挺有趣的……反正,她完全没有和纽兰·阿切尔这样的男人成为心灵知己的想法。 ——或许曾经的她渴望过、努力过,但是如今,她毫无兴趣。 “唔,说起来还是卡列宁先生的名头好用,”裴湘笑眯眯地想着,“只要我不想应付阿切尔了,就提卡列宁,保管好使!嗯,那么接下来,我该……” 就在裴湘准备实施更多的计划来引蛇出洞的时候,另一位被牵扯进这场事故的先生也完成了他的初步调查。 卡列宁能在仕途上平步青云,自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要不是身在异国他乡人脉资源受限,他的调查速度还能更快一些。 原本,卡列宁是打算等到社交界正式传出阿切尔夫人康复的消息后,再去纽约东三十九街拜访阿切尔夫妇,并向他们解释清楚那些绯闻误会的由来的。不过,当卡列宁发现由他负责推进的那几个政府间合作的大型商业项目,最近受到越来越多的隐形阻力后,便知道这是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再次出手了。 于是,一向事业心极强的卡列宁决定不等了。他需要尽快与包括明戈特家族、韦兰家族和阿切尔家族在内的这一派势力消除芥蒂。 “如果再幸运一些,或许还能加深合作,毕竟这世上再没有比受害者之间的联手反击更正义的理由了。” 低头翻阅着手中那厚厚一沓调查资料的外交官先生若有所思: “这明显就是一场谋杀。只是……阿切尔夫人‘意外’身亡后,谁能得利呢?按照之前的调查情况来看,阿切尔夫人性格纯真谦和,是非常符合传统教养和上流社会期待的好女儿好妻子,并且从不曾真正参与进家族中的任何重要决策中。 “这样的女人突然去世……说实话,并不能真正打击到她背后的那些家族势力,反而会令她的那些亲人们更加同仇敌忾、团结一致。所以,是私仇?那么,这份仇恨是她自身引来的,还是……她的婚姻引来的?如果是婚姻引发的悲剧,那么这场悲剧的源头是在家庭内部,还是家庭外部?” 想到出事之前纽约社交界对阿切尔夫人的一致好评,卡列宁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了他手边的调查资料上,心中渐渐泛起新的疑惑。 此时的卡列宁也和裴湘一样,觉得整件事都充满了令人迷惑不解的逻辑问题。他甚至都在怀疑,自己目前负责推进的几个投资项目是不是存在某些不可告人的内幕?或许……有人事先确定了这些项目中的一个或者几个必将获得极为丰厚的回报,所以才如此处心积虑地算计阻拦。 “怎么可能?项目里的风险是显而易见的,并且已经经过几轮专家评估了——谁也不敢保证将来必然会获得巨大收益,所以华盛顿和纽约市政府方面才不得不寻找国外合作方分摊风险。要不然,本地资本早就抢先注入了,根本轮不到我们过来谈判的。 “另外,阿切尔夫人又为什么会牵扯进来?幕后黑手是阿切尔家族的世仇?政敌?可纽兰·阿切尔至今为止的表现又过于平静,他竟然真的愿意相信一切都是巧合意外?还是……他其实已经在暗中策划着什么了?又会不会是……贼喊捉贼?” 沉吟片刻后,阿历克塞·阿历山德罗维奇·卡列宁先生更改了原本的打算。 他用笔慢慢划掉了一张写有纽兰·阿切尔任职的律师事务所地址的字条,然后在一张新字条上迅速写下了阿切尔夫人的父母——韦兰夫妇的现住址。 “米哈伊尔先生,请将我的拜访名片送到这个地址。如果韦兰夫妇时间方便的话,我将于明天下午三点左右拜访他们二位,有重要事情商谈。” “好的,我这就去办,卡列宁先生。” 新上任的私人秘书是一个有着一头红棕色卷发的圆脸青年。 他十分好奇地瞧了一眼字条上面的字迹,同时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了一些他经手调查过的资料内容,旋即再次确定了卡列宁口中的韦兰夫妇,确实就是那位最近和卡列宁先生传出暧昧绯闻的阿切尔夫人的父母。 “先生,要准备些礼物吗?毕竟是第一次……” 卡列宁严厉地看了一眼偶尔会非常不稳重又爱酷爱打听八卦的年轻秘书。 对方立刻做了个发誓闭紧嘴巴的动作,然后飞快转身离开了。 等到屋内就剩下卡列宁一人后,他终于忍不住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如果不是上一任私人秘书为了所谓的初恋情人突然背叛,而自己身在异国他乡又特别需要一个忠诚度极高的心腹属下,他是绝对不会把米哈伊尔这家伙调到身边做事的。 卡列宁忍不住想起米哈伊尔的父亲——卡列宁兄长的老部下,那是一个性格非常严肃可靠又寡言少语的男人。对了,米哈伊尔的母亲也是一副稳重沉静的脾气。可就这么两个人,却养出了一个格外活泼又好奇心重的儿子,而且还是独生子。 卡列宁至今忘不了老米哈伊尔把唯一的儿子送到他身边做事时,那三番两次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以及米哈伊尔太太感激又安心的信任目光,到底还是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也许是自小父母双亡的缘故,卡列宁总是容易对老人、孩子和母亲的泪水心软退让。 第九章 不曾想,卡列宁这边刚叹完气,那边急慌慌出门的米哈伊尔又轻手轻脚地折返了回来。 “卡列宁先生,既然您打算去拜访韦兰夫妇,我得和您多说几句——哪怕您一贯对这些不感兴趣,又不许我在您耳边念叨些没有真凭实证的八卦绯闻,但我还是想一吐为快,也希望为您提供些思路灵感。” “……你说吧。” “嘿嘿,这就说来话长了。” “你只有一分钟时间,尊敬的米哈伊尔先生。” “诶,就一分钟啊?算了,那我长话短说吧。先生,虽然大家现在都在说阿切尔夫妇感情融洽,还说纽兰·阿切尔为了让妻子高兴,四处为她搜罗有收藏价值的精美艺术品……但我并不这么认为。卡列宁先生,我认为他们夫妻两个的关系,其实存在很大的问题。” “理由?” “从我之前打听到的消息来分析,受伤前的阿切尔夫人可从来没有表现出对艺术和历史的格外偏爱。相反,那位夫人其实格外喜欢户外运动和各种时髦的新兴事物。倒是、倒是那位得到明戈特老夫人经济支持的奥兰斯卡伯爵夫人,她在文艺方面一直颇有些见地。” “颇有些见地……这么说,你见过那位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了,并同她深入讨论过相关话题?” “只是远远瞥见过一次,先生。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的穿衣打扮非常特别,和纽约这边的流行时尚颇为不同,但很有气质。据说,欧洲那边不少比较有名气的画家都为她倾倒,甚至主动为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画肖像画呢。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卡列宁先生,之前帮助奥兰斯卡伯爵夫人逃离丈夫监管的那个秘书,也就是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的前任情人,曾经当过传记作者和诗人。我打听到,那位先生虽然为了生计问题选择了给伯爵工作,但一直心怀文学梦想,我猜……” “一分钟的时间快到了,米哈伊尔先生。” 卡列宁不紧不慢地敲了敲桌面,打断了年轻人口中没完没了的“听说”和“猜想”,又语气冷冰冰地提醒了一句。 “总之,先生,”被催促的米哈伊尔连忙又把话题绕了回来,“我想说,嗯,在某种程度上,对于阿切尔夫妇来讲,最近绝对算是风口浪尖时期了,社交圈里关注他们夫妻一举一动的人非常多,而纽兰·阿切尔又没有发疯……要不然我肯定会觉得,他是在为情人奥兰斯卡伯爵夫人挑选艺术品,而不是给他的合法妻子,哈哈。” “很好,你最后的十几秒时间也浪费在了胡诌一件你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发生的猜想上。” “哦,不,等等,先生,别喊门卫进来架我出门,我这就离开,给韦兰夫妇送名片去。” 见卡列宁将手伸向了拉铃方向,有经验的米哈伊尔连忙一边后退摇手一边快速补充道: “哎,我其实是想和您说,我怀疑纽兰·阿切尔因为不能和奥兰斯卡伯爵夫人在一起,就想把妻子培养成伯爵夫人的替代品。那个,我听说她们是血缘关系不远的表姐妹来着,应该会长得有些相似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纽兰·阿切尔那家伙可就太贱了!” 卡列宁:“……” “卡列宁先生,您不说话是不是因为想到了什么?对了,您那天救助阿切尔夫人的时候,有注意到她的长相吗,是不是和奥兰斯卡伯爵夫人有几分相像呀?您能和我讲讲吗?我其实挺好奇的,又一直没有机会见到阿切尔夫人,唉!” “米哈伊尔,你出去吧,明天给你放一天假。” “放假?这、这是为什么啊,”米哈伊尔怔了一下,旋即目露惊喜,脱口道,“是因为您也觉得我推测的有些道理吗?” “不,我给你放假,是让你去找个值得信赖的好医生,然后认真瞧瞧脑子!你脑子里胡思乱想不着边际的东西太多了。” 米哈伊尔:……明明是您的生活模式太严肃太无聊了。除了公务、权势和金钱,您简直一无所有! 在卡列宁的耐心即将告罄之际,米哈伊尔终于闭紧嘴巴快步离开了上司的办公室,并暗下决心,白来的假期不要白不要。 别看米哈伊尔私下里活泼跳脱,但做起正事来,这人大体上还是靠谱的。 他很快就带回了韦兰夫妇的答复,并转达给了卡列宁。 韦兰夫妇表示,他们会在明天下午三点钟的时候,于家中等候卡列宁先生的来访。 “很好,我知道了,米哈伊尔先生。”卡列宁微微颔首,同时示意秘书可以下班离开了。 “先生?” “你还有什么事,米哈伊尔?”正准备继续批阅公文的卡列宁有些疑惑地望向站在不远处的下属。 “那个……”一头红褐色卷发的年轻秘书瞧着自己面冷心软的上司,满眼期待地问道,“您之前提到的,那个,多给我一天假期……还算数吗?” “放假?”卡列宁愣了一下。 “对啊,就是您之前建议的,让我休假去看医生。” “……如果你已经给自己预约好了一位医生,”卡列宁挑眉道,“那就算数。” “太好了!我确实已经预约好了一位医生,而且还是一位很有名气的呢,”米哈伊尔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快乐地宣布道,“卡列宁先生,那我明天就休假了,我提前祝您明天一切顺利,咱们后天见!” 卡列宁难得有这样无语的时候。 他忍不住捏了捏鼻梁,沉默了好几秒后才慢吞吞地问道: “米哈伊尔,你约了哪位医生看病?我能有幸得知那位医生的姓氏以及他擅长的领域吗?” “哦,卡列宁先生,这没什么值得保密的。而且,我猜您一定听说过那位医生,他就是阿切尔夫人的主治医生亨特先生啊。我其实本来也没料到会这么快就约到亨特医生的,但是他的助理说,正好明天上午有一位病人临时取消了复诊预约,所以我就有机会了。哎呀,您说这事儿多巧呀,哈哈。” 得知米哈伊尔预约的医生就是阿切尔夫人的主治医生亨特,卡列宁心里隐隐有了一种不出所料的无奈,也再次对这位新秘书爱凑热闹的活泼性格有了更深的认知。再有就是,卡列宁可不信有这么巧的事情,米哈伊尔一预约就正好有人取消复诊,肯定是他使了些手段。 “据我所知,亨特医生可不擅长医治胡思乱想这种脑病。” “但他对您那天采取的一些急救手段比较感兴趣,”米哈伊尔目露一丝狡黠,旋即又连忙正色解释道,“卡列宁先生,我记得您之前还让人整理过一本用于急救的指导手册来着,说打算让美国这边的医生们提一提修改意见,以后也许会多救回几条人命的。我把册子的事情转达给亨特医生了,他听说后,就希望能尽快和我面谈。” “不错,米哈伊尔,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件事,”卡列宁面露恍然,瞧向秘书的眼中终于有了一点欣慰笑意,“你把这件事办好后,回头我给你补双倍的假期。” “是,卡列宁先生,请您尽管放心吧!”卷发年轻人咧嘴一笑,立刻拍着胸口大声给出保证。 “既然想让我放心,那我希望你在办正事的时候,少打听一些八卦绯闻。” 卡列宁想到米哈伊尔的性格爱好,又忍不住提醒道: “你是我的私人秘书,最近这段时间,这个身份有些敏感,所以,不要过多打听关于阿切尔家的事情,甚至还要刻意回避一些话题。米哈伊尔,我不希望因为我们这一方的不谨慎,再给那位夫人的名声带去不好的影响。” “……我知道了,卡列宁先生。” “你保证?” “是的,我保证。” 米哈伊尔的嗓音突然没有方才那么洪亮了,仔细一听还有气无力的,但是卡列宁并不在乎,他要的就是米哈伊尔的保证。 “既然如此,我没有别的吩咐了,你可以下班了。” “是,先生,那我先走了,愿上帝保佑您!” “愿上帝保佑我们!记得把门关好,米哈伊尔。” ——*——*—— 转天上午,米哈伊尔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分钟抵达亨特医生的诊所。 在那里,他带去的急救手册受到了老先生的格外重视。 倒不是说亨特医生以前没有接触过各种急救手段,而是因为上一个接受过这些急救手段的伤者,也就是裴湘,她的身体恢复情况实在是非常良好,良好到让人忍不住直呼是“上帝的奇迹”。 为了今后能在其他病人身上继续延续这种健康奇迹,亨特医生非常重视治疗过程中的每一个环节步骤,包括最初的那些急救措施与方法手段。 对于亨特医生表现出的重视态度,米哈伊尔自然感到非常高兴。所以,哪怕在和亨特医生的交流过程中,他不得不一直压抑着好奇心刻意避开有关阿切尔家的话题,也只是觉得有一点小小的遗憾而已。 “哎,谁让我向卡列宁先生保证过呢!” 在和亨特医生一起搭乘租赁马车离开诊所时,米哈伊尔颇为无奈地想着。 不过,米哈伊尔心底的这份遗憾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并且还重新燃起了八卦好奇的小火苗。 事情是这样的,米哈伊尔和亨特医生愉快结束谈话后,发现两人的下一个目的地正巧是同方向的。于是,聊得还有些意犹未尽的两人便决定继续同行一小段路程。 两人在路边随手叫了一辆黑色的布朗马车。 半路上,亨特医生先下车,他的目的地正是位于东三十九街的阿切尔宅。他今天要给阿切尔夫人复诊,而米哈伊尔则要继续搭乘马车再往东行驶一段路程…… “咦,等等等等,看看,看我发现了什么……”马车内,被留下的米哈伊尔恋恋不舍地收回望向阿切尔宅的目光后,一低头,就瞥见了亨特医生遗落在车座角落里的钱包。 这个意外发现令卷发青年的圆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个格外舒展的笑容,他当即就吩咐车夫调转马头原路返回。 “我必须立刻把这个钱包送还给失主。哦,感谢上帝指引,我刚巧知道钱包的主人此刻在哪里停留!” 米哈伊尔美滋滋地畅想着: “如果我归还钱包的时候,能有幸见到阿切尔夫人本人,那就太幸运了!唉,我就是好奇那位夫人的样貌气质,看一眼就够了……绝对不会像卡列宁先生担心的那样,冒冒失失地做出失礼没教养的举动的……” 第十章 不等车子停稳,米哈伊尔就捏着亨特医生的钱包兴高采烈地跳下了马车。 不过,在双脚落地后,他还是颇为稳重地整理了一下衣帽仪表,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眼中过于活泼好奇的神色,然后才郑重按响了阿切尔宅大门外的崭新门铃。 与此同时,裴湘正在和亨特医生讨论自己的身体恢复情况。她今日是在客厅里接待主治医生的,优雅端庄的坐姿和轻松舒展的笑容都表明她已然拥有了不错的健康状态。 “要不是我还清楚记得你之前在许多体育活动上的敏捷反应,险些以为你没有受过之前那样的重伤呢,阿切尔夫人。” 亨特医生一边翻阅着治疗对象近三天的饮食用药记录,一边微笑叮嘱道: “接下来的半年内,你还是应该以静养为主,尽量不要参与骑马、划船或者射箭之类的户外运动,倒是可以在风景优美的地方适当散散步,多呼吸一下清新温润的空气。” “我会听从你的建议的,亨特医生。对了,你觉得温泉疗养对我的身体有益处吗?” “我认为——” 亨特医生的回答被端着托盘走进来的侍者打断了。 他一脸疑惑地展开托盘上那张来自米哈伊尔的便条,随后迅速摸了摸上衣口袋,终于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 “你似乎遇到了什么困扰?”裴湘关切问道,“需要帮忙吗?” “哦,别担心,阿切尔夫人,”亨特医生摆了摆手,同时将便条上的内容展示给裴湘浏览,“我得亲自出去一趟了。热心的米哈伊尔先生捡到了我遗落在马车上的钱包,又特意给我送了过来,此时正等在门外呢。哎呀,他真是一位相当友善的外国人,我得好好请他吃顿饭。” “米哈伊尔先生?” 裴湘的目光落在亨特医生不久前给她展示的那本急救册子上,恍然道: “就是你刚刚提到的卡列宁先生的私人秘书米哈伊尔先生吗?” “对,是那位来自俄国的秘书先生米哈伊尔。” 闻言,裴湘轻轻地眨了眨眼,突然有了热情招待客人的兴趣。 “哦,那位先生此时就在门外吗?真是太好了,我一定要请他进屋来坐一坐,和他聊聊俄国的风土人情,我听说彼得堡和莫斯科那边的自由主义思潮渐渐兴起了,好像还有许多改革也正在推进。” 说着话,裴湘端起手边的瓷杯优雅地摇了摇,并扬声吩咐站在不远处的管家: “温德森先生,请亲自转告米哈伊尔先生,如果他不是非常赶时间的话,就请进来歇一歇再喝杯茶吧,我非常愿意认识他。” 管家瞧见裴湘的端茶姿势后,心知她确实是打算和外面那个俄国人认识一番并好好聊一聊,而不是像之前敷衍阿切尔先生时那样假装说些动听的客套话,便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后就转身离开了。 不多久,属于亨特医生沉稳匀速的脚步声和另一道明显要轻快急促许多的脚步声一起传入裴湘的耳中。紧接着,她就看到了和亨特医生并肩走进来的圆脸卷发青年——卡列宁先生的私人秘书米哈伊尔。 “很高兴认识您,米哈伊尔先生。” 裴湘含笑望向走进客厅的年轻客人,心里对于这位私人秘书的年纪以及他表情举止里无意间流露出的活泼雀跃气息,稍稍惊讶了一下。 她以为像卡列宁那样身居要职的官员,会聘请一位比较成熟稳重或者精明干练的助手跟在身边做事的。 “哦,事实是他没有。所以,我不该以貌、以年纪取人的,或者先入为主地陷入惯性思维考虑问题。”裴湘在心里悄悄地摇了摇头,无声提醒自己下次不要犯这种想当然的错误。 而就在裴湘趁着双方寒暄之际认真观察米哈伊尔的时候,这位来自俄国的年轻人也在打量面前的阿切尔夫人。 然后……他就没法集中精神听清一旁的亨特医生在说些什么了。 “原来这就是阿切尔夫人呀,她和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一点儿都不像……” 米哈伊尔有些走神地琢磨着: “她刚刚那样微微侧身看向我……露出浅浅笑意的样子,好像文艺复兴时期那些画家笔下纯真又浪漫的湖泽仙女。还有,这位夫人的眼睛真好看啊,要不是我早就发过誓要把清白的身心交给未来妻子,我此时肯定已经坠入爱河了……所以,纽兰·阿切尔为什么不喜欢这样的妻子啊?” 此时的米哈伊尔已经满足了他一开始的好奇心,又确定了不论纽兰·阿切尔有没有替身想法,都会注定失败这件事。按理说,他本该按照进门前的计划那样,简单地喝杯茶就起身告辞离开——绝不过分打扰正在休养中的女主人。 只是——计划哪有变化快! 米哈伊尔进门前怎么也没预料到,阿切尔夫人的容貌和气质竟如此出色,俨然就是他小时候幻想过的仙女姐姐的模样!而她本人的举止言谈又是如此让人感到舒心惬意。 她的每句话都让客人觉得,必须要多回应几句以证明自己不是个草包,她每次看向米哈伊尔的温和亲切目光都让他觉得,一旦说出告辞离开之类的话是多么冷酷和不近人情。 于是,在不知不觉间,本打算只喝一杯茶的米哈伊尔不仅喝光了一整壶茶、吃掉了半盘水果点心,还差点答应要留下来品尝一下阿切尔家厨师的拿手菜…… 之所以没有晕头晕脑地答应,是因为米哈伊尔心中的职业道德底线及时拉响了警铃,让他终于意识到,如果再和这位美貌心善让人很难生出戒心的夫人继续深聊下去,他回去之后就可以直接向卡列宁先生请辞谢罪了。 此时的米哈伊尔忽然反应过来,他已经在不经意间把卡列宁先生的某些古板无聊的生活小习惯透露出去了,就绝对不能再透露一星半点儿的有关公务方面的内容了。 当然,他相信单纯温柔又善解人意的阿切尔夫人肯定不是有意诱导他泄密的,而是他自己话多不稳重,又有着许多年轻男人在漂亮女性面前避免不了的虚荣心与争强好胜本能,才忍不住滔滔不绝的。好在他及时警醒过来,没有过多地谈论公务方面的内容。 年轻人自我反省的同时,不可避免地憋了一肚子的话,他表面上忙着吃东西不再多说什么,心里却仍然在嘀嘀咕咕的。 “哎,在得知我最近刚刚成为卡列宁先生的私人秘书后,大多数人都会好奇上一任秘书为什么被辞退的,所以,阿切尔夫人多问几句实在是太正常了。 “况且她是一位善良心软的女性,一听说有人丢了工作,肯定要关心那个人的生计问题的。哪怕明知道失去工作是对方自作自受,可这位既细心又仁慈的夫人会认为孩子是无辜的,她呀,哎,真是时刻都想着要帮助那些可怜人呢! “可惜的是,我不能告诉阿切尔夫人,那个狼心狗肺背叛卡列宁先生的前任秘书可不是按照正常流程被辞退的。那个家伙是因为害怕受到惩罚匆匆逃跑的!而且,他在俄国那边并没有结婚生子,倒是在这边遇到了分别多年的初恋情人,然后他就昏了头了,甚至在那个可恶女人的教唆下陷害卡列宁先生…… “发生事故的那天,是那个前任秘书故意误导卡列宁先生,让先生以为被马车撞倒在地的女人是他的堂姐——来美国这边度假的波利安斯基侯爵夫人。所以,卡列宁先生才会那样急匆匆地冲过去,甚至没注意那家伙故意对围观的人群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人以为卡列宁先生因为情人遭遇危险而失态紧张。 “之后,那个被收买的车夫又一路嚷嚷着追到卡列宁先生身边,并大声造谣说卡列宁先生把贵重物品落在马车上了。紧接着,在车夫和前任秘书的‘不小心’下,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那些东西——一枚阿切尔夫人曾经在舞会上佩戴过的胸针和一个镶嵌着阿切尔夫人肖像的怀表。 “当然了,围观的路人们大多数并不会第一时间就认出那胸针和肖像是属于阿切尔夫人的,是人群中有人故意惊呼出‘真相’,才让一些人反应过来的。而那位前任秘书又适时地表现出一副急切喝止的鬼样子,更显得这是一桩不能公开谈论的偷情丑闻……” 在没有征得卡列宁先生的同意之前,米哈伊尔无法对同是受害人的阿切尔夫人说明他们之后的调查结果,以及调查过程中的种种细节和谜团。 于是,米哈伊尔此时只能小心翼翼地告诉自己心目中柔弱又不失坚强的单纯贵夫人,他的上司卡列宁先生之所以没有在现场及时澄清那些谣言,是因为他当时正在全神贯注地救人,甚至都没怎么听清楚身边的人都在叫嚷惊呼什么。 而等卡列宁将怀中奄奄一息的伤者交给随后匆匆赶来的医生们后,车夫、秘书以及人群中那个嚷嚷出胸针来历的女人都已经逃之夭夭了…… “我怎么会因此埋怨卡列宁先生呢?”裴湘有些责怪地瞧了一眼努力为上司解释的年轻人,温和又真诚地问道,“你把我看成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吗,米哈伊尔先生?” ——我确实感谢卡列宁先生对我的帮助,将来有机会必定会尽力报答。 ——可报答的前提是,这一切不是他自导自演的! ——事关生死……在没有和卡列宁先生亲自接触过之前,我无法彻底打消对他的怀疑。 “哦,当然不是,阿切尔夫人,你完全和‘是非不分’这样的形容没有联系的。如果谁这样指责你,那才是真的是非不分。”年轻人连忙摇头否认。 “谢谢你这样看重我,米哈伊尔先生。” 裴湘郑重表示道: “我会永远记住卡列宁先生当时的勇敢举动的!哪怕他一开始误以为被撞到的人是他的亲戚,可他后来对我的救助绝对是尽心尽力的,并没有因为不认识我就选择半途而废。这已然让我感激不尽了。” “哎,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样认为的,可你就一点儿都不好奇那些人为什么要陷害你和卡列宁先生吗?阿切尔夫人,我发现你从始至终都只关心那些帮助过你的人,以及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却并不在意仇人的目的和身份。” “我怎么会不在意那些陷害我的仇人呢?别把我想得太过高尚了,米哈伊尔先生,”裴湘轻轻眨了眨眼,唇边笑意慧黠,“我不问是因为,唔,如果我向你打听那些内情,你就会把你知道的所有真相都告诉我吗?” “这个……我没有权利透露……” “你看,你现在多为难呀!” 裴湘十分善解人意地轻轻拍了拍年轻人的胳膊,看向米哈伊尔的目光中既有朋友般的亲切理解,也有那种姐姐对弟弟的鼓励与赞许——虽然她的年纪并不比米哈伊尔大。 “秘密之所以被称作秘密,就是因为它本该被牢牢地藏起来。同样,我尊重任何人想要保守秘密的心情。所以,米哈伊尔,我的朋友,我不会主动询问而让你左右为难的。” ——其实你今天已经告诉我许多事情了,再多透露一点儿,你回去后可就真的不好向上司交代了。所以呀,我得换一个更经得住折腾人的去套话了。 至于这个人选…… 即使米哈伊尔自认为一丁点儿都没有透露过卡列宁先生的日程安排,但裴湘已经猜到,那位先生今天下午必然会非常低调地去拜访她的父母——韦兰夫妇。 所以,这不就有现成的聊天人选了么! 第十一章 米哈伊尔离开阿切尔家的时候,心里是带着一点淡淡的不舍和些许歉意的。 在年轻人看来,阿切尔夫人的善解人意和温柔体贴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又诚心诚意。相对的,他这个一开始只是出于好奇心理而主动找上门看热闹的无聊家伙,就显得有些浅薄可笑了。 米哈伊尔此时是真心实意地认为,拜访目的不纯粹的自己根本不配得到女主人那样友善亲切的款待。更糟糕的是,他明明掌握了不少有关凶手的内情,却一丁点儿都没有透露给阿切尔夫人,反而还劳累阿切尔夫人这个最无辜最可怜的受害者费心安慰他…… “上帝啊,我可真是个糟糕的家伙!” 坐在马车里的米哈伊尔使劲儿搓了搓脸颊,觉得自己的脸皮实在是太厚了。 “这样可不行……哎呀,卡列宁先生说过,要加倍地对善良友好的人好,这样一来,这个世道才不会越来越坏,要是好人们总是得不到公正的对待,以后谁还愿意当好人呢?” 几乎没怎么犹豫挣扎,米哈伊尔就暗自下定了决心,等明天一见到上司卡列宁先生,他就要想方设法说服对方,劝说他同意把所有的事实真相都告诉给阿切尔夫人。 只有这样做了之后,米哈伊尔心里的歉意才能消失,他才能再次心安理得地去拜访阿切尔夫人,才有资格获得她的美丽笑容。 米哈伊尔的决心暂时无人知晓。而他心目中单纯柔弱又大方体贴的阿切尔夫人,此时正在细心梳理不久前旁敲侧击打听来的种种消息——除了有关卡列宁的,还有不少其他达官贵人的八卦趣闻。 “米哈伊尔先生着实算是一位消息灵通人士了。” 裴湘心中暗忖: “这里面有些小道消息,连我这个自小就生活在纽约的人之前都没有察觉到任何苗头,可他才来了多久呀,就嗅到了不同寻常之处……只是,虽然他擅长搜集打听消息,却不怎么善于归纳总结和联系分析,嗯,也不够敏锐。他没发现一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小事,其实是能串联出许多隐情来的,唉,不该就这么随便告诉旁人的……” 裴湘微微摇了摇头,不再多设想米哈伊尔的未来成长空间有多大。她暂时搁下有关其他人的零碎消息,只关注和卡列宁相关的那部分。 卡列宁并不是生长在一个父母双全的温馨幸福家庭中的。他父亲早早就去世了,母亲在他十岁左右的时候也离开了人间,只留下他和兄长相依为命,遗产也没有多少。 是一个当高官的叔叔收养了卡列宁兄弟,他们才能继续接受良好的教育。卡列宁自小就勤奋好学,中学和大学时的成绩都非常出色,毕业后又在高官叔叔的帮助下走上了仕途。 卡列宁的仕途之路走得很顺,这其中有他叔叔的关系,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个人才干突出和极其强烈的事业心。 在来美国出访之前,卡列宁已经做到代理省长的位置了,据说等他这次率队返回俄罗斯后,头衔中的“代理”二字就会去掉,从此正式成为俄国政坛上最年轻的省长。可以说,卡列宁的仕途前景是非常光明的。 在人际关系方面,卡列宁此人交际广泛,但并没有听说他和谁格外往来密切,或者是无话不谈的至交。只知道他和那位常年在欧洲担任外交职务的兄长一直保持着非常亲近的关系。 至于家庭方面,卡列宁至今仍是单身,但据说他的婚事很快就会提上日程了,一回到俄国就会同一位彼得堡有名的美人相亲。毕竟对于他这个年龄来说,虽然在高官里十分年轻,可在婚恋市场上,就有些偏大了…… “加上之前从纽兰·阿切尔他们那里打听到的零碎消息,我差不多能拼凑出卡列宁先生的成长背景和性格特征了。” 裴湘垂眸凝思: “可惜,我目前还打听不到那几个由卡列宁负责推进和谈判的项目具体是什么……终究是我现在的社交圈太有局限性了,如今整个世界都处于变化当中,我也应该不再只守着纽约上流社会这个小圈子生活了…… “哎呀,有些想远了,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唔,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卡列宁这个人应该还算好打交道的。下午见到他之后,或许我可以采取一些直截了当的沟通方式。和聪明又理智的人交流,有时候拐弯抹角反而会坏事。” 裴湘耐心整理完自己近来搜集到的所有消息后,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临近中午了,便站起来抻了抻胳膊和腰肢,好让身体尽量放松一些。 之后,她又开始在房间内慢慢踱步和做一些舒展运动,直到感到有些疲惫了,才又重新坐下来休息。 “上午只忙了这么一小会儿,就感觉累了,看来真要按照亨特医生的叮嘱好好静养一段时间了。只是,一天不找出那个幕后真凶,我就没法做到真正的静心休养……” 午休之后,裴湘乘着管家特意找来的没有任何特殊标志的黑色马车,悄悄离开了阿切尔宅。然后,她再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不紧不慢地敲开了韦兰夫妇的家门。 “哦,上帝呀,梅,你怎么出门了?”见到女儿后,韦兰夫人先是一喜,随后又是一惊,“发生什么了?竟让你亲自跑出来了。纽兰呢,是他气到你了吗?” “妈妈,放心吧,没有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裴湘连忙上前轻轻抱住满眼关切的母亲,笑吟吟地解释道,“抱歉,妈妈,我没想到会吓到你。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惊喜?” “是的,大惊喜!” “到底是什么惊喜呀,梅,不许淘气,快说。” “哎呀,亲爱的妈妈,请你等一等,等见到爸爸以后,我就告诉你们。” 说着话,母女二人已经穿过挂满油画的走廊来到韦兰先生的书房门前。而韦兰先生早在听到女儿那轻快悦耳的说话声时,就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好了,梅,快说是什么喜事吧。”韦兰夫人不等父女两个亲亲热热地互相问候,就立刻催促道。 裴湘连忙清了清嗓子,然后背着手站在父母面前,郑重其事地宣布道: “爸爸,妈妈,亨特医生今天告诉我说,从明天开始,我就可以不用服用任何药剂了,也能到公园里去散步了。接下来的日子,我只需要适当静养,不过分操心劳累,就肯定能渐渐恢复健康的,甚至还能像以前那样骑马、射箭和划船!” 闻言,韦兰夫人先是怔了片刻,旋即才反应过来女儿刚刚说了什么。 她顿时睁大了眼睛,眉毛高挑,又惊又喜地问道: “亨特医生真这样说?你可以停药了?哦,这确实是一个大惊喜!感谢上帝!梅,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感谢上帝的恩赐和庇佑,请您继续保佑梅彻底康复过来……” 在韦兰夫人的一声声祈祷中,极其注重养生并时刻关注自身健康的韦兰先生从女儿手中接过了她养伤期间使用的食谱,并决定之后要尽快和他的家庭医生好好讨论一番,看看能否受这份食谱的启发再调整一下他的饮食内容。 韦兰先生想,要是家庭医生无法得到更多的启发的话,他或许应该再寻找一位新的信得过的好医生,然后让对方给他自己和女儿梅认真诊断一番,看看是不是应该采取一些新的疗养手段。 于是,当韦兰夫人从女儿终于不用再吃药的重大喜讯中回过神来后,就发现丈夫韦兰先生又要开始折腾他的养身计划了,这次甚至还提出了换医生的想法,顿时就是一激灵。 要知道,现在这位家庭医生就是韦兰夫人花费了好多精力才物色来的。这个人选既要保证对方有真才实学,又要保证他能取得韦兰先生的信任,最重要的是,这位家庭医生提出的养身方法一定是简单好办的,绝对不能胡乱折腾“病人”以及家属! 只要一想到韦兰先生在“治病”这件事上的执拗脾气和花样百出的新奇想法,韦兰夫人忽然感到头疼极了。 “不,等等,亲爱的,这只是一份梅使用过的食谱而已,没必要立刻联想到更换家庭医生的。” 韦兰夫人连忙给女儿使眼色,让她自己出去转转,别站在这里刺激韦兰先生突发奇想了了。 见状,裴湘无奈地弯了弯唇,准备按照韦兰夫人的指示先离开书房,等到韦兰夫人再一次成功说服韦兰先生后,她再进来和父母商量有关卡列宁先生的事情。 以她对韦兰夫妇的了解,他们是习惯将风雨挡在外面的,并不会非常乐意让女儿参与他们和卡列宁之间的第一次见面商谈。 “等等,梅,”仿佛一直只关心自己身体情况的韦兰先生突然出声喊住了转身离开的女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个喜讯,你和纽兰说了吗?” “还没有呢,”裴湘摇头道,“得到亨特医生的通知后,我就想让你们成为最先知道这件事的人,所以就悄悄跑来了。” “悄悄跑来?”韦兰夫人不解皱眉。 “妈妈,我暂时还不想重新恢复正常社交,打算再安静休养一段日子。我担心一不当心就留下后遗症。” “确实应该如此,”一向重视保养身体的韦兰先生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又忽然语气一转,有些意味深长地叹道,“我还以为你会想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分享给阿切尔先生呢。” 闻言,裴湘眸光微闪,忽然从韦兰先生的微妙语气转变中,察觉到了一点这位当父亲的真实想法。 韦兰先生他……或许对纽兰·阿切尔这个女婿的满意程度比裴湘以为的还要低。 甚至——韦兰先生曾经几次提出让出嫁的女儿搬回他身边养伤,给出的理由是希望父女二人能互相借鉴一下对方的食谱和疗养方式。 由于韦兰先生一贯的古怪表现和他曾经还做出过和岳母明戈特老夫人“抢”医生的举动,所有人都没有多想,只以为韦兰先生是因为女儿恢复速度快,而好奇她的治疗过程而已。 但裴湘此时却忍不住有了另外一点猜测。 韦兰先生的内心深处——会不会其实是怀疑女婿纽兰·阿切尔的?毕竟从某种程度来说,妻子去世后,受益最大的就是那位当丈夫的——尤其是对于一位心有所属、渴望自由的丈夫来说。 裴湘状似无意地望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察觉的韦兰夫人,转头试探问道: “爸爸,我之前一直打算邀请卡列宁先生去我家中做客,但纽兰总是拖延……我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让纽兰感到为难了?” “哦,邀请卡列宁先生去你们的新居做客呀。在我看来,这没有哪里不合适的。毕竟,当时可是他第一个出手帮了你的。不过,纽兰怎么会不情愿呢,难道他不感谢卡列宁先生帮助过他的妻子吗? “哎,我老了,有时候真弄不懂年轻人的想法了。比如,梅,你从小就对文艺书本那些东西不怎么感兴趣,纽兰怎么会想给你送这方面的礼物呢,那到底是在讨好谁啊?” 闻言,裴湘忍不住抿嘴一乐。虽然自家父亲也误会了纽兰·阿切尔四处挑选艺术品的目的,但她可不会好心替他解释,倒是可以趁机提个小小要求。 “爸爸,我刚刚进门的时候,遇到金来利先生了。他告诉我说,今天下午三点钟会有一位姓卡列宁的客人来访。鉴于我一直无法通过纽兰邀请卡列宁先生去家中做客并当面向他致谢,所以,我今天可以和你们一起接待卡列宁先生吗?顺便再听听他对那天发生的一些事情的解释。爸爸,除了你和妈妈,我再也想不到还有谁可以帮我了。” “当然可以,这有什么为难的!” 韦兰先生在女儿信任的目光里下意识挺了挺胸膛,突然感到浑身充满了力气。 第十二章 说实话,韦兰先生刚答应完女儿的请求,心里就开始后悔了。 他大概能猜到一部分那位来自俄国的卡列宁先生的拜访目的,也知道今天下午必然会展开一场绝对不轻松的谈话,当然,也许还会解开他心中某个自从女儿出事后就存在的疑惑——纽兰·阿切尔到底是否真的完全清白无辜? 而这些、这所有和丑恶相关的一切——在韦兰先生看来,都是极其不应该让一直被保护得非常好的女儿过早且充分得知的。而是要在所有麻烦和阴谋都完美解决后,再找一个适当的时机、用适当的表述方式,并精心挑选一部分真相缓缓告知女儿。否则的话,他娇养长大的单纯女儿肯定会被吓到的,而过度的担忧和压力也是非常不利于恢复健康的。 与此同时,一旁的韦兰夫人则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她同样不希望女儿今天和那个卡列宁有过多的接触。毕竟,那些谣言绯闻一直如同乌云一般,始终盘旋遮蔽在这两人的头顶上方,一旦稍微不慎,那乌云里就会降下能够把人伤得遍体鳞伤的闪电与冰雨…… 韦兰先生的反对理由不便说出口,而韦兰夫人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于是,在韦兰先生迟疑着寻找一个反悔的借口时,韦兰夫人则直接对女儿讲出了她的担忧,并建议裴湘在卡列宁抵达韦兰家之前就及时乘车离开。 对此,裴湘表示,刻意的躲避才会造成更大更深的误会。她和卡列宁之间本来就不存在任何逾矩的感情,坦坦荡荡地相处才是对那些流言蜚语的有力回击,反之,则会让人认为她在心虚躲闪。 “只要不说出来,坏事就从来没有发生过,生活就会一直纯洁而美好,这不是我们一贯默认的处世原则吗?更何况,这次本来就是无中生有的诬陷,那就更要一切如常了,这才是最体面的做法。” 说话时,裴湘略带讽刺地挑了挑眉,第一次在父母面前展现出她对纽约上流社会某些极其虚伪的处世方式的嘲弄。 对面的韦兰夫人顿时深吸了一口气。 她紧紧瞪着突然间不再乖巧的女儿,嘴巴开开合合了好几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梅!” “好了好了,妈妈,别假装惊怒了,就好像我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这里就只有我们一家三口,完全可以说些实话的,而且爸爸刚才已经答应我了,那就不许反悔。” 说完,裴湘不等韦兰夫人继续开口劝说,就学着韦兰先生平常“犯病”时的样子,捂着胸口急促呼吸了几下,又颤巍巍地伸出手,表示自己非常需要安静地休息一会儿,而且还不能闷闷不乐。要不然——这病情肯定会不可避免地变得严重的。 “哦,爸爸,您最了解这种情况了,快告诉妈妈,情绪低落是不是会让呼吸更加不畅快?人一旦呼吸不畅快了,就非常容易生病,就像您上次那样,还差点儿引起低烧了呢。众所周知,低烧会变成高烧,高烧会引发肺炎,肺炎会导致死亡,哎呀,那样就太可怕了!我还不到二十五岁呢。” 韦兰先生:…… 韦兰先生常年声称自己的支气管很脆弱,一旦休养不好就极有可能会引发肺炎,但他其实很少真正生病,大多数时候都在即将要生病的“路上”。 此时此刻,这位先生第一次在心里对自己过往的某些行为做了小小的检讨。 而在韦兰先生无奈沉默的时候,另一边,一直因为韦兰先生的“病情”而不得不增加许多家务琐事的韦兰夫人忽然就不那么烦恼了。尤其是在瞥见丈夫脸上的郁闷表情后,她甚至还忍不住悄悄翘了翘嘴角。 “需要让女仆扶你回房间休息吗,亲爱的?”韦兰夫人瞧着女儿故意皱起的眉头,打趣问道。 “哦,妈妈,不用回房间休息,我去客厅那边坐一坐就好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只有客厅的漂亮壁纸和舒服的沙发能缓解我的不适。” “你不是一直不太欣赏那些紫色壁纸吗,”韦兰夫人十分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哼笑道,“我看呀,你今天要是见不到那位卡列宁先生,这股遗传自你父亲的虚弱劲儿是肯定好不了了。” 裴湘一点儿也不在乎被亲妈调侃,反而敏锐地捕捉到了韦兰夫人态度松动的迹象。于是,她立刻十分厚脸皮地坦然接受了这番揶揄,并一边捂着胸口一边脚步轻盈地挪出了书房,然后径直下楼去了客厅,任由裙角在她身后扬起一道欢快的弧度。 ——俨然是一副今天一定要见到卡列宁的架势。 “梅这孩子……之前没伤到脑子吧?”良久,韦兰先生望向妻子,语气干巴巴地问道。 ——即将要生病的人哪能那么动作灵敏迅速呢?这是没学到精髓呀! 闻言,韦兰夫人凉凉地斜觑了一眼面前的活生生坏榜样,根本懒得回答这个没话找话的蠢问题,最后干脆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韦兰先生:……咳咳咳我觉得我受到了亲人的冷漠对待,哎呀,呼、呼吸又开始不顺畅了,我可怜的支气管呦…… 当然,等准时赴约的卡列宁见到韦兰夫妇和裴湘的时候,这一家三口又是体体面面、和和睦睦的标准纽约上流社会家庭了。 做父亲的文雅温和,当母亲的精明端庄,身为女儿的……说实话,卡列宁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位笑盈盈陪坐在客厅里的年轻女士,其实就是和自己传绯闻的阿切尔夫人。 因为在卡列宁的印象里,或者说,在许多人的认知中,阿切尔夫人此时应该是在家中养伤的。而他面前的这位年轻女士除了有些过于消瘦外,看起来就是一位非常健康的女性,不,应该说,她比他见过的许多人都要更有精神! 卡列宁对裴湘的第一印象和她的外貌并无多大关系。 他知道她是一位美人,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下一秒,他就被她眉目间的飞扬神采吸引了注意力。 不过,那同样也只是片刻怔忪而已。哪怕回过神后又忽然觉得裴湘有些面熟,而且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卡列宁也没有丝毫认真回忆一番的好奇心和打算。 这位先生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回到了韦兰夫妇身上。他在心里飞快琢磨了一遍今天要交流的内容和要告知的消息后,又迅速且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韦兰夫妇,随后便决定今天要速战速决地完成这次拜访。 卡列宁之所以有这样的打算,并不是因为他对韦兰夫妇缺乏耐心与尊重,或者本性过于傲慢,实在是他每日的行程都安排得挺满的。 现在是下午三点钟,一会儿五点十分,他需要准时参加一场不能缺席的会议。那之后,他还要接见五名商务团体代表、一名熟悉美国法律的资深律师,以及刚从俄国赶来的两名办公室助理。 当然,卡列宁内心深处不得不承认,他打算速战速决的理由中,日程繁忙是主要原因,但韦兰夫妇一看就是那种比较好说服的对象也是其中之一…… 直到双方都做完互相介绍了,卡列宁才恍然意识到,这位一看就和韦兰夫妇非常亲近的年轻女士竟然就是他们唯一的女儿——阿切尔夫人! 也是到了此时,卡列宁才第一次认真观察起裴湘来,并且是采用了一种非常理性客观的冷静分析目光来观察裴湘。 此时的裴湘在卡列宁心中,已经从一位偶然遇见且不必深交的陌生女士,升级为他目前正在着手解决的事件中必不可少的核心人物了。对于这样的关键对象,卡列宁是绝对不会忽略的。 而就在卡列宁悄然改变态度之前,对面不远处的裴湘已然将卡列宁的外表气质和他举止言谈中流露出的种种细节,完完全全地观察了一遍。 卡列宁的身高在裴湘见过的俄国人中,只能算是中等偏上,而且是那种瘦高修长的体态,并不像许多俄国男人——尤其是达官显贵们那样壮硕富态。 但他这个人的存在感却比那些比他高、比他壮的魁梧男人还要明显许多,因为他身上积累着一种不容忍忽视的冷肃与矜持。而且,多年的显要仕途生活又让卡列宁练就了一身不动声色的沉稳与威严,这就更令人无法轻忽他的存在了。 裴湘并没有太过关注卡列宁的五官美丑问题,她更在意的,是这个人的衣着打扮偏好、遣词造句习惯和举止神态变化…… 不多时,裴湘心理便有了一个初步判断,就是这位卡列宁先生绝对算是一位性情十分冷静,且非常具有实用即真理精神的成熟男士。而同这样的人打交道,如果不拿出一点真正有价值、有效用的东西,是不会换取到对方所掌握的好资源的。 ——太好了,我最近就喜欢和这种拥有逻辑和理性的人打交道! ——去他的成全真爱! ——去他的莫名其妙的谋杀理由! 第十三章 简单的寒暄问候之后,卡列宁就开门见山地表明了来意,他是来澄清误会并向韦兰家族寻求帮助的。 听到卡列宁这样的外国高官直接开口坦诚自己需要帮助,韦兰夫妇都不由自主地将坐姿调整得更加端庄优雅,又同时露出了侧耳倾听的郑重神态。 显然,比起澄清那些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并且从未发生过的谣言,韦兰夫妇对于卡列宁的求助更感意外,也更感兴趣。 裴湘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余光扫过自家父母因为卡列宁的一句话而产生的细微神态变化,心底泛起一丝浅浅的无奈。 此时的韦兰夫妇绝对不曾意识到,他们看向卡列宁的目光中已经悄悄少了几分最初的谨慎与疏离,多了一点接纳和宽容。毕竟一般来说,人们对于势均力敌的谈判者和对于寻求帮助的示弱者,总会生出某些不同心态的。 对于后者,人们往往会下意识地感到更加放松一些,也更乐意心平气和地思考和分析对方的话中含义。 “要是万一遇到虚荣心极强或者责任感非常重的人,懂得示弱的一方肯定能谋求到更多的好处……”裴湘垂眸暗忖的同时,也更新了对卡列宁的看法,这人矜持稳重,但也不失狡猾,“怪不得能仕途顺畅呢。” 而另一边的卡列宁在适度地打消了韦兰夫妇的警惕防备心后,并没有“乘胜追击”立即说出他需要哪些方面的帮助,而是从头解释起了他和阿切尔夫人之间的那些谣言都是如何产生的。 “那天出事的时候,我的马车正巧被堵在了路口,人们乱哄哄地挤在一起,纷纷谈论着前面有人被马车撞到了,”卡列宁不紧不慢地描述了几句当时的混乱拥堵场景,然后接着回忆道,“我吩咐我的私人秘书麦列霍夫去前面看看具体情况,以及有没有人来疏导指挥交通。” 说到这里,卡列宁目光平静又坦然地望向裴湘,诚恳说道: “很抱歉,阿切尔夫人,但我不得不向您承认一件事。” “什么事,卡列宁先生?” “在我最初得知那场不幸的事故发生时,心里其实并没有立刻下车去救人的打算。后来,我之所以会跳下马车冲过去,是因为秘书麦列霍夫向我传达了一个错误的消息。 “他告诉我说,那名不幸遭到马车撞击的女士是我的一个堂姐,而据我所知,她这段时间确实正在美洲旅行。夫人,我那时候丝毫没有怀疑秘书的话,所以,一听说是亲人出事了,就再也坐不住了。” “您完全不必为此事对我道歉,卡列宁先生,”裴湘轻轻摆了摆手,温声道,“不论您一开始打算去救谁,您最后帮助到的人是我。事实就是,是您在我最虚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及时出现了,并做出了正确而有效的急救措施。说起来,是我应该向您郑重表达感谢的。” 说到这里,裴湘便趁机提出,她非常希望能够邀请卡列宁去阿切尔宅做客,并表示正式邀请函一定会随后送至卡列宁目前入住的地方。 卡列宁自然十分清楚,接受阿切尔夫妇的正式邀请这件事对平息谣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欣然答应。 这个小插曲之后,卡列宁又简单描述了一番他挤过人群救助阿切尔夫人的过程。 据卡列宁事后回忆,在发现自己认错人的时候,卡列宁已经开始进行急救了,自然不能因为不认识伤者就半途而废。因此,他的注意力始终都集中在对伤者伤势的观察与担忧上面,反而对身边发生的那些诬陷与阴谋并没有特别清晰的印象。 “许多细节都是我事后从在场的旁观者口中打听询问出来的。” 好在卡列宁并没有像裴湘那样因为重伤昏迷而不能立即展开调查。在医护人员接手伤者后,他就第一时间采取了有效行动,因此成功搜集到了不少零零碎碎的线索。 “这些都是我收集到的证词和调查资料,”卡列宁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内取出一个文件袋,瞬间犹豫后,还是选择递给了韦兰先生,“想必三位都已经详细了解过当时的情景了。麦列霍夫先生背叛了我,他、他负责雇佣的车夫和那名混在人群中的女人互相配合,将属于阿切尔夫人的胸针和那枚镶嵌肖像的怀表诬赖成我随身携带的物品,导致我和阿切尔夫人的名誉受损。而经过我进一步的追查,发现麦列霍夫之所以背叛我,完全是因为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就是你们调查出的那个麦列霍夫的初恋情人吗?” 韦兰先生一边翻阅这卡列宁递出的资料,一边肃声问道: “我看这些俄文信函上提到,你口中的麦列霍夫之所以没有和初恋情人在一起,是因为他年轻时没有抗住家庭的反对压力,以至于那位初恋情人在某一天就突然消失了,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而麦列霍夫则一直没有娶妻生子……这么说,他们两个在美国重新联系上了?看起来是旧情复燃。可这和他背叛你、陷害你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你作为上司,会插手麦列霍夫的私人感情问题吗?” “那当然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卡列宁果断否认,然后继续解释道,“目前能够肯定的是,麦列霍夫和他那位初恋情人的重逢并非命运巧合,而是有人特意安排的。对方采取了一些手段,控制了——也可能是勾结了那个女人。然后,在那个女人的影响下,麦列霍夫选择了背叛。” “那这背叛的代价可不小!” 听到这里,裴湘心底忽然生出一种淡淡的无力感。不为别的,只为她似乎又遇见了一对真爱。 “麦列霍夫能成为被您信任重用的属下,自然前途光明。他有体面的社会地位,有丰厚而稳定的薪水报酬……可他的这次背叛,不仅弄丢了他努力奋斗了多年的事业,还抛弃了家乡亲人。我想,倘若那位麦列霍夫先生敢再次踏上俄国领土并去和那里的家人朋友见面,很快就会面临追捕和刑罚的。” 卡列宁平静地点了点头,没有透露出丝毫会饶恕背叛者的意愿。 “我还调查出,那个女人当年离开时,是有孕在身的,但我目前并不清楚那个孩子是否平安诞生和长大。嗯,无论是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为了孩子,亦或者两者兼顾,麦列霍夫都做出了一个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孩子……或许那个女人是被威胁的,而麦列霍夫不得不选择成为帮凶?这可能吗?麦列霍夫的性格怎么样?”裴湘好奇追问。 “以我对麦列霍夫的了解,”卡列宁沉吟片刻后补充道,“如果是因为受到威胁而不得不背叛我,他应该会留下一些线索来证明他自己的苦衷。然而就目前情况来看,或许受到威胁是一个原因,但里面一定还存在着利诱。” “利诱的话……”裴湘眸光微转,沉吟着说道,“也许可以从资金流动方面进行一次深入调查。他是跟在您身边多年的得力属下,可不是一笔小小的钱财就能诱惑成功的。” 说到这里,裴湘看了一眼卡列宁,又瞄了一眼韦兰先生手中的那袋子资料,想问卡列宁是否从这方面查找到了一些关于幕后策划者真实身份的线索。 卡列宁瞬间领会到了裴湘真正想问什么,但却只能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时,一直旁听的韦兰夫人气愤说道: “哦,不管那个麦列霍夫是被威胁的,还是被利诱的,那有什么要紧的呢?总之,他已经可耻地堕落了!我现在只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还有就是,她或者她背后的人,为什么要污蔑我女儿的名誉?” “上帝啊,凯瑟琳,这可不仅仅是名誉受损的问题!” 韦兰先生匆匆浏览完手中的资料,一抬头就听见韦兰夫人怒气冲冲的问话,便忍不住高声提点道: “你难道就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梅差点被马车撞死这件事,极有可能不是一场意外吗?既然有人已经如此处心积虑地设陷阱污蔑梅的名声了,怎么就不能想要梅的命呢?” “什么?车祸不是一场意外?” 韦兰夫人半生都掌控着家中大小家务,是一名精明强干的贵夫人,但仍然避免不了用一种比较天真的眼光看待生活。 “可、可是纽兰不是说,警局已经充分调查过了,那就是一场倒霉的意外呀,况且,那个车夫自己也因为神志不清而淹死在河沟里了。这两件事,嗯,我是说梅被撞伤和被造谣这两件事,虽然是同一天发生的,但应该只是一场巧合。纽兰说过——” “哦,纽兰说过——呵!” 韦兰先生终于不再保持温文尔雅的风度,他冷冰冰地嗤笑了一声,随后语速飞快地反驳道: “凯瑟琳,咱们的那位好女婿说过的话可多了。当初,提前宣布订婚是他提议的,缩短订婚期提前举办婚礼也是他极力促成的,但他可从来没说过,他早就对艾伦·奥兰斯卡的……” “咳!奥古斯塔!”韦兰夫人重重咳嗽了一声,阻止情绪有些失态的丈夫说出那个众所周知但谁也不挑明的丑闻。 韦兰先生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不满,到底没有在卡列宁这位客人面前彻底不顾体面。 “除了资料上这些,您还查到了什么,卡列宁先生?还有,您也认为那场车祸不是意外吗?” 为了防止韦兰先生再说出不合适的话,韦兰夫人连忙同卡列宁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会有人因为嫉妒梅的婚姻而故意造谣诋毁她在私人生活方面的名声,这是……可以想象的,但怎么会有人丧心病狂地想要谋杀她呢?哦,我可怜的女儿,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反而总是为他人着想,她不该被如此残忍对待的!” “韦兰夫人,我认为……” 就在卡列宁打算顺着情绪激动不稳的韦兰夫妇的问题将车祸和谣言两件事彻底绑在一起时,这件事的最大受害者裴湘却异常冷静指出了一个问题。 “等等,卡列宁先生。恕我直言,您方才所说的一切,包括秘书背叛、车夫陷害等等,还都是您的一面之词。虽然,唔,从我个人角度来说,关于您和我之间存在逾矩感情这件事,绝对是谎言。可对于旁人来讲,要想有力澄清谣言,是需要充分的人证和物证的。 “但目前的情况是,那位秘书先生、他的初恋情人,以及两人的同伙都消失不见了。您说他们是畏罪潜逃了,可旁人也会说,他们是替罪羊而不得不消失——只因为他们那天诚实地嚷出了真相!另外一点,您提供的这些调查资料……” 不等裴湘说完,卡列宁就清晰意识到,今天速战速决的打算应该是实现不了了。 他原本计划着迅速促使韦兰夫妇相信,车祸和谣言都是有人在恶意陷害他们的女儿——当然,他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还缺少关键证据。这样一来,这对夫妇一定会全力支持他接下来的调查。 而在此期间,韦兰和明戈特一系的家族人脉势力自然会成为他对抗幕后黑手的助力,甚至还会在无形中化解掉那些施加在他负责推进的投资项目上的压力。 “您说的对,阿切尔夫人。在没有找到麦列霍夫之前,我确实缺少极具说服力的人证。” 卡列宁丝毫没有被打乱谈话节奏的不悦或者烦躁,他依旧维持着不紧不慢语速认真解释道: “另外,我同样没有调查出麦列霍夫的那个初恋情人在美国这边的身份。所以,韦兰先生,韦兰夫人,还有阿切尔夫人,这就是我一开始就说要寻求帮助的原因。 “坦白来讲,我有可信的消息来源能保证麦列霍夫一行人还没有离开纽约,但更加确切的消息就无法获得了。我认为,对于在纽约城内找人这件事,还是应该向本地有名望有影响力的大家族寻求帮助的,比如——韦兰家族和明戈特家族。” 第十四章 第14章 卡列宁提出了关于寻人的请求后,韦兰夫妇都觉得这位来自俄国的先生实在是一位既客气又友善的体面绅士! 虽然目前并没有任何线索证明,失踪的麦列霍夫等人和女儿重伤有关,但那些家伙绝对参与了造谣诬陷之事。而为了彻底澄清谣言,证明女儿和卡列宁之间从来不存在暧昧私情,哪怕没有卡列宁所谓的请求帮助,他们也会动用各种人脉势力大力寻找那些逃跑之人的。 “原来,卡列宁先生一开始说的请求帮助,就是指找人呀。” 韦兰夫人脸上的表情变化隐约透露出了她心中所想: 他这人还挺客气的,把合作说成是请求帮助。其实,哪怕他不主动提起,我们也肯定会尽力寻找麦列霍夫和他的那个初恋情人的。因为这里面不仅仅只牵扯到他一人,还关系到梅的名誉呢。?[(” 有着类似想法的韦兰夫妇互相对视了一眼,就想点头同意,然而就在他们开口之前,坐在一旁的裴湘忽然“哎呀”了一声,瞬间吸引了另外三人的注意。 “怎么了,亲爱的?”韦兰夫人立刻关切询问,“是身体感觉不舒服了吗?” “不,我没有感到任何不舒服,妈妈,”裴湘连忙摇头,又朝着韦兰夫妇露出了一个带着安慰意味的浅笑,“我只是、只是突然记起了一件事,唔,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我本来是打算今天告诉你们的,但忙来忙去竟然忘记了……不过好在现在记起来也不算晚。” 闻言,韦兰先生挑了挑眉,诧异道: “一件事?还有什么事比身体渐渐恢复健康更重要呢?” “是关于那枚惹祸的胸针的。” 说到这里,裴湘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其实是想趁机将卡列宁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看清楚一些。 但可惜的是,哪怕这位先生大概已经猜到她要再一次打乱他的谈话节奏了,但他那张五官深邃的面孔上依旧一片沉静平和,此时见裴湘望过来,他还颇为礼貌地微微笑了一下。 “笑得还蛮纯良的……要不是他下意识多看了一眼钟表,我还以为他确实无动于衷呢。” 裴湘一边在脑海里琢磨着卡列宁这人的城府深浅,一边不紧不慢给出了答案: “说来也是卡列宁先生提醒了我。就在昨天,管家温德森先生告诉了我一件让我感到既震惊又难过的事。哎,家里的一名男仆因为良心上的愧疚不安,向温德森先生坦白并忏悔了一桩可耻的罪行。” “罪行?” “是的,罪行。”裴湘肯定点头。 韦兰夫人瞬间皱紧了眉头。她管理家事多年,自然处理过不少桩仆人们犯下的大小错误。但那也只是错误而已,绝对称不上罪行。 “是什么样的罪行?”韦兰先生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了。 “那名男仆勾引了一名家务女仆,然后用爱情的名义花言巧语诱导那名女仆,指使她从我的备用首饰盒子中偷走了几件不常用的珠宝,其中就有那枚我 之前在波福特家年度舞会上佩戴过的胸针。 “昨天,那名男仆忏悔认罪后??[,已经归还了除了胸针以外的其它珠宝。按照他的叙述,是有人出了一个极高的价格指使他这么做的。不过对方只要求他偷出那枚我公开佩戴过的胸针,剩下的那些珠宝首饰,则是女仆自作主张顺手偷走的。那之后,没过多久我就受了重伤,家里一时间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让他们来不及转移或者卖掉那些首饰。” “哦,上帝啊!”韦兰夫人忍不住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又捂着胸口飞速问道,“梅,那个男仆有没有指认出,到底是谁唆使他偷走你的胸针的?” 裴湘遗憾地摇了摇头,缓声解释道: “虽然我和管家都向那名男仆许诺,只要他能供出指使者是谁,就可以减轻罪责。但据那名男仆交代,之前暗中联络他的人非常狡猾,不仅一直遮掩着外貌,也不曾透露出任何身份信息。所以,唉,尽管那名男仆非常想要戴罪立功,但却没有丝毫办法。” 闻言,韦兰夫人失望地叹了口气,但她很快又振作了起来,语气略显激动地说道: “虽然没有抓住幕后指使者的尾巴,可好在那个男仆的灵魂还没有彻底出卖给魔鬼!哦,梅,这样一来,就能澄清那些关于你的谣言了。感谢上帝,梅,一定是上帝的光耀让坏人良心发现的,感谢上帝!” “是的,感谢上帝。” 裴湘柔声附和了一句,却只字不提她和管家温德森先生是如何经过一番大力排查与威胁利诱,才让那个男仆“良心发现”并“主动坦白”的。 “有些事,”裴湘暗忖,“完全不必解释得那么清楚,只要把结果展示给有关人士就可以了。” 此时,作为有关人士之一的卡列宁先生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本来打算用小小的半颗糖换一个大大的苹果的! 但是,既然这位身体还没好全就如此能干的阿切尔夫人幸运地受到了“上帝眷顾”,以至于一下子就证明了那枚胸针并非是她本人主动赠送给他人的,那他原本的那个以小换大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果然,就听不远处的韦兰先生开口道: “虽然已经能够证明那枚胸针并不是梅主动送给什么人的,但是一天抓不住幕后指使者,就一天不能彻底洗清卡列宁先生的名誉。毕竟,也许会有人猜测,其实就是卡列宁先生暗中指使人去做的,为的就是,嗯,睹物思人之类的念头……再者,我相信卡列宁先生一定不会就这么放任背叛者逍遥法外的。所以,还请卡列宁先生放心,韦兰家族一定会在寻人方面提供必要的帮助的,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听见韦兰先生趁机将他们一方彻底摆在帮助者的位置上,卡列宁终于忍不住认真望了一眼裴湘。但遗憾的是,卡列宁并没有在她的脸上捕捉到任何得意之色,反而在两人对视之际,得到了一个柔软又无辜的友善微笑。 见状,卡列宁又多瞧了一眼时钟,发现如果继续和这位年轻夫人你来我往地试探下去,他之后的会议 肯定要迟到了。 “既然半颗糖换不来一整个苹果,那就用两颗糖来等价交换吧。” 卡列宁瞬间有了决定后,便再次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包里抽出一沓厚厚的文件,然后直接交给了距离他最远的裴湘。 “其实,我这次带来的资料不止一份。先前那些是关于谣言部分的,而这一份,则和阿切尔夫人的那场车祸是否是人为造成的有直接关系。” 这简单的几句话,就让房间内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严肃起来。 韦兰先生愣了一下后,直接起身走到女儿的身后,和她一起浏览她手中的资料。 而韦兰夫人则盯着卡列宁急切询问他发现了哪些重要线索。 “我一直不认为车祸和谣言是分开的两件事,所以在处理麦列霍夫的问题时,也在时刻关注着关于那场事故的调查。虽然警方后来给出的结论是意外所致,但——恕我直言,因为我所选择的这份事业,难免总是会遭受一些藏在暗处的阻碍的,以至于我本人对许多事情都始终保持着更加谨慎的态度。所以,我并没有在警方给出结论后就立刻撤回调查人员,也幸好如此,我才得到了警方没有得到的线索。” “是什么线索?” “韦兰夫人,您还记得那名据说因为醉的太厉害而溺死在半米深水沟里的车夫吗?” “哦,我怎么会忘记那个可恶的倒霉家伙!是他让我的女儿遭受了如此多的痛苦!” “格利特,就是那个死去的车夫的名字。夫人,我们找到了被他提前送走并藏起来的妻儿,或者,更准确一些的说法,是那对母子为了躲避追杀,而不得不主动暴露出来向我派去的调查人员求助。” “追杀!上帝啊,这后面到底隐藏着多少罪恶啊……卡列宁先生,你认为……” 就在卡列宁向韦兰夫人解释具体情况的时候,裴湘也匆匆翻阅了一遍手中的资料,再结合卡列宁在一旁的简单叙述,她在短时间内大体上了解了这一条线索的前因后果。 就在车夫格利特醉酒撞人的一个星期之前,他突然神秘兮兮地交给妻子和儿子两张船票,并让他们连夜乘船离开。格利特说,他随后就会赶去和妻儿汇合,然后一家人从此过上吃喝不愁的好日子。 而就在格利特的妻儿上船前的半小时,那天难得没有喝得醉醺醺的格利特将一件深棕色的旧皮袄套在了儿子身上,并告诉儿子,如果一个月内还没有见他回去,就用藏在旧皮袄里面的钱离开美国,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返回纽约。 只是,格利特的妻儿下船后只在在临时住处等了不到三天,就遭到了袭击——有人打算放火烧死那对母子。好在格利特的妻子一向对气味敏感又睡眠质量不佳,才及时发现火情并带着儿子九死一生地逃离了火灾现场。那之后,母子二人靠着旧皮袄里面的钱币过起了躲躲藏藏的日子…… “小格利特被那些人捉住过一次。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格利特的死亡原因后,小格利特立刻就意识到情况不对。因为喜欢喝酒的老格利特之前没 少醉醺醺地掉进那条距离酒馆不远的泥水沟,也狠狠呛过几次水?[(,因此就慢慢练成了一种闭气的本事。他曾偷偷和儿子炫耀过,还说之后要用这个本事和人打赌,并狠狠赚一笔钱,所以,他一直没有再对第三人提起过,连他的妻子都不清楚……” “既然小格利特意识到他父亲的死亡原因不简单,而他们母子又一直遭到追杀,怎么不找警方报案呢?”韦兰夫人不解问道。 “他们已经不信任警察了,”卡列宁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一开始的时候,小格利特试图找过警察,但每次找过之后,追杀他们的人就会迅速出现,再加上警察给出的老格利特的死因是意外溺水……这些都让小格利特不敢在出现在警察的视线内。而他也不敢找阿切尔先生,担心他会报复他们母子。当然了,他也没有什么机会能和阿切尔先生说上话。所以,他最终选择了我派出去的那些调查人员,并给出了一个保护他们母子二人性命的筹码。” “什么筹码?”裴湘微微扬眉,目露好奇。 这也是这场谈话以来,她展露出的第一个真真切切感兴趣的表情。 见状,卡列宁心里竟忽然生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慨,暗道这位夫人确实是“挑剔”得很,只有到了给出最关键线索的时候,她才真正集中了注意力。 “阿切尔夫人,你之前曾经提过,可以试着通过调查大笔资金流动来寻找线索。” “我确实提过。” “目前来说,我们已经发现了两笔大额资金,一笔是给麦列霍夫的,一笔是给车夫格利特的。麦列霍夫不知所踪,车夫格利特‘意外身亡’。但庆幸的是,小格列特比较了解他的父亲,他领着我的人成功找到了车夫格列特藏匿大笔金钱的地方。” “你们发现了什么?” “在那里,我们发现了一枚材质比较特殊的贵重扣子。虽然上面没有直接代表身份的印记,但是经过抽丝剥茧的调查寻找,我们锁定了几名嫌疑人。而更巧的是,其中一人最近‘突然’对我正在负责推进的投资项目产生了浓厚兴趣。如此一来,我和那位先生倒是成为生意谈判桌上的竞争对手了。” 解释到这里,按照卡列宁话中的提示,仿佛那个幕后黑手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但是裴湘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反而认为这些过于巧合和轻松的调查结果,并不是十分可信。 当然,卡列宁的心底深处应该也是存有很大疑惑的,不然早就采取有针对性的行动了。而不是坐在这里想方设法琢磨着,怎么用最小的代价谈成最多的合作。 尽管如此,裴湘依旧要搞清楚那个人的姓名身份。 ——哪怕是挡箭牌呢,真凶选择此人也会是有缘由的…… 卡列宁是在四点四十五分告辞离开韦兰家的。 之后,他花费了十五分钟在马车上,两分钟粗略整理了一番仪容外表,七分钟快步上楼并穿过走廊进入会议室,一分钟落座打招呼等待会议准时开始……确实是一分钟都没有浪费,也没有耽误。 但是,如果这场谈话没有裴湘参与“干扰”,卡列宁认为他完全可以在四点二十左右离开韦兰家,接下来用多出来的二十五分钟放松地喝一杯咖啡,最后从从容容地走进会议室并发表一番讲话。 “不过,找个有头脑的合作者还是有很多好处的,”卡列宁尽量让自己凡事往好方向考虑——反正已经谈成合作了,“总比冒出来个拖后腿的傻瓜队友强吧?” 然而,卡列宁的这个想法在第二天早上就起不到自我安慰的效果了。 因为,他那仅仅放了一天假的新任秘书就像被彻底洗脑了一个月一样,一直在不停地告诉卡列宁,那位年轻美丽的阿切尔夫人是多么的温柔单纯和善解人意,这世上简直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懂得为旁人着想的慷慨善良女人了。 卡列宁:……你说谁?! 森森的爱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十五章 第15章 瞧着站在自己面前极力为那位阿切尔夫人说好话的年轻秘书,卡列宁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听到的一个说法,就是有些人傻到被骗光了兜里的所有钱财,还乐呵呵主动帮骗子数钱,甚至数完钱后还会因为担心骗子的钱不够花而再去帮骗子借一些…… 思绪有些跑偏的卡列宁无奈地捏了捏鼻梁,自动忽略了耳边那一句接着一句的,关于阿切尔夫人如何单纯美好仿佛纯白铃兰的赞美感叹,已经有些不忍心告诉米哈伊尔某些真相了。 当然,他也不是非常确定,当自己说出真相后,面前这位仿佛已经被彻底洗脑的先生会不会相信他的看法?毕竟,那位夫人的外形气质确实极具欺骗性。 “算了,反正她想了解的都已经了解了,况且米哈伊尔这家伙也该彻底吃一次亏长长记性了!免得下次再栽倒在这种‘单纯善良柔弱无助’的表象上。啧,这次是人家手下留情了,要是换个人,足够他跌个头破血流的大跟头了。” 在心里说服自己暂时不出声提醒的同时,卡列宁转念一想,便明白了阿切尔夫人会对米哈伊尔“手下留情”的原因。大约就是她猜到了之后会从自己这里得到更多她需要的消息,于是便不忍心继续哄骗米哈伊尔了…… “看来,我还得感谢她对我的秘书的‘手下留情’呢。” 卡列宁回忆着昨天下午那位夫人在谈判中几次恰到好处的“干预”,虽然最后双方达成了公平交易,但莫名还是产生了一种自己终究落了下风的感觉。 毕竟,人家其实已经在谈判之前就十分有风度地让了一步棋了——还是一颗主动送上门的棋子! “米哈伊尔。”卡列宁语气淡淡地唤了一声,打断了年轻人的喋喋不休。 “什么?哦,卡列宁先生,你认为我的提议怎么样?说实话,我觉得阿切尔夫人是应该被告知那些真相的。虽然,嗯,真相听起来非常残酷,但她总不能一直这样一无所知并毫无防备地生活在危险当中吧?尤其是、尤其是她的丈夫纽兰·阿切尔先生其实——并不是那么可靠。” “是的,我认为你的建议非常合情合理,米哈伊尔,”卡列宁表情宽厚,唇边漾出一丝温和笑意,“阿切尔夫人的处境确实不佳。而我们作为有良知、有道德感的俄罗斯男人,理应尽可能地帮助一位处境危险的柔弱高贵夫人。所以,米哈伊尔,就按照你想的去做吧!凡是和阿切尔夫人有关的事情——只要是你知道的,都可以详细而完整地告诉她,无需顾忌保密条例。” ——反正你也瞒不住多少了。 “咦,卡列宁先生,你竟然完全同意了?”米哈伊尔先是目露惊讶,旋即高兴地点头道,“真是太好了,我原以为……” 眼见着米哈伊尔还要继续发表感想,卡列宁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又看了一眼怀表,随后略带遗憾地敲了敲桌面,示意自己的休息时间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他还有许多公务要忙。当然,作为私人秘书的米哈伊尔同样也有着一张写满各种安排的 日程表。 “哦,上帝啊,休息的时间怎么总是过得这么快!” 米哈伊尔抓着帽子小声抱怨了一句,随后连忙朝着卡列宁点头示意并扬声道: “卡列宁先生,那我先出去了。稍后,我会抽出时间再次拜访阿切尔夫人的,也一定会向她转达你的善意与友谊。” “……去吧,不用特意提我。毕竟——这是你为那位夫人争取到的。” “哦,先生您一直是如此的谦逊而慷慨,依我看,嘿,真应该让更多的人了解到您的好心肠!” “比那位阿切尔夫人还要好心肠吗?”卡列宁挑了挑眉,罕见地问出了一个他事后回想起来倍觉幼稚脸红的无聊问题。 “哈哈,这怎么能放在一起比较呀,”米哈伊尔没察觉到自家上司的微妙不服输心理,只当是一句玩笑调侃,但还是颇为真心地答道,“您和阿切尔夫人都是心肠柔软的好人呢。只是,阿切尔夫人更需要得到骑士的保护,而您则是能自己挥剑击败恶龙的勇士。” 卡列宁:……愿上帝保佑你还有看清真相的那一天! 有着一头小卷发的秘书先生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卡列宁的办公室,完全不知道他身后的上司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过休息时间就开始埋头办公,而是难得地出神发呆了好一会儿…… 而就在同一时间,作为卡列宁和米哈伊尔话题讨论中心人物的裴湘,也在和纽兰·阿切尔谈论卡列宁。 “我昨天碰巧在爸妈那里遇见了卡列宁先生,已经向他提过邀请他来家中做客的事情了。纽兰,今天或明天,请你一定要抽出时间去拜访一下那位好心的先生,要不然就太失礼了。” “你昨日在韦兰家遇到了阿历克塞·阿历山德罗维奇·卡列宁先生?”刚刚用完早餐的纽兰有些惊讶地放下手中的报纸,疑惑道,“怎么昨晚没听你提起这件事?” “昨天晚上要商量的事情太多了,而且你还说你头疼,我就暂时没有提这件事。” 裴湘笑吟吟地望着坐在餐桌前英俊优雅的男人,以一种为你着想的温和语气说道: “早上精神充沛,脑子里也没有忙碌一天的纷扰杂乱,正适合说一些不宜耽搁的重要安排,你说是不是,纽兰?对了,休息了一晚上后,你还感到头痛吗?” 闻言,阿切尔的脸上飞快划过一丝不自然的表情。 昨天晚上回家后,他和妻子两人确实讨论了好几件事。一件是关于妻子身体恢复情况的;一件是家中查找流言源头时意外查出偷窃胸针之事;还有一件是家中发生的这些事情是否应该第一时间通知他这个当丈夫的,而不是越过男主人让岳父岳母插手。 当然,这些都不是纽兰·阿切尔头疼的主要原因。他说头疼,其实是用这个借口来避免和已经恢复健康的妻子同床共枕,甚至发生一些更加亲密的接触。 “咳,早上起来后,我感觉舒服多了。” 短暂的心虚让阿切尔默认了尽快去拜访邀请卡列宁的安排。同时也令他突然 无法再理直气壮地要求妻子以后有事要第一时间通知丈夫,而不是像出嫁前那样,习惯事事寻求父母兄弟的帮助与支持。 “那我就放心了,要不然咱们一定要请亨特医生再过来一趟。头疼的症状可大可小,要是经常发作的话,还是让医生看看才稳妥。” 说话时,裴湘语带关切,神色真挚,看起来完全没有怀疑阿切尔昨晚是在装病逃避。当然,她此时也对阿切尔的尴尬情绪看似浑然不觉。 不过,奇怪的是,本就在极力遮掩自己尴尬情绪的阿切尔又突然感到一阵失望,因为他感觉不到妻子对他爱意。如果真的爱他懂他在意他,如果她真的蕙质兰又心善解人意,又怎么会察觉不到他的情绪变化呢?以前的梅总是能够…… 阿切尔有些烦躁,他的潜意识仿佛已经察觉到,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已然离他而去,但他的理智却绝对不愿承认。 另一边,裴湘仍然在兴致勃勃地说着话。 “纽兰,我昨天本想悄悄告诉爸妈我已经恢复健康这个好消息的,因为我不太想那么快就恢复正常社交活动,没想到却遇到了卡列宁先生。哎,这样一来,我就不能继续躲在家里偷懒了。不过,幸好已经找到了胸针等珠宝首饰丢失的原因,我的名声也算是恢复了。” “父亲他真打算将偷东西的那对男女交给警察那边调查吗?” 纽兰·阿切尔想起昨晚和妻子的对话,暂时压下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有些犹豫地猜测道: “梅,我假设——或许根本不存在另一个幕后指使者。嗯,是的,我只是提出一种假设,唆使男仆偷胸针的人也有可能就是那个逃跑消失的麦列霍夫,没有其他人!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只是出于他和卡列宁先生之间的私人恩怨?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旦交给警局大张旗鼓地调查,这期间若是传出一些不那么体面的内情来,说不定会更加不利于卡列宁先生的名声。而我们又即将正式邀请卡列宁先生来家里做客,就等于是我们夫妻二人将那位先生正式介绍给纽约社交圈的……将来,我们或许会因为这件事而得到一个不谨慎的评价。” “不谨慎?上帝呀,纽兰,你怎么会因为一个毫无根据的猜测就变得这么保守?不该是这样的!” 裴湘充分发挥她在阿切尔心中一贯纯真率直又头脑简单的性格特点,十分不赞同地反驳道: “无论如何,卡列宁先生确实在我遭遇了一场‘意外’车祸后救过我。你看,他帮助过我,那我就要在一切都还没有定论前坚定地支持他!只要法官还没有给他定罪,那他就是我的朋友。” 说到这里,裴湘似乎情绪激动起来。她猛地起身并在餐桌前踱着步子,随后又在一簇盛放的黄玫瑰旁边站定,深吸了一口气不解问道: “纽兰,你为什么变了?当初,艾伦表姐刚从欧洲回来,身上背负着逃离丈夫、和情夫私奔的名声,几乎受到了整个纽约社交界的排斥。可那时候的你认为,哪怕私奔这件事并非谣言,也要无条件地支持家 人。所以我们立刻决定,要提前数个星期宣布我们订婚的消息,就是要表达对艾伦的支持和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之后,你更是亲自拜访亨利&middt;范&middt;德尔&middt;吕顿夫妇,并成功说服他们站在艾伦这一边……那时候的你,可以为了亲人间的情谊选择和整个社交圈的舆论对抗,现在怎么就、怎么就——竟然会因为一些毫无根据的猜测,就如此冷漠地对待救过你妻子的卡列宁先生呢?纽兰,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变了吗?你为什么要区别对待艾伦表姐和卡列宁先生呢? ?森森的爱提醒您《我在真爱世界优雅老去》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来自妻子的一连串质问,让本就心虚又存有愧疚的纽兰·阿切尔猛地一下涨红了面孔。 他忽然感觉再也无法承受妻子那充满迷茫又正义凛然的目光了,便只能狼狈起身径直向门厅走去,同时语速飞快地说道: “律所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尽早处理。梅,我先出门了,之后会去拜访卡列宁先生的。你说得对,我们有责任也有义务将他正式介绍给我们的社交圈。不论未来会发生什么,都不应否认过去和现在。” 说完这段话,纽兰·阿切尔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口,只留下裴湘独自一人安然坐在餐厅里。 不多时,管家温德森先生走了进来,向裴湘报告了一个消息。 “夫人,先生离开前吩咐跟班暗中替他收拾一份简单的行李,看起来先生近来有出远门的打算。” “我知道了,让詹姆斯替他收拾吧。我猜,等家里宴请过卡列宁先生后,阿切尔先生就该有事出门了。” 见裴湘没有另外的吩咐了,汇报完事情的管家就转身离开了。说实话,他现在有些看不懂这个家里男主人和女主人之间的关系。不过,看不懂这些不要紧,他只要知道谁是真正的雇主就可以了。 等到餐厅里再次留下裴湘独自一人时,她连忙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咖啡,又偷偷地品尝了一小口——亨特医生建议她尽量不要喝。弥漫在舌尖的香浓丝滑感受让很久没有品尝过咖啡的裴湘幸福地眯了眯眼睛。 “依照阿切尔的性格,他这次肯定会因为心虚和尴尬去外面避开一段时间的,再加上我和他都不愿意和对方同床共枕……正好借由这次的口角,顺理成章地分开一段时日。” 裴湘想到未来一段时间这幢房子会全归自己使用,心情更是愉快。当然,最主要的是,阿切尔这位她名义上的丈夫出门散心去了,警局那边之后有任何调查上的进展与需求,就只能联系身为阿切尔夫人的自己了。 ——这样一来,家里家外所有的事情就都由我来做主了! ——再次感谢卡列宁先生,他的名字还是这么好用。 ——对了,该请艾伦表姐来家中做做客了,为她准备的礼物也是时候送出去了……! 森森的爱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十六章 第16章 当天下午,阿切尔就派人回家告诉裴湘,他已经拜访过卡列宁先生并向他发出了正式邀请。而卡列宁先生也欣然应允,他会在两天后准时参加阿切尔家的晚宴。 得到这个消息后,裴湘立刻开始安排晚宴事宜。除了增加男仆人数和确定菜式外,她还亲自写好了要送给亲朋好友们的请柬,并附上简短书信表达了她的谢意——她由衷感激所有关心她身体情况的亲人与朋友。 伴着一份份请柬的送出,关于阿切尔夫人已经渐渐康复并要回归社交界的消息也跟着传开了。 而在此之前,关于阿切尔家的一名男仆被人指使故意偷盗阿切尔夫人珠宝的案情,已经由韦兰夫人“悄悄”告诉给了嫂子罗维尔·明戈特夫人,而明戈特夫人又把这桩可怕的新闻“无意间”讲给了几位好友听……很快,在裴湘所熟悉的社交圈内,大家都知道了那枚胸针丢失的来龙去脉,于是再没有谁会认为她和卡列宁之间存在暧昧私情了。 所以,当阿切尔家的请柬送出后,大部分人家都很快给出了非常乐意赴约的答复,无法参加的人也都给出了非常客气又合理的理由,并且还纷纷祝贺裴湘身体好转。由此可见,纽约上流社会这个不大却壁垒牢固的社交圈一如既往地欢迎年轻的阿切尔夫人,顺便也愿意接受那位即将被阿切尔夫妇介绍给大家的卡列宁先生。 不仅如此,就在裴湘送出请柬的次日,便有几位平日里和她交好的夫人小姐亲自上门来看望她了。而除了这些友好热情的朋友外,表姐艾伦·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也乘坐着明戈特老夫人的四轮马车登门拜访了。 ——*——*—— “夫人,亨利·范·德尔·吕顿夫妇送来了他们在库特克里夫庄园温室里培育出的郁金香和康乃馨,这是随花送来的卡片。” “真漂亮!”裴湘探身欣赏了一会儿男仆捧在手中的鲜花礼盒,才回头对坐在斜对面长沙发上的两位访客笑盈盈地说道,“艾伦,瑞吉娜,大家都对我太好了。这些鲜花非常可爱,你们今天带来的礼物也让我觉得分外贴心。哎,我真高兴能这么快就和大家重新相聚。上帝知道,我是多么怀念之前那些可以尽情参加各种户外活动的欢乐日子呀。” “你很快就会重新自由奔跑的,梅,我们都十分想念你骑马时矫健又优雅的身姿,那非常迷人。”访客之一的艾伦·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真诚地望着裴湘,语气中饱含祝福。 “是的,我还打算要在今年夏季的网球赛中和你做一回搭档呢。”坐在艾伦身旁的瑞吉娜·波福特语调轻柔地附和道。 “瑞吉娜,你也喜欢网球吗?”艾伦有些惊讶地转头望向身边的金发美人,她一直以为这个好友并不喜欢那些剧烈的户外运动。 “当然,运动对健康有利呀。你看梅,我认为她能恢复得这样快,一定和她之前坚持运动有关。艾伦,你也该和我们一起多参加一些户外活动,不论是骑马射箭还是各种球类运动,都挺有趣的。” 裴湘瞧着正在真心建 议艾伦加强身体锻炼的波福特夫人,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两人的关系已经非常要好了。 而且,素有呆美人之称的瑞吉娜&middt;波福特在艾伦面前一点儿都不寡言少语,反而是灵动而热情的。 ?森森的爱的作品《我在真爱世界优雅老去》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说起来,裴湘和这位波福特夫人也是有些血缘关系的。这位夫人出嫁前姓达拉斯,后来嫁给了银行家裘力斯·波福特。裴湘之前丢失的那枚胸针,就是在参加波福特家举办的年度舞会上佩戴过的。 “艾伦身上确实有一种让人忍不住靠近的魅力。”裴湘瞧着波福特夫人对艾伦的亲近友好,心中暗忖。 这是她受伤以来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位纽兰·阿切尔心目中的生命之花,然后忽然发现自己就这样放下了以往的那些微妙不满心思,反而能够非常平静而客观地欣赏独属于艾伦·奥兰斯卡的迷人之处了。 “梅,你说是不是?”瑞吉娜的问话打断了裴湘的思绪。 裴湘弯了弯眉眼,完全不打算参与进瑞吉娜和艾伦之间的讨论,于是笑着摇头道: “瑞吉娜,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我今年夏天应该不会和你做网球搭档的。我之前已经答应过考斯特斯家的五姐妹了,我猜,你一定不愿意做第六名候选搭档。” “哦,你总是这么受欢迎,梅。” 瑞吉娜轻声嘟囔了一句,随即举起她那纤细美丽戴着大颗蓝宝石戒指的手指在半空中轻轻一划,感叹道: “瞧瞧这里,堆放了这么多的礼物和鲜花。哦,那一定是契福斯家温棚里独有的苍叶铃兰,还有那边,我猜那是杰克逊先生和他妹妹送来的,他们兄妹总是钟爱白山茶和杜鹃……咦,那边被遮挡住的黄色花卉是什么花,感觉好大一捧啊。” 裴湘顺着瑞吉娜的视线望去,片刻后,她状似随意地答道: “那边么,那边应该是今天新送来的黄玫瑰,放在那里正好和那些新定制的法式窗帘互相映衬。艾伦,瑞吉娜,我们去露台上坐一坐吧,那里的景色更加怡人。” 说着话,裴湘便起身朝着露台方向走去,两位客人也跟着女主人一起离开了客厅中央的会客区。 路过那一簇灿烂怒放的黄玫瑰时,裴湘悠然转身,不早不晚,正好捕捉到了艾伦脸上的一丝不自然。 不自然?裴湘轻轻地、轻轻地眨了眨眼,她猜想艾伦或许是误会了,以为这些花是纽兰·阿切尔送给妻子的。 眸光流转间,裴湘笑吟吟地后退了半步,指着花瓶里的绚烂花朵对波福特夫人说道: “瑞吉娜,看,你刚刚问的,就是这些玫瑰花吧?” 瑞吉娜点了点头,同时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有些心不在焉的艾伦。 犹豫了片刻后,她忍不住开口打听道: “我听说你是因为不喜欢黄玫瑰才亲自去花店挑选晚宴上的主要花卉的,没想到今天却见到了这么一大捧!我刚刚在客厅里时隐约看不清花型,还不敢确定呢,没想到现在一瞧,还真是黄玫瑰呀!哎,梅,莫非你也像 艾伦一样,有一位喜欢赠送黄玫瑰的不知名爱慕者吗?” “那你可猜错了,瑞吉娜。”裴湘摆了摆手,果断否认。 “哪里猜错了?”瑞吉娜追问,“我能有幸知道这些黄玫瑰是谁的礼物吗?诶,看你这样精心对待它们——比对待这房间里的所有其它花朵都精心,一定是非常重视它们的。所以,嗯,莫非是我们亲爱的阿切尔先生赠送给我们美丽的阿切尔夫人的?” “你都猜错了,瑞吉娜。” 裴湘一边将艾伦的所有细微表情变化都收入眼底,一边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首先,这些黄玫瑰并不是谁的礼物,它们是我吩咐管家每天订购的。因为自从受伤以来,我尤其偏爱这种热烈张扬充满生命力的艳丽花朵。其次,我之前特意去花店挑选晚宴装饰花卉,并不是因为我自己讨厌黄玫瑰,而是因为我那时候发现,晚宴上有一个人非常不喜欢黄玫瑰。” “谁不喜欢呀?” “当然是——阿切尔。”裴湘故意停顿了片刻,才猛然抛出答案。 “什么?阿切尔先生不喜欢黄玫瑰?”猝不及防之下,瑞吉娜下意识露出了一个非常惊讶的表情,甚至声音都提高了不少。 裴湘本来是在全神贯注地观察艾伦的表情变化的。因为,她想通过今天的试探好好观察一下这位表姐的真实态度。虽然她觉得自己受伤被害这件事,有八成的可能性不是艾伦指使或者参与的,但还是想亲自确认一番。 毕竟,万事没有绝对。 她连有人是为了成全真爱而对她下杀手这种不可理喻的理由都假设出来了,便不会因为在逻辑和理智上认为艾伦不曾参与就彻底放松警惕。 不过,裴湘此时的注意力又不可避免地分了一半给瑞吉娜——这个之前从来不曾在她的怀疑名单上出现过的女人。 “确实,虽然,嗯,我之前对阿切尔说,我是因为觉得在艾伦表姐的客厅里见过最美的黄玫瑰,才不愿意用次一等的黄玫瑰为艾伦举办送别宴的。” 裴湘继续说道: “但说实话,哦,也请你们二位保密,那些话我怕阿切尔感到愧疚才不得不骗他的。而事实是,不久之前,我偶然间发现阿切尔对着别人送来的花束中仅有的一两支黄玫瑰眉头紧锁,还十分冷淡地吩咐管家将那几朵含苞待放的玫瑰扔掉。哎,虽然我并不清楚为什么阿切尔会那样不喜欢黄玫瑰,但我绝对不允许我们夫妇举办的第一场正式宴会上,出现男主人讨厌的东西的。” “可你现在就在客厅里摆放着这种颜色的玫瑰呀,”瑞吉娜挑了挑眉,用一种玩笑的语气询问道,“难不成你发现你之前看错了?其实阿切尔先生根本不讨厌黄玫瑰,反而是十分喜欢的,所以你才吩咐管家每天订购?” “是的,我发现我确实理解错了,”裴湘无奈地叹了口气,并不细说她是如何发现自己理解错了的,而是接着胡说八道讲故事,“既然纽兰他其实是格外钟爱黄玫瑰的,而我本身也不讨厌这些美丽的花儿,那就让它们 在家中肆意绽放好了。不论如何,我之前遭遇的一切,重伤,还有那个重新回归天堂的脆弱小生命,都和这些花儿本身的存在是没有关系的。最重要的是,我并不愿意让纽兰失去他最喜欢的花卉。或者说,我总是希望他的生活中没有任何缺憾。为此,我愿意付出所有的忍耐和爱!” 假话张口就来的裴湘在随手给自己立了一个深情人设的同时,开始同时注意艾伦和瑞吉娜的反应。 然后,她从艾伦的脸上看到了一股浓重的、难以遮掩的悲哀与感伤,而在瑞吉娜那里则察觉到了一丝不知是不是错觉的烦躁与担忧。 艾伦,你怎么了?怎么脸色忽然变得这么难看了?▼▼[”裴湘一脸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我只是、只是,”艾伦·奥兰斯卡喟叹一声,怅惘道,“我只是在想,如果你是因为阿切尔他的喜恶而、而……遭遇那么多的痛苦,还有那个、那个——” 艾伦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无法坦然自若地提及那个小小的胎儿。她扭过头,深深地望着花瓶里开得热闹浓烈的黄玫瑰,断断续续地说道: “梅,我真高兴你能恢复健康,这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梅,不论如何,我、我都是希望你能幸福……但可惜的是,过几天我就要离开纽约了,以后也会常住欧洲,咱们从此就不能经常见面了。所以,梅,我真心祈祷过,祈祷你和阿切尔,祈祷这里的所有亲人朋友们,都能平安快乐。” 艾伦话音落下,不等裴湘开口,一旁的瑞吉娜忽然摇头道: “艾伦,如果你真的关心梅和阿切尔,就不要这么急着离开纽约。你忘了吗,咱们现在还没有找到那个暗中算计伤害梅的幕后真凶呢。艾伦,你这么爱他、他们,怎么忍心就这么一走了之呢?”! 森森的爱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十七章 第17章 瑞吉娜的适时提醒,成功转移了陷在愧疚与悲伤中的艾伦·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的注意力。她蓦然记起自己昨晚从明戈特老夫人那里听来的案情细节,眼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极为真切的焦急。 “梅,亲爱的,你对那个暗中算计陷害你的人有所猜测吗?能不能让那个人尽快得到应有的惩罚?不然的话,你的生活终究要一直笼罩在不安与危险当中,那真是太糟糕了。” 裴湘歪头打量着一脸关切的艾伦,发现这位表姐实在是一个矛盾的人。 她对亲人的爱是真挚的,她也确实关心自己这个表妹并且希望自己过得安稳幸福,可她对纽兰·阿切尔的情谊更是不容忽视的。 裴湘发现,从见面到现在,虽然艾伦一直在竭力掩饰,但在自己的几次试探之下,艾伦的种种反应都在无声透露着她对那位此时并不在场的男士——这个家的男主人有着超出寻常亲人的在意与欣赏。再加上身边这位意图不明的波福特夫人偶然间的一些话语,艾伦几乎要遮掩不住内心的不平静了。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奇怪心理啊?” 裴湘的心底产生层层疑惑: “爱着表妹,却更爱表妹的丈夫,希望表妹幸福,又做不到干净利落地斩断和表妹夫之间的婚外恋……就是不知道艾伦和纽兰这两个人如今发展到哪一步了,是拥抱接吻了,还是已经在一起过了?当她对自己的表妹夫情不自禁的时候,还会惦记着表妹的幸福吗? “还有纽兰·阿切尔……他明明就是对婚姻不忠诚啊,而艾伦之所以要和远在欧洲花天酒地的奥兰斯卡伯爵离婚,不就是因为嫌弃她的丈夫荒唐滥情么?那她情不自禁爱上的婚内出轨的阿切尔,又比她瞧不上的奥兰斯卡伯爵高尚多少呢? “是出轨的次数和出轨的形式不同而造成的高下之分吗?那岂不是就像是在比较哪坨屎不太臭一样可笑吗?另外,如果艾伦曾经因为丈夫的花心而痛苦过,那她又怎么会认为我会在一段无爱的婚姻里感到真正的幸福呢?” 裴湘琢磨了一会儿艾伦·奥兰斯卡的心理,就果断放弃了深入思索,因为她被自己那个两坨屎的比喻恶心到了……而且,比起那对已婚男女之间百转千回的幽暗情思,她此时对瑞吉娜·波福特这个人更加感兴趣。 当然,在艾伦和瑞吉娜眼中,裴湘的这十几秒出神沉默,不过是顺着艾伦的询问而在努力回想着什么,完全不知道她会因为想象力过于丰富而不小心恶心到了。 “我目前并没有什么特定的人选,”裴湘佯做遗憾地叹了口气,同时再次转身朝着露台方向款款走去,“来吧,艾伦,瑞吉娜,我们去那边坐一坐。正好,你们也帮我琢磨分析一下,到底是什么人要那样陷害我?哎,我是真的不记得自己做过任何一件刻意伤害他人的事情,可为什么要突然遭受这样的磨难呢?” “如果一个人一定要伤害另一个人,并不一定是那个被伤害的人做错了什么事。梅,人性并不是天然纯善的,或许扭曲、攀比 和嫉妒才是本色。” 艾伦温柔又留恋地瞧了一眼身旁的黄玫瑰,而后非常干脆地跟着这幢宅子的女主人朝露台走去。 片刻后,伯爵夫人挑选了一张装饰着金色刺绣绸缎的丝绒靠背软椅落座。在这个位置,她正好可以将年轻女主人的姣好面孔和优美身段全部收入眼底。 午后的明媚阳光异常轻盈地洒落在女主人的秀美金发上,折射出星星点点的细碎闪光。艾伦有些看不清对方美丽的眼睛里到底都蕴含了哪些情绪,但想必那双蔚蓝色的明眸里很少有阴霾和复杂,而是盈满着象征幸福的温柔与纯真。 在艾伦看来,表妹梅没有丰富的人生阅历,既不爱读书也不喜欢思考,她还缺乏对自由和独立的向往追求,更别提具有那种真正的判断力了。当然,这并不怪梅,因为这些品质从来不曾出现在她的教养中。梅是纽约上流社会精心培养出来的最完美作品。她的纯真与善解人意也是被刻意教导出来的,完全压抑了她本身独有的性格特质,也让她对真正的情感起伏变化缺少敏锐的洞察力。 艾伦偶尔会觉得,这样的梅是无法和内心细腻浪漫又有着批判精神的纽兰&middt;阿切尔达到真正的精神契合的。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上流社会司空见惯的利益交换,是非常虚伪和可怕的。这是梅的悲哀,也是纽兰的悲哀,更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就在艾伦出神地注视着裴湘的时候,另一道金发身影袅娜而来,正好挡住了她的部分视线。 瑞吉娜&middt;波福特毫不犹豫地选了正中间的位置优雅落座,而后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 梅,你说,那些坏事会不会是那位夫人做的?” “你是指哪位夫人,瑞吉娜?”裴湘这次是真的没反应过来这位波福特夫人在暗指谁,毕竟她们生活中的“夫人”有很多位。 “就是——那位!那位呀,”瑞吉娜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继续补充道,“就是你和阿切尔订婚前的那位,哦,梅,我知道你是知道她的。” 瑞吉娜的这一番提示让裴湘立刻明白了她在说谁。 “你是说索利·拉什沃思夫人。”这次,裴湘用了肯定的语气。 正如瑞吉娜所说,她确实知道那位夫人。 那是一位曾经和纽兰·阿切尔产生过炽热恋情的妩媚夫人。当初,阿切尔和那位夫人分手后没多久,就在母亲等长辈的委婉规劝下,开始追求门当户对又名声极好的梅·韦兰小姐。 当然,梅后来还是隐约听到过一些传闻的,甚至在她和阿切尔结婚前夕,还误以为阿切尔的心不在焉是因为忘不了索利·拉什沃思夫人。 因此,在阿切尔为了逃避自己爱上艾伦这件事而仓促提议提前举行婚礼的时候,梅曾经非常恳切地提出,倘若阿切尔和索利是真心相爱的,或者,阿切尔之前对那位恋人做出过非常严肃的承诺,那就请阿切尔想办法帮助索利离婚并兑现承诺——勇敢地为两人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争取机会。 那时候的梅曾经非常真诚地告 诉阿切尔,她不愿意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对别人的伤害上,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而听到这一切的阿切尔则果断否定了未婚妻的猜测和提议,并保证他对那位夫人的爱意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之后,他再三催促梅同意提前举行婚礼的建议…… 一旁的瑞吉娜见裴湘目露恍然之色,立刻接着推测道: “梅,你说,会不会是那个女人记恨阿切尔当初的绝情,或者嫉妒你现在的婚姻生活,才故意设计造谣你的名声的?要知道,阿切尔离开她之后没多久就开始追求你,并且这个选择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和鼓励。大家都认为你们门当户对,都羡慕阿切尔能够得到你的青睐,也都认为之前的那段感情只是年轻男人们总会犯的错之一……嗯,那些讨论——梅,那些讨论也许会让一个失恋又虚荣的女人失去理智的,所以她才会暗中指使人去偷你的胸针。” 说实话,被瑞吉娜怀疑的索利·拉什沃思夫人之前确实在裴湘的待调查名单上,不过她的排名是相当靠后的,甚至还没有艾伦·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的排名靠前呢。 “瑞吉娜,说实话,你的推测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证据,我根本无法说服自己去怀疑那位夫人,”裴湘微微摇了摇头,一边轻轻搅拌着杯中的红茶一边说道,“而且,索利·拉什沃思夫人的情人又不是只有一位。虽然我们从来不公开提起,但大家心知肚明,就在我们的那些朋友中,就至少有两位先生曾和那位夫人来往密切。而那两位先生后来都成婚了,他们的妻子至今都平平安安的。” “那两位——”瑞吉娜露出了个无奈又带着一些轻慢的微笑,拉长了调子说道,“他们怎么和阿切尔先生比啊,门第姓氏、外表气质,还有才华脾气,都不如阿切尔先生啊!梅,我敢保证,以我对索利·拉什沃思夫人的了解,当初阿切尔先生的追求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和好胜心,所以,之后的失落感也肯定会空前的巨大。” 闻言,裴湘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好一会儿瑞吉娜,并且毫不介意被她瞧出自己的疑惑和不赞同。 “瑞吉娜,你什么时候和拉什沃思夫人走得那么近了,甚至称得上相当了解她?我从来都没有注意到你和那位夫人之间有过频繁往来。哦,当然,也可能是我的疏忽,就像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和艾伦的关系是如此亲近,亲近到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来养伤?” “好几年的时间来养伤?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呀,梅?” 艾伦暂时压下得知纽兰还有这么一段旧情后心底泛起的小小酸涩,努力打起精神来加入当下正在讨论的话题。 裴湘笑眯眯地瞧着一直在低头研究要不要再吃一块丹麦水果塔的瑞吉娜,凭着直觉用一种略显漫不经心的口吻打趣道: “因为,你们的关系实在算是突飞猛进呀,尤其是以瑞吉娜之前的性格来判断……我会以为是因为我已经远离社交圈太久太久了,才错过了你们这段友谊的发展过程。哦,艾伦,瑞吉娜,快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像蔷薇夫人在她的神奇里描写的那样 ,一起去了许多年后,然后发现你们已经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所以回来后就更加亲密无间了?” 说到最后几句话时,裴湘的语气已然完全松快了下来。两位客人自然也都听出来这是裴湘在打趣她们,或者还藏着一些羡慕?所以,露台上的谈话氛围并没有突然变得僵硬或者尴尬——至少艾伦的表情依旧正常。 这时的瑞吉娜终于决定放弃再品尝一块甜点的打算了。 她抬起头来不紧不慢地说道: “梅,其实你没有说错,我和索利·拉什沃思夫人确实从来不曾频繁往来过,也不亲近。不过,我却可以说是比较了解她的。因为,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经常从汤姆·拉宁那里听到索利这个名字。哦,你们该知道,在汤姆那家伙还没有开始低价倒卖家族酒窖珍藏之前,他也曾是那位夫人的座上宾呢。” “汤姆·拉宁?”远离纽约许多年的艾伦·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我知道他是拉宁家族声名狼藉的浪荡子弟,并且听说之前差点死在旧金山,后来好像被什么人救了。那之后,拉宁先生也算是洗心革面了。唔,我之前还在第五大道上遇见过他,不过却没有停下来说话……嗯,瑞吉娜,你和那位拉宁先生非常熟悉吗?” “当然,”瑞吉娜颔首道,“我祖母出嫁前就姓拉宁。之前汤姆每年都会去南卡罗来纳州的达拉斯庄园看望她,那里也是我长大的地方。” “哦,原来是这样,”艾伦恍然地摸了摸额头,苦笑着叹息道,“我果然离开家乡太久太久了,好些事情都记不清了。” 闻言,瑞吉娜柔和一笑,连忙安慰艾伦道: “这些联姻关系——尤其是每个家族的旁系分支之间的牵连,总是非常繁杂的,除了像老西勒顿·杰克逊先生那样对各个大家族之间的各种关系都了然于心的少数人外,咱们大多数人都会有遗忘或者忽略的时候的。” “确实如此,”裴湘赞同地点了点头,温声道,“其实,如果不是瑞吉娜今天特意提起,我也快要忘了达拉斯家族和拉宁家族之间还有这样一层亲戚关系了。当然,更不会知道汤姆·拉宁先生曾经和索利·拉什沃思夫人之间存有那样一段过往。” 说这些话时,裴湘眉目平和温婉,看起来就是在顺着瑞吉娜的话来安慰有些多愁善感的艾伦,但她的脑海里却有许多思绪在翻转,因为汤姆·拉宁这个名字最近在她耳边出现的频率比较高。 上一次,裴湘是从合作伙伴卡列宁先生口中听到的。 裴湘记得,卡列宁先生在告辞离开前透露出的几个嫌疑人的名字中,就有汤姆·拉宁。而如今,她又通过瑞吉娜的叙述,知道了汤姆·拉宁和索利·拉什沃思——阿切尔前任情人之间曾经存在着超出朋友界限的男女亲密关系。 所以—— “梅,你还少说了一点,”瑞吉娜露出了一个姐妹间分享秘密的调皮笑容,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你肯定不知道,他们两个最近又混在了一起。我听说,汤姆还给索利·拉什沃思花了不少钱……” 闻言,裴湘慢慢地喝了一小口杯中的温热红茶,脸上的表情有些放空,仿佛在消化自己刚刚听来的这个桃色八卦,但脑子里的各种想法猜测却都纷纷蹦跶了起来。 其中蹦跶最高的那个想法突然变成一个卡列宁先生模样的小人儿,而且这个小人儿还模仿着原主在谈判时抠抠搜搜又谨慎精明的模样,在裴湘的脑海里严肃询问道: “这种不花钱就被人热情主动送到嘴边的喷香菜肴,真的没有毒且免费吗?”! 森森的爱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十八章 第18章 裴湘一向十分清楚,这世上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一定代价的。那些明码标价的还好说,讲究个你情我愿,最怕的是那些打着免费名头却有着高昂隐形价码的“礼物”,一不小心就会吃大亏的。 所以,当瑞吉娜询问裴湘对索利·拉什沃思夫人有什么具体看法,并暗示她还有更多内幕消息可以透露时,裴湘完全无视了瑞吉娜眼中的跃跃欲试。 不管面前的瑞吉娜·波福特只是单纯地想要分享八卦绯闻,还是另有不纯意图,裴湘只是按照自己一贯的处事态度略带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郑重其事地表示,不论索利·拉什沃思夫人在私人感情生活方面多么肆意混乱,都不能就此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位夫人会暗害旁人,这是一种非常不负责任的非理性做法,也不是有教养的人该说的话。 “在没有任何明确线索或者证据之前,我是不会特意把她往邪恶的方面琢磨的,瑞吉娜。”裴湘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温和,但态度却异常坚定。 “哦,梅,你不该这么固执……” 见瑞吉娜仍不死心,裴湘侧头望向另一位客人,轻声问道: “艾伦,你认为我应该因为索利·拉什沃思夫人的那些风流韵事就怀疑她要伤害我吗?” “不,不应该。我非常认同你的态度,梅。” 艾伦立刻表明了她在这个话题上的立场,同时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裴湘。伯爵夫人忽然觉得,这位表妹其实并不像她之前认为的那样缺乏独立自主的判断力,她或许从未在某一场充满哲思的沙龙上妙语连珠地发表过演讲,也对文学和艺术兴致缺缺,但那并不代表她毫无主见且人云亦云。 “或许,是我……和纽兰都还不够了解梅……” 这个念头闪现之际,艾伦心底涌出一股陌生的恐慌之感。她第一次产生了或许梅的内在精神世界也会对纽兰·阿切尔产生吸引力的想法,这令她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瞧,瑞吉娜,艾伦也赞同我的观点呢。” 裴湘清悦柔和的嗓音暂时打断了艾伦的纷乱思绪,也让艾伦注意到好友瑞吉娜望向自己的失落眼神。 于是,艾伦连忙替瑞吉娜辩解道: “梅,瑞吉娜并非是在针对索利·拉什沃思夫人,也不是在不顾教养地胡乱搬弄是非。嗯,她只是非常关心你,梅。况且这里又只有我们三个人,并没有外人在,所以她才大胆推测的。不过,她的这个猜测确实莽撞了些,但瑞吉娜的心思绝对不坏,瑞吉娜很单纯的,只是脾气直白了些。” 闻言,裴湘故作恍然一笑,旋即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艾伦的所有解释,并且立刻以一种更加单纯直白的语气欣然说道: “不要紧的,我刚刚并不是在批评瑞吉娜,而是真的认为这些怀疑是没有必要的——不论是对谁的。 “艾伦,瑞吉娜,说实话,其实我一直觉得,唔,也许,我只是比较倒霉而已。我认为那个藏在暗中的坏人并不是在专门针对我,他要对付的人是卡 列宁先生,而我只是不幸地被连累到了。因此,我只要耐心等待警局和卡列宁先生那边的调查结果就好了,完全没必要把怀疑的目光落在任何一个我认识的人身上。 “在我的生活圈子里,大家都是这么的体面而友好,都是这么的有教养……我不认为我们的人际圈子里会存在那样阴险可怕的小人,那简直不可想象——就连汤姆·拉宁那样的浪荡子都洗心革面了!你们觉得呢,艾伦,瑞吉娜?” 被询问的艾伦和瑞吉娜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两人认真瞧着裴湘眼中那清澈纯真的光芒,一时之间,竟有些判断不出她这是在故意说反话来表达嘲讽,还是当真如此毫无危机意识——竟将社交界的虚伪做作当成是干净美好。 “恐怕梅真是这样认为的!”艾伦有些悲哀地想着,目光无意识落在了不远处墙壁上一幅新悬挂好的油画上,又怔忪出神了片刻,“是上流社会那套由来已久的对女子的教养方法,严重禁锢了她的自由思想,也让她失去了认识真实世界的机智和勇气。” 而艾伦的这番表情变化落入瑞吉娜的眼中后,却有了另外一种解读。 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屡次三番地提起纽兰·阿切尔的旧情人,其实也是对艾伦的一种伤害,心中顿时生出些许歉意来。 “梅,不论你是怎么看待胸针失窃那件事的,我今天说的这些话,都是想帮助你。请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的用意,甚至以为我是在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裴湘讶异地挑了挑秀眉,不解道,“坦白来讲,虽然我和索利·拉什沃思夫人相识已久,但彼此之间并不是非常熟稔,我们的关系……嗯,委实够不上‘挑拨离间’这个词的,因为本来就不够亲近。” “哦,我不是说你和她,”瑞吉娜连忙摇头道,“我是说你和阿切尔。” 说到这里,瑞吉娜停顿了一下,见“阿切尔”这个姓氏成功让艾伦回神了,才接着说道: “我刚刚才反应过来,也许我贸然提起阿切尔和那个女人之间的旧事,会勾起你的不安。但请你一定不要多想,因为在我看来,阿切尔肯定早就彻底放下那个女人了。” “是吗?” “当然了。时间会让男人成长成熟的。而一个男人只有真正经历过几段或长或短的感情,才会清晰意识到他最爱的女人是谁,才会意识到他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尤其是婚姻,一段婚姻——无论失败还是美满,都会让一个男人得到极大的成长的。那之后,他才会彻底看清楚自己的心;那之后,他做出的选择才是深思熟虑的。” 裴湘轻轻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识到,瑞吉娜的这一番安慰之言看似是对她这个纽兰·阿切尔的合法妻子说的,其实——应该是对一旁落落寡欢的艾伦·奥兰斯卡说的。 果然,瑞吉娜这边话音落下,那边艾伦眉目间的一抹似有若无的忧郁便渐渐消散了,甚至还心情不错地取用了一块桌上的小点心,并慢慢品尝起来。 见状,裴湘对瑞吉娜露出了一 个复杂又充满理解意味的微笑,而后顺着她的话十分真诚地说道: “我相信你是真心实意为我着想的,亲爱的瑞吉娜。说起来,你这些年越来越精致漂亮了,我相信这和波福特先生的爱意是分不开的。 “瑞吉娜,我伤好之后就听说了,波福特先生最近又送给你了好几件巴黎那边手工定制的珠宝……我想,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他在经历了一些感情波折和几年的婚姻生活后,终于看清楚了内心的真实感情,于是就更喜欢给他挚爱的妻子送各种各样的礼物了。” 这番话让瑞吉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但她很快就遮掩了过去,并重新露出了一个颇显甜蜜的笑而不语的表情,状似默认了裴湘对她婚姻生活的称赞与肯定。 但众所周知,瑞吉娜的丈夫裘力斯&middt;波福特风流多情又出手大方,不仅娇养着美貌动人却出身贫穷的外室,还经常一掷千金地追求上流社会里他中意的女人。他之前对艾伦&middt;奥兰斯卡猛献殷勤的时候,同样没少送礼物。 也是这个原因,让裴湘之前并没有把瑞吉娜列入主要怀疑名单中,因为她实在想不出瑞吉娜&middt;波福特要害死她的理由。难不成她以为只要阿切尔的妻子死了,成为鳏夫的阿切尔就可以和艾伦在一起了,继而令裘力斯&middt;波福特死心? 可裘力斯&middt;波福特又不是只对艾伦感兴趣。他对很多漂亮女人都感兴趣,艾伦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没有了艾伦,还有无数个安妮、露西或者爱丽丝。 而且,要说对裘力斯夫妇的婚姻生活影响最大的女人,其实是那位住在列克星敦大道的一幢小楼里的范妮&middt;瑞茵小姐,她是跟在波福特身边最久的情人,没有之一。 按照正常逻辑,如果瑞吉娜有指使他人去杀人的决心和狠辣,不管是杀了裘力斯&middt;波福特然后成为有钱的寡妇,还是杀了丈夫的那些情人,都是说得通的。相对的,她却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来谋杀我呀,难不成还真是为了成全好友的爱情吗?那她可就太太太‘热心肠’了……而且,她和艾伦忽然这么亲近,本身就非常奇怪。?_[(” 裴湘心中思绪飞转,却不影响她继续和两位访客接触交流。许是被裴湘那些充满真诚的“称赞”影响了心情,在接下来的聊天中,瑞吉娜就很少开口了。 倒是艾伦瞧着眼前这个明显是重新装饰过的客厅,探究的目光总是下意识落在那几件极具古典艺术气息的素雅装饰品上。 等到差不多是客人们离开的时候了,艾伦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梅,那幅画和那个木质摆台,就是近来阿切尔为你精心选购的礼物吗?” “哦,那些不是阿切尔挑选的,是我在养伤期间为了换心情而挑选更换的,”裴湘笑着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不过,艾伦,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也相信了那个说法,唔,就是纽兰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四处为我收罗艺术品?” “我听人谈起过。”艾伦目不转睛地看着裴湘,嗓音微微喑哑,“难道那不是真的吗?莫非存在什 么隐情?” 我现在可没办法回答你,艾伦,??[”裴湘朝着伯爵夫人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笑吟吟地卖关子道,“纽兰确实是在为我收罗艺术品,但这里面还涉及到一个可爱的小秘密。哎,可惜现在并不是解开秘密的好时机。所以呀,艾伦,我保证,等到明天正式晚宴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一切了。” “你和他之间的小秘密吗?”艾伦低低地呢喃了一句,不再出声。 一旁的瑞吉娜皱了皱眉头,连忙用嗔怪的语气控诉了几句裴湘故意卖关子的“恶劣”,但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想方设法替艾伦套话和打听消息。 她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了,似乎裴湘刚刚那几句称赞裘力斯·波福特先生疼爱妻子的话,对瑞吉娜的心情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见状,裴湘心中划过一丝疑惑。她知道自己的那些话会让瑞吉娜感到不悦,但却不认为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要知道,瑞吉娜可不是第一天才发现丈夫花心风流的,她已经故作不知地忍耐很久了,不该这么沉不住气的。 “应该是我那些话中的某一句,或者某个词,无意中戳中了她最在乎的一点……” 裴湘暂时搞不清楚瑞吉娜的真实想法,但却十分清楚,这个女人让她感觉到了不舒服。 于是,在艾伦和瑞吉娜告辞离开之后,她便把瑞吉娜·波福特、汤姆·拉宁和索利·拉什沃思这三人的名字放在了怀疑名单的前列。 “不管怎么说,今天绝对算是有所收获了。” 裴湘一边在纸上勾勾画画地整理着扩展开的新思路,一边暗自思忖着: “这才是我宣告恢复社交状态的第一天,就冒出来了个有趣的瑞吉娜·波福特。不知道等到明天正式晚宴的时候,还会让我发现哪些真真假假的线索……”! 森森的爱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十九章 第19章 年轻的阿切尔夫妇为俄国外交官员阿历克塞·阿历山德罗维奇·卡列宁先生举办的欢迎宴十分正式。 按照当时纽约上流社会的待客习惯,来自其它国度的客人应该被更加盛情地款待,即使不将对方视作尊贵的皇室王族,也要当做异国大使来欢迎。 所以,当赴约而来的客人们在阿切尔夫妇的新居里看到了乔治二世时期的镀金餐具、到处盛开的杰奎米诺香水玫瑰和东方兰花,各式各样的土耳其落地水晶灯,以及工艺精湛的洛斯托夫特镂空大银盘时,一点儿也不认为这样的准备过于隆重。因为这些布置真正彰显了老派纽约人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的热诚友好。 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卡列宁被安排坐在女主人的右手边。 这位先生上次拜访韦兰家时,谨慎稳重到近乎严肃木讷,期间几乎没有任何闲谈和说笑,只围绕着正事进行十分理性的讨论与商谈,给人的感觉就是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再三斟酌的。 然而,卡列宁今晚的表现却非常不同。他变得博学健谈且兴趣广泛,虽然说了很多话,但绝对不会让人觉得他在卖弄学识或者夸夸其谈,因此很快就得到了在场其他客人的好感与认同。 到晚餐结束时,大家都认为卡列宁先生拥有高贵的教养。他脾气温和有礼又不失幽默风趣,要是能一直留在这里,那一定会让纽约上流社会的社交生活变得更加丰富有趣和充满活力。 然而可惜的是,卡列宁先生拥有崇高的爱国情怀和可贵的牺牲精神,为此不得不放弃他本该拥有的安稳悠闲的体面生活,转而毅然投身进繁忙政务之中,为国家、为同胞的更好生活而殚精竭虑……对于这样的评价,作为女主人的裴湘除了用优雅得体的微笑来沉默回应外,完全不想多说任何一个词。 当然,除了作为宴会焦点人物的卡列宁外,最近那则关于纽兰·阿切尔为了给妻子挑选一件合心意的礼物而找遍了满城的艺术品商人和收藏家的消息,也成为了佐餐的愉快话题。 借着众人闲聊和打趣之际,裴湘认真观察了一遍所有来宾的反应,随后一边暗自遗憾她没能发现第二个“瑞吉娜”,一边含笑着娓娓道来,当众解开了“礼物”这个由她故意制造的误会。 “我昨天还对艾伦提起,这里面涉及到一个可爱的小秘密,而今天正好是解开秘密的好时机。” 裴湘偏过头瞧向今晚表现得有些不够积极的阿切尔,语气轻快地解释道: “纽兰他确实是在给我挑选东西,那也确实是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不过,这份礼物并不是送给我的,而是我请求纽兰帮我为艾伦表姐挑选一份合适的礼物,希望能弥补少许之前那场晚宴未能如期举办的遗憾。” 说到这里,裴湘朝着一脸惊讶的艾伦·奥兰斯卡轻轻点了点头,又眉眼弯弯地继续说道: “刚刚管家已经悄悄通知过我了,艾伦,纽兰帮我为你挑选的那件礼物不久前被送到了外祖母那里。也就是说,今晚宴会结束后,或 许你可以小小享受一下拆礼物的乐趣了。嗯,希望你能喜欢,当然,最主要的是,我和纽兰都希望你能开心快乐。” “上帝啊,梅,我没想到——没想到你们——” 惊讶过后,艾伦立刻深深地看了一眼纽兰·阿切尔。四目相对,艾伦下意识微微抿了抿唇,目光也变得分外温软。 “谢谢你,梅,谢谢你和纽兰!哦,你们真好,真的!虽然之前那场为我举办的宴会未能如期举办,但没有人会因此抱怨。梅,我们都十分清楚发生了什么,对你唯有祝福和心疼……哎,梅,你才是最需要安慰和支持的人。所以,纽兰、纽兰——你该亲自给梅挑选一件礼物的,而不是为我。” 就在纽兰·阿切尔暗自琢磨该如何回应心上人艾伦的提议时,一旁的罗维尔·明戈特夫人掩唇一笑,随后不紧不慢地出声打断了这对情人即将展开的交流。 “哦,艾伦,你总是这么爱操心。大家都知道你关心表妹和表妹夫,但是我认为,纽兰肯定已经给梅挑选过礼物了,甚至不止一件,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是不是呀,纽兰?” “当然,但愿我的那些礼物没有让梅感到失望。” 纽兰飞快地看了一眼妻子,然后不动声色地说出了几句不会让现场气氛变得尴尬的谎言。 “在送礼物这件事上,我总是异常笨拙,永远搞不清楚是应该送给对方需要的,还是对方喜欢的。” 闻言,一旁的劳伦斯先生立刻扬声反驳道: “这么说可就过于谦虚了,阿切尔。你这可不是笨拙,你只是太了解梅了,知道她喜欢什么,又需要什么,所以才陷入两难的。嗨,要我说,这是当丈夫才会拥有的幸福的烦恼。” “哈哈,确实如此,像我这样自由的单身汉就不会拥有这样的烦恼。” “我真想知道你挑选了什么给艾伦,阿切尔。” 坐在纽兰右侧的瑞吉娜·波福特也适时地加入了这个话题,刚好打断了旁人羡慕和打趣阿切尔夫妇感情融洽的声音。 就听这位波福特夫人用玩笑的语气抱怨道: “还有,梅,你昨天就该把这件事告诉我和艾伦的。哎,你干嘛搞得这样神神秘秘的呀?害得我从昨天到刚刚一直都在好奇猜测,差点都失眠了。” “但你看起来仍然容光焕发,亲爱的。” 裴湘嫣然一笑,语气亲近,毫不吝啬地在众人面前展露出她对瑞吉娜·波福特的纯然善意。 可惜,一向乐意展示美貌的瑞吉娜这次并没有因此增加对裴湘的好感。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场宴会中最容光焕发的人就是女主人——她今晚美极了! 于是,瑞吉娜不可避免地把这句夸赞当做是一种胜利者的怜悯,自然不乐意接受。 裴湘眼中笑意一闪而过,随后状似一无所觉地继续说道: “其实,我同样希望艾伦能尽早看到那份我为她精心挑选的礼物。但那件礼物原本是属于一对老教授夫妇的,据说还是他们结婚时购置 收藏的,对他们来说比较有意义。所以?_[(,他们希望买家是一位能够真正欣赏那件艺术品的人。否则的话,他们宁可一直不卖出去。 “阿切尔为此专程拜访了好几次老教授夫妇,一直到昨天,那件艺术品才属于阿切尔家。不过,它现在又属于艾伦·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了。” 说到这里,裴湘眸光轻转,掠过明明和此事不相干却偏要凑热闹的瑞吉娜,视线最后落在了当事人之一的艾伦身上。 “艾伦,昨天你问我的时候,我还不能确定纽兰是否能够说服老教授夫妇呢,所以就没有把实情告诉你,毕竟我想送给你一个惊喜,而不是一场空欢喜。不过,现在就好了,一切都顺利达成了,我也终于能说出这个小秘密了。” 听过来龙去脉后,艾伦再次表示了她的感谢以及对家中那份礼物的好奇。与此同时,她朝着纽兰·阿切尔投去格外认真的一瞥,眸色脉脉,无声中似有千言万语的情谊,随即便转过头去同坐在她右侧的男士交谈起来,只留给那个回望过来的男人一个若即若离的优美苍白侧颜。 于是,在接下来的晚宴上,本就有些心不在焉的纽兰·阿切尔走神的频率就更高了。好在他十分熟悉在场除了卡列宁之外的所有客人,以及那些没有多少新意的社交话题,所以表面上看,他今晚还算是一位彬彬有礼的合格男主人,并没有给赴宴前来的客人们留下一个糟糕的印象。 倒是之前一直把大部分注意力都花在观察寻找新线索的裴湘,在亲眼目睹了艾伦·奥兰斯卡和纽兰·阿切尔之间的各种隐晦互动后,心底突然生出了一股厌烦之意。当然,这股负面情绪并非源于嫉妒或者恐慌,而是觉得无趣无聊无必要。 “这个男人——怎么配成为我的丈夫,怎么配占据我合法配偶的位置呢?” 裴湘垂眸暗忖,心中不耐: “我甚至还要因为他的存在而被身边的亲人朋友们同情安慰……凭什么呢?他的才能智慧不足以让我敬重,他的道德品格不足以让我信服,他的容貌身材不足以让我沉醉。他无法哄我开心,反而经常给我制造麻烦,他不能护我安全,反而妨碍我寻找敌人……这场婚事,到底能带给我什么益处呢?” 就在裴湘的心头不时地闪现着迟早要彻底摘掉阿切尔夫人这个头衔的想法时,晚宴渐渐接近了尾声。之后,女士们率先离席前往客厅消磨之后的夜晚时光,而男士们则继续留在餐厅里聊天吸烟喝酒。 简妮·阿切尔,也就是纽兰·阿切尔的亲妹妹逮到裴湘的一个短暂的空闲时间凑过来悄悄询问,她到底给艾伦·奥拉斯卡准备了多么特殊的礼物,竟让阿切尔一连多日都在忙碌此事。 “比他为我挑选生日礼物时用心多了,”瘦高的姑娘挽着嫂嫂的手臂低声抱怨道,“我和妈妈还以为是特意给你挑选的,都高兴极了,可——哎,梅,你实在没必要对奥兰斯卡伯爵夫人这么好的。我相信,无论你多冷漠地对待她,都不会有人因此责备你的,我哥哥他就更加没有立场了。而且,我知道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等 那个女人去欧洲了,一切都会恢复如初的。对了,梅,这次晚宴你怎么没有让妈妈和我来给你帮忙筹备呀?其实,我觉得客厅那里应该再添几把椅子,然后,嗯,把沙发挪开些,这样一来才方便客人们聚在壁炉前聊天。” 裴湘轻轻拍了拍简妮的手背,心道一切确实会恢复如初的,只不过不是阿切尔收心回归家庭,而是她不想要他了。裴湘想,在不久的未来,她必然会恢复单身的,这才是她想要的——恢复如初! “纽兰帮我给艾伦挑选了一件烧制于十八世纪末的德比雕花瓷器,是非常典型的红黑二色相间配金彩勾勒,既耀眼夺目又不失典雅雍容,我猜艾伦一定会非常喜欢的。唔,我记得那上面的图案是以……” 裴湘轻声回答了简妮最开始的问题,并且回答得非常仔细。于是,不等她缓声描述完瓷器上的菱形花格是多么精美秀气,迎面走来的一位夫人就结束了她和简妮之间的二人相处,也让她顺利忽略了简妮的后半段话题。 裴湘十分清楚,不论这个现任小姑子此时表现得多替她着想,纽兰·阿切尔才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也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重心和崇拜的对象。所以,裴湘完全没有和简妮交心恳谈的想法——尤其是在她已经不喜欢阿切尔夫人这个称呼的时候…… 等到男客和女客们重新聚在一起后,裴湘终于找到了和卡列宁单独说话的机会。 而这位高官先生在和裴湘相处时,又变得不那么谈笑风生、长袖善舞了,他甚至比初次见面时还要严肃少言。 具体的表现为,卡列宁大部分时间都在认真倾听裴湘对新线索的想法与推测,少数发言时间则是在提出疑问和表达不同见解,其余再无一句闲聊。 这让裴湘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认为卡列宁先生毫无和她建立私交的打算,甚至还有可能不太欣赏她这种性格的女人,却不知这是因为卡列宁正在和内心的局促作斗争……! 森森的爱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二十章 第20章 在这样的社交晚宴上,裴湘和卡列宁两人自然不能长时间地凑在一起单独讨论事情。尤其是两人之前还被传过暧昧谣言,就要更注意交往接触时的分寸了。不能过于疏远以免显得欲盖弥彰,也不能过于亲近防止再次引发新的流言蜚语。 于是,在短暂交流过一些重要消息后,作为女主人的裴湘和此次宴会的主角卡列宁就适时地分开了。 裴湘开始和厄本·达格内特先生讨论晚宴时准备的罗马潘趣酒以及去年夏天的几场赛马。 卡列宁则选择走向了纽兰·阿切尔。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和参加这场宴会的其他客人一样,尽量不动声色地阻止阿切尔先生和奥兰斯卡伯爵夫人单独相处,以维护这场社交活动应有的体面。 不知为何,卡列宁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晚餐时阿切尔夫人眉头轻蹙眸色微凉的那瞬间一幕,虽然极其短暂,但却恰好被卡列宁捕捉进了眼底。 他敏锐意识到,那道皱起的眉头是因为纽兰·阿切尔和艾伦·奥兰斯卡之间的隐晦互动,可又不是真的因为那对男女之间的情愫,而是——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感情,那里面饱含着某种自尊与高傲,或许还有一种平静中的决然。 于是,连卡列宁自己都有些弄不清楚,为什么今晚光彩照人的阿切尔夫人不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反而是这无意间的倦怠一瞥,却让他感到隐隐心绪不宁甚至头晕目眩!就仿佛……仿佛他有幸撞见了一张完美虚假面具下的真实血肉,至此,她在他这里就模糊印下了一种特殊的感觉…… 卡列宁说不清楚这种特殊的感觉是什么,但却让他在和裴湘单独相处交流时不由自主地局促紧张起来。而这种局促紧张的感觉同样非常特殊,是卡列宁前半生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情绪。哪怕他之前随同作为宫廷宠臣的叔父去觐见皇帝陛下时,也不曾产生过类似的压力。 另一边,裴湘并没有格外留意卡列宁和阿切尔说了多长时间的话。她和达格内特老先生闲聊了一会儿后,又坐到了两位拉宁小姐的身旁,然后顺着一些家常话题有意无意地提到了那位让拉宁家族蒙羞的浪荡子汤姆·拉宁。也就是卡列宁给出的怀疑名单中最排序最靠前的那一位,同时还是瑞吉娜·波福特在昨日的聊天中特意提及的一个人。 不过可惜的是,两位拉宁小姐并不十分乐意多聊关于汤姆·拉宁的事情。哪怕据说那位先生近来已经改好了许多,但是姐妹二人永远忘不了汤姆·拉宁将家族酒窖里的珍藏贱卖出售时带来的耻辱感。 因此,哪怕裴湘的询问极为讲究技巧并且并没有让拉宁小姐们感到冒犯,她们还是只说了一些众所周知的情况。 就是汤姆·拉宁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一大笔钱,然后并没有如同以往那样吃喝嫖赌全都挥霍得一干二净,而是准备做一些正经投资。 至于他要投资什么、投资多少,拉宁小姐们就完全不清楚了。她们同样也不太清楚汤姆·拉宁和索利·拉什沃思夫人之间的具体关系。关于这方面的八卦,她们还 不如瑞吉娜·波福特知道得多。 不过,虽然没有从拉宁姐妹二人的口中打听到更多的具体细节,裴湘还是有所收获的,就是再次确认了拉宁家族对于汤姆·拉宁这个败家子的真实态度。 拉宁家的人已经对汤姆·拉宁失去了基本的耐心和信任。在他没有做出一些真正的成绩前,拉宁家族绝对不会再在他身上做任何投资了——不论是金钱方面还是人脉方面。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汤姆·拉宁顶着拉宁这个纽约上流社会金字塔顶端姓氏,还要和卡列宁这样的外来投资者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竞争的原因。 “也许不只是拉宁家族对汤姆·拉宁失去了信心,其他人也同样对浪子回头的戏码充满了疑虑,甚至宁可选择同诚意十足的外来投资力量合作。” 裴湘联想到某位极有影响力的纽约市政府要员,据说那位老先生一贯重视合作对象在婚姻家庭方面的责任感和良好声誉,眼中划过一丝明悟: 如果汤姆&middt;拉宁一定要争取到某一项他分外重视的投资……在不能提高自己的信誉度的前提下,给对手的私人名声泼脏水也算是有效手段了。唔,如果我那时候没有活下来,那卡列宁就不仅要被谣言困扰,还会面临阿切尔、韦兰等几个老派家族的排斥针对……可如果他们选择别的出身上流社会的女子来实施阴谋,其实也能达到类似效果的。所以,为什么是我呢? 哦,对了,瑞吉娜提起过,这个汤姆&middt;拉宁现在又和纽兰&middt;阿切尔的旧情人拉什沃思夫人混在一起了——瑞吉娜不会在这种一查就知道真假的事情上故意撒谎的。那么,唔,这一切听起来确实是如此的顺理成章…… 但是,汤姆&middt;拉宁哪里弄来的那笔钱?为什么他浪荡半生了之后就突然改邪归正了?那两个曾经分道扬镳的旧情人为什么又旧情复燃了?这些一连串的巧合又要怎么解释呢??_[(” 裴湘的脑海中划过卡列宁不久前告诉她的那些调查进展,觉得还是应该尽快找到那个失踪的前任秘书麦列霍夫,以及查清楚他那个初恋情人在美国这边使用的身份。 “这两人极有可能会是一切谜团的突破口。另外,瑞吉娜·波福特这个人,在整件事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裴湘一边再次回忆瑞吉娜这两天的言行举止,一边在宽敞的大客厅里寻找这位波福特夫人的身影,然后很快就在银行家波福特先生的身边发现了他的金发妻子。 那对夫妇不知正在谈论什么,波福特不时地皱着眉头。而每当瑞吉娜向前倾身要靠近她的丈夫时,波福特的身体总会下意识地做出微小的躲闪动作。虽然很快就克制住了,但几次之后,瑞吉娜的脸色就渐渐变得不好起来了。 等到波福特夫妇谈完话各自走远后,缓缓收回观察视线的裴湘若有所思地晃了晃手中的水杯,心道这对夫妻相处时的状态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改变呢? 她记得瑞吉娜刚刚嫁给波福特那几年,社交界一直把她看做是始终在假装完全不清楚丈夫风流韵事的“呆美人”。很明显 ,那时候的波福特先生在家庭关系中占据高位,且说一不二。但不知从何时起,这对夫妻的关系就改变了。就像此时,虽然裘力斯·波福特神色不佳,但他一直站在那里耐心地听完了瑞吉娜的话,并没有像以前发生过的那样,嗤笑一声甩手离开,完全不管妻子瑞吉娜是否丢脸难堪。 “波福特这是被抓住什么重要把柄了吗?”裴湘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不过,不等裴湘继续暗自猜测,就又有一位男士走到她的身边同她说起话来。于是裴湘也收回了发散的思路,专心地同身边的宾客聊起去年冬天在佛罗里达州圣奥古斯丁的度假经历来…… 这晚,一切都进行得比较顺利。 女主人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她自己也成为这场宴会上最光彩照人的存在。如此一来,男主人的存在感稍显暗淡就不算是很大的缺憾了。又因为这场宴会本来就是为了欢迎卡列宁先生举办的,而这位主角人物在晚宴上的出色表现又正好弥补了男主人的心不在焉。 所以,总体来说,阿切尔家的这场正式宴会是比较成功的。客人们离开时,都真诚感谢了主人家的周到款待。 次日一早,纽兰·阿切尔就告诉正在吃早餐的裴湘,他最近要去华盛顿那边出差几天,并叮嘱裴湘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刚刚康复些许就过于劳累,还是要以休养为主。 闻言,裴湘也连忙客气地回应了几句,并顺便祝纽兰·阿切尔外出时一路顺风。两人谁也没提那些三天之前提前收拾好的行李,阿切尔也始终没有回答妻子那天早上对他的质问,为什么要区别对待艾伦·奥兰斯卡和卡列宁? 阿切尔离开后的第二天傍晚,裴湘从母亲韦兰夫人那里得知,艾伦·奥兰斯卡应朋友邀约,打算去华盛顿那边小住几日。而裴湘对于丈夫和表姐前后脚跑去华盛顿的这个“巧合”,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然后就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其实,不仅阿切尔和艾伦不愿意待在纽约了,裴湘自己也有了旅行的计划。她一直记得亨特医生的叮嘱,让她去温暖舒适景色优美的地方好好放松休养半年,那样才能让遭受过重创的身体得到更好的修复。 裴湘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就动身出发的,毕竟她还是希望能够尽早找出幕后真凶为自己报仇。但是,最近得到的一则消息让她有了新的出行打算。 “你是说,查到汤姆·拉宁那笔钱财的来源了?” 裴湘第三次见到卡列宁的时候,得知了他和韦兰家族联手调查出的一个新发现。 “是索利·拉什沃思夫人给汤姆·拉宁牵的线,让他将手中的几件古老收藏品和珠宝首饰以极高的评估价格卖给了国际银行?这可就有意思了!国际银行的主席被汤姆·拉宁救过性命吗?要不然为什么会这么帮他?” “同汤姆·拉宁达成那几笔交易的负责人是裘力斯·波福特,他除了自己的那些生意外,还是国际银行的懂事。” 卡列宁下意识避开裴湘望过来的视线,低头喝了一口茶后,继续解释 道: “根据我的秘书米哈伊尔先生收集到的小道消息,波福特先生曾经追求过索利·拉什沃思夫人,即使后来两人分手了,也一直保持着非常不错的关系。” 闻言,裴湘微微挑了挑眉,缓声问道: “卡列宁先生,你的意思是,是拉什沃思夫人利用她在波福特先生那里的影响力,唔,或者是东方人所说的枕边风,蛊惑了波福特先生答应高价购买汤姆·拉宁手中的那些艺术藏品和珠宝首饰?这可能吗?我认为裘力斯·波福特是一位非常合格的商人,不会因为旧情人的几句软话就做赔本买卖的。” “并没有赔本,只是少赚了一大笔钱,而且那个价格也不算高得离谱,要不然波福特先生也不好向其他董事交代,”卡列宁摇头解释道,“但如果,我是说如果,之后拉宁先生愿意私下里分一些好处给波福特先生——比如参与的投资项目获利后的分红。那对波福特先生来说,说不定反而赚了。” “波福特可以选择投资的项目并不少,他没必要为了一笔买卖就得罪国际银行里的董事们。况且,我听说他当初之所以能从英国顺利脱身来美国这边定居,就是靠着国际银行的庇护,他不会做这样急功近利的事情的。” “确实如此,但如果波福特前些日子险些破产呢?”卡列宁扔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险些破产?”裴湘先是惊讶地瞪圆了双眼,随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呢喃道,“怪不得呢。” 卡列宁心知裴湘心中必然有所推测,但还是坚持将自己这边调查到的内容一一说出。 “虽然他把这个消息瞒得非常紧,但还是有迹可循的。我暂时不清楚索利·拉什沃思夫人是否在这次危机中抓住过波福特先生的什么把柄,然后威胁了他——或许根本不存在这种情况,但我十分清楚,波福特的破产危机并没有完全解除。 “在这个特殊时期,他需要的是外界对他的信心,需要的是平稳有序,绝对不会乐意听见任何风言风语的。所以,波福特选择接受索利·拉什沃思夫人的提议‘帮助’汤姆·拉宁,是完全可以说得通的,是符合逻辑的。而等他顺利度过当前的难关后,他完全可以慢慢修复和国际银行董事们的关系,并且说不定还能跟着汤姆·拉宁赚上一笔。” “如果他渡不过当前的难关,那他就没有以后了。而他一旦彻底破产,就连被那些董事们讨厌的资格都没有了。”裴湘微微一笑,接着卡列宁的分析补充着说道。 “确实如此,阿切尔夫人。所以,我这次来是想再次和你确认一下,当年,阿切尔先生和拉什沃思夫人的分手闹得很僵吗?以至于她现在——” “以至于她现在要报复在我身上?” 裴湘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卡列宁,替他把后半句话说完。随后,她又摇着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但我依旧对此存疑,卡列宁先生。我知道你的想法,你认为这样一来就清楚解释了为什么瑞吉娜·波福特会特意在我面前提起索利·拉什沃思夫人。不论是出于对我的好意提醒,还是因为她讨厌她,波福特夫人在整件事中的作用并不大。她此时冒出来,极有可能是由于女人的嫉妒心,亦或者只是碰巧而已。你是这样认为的,对吗?” “是的,我是这样认为的。但——你并不认同这些,对吗,夫人?” 卡列宁暂时压下心中局促,忍不住抬头直视裴湘的面庞。不论如何,作为合作者,他得认认真真地弄清楚她的想法,不能错过她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表情。 “阿切尔夫人,即使这些分析非常符合逻辑,可你依旧坚持之前的观点,认为在汤姆·拉宁和索利·拉什沃思夫人之外,还有隐藏得更深的阴谋者?” 在卡列宁先生那异常严肃郑重的眼神中,裴湘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她在心里稍稍感慨了一下,这位先生确实是打算一直和她公事公办地相处了,完全没有任何一点交朋友的意愿。 “虽然有些可惜,但也没什么。” 因为不管怎么说,裴湘都能从卡列宁这边感受到应有的尊重。对于合作者来说,这就足够了。 至于要不要交朋友,那是人家的自由,她强求不来,也没有任何强求的想法。 裴湘想,就这样维持着平等冷静的合作关系,其实挺好的。! 森森的爱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21第二十一章 他的建议 因着卡列宁先生实在是过于庄重严肃了, 裴湘在稍稍表达过心底的疑惑后,便没有再继续深说那些她直觉中感受到的不妥之处,以及观察到的那些不能称之为证据的小细节了。 她抬眸打量着端坐在自己面前不苟言笑的俄国男人, 认为应当同这位不愿意和自己产生过多私人交情的合作者保持一定的界限, 最好不要经常用一些“我认为”、“我觉得”、“也许是”这样缺乏客观事实支撑的假设来干扰对方的思路与判断。 这样的话,一来会显得自己不够客观谨慎,二来也会给卡列宁先生带来困扰,或许还会让他对她的处事能力产生不信任感。 为了防止卡列宁先生将合作首选对象更换为韦兰先生或者家族中的其他长辈, 裴湘决定自己单独调查瑞吉娜这个人, 看看能否找到一些有效且有说服力的线索, 然后再拿给眼前的合作者。 于是,在卡列宁离开后,裴湘就将她观察了一段时日的管家温德森先生请到了书房, 并进行了一场两人之间非常郑重的谈话。而谈话结束后不久, 温德森先生就步履匆匆地离开了阿切尔宅。 一天后, 已经被裴湘成功说服并决定跟着她一起做事的温德森先生给裴湘带回了一个消息,也是这个消息,让裴湘有了出门旅行的打算。 “范妮·瑞茵小姐租住的那座小楼已经空出来了?人去楼空?” “是的,夫人, 那幢位于列克星敦大道上的小楼是属于一位姓皮埃尔的法国商人的。而根据皮埃尔先生的律师‘无意’透露, 瑞茵小姐上个月, 或者准确来说,是裘力斯·波福特先生从上个月起就没有再继续支付租金了。另外, 范妮·瑞茵小姐的那辆浅黄色轻便马车也再没有出现在列克星敦大道上。” 听到温德森先生的汇报,裴湘诧异地挑了挑眉,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更加有意思了。 这位范妮·瑞茵小姐是纽约城内众所周知的跟在裘力斯·波福特身边时间最久的情妇,或者可以称之为外室。因为有些时候, 裘力斯·波福特是用同等态度对待妻子瑞吉娜和情妇范妮·瑞茵的。 比如,每次他从欧洲那边带回了一批新款衣服首饰,就会一分为二地送给妻子瑞吉娜和情妇范妮。而那之后,社交圈就会悄悄关注可怜的瑞吉娜如何想方设法地改装那些时髦的巴黎裙子和典雅的英式珠宝,试图让人看不出她和丈夫的情妇穿戴相同款式…… 就这样,凡是认识裘力斯·波福特的人家,几乎都以为那位张扬爱笑的瑞茵小姐会长长久久地住在波福特先生为她租住的景致豪华小楼里,然后时不时地乘坐她的浅黄色轻便马车去第五大道上挥土如金地购物消费。与此同时,瑞吉娜·波福特这位名正言顺的波福特夫人,则永远会假装不知道纽约城里还有一个叫做范妮·瑞茵的女人。 “那位律师先生有透露过范妮·瑞茵的新去向吗?难道裘力斯·波福特为她重新租赁了一个更好的住处?” “很抱歉,夫人,我后来又找了好几个人,但是始终没有打听到瑞茵小姐的新去向。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目前纽约城内那几幢地段更好、价位更高的住宅都没有迎来新的租客。” 闻言,裴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请温德森将他调查到的近来和范妮·瑞茵接触过的人列出一个名单。 温德森点头应是,开始按照裴湘的要求详细列出那些人的姓名和身份。 虽然管家先生并不清楚自家雇主为什么突然对范妮·瑞茵那样不名誉的女人感兴趣,但他有一个让裴湘非常认同的工作品质,就是按雇主要求拿钱办事且不喜欢自作主张。所以,哪怕他内心深处觉得人美心善又出手大方的雇主应该把时间精力花在那对如今正在华盛顿的男女身上——毕竟那才是关系到她的婚姻幸福和名誉地位的,但温德森依旧不打折扣地完成着裴湘的各项吩咐。 温德森自然不知道,对于裴湘来说,目前什么都比不上尽快揪出那个暗害过她的幕后黑手来得重要。而她之所以决定去认真调查范妮·瑞茵,还是因为之前瑞吉娜和艾伦来看望自己那次,自己的一些话让瑞吉娜流露出了明显的情绪起伏。虽然对方很快就遮掩过去了,但是裴湘却觉得那也许就是一个调查突破口。 “我那天说了什么来着,让瑞吉娜不高兴了?”裴湘试图在自己的那些语句中找到戳中瑞吉娜痛楚的细节。 眼波微转间,裴湘记起自己那天对瑞吉娜胡诌过,裘力斯·波福特在经历了一些感情波折和几年的婚姻生活后,终于看清楚了内心的真实感情,于是就更喜欢给他挚爱的妻子送各种各样的礼物了…… “我说这些话,是想用软刀子回击瑞吉娜。啧,她自己吃够了丈夫花心风流的亏,却反过来偏帮别人的丈夫和情人,甚至还隐约透露出我这个当妻子的比较碍眼的意思……实在是让人无语,所以我才出言讽刺波福特对婚姻的不忠诚。 “而瑞吉娜一开始也只是不高兴而已,直到——我说出——更喜欢给他挚爱的妻子送……唔,应该是这句话,她才明显控制不住情绪的。可是,妻子……妻子这句话并不比前面的话更加扎心呀,她为什么会格外敏感?难不成裘力斯·波福特那家伙还曾许诺过要娶范妮·瑞茵做妻子吗? “还是说——她觉得波福特挚爱的妻子不是她……可那又怎么可能呢?除非她去世了,而波福特的地位又一落千丈,才有极小的可能性让裘力斯·波福特和范妮·瑞茵走入婚姻的殿堂……” 想到这里,裴湘忽然想到卡列宁之前带给她的那个非常隐秘的消息,就是波福特曾经差点破产!而且,他如今也才算是勉强度过难关,但还是经不起太大的风吹草动…… “如果,我是说如果,”裴湘一边接过管家温德森先生终于写好的名单列表,一边分心假设了一下另外一种状况,“如果裘力斯·波福特经营的银行等生意当真破产了,那以我对他的观察,那人大约会极力隐瞒真实的经营情况,然后再竭力骗取一波资金给他填窟窿。而等到真相大白那天,他不仅会在经济上捉襟见肘,个人的人品信誉方面也会彻底一落千丈! “那瑞吉娜呢,在丈夫破产后,养尊处优又心气高傲的瑞吉娜会怎么样?会因为这样的打击病倒吗?唔,假设,我假设瑞吉娜因病去世了,而破产又失信的波福特自然就在纽约待不下去了,那他会不会带着同样名声不好的范妮·瑞茵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生活?然后,倘若他们有了孩子……那范妮·瑞茵成为波福特的妻子这件事也不是不能发生的。” 裴湘在心里假设了一通后,又哂笑着摇了摇头,暗道自己的想法越来越不着边际了。纵然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发生她设想的情景,那也是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 目前的波福特并没有破产,瑞吉娜也身体健康,谁会觉得范妮·瑞茵能成为裘力斯·波福特的合法妻子呢?便是瑞茵小姐她自己,也会觉得根本不可能吧?更别提一向对自己的美貌和出身极为自信的瑞吉娜了。 裴湘想,除非是在一个荒诞的梦里,否则瑞吉娜根本不会产生波福特夫人另有其人的念头,更不会因为这种念头而被裴湘的话影响了情绪。 “不过,瑞吉娜也确实是在我提到裘力斯·波福特的时候有了明显的情绪波动,再加上宴会那晚,我看到的他们夫妻二人相处模式的改变……要想在她那里找到正确的突破口的话,还是要从波福特身边的女人们着手,唔,自然,范妮·瑞茵就是其中最重要最显眼的一个。哦,当然了,现在还要加上一位索利·拉什沃思夫人……说起来,那位妩媚又多情的夫人到底和多少人发生过婚外恋啊?但不管怎么说,她的日子似乎过得分外快乐……” 眼见着自己的思绪又要跑远,裴湘迅速拉回和正事无关的各种联想,开始认真审视琢磨手中的名单。 十几分钟后,她在那串人名中选出了两位,并决定亲自去和对方谈一谈,看看是否还能打听到一些更琐碎却有用的小道消息。 经过一番特殊安排,裴湘避开旁人视线,见到了那位经常上门给范妮·瑞茵量体裁衣的女裁缝史密斯夫人,以及在范妮·如因那里当过客厅女仆,但据说因为和裘力斯·波福特多说了几句话而被辞退的玛丽安小姐。 然后,经过两三次的恳切交谈和一些恰到好处的帮助许诺,裴湘顺利得到了一些她需要掌握的零碎消息。 其实,就连裴湘本人有时候也会感到讶异。她似乎突然就开了窍,以至于在观察分析他人情绪变化方面有了极其敏锐的感知,甚至还能凭借直觉,无师自通地掌握许多交谈小技巧,让她总能比一般人在人际交往中获得更多的有效反馈。 比如,她之前和卡列宁的秘书米哈伊尔先生的那番“闲聊”;比如,她重返社交圈后对每个重新见面的老朋友的近况的准确判断;又比如,这次亲自出马打听消息的过程中,她竟比明明更有社会经验和年龄阅历的温德森管家先生,更懂得如何询问套话和评估谈话对象的心理底线…… “莫非我是个天才?!” 裴湘从裁缝史密斯太太和女仆玛丽安小姐的口中得到了两条重要线索。一条是索利·拉什沃思夫人和范妮·瑞茵是认识的,而且上个月两人还见过面;另一条是范妮·瑞茵听说索利·拉什沃思夫人曾和波福特在某个温泉浴场度过了一段轻松浪漫时光后,也向裘力斯·波福特提过要去温泉小镇休养放松。 玛丽安:“夫人,她们两个吵得可凶了!我也不是有意偷听的。要不是范妮那个女人突然蛮不讲理地把我赶走,让我来不及带走我藏在窗台下面的首饰……哦,那可不是我偷的,是、是裘力斯先生有次喝多了随手送给我的。哎,我记得那天——那天我趁着天黑翻墙进了院子,然后就在窗户底下听见了她们的争吵,不过断断续续的,我就听到什么孩子啊,钱啊,一起去俄国之类的话语……” 史密斯太太:“我知道瑞茵小姐为什么喜欢找我给她裁剪衣服,她是想通过我打听拉什沃思夫人最近都做了哪些新衣服哩。哎呀,她那样的身份,肯定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讨好情人呗。还有啊,她还特意向我打听拉什沃思夫人去欧洲旅行前,都在我这里取走了哪些新做好的衣服……然后有一次,嗯,我们正在聊天,正好赶上波福特先生突然从后门出现。哦,上帝啊,他那天的脸色可真是糟糕,还当着我的面呵斥范妮·瑞茵,让她不要总是提索利·拉什沃思夫人。而且,他还大声嚷嚷着,他肯定不会带瑞茵小姐去卡尔斯巴德温泉浴场度假的……” 再次回忆着史密斯太太和玛丽安小姐的那些混杂着许多她们个人偏见与情绪的叙述,再结合自己从其他渠道收集来的消息,裴湘在纸张写下了“卡尔斯巴德”这座温泉城市的名字。 她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索利·拉什沃思夫人如今人就在卡尔斯巴德的温泉浴场里度假,而突然消失的范妮·瑞茵小姐也极有可能因为赌气或者其它一些特殊原因,追着拉什沃思夫人去了那个欧洲温泉小镇。 至于为什么她人一走,她住的那座小楼就不再续租了——到底是波福特为了给任性的情人一个教训,还是另有隐情?裴湘暂时还搞不清楚。这也让她对范妮·瑞茵这个女人更加感兴趣了。 于是,裴湘决定严格遵从亨特医生的医嘱,去找个温度适宜、环境优美的度假胜地疗养一段时间。至于地点么,她觉得欧洲那个备受欢迎的卡尔斯巴德温泉浴场就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有了出游计划并成功得到韦兰夫妇的支持后,裴湘便立刻吩咐家中佣人给她收拾长途旅行的行李。然后,她自己则亲自给此时正在华盛顿的纽兰·阿切尔和艾伦·奥兰斯卡写了两封信。 给阿切尔的信函内容比较简单,就是转述了亨特医生的建议,然后直接通知他,自己即将动身去温泉浴场调理身体。 随后,裴湘又在信中十分诚恳地表示,她本人非常理解阿切尔对于工作的责任心,知道他不能长时间地撇开律师事务所的公务。而另一位可怜可敬的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又是多么需要纽兰·阿切尔的分担与帮助!所以,虽然万分遗憾,但她这次就不邀请阿切尔同行了,并许诺这次旅行回来后,她一定会给他一份他十分中意的礼物的。 而在写给艾伦·奥兰斯卡的信件中,裴湘则先是抱怨丈夫纽兰·阿切尔的繁忙——妻子身体刚好,作为丈夫的就安心接受了事务所的派遣到华盛顿出差,而且一走就是多日。 当然,裴湘随后又连忙替那位据说是忙于事业的男人开脱了几句,以维持好她贤惠温柔的妻子角色。然后,裴湘话音一转,就在信中盛情邀请表姐艾伦和她一起去欧洲温泉小镇旅行。 为了说服艾伦·奥兰斯卡,裴湘在字里行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对亲人的依赖和对陪伴的渴望,言辞切切,真情流露,仿佛艾伦一旦拒绝,她便不打算动身离开了。 “因为,不管多温暖的泉水也替代不了心灵上的满足与慰藉。” 不提纽兰·阿切尔收到妻子如此“善解人意”的信件后有什么想法与感受,反正艾伦·奥兰斯卡是无法决绝裴湘的邀请的。 她望着此时正陪她坐在船上并肩欣赏河畔风光的纽兰·阿切尔——她表妹的丈夫,心中再次涌现浓浓的愧疚之情。 艾伦比谁都清楚,纽兰·阿切尔急匆匆来华盛顿“出差”的真实目的,因此就更加觉得对不起被留在纽约独守家中的表妹了。 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表妹的健康情况以及那个——意外失去的孩子,不禁微微湿润了眼眶。 “我得去陪她,纽兰,我必须要去!” 艾伦挣扎着想抽回被纽兰·阿切尔握在掌中依恋亲吻的手,但失败了,于是她只好深深地凝视着爱人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庞,喑哑着嗓音一句句解释自己的心意。 “虽然、虽然那是一场不幸的意外,而且我也不会傻到把不属于我的罪责拦在身上。但是、但是,纽兰,想想那些黄玫瑰,它们曾经盛放在我的心坎上,在我心里,再也没有比那些你送我的黄玫瑰更美丽的花儿了!可、可是终究,梅那天、那天是因为那些黄玫瑰而选择出门的。纽兰,她一心希望我和你能高兴一些,可却给自己带来了灾难。所以,纽兰,我得答应梅,我要用尽我所有的耐心来陪伴梅,照顾她,直到她彻底康复……” 这番饱含痛苦愧疚的剖白最后消失在一个缠绵的长吻中。小船悠悠荡荡,风儿吹起男人和女人缠绕在一起的发丝和泪水,一把精致的遮阳伞挡住了河岸上过往行人的视线。 直到深情拥吻的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小船也缓缓停靠在了岸边…… 夕阳西下,这段对于纽兰·阿切尔来说充满喜悦和激情的短暂相聚终究还是因为一封信的到来而不得不画上了句号。 当天晚上,拒绝了纽兰·阿切尔再次留宿请求的艾伦给裴湘写了回信,答应了她一起去欧洲温泉浴场疗养的提议。 在信中,艾伦表示她非常高兴能得到这份邀请,并许诺说,等两人到了欧洲以后,她会找机会把自己的一些朋友介绍给裴湘认识。她相信,那些有趣又友善的人们一定会让裴湘的旅程充满乐趣的,绝对不会因为远离家乡朋友而感到孤单寂寞。 次日一早,艾伦就将回信寄了出去。 ——她有些怕自己会突然反悔,因为她舍不得离开美国的一切,哪怕是暂时的。 而就在等待艾伦回信的时候,裴湘再次坐到了卡列宁的对面。她是来亲自通知卡列宁她的行程的,理由也非常简单且必要,因为她需要遵从医嘱恢复健康。 卡列宁:“……除此之外,我假设一定还有一些次要原因的。” “次要原因?”裴湘轻轻挑了挑眉。 她知道这个解释忽悠不了卡列宁,更知道卡列宁这个人肯定能把她的目的猜出个七七八八来。既然如此,他应当知道休养身体这个理由才是表面顺带的,重要的是其它那几个未说出口的理由。所以,这是——一个不明显的嘲讽? “无论如何,健康是最重要的。”卡列宁皱着眉头,用强调的语气简短解释了一句。 “唔,好吧,你是对的,”裴湘因为不小心地小小错怪了人家,立刻眉眼弯弯地展现了一个略带腼腆的友好笑容,然后眼睁睁地发现卡列宁这家伙突然变得更加面无表情了,“……你确实是对的,我打心底认同你的话,健康最重要!多谢关心,卡列宁先生,我不会本末倒置的。” “不客气,阿切尔夫人。”卡列宁低头喝了一口茶,然后又喝了一口。 片刻后,似乎今天分外口渴的卡列宁终于放下了茶杯,继续说道: “夫人,依照我们上次的谈话内容来推断,我是否可以认为,你仍然没有放松对瑞吉娜·波福特的警惕,并在这几日对她以及和她具有重要关系的人进行了调查?” “是的,因为瑞吉娜·波福特的关系,我对范妮·瑞茵产生了一些好奇心,并打算亲自出门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见她。当然,遇不见也不要紧,温泉浴场那边还有索利·拉什沃思夫人可以结交。另外如你所说,那里的环境对我恢复健康十分有益。所以呀,哪怕什么人都不遇见,这趟旅行也是非常值得期待的。” 说到这里,裴湘想到卡列宁之后要留在纽约继续调查汤姆·拉宁等人,还要寻找那个失踪的前秘书和前秘书的初恋情人,以及这位先生至今为止都没有打消的对纽兰·阿切尔和艾伦·奥兰斯卡的怀疑,便干脆仔细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某些想法。 “我这次出门,会邀请艾伦·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一同前行,这就相当于将她和我的丈夫阿切尔先生分开了。而我之前也提过,我感觉到瑞吉娜·波福特十分支持这段婚外恋,所以,我想借机看看那位波福特夫人到底有多在乎好友的爱情。嗯,她会不会因为我这个分开艾伦和阿切尔的举动而采取某些反击手段? “卡列宁先生,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对波福特夫人的怀疑是不符合逻辑的,因为无论怎么解释,她都没有足够的理由如此伤害我。那么,这次就权当是一场实验了。倘若波福特夫人当真因为我带走了艾伦而有所异动,那也可以变相证明她的不正常了。而我们之后再考虑她的问题时,就可以多依靠一些我的直觉,而非只相信理智逻辑。唔,其实说起来,我真心觉得我所谓的‘直觉’也是有理论依据的,就是暂时找不到学说支持而已。” “你要试探她……” 卡列宁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沉默片刻后,他更加严肃地盯着裴湘,沉声问道: “夫人,请你一定果断地否定我此刻的荒谬猜测。” “什么猜测?” “我竟然觉得,你所期待的,不仅仅是波福特夫人可能会产生的不快反应,而是那些藏在暗处的阴谋者们的再次行动!因为你十分清楚,只要你一直待在纽约、待在家族的庇佑之下,已经失手一次的真凶必然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可一旦你离开纽约、甚至是美国,去了家族势力照拂不到的欧洲,那么,那些之前要将你置于死地的家伙,极有可能会再次动手的。而你也正在以一种十分期待的跃跃欲试的心情,等着那些穷凶极恶之徒向你挥起死神的镰刀……夫人,是我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吗?” 在卡列宁的沉沉目光中,裴湘轻轻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见状,卡列宁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再次皱了一下眉头,并试探问道: “你点头,是承认我猜错了?也就是说,你根本没有以身犯险做诱饵的打算,对吗?” 裴湘忍不住微微转开脸庞,目光落在了卡列宁身后的那些描金墙纸上。 “你当然猜错了,我可没有那样的勇气再次将自己置于险境当中。” 卡列宁没说话,只是起身换了个位置落座,再次迎上了裴湘的飘忽视线。 见状,裴湘只好低头观察地毯上的花纹,口中则不紧不慢又异常真挚地解释道: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凶手确实还有二次动手的可能。哎,那我这次出门一定要多带一些可信之人。嗯,其实仔细想想,可能并没有你刚刚描述的那么危险。卡列宁先生,我离开美国确实是等于离开了家族照拂,可也等于打乱了那些幕后黑手在纽约这边的各种布置。再加上韦兰家族和你的属下已经锁定了所有可疑人选,一旦他们要在同样人生地不熟的国外动手,肯定会露出更多的马脚的。反倒是留在纽约,他们极有可能依靠熟悉的人脉力量钻空子得逞。哎,这样一分析,其实我在国外反而更加安全了。” 闻言,卡列宁认真地看了一眼裴湘,发现她已经打定主意不承认自己那个亲身犯险的想法了。而他既没有充分立场阻止,还竟然被她的后半段分析渐渐说服了,于是便只好无奈闭嘴,不再追问。 沉默半晌后,卡列宁提出了一个新建议。 “既然出去后依旧要继续调查,那就是事关合作内容。夫人,我建议你把米哈伊尔带上吧,他虽然不是非常能胜任私人秘书一职,但在保护人和警戒救护方面还是很专长的。正好,我的新任私人秘书已经抵达纽约了,也该让米哈伊尔去做些他擅长的任务了。” 裴湘自然不反感和米哈伊尔同行。说实话,要不是米哈伊尔算是卡列宁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手下,她都想撬个墙角了。再有就是,她之前确实觉得让米哈伊尔当私人秘书有些不合适,现在倒想看看他在专业领域的表现了。 “行,我非常乐意和米哈伊尔先生同行,也会郑重考虑他在安全方面的每一个提议的。请你放心吧,卡列宁先生,我们之间的合作一定会坚持到最后的,而且必将是最终取得胜利的一方。” 闻言,卡列宁又敛眉琢磨了一会儿裴湘出国后的安全问题,并在心里迅速罗列好了之后要私下里交代给米哈伊尔的注意事项,然后才接着之前的话题缓声询问道: “正如我们十分清楚却谁也没有挑明的那样,此时的阿切尔先生和奥兰斯卡伯爵夫人都‘恰好’在华盛顿。想来,那里的景色和居住环境足够怡人舒适,以至于那二位一直流连忘返。既然如此,你确定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会因为你的一封信和一个提议,就抛下她喜欢的——华盛顿的一切,跟着你远离美国去欧洲度假?” 闻言,裴湘嫣然一笑,一点儿也不介意正面挑明丈夫的婚外情丑闻,她干脆而直接地说道: “以我对艾伦的观察和了解,她绝对会答应的,而且还不是那种不甘不愿地勉强答应。她说不定还会一路对我照顾有加,并且非常乐意花费心思让我享受旅行的快乐。还有就是,奥兰斯卡伯爵夫人本身就多才多艺,又善于和人交往,也难怪纽兰·阿切尔喜欢欣赏。唔,在我看来,她会是极好的旅行伙伴的。哎,我现在就已经预见到了,卡尔斯巴德之旅必定不会让我感到失望的。” “你倒是……” 卡列宁瞧着提起奥兰斯卡伯爵夫人时眼中毫无阴霾的裴湘,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复杂滋味。 他也说不清楚那是无声叹息还是淡淡的痛惜,亦或者是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总之,之前那种困扰卡列宁的局促紧张感觉忽然间再次冒了出来,并且这次更加难以忽视。 裴湘等了一会儿,见卡列宁这家伙在她面前越发惜字如金了,以前虽然不像在旁人面前那样谈笑风生,但最起码还能把话说完,现在竟然开始只说半句话了! “卡列宁先生,你是不是……” 此刻,裴湘突然反应过来,这位先生也许不是在严格恪守某种社交交往规则。而是……他好像在别扭着什么。于是便打算趁着今天的见面机会问清楚。 “夫人,有两封来自华盛顿方面的加急信函。”管家的声音打断了裴湘的问话,也让卡列宁在不知道的时候“逃过一劫”。 “好的,请把信件给我吧,我现在就看。倘若需要回信的话,一会儿再喊你,温德森先生。” 谢过管家后,暂时忽略了自己刚刚要问什么的裴湘先是饶有兴致地扫了一眼两个信封上不同的寄信地点,然后才将新送到的信件摆在了茶几上。 她随手将来自阿切尔的回信拨到一旁,而后用她那漂亮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属于艾伦·奥兰斯卡的信件,含笑问道: “卡列宁先生,现在答案就在眼前了。瞧,你很快就会发现,我之前的推测是十分正确的。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不仅会答应我的提议,还会非常关心我。如果你不信的话,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卡列宁异常谨慎地看了一眼此时在他心中仿佛拥有巫术魔法的裴湘,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待他勉强压下心底那股的莫名不得劲儿后,才用一种异常矜持的语调不紧不慢地回答到: “我比较相信你的推测,夫人,因此不会和你打这个几乎注定会输的赌。不过,我稍稍有些好奇的是,如果我答应了,你希望从我这里赢走什么呢?” 对于卡列宁如此谨慎的表现,裴湘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一个失望的表情。随即,她轻笑着眨了眨眼睛,摆手拒绝道: “既然你不答应和我打赌,那我就没必要把赌注内容告诉你。免得你自以为抓住了我的软肋,然后在以后的谈判中要挟我。” “既然是我自以为的软肋,又怎么能要挟到夫人你?” “或许会歪打正着呢。” “不,那一定是一场并非出自我本意的意外,”卡列宁摇头道,“我肯定不会故意要挟一个合作良好的朋友的。如果在将来的某次谈判中,我的话让你感到为难了,那绝非我本意,而是意外巧合。” 听到卡列宁提到“朋友”这个词,裴湘眸光微闪,心道也不知道这个称呼是他的客气说法,还是真的把她当做朋友。要是真的话,那他对她这个朋友,和对其他的朋友可不太一样,难道是因为之前的那些暧昧谣言而刻意避嫌吗? 想到这里,裴湘一边拆阅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的信函,一边有些分心地想着米哈伊尔之前跟她闲聊的那些内容。 那位卷发秘书先生好像提起过,这位卡列宁先生在同女子的接触交往方面,其实是非常传统且古板的。哪怕他在俄国的许多熟人都崇尚那种婚后“自由恋爱”,他仍然非常尊重教义赋予婚姻的神圣责任和忠诚义务。 当然,米哈伊尔还对裴湘偷偷吐槽过,他说自家上司似乎并不关心爱情为何物。他对待婚姻的态度,有时候给米哈伊尔的感觉,就像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上帝告诉卡列宁应该把责任、忠诚和温情留给妻子,那他就心安理得地照做,并且还会严格执行。也就是说,谁是卡列宁的妻子,他就对谁好,但反过来,他并不是因为深爱谁,才非谁不娶,才把忠诚、责任和温情送给那个特定的人…… “这样说来,他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我的视线,倒也说得通了。虽然他和其他女士都能正常说笑来往,但我和他有之前的那些误会存在,他在我面前沉默严肃些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据说不久后他就会回国相亲订婚了……” 裴湘匆匆浏览过艾伦的回信,发现信中内容果然和她预料的差不多,于是便将信函递给了对面的卡列宁,然后接着拆阅纽兰·阿切尔的回信。 她花费了更短的时间读完了第二封信,之后就端起咖啡慢慢品尝起来。 “夫人,我不得不说,你对你的表姐相当了解。恕我唐突,嗯,冒昧问一句,阿切尔先生对这次旅行有什么看法?” “阿切尔么,”看过回信后的裴湘笑着摇了摇头,温温和和地说道,“他在信里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或许应该再等等,等到我父亲韦兰先生有时间了,可以一家人一起出门旅行。当然,他还补充说,如果亨特医生的建议需要严格执行的话,那他支持我尽快出行。然后还提议说,我可以在艾伦的帮助下多读一些真正的好书,那会让我的精神世界也得到很好的滋养的,而心灵上的平静丰盈,也会有利于身体恢复的。” “非常周到的答复。”卡列宁淡淡地评价了一句,眼中划过一抹嘲讽之色。 他心道,周到是周到,就是从头到尾都没提当丈夫的该做些什么来帮助照顾妻子。还有就是——也许是他对阿切尔先生存有些许偏见。他怎么觉得,纽兰·阿切尔一开始提出的延后出行日期的建议,其实是别有用心呢?是不是觉得这件事耽误了他的爱情游戏? 想到这里,卡列宁垂眸瞧了一眼那张被裴湘随意丢在桌上的写满阿切尔先生字迹的信纸,心头忽然产生了一种他自己都觉得诧异的义愤填膺和冲动不平。 于是,有些话便脱口而出: “夫人,倘若你将来因为选择离开谁——我是指不论是实质性的分开还是形式上和实质上都分开了,继而需要暂时避开舆论风头,或者拓展新的社交圈子,我认为彼得堡其实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那里的上流社会的风气要比这边开放一些。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感到非常迷惑,美国这个将自由独立精神写进宪法里的年轻国家,为什么上流社会的风气竟然比古老的欧洲各国还要保守?” 闻言,裴湘在脑海中慢吞吞地琢磨了一下什么叫做“形式上和实质上都分开了”,而后渐渐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指——正式离婚吗?, 22第二十二章 失去放弃 意识到对面那位一本正经的先生正在一本正经地帮自己琢磨离婚后的生活安排, 裴湘忍不住瞪圆了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眸。 她沉默地等待了片刻,发现卡列宁说完这番话后就立刻闭紧了嘴巴,后续并没有任何补充解释或者纠正更改的发言, 于是终于确认了这位先生是支持她离婚的。 哦, 不,不应该这么直接地表述出来……而是应该说,这位先生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和纽兰·阿切尔未来必然会在实质上和形式上都彻底分开。因此, 他直接越过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开始为她考虑远离美国并去彼得堡定居的长远计划是否可行了。 与此同时, 裴湘此刻吃惊的表情和沉默的注视也让卡列宁渐渐感到不自在起来。或者说,那些话一说出口,卡列宁就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了, 旋即便有了隐隐不自在的感觉。 但因着心底那股莫名的义气和愤慨感觉仍然存在, 卡列宁便拒绝用他那多年历练出来的急智口才进行描补, 而是用同样的沉默回应着裴湘的迟疑探寻目光。 ——他告诉她,他确实如她所想。 “卡列宁先生,你支持离婚这件事?并且愿意帮助一个离婚女人?”这一刻,裴湘忽然对阿历克塞·阿历山德罗维奇·卡列宁这个人产生了合作者之外的兴趣。也是她第一次不是出于利益考量而开始关注这位先生的真实内心想法。 “如果离婚这个行为是得到文明政权承认的, ”卡列宁深吸一口气后, 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论社会舆论是否完全接受,都说明它是有其合理性且符合部分人性需求的。但是, 无可辩驳的是,离婚这种行为又确实违背了教义。所以,我既不反对也不支持,我只是客观地接受相关事实, 不会赋予离婚这个行为任何私人感情上的倾斜。另外,我十分愿意为暂时遭遇困难的朋友提供帮助,这和这个朋友的婚姻状况无关。” 闻言,裴湘了然地点了点头,暗道一声果然。 如果卡列宁此时告诉她,他举双手支持离婚,并对所有离过婚的女人都报以善意和同情,那她肯定要怀疑眼前这位先生是旁人假扮的了。 其实,以她对这位先生的观察,他应该也是像大部分人那样,认为离婚是一件非常不体面甚至名誉扫地的丑闻,应该被极力避免。但他在她面前却努力做到了尽量公平客观地看待这件事,并将内心深处对于她的同情置于世俗偏见之上。 作为朋友,他在为她感到不平,又因为义气而愿意选择主动承担麻烦。 “这是一位内心柔软的先生,”裴湘暗自轻叹,“虽然他经常表面不动声色,俨然是一名圆滑政客,但他却不是完全以权衡利弊的方式对待身边之人的。而就是这藏在内心深处的几分真,让这位先生突然变得可敬可爱起来了。” “卡列宁先生。” 裴湘弯了弯眉眼,决定以后不论这位先生在她面前多么公事公办,她都要对他多展现一些善意。 “我就不刨根问底地打听你是怎么猜出我的打算的了——我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过类似的想法。唔,我首先想说的,是感谢你的关心和支持;其次,也许未来我会选择彼得堡定居,但那绝对不是为了逃避纽约的舆论风波。 “你知道的,违背诺言亏心亏欠的人从来不是我,所以,我绝对不会让自己置于被动的局面的。该羞愧逃跑的另有其人,纽约上流社会的社交圈要排斥拒绝的对象,也不应该是我。请相信我,我会把自己的未来安排得平坦又明亮的。” “那可不容易。”卡列宁摇了摇头,顺便想要摇走胸膛里面的局促和加速跳。 闻言,裴湘轻轻地“嗯”了一声,伴着一声叹息,笑容渐渐收敛。 她自然知道事情不容易。首先,能成功离婚就很困难;其次,要想在离婚后还不受社交圈的排挤冷落,那就更需要多番筹谋了。 ——艾伦·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之前的遭遇就是很好的例子。 “可总要尝试一番的,”裴湘语气淡淡,眉目平和,却意外让人觉得坚定,“让我因为别人的错而遭受冷遇嘲讽,让我的父母亲人因此事名誉受损,甚至被人指指点点……我肯定咽不下这口气的。我不干扰他们寻找真爱,但成全真爱不能建立在我的牺牲上。如果,最后真的无计可施……” ——那我就去当个寡妇!呵,谁说恢复单身的办法就只有离婚呢? 裴湘咽下了最后两句话,觉得有些想法还是独自知晓并执行就好,免得让心软的卡列宁先生左右为难。 和卡列宁分开后,裴湘又等了两天,才再次见到从华盛顿返回的表姐艾伦。而纽兰·阿切尔则来信说,他需要在华盛顿那边继续逗留一到两天的时间,等他这次负责的案件庭审一结束,他便立刻启程返回纽约。 裴湘并不在乎纽兰·阿切尔何时返回,并且,她也不准备和他见面。免得到时候还得为了维持表明和谐而不得不表演一下依依不舍的分离场景。 而且,她此时有更加感兴趣的事情需要关注,就是观察瑞吉娜·波福特如何想方设法地阻拦艾伦陪同她一起去欧洲。 虽然瑞吉娜从始至终用来挽留艾伦的借口都是她舍不得离开好友,可裴湘根据自己的一系列观察,就是觉得瑞吉娜其实是想继续撮合艾伦和阿切尔!并且,瑞吉娜还认为裴湘之所以忽然打算去欧洲并且主动邀请艾伦同行,其实就是要刻意分开这一对本来在华盛顿如胶似漆的有情人。 对此,裴湘除了觉得瑞吉娜此人更加古怪外,又悄悄推波助澜地加深了瑞吉娜的这个认知。毕竟,裴湘并不希望这个可疑却缺少充分作案动机的瑞吉娜猜到,她是为了调查索利·拉什沃思夫人和范妮·瑞茵小姐才决定此时动身去温泉浴场休养身体的。 瑞吉娜的百般劝说确实让艾伦·奥兰斯卡伯爵夫人产生了动摇,她既不舍得纽约的好友,也不舍得华盛顿的情人。好在裴湘将动身启程的日期定得非常急,根本没有留给艾伦充分的反悔时间。 于是,就在纽兰·阿切尔匆匆赶回纽约的那天清晨,裴湘一行人的车马队伍伴着薄薄的晨雾顺利出发了。 而等到阿切尔傍晚时分赶回家中后,留给他的是一幢只点着昏暗门灯的空房子。他推开大门,发现除了一名留守看护房子的老园丁外,这个家中再无一人。 “夫人说,让大家伙儿都去泡泡温泉疗养疗养,特别是厨娘奈莉太太和管家先生。哎,他们两个最近总是失眠,正好去感受一下温泉水的治疗效果。哎呀,先生,夫人可真是仁慈哩,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亲切善良的女主人。” “家里所有人——全都出国了?” 阿切尔望着黑黢黢又空荡荡的客厅,眼中划过一抹不可置信。他从来不知道哪家人会在出国度假的时候,把家中所有雇员都带走。对了,这个老园丁没去,但是却是他自己要求留下来的,因为他更不放心那些新栽种的玫瑰花。 “当然不是全都出国了,”老园丁举着胳膊往前提了提煤气灯,同时高声解释道,“夫人说了,全都出国的费用有些高,阿切尔家目前支付不起。所以啊,家里大部分的仆人都去了城郊附近的温泉小镇。嘿,这次能跟随夫人出国的,都是这半年来表现优异的员工。阿切尔先生,夫人已经答应了,她下次再出去游玩,还要带表现好的人,嘿嘿,免费旅行,沿途不用干活,要是谁不喜欢出去的话,就折算成奖金奖励给个人。哎,谁不稀罕这样的好机会哦!老头子我听着都动心了!” “确实是好机会,”阿切尔心道,可不论那些人是出国还是出城了,对他来说,都是留给他一个寂静的空房子,“梅怎么没有写信提前告诉我一声呢?仆人们都放假了,我自然没法继续住在这里了。看来,这段时间我得去母亲那里住了。” 赶了一天路的阿切尔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心里颇不是滋味,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可他又说不出什么来。他扭头瞧了一眼老园丁那一脸的感慨和对女主人的称赞,突然觉得头有些疼。 纽兰·阿切尔返回纽约的第一晚,没能舒舒服服地住进岳父韦兰先生为他和梅这对新婚夫妇准备的新房里,而是无奈返回阿切尔老宅,然后不得不接受母亲和妹妹各种欲言又止的打量。 他知道她们不赞同他和艾伦之间的感情,可她们又怎么会懂得他的情不自禁和辗转反侧? 这一晚,纽兰·埃切尔只觉得有些头疼,但是几天后,他就觉得非常头疼了。因为,他终于在一次偶然的闲聊中得知,之前负责调查阿切尔夫人被撞一案的警探早在他还在华盛顿的时候,就被悄悄逮捕了。而逮捕理由则包括勾结罪犯、作伪证和玩忽职守…… 至于目前的情况则是:一名和韦兰家关系不错的警探接手了他妻子阿切尔夫人的案子,并在接手的第一时间就将这个案子定义为谋杀案,而非一场意外事故。 乍一听闻这个消息,纽兰·阿切尔就觉得脑袋嗡地响了一大声。他是律师,怎么会不了解这套流程?一上来就定性为谋杀案,显然是因为警方掌握了某些关键证据,从而推翻了之前的结论。 只是……这一切都是在他这个当丈夫的一家之主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 “哦,您要询问阿切尔夫人一案的最新进展吗,阿切尔先生?” “是的,我希望能尽快抓住那个可怕的凶手。” “是的,是的,我们大家都希望案情能尽快水落石出,让幕后真凶伏法。” 新接手的警官看似笑呵呵的很好说话,但却异常坚定地拒绝了阿切尔的要求。毕竟,以目前的线索来看,这位一上来就毫不犹豫接受马车事故是一场意外的资深律师先生,其实是非常有作案嫌疑的。 遭到拒绝后,纽兰·阿切尔先是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他这个当丈夫的竟然不能参与妻子的案件。随即,他就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了,他的脸色当时就变得苍白起来。 “韦兰先生知道这件事吗?”阿切尔有些不死心地问道。 “哦,当然,阿切尔夫人离开前特意交代过,有关案情的最新进展都可以告诉韦兰先生,而她则会通过韦兰先生了解调查进程的。” “什么?梅……梅她、是阿切尔夫人亲口and交代的?告诉韦兰先生——而不是、而不是我,她的丈夫?” “是的,千真万确。” 这一刻,纽兰·阿切尔忽然觉得胸口处缺失了很重要的东西,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空荡荡轻飘飘的了。 他蓦然想起返回纽约第一晚时那个同样空荡荡的家,额头突然剧烈地跳疼起来。 这一瞬,纽兰·阿切尔目露茫然,但心里却格外清晰地意识到,在过去的某一天,或许就是他和艾伦坐在小船上拥吻的那一天,他终于彻底失去了一件本该属于他一辈子的珍宝……, 23第二十三章 新旧桃花 裴湘知道, 她这次离开纽约后,纽兰·阿切尔肯定会从种种迹象里渐渐明白过来,她已经不打算继续和他维持那种表面和谐温馨的夫妻关系了。 那些早就存在于这场婚姻中的巨大裂痕不再被视而不见, 相反, 裂痕深处的脆弱连接部分已经被裴湘亲手斩断,并且断得无声无息、冷静决绝。 而对于纽兰·阿切尔来说,这场婚姻中的分道扬镳,没有质问和眼泪, 也没有挽留和指责, 干净利落得完全不会给他带来任何纠缠与麻烦。 这本该是这位已经厌倦新婚妻子的男士最希望得到的。 但是, 当他的妻子真的主动做到了,并且还做得体体面面,纽兰·阿切尔反倒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茫与麻木。这一刻, 哪怕他心中的生命之花艾伦·奥兰斯卡夫人忽然出现, 他也无法再为之悸动。 心中空荡荡的纽兰·阿切尔重新来到那幢位于东十九街的新婚住宅。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阿切尔低声询问那位正在悉心浇灌玫瑰花的老园丁,阿切尔夫人离开前有没有交代过关于他的行李问题。 随后,老园丁的回答则让阿切尔彻底失望了。 “夫人交代过哩,如果先生你来问行李的事情, 她就让我转告说, 所有的箱子都在书房里, 先生你随时可以让人把那些箱子抬走。对了,我这里还有书房的备用钥匙哩。先生, 你今天就安排搬运工和马车过来吗,我这就去开侧门,那里的路面还需要提前打扫一下。” “……不用,今天不需……不, 是暂时不需要。” “好的,先生。” 阿切尔大步转身离开,不敢再回头多望一眼身后那幢曾经被他暗自嫌弃的黄绿色砖石住宅。 曾经,他以为那里会一直有人等他回家,那人永远会为他留着一盏灯,然后在灯下同他温声细语地讲述日常小事和八卦趣闻。 那个人很少谈论诗歌艺术,更不在乎女性的自由和独立。 那个人的眼界很窄,窄到以为生活就该是纽约上流社会所推崇的老派模样,窄到看不见这个正在急剧变化的广阔世界,窄到……让他觉得无奈心累又索然无味! 阿切尔早就不想继续维持这段不能心心相印的无爱婚姻了!但是,当梅默默“成全”了他的念想后,他感到的并不是如释重负,而是仿佛树木失去了根条,仿佛油画褪去了色彩,仿佛任性的孩子突然失去了胡闹远行的底气…… 纽兰·阿切尔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快到几乎小跑起来,直到他将身后那幢静静伫立的新婚居所彻底甩开,才停了下来。他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怅然若失中,他再也无法忽视胸口处传来的一阵阵憋闷烦躁…… “不行,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地结束一切……”阿切尔疲惫地闭了闭眼,脑海中不停轮番出现妻子和爱人的面庞,“不管怎么说,婚姻不是儿戏,我和她对彼此都存有责任,倘若一定要分开,也该说清楚所有的原因。对,就是这样,我要尽快找到梅,然后和她把一切说清楚!” ——*——*—— 裴湘很喜欢位于奥赫河畔的卡尔斯巴德温泉浴场。 这里气候温和,风景秀丽,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虽然路上来来往往散步的行人中,有不少是面带病容的,但是大家的眉目间都被温热的疗养泉水滋润出了一种别样的温和从容。 而那些穿梭于各个花园别墅的面色红润的本地服务人员则更显朝气蓬勃,并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只要在卡尔巴斯德温泉浴场住上一阵子,病人们那需要疗养修复的身体绝对会有所好转的。 “各位夫人、先生们,欢迎来到卡尔斯巴德温泉浴场……昨晚刚下了一场中雨,所以今天的空气格外清新,是个适合散步的好日子,”为裴湘一行人引路的德国女仆一边介绍温泉浴场花园别墅区的大体环境,一边领着客人朝他们预定的住处走去,“沿着这里的小路朝左走,大约十分钟左右就会看见一处温泉口……夫人,您预定的那幢别墅距离树林不远,左右两边的别墅都已经有人入住了……” 就在裴湘一行人走走停停地听着德国女仆的介绍时,另一群客人说说笑笑地从游廊的后侧转了过来,正好和裴湘等人打了个照面。 巧合的是,这群人中刚好就有大家都认识的一位——索利·拉什沃思夫人,是裴湘这次来温泉浴场后打算亲自接触的目标人物之一。 “咦,是奥兰斯卡伯爵夫人和阿切尔夫人呀,很高兴遇见你们!” 披着玫红色披肩的拉什沃思夫人在经过最初的惊讶后,眼波轻轻一转,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又忍不住抿嘴一乐,而后才继续柔着嗓音打招呼道: “诸位是今天才抵达这里的吗?赶上了个好天气呢。对了,阿切尔夫人,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依我看,你选择来这边疗养确实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多谢关心,拉什沃思夫人,我同样非常高兴能和夫人在此意外相遇。我也是听了亨特医生的推荐才选择来这边小住的,希望能尽快让我重拾健康。” 裴湘微微点头致意的同时,也用笑盈盈的目光含蓄地打量着她记忆中的妩媚女人,然后不得不承认,这位夫人如今瞧上去更有成熟风韵了,就如同一朵完全盛放的紫红色芍药。 短暂欣赏过拉什沃思夫人的风情与美貌后,裴湘又把视线移到了这位夫人身边的同行者们身上。与此同时,偶遇的两群人也在互相做着介绍和进行着必要的礼貌寒暄。 于是,裴湘很快就得知,和拉什沃思夫人同行的五人中,有一位是来自英国的博拉迪斯男爵,一位是来自西班牙的植物学家,一对同样是美国人的中年夫妇,还有一位来自俄国彼得堡的宫廷武官。 因着认识卡列宁的关系,裴湘下意识就多注意了几分那个模样分外英武俊美的俄国青年军官。而对方竟好似早就注意到了裴湘,在裴湘第一次望向他的时候,就立刻露出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 “您好,伏伦斯基先生。” “您好,阿切尔夫人,非常荣幸认识您。” 看向裴湘时,伏伦斯基那双天生多情的深邃眼睛里有着不容错认的欣赏与好奇。 虽然他只是和裴湘简单地寒暄了一句,却莫名让人觉得他口中的“荣幸”一词绝非一般礼貌用语,而是绝对出于他的真心。就好像——他已然倾慕她许久,而这次相遇,出乎预料,却令他心花怒放,所以倍感荣幸。 要不是裴湘万分确定自己从前完全不认识伏伦斯基这个人,此刻都要以为两人果真是久别重逢。 “这就是传说中的情场高手吗?”在此之前,裴湘还真没有遇见过这种只凭一个微笑、一个眼神和普通的一句问候,就能传递出这么热烈又勾人情绪的男人呢。 “他是单单对我释放魅力,还是无差别地孔雀开屏?” 裴湘心中疑惑闪现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对这个初相识的伏伦斯基的好奇心,已经稍稍超过了索利·拉什沃思夫人了。 “哎呀,我也好想拥有这样的本事!” 裴湘在心里无声地嘀咕了一句,又忍不住抬眸认真瞧向正在和艾伦·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简单交流的俄国宫廷武官,然后便发现,这人确实容易引发他人好感。就连艾伦都一改近日越来越沉默的状态,朝着嘴角含笑的伏伦斯基露出了非常温和的神色,还稍稍多聊了两句欧洲的风景和天气。 “哦,连艾伦这样在欧洲上流社会圈子里见多了浪荡公子哥的女性,都对伏伦斯基有着不低的初始好感,可见伏伦斯基这个男人的手段和魅力了。” 裴湘认真观察并记下了伏伦斯基的几个招人稀罕的小动作和细微表情变化后,便把主要注意力重新挪回到了索利·拉什沃思身上。 当然,她并没有忽略了拉什沃思夫人的另外几个朋友,比如那位自称是英国男爵的博拉迪斯先生。 虽然从客观角度来讲,在场的所有男士中,博拉迪斯先生的外表才是最出色的,但他却缺少了沃伦斯基身上那股引人扑火的危险魅力。 所以,当裴湘通过她留意到的一些小细节而敏锐推测出,所有人中,索利·拉什沃思夫人其实更亲近博拉迪斯先生,且两人之间的熟悉程度绝对超越了普通意义上的朋友关系后,不由得又产生了淡淡的疑惑。 裴湘有些想不明白,如果拉什沃思夫人打算在这个温泉浴场来一段露水姻缘的话,为什么不找更有成熟男性吸引力的沃伦斯基呢?难道她就是喜欢像博拉迪斯先生这样年英俊青涩的弟弟吗? 而就在裴湘打算再多观察一些微小细节时,那位不久前才和拉什沃思夫人有过隐晦眉目传情的博拉迪斯男爵先生忽然微微侧头,冲着裴湘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矜持又温柔的浅笑。 而他这一笑,立刻神奇地褪去了气质中青涩不成熟的部分,同时又添了几分温和雅致。 这样的博拉迪斯男爵,竟然和纽兰·阿切尔有着五六分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