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咸鱼不好吗》 关于回溯 柏原朔睁开眼,猛地从床上坐起。 他的胸口极速起伏了一下,眼光一一扫过屋内的所有摆设,最终落在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上。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的光照亮了他阴沉的面色,也照亮了那一双湖水般碧绿的眸子。 柏原朔看清了屏幕上的日期,脸色不禁又黑了一度。 十一月七日,是他死亡当天的凌晨。 事情还得从手机上莫名多出来的一个漫画app说起。 柏原朔刚刚从全年无休且没有奖金的警察岗位上退下来,回到家继承了老爹留下来的财产,还没等心安理得地过两天咸鱼摆烂的生活,手机上就莫名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绿色app。 他第一反应是这是那些负责调查他的公安安装的病毒,随后又想起自己现在也不怕他们查,本着做个好人给别人涨功劳的原则,他点进了这个app。 然后发现这居然是一个漫画网站。 他本不是一个会主动去看漫画的人,更别提熬夜看漫画了。但不知怎的,这天晚上他不仅看了,还熬到了凌晨五点,一口气看完了app里唯一一本漫画。 漫画没有名字,甚至连里面的人物名字都是模糊的,用ABC这种字母代替了姓名。柏原朔面无表情地看着漫画里的五位主人公最后死的就剩一个人,随后按灭了手机,翻身躺平在床上,大脑放空:……有点惨。 但是漫画中纸片人的死亡带给他的感情波动非常小,80%的死亡率也只是让他感慨了一小会儿而已,毕竟他们是警察,在选择了这个职业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他们寿终正寝的概率远远低于他人。 柏原朔放下手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然后他就死了。 柏原朔坐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看着眼前这一块浮空的透明屏幕上的“您已经死亡”几个大字,沉默。 那屏幕似乎还怕他看不到似的,把那五个字加红加粗,又放大了一圈,还加了两个感叹号:“您已经死亡!!” 柏原朔:“……” 他的手摸上颈间带着的项链,吊坠尖锐的部分戳进了柔软的指肚里,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居然不是梦。 他抬头环视了这个诡异的纯白房间,说是房间,但满目的白色好像没有尽头一般。柏原朔站起身,向着浮空屏幕走去,他数着步数,到一百步时停下,但和屏幕之间的距离没有丝毫改变。 这时屏幕上的字又变了:“是否观看死亡回放?” 柏原朔没有立刻回答它,而是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透明屏幕:“你是那个漫画app?” 透明屏幕突然花屏了一瞬,随后又飞快的恢复原状,但柏原朔莫名就觉得它多了几分心虚。得到了答案的柏原朔没再为难它,点了点头:“放吧,死亡回放。” 这里的一切都太过诡异,难以用科学去解释,倒不如先看看它想干什么。 屏幕闪烁了一下,画面切到了柏原朔的卧室。因为他卧室里的窗帘遮光能力极强,柏原朔一时也判断不出来时间。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音量很大,可以说有点刺耳的声音。 “此处有危险物品,请居民立即有序撤离。” 大喇叭的声音震耳欲聋,门口还传来了哐哐的敲门声。 然而这一切都和床上陷入深度睡眠的柏原朔无关。他硬生生地忽略了所有声音,睡得不省人事。 柏原朔看到这里眼神已经寒了一半。不出他所料,没过多久,巨大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火光淹没了画面,屏幕变成花屏后,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难怪他一睁眼就到了这里,完全没有死亡的体感。爆炸的一瞬间他恐怕就已经成了灰,根本不会有痛苦。 柏原朔抱臂而立,冷冷地看着这块屏幕。透明屏幕被他的眼神看的愣是一个字没敢蹦出来。 柏原朔冷笑:“是你搞的鬼。” 他不是个能睡死的人,更别说这么大声音都叫不醒。熬夜看漫画本就不是他正常时能干出来的事,从那时开始他就已经被这玩意儿给控制了,而他一无所觉。 若用现世的手段控制他,柏原朔都不可能完全察觉不到,这东西的能力已经超出了他所认知的范畴。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屏幕没有回答他,而是微微一闪,播放了另一个画面。 那是一栋大楼的高空视角,柏原朔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他家的公寓大楼。他忽然一皱眉,这个角度的大楼和他昨晚看的漫画中的一幕重合,下一秒,大楼的某一楼发生爆炸,烟尘和碎屑从楼上纷扬落下。 柏原朔看着这惨烈的爆炸事件,脸上的神情完全没有变化,尽管他自己就是在这场爆炸中丧生。 他低声喃喃:“原来如此。” 昨天的那部漫画不仅仅是一部漫画,那恐怕是已经或即将发生的故事。而他只是被牵连其中的,连名字都不配出现的炮灰罢了。 漫画中的场景和现实中还是有一定的差别,他一时没能辨别出来漫画中的那场爆炸地点,就是他家所在的公寓。 这本漫画……是一部不太常规,但名副其实的“预言之书”。那么让他看到的漫画的app又是什么,神明吗? 像是听到了他心里的疑问一样了,透明屏幕终于再一次出现了字:“我是应众人心愿而诞生的救济系统。你……” “先闭嘴,”柏原朔懒懒打断它,眼皮子都懒得抬起来:“让我猜猜,你这个救济,是不是指救济漫画里的那四个人?” 救济系统一哽,但眼前的人是它唯一的选择,它不敢和柏原朔硬刚:“……是。” 柏原朔:“让我救?” 系统:“……你怎么猜到的?” 柏原朔再次冷笑。 这其实很好猜,他已经死了,那么这个救济肯定就不是指救他,而漫画里的那个角色A也死在了这场爆炸里,若系统能阻止,肯定不会让爆炸发生。 所以这个系统不能直接出手干预现世,只能通过一定的媒介。至于媒介的选项,他在这个纯白空间呆了半天,这个系统也和他废话了半天,不用想都知道是有求于他,媒介自然也就是他。 但这实在是过于好笑了:“你没事吧?你把我杀了,然后让我去救四个陌生人?” 系统肯定是知道爆炸发生在柏原朔所在的公寓楼,但没有作出任何提醒,甚至可以说是故意没有提醒他的,这种行为,和谋杀无异。 系统这次反应很快:“只要你答应救这四个人,我就会让你回溯到爆炸发生的前一天,也就是说我可以让你重生!” 然而柏原朔看透了它:“重生?是贷款重生吧。若我没能救下这四个人中的任意一个,就会被收回这预支的生命,是吗?” 系统沉默了下来,相当于直接默认了。 柏原朔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直接盘腿坐了下来,就地摆烂:“死都死了,赶紧让我去投胎。” 他才不给这劳什子系统打白工呢。 系统:“……” 系统挣扎:“你想想你还没做完的那些事!你怎么能就这样认命!” 柏原朔摊平了自己:“你和一个死人说什么呢?” 系统差点被哽出花屏:“……” 这人再咸鱼,也是系统的唯一选择。透明屏幕沉寂了两秒,突然放出了一张漫画。 那是漫画里的人物C,有着一双好看的凤眼。之前柏原朔不知道漫画与现实的联系,加上漫画人物和现实真人总是不一样的,也就没有多想。但现在看着这双凤眼,柏原朔慢慢坐了起来:“他叫什么?” 屏幕上慢慢出现了四个字:“诸伏景光。”紧接着下面又出现了一串系统的大吼:“他可是你幼驯染诸伏高明的弟弟!!你真不打算救吗?!” 柏原朔深吸一口气,有点被气笑了:“为了不让我发现漫画就是现实,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他看到的漫画里,五个主人公的名字被分别用ABCDE作了代替,不然他根本不可能到死都没发现这是现实! 这系统在强买强卖这方面,真是有一手的。 系统把人得罪到这份上,这会儿脸皮也厚了:“你就说救不救吧!” 柏原朔沉着脸色盯着屏幕上的漫画看了许久,就在系统战战兢兢以为肯定会被拒绝的时候,他开口了:“这漫画画的真烂。” 系统猝不及防:??? “诸伏家的兄弟俩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你这漫画也就画出了他三分神韵。” 从头到尾在嘴上没讨到一点好,现在又被质疑画技的系统差点被气哭:“凑合看吧你!!” 柏原朔脸色阴晴不定,看着漫画版的诸伏景光沉思着,然后伸出三根手指:“我有条件。” 眼巴巴等着他答应的系统立马道:“你说。” “第一,给我他们四人资料以及死亡的准确时间地点事件,而不是漫画里那样模棱两可的。” 系统毫不犹豫:“可以!” “第二,”柏原朔看向半空中的屏幕:“不要再试图用任何方法控制我,无论是行动还是思维。” 他真的非常讨厌思维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系统却道:“我无法控制你,当时我只帮你屏蔽的外界的声音,导致你没听见疏散指令而已。” 柏原朔皱眉,系统没有撒谎骗自己的必要,因为这会儿是它求着他办事,但他又实在想不出这部漫画有什么魔力能让他通宵看完。 柏原朔沉吟了一会儿,决定暂时绕过这个问题:“第三。” 他停顿了一下,成功让系统的警惕心提到了最高:“我告诉你,太过分的要求我可不会……” 柏原朔把手插回了兜里,淡淡道:“第三还没想好,先欠着,想好了再告诉你。” 系统:………@#¥@#%…(脏话代码)。 无法确定的条件是最不可预估的代价,它若是答应了,万一到时候柏原朔狮子大开口,它可就亏大了。 柏原朔无所谓地看着它:“要么答应,要么赶紧让我死个痛快。” 系统憋屈地咽下一口血:“……行。” 在系统应下了条件的那一刻,柏原朔感受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关系联结在了自己和系统之间,像是定下了什么契约。他收回目光垂眸,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依然感觉十分不爽。 虽然自己争取到了条件,但莫名其妙背上四条“人命”的感觉真的非常不美好。 觉得自己被坑了的系统也有些憋屈,闷闷道:“我以后就待在你手机里了,有什么事打开app打字就行。那我现在送你回去?” 柏原朔还没来得及回答,系统紧接着说道:“可能会有一点点难受,你忍忍吧。” 说完,柏原朔就感到脚下一空,坠空感袭来,他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关于炸弹 柏原朔下了床,厚重的棉拖鞋踩在了散落满地的纸张上,然而还没等他完全站起来,他的脚下就一个踉跄,差点又跌回床上。 柏原朔闭上眼缓了一会儿,觉得这系统一定是蓄意报复他。 他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但实际上这会儿就像连着坐了过山车海盗船和大摆锤,一张嘴就能吐出来那种。 他拿着手机打开app,开始熟练地单手盲打:「报警。」 系统:「?」 柏原朔没给它解释,他闭上眼缓了缓心里的那股子想吐的劲,撑着床头桌慢慢站了起来。他的手碰到了一个玻璃药瓶,他看都没看,动作干脆地从里面倒出了两粒胶囊,甚至没有用水送服,直接干咽了下去。 大概率是心理作用,在吃了这两粒药后,他才觉得自己的乱麻一样的脑子稍稍平静了下来,至少能让他安静思考一下当前的处境。 他刚刚看到了时间,根据炸弹爆炸的时间稍微推一下,那个炸弹犯很有可能就是现在这个时间段来安的炸弹。柏原朔虽说是前警察,但他在警校时期所有关于体术的课程全部倒数,秉持着能动脑子绝不动手的原则,他现在的打架水平估计也就比普通人好上那么一点点。 所以他现在将要出去面对两个穷凶极恶的炸弹犯,被反杀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五十。 炸弹犯还没来或者已经离开是最理想的两种状态,他还能等着警察来处理。但如果他一开门正好撞见犯人,就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虽然说他也可以等犯人离开后再去处理那个炸弹,但是根据漫画来看,这两个人一旦跑了就很难再抓到,倒不如今晚直接把他们给解决了。 柏原朔顺手把桌子上的钢笔揣进了兜里,他换了鞋,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门。走廊内昏暗的灯光并没有影响到他的行动,他的夜视能力一向很好,这会儿倒是给他的行动提供了许多便利。 柏原朔努力把漫画中发现炸弹的地点和脑子里的地图对应了一下,脚步踩在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在路过消防装置的时候轻声打开了消防柜的门,拿出了一瓶灭火器。 消防柜的位置离炸弹安装点只差一个转弯,柏原朔靠在拐角处微微侧头,果然看到了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好极了,最糟糕的一种情况,他真的要和炸弹犯硬刚了。 但是怎么只有一个人? 柏原朔看了一眼被犯人放在手边的手机,大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食指的第二指节,随后又拿出手机:「告诉警察,楼下大概率有个同伙在给犯人放风。」 系统在手机上打出一行字:「喂!你让一个不会说话的系统报警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柏原朔依然没理它,他知道这系统做的到这一点。他看着人影似乎已经放好了炸弹,正打算起身离开。他不再犹豫,一巴掌拍在了消防铃上。 刺耳的铃声冲破了黑夜。 犯人明显也被吓了一跳,几乎是跳了起来,猛然转头:“谁?!” 柏原朔趁此机会,没有任何犹豫地打开灭火器,对着炸弹犯的脸直接喷了过去。 “啊!!” 满脸干粉的炸弹犯捂住眼睛痛嚎一声,柏原朔没有停顿,抡着灭火器对着犯人的脸又是一下。炸弹犯直接被这一记暴击打飞出去,一头撞在了墙上。柏原朔也因为用力过猛,没能收住灭火器,灭火器跟着犯人一起飞了出去,正巧落在了犯人的胸口,刚刚被抡掉了两颗牙的犯人不得不又吐出了一口血。 被消防铃惊醒,出门正巧看到这凶残一幕的普通居民惊恐地睁大了眼:“啊啊啊啊!!杀人了!!” 这下不用柏原朔出声了,这些人全都自发地远离了他,头也不回地往消防通道跑。还有个别自诩正义人士一边拿着手机报警,一边哆哆嗦嗦地对着柏原朔喊:“我报警了!你别太过分!!” 因为用力过猛而抻到了胳膊的柏原朔懒得理他,只是走到炸弹犯身边看了看人还活着没有。确定人还有气后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再多说两句,炸弹就炸了,你就陪着他一起死吧。” “炸,炸弹?!” 那人眼珠子颤抖地转了一圈,看到了被放在壁炉下面的盒子,喉咙里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这层楼。 柏原朔低头看着貌似半死不活的炸弹犯,一脚踩上了他的手腕,炸弹犯又是一声哀嚎,柏原朔弯腰捡起刚刚犯人脱手而出的手机:“还想着要引爆炸弹,这不是还挺有精神的。” 因为干粉的原因,炸弹犯泪流满面,和脸上的血混成一团,他难以置信地眯着眼看着柏原朔:“你,你到底……” 柏原朔蹲下来,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鼻血、让他背上四条“人命”的犯人,轻声问道:“你杀过鱼吗?” 犯人被他问的有点懵:“什,什么?” 柏原朔:“你知道怎样才能让鱼保持新鲜吗?” 炸弹犯感到他的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头,然后顺着骨骼按住了他的脖子,他的眼珠颤抖,不由自主地跟着手指一起转动。 “一根针就够了,从这个位置穿进去,破坏了脊神经,鱼就会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地死去,这样就能最大程度地保持鱼肉的新鲜。” 柏原朔就像在认真科普一样,声音平淡没有一丝波动,仿佛躺在他面前的真的是条鱼,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躺在地上的炸弹犯已经浑身都哆嗦了起来。 柏原朔手上用了点劲,他从兜里掏出那支特别改装过的钢笔,尖锐的笔尖对着炸弹犯的眼睛比划了两下:“很美妙地死法不是吗?就像被炸弹炸死一样,不会有挣扎,也不会有痛苦。” “啊,说起来,这个方法好像适用于所有脊椎动物来着。”柏原朔再次看了眼时间,确定警察应该马上就到:“趁着警察还没到,不如,我们实验一下?” 炸弹犯看着悬在眼珠上的针尖,终于彻底崩溃了:“不——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 === 萩原研二本不是今晚值班。 但是同组的一个组员今晚有一场重要的相亲,声泪俱下地求萩原研二和他换了班,说这关系到他一生的幸福。萩原研二善解人意地答应了。 没想到今晚居然真的出了大事,警方接到报警电话说有不法分子在某居民公寓楼安装了炸弹,目前犯人还在公寓楼逗留,其同伙很有可能在楼下给他望风。 说实话,这起报警电话有些太诡异了,过于冷静详细的案情描述,甚至连犯人的数量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最离奇的是,报警人使用了机械合成音,让人根本无法分辨对面的身份。比起真的炸弹,警方更倾向于这是一起恶作剧。 但这毕竟是危险事件,就算是陷阱,警察也必须来看一看。 萩原研二到达现场时,惊讶地发现公寓楼下已经围了一群惶恐不安的居民,那些人见了他们像是见了亲人一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嚷着什么“有人杀人”“有炸弹”之类的话。 萩原研二微微皱眉:杀人? “萩原警官,请您小心,”旁边的警员也道:“报警电话都是合成音,无法分辨报警人身份,很有可能是个陷阱。” 萩原研二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报警电话中提及的楼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提上工具:“嘛,是不是陷阱,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旁边的小警员看他什么防备都没做就要往大楼里进,连忙拦住他:“哎!萩原警官,防爆服!” “啊啊……真不想穿这个啊……” “这是规定!不能不穿的!” 萩原研二不情不愿地套上防爆服,拖着沉重的步伐迈进了大楼,想着到上面一定要把这身东西脱下来。 “叮。” 萩原研二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本以为会看到犯人挟持着无辜路人的场景,事实上也是一个人按着另一个人,但顺序有些不对。 站着的人转过了头,一双湖水绿色的眼睛就这样望了过来。 萩原研二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有很多人都说过柏原朔的眼睛很特别,像是上等翡翠一样的、绿透了的颜色。但萩原研二从第一次见他就觉得,这种绿色更像是森林里反射着金色阳光的一汪湖泊,是那种自然的、呼吸着的颜色。 柏原朔本人又是一个不常有情绪波动的人,最有生机的颜色的眼睛里往往是死水一波,这种诡异的矛盾造就了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印象深刻。 柏原朔回头看了一眼上来的警察们,认出了其中一个就是漫画里的角色A,也就是那个和他一起被炸死的倒霉蛋。 于是柏原朔踢了趴在地上的炸弹犯一脚,让他正对着萩原研二,随后左手扶着墙,一脚踩上犯人的肩膀,脚上用了劲,直接让犯人磕了个实实在在的响头。 “咚!” 声音之响,让所有警察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这还不算完,在犯人头晕脑胀地爬起来的时候,又被柏原朔一脚踢了下去,又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响头,响到让警察们都不由自主地龇牙咧嘴,生怕这人把脑浆给砸出来。 以上动作重复了三次。 萩原研二看着正对着他的犯人,睁大了眼:……? 柏原朔面无表情地开口:“说话。” 炸弹犯痛哭流涕,甚至因为掉了两颗牙而有点漏风:“炸弹,炸弹是我安的,给您添麻烦了万分抱歉,我罪该万死……求求您快把我抓起来吧!!” 最后一句不可谓不真诚。 炸弹犯撕心裂肺地喊出最后一句请求,两眼一翻,终于彻彻底底地晕了过去。 萩原研二:…… 关于警局 “柏原前辈!” 柏原朔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萩原研二:“不用叫前辈,我已经离职六个月了。” “……”萩原研二咽下原本想说的话,转而友好地笑了笑:“可能需要您去警局做个笔录,柏原先生。” 此时的萩原研二已经摘下了防爆服的头盔,露出那张帅气且带着点无辜的面容,很少有人能对着这张脸说出拒绝的话。 但柏原朔可以。 萩原研二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没等柏原朔说出拒绝的话,就飞快地补充了一句:“有些事情可能得让您说明一下……” 他的眼神瞟了一眼正在被抬上担架的炸弹犯,这人到现在嘴里还含含糊糊说着什么“我错了”“警察救命”之类的话,也不知道柏原朔到底给他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柏原朔知道这一趟是不得不去了,他轻轻啧了一声,眉目间多了一些不耐:“知道了,等我回去穿个衣服。” 萩原研二看着他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呜哇,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不好接触呢。”旁边爆破组的同事看到柏原朔的脸色,轻声吐槽了一句。 萩原研二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传闻?” “你不知道吗,这位以前在搜查一课可是出了名的大恶人。”同事满脸八卦之色,用手挡住了嘴,像是在说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据说在他之后的每一个搜查一课的新人都被他骂哭过哦。” 萩原研二想起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睛,有些失笑:“这么严厉吗?” “什么不近人情、不通人性之类的形容词,之前在警局都专指这一个人。”同时摇了摇头,顿了顿,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他曾经把犯人逼到自杀,那人在牢里上吊了,死前还留下了写着‘我无罪’的字条。” “是个为了破案率不择手段人呢。” 同事说完这句话后拍了拍萩原研二的肩膀,表示带柏原朔去警局的艰巨任务就交给他了,他是一点都不想和这种人接触。萩原研二站在原地等柏原朔,他点燃了一根烟,看着飘散的烟雾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择手段啊…… === 柏原朔打开家门,从玄关的衣架上拿起大衣,从醒来开始他的脸色就没好看过,这会儿更是因为要去警局而显得更加不快。 他的衣服穿到一半,余光无意中瞥到了放在一旁的棋盘,棋盘上空空荡荡,只有黑白两色的国王棋子遥遥相对,孤立无援。 柏原朔的动作微顿,盯着棋盘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走到了棋盘旁,拿起一个黑色的卒子放在了上面。 “前辈?” 柏原朔回神,看到萩原研二站在门外,礼貌地没有再向前一步,只是探头看着他笑道:“走吗?” “别叫我前辈。” 柏原朔穿好了大衣,又从沙发上拿起一件羽绒服,然后在脖子上绕了两圈围巾,才皱着眉一脸不情愿地出了门。 萩原研二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裹成一个面包,试探道:“前辈,很怕冷吗?” 现在才十一月初,东京大多数人甚至还没换上羽绒服,更别提像柏原朔这样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的了。 “别叫我……”柏原朔看了萩原研二一眼,确定这个人是不会改了,索性也懒得再去纠正他,只是从围巾里抬了抬下巴:“走。” 萩原研二笑眯眯地在前面带路:“忘了自我介绍,我叫……” “萩原研二。” 被叫出名字的萩原研二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柏原朔:“前辈记得我?” 柏原朔目光直视前方,没有再分给他一分一毫的眼神:“我记得那次事件里的所有人。” 更何况萩原研二是他的四条人命“债主”之一,想不知道他的名字都难。 萩原研二抿了抿唇,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这样啊。” 他们之间就一直沉默无言到警局,期间萩原研二一直试图找些话题打破这种尴尬的氛围,可惜柏原朔上车后就一直闭目养神,根本不给他开启话题的机会。 此时在警局内。 “永井,去做个笔录。” 名为永井的警员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抱起电脑站了起来,不甚清醒地问道:“什么案子?” “有犯人在居民公寓楼安装了炸弹,幸好有热心市民提前发现并打了举报电话,你去做个笔录。” 旁边同样在值班的伊达航听到这个描述,自然而然问道:“是审问犯人吗?” 闻言,那位来摇人的警察脸色有些奇怪:“犯人进医院了,要做笔录的是那个……热心市民。” 伊达航开玩笑道:“总不能是热心市民把炸弹犯打进了医院吧?” “……” 伊达航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还真是啊?” 永井打了个哈欠,不太走心地道:“好让人省心的热心市民,这样的市民请给我来一沓。” 于是那位警察的脸色更微妙了,看向永井的目光有些怜悯:“那位热心市民叫柏原朔。” “砰。” 伊达航大惊失色:“永井前辈,你没事吧?!” 永井抱着笔记本电脑,在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直接表演了个当场下跪,还顺便带倒了一连串的椅子,叮铃桄榔倒了一片。伊达航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扶他。永井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伊达航的胳膊:“……伊达,救我。” 伊达航:“啊?” 前来摇人的警察忍俊不禁地别开了眼,永井满脸菜色:“我会死的。” 伊达航稍微反应过来了一点:“柏原……” 永井痛心疾首:“是我的噩梦。” 伊达航嘴角一抽,求助性地看向在场的另一位警察,这位警察好心地给他解释了一下:“柏原前辈曾经就职于搜查一课,是我们的前辈,我们,额,比较怕他。” 说着,他看向跪在地上的永井:“说起来,永井当时刚入职,因为不小心破坏了现场的一个脚印,差点被柏原前辈骂哭呢……” 永井躺倒在了在地上,双眼无神:“我真的不想再被他用看单细胞生物的眼神看着了。” 伊达航默默道:“可是破坏现场真的很过分哦,前辈。” 永井眼眶骤然一红,吸了吸鼻子,眼看着就要再次落下泪来。 伊达航:“……” 伊达航主动抱过他怀里的电脑,自告奋勇:“不如这个笔录我去做吧。” 永井一骨碌爬了起来,抓住伊达航的手,看着他就像在看自己的再生父母:“伊达,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伊达航忍着笑:“太夸张了,前辈。” 等伊达航了解完了事件的前后经过,抱着电脑前往询问室时,恰好碰到了带着柏原朔走来的萩原研二。 柏原朔显然也看到了他,他把脸往围巾里缩了缩,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无趣地撇过了目光。 嗯,债主二号。 笔录都是一些中规中矩的东西,虽然他把人揍进了医院,但警方也没有太为难他,伊达航看他似乎有些冷,还贴心地给他倒了杯热茶。柏原朔把茶杯在手里转了两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犯人还有个同伙,你们抓到了吗?” 伊达航一顿:“我们已经派人去搜寻了。” 这就是没抓到的意思了,果然还是打草惊蛇了啊。 柏原朔看起来更提不起精神了,有些头疼地暗暗叹了口气。另一个炸弹犯没抓到的后果就是,那两个人的死亡威胁还没解除,这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把他们三个人给炸死。 伊达航看他半睁着眼,莫名就觉得他有些沮丧,他下意识解释道:“警察到达现场时另一个犯人就闻声先跑了,所以……” 他说到一半突然反应了过来,他其实完全没必要向柏原朔解释,于是他的话音硬生生一转,问了一个令他感到十分疑惑的问题:“前辈是怎么知道犯人还有个同伙的?” 柏原朔懒懒道:“因为我有脑子。” 伊达航:“……”突然就有点理解永井了。 柏原朔抬眸看了他一眼,无意为难,居然破天荒地解释了一下:“他在安装炸弹的时候手机就放在他旁边,要么是想要引爆炸弹,要么是在等谁的电话。在被我发现后,犯人第一反应居然是抓起手机,我原本以为他是想起爆炸弹,但看他后来那胆小的样子,应该是没这个勇气和我同归于尽的。” “所以就只可能是通知他的同伴逃跑了。” 伊达航愣了愣,也没想到柏原朔会给他解释:“这样啊。” 他在电脑中做好了笔录,对着柏原朔道:“好的,感谢您的配合,您可以回去了。” 柏原朔站起身,在离开询问室之前,毫无预兆地转头看向伊达航。 伊达航:“怎么了前辈?” 柏原朔突然有心试探一下:“你会死在六年后的一场车祸里。” 伊达航愣了一下,头上的问号简直如有实质:“什么草莓纳豆乌冬面?” 柏原朔:“……” 直接告知未来会被屏蔽吗……柏原朔试探出了结果,不再逗留,扭头就离开了询问室,留下伊达航一个人呆滞地坐在原地,惊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比如这位令人敬畏的前辈口味十分的奇特……之类的。 一直等在门口的萩原研二看到他,笑着挥了挥手:“前辈,我送你回家吧?” 萩原研二要比柏原朔高上半头,柏原朔微微仰着头看他:“你们现在值班都这么闲吗?” 萩原研二眨了一下眼,居然还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也不一定,比如今晚,要是出了紧急状况也是很忙的。” “……”柏原朔脚步一转,想要绕开他:“不必了,你忙吧。” 萩原研二跟着他调转了方向,跟上了他的脚步:“这个时间出租车已经很少了哦。” 见柏原朔没有理他,萩原研二又道:“前辈家离警局还挺远的吧,走回去会花很多时间的。” 柏原朔突然停了下来。 萩原研二差点撞上他,他揉了揉鼻子,往后退了两步:“前辈……” “你不必对我感到愧疚。” 萩原研二脸上的笑容一僵。 柏原朔转过身,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一年前的事件,你没有任何责任。”他顿了顿,低声道:“倒不如说,当时你和你的同伴已经做的非常好了。” 萩原研二一愣。 “我说过,我会承担所有后果。我知道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谁,从未怪罪过你们任何一人。”柏原朔道:“不必对我有愧疚,也不必试图弥补。” 他似乎意有所指:“不要靠我太近。” 太危险了。 “……” 萩原研二近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可算是知道您那不近人情的评价是怎么来的了。” 柏原朔对这个评价倒是也有所耳闻,但他向来不在意这些。他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不想再在警局多逗留一秒。他抬脚欲走,却又被一道声音定在了原地。 “你怎么还有脸回警局。” 柏原朔刚想迈开的脚步滞住。 一道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十足的厌恶和恶意。柏原朔缓缓转过头,和一个黑眼圈浓重,穿着打扮却相当讲究,甚至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四目相对。 男人语气并不友好,眼里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看着柏原朔这双自相识起就从不曾改变的绿眸,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 “你这个杀了同期的杀人犯。” 关于医院 杀了同期? 萩原研二听到这句话难以抑制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柏原朔。 然后他就从柏原朔脸上看了一种近乎于无奈的表情。 柏原朔侧过脸,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所以说他才不想来警局啊。 穿着讲究的男人没有就这样放过他,又道:“你现在也配踏入警局?” 柏原朔掩了掩围巾,看起来有些提不起精神地把下巴往回收了收:“说不定是作为嫌疑人进来的呢。” 萩原研二嘴角一抽:“……” 还想说些什么的男人听到这句话也怔了一下,下意识皱眉:“什么案子?” 萩原研二又转头看他:居然还真信了? 柏原朔看起来更无奈了,他转过身,正对着那人:“你的脑子一定很保值吧,百田。” 毕竟不怎么用,崭新。 百田胜久沉默了至少三秒钟,耳朵一点一点变得通红,恼羞成怒地撸起了袖子:“你这个……” 萩原研二赶紧挡在了柏原朔面前,拦在了两人中间:“冷静,冷静,这位警官,柏原前辈是作为热心市民前来协助调查的。” 百田胜久指着柏原朔:“他?热心市民?” 萩原研二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柏原朔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这张脸和“热心”两个字实在不搭,萩原研二有点想笑:“真的,前辈发现了一枚炸弹,并协助警方逮捕了一位炸弹犯。” 说着,他又想起走廊里柏原朔踩着犯人给他磕了三个响头的那一幕,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当时他们那个方向的警察众多,但他莫名就觉得那三个头是对准了他嗑的。他有心想要问问柏原朔,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柏原朔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微微挑了挑眉。 这时伊达航终于收拾好了自己震惊的心情,从询问室里走了出来,迎面撞上了三个对峙的人,惊讶出声:“百田前辈?您怎么在这?我记得你今天不值班啊?” 他看着百田胜久这一身板正的打扮,一眼看穿:“该不会是从家里赶过来的吧?您衣服都没换。” 平时的百田胜久可不会在穿着打扮上有任何一点疏忽,一套衣服绝不会穿两天。 现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伊达航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继续说道:“说起来,我记得百田前辈的前搭档好像就是……” “伊达。”百田胜久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你想死吗?” 伊达航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害怕的表情,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 百田胜久的目光回到柏原朔身上,沉声:“你还差我一个解释,为什么突然辞职?” 萩原研二微微侧身,眼神似有若无地扫在柏原朔身上,似乎在等待他回答这个问题。 柏原朔:“显而易见,我不信你猜不到。” 伊达航摸了摸下巴,因为百田胜久是正在带他的直系前辈,他对这件事倒是有所耳闻。 据说百田胜久的前搭档,也就是柏原朔,在一次追捕行动中,擅自对着犯人开了枪,那一枪正中心脏,根本不需要任何抢救,直接当场宣布了犯人死亡。 柏原朔因此收到了严重的处分,但也不至于被革职。然而这件事情后,柏原朔却自己递交了辞呈,彻底离开了搜查一课。 “你……” 百田胜久看着他,咬牙还想说些什么,但柏原朔已经不想再在这里逗留了。他绕过萩原研二,向着百田胜久的方向走去,与他擦肩而过。 百田胜久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那个时候说的——” 他的声音在对上那双毫无波澜的绿眸后,突然降了下来:“……是真的吗?” 柏原朔任由他抓着:“哪句?” “……” 柏原朔眨了一下眼:“‘我没有开枪’,是这句吗?” 在场的其余两个人听到这句话后都愣了一下。 百田胜久声音有些颤抖:“……你向我发誓,你没有杀他。” “这句话,我也说过。”柏原朔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当时信了吗?” 百田胜久的手狠狠一颤,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他。 柏原朔收回视线,没有再看他一眼,也没有再说一句话,把三人留在了身后。 萩原研二没有追上去,他看了伊达航一眼,伊达航轻轻摇了摇头。 === 柏原朔站在电梯内,手指不自觉的搓着围巾上的穗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叮。” 楼层到达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注意力,他刚刚迈出电梯一步,迎面就撞上了一个抱着一沓资料的女警。两个人都躲闪不及,女警发出了一声惊呼,资料洒落了一地。 “抱歉。”柏原朔嘴上说着抱歉,却并没有弯腰帮她捡起资料的意思,甚至往后退了两步,确保自己不会一不小心看到资料上面的任何一个字:“我不能帮你。” 这一沓资料里保不齐有什么机密,他一个局外人一旦经了手,可就洗不清了。 “没事没事,给您添麻烦了。”女警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她飞快地把东西收拾好,让开了道路。 柏原朔往大门走去,他把手插进了兜里,然后微微一愣。 他把不动声色地把指尖碰到的东西握进了掌心,步伐的频率没变,径直走出了警局。 这一晚上折腾下来,天都快要亮了。东京毕竟是个大城市,凌晨三四点也并非没有出租车。柏原朔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很快就拦了一辆下来。 他上了车,没有说目的地,司机也并没有问他,车子在沉默中行驶了出去。柏原朔看着窗外寂静的城市,没有开口的打算。 他并不在意司机的目的地是哪,反正也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车子停在了一家医院门口。 柏原朔托着腮,盯着医院大门看了半分钟,才不情不愿地下了车。出租车没有一刻的停顿,立刻离开了这里。柏原朔这才拿出兜里的纸条,看到上面写着的病房的地址。 大概是刚刚和那位女警相撞的时候被塞进来的,恐怕自从他进警局开始,或者更早,从他报警开始,一举一动就已经被盯上了。 “真是麻烦……” 虽然他知道背后之人并没有恶意,但这种被监视的感觉依然让他非常不爽。 他人已经到了这里,就算再不情愿也得去见那人一面。 医院里静悄悄的。柏原朔跟着纸条上的地址上了楼,一路上遇到了几个人,穿着打扮都像是值班医生。那些人都不做声地注视着柏原朔,目送他进了一间病房,并未多加阻拦。 柏原朔反手关上门,看着病房内隐在黑暗里的人:“刚醒就这么大费周章,身体受得住吗?” “咔哒。” 那人摆好了棋盘和棋子,伸手示意了一下柏原朔:“来一局吗?” 柏原朔拒绝:“我不会下将棋。” “是国际象棋。”男人的年纪似乎不小,声音沙哑且低沉:“你父亲应该教过你的。” 柏原朔的目光移到棋盘之上,犹豫了几秒,才落座到中年男人的对面。 中年男人将白子让给了他,示意他先手,仿佛不经意间问道:“有受伤吗?” “我倒是也想受点伤,这样大概就不用去这一趟警局了。”柏原朔落下一子,回道。 与他对弈的人似乎专心沉浸在了棋局里,一时没有再说话。柏原朔便接着道:“犯人逃跑了一个。” “知道了。” 干脆利落的回答让柏原朔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这人到底受过什么伤,在他的印象里,这人还是一头黑发,但现在已经变成了灰白,狰狞的伤疤横贯了他的右眼,是能够把小孩吓哭的程度。 似乎是感受到了柏原朔的注视,黑田兵卫突然抬眼对上他的视线,警告道:“不要再靠近警局。” “你父亲不让你当警察是有原因的。”黑田兵卫看着陷入死局的黑子,放弃了挣扎:“你不适合这里。” 柏原朔执白子,彻底推到了黑方国王。 “……已经由不得我了。” 黑田兵卫终于抬头看向了柏原朔,他微微皱眉,似乎在思考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柏原朔往后一靠,轻描淡写地开口:“你们警局里有卧底。” 黑田兵卫斟酌着开口:“你那次事件……” “不止我那次事件。”柏原朔顿了顿,忽然从黑田兵卫的语气里品出了一点不一样的意味:“原来如此,他们针对我不仅仅是因为我碍了他们的事,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所以你和父亲才不让我靠近警局。” 黑田兵卫突然哼笑了一声,说不上来是什么语气:“真不愧是你父亲教出来的孩子,聪明得过分。” 柏原朔语气笃定:“你们早就知道警察里有卧底。” “托你的福,已经能锁定一部分人了。”黑田兵卫闭上眼,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你刚刚说,不止你那次事件,是什么意思?” 柏原朔的手不自觉地转动着手里的棋子,他的脑海里回放着诸伏景光死亡的那一幕漫画,从里面一点点剥离着有用的信息。 “有一个……以酒名为代号的组织。” 柏原朔的下一句话还没出口,就看到黑田兵卫如鹰隼一般的视线锐利地射了过来,里面已经完全不见了刚刚属于长辈的宽和,柏原朔甚至有一种被这目光刺穿的错觉。 黑田兵卫一只手按在了棋盘上,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完完全全释放出来:“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个组织?” 柏原朔对他的反应也不算惊讶,他只是轻轻勾了勾嘴角。 “如果我说无可奉告,”他毫不畏惧地迎上黑田兵卫的视线:“我今天还能走出这家医院吗?” 关于前尘 “前辈,下班一起去喝一杯吗?” 伊达航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没大没小”地拍上了百田胜久的肩膀。 百田胜久板着脸:“不去,喝酒会导致记忆力下降。” “偶尔一次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啦。”伊达航靠近了百田胜久,小声道:“其实我有一些事情想要请教前辈……” 百田胜久整理资料的手一顿,瞥了他一眼:“你想问柏原的事吧。” 伊达航摸了摸后脑勺,脸上也没有被拆穿心思的尴尬,只是笑道:“而且我们不刚刚结束了一个案子嘛,庆祝一下?” 百田胜久收拾好了自己的包,拎起就走,拒绝的干脆利落:“不去。” 伊达航跟着他一起转了个身,拖长了声音:“诶——真的不去吗——” “不去!!” === ……所以他究竟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周围环境嘈杂,显然不是什么高级餐馆,大多数食客都是满身怨气刚刚下班的打工人。百田胜久脸色僵硬,坐在桌子旁边和一个黑色卷发男人面面相觑,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松田阵平抱臂靠在椅子上,看着对面衣着矜贵的大少爷满脸的抗拒,气质和周围格格不入,不由得在心里悄悄啧了一声。 这一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伊达航把一满杯的啤酒放在了百田胜久面前,恍若没察觉到这迟滞的氛围:“前辈尝尝,这是绝对是东京最好吃的烧烤。” 百田胜久看了酒杯一眼,叹了口气让自己放松了下来,伸手端起酒杯。 坐在松田阵平旁边的萩原研二也悄悄按住了自家幼驯染,状似不经意间问道:“说起来,百田前辈和百田警视总监是什么……” “砰。” 百田胜久打断了他的话,金黄的酒液洒出杯子。他抬眼看着这三个人:“不是想问柏原的事情吗,问吧。” 萩原研二被打断也不生气,只是默不作声地加大了按住松田阵平的力度。 看来传言是真的,这位百田胜久前辈还真是百田陆朗警视总监的儿子。只不过不知为何并没有依靠他父亲的关系,而是自己一步步考进了警察学院成为了警察,所以警局里对他们的关系也只是猜测,毕竟两个人都没有正面承认过这件事。 非常不巧,松田阵平和这位百田警视总监还有些旧怨。松田阵平的父亲曾经被卷入一起杀人案件,并被误判成了凶手,负责那起案件的正是百田陆朗。 松田阵平当警察的初衷就是揍警视总监一顿解气,现在他对面坐着警视总监的儿子。 萩原研二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其实也在想该怎样让这顿饭安安稳稳地吃完。 但松田阵平对此却没有什么表示,虽然完全没有要用敬语的意思,但语气还算平和:“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辞职吗?” 百田胜久对他不用敬语这件事没什么太大反应,他喝了一大口酒:“你们应该听说过,他在一次抓捕行动中擅自杀死了犯人。” 伊达航:“那也不至于……” “那个犯人,曾经是我们的同期。” 伊达航话音一顿,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百田胜久拿着杯子的手用力到发白:“……对,他曾是一名警察。” 此话一出,在座的其余三人都呼吸一滞,百田胜久又闷头喝了一大口酒。他的目光看向对面的两个人:“你们俩是爆/炸/物处理班的吧?” “那人曾是爆/炸/物处理班的一员,名叫望月宵。”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都微微皱眉,似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百田胜久对此并不奇怪:“毕竟算是警察的丑闻了,没听过他的名字也不奇怪。” 松田阵平在此时突兀插嘴:“一年前的公交劫持事件,犯人是他?” 百田胜久深吸一口气:“是。” “原来如此……” 萩原研二此时也有一点恍然大悟的感觉:“难怪当初那个炸弹……” 百田胜久:“怎么感觉你们俩好像对这个案子很熟悉?” 因为涉及了警察的丑闻,这起案子发生后舆论被死死压了下来,就算一开始闹得再大,最后所有的处理结果都是秘密进行的,这也是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虽然一直以来都在关注这个案子,却始终不知道犯人身份的原因。 萩原研二苦笑:“我和小阵平,当时就在那辆公交车上。”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临近大学毕业,本以为是一次简简单单的出行,谁都没想到会遇到公交车劫持事件。 而且是没有劫匪的劫持事件。 那一天的每个细节,萩原研二直到今天依然记忆犹新,他甚至还记得在发现异常的前一秒,他还在和小阵平讨论一会儿该去哪家模型店。 当时两个人坐在前排,萩原研二无意中一抬头,忽然发现司机的表情似乎是有点问题。 “小阵平。”他拍了拍松田阵平,小声示意道:“你看司机是不是不太对劲?” 松田阵平顺着他的话看过去,看到司机满头大汗,握着方向盘的微微颤抖,脸色惨白到像是见了鬼,一看就有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松田阵平微微歪头,萩原研二就自然而然地起身,走到了司机的身旁。 “司机师傅,”萩原研二满脸关切:“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离得近了,他甚至能听到司机牙齿打颤的声音。萩原研二皱眉:“要不先把车停下——” “不,不能停!” 司机的瞳孔紧缩,近乎失控地吼出声:“炸弹,炸弹已经启动了!” 这句话的声音很大,差不多整个车厢都听见了,本来还有些聊天声的车厢彻底陷入了静默。 萩原研二猛地一怔,松田阵平听到这句话后立刻站起了身。当时车上大概有十几名乘客,在短暂的沉寂后,骤然陷入一片哗然。 “炸弹?!” “什么意思?” “炸弹?骗人的吧?是不是什么综艺的整蛊游戏啊?” 司机似乎已经完全屏蔽了身后的声音,神经质地重复着一句话:“时速不能低于四十……不然炸弹就会爆炸……不能踩刹车,不能低于四十……” 萩原研二一巴掌拍上了他的肩膀,把人的魂给叫了回来:“回神!现在全车的性命可都在你一个人身上!” 这会儿路上的交通还算顺畅,但一会儿到了高峰期,他们这一群人不是死于炸弹就是得死于车祸。 司机看了他一眼,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松田阵平走了过来:“炸弹在哪?” 司机的眼珠子颤颤巍巍地往脚下一瞥,这回是真的泪流满面了:“我没有办法!我的老婆和女儿都在他手里,我只能按照他说的做,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松田阵平没理他,把安抚人的工作丢给了萩原研二,自己蹲下了身,掏出挂在钥匙串上的迷你螺丝刀,利落地拆开了司机脚下的那个黑盒子,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跳动的数字。 他看着其中复杂的结构,沉声道:“……是真货。” 萩原研二深吸一口气,暂时没去管身后越发慌乱的乘客们,而是先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你们快看!有直播!” 萩原研二被吸引了过去,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去看其他乘客手机里的直播。 直播画面只有一个黑色背影,以及被变声器变得根本听不出男女的声音。 “柏原朔警官,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边是公交车上十几个普通市民,一边是你心心念念找了十几年的人。” “只要有一方炸弹被拆除,另一方的炸弹就会收到信号,立刻爆炸。” 正在研究怎么拆炸弹的松田阵平手一顿。 直播里的声音顿了顿,随后的语气恍若老友叙旧:“柏原朔,你曾经给我说,做警察要公私分明。” “现在轮到你来做这个选择了,你会怎么选?” 直播到这里,骤然被掐断。 “柏原朔?是不是那个,前段时间很有名的神探?” “这个人是什么意思?是让警察在自己的亲人和我们中间选一个吗?” “……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和警察说完车内大致情况的萩原研二挂断电话,大声道:“大家安静一下!” “大家不用怕,我也对那位柏原警官有所耳闻,毫无疑问是一位正义的警官,他和警方一定不会放弃我们的!”萩原研二尽力安抚着这十几个人。 可是总会有人心生疑虑:“可是刚刚那人说,那是柏原朔找了很久的人,他一定很在意那个人吧。” 他真的会选我们吗? 所有人心里都有这个顾虑,包括萩原研二,而坐在地上还在研究炸弹的松田阵平似乎完全不担心这个,他拿着一把小小的剪刀,正在思考该从哪里下手。 萩原研二不知道该不该阻止他:“小阵平……” 虽然他和小阵平都打算进入警校学习,小阵平也确实在拆卸东西上确实很有天赋,但他们现在毕竟没经过系统的拆弹训练…… 就在这时,一通电话打进了萩原研二的手机。 手机铃声打断了乘客的窃窃私语,是个不认识的号码,萩原研二看了一眼,接了起来。 “你好,请问是刚刚报警的乘客吗?” 电话里的声音清冽且沉稳,萩原研二很快反应了过来:“柏原警官?” “是我。” 柏原朔的声音没什么太大起伏,就仿佛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甚至还有心情问道:“你是学生?” 萩原研二公放了声音,走回了松田阵平身边:“是,我和小阵平都是警校预备生。” “是吗……” 柏原朔轻轻舒了口气,话音一转,多了几分严肃:“我刚刚得知了车内情况,司机被犯人威胁,时速不能低于四十,不然炸弹即刻就会爆炸,对吗?” “是的。” “好,两位同学,现在我要给你们上第一堂实践课。”柏原朔快速道:“我会远程指导你们,拆掉炸弹。” 萩原研二下意识道:“可是,犯人不是说……” “有一个解决办法。” 一直没有说话的松田阵平突然开口:“在同一时间,同时剪掉最后一根线,就可以了。” 柏原朔应道:“没错。” 他似乎在赶路,逐渐急促的呼吸声通过话筒传到了每一个乘客的耳朵里:“现在炸弹显示还有多少时间。” 松田阵平盯着不断往下跳的数字:“二十九分钟三十秒。” “二十九分钟的时间,留给我验证自己的猜想。”柏原朔说道:“若我在最后一刻依然没有给你们回话,就证明我没有找到另一枚炸弹所在位置。” “到那个时候,不要犹豫,直接剪断最后一根线。” 松田阵平抬头,看向了萩原研二的手机,仿佛在通过手机与这个声音的主人遥遥对视:“你确定?” “确定。” 柏原朔的声音不带任何其他情绪,却让所有人都揪住了心脏。 “不要有任何负罪感,只管剪断它。” “我会承担所有后果。” 关于嫌疑人 他们到最后一刻都没有再次接到柏原朔的电话。 到最后,整个车厢都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松田阵平将剪刀悬于那根线上,声音里有一些焦躁:“还不接吗?” 萩原研二试着回拨柏原朔的电话号码,但无一例外,全部无人接通。他放下手机,沉着脸摇了摇头。 “啧。”松田阵平看着时间跳下一分钟:“没时间了。” 后面有乘客试图扑上来抓住松田阵平的胳膊,被萩原研二拦下:“别再犹豫了,快剪——” “你冷静一点!” “他妈的炸弹都快爆炸了!你让我怎么冷静!” “救命啊啊啊!” 松田阵平的额头上流下一滴汗,对所有人的怒吼都一概不问,眼睛死死盯着倒计时。 三、二…… 一。 在乘客声嘶力竭的尖叫中,松田阵平的手轻轻一动。 时间最终定格在了00:01。 无事发生。 在那之后便是停车,早在旁边等候的警察上来安抚乘客。萩原研二问那些警察:“柏原警官那边怎么样了?” 得到的答复无一例外全是让他不必关心这件事,他们警察会处理的。 这次直播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到最后却连调查结果都没有公布。甚至到后来他们入职了警察,试图去查相关资料,都变得模糊不清。 “很少有人知道柏原当警察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找人。” 百田胜久看上去有些醉了,笑的讽刺:“但是他给我们说过,给我和望月宵说过,他在找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找了十几年。” 曾经向同期坦言的秘密,最终变成了刺向柏原朔胸口的利器。 萩原研二问道:“他找到那枚炸弹了吗?” “找到了。” “可是……只差一步。望月宵大概设计好了一切,从警局到那个地方,至少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百田胜久咬牙:“明明再多五分钟就好……他就不必眼睁睁地看着炸弹在他眼前爆炸。” 百田胜久苦笑:“他那时的表情,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了。” 冲天的热浪将原本要往里面冲的他们掀了出来,火光倒映在那双绿眸里,像是燃烧了一整片森林。 柏原朔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爆炸,没有流泪,没有哭喊。 像是死一般的寂静。 “望月宵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松田阵平杯子里的酒一口没动,他眉头皱得死紧:“望月宵为什么这么针对他?” “我听到过一些传言,说柏原前辈曾经逼死过一位犯人。”萩原研二道:“和这件事有关吗?” 百田胜久是真的醉了,完全不端架子了,直接用手撑着脸,不甚清醒道:“你们都查到这了啊。” “那个在牢里上吊自杀的犯人,叫望月纪明。” 伊达航一惊:“他是望月宵的……” “亲弟弟。……或者说是他唯一的亲人。” 百田胜久看了眼见底的杯子,招呼老板:“老板!再来一杯!” 老板很快又给他上了满满一大杯。百田胜久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醉了,从脖子到脸红了个通透:“那起案子叫什么来着……” 伊达航是翻过卷宗的,他想了想,提醒道:“米花大学投毒案?” 百田胜久打了个酒隔:“对!……应该是叫这个。这个案子我没参与,我刚好被调到外地去处理另外一起案子了。” 这么巧吗? 萩原研二若有所思:“据说犯人在死前留下了‘我无罪’的字条……” 松田阵平低声道:“误判吗?” 百田胜久突然笑了一声。 “你们完全不了解他。”百田胜久虽然醉的差不多了,偏偏这句话说的清晰无比:“柏原朔这个人,在案子上是不会错的。” “绝对不会。” 这句话似乎用完了他所有的清醒,他又嘟嘟囔囔道:“后来的事我已经说过了,在追捕望月宵的过程中柏原失手开了枪,然后就是……” 辞职。 萩原研二想起那天晚上的对峙:“柏原前辈说他没有开枪。” “呵。”百田胜久冷笑:“不会有人信的。” 所有人都认为柏原朔应该恨望月宵入骨。 “他说他的枪被人做了手脚,那一枪是走火造成的。可是我们仔细检查过他的配枪,没有任何问题。” 百田胜久:“所有人都认为是他杀的。” 包括他。 之后百田胜久不再说话,只闷头喝酒。伊达航拦都拦不下来,只能看着百田胜久把自己喝到耍酒疯。 “啊!是啊!他们两个一个是炸弹天才,一个是破案天才,我一个还要靠爹的废物夹在他俩中间,我怎么活啊!” 百田胜久狠狠一拍桌子,声音之大引得全店的人瞩目。 伊达航头疼地试图拦住他:“百田前辈……” 百田胜久怒吼:“可是到最后怎么只剩我这个废物留下来了啊!!” “那两个混蛋!!” “呼……” 喊完这一连串内心独白后,百田胜久把头往桌子上一嗑,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伊达航和萩原研二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心酸的无奈。老板都看不下去了,摇了摇头,走过来给百田胜久盖了一条毯子。 松田阵平全程挑眉看着百田胜久发疯,没有任何表示。 等安顿好百田胜久,伊达航和萩原研二才松了口气,坐下来拿起酒杯。萩原研二笑着对松田阵平道:“小阵平今天表现不错嘛。” 伊达航也点头:“我来之前还在想,如果你俩打起来该怎么拦住你们呢。” 松田阵平哼了一声:“我像是那种会迁怒的人吗?” 百田陆朗干的事,说到底也不管百田胜久什么事,松田阵平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嘛,不过还是会看人不爽就是了。 “hagi在这一点上坚决相信小阵平!”萩原研二和他碰了个杯,喝了一口后又叹气:“所以真是好复杂的前尘啊。” 伊达航则是道:“这一切都太巧了。” 从米花大学投毒案,到最后对望月宵的追捕,都太巧合了,简直就像是为柏原朔量身定制的陷阱。 萩原研二:“你们觉得柏原前辈真的开枪了吗?” 伊达航和松田阵平都实话实说:“不太好说。” 松田阵平夹了一筷子烤肉:“但无论是真是假,他还是辞职了。” 柏原朔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 萩原研二托着下巴:“太可惜了。小诸伏和小降谷不是还很崇拜他来着。” 伊达航看着这两个人,道:“那要不要试着查一下这几个案子?” 两个人一起看向他。 果然是很在意啊。 伊达航眨眨眼,真心建议:“毕竟他也是诸伏经常挂在嘴边的‘朔哥’,我们就当帮他一个忙?”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对视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彼此的想法。于是萩原研二笑道:“那还得拜托班长了。” 他们两个人平时接触不到这么多案子的资料,真要查的话,主力还得是在搜查一课的伊达航。 “好啊。”伊达航举起酒杯:“所以今天这顿就当你俩请客,就当委托费了。”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举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 “没问题!” === 伊达航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 他迷迷瞪瞪地去摸手机,莫了好一会儿才从酒杯底下把手机抽了出来,他也没看来电人,直接接了起来。 “喂……”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伊达航瞬间清醒,突然跳了起来,甚至没注意到身后的萩原研二,直接把人撞到了地上,正脸着地。 “什么?!” 萩原研二在睡梦中痛呼:“嗷!” 震惊之后,伊达航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好的,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这时的松田阵平也被吵醒了。在椅子上睡了一晚上,松田阵平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断了:“怎么了……” 伊达航来不及理他俩,直接去扒拉睡得人事不知的百田胜久。 “前辈!出事了!” 百田胜久眼睛都睁不开:“……头要炸了……” 伊达航严肃脸:“柏原前辈涉嫌杀人,这会儿已经被带回警局了。” 百田胜久突然就觉得头疼不算什么了,他甚至觉得自己还没睡醒。其余迷迷糊糊的两人同理。 “……啊?” === 冷。 刺骨的寒冷。 柏原朔躺在坚硬的地板上,蜷缩成一团,想要驱散这种挥之不去的寒冷。 可是这种冷就像是刻进了骨子,融入了血肉里,是他这辈子都逃不开的寒冷。 他下意识地向上抬头,目光追寻着记忆里那扇遥不可及的小窗,渴望有人从那里给他丢下一件衣服、或者一小瓶烈酒,最不济,一条围巾也可以。 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雪花洋洋洒洒地不停落在身上,像是要将他埋葬。 “好冷……” “吱呀。” 一丝光透了出来,一双女式鞋停在了他脸边。还不等他抬头看清来人是谁,就被拎着衣领,一把被丢出了门外。 门外是无限黑暗,是深不可见的深渊。 柏原朔向下坠落,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女人模糊的影子,却只换来冰冷话语。 “……去挣扎吧。” 女人仿佛不带一丝情绪:“……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就去挣扎吧。” “……在你与生俱来的罪孽里挣扎。” 柏原朔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大口呼吸。 他的意识仿佛还停留在梦境里的寒冷中,尽管在现实中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浸透了床单。 他的手抚上脖子上戴的项链,恨不能将吊坠上尖锐的部分狠狠刺进肉里,借以彻底脱离刚刚的梦境。 柏原朔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视线慢慢地移动到床头上放着的药瓶。他闭了闭眼,伸手去够那瓶药。 “叮咚。” 将要够到瓶子的指尖一顿,柏原朔皱眉看向门口。 这个时间,会是谁? 他一时没有动作。门外的人像是在催促一般,门铃声越发急促。 柏原朔在急促的门铃声中下了床。他透过猫眼看到了门外两个穿着制服的人,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搜查一课的人? 他犹豫了一下,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一张警察证差点拍到他的脸上。 门外的警察声音紧绷:“柏原朔先生,你涉嫌参与一桩蓄意谋杀案,现依法对你进行调查。” 柏原朔:“……” 柏原朔:“?” 关于嫌疑人 “姓名?” “柏原朔。” “年龄?” 柏原朔耐着性子回答道:“……二十五。” “与死者苍木翔是什么关系?” 柏原朔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谁?” 对面的警察猛地一拍桌子,把旁边负责记录的小警员都吓了一跳:“不要给我装傻!” 柏原朔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警察觉得自己仿佛才是那个傻子。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手上的手铐因此发出清脆的声音:“这种审讯手段对我没用,我建议你最好开门见山,节省大家的时间。” 负责审问的警察脸涨的通红:“注意一下你现在的身份!” 这个警察在柏原朔在职期间就对他看不顺眼,现在更是逮到了机会恨不得好好磋磨他一顿。柏原朔已经懒得看他了,只幽幽说了一句:“请勿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上来。” “你……!” 柏原朔看向旁边的小警员,直接问道:“什么事件,事发时间、地点,死者身份,发现时距离死亡……” 那个警察又是一拍桌子:“你想要了解细节然后思考怎样脱罪吗?!” 柏原朔默了默,突然转向旁边的单向玻璃:“能换个人来审我吗?”他伸手示意了一下那位看他不顺眼的警官:“和杉田警官无法有效沟通。” 不等旁边的杉田警官发怒,他就接着道:“以及,建议你们直接说出找我来的目的。” 他晃了晃手上的手铐:“我也没好脾气到被无缘无故抓进来还不生气。” 更何况他不久前刚被某人警告完,结果转头就进了局子成了嫌疑人,他都已经能想象到黑田兵卫现在的脸色了。 伊达航和百田胜久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 看着被气的跳脚的杉田,百田胜久有些惨不忍睹地捂住了额头,拍了拍旁边同样捂脸的目暮十三:“……我去吧。” 目暮十三瞥了他一眼:“你得避嫌。” “那……” “我去。” 伊达航凑了上来,目暮十三被两人一身的酒气熏得往后仰了仰,一脸纠结:“一上来就给你开地狱级副本,这样好吗?” 伊达航心说再地狱前几天也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谁知百田胜久直接拍了他后背一下,对着目暮十三道:“让他去,没被柏原调教过的新人怎么能算得上是搜查一课的人。” 目暮十三:“……” 目暮十三从没觉得这么糟心过,他挥了挥手:“这个烫手山芋你们愿意接就接,杉田估计还得谢谢你们。” === 柏原朔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铐的链子。 他在思考究竟在哪听过苍木翔这个名字,他近期接触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里面根本就没有一个叫苍木翔的人。 那么会让他感到熟悉,就只有大众人物了。 柏原朔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苍木财团的继承人吗。 看来这位死者来头挺大,柏原朔一时竟然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和这位死者产生了接触,甚至于让警方直接把他定位成了嫌疑人。 门在此时被推开。 柏原朔睁开眼,看到进来的两个人,锐评:“还行,这次至少是能听懂人话的。” 伊达航笑着叹气:“我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柏原先生。” 柏原朔看了一眼跟着他一起进来的警察,印象不深,似乎是和他说过一两句话的同事,而这位警察进来之后一言不发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似乎上面有什么格外吸引他的东西。 柏原朔看着伊达航坐在了主审人的位置上,明白百田胜久是避嫌了。 他还有心情和伊达航闲聊两句:“目暮让新人接手这个案子?” 伊达航把一张照片推到他面前,一边回复这句话:“百田前辈说,让我来感受一下柏原前辈的威力。” 柏原朔:“……” 他对此不做评价,目光完全被面前的照片给吸引了。 “你认识这个人吗?” 柏原朔看着照片上大约三四十岁的男人,“唔”了一声:“电视上见过一两次。” 伊达航问道:“现实中有没有接触?” 柏原朔盯着照片上的脸,再次把自己最近接触到的人筛选了一边,最终无果:“想不起来。” 在外面观看的百田胜久嘶了一声,柏原朔的想不起来很大概率是真的没见过,毕竟这人变态到连头一天不经意一眼的路人穿的什么衣服都能记得。 伊达航的笔尖点了一下纸,换了一个问题:“两天前的晚上你在哪里?” “在家。”柏原朔顿了顿,补充道:“晚上八点左右出了一趟门。” “去了哪里?” “奎赛斯酒吧。”柏原朔眸光微动,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 柏原朔不像一个经常去酒吧的人,于是伊达航疑惑:“您去酒吧做什么?” 柏原朔还在想着自己的事,对这个问题几乎不经过脑子就回答了:“吃饭。” 这下连旁边一直埋头记录的永井岩都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哈?去酒吧吃饭?” 他的声音可能有点大了,直接把柏原朔的目光吸引到了他的身上。永井岩一哽,差点没控制住自己起身立正的冲动。 柏原朔把散发出去的思维收了回来,看着对面两张写着质疑的脸,理所当然道:“那家酒吧的老板做饭好吃。” 没去管两个人复杂的神色,他接着说道:“我想起一个细节。” “那天我在进店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 柏原朔不会做饭,辞职之后又不愿意出门,好在酒吧老板是个好心人,和他父亲是旧识,会为他准备一些便当,差不多每周都会送来,但是那天老板说生意太忙了,问他能不能来酒吧拿一下。 所以他那天真的是去拿饭的。 酒吧不大,位置也安静。柏原朔推开门的同时,刚好有一个和他身高相仿的身影走了出来,那人带着顶渔夫帽,加上灯光问题,整张脸都隐藏在黑暗中。 柏原朔被他撞得往后退了一步,但那人没有道歉,与他擦身而过,匆匆离去。 柏原朔转头看了一眼融入黑暗的背影,当时也没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只有这一个可能性了:“那是苍木翔?” 伊达航:“监控显示,苍木翔在与你相撞后,走出不到百米便倒在了路边,那条路上路人很少,直到第二天才被巡逻的巡警发现。” 柏原朔问:“……所以你们就把我给抓来了?” 就凭那一碰吗? 伊达航低头翻了一下资料:“死因初步鉴定为心力衰竭……” 柏原朔抬了一下手,示意他等一会儿:“从案发到现在也有两天过去了,为什么只有个初步死因?” 心衰可以说是医生最好写的死因之一,但涵盖范围太广,根本无法作为破案的依据。 伊达航“额”了一声,嘴角一抽,看起来也很无语:“苍木翔的家人拒绝解剖尸体,声称……‘那是神明的领域,我们不可触碰’。” 柏原朔:“……” 他想起来了,苍木家是个非常传统的日式家族,这个理由虽然看起来离谱,但在这个国家倒也正常。 “但在死者的右臂上,我们发现了一个针孔。”伊达航似乎没意识到他说的已经超出了审问的范围,继续道:“和您相撞的地方重合。” 柏原朔懂了:“所以你们怀疑是我趁着相撞,给苍木翔打了毒针?” 他忍了忍,又忍了忍,实在是没忍住:“你们当苍木翔是死人吗?” 伊达航:……这么说好像也没问题。 “正常人被针扎了是会感觉到痛的。”但是苍木翔当时撞完他,根本没有任何停顿,直接就离开了,监控里应该也能看出来:“怎么着,我还能提前给他打了麻药?” 虽然不合时宜,但是伊达航确实没忍住抬了一下嘴角。他刚刚在外面也提出了这个疑问,被杉田以一句“年轻人懂什么”给搪塞了回来。 柏原朔敲了敲桌子:“而且,动机呢,我有什么理由杀他?” “你们应该也搜完我家了,有杀人凶器吗?或者说,有和死者相关的东西吗?” 显然是没有的,但是他们确实发现了点东西:“我们在您家发现了一瓶未贴标签的不明药物……” “……”柏原朔麻了:“那是镇静剂,不过是被我换了个瓶子而已。” 那瓶药其实已经送去检验了,只不是检验结果还没出来。但是杉田的意思是,用这个消息诈一诈柏原朔,伊达航对此不甚赞同。 他不觉得柏原朔是能被这种模棱两可的证据诈出来的人。 柏原朔深吸一口气:“曾任职于搜查一课该不会成了我一生的污点吧。” 怎么他走了之后,这群人能菜成这样。 伊达航这次是真的笑出声了。永井岩惊恐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被骂还能笑出来。 柏原朔按了按眉心:“这个案子你接手是吧?” “是协助杉田警官调查。” 柏原朔轻轻“啧”了一声,心说也行:“监控看了吗?” “看……” 柏原朔淡淡道:“我是指从他倒下到发现尸体这段时间的监控。” 伊达航愣了一下,然后猛地一拍大腿。 “我明白了,感谢您的配合!” 永井岩不知道伊达航到底明白了什么,他看着这位后辈哐当一声站了起来,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审讯室,他也赶紧抱着电脑跟了出去,他可不敢和柏原朔独处。 柏原朔咽下原本要解释的话,有点讶然地眨眨眼,他没想到伊达航居然能明白他的意思。 从苍木翔倒下,到第二天他被发现,经过了太长的时间,没有人能确定这其中他经历了什么。柏原朔怀疑,监控拍到的倒下的那个人,和最后发现的那具尸体,并不是同一个人。 那天晚上他确实没有看到苍木翔的脸,这也是他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来在哪和死者有过接触的原因。 那里可能并不是第一案发现现场。 柏原朔又在审讯室里呆了段时间,直到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只不过这次进来的却不是伊达航,而是目暮十三。 目暮十三神色复杂,他走过来解开了柏原朔的手铐:“你可以走了。” 柏原朔看着他,没有动。 目暮十三:“犯人抓到了。” 柏原朔挑眉。 “那位酒吧老板,”目暮十三看着他:“刚刚承认,是他杀了苍木翔。” 关于嫌疑人 酒吧老板名叫高堂富平,是柏原朔父亲在一起抢劫案中救下的受害人,自那之后一直和柏原家有联系,柏原朔父亲去世后,在日常生活方面也照顾了柏原朔许多,是个啥都不往心上放、整天乐呵呵的小老头。 所以柏原朔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质疑:“亲口承认?” 在他的印象里,高堂富平和苍木翔根本毫无联系,根本没有理由杀他。而有些警察是会给嫌疑人施加压力,逼迫嫌疑人承认罪行的,因此时常会有冤案产生。 面对着柏原朔的疑问,目暮十三站直身,往门口看了一眼,示意他出去说。 周围来往的人很少,柏原朔跟上目暮十三的脚步,听到他语气不明地开口:“像是非故意杀人。” “苍木翔有服用降压药的习惯,高堂富平并不知情。”目暮十三道:“所以他给苍木翔上了一杯用葡萄柚汁调的酒。” 葡萄柚中的某些成分会减缓药物在人体中的代谢速度,无意中加大了药物的剂量,严重确实可以造成死亡。 柏原朔停下了脚步,绿色的眼眸看向目暮十三:“你们很着急找个替罪羊?” 避开剂量谈毒性都是扯淡,一杯酒中含有的葡萄柚汁本不该是致死量。 目暮十三目视前方:“那是苍木家。” 苍木家室日本有名的财团,现在继承人死了,他们自然要向警方施压,要求警方尽快破案。 可偏偏他们又不允许对尸体进行解刨,这堪称无理取闹的行为直接把这个案子拉到了地狱难度。 柏原朔依然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考虑是猝死?” 苍木翔既然在服用降压药就说明原本的健康状况不太好,不是没有可能猝死,可警察像是完全没往这方面去想一样。 目暮十三终于转头看向了他,有一些惊讶:“你最近没关注社会新闻吗?” 柏原朔一愣:“什么?” “有人在网络上公开向苍木家的家主发了威胁信。”目暮十三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后递给了柏原朔:“声称要让苍木恒义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 柏原朔接过手机,看到了那封拼贴的威胁信,十分的简短,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我要让你家破人亡。 “与此同时被爆出来的还有他家工厂无理由压榨员工,延长员工工作时间,造成一名员工猝死。”目暮十三叹气:“只不过被他们用钱压下去了,要不是这封威胁信,警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所以才会向警方施压,让警察不得不拉出一个替罪羊,因为他们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人来转移舆论的视线,并试图将自己的身份扭转为受害方。 柏原朔把手机还给了目暮十三:“这个国家的警察向来没什么用,这一点我倒是深刻理解了。” “……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伤人啊。”目暮十三看他想要离开,连忙道:“我不建议你去查这次的案子。” 柏原朔:“为什么?” “各方牵扯太多,而且……”目暮十三沉吟了一下,他抬头环顾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什么人后,才压低了声音:“你最近是不是被公安盯上了?” 他看着自己的原下属露出怔愣的表情,不得不开口提醒道:“对你的搜查令下来的太快了。” 几乎是他们这边刚刚怀疑柏原朔,那边搜查令就直接发到了他们的桌子上。虽然目暮十三知道公安一定会关注这个案子,也没想到他们会盯上柏原朔。 柏原朔想起那天在医院里黑田兵卫的话,眼中划过一丝了然:“我明白了。” 这个案子里有他、或者说有黑田兵卫想要的信息,所以公安才会把他牵扯进来,又将罪名安在了高堂富平的头上,逼他调查这起案子。 柏原朔脸色冷淡:“公安一贯的手段了。” 目暮十三对自己的下属还算了解,看到柏原朔这个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是要自己去调查了。他突兀地转移了话题:“你觉得伊达航怎么样?” “……搜查一课里为数不多有脑子的人。”柏原朔先是回答了这个问题,然后目光警惕地扫了过来:“我不……” 目暮十三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给他放两天假。” 这就是让伊达航跟着他一起调查的意思了。 不等柏原朔拒绝,他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转身走了:“哎呦,最近忙啊,你自己走吧,不送了。” 柏原朔:“……” === “直接判定高堂就是凶手也太武断了!” 伊达航站在目暮十三的桌前,满脸都写着不认同:“明明还有很多疑点,况且那杯酒……” 站在他旁边的杉田不耐烦地打断他:“犯人都自己亲口承认了,你再不认同又如何?” 伊达航没有理会他,弯腰在笔记本电脑上操作了几下,调出了一段监控,对目暮十三道:“这段监控明显就是被换过的。” 监控里苍木翔已经倒了下午,时间显示为发现尸体的前两个小时,这个时候的天已经快要亮了。 目暮十三顺着伊达航手指的位置看过去。 苍木翔倒下的远处刚好有一个拐角,那里有一块转弯镜,但距离太远,镜子根本反射不出苍木翔的身影。 伊达航将监控快速播放,在某一刻,路灯突然全部熄灭。 天要亮了。 “此时距离日出还有半个小时,路灯全部熄灭。”伊达航指着监控里模糊不清的转弯镜:“可是你看这里。” 尽管模糊,镜子依然真实的反映出最真实的一幕,一点白光明晃晃地映在了那面镜子里。 路灯已然熄灭,可镜子里依然有路灯的光芒。 目暮十三眸光一动:“监控被人动过手脚。” 伊达航站直身子:“没错,所以我认为……” “监控有问题又如何?”杉田嗤笑了一声:“这难道就能证明高堂富平无罪吗?” 伊达航转过身,他身材高大壮实,不笑的时候很有压迫感,他直视着杉田:“至少能证明这个案子里还有很多证据是我们没有发现的,不应该就这样仓促结案!” 杉田一时被伊达航的气势给唬住了,等反应过来他被一个晚辈给震住后,恼羞成怒:“你……!” 目暮十三及时出声:“杉田,你先出去。” 杉田脸涨的通红,但碍于目暮十三的命令,只能狠狠瞪了一眼伊达航,冷哼一声离开了办公室。 听到关门声,目暮十三才叹了口气,往后靠在了椅子上,捏了捏眉心。 伊达航刚想继续说些什么,目暮十三抬了抬手打断了他:“伊达,你先放两天假。” 伊达航一愣,睁大了眼睛:“警部!” 现在这个时间放假就相当于直接将他踢出了调查,等他回来后一切肯定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伊达航:“我不……” “哎,别喊。”目暮十三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了一份档案扔到了伊达航怀里:“带着这个去找柏原朔,你能查到你想查的东西。” 伊达航接住档案,眨了眨眼。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脸上的怒气一扫而空,他抱着档案“哦”了一声,问道:“警部,这里是什么啊?” “回去自己看去。”目暮十三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在伊达航临出门前又喊住了他:“我必须提醒你一句,这个案子查起来会很麻烦,你们可能会遇到未知危险。” “放心吧,警部,我……” “你我肯定是放心的。”目暮十三对伊达航这个大猩猩放心得很,但是他脸一皱,对另一个人只觉得愁得慌:“我是让你看着点柏原那小子,他的体术……不提也罢,总之遇到了危险记得拽着他赶紧跑。” 伊达航不由得失笑:“是!” === 伊达航出了目暮十三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桌子上收拾了一下东西,碰巧撞上了来找他的百田胜久。 百田胜久看着他这一副要休假的架势,居然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低声道:“警部让你去找柏原?” 伊达航点了点头。 “呵,杉田那个蠢货。”百田胜久摇了摇头:“居然还觉得自己赢了,在那沾沾自喜呢。” 伊达航“被迫”休假很快就传到了其他人的耳朵里,杉田知道后以为是目暮十三把伊达航踢出了调查,这会儿嘴脸都要上天了。 伊达航对此不甚在意。百田胜久索性直接坐在了他的座位上,看着他收拾:“其实如果不是柏原辞职了,带你的应该是他才对。” 伊达航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看向了百田胜久:“诶?” “嗯。他能教给你的东西可比我多。”百田胜久不知在想什么,很明显地走神了一会儿,随后很快又恢复了过来,抬了抬下巴:“好好学。” 伊达航笑了笑:“是。” 百田胜久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档案袋上:“这是什么?” 伊达航刚刚已经打开档案袋看了一眼,里面的资料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去,恰好露了个标题在外面。百田胜久瞟了一眼,面露疑惑。 “人口拐卖?”百田胜久微微皱眉:“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伊达航回答道:“和案子的一个嫌疑人有点关系。” 百田胜久:“哪个嫌疑……嗯?” 百田胜久的目光忽然顿住,他盯着资料上负责人的那一栏,挪动不开视线。 伊达航发现了他的异常,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怎么……” 他的话音逐渐消失,伊达航看着资料,不由得睁大了眼。 记载着拐卖案的资料上,一个签名清晰明了—— 案件负责人,柏原雅彦。 关于旧案 柏原朔停下脚步,他面前正是苍木翔倒下的地方。 他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轮廓,又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不得不感慨这个倒下的路线真是巧妙。 这条路不是大路,但一路上的监控也不少,恰好是一个监控能够拍到但路人发现不了的地方。 柏原朔把脸埋在围巾里,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儿,随后脚步一转,打算先回酒吧。 “啊,找到了。” 就在他转身欲走时,鲜少有人的小路上却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伊达航在他身后大声喊道:“果然在这里啊,前辈!” 柏原朔眉心一跳,在加快脚步和停下来等人之间果断选择了前者。但是他再加快也没用,伊达航两三步就追了上来,微微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他半真半假地抱怨:“前辈,我因为质疑杉田前辈的决策,被踢出调查了。” 语气里居然还带上了点委屈,要不是柏原朔早就知道这人是目暮十三塞过来帮他的,恐怕还会犹豫一下此话真假。 但是一个一米九的壮汉用这种语气说话,柏原朔实在是没顶住:“你正常点。” 伊达航摸了摸下巴,轻轻啧了一声:“萩原的方法没用啊。”他清了清嗓子,换回了平时的状态:“前辈,目暮警部让我来保护你。” 柏原朔下意识拒绝:“我不需……”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伊达航在他面前做起了热身运动,边做边说:“那不如前辈证明一下你可以自保,我们比划两招?” 柏原朔看着快要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壮实得像堵墙的伊达航,选择了沉默:“……” 他的目光落在了伊达航夹在胳膊底下的文件袋,伊达航这时也想了起来:“哦对,警部还让我来把资料给你。” 话虽如此说,伊达航却完全没有要把文件袋递给柏原朔的打算,大有一种你不让我跟着你我就不给你资料的架势。 柏原朔面无表情地和面脸笑容的伊达航对视了两秒,最终还是妥协了:“……先回酒吧。” “哎,好嘞!” 老板被关在了警局里,酒吧自然是歇业状态。柏原朔十分自然地从兜里拿出了钥匙,打开了大门。 伊达航跟在柏原朔的身后,一起进了店。店里空荡荡的,大部分东西都因为调查被警方带走了,吧台后面倒是还摆着几瓶酒。柏原朔进了店后就没去管伊达航,自顾自地走到吧台后面,拿出了一个干净的玻璃杯,挑了一瓶未开封的新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伊达航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抿了一口透明的酒液,再次刷新了自己对柏原朔的认识:“我还以为前辈是那种为了保持清醒而滴酒不沾的人呢。” “那是百田。”柏原朔靠着吧台,抬了抬下巴,示意伊达航可以开始了。 伊达航随手拉过一个椅子,坐在了他对面。他一边打开文件袋,一边道:“监控确实被动过手脚了,尸体很有可能被替换过。” 果然。 柏原朔轻轻转了一下杯子,没有出声,伊达航便接着道:“前辈知道内山进这个人吗?” 柏原朔点头:“苍木财团名下工厂的工人,于三个月前猝死。” 正是这个原因,他的妻子也被卷入了苍木翔的死亡案里,她有很强的动机,被警方高度关注。 伊达航先把一张照片递给了他:“这是内山进的妻子,叫内山恭子,今年二十六岁。” 柏原朔接过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短发中年女人,双眼无神,穿着一件一看就洗了很多遍的毛衣,是标准的中等偏下家庭的家庭主妇形象。 换言之,若要以貌取人,内山恭子一点都不像一个能为了给丈夫报仇而公开发威胁信并杀人的人。非要说有什么奇怪之处的话,那就是她的形象和年龄有些对不上号,照片上的她憔悴得像一个四十岁的中年妇女,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还不到三十的年轻女子。 “说是妻子,其实两个人根本没有登记结婚。”伊达航停顿了一下:“内山恭子是个黑户。” 柏原朔抬起了眼睛。 “虽然不确定是什么原因,内山恭子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伊达航继续道:“她甚至没有关于自己父母的记忆,也不知道自己是黑户,她的世界里就好像只有她的丈夫和孩子,问起来也只是说是内山进救了她。” 柏原朔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字眼:“救了她。” “是的,再往下问从哪救了她的时候,她又会陷入茫然,似乎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伊达航把这一沓资料递给了他,柏原朔接过,他不用看也大概猜到了这一沓资料上写了什么:“你们怀疑她是被拐卖的。” 伊达航点头:“警方提取了她的DNA,和十七年前一起失踪记录对上了号。”他指了指资料:“这些都是十七年前拐卖案的资料。” 十七年前、拐卖案。 听到了这两个词的柏原朔眸光微动,他没有去翻看资料,而是随手把这沓纸放在了一边:“原来如此……这些资料不是目暮给我的。” 伊达航一愣:“什么?” 柏原朔把酒杯在手里轻轻转了一圈,没有回答伊达航的疑惑。 这是黑田兵卫给他的资料才对。 伊达航见柏原朔没有回答他的意愿,便接着说道:“有一件事我有点在意……” 他站起身,走到柏原朔的身边,从资料里抽出来了一张纸。 “这个案子的负责人,叫柏原雅彦。”伊达航看着柏原朔:“他是……” 柏原朔对这个问题回答的很干脆:“是我父亲。” 伊达航心说果然如此:“那我们可以咨询一下伯父……” “唔。”柏原朔不得不打断了他:“咱俩目前是做不到这一点的,苍木翔倒是可以试试。” “……”伊达航呼吸一滞:“……抱歉。” 柏原雅彦六年前就去世了。 柏原朔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只是再次垂眸抿了口酒:“何必舍近求远。” 伊达航:“诶?” 柏原朔把杯子压在了资料之上,白纸上的“拐卖”二字被放大数倍。他淡声开口:“你面前不就有一个案件当事人吗。” “什……” 伊达航愣愣地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过来这句话的含义。 十七年前,柏原朔也就八岁而已,而他所说的“当事人”,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是那起拐卖案的受害者之一。 ===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案件记载得很清晰,柏原朔看完资料,没觉得需要补充点什么。这起案子可以说是解决得比较圆满的拐卖儿童案了,犯人全部落网,一共解救了将近十个孩童,大部分都回归了家庭,就算找不到亲生父母的,大多也被领养去了一个好的家庭,比如柏原朔。 但这些孩子里并不包括已经被卖掉的儿童。 柏原朔坐在车辆后座上,看着内山恭子的照片,开口道:“那一年破获的拐卖案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她未必在其中。” “但她如果真的是这起拐卖案的受害人的话,那她的嫌疑就更大了。” 伊达航目视前方,汽车平稳地行驶着:“怎么说?” 柏原朔把内山恭子照片放回去,抽出了内山进的照片:“因为那个拐卖组织背后是有大人物投资的。” 伊达航心里一凌:“是苍木家?” 柏原朔垂眸看着资料,语气淡淡:“没有证据。或者说证据被杀了。” 当年唯一能够间接证明苍木家参与其中的证人在联系了柏原雅彦的第二天跳搂自杀,其余证据全部被警方高层驳回,苍木家被摘得干干净净。 柏原雅彦也是因为这件事被气的离开了东京,带着他定居在了长野。 伊达航深吸一口气:“……内山恭子太有理由恨苍木家了。” “前提是她的一无所知全都是装的。”柏原朔看着内山进的照片,微微皱了皱眉:“这人……” “你认识他?” 柏原朔沉吟了一下,道:“有纸笔吗?” 伊达航掏出随身携带的本子递给他,通过后视镜悄悄地观察着柏原朔的表情。 伊达航担心提及陈年旧案会影响他的心情,柏原朔脸上又一贯没什么表情,伊达航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接着往下问。 柏原朔低着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突然道:“不用顾虑我,我没那么脆弱。” 他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没去管伊达航的反应,一边画一边思考:“要是和这个案子扯上关系,那我倒是也有动机了。” ……怎么查着查着嫌疑反而更大了。 伊达航摇头苦笑,忽然问道:“前辈,你恨苍木家吗?” “算不上恨。”柏原朔笔尖不停:“只是觉得有点罪有应得。” 柏原朔终于抬起了头,对上了后视镜中伊达航的眼睛:“那其他孩子相比,我很幸运,在被抓走的第三天警察就找上门了。” 他并没有遭受太多的折磨,倒不如说,这是一个转折,让他遇到了柏原雅彦。 “而且……” 柏原朔的目光飘向了窗外变化的景色,话音消散在空气里。 伊达航迟迟没有等到下文,不由得开口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不是被拐走的。 柏原朔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 他是被亲生母亲,亲手卖给人贩子的。 关于嫌疑人 柏原朔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道:“到了。” 伊达航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目的地,在路边找了个停车位,慢慢把车停了下来。 柏原朔一边拉开车门一边道:“我提醒一下,我查案并不按警察的流程来,你要是不适应就趁早……” 伊达航自信满满:“放心吧前辈,我尽量跟上你。” ……行吧,反正有个警察跟着对他来说也方便很多。 柏原朔下了车,先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周围的楼房的外墙上已经痕迹斑斑,夕阳的余晖照在生锈的栏杆上,楼底下的垃圾桶已经呈饱和状态,并且散发出一阵不妙的味道,看起来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处理了。 这里和几条街之外繁华格格不入,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 内山恭子就住在这个地方。 伊达航在柏原朔之后下了车,他锁好车后,看到柏原朔低着头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随后他收回手机,抬起头,目光望向了角落里的监控。 他看着迟迟不动的柏原朔:“前辈?” 那段监控是何时被调换的呢? 柏原朔微微眯眼。街道上的摄像头大多都是由官方安装、由交番管理的,这位凶手得多神通广大,才能跑到交番里调换了监控? 难不成凶手还是个顶尖黑客,直接黑进了警方的监控系统调换了监控? 亦或者…… 视频是在其他环节被换掉的。 伊达航伸出手在柏原朔眼前晃了晃,柏原朔回神,打开了他的手。伊达航完全不介意地笑了笑:“需要我去调楼房的监控吗?” 柏原朔淡淡道:“可以试试,但我劝你别抱太大希望。” “这种老楼房的监控,大多只是用来吓唬小偷的摆设。” 而且大多数情况下还不一定有效果。 伊达航显然也知道这一点:“那我们先去找内山恭子?” 柏原朔看完内山恭子的照片和笔录后问他是否曾亲眼见过这位女士,伊达航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他便提议先来见一见这位嫌疑人。 伊达航跟在他的身后迈上楼梯,问道:“内山恭子笔录是有什么遗漏吗?” “暂时还看不出来。我只是想亲眼确认一下她那一无所知的状态是否为伪装,以及……”柏原朔顿了顿:“看一眼她是否真的是那件拐卖案的受害者。” 伊达航眨了眨眼,不由得加快了两步,迈到柏原朔的下一级台阶上:“前辈有办法确认?” 柏原朔站定,转过身来低头看向了他。 此时夕阳的余晖刚好落进了他的眼睛里,恍若湖泊中心骤然荡起波澜,溢出一缕金光。 伊达航微微一愣。 “这种事一般不会记录在卷宗里。”柏原朔垂眸:“但是那些被拐的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都有一双非常特别的眼睛。” 柏原朔的眼睛确实漂亮,伊达航却想起照片上的内山恭子:“但是内山恭子看起来非常普通。” 柏原朔不置可否,只是重新迈上了台阶:“有些事情是需要亲眼看看才能下定论的。” 内山家的门时一扇非常老旧的铁门。柏原朔站在门前,往后退了两步,伊达航便自然而然地上前,按响了门铃。 他按了两遍门铃,门口才传来一道略显迟疑的声音:“那位?” “你好,内山夫人。我们是警察,想要找您了解一些事情。”伊达航朗声道:“可以请您开一下门吗?” “警察?”内山恭子的声音里充满疑惑,但还是依言打开了门:“可是我刚从警局回来……” 内山恭子本人如照片上一般,老态、死气沉沉,但是伊达航一看到她那双眼睛,立刻就转头看了柏原朔一眼。 内山恭子有一双流光溢彩的浅眸,是照片拍不出来的生动,这使得她本人看起来要比照片上漂亮很多,就连那种死气沉沉都变成了一种独特的气质。 内山恭子视线上移,看了伊达航一眼,随后又顺着伊达航的视线看向了柏原朔,那一刻她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抹奇异的情绪。 恰好转过头来的伊达航将这转瞬即逝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警惕。 她认识柏原朔。 === “请坐,我去倒一下茶。” 伊达航出示了证件后,内山恭子没说什么,直接让他们进了屋,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柏原朔突然抬手轻轻地摸了一下鼻子。 趁着她去倒茶的间隙,伊达航拉住四处环顾的柏原朔,低声道:“她认识你。” 柏原朔看起来不甚在意:“不奇怪,可能是在电视上见过。” 柏原朔刚开始当警察时,曾因为良好的外在形象被推去应付记者,不过自从他那次把记者怼的哑口无言导致第二天满天飞“警察狂傲无礼藐视记者”的报道后,目暮十三就尽量避免让他和媒体接触了。 从此一些媒体总喜欢追着他跑,他在媒体界也可谓是一战成名。 伊达航依然没放松警惕,他很难从容内山恭那时的神情,但总觉得她不仅仅是在电视上见过柏原朔这么简单。 内山恭子家看起来陈旧但不肮脏,家具和日用品看起来都是精心爱护过的,桌子上还摆着一些打折广告,以及零零散散的、利用废品做成的摆设。或许是因为男主人的去世导致女主人没有心打理,这些东西略显凌乱,桌子上花瓶里的花也有些时日没换了。与之相对应的,是摆放在内山进遗像前,新鲜欲滴的花卉。 内山恭子好像真的非常爱她的丈夫,就算没有心情打理家务,也要在丈夫的遗像前摆上最新鲜的花。 柏原朔看着遗像前的贡品,突然发现在遗像旁边还摆着一块小小木牌,在看清木牌上的字后,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 这时,内山恭子的声音恰好唤回他的思绪:“抱歉久等了,烧热水的时间有些久。” 柏原朔已经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坐到伊达航身边,伸手端起了茶杯,手上却感到一阵濡湿。 他展开手掌看了看,又看了眼正在往下滴水的茶杯,茶杯上裂开了一条细细的裂缝,水滴正顺着裂缝一滴一滴地淌在他的衣服上。 还不等他有什么动作,内山恭子就大惊失色地将水杯拿了回去,并且手忙脚乱地从餐巾纸盒中抽出了餐巾纸,帮柏原朔擦拭这水迹。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发现水杯坏了。”内山恭子把纸巾塞到柏原朔手里,匆匆忙忙地站起身走回厨房:“我这就给您换个杯子。” 伊达航也帮忙擦了擦柏原朔身上的水,抬头却看到柏原朔对着自己手里的纸巾发呆:“怎么了,前辈?” 柏原朔把手里揉皱的纸巾展开,示意他看纸巾边角上的印花。 浸湿后的餐巾纸上的花纹更加明显,伊达航清晰地看到了那一串英文字母。 Cuisance,奎赛斯。 伊达航倏然抬眼对上了柏原朔的视线。 内山家看起来经济状况并不乐观,许多东西都是平日里积攒着省下来的,包括平日里用的纸巾。而奎萨斯酒吧的纸巾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 伊达航低声道:“他们可能去过酒吧。” 奎赛斯酒吧虽然不是富人们喜欢去的那种富丽堂皇的酒吧,但消费也绝对算不上低,绝不是内山夫妇表面上的经济状况所能承担的,所以一定是有人约他们去的。 那个人是谁,会是苍木翔吗? 内山恭子再次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换了一个玻璃杯,轻轻摆在柏原朔身前,满脸愧疚:“实在不好意思,自从进先生去世后,我就有些恍惚,连杯子坏了都没看见。” 柏原朔说了句没关系,随后把玻璃杯捧在手里,喝了一口热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内山恭子有些局促地坐到了他们对面:“你们想问什么?我知道的都已经说过了……” 伊达航并没有急着问案子相关的信息,而是道:“内山夫人是想要考护士证吗?我看到您的书架上有基本相关书籍。” 内山恭子顺着他的话看向了书架,却摇了摇头:“不是的,进先生不喜欢我出门,我、我也没想要去找工作什么的。那些书是因为进先生前几年生过一场大病,我学来照顾他的。” 她的目光有些哀伤,声音轻到像是喃喃自语:“那次生病花光了我们家的大部分积蓄,自那之后进先生就有些焦虑,一直说什么‘没有给你更好的生活真的对不起’之类的话,其实我只要有进先生就够了呀……” 伊达航观察着她的神情:“您很爱您的先生。” 闻言,内山恭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他也很爱我。” 伊达航:“那他给您说过您身份的事吗?” 内山恭子脸上的笑容一顿,随后缓缓摇头。伊达航接着说道:“其实我们已经把您的身份信息和十几年前的失踪报备对上了号,你的家人……” 内山恭子却打断了他,她没有和他对视,只是低着头说道:“我不知道,我没有什么被拐卖的记忆,我的家人也只有进先生,可是他已经去世了。” 伊达航有些语塞,看着状态明显不太对劲的内山恭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借着往下说。柏原朔就在这时突然开口问道:“内山进改过名字吗?” 伊达航一愣,内山恭子也愣住:“什么?” 柏原朔重复了一遍问题:“内山进,他一直就叫内山进吗?” 内山恭子看起来有些茫然:“进先生……当然一直就叫进先生。” 柏原朔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从兜里掏出了伊达航给他的那个本子,从上面撕下来一页递给了内山恭子:“你认识这个人吗?” 从伊达航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到纸上画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肖像画,伊达航看着画上的人,突然觉得他有些眼熟。 内山恭子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了那张纸。柏原朔专门学过人物画像,因此画的还算传神。内山恭子在看清这张用签字笔潦草画出的人像时,忽然瞳孔一缩,难以抑制地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 她惊恐地把那张纸甩了出去,连人带椅子一起摔在了地上,拼命地向后躲去,直到后背撞上墙。伊达航被她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想要扶起她,但内山恭子看着朝她伸出的手,尖叫声差点掀翻屋顶。 柏原朔抓住了伊达航,阻止了他的动作。 内山恭子蜷曲着身子,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她双眼无神,浑身都在发抖:“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对不起,我不跑了,好疼,好疼……” 伊达航震惊地看着她,又转头去看一脸平静的柏原朔。柏原朔一手抓着他,一边弯腰拾起了那张肖像画,塞到了伊达航手里。 他在肖像画旁边写了字,伊达航喃喃念出这个男人的名字:“辻田正……” 十七年前拐卖案,被判了无期的主犯之一,就是叫这个名字。 “眼熟吗?” 柏原朔没有丝毫要上前安慰内山恭子的样子,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对着伊达航道:“内山进应该是整过容的,但就算这样,他们兄弟俩还是很像。” 内山进,以前应该叫做辻田进才对。 内山恭子在经过了最初的歇斯底里后,一点一点地平静了下来,她颤抖着瞳孔看了一眼柏原朔,似乎在找什么人,她的目光望向柏原朔身后,眼睛突然一亮,突然踉跄着站起身,扑向了柏原朔的方向。 伊达航下意识一拉柏原朔,但内山恭子的目标本不在她,她踉跄着扑向内山进的遗照,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把照片抱进了怀里。 “进先生……进先生……救我……” 柏原朔在这时正好放开了伊达航:“到你上场了。” 伊达航叹气,他先是把稍微恢复了一点神志的内山恭子扶到了沙发上,又喂她喝了点水。内山恭子这才看起来正常了一些。 柏原朔却好似完全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紧接着就想问问题,却被伊达航一个眼神给瞪回来了。 柏原朔:“……” 他张了张嘴,又无奈地闭上。 行吧。 直到内山恭子不再发抖,伊达航才低声问她:“内山夫人,你还好吗?” 内山恭子虚弱地点了点头。 “刚刚那个人……” 内山恭子眼里流露出惊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进先生救了我……” 关于辻田正的话题实在是难以继续下去,伊达航只好换了一个能让她感到安全的问题:“能和我们说说你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进先生……?” 果然,一提起内山进,内山恭子便会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进先生他,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对我非常好,他很爱我……我也爱他。” 她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却说不出内山进对她如何好,她眼里茫然了一瞬,随后又很快反应了过来,炫耀似的说道:“我很久之前流过一次产,在那之后就再也怀不上孩子了……进先生心疼坏了,不眠不休地照顾了我好几天……” 这原本是非常普通的话题,但内山恭子的下一句话却让伊达航如坠冰窖。 内山恭子满脸幸福:“他还说,他只要我一个女儿就够了,我们不需要再有其他孩子……” ……? 伊达航呼吸一滞,下意识追问:“您说什么?” 内山恭子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句话的问题:“他说……” 柏原朔突然打断了她:“抱歉,我问一个可能会非常失礼的问题。” 内山恭子收回话音,点头:“您请问。” 柏原朔抬眸,正对着那双浅淡的瞳孔。 “您是几岁失去的孩子?” 伊达航内心一凌,直觉告诉他内山恭子的答案不会让人开心。 “诶?”内山恭子似乎完全没想到柏原朔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依言回答道: “十四岁。” 关于嫌疑人 屋内骤然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内山恭子有些茫然无措,她对他人的情绪似乎很敏感,现在就能明显地感受到来自那位高大警官的愤怒。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说错话了吗……?” “不。”伊达航深吸一口气:“和您没有关系。” 相对于伊达航的愤慨,柏原朔对这个回答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或者说在看到遗像旁边的小木牌之后他就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那是一个孩子的往生牌,而且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与其说是内山进救了内山恭子,倒不如说这是一场驯化,一场长达十七年的驯化。 内山恭子对以前的事情知之甚少,一部分原因大概是因为应激反应,大脑自动删除了那些对她来说过于刺激的记忆,另一部分原因,恐怕就是内山进这十七年来对她的洗脑。 柏原朔瞥了眼伊达航,这位正义的警官藏在桌子下的拳头攥得死紧,尽管如此,他还是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生怕吓到内山恭子。 柏原朔收回目光,看向内山恭子:“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们的吗?” 内山恭子一愣,伊达航也有些愣神,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就好像内山恭子目前为止所展露的信息,都是她有意告诉他们的一样。 看着嘴唇轻轻颤动的内山恭子,柏原朔善解人意地换了个问题:“那换个问法,内山进死前有什么异常吗?” 伊达航再次在内山恭子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但她很快就垂下了眼眸,依然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她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终还是开口道:“异常……有的。” “进先生那段时间……经常会带回来一些昂贵的酒。”内山恭子的手指较紧了自己的衣服:“好像是别人送给他的。” 柏原朔:“酒还在吗?” “在。” 内山恭子进到里屋,很快就拿了一瓶包装十分奢华的酒走了出来。柏原朔接过了酒,看到包装袋上同样印着Cuisance的字样。 柏原朔仅仅是看了一眼包装就把它放在了桌子上,这种能闪瞎人眼的包装手法一看就是高堂富平的手笔,他都不用看第二眼。 伊达航同样也看到了那个字样,他问道:“您还记得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带酒回来的吗?” 内山恭子沉思了几秒,语气不太确定:“大概在、半年前吧……我记得那天他在整理完他兄长的遗物后,突然兴奋地冲出了家门,自那之后他差不多每周都会带回来一瓶酒。” 柏原朔“哦”了一声,了然:“在那之后,你们的生活是不是好过了很多?” 内山恭子有些讶异地看向他,点了点头:“是的,在那之后他经常会给我一些钱补贴家用,说是工作发的奖金。” 伊达航眸光微动,试探性地看向柏原朔,从柏原朔的表情中得到的肯定的答复。 内山进恐怕实在辻田正的遗物里找到了苍木家犯罪的证据,并用来要挟了苍木家。 这样看来,内山进的死因恐怕也要打个问号了。 柏原朔看了一眼天色,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内山进死后,有人来找过你吗?” 内山恭子:“人?您是指……” 柏原朔看着她的眼睛:“除了警察以外的,试图让你交出什么的人。” 话音刚落,内山恭子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声音都微弱了许多:“……有的。” “有一个女人、”她顿了顿,微微颤抖着补充:“有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来找过我,她自称是苍木家的少夫人,想让我交出‘证据’。” “她来过好几次,有几次还,还带着一群保镖。”内山恭子抱住自己的胳膊:“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她说的‘证据’是什么,我……” “咚咚。” 就在这时,敲门声突兀响起,内山恭子被吓得一个哆嗦,眼神惊恐地看向了门口。 敲门声慢条斯理地响着,大有你不开门我就不走的架势。 “是她。”内山恭子站了起来,似乎是想去开门,又踌躇不前:“她又来了……” 柏原朔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只是意味不明道:“真是巧了。” 内山恭子求助性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伊达航,脸上的恐惧不似作伪。 伊达航跟着她一起站了起来,对她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们在这里,不会出事的。” “……好的。” 内山恭子哆嗦着手,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身着黑色大衣,有着一头红色大波浪卷发的女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的年龄,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见内山恭子开了门,女人娇艳的脸上立刻绽开笑颜:“哎呀,小恭子,这回可真够慢的。” 留着长长美甲的手拨开了内山恭子额前的碎发,让那双浅色的眼睛没了任何遮挡:“怎么样?这么多天了,有没有想起我要的东西在哪?” “你好,苍木夫人。”站在旁边的伊达航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他掏出警官证:“请问您找内山小姐有什么事吗?” 苍木香澄脸上的表情一顿,这才把目光移到了伊达航身上:“原来如此,是警察啊……” 她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我想起来了,阿翔的事,最终还是牵连到了小恭子呢。” “不过警察应该不会阻止我和朋友叙旧吧?”苍木香澄脸上的笑容很快恢复了原状,她轻轻拉住了内山恭子的手:“小恭子,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 门口四个人最终还是一起进了屋,他们进屋的时候,柏原朔正面无表情地按掉一个电话。 但是手机很快再次响了起来,柏原朔又按掉,又响,如此重复了三遍,手机才不甘心地沉寂了下去。 而苍木香澄在看到柏原朔的一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 她不顾其他人会有什么想法,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伊达航刚才的位置,也就是柏原朔的身边,盯着他的眼睛,眼神发光。 “你的眼睛真好看。”说着,她就要上手去摸:“我喜欢你。” 她靠的很近,但是柏原朔不躲不闪,只是静静地低头看着她。 苍木香澄的手伸到一半就被抓住了,伊达航的力气恰到好处,成功制止了苍木香澄,又不会让她有痛感。他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道:“夫人,苍木翔先生刚刚去世,您这样不太好吧?” 苍木香澄笑得更开心了,她顺着伊达航的力道收回了手,却完全没有要从柏原朔身边离开的样子:“哎呀,有钱人家的婚姻,不都是这样嘛。” 她转了转手上的婚戒,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柏原朔。 伊达航见柏原朔不介意,便坐在了另一边:“您不如先说说来找内山小姐的目的?” 苍木香澄看着坐在对面浑身写满了不安的内山恭子,笑道:“怎么,警官也想要听一听我们女人间的小秘密吗?” 看着伊达航微微挑眉,苍木香澄赶紧笑道:“开玩笑的。不过警官何必对我这么警惕,我又不是来讨债的。” “只不过呀,哎,我那公公婆婆似乎落了什么东西在小恭子这儿。”苍木香澄作思考状:“他们原本想派人拿回去的,可是我怕那些人笨手笨脚地伤到小恭子,那我得多心疼啊。” 苍木香澄笑眯眯:“毕竟小恭子的眼睛真的很漂亮,你说是吗,警官?” 说完,她也不管伊达航如何反应,托着腮可怜巴巴地看向了内山恭子:“小恭子,你真的忘记那个东西放哪了吗?要不你再好好想想,不然下一次来的可能就不是我了。” 伊达航道:“不如苍木夫人描述一下你要找的东西长什么样,我帮你们一起找?” 苍木香澄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笑:“警官先生真是好心。” 屋里的氛围有些凝滞,柏原朔寻思着再不走某人可能真的会直接上门来找他,便道:“苍木翔刚死,苍木恒义居然还有心情让你来找东西?” 见柏原朔和她搭话了,苍木香澄立刻满脸笑容地转头回答道:“儿子而已,他又不缺。” 但是那份证据一旦落到警察手里,对苍木恒义来说,可就不只是死一个儿子这么简单了。 这个时候,柏原朔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颇有催命的架势。这下连伊达航都好奇地看了过去,看到手机屏幕上的“百田”二字一闪而过,随后又被柏原朔给按了黑屏。 苍木香澄盯着柏原朔:“警官不如接了这个电话吧,我不介意……” 她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只不过这次不是柏原朔的手机,而是她自己的手机。 柏原朔抬了抬下巴:“你先接。” 苍木香澄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她没有表现出来,神情自然地接起了电话:“嗯?” 手机隔音效果很好,离得这么近,柏原朔都没有听到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只看到苍木香澄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挂住,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柏原朔。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苍木香澄挂了电话,盯着柏原朔好一会儿没说话。正当伊达航心生警惕时,她突然站了起来。 “这位警察先生说得对,我确实忙得很,就不多留了。” 苍木香澄来的猝不及防,走得也很快,路过内山恭子的时候还顺手捏了一把她的脸:“小恭子,我下次再来哦。” 内山恭子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害怕,没有躲过这一捏。 “哦,对了!” 临出门,苍木香澄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身,对柏原朔道:“阿翔明天就要举行葬礼了,警察先生要不要来参加通夜式?” “我公公婆婆在某些方面确实有一些古板了。”苍木香澄意有所指:“但是有些事情,我是不介意的哦。” 说完,她也不等柏原朔答应或是拒绝,径直离开了这里。 苍木香澄走后,柏原朔也站了起来:“走了。” 像是在回应这句话一样,他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铃声里仿佛带着打电话的人十足的怒气。 于是伊达航也礼貌告辞,跟着柏原朔离开了内山恭子家。 内山恭子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神色不定,最终缓缓地关上了门。 伊达航走出内山恭子家很远,才吐出胸口中的一口闷气:“……内山进简直就是个畜生。” 柏原朔没有说话,但对此表示赞同。其实十七年前的这起拐卖案非常特别,就特别在犯人是一群变态,这其中也包括苍木恒义,也就是苍木财团现任董事长。 苍木恒义是拐卖组织背后的支持者,被拐卖的孩子有一大半都是落在了他的手里。 此时天已经黑了大半,两个人借着微弱的灯光慢慢下楼。柏原朔问道:“还有什么吗?” 伊达航沉声:“内山进的死不是偶然,他是被苍木家给灭口了。” “继续。” 伊达航脚步一顿,略有迟疑:“……内山恭子隐瞒了部分实情。” 居然看出来了。柏原朔挑眉:“唔,比百田聪明多了。” “……”伊达航哭笑不得,心说这可不能让百田胜久听到:“谢谢前辈夸奖?” 柏原朔转头继续往下走去,伸出了手比了个一:“第一,内山进大概率是苍木翔杀的。” 伊达航懵了一下,连忙追上他:“这是前辈的猜测,还是您发现了什么证据?” 柏原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接着道:“第二,内山恭子大部分情绪都是演出来的,她并非如表面那样一无所知,但是她和内山进之间的事是真的。” 这一点倒是不出乎伊达航的预料:“果然吗……” 内山恭子绝不像她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无辜,虽说伊达航对她有怜悯,但内心的警惕也并未减少。 “第三。”柏原朔像是在说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语音语调都没什么变化:“内山恭子是杀死苍木翔的凶手之一。” 伊达航应着:“嗯……嗯?” 他突然反应过来柏原朔说了什么,脚下一滑,差点踩空楼梯摔下去。 “诶?!” 关于嫌疑人 伊达航觉得自己要长脑子了,他的表情直白地表达了这种震惊:“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柏原朔看了他一眼,转过了身:“警惕心有待增强,不要我说什么就信什么。” “要知道,我现在也是嫌疑人之一。” 伊达航两三步追上了他:“可是在调查过程中信任搭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闻言,柏原朔瞥了他一眼:“搭档?” “柏原朔!!!” 伊达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不远处一个人影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身上的怒气简直如有实质。 百田胜久一副要杀人的模样:“柏原你这个混蛋,我迟早要杀了你!” 柏原朔皱眉,捂着鼻子往后连退好几步,直接躲到了伊达航身后。 伊达航显然也闻到了百田胜久身上那股难言的气味,他看着一身狼狈不堪的百田胜久,目瞪口呆:“前,前辈,您是去翻垃圾桶了吗?” 百田胜久显然也不太能忍受自己身上的味道,一直憋着气,脸涨的通红,没好气道:“是啊!!” 他手里拿着个证物袋,伸手指着柏原朔,气的发抖:“某人突然让我去翻垃圾桶找证物,不解释一下原因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挂我电话!?还挂了五次!!” 伊达航突然想起来,柏原朔在刚下车的时候似乎给什么人发过消息,难道就是那个时候通知的百田胜久? 柏原朔往后微微仰头:“所以东西找到了吗?” 百田胜久气笑了:“你使唤我使唤得挺顺手啊?你是不是忘了……” 柏原朔突然把手机屏幕伸到百田胜久面前。 “你一直想要的那张卡,给你买了。”柏原朔滑动了一下屏幕:“两张。” 百田胜久:“……” 伊达航眼睁睁地看着百田胜久的气焰瞬间消失。 百田胜久嘟嘟囔囔:“我自己又不是买不起……” 柏原朔把手机收了回来,似乎在找照片:“唔,我记得还有一个手办……” “找到了。”百田胜久直接举起手里的证物袋:“而且照你说的做了,没告诉别人。” 伊达航叹为观止,他也不嫌脏,接过了证物袋:“针筒?” 百田胜久:“在那边垃圾箱找到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刚刚找到这东西,就有两个黑衣人走了过去,好像也是去找什么的。” 他情急之下躲在了垃圾箱后面,这才蹭了满身的脏东西。 伊达航的反应很快:“苍木香澄的人?” 柏原朔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看了眼证物袋里的针筒:“拿去检验吧。” 百田胜久歪了下头,示意了一下楼上:“要我派人看着她吗?” “不用。”柏原朔似乎完全不怕内山恭子跑了,抬脚往车那边走去:“走吧,我带你们演示一下案发过程。” 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看向百田胜久:“你换身衣服再来。” “你以为我这样是拜谁所赐……”百田胜久说着说着想起了那两张卡和手办,不情不愿地咽下了后半句话,应道:“知道了。” === “那天晚上撞到我的人不是苍木翔。”柏原朔推开酒店的大门:“是内山恭子。” 百田胜久抱臂看着他:“证据呢?” 伊达航想了想,恍然大悟:“是味道吗?” 内山恭子家有一股橙子香氛的味道,很像百元店里卖的那种廉价的空气香氛,闻得久了还会上头产生晕车感。 那天晚上柏原朔和那人擦肩而过时,也闻到了这种味道。他当时以为是高堂富平换了卫生间的空气清新剂,也没太在意,但是今天回到酒吧后,才发现酒吧里用的香氛一直没有换过。 “还有一点。”柏原朔指出:“你们俩都看过那个人走路的监控,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吗?” 百田胜久皱眉:“什么?” “他垫了鞋跟。” 监控视频不够清晰,百田胜久和伊达航都没有注意过这一点。 “内山进虽然死了,但他手上的把柄显然并没有失效,苍木家直到现在都还在找那份‘证据’。”柏原朔双手插兜,站在酒吧中央,眼里仿佛重现了当时的场景:“内山恭子就是用这个理由把他叫到了这里。” 伊达航沉吟了一下,说道:“恕我直言,前辈,内山恭子并没有能力制服苍木翔,若路口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她也没有能力把尸体运到那里。” 内山恭子只是一个被圈养多年、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让她杀死一个一米七多的壮年男子,实在是强人所难。 “确实。”柏原朔肯定了他的说法,然后道:“所以这其中有一个我们都忽视了的人” “那个调换了监控的人。” = “东西呢?” 苍木翔坐在内山恭子对面,神色不耐道。 有服务员来问他想要喝点什么,苍木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服务生随便上一杯。他看着对面的内山恭子,突然冷笑:“怎么,你也想和你那个死了的老公一样,来威胁我?” 内山恭子垂着眼,似乎不敢抬眼看他,声音也很小:“我只是想问一下……” 服务生在这时恰好在苍木翔面前,苍木翔下意识端起来喝了一口,清爽的口感让他略微舒眉,多了一点耐心:“问什么?” 内山恭子微微抬眸:“进先生,他、他真的是猝死吗?虽然他身体确实不太好,可是……” 她不敢仔细看内山进的尸体,虽然医生说内山进是猝死,但苍木家拦着她不让她报警,总让她心存疑虑。 苍木翔突然嗤笑了一声。 “怎么,赔偿都收了,现在又想要查清真相了?”苍木翔眼露轻蔑:“果然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真是一样贪心。” 内山恭子的手抓紧了自己的衣服。 苍木翔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我劝你别耍花样,赶紧把证据给我,不然下一次敲你家门的可能就不是香澄,而是陌生男人了。” 碎发挡住了内山恭子的神情,她一时没有动作。苍木翔环顾了一下四周,周围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正当他考虑要不要采取一些其他手段的时候,忽然感觉呼吸有点困难。 苍木翔微微皱眉,他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又看了内山恭子一眼,站起了身:“你先好好想想,我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把东西摆在我面前了。” 不止胸口憋闷,就连头都有些发晕。苍木翔不再停留,快速地走向了洗手间。 他并没有往内山恭子会给他下药这方面想,因为他笃定这个女人不敢这么做。苍木翔打开水龙头,觉得自己今天大概是吃药的时候没有注意,多吃或少吃了一些。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身影。 内山恭子又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她慢慢地站起身,穿好搭在椅子背上的大衣,扣上了渔夫帽,离开了酒吧。 在门口,与绿眸男人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的脚步突然一挪,不偏不倚地正好撞上了他。 柏原朔被她撞得往后退了一步,不由得微微转过头,看向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他扫了一眼那人的鞋跟,没太在意,转身进了酒吧。 = “有一个问题。”伊达航道:“酒吧内的监控从头到尾就没拍到过内山恭子,她是怎么躲过门口和店内的监控的?” “这个啊,这个我早就提醒过老板,只不过他一直没放在心上。”柏原朔走到一张桌子前,拉开里侧的椅子坐下,这里是墙的拐角,刚好能挡住上方的监控。 “至于大门的监控,那就更简单了。”柏原朔歪了歪头,示意两人看向客人禁止入内的标识:“走员工通道不就好了。” 伊达航眼眸微沉:“有人带她进来的。” “而且老板每周都会在这个时间点出门给我送便当,相当规律。”柏原朔道:“所以想要堵到我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时老板给他打电话的原话是:“小朔,我这边突然来了个大单子,实在没时间给你送饭了,要不你自己过来拿一下?” 那个大单子,很有可能只是拦住老板出门,而让他上门的一种手段而已。 “我也有个问题。”百田胜久问:“内山恭子为什么一定要拉你入局?” 柏原朔走到了吧台后面,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大概是不知道我已经辞职了吧。” 现在有胆子又有能力深查苍木家,把当年的案子重新摆在明面上的警察,在她看来,可能只有柏原朔了。 百田胜久不知道柏原朔也是当年的受害者,依然不解。伊达航倒是很快反应了过来,有些欲言又止。 “真正的案发地点应该在某辆车上。”柏原朔抿了口酒:“内山恭子为了让死亡时间相近,很有可能是在替换的时候才杀了苍木翔的。” 凶器是一根针管,百田胜久说他在找到针管时,里面没有任何东西,也不像装过东西的样子。柏原朔点了点头:“那就对了。” 伊达航懂了:“我知道了,是空气栓塞。” 她把一针管的空气推进了苍木翔的静脉,这团空气最终会停在他的心脏里,阻碍血液流动,最终导致看起来就像是心脏病发作那样死去。 柏原朔:“等检测结果出来就去抓人吧。” 他似乎很笃定那根针管上面会有指向内山恭子的关键性证据,但伊达航和百田胜久就没这么乐观了,伊达航低声道:“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劲,为什么会在凶器上这样马虎?” 那根针上很有可能已经被处理干净,所以才会被放心大胆地扔在垃圾桶里。 伊达航说完,酒吧内一时有些静默。 良久,百田胜久才有些泄气地坐下来:“说到底还是证据不足啊,但凡有一份尸检报告,我们都不至于这么被动。” 内山恭子家已经搜过一遍了,没有发现任何和案件有关的东西。针筒是在公共区域被发现的,上面的线索还得等检验课的人验出结果。上面要是真有苍木翔的DNA还好说,要是被清理干净了,这种死法和心脏病发作又太过相似,不解剖的话根本发现不了区别,这些漏洞最终都会变成法庭上对方律师刺向警方的武器。 “哦,这个。”柏原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们明天拿一份解剖同意书去找苍木香澄,她会签的。” 百田胜久质疑:“你确定?我们第一次向家属提出解剖的时候可是遭到了苍木翔家人的强烈反对。” 柏原朔没有回答这句话,因为对他证据不证据的都不甚重要:“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抓人就是你们的事了。” “证据,警察抓人需要证据!”百田胜久跳脚:“不是听你讲一通故事就能给犯人定罪的!” 说实在的,柏原朔所说的一切,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支持下,都不过是猜想而已,就连伊达航都依然心存疑虑,但百田胜久在柏原朔存在嫌疑的情况下,完全接受了他的这番说辞,没有任何怀疑。 柏原朔喝光了酒:“我不是警察。” 百田胜久气的头发差点竖起来。 “该睡觉了。” 柏原朔有些困倦地垂下了眼:“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万一内山恭子明天就去警局自首了呢。” 伊达航嘴角一抽,百田胜久恨不能抓着他的领子使劲摇:“你他妈的做什么梦呢?” 但是时间确实有些晚了,看来今晚是真的等不到检验结果了,三个人只好各回各家。伊达航回到家后再次梳理了一遍逻辑线索,最后发现自己依然不知道柏原朔究竟是如何发现的真相,他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 这案子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伊达航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他叹了口气,把脑袋往桌子上一嗑,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结果第二天,他没等到闹钟响,反而又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吵了起来。 伊达航摸索到手机,睁开一只眼睛,看到来电显示“百田前辈”,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百田前辈?” “呦,你醒啦。”百田胜久的语气非常奇妙:“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伊达航:“……坏消息。” “哦,是这样的。”百田胜久的声音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看清的世俗的超脱感:“柏原今天早上跑到苍木翔的灵堂,把差点火化了的尸体给抢了出来,目前被人扣在了那边,警察已经赶过去了。” 伊达航:“……” 伊达航:“?????” 关于嫌疑人 长发女孩盯着角落里蜷缩着的小男孩。 男孩是昨天刚被关进来的,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被关进来后不哭也不闹,甚至连位置也不曾变过,像是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人偶。 女孩凑近了他,看到藏在层层黑发之下,那双无机质的绿色瞳孔。 女孩眨了眨自己棕红色的眼睛。 “我喜欢你。”她的声音天真而残忍:“你的眼睛真漂亮。” 而在这个地方,漂亮就意味着灾难。 女孩脸上漾起一个单纯快乐的笑容。 “你一定会在我之前被带走。” 这样她就可以再多活一天了。 === 外面快要吵翻了天。 柏原朔本该被保镖按着动弹不得,这会儿却优哉游哉地抱臂靠在墙上,目光停留在旁边涂涂画画的小女孩的作品上。而本该哭的涕泪横流的苍木恒义夫妇俩,这会儿正气的满脸通红,指着柏原朔骂,却又奈何不得他分毫。 苍木香澄一边安抚着自己的公公婆婆,一边止不住地转头看向柏原朔。她看到他蹲了下来,拿起笔在女孩儿那看不懂的图画中添了两笔,女孩手中的笔一顿,居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苍木香澄看着这一幕,眸光微动,彻底放弃了安慰苍木恒义二人的想法,微微一笑:“爸妈不如先去休息一下,这边我来处理。” 苍木恒义头发白了大部分,气的浑身都在抖:“我今天必须亲眼看着警察把这个人抓走!!”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话,柏原朔抬起头,不偏不倚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苍木恒义被这双透绿色的眼睛看得一个激灵,不知道是想起来了什么,脸色突然变了。 “……看住他。”苍木恒义脸上所有的愤怒全部消失,死死盯着柏原朔,压低了声音:“不要让他走出这个地方,警察来了也不行。” 苍木香澄笑着眯了眯眼:“好的。” 柏原朔这个时候已经和小姑娘一人一笔地交流了起来,直到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把这小傻子抱出去。”苍木香澄声音带笑:“不要打扰我和柏原先生聊天。” 旁边很快就有人把小姑娘抱了起来,小姑娘也没反抗,乖乖地被带出了灵堂。柏原朔站起身:“那是你女儿?” 苍木香澄毫不忌讳,直接靠在了棺材上:“是啊,谁能想到我会生个傻子出来呢,到现在都不会说话。” “不说这个。”苍木香澄把话题转了回来:“柏原先生真是吓了我好大一跳呢,我虽然确实邀请了您来参加通夜式,也没想到您会以这种方式闯进来啊。” 柏原朔不为所动:“我也没听说过在通夜式前就要火化尸体的人家。” “这么害怕内山恭子被警察抓住吗?” 恐怕在苍木恒义看来,内山恭子被抓住后那份证据自然而然地就会落在警察手里,所以他们才想要迫不及待地定案,并烧毁证据。 苍木香澄:“嗯?这话怎么说,我可是一点都不怕的。” 柏原朔点头:“你确实不怕,毕竟她手里的‘证据’就是你给她的。” 苍木香澄眨了眨眼,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拿着那双棕红色的瞳孔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辻田正如果真的有苍木恒义犯罪的证据,下场就不可能是病死在监狱里。”柏原朔声音平淡:“他要是有这种好东西,根本不可能活着让警察抓到他。” “所谓的‘证据’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苍木香澄语气遗憾:“这样吗?那真可惜,阿翔还被那份‘证据’威胁了好几天呢。” 内山进在辻田正的遗物里找到了‘证据’从头到尾都是内山恭子的一面之词,柏原朔压根就没信过。内山进手上确实有能够威胁到苍木翔的东西,但绝不可能是关于十七年前那起案子的证据。 苍木香澄完全没有被拆穿的羞恼,反而顺着他问道:“那你觉得还有什么‘证据’能够威胁到阿翔?” 柏原朔:“这次被媒体爆出来死在工厂里的员工可不止内山进一个。”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群媒体就像饿了三天的狼看到了肉一样盯着苍木家,陈年往事被一件一件挖出来,包括一些被用钱解决了的工厂事故。 柏原朔抬眸,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你引导着苍木翔杀死了内山进,又引导着内山恭子杀死了苍木翔,手上一点血都没沾就达到了你的目的。” “我什么目的?” 苍木香澄眨着那双棕红色的眼睛:“我能有什么目的呢?” “或者你想说,我也是十七年前的受害人,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复仇。”苍木香澄手扶着棺材,慢慢踱步,忽然道:“苍木香澄,未出嫁前姓前野,是前野律所创立人的亲生女儿,前野香澄可从未有过被拐卖的记录。” “她的一生记录都清晰明了。” 苍木香澄道:“怎么会和十七年前的拐卖案扯上关系呢?” 棕红色眼瞳的女人靠近了柏原朔,笑得别有深意:“你说对吧?柏原警官。” “你的故事确实引人入胜。”她装模作样地鼓了鼓掌,笑得艳丽:“但你有证据吗?” 柏原朔看着她,突然道:“内山恭子今早去了警局自首。” 苍木香澄脸上的表情微微凝滞。 “她会把十七年前所有的细节一并交给警察。”柏原朔站直了身子:“这个案子某种意义上已经结束了。” 他这样问道:“这是你所愿的吗?” 这本是苍木香澄想要看到的结果,但是从柏原朔嘴里听到这件事,她却奇异地沉默了下来。 “……” “……真不公平。”苍木香澄低下了头,喃喃自语:“真不公平,小恭子明明比谁都更应该获得新生。” “所以把罪名栽赃给酒吧老板也是你们计划中的一环。” 苍木香澄无言,柏原朔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无意阻拦后,迈步往门口走去。 苍木香澄突然叫住了他:“柏原警官。” “我在六个月前就已经辞职,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柏原朔停下脚步。 苍木香澄看着他的背影:“那你又为什么要掺和进这件事里来?” “?”柏原朔有点莫名其妙:“不是你们非要我入局吗?” “可你的嫌疑明明已经洗清……” 但是我的饭没了。柏原朔心想,但这话是没法说出口的,他只是微微转头:“你在拉我入局的时候就应该已经备好筹码,你是在怀疑你自己吗?” “……” “现在看来你似乎还没有做好准备把那些东西摆到明面上来。”柏原朔耸了耸肩:“那我就再等等吧。” 反正要急也是黑田兵卫急,他的时间还很充裕,可以继续等。 === 柏原朔走到门口,迎面撞上了直冲他而来的警察,杉田对着他冷笑:“我还以为你只是不当警察了,没想到你连人都不做了。” 柏原朔绕开他,又被他一把拉住:“还想往哪走?你得跟我会警局,你最好祈祷他们不会起诉……” 柏原朔被迫停了下来,他想了想,转头对着杉田说道:“监控是你换的吧?” 杉田猝不及防,完全没想到柏原朔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连表情都没有控制好,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柏原朔不咸不淡地叙述着:“案发之后警察肯定会对周围的车辆店铺逐一排查,唯一在警察眼皮子底下还不会被怀疑的车辆,就只有警车了。” 杉田皱眉:“你在胡扯什么?” “隔空替换了交番的监控也不太可能,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你去提取监控的时候顺便换了视频。”柏原朔接着道:“那天晚上配合内山恭子的人也是你吧?” “趁着老板忙着调酒,扮作服务生混进了酒吧,包括给苍木翔点的那杯酒,恐怕都是你的手笔。” “……” 杉田忽然笑了,笑容里夹杂着些许轻蔑:“你一直都是这样,柏原朔,好像一张嘴就能说出真相。”他有恃无恐地看着柏原朔:“之前有百田那小少爷帮你找证据,现在呢?你有证据吗?” 柏原朔转过身,阳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他微微眯眼:“证据?” 他低笑一声:“那你知道吗,有时候公安抓人是不需要证据的。” “证据这种东西,审着审着不就有了?” 杉田的脸色终于微微一变:“你是公安的人?!” 柏原朔的眼睛又被太阳光晃了一下,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我记得你……” “砰。” 柏原朔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非常奇妙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一捧温热的液体浇在了柏原朔的脸上。柏原朔一顿,猛地睁开了眼。 血滴从他的睫毛上滴落,染红了整个视野。柏原朔的脸上和身上都被溅满了鲜红的痕迹,他睁大了眼,眼睁睁地看着杉田的脑袋在他面前绽开血花。 杉田脸上还维持着生前难以置信的表情,眼里的光瞬间熄灭,身体轰然倒地。 柏原朔下意识寻找着狙击的方向,眼前的视野却骤然颠倒。 “前辈!!” 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伊达航飞扑着躲开了紧接其后的子弹,子弹擦过伊达航的肩膀,在上面留下了一道灼伤的血痕。 伊达航闷哼一声,这声闷哼让柏原朔彻底回过了神,他拉着伊达航快速躲到了殡仪馆门口的柱子后面。这会儿已经有人发现了门口的异样,惊恐地往馆内跑去,尖叫声此起彼伏。柏原朔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侧头看向倒在了阳光下的杉田。 “是狙击手?” 柏原朔的目光看向太阳的方向,脑子里飞快地回想起附近的地图:“东北方向,……至少七百码。” 伊达航倒吸一口冷气:“专业杀手吗?” 可为什么会是杉田?亦或者说目标其实是他? 而且苍木恒义真的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动用狙击手吗? 柏原朔似有所觉,转头向里面看去。 苍木香澄站在殡仪馆内,面无表情地看着杉田的尸体。那双隐在阴影中的红瞳晦暗不明,她将视线转向柏原朔,缓缓勾出一个笑容。 她的嘴唇嗡动了几下,读出了她的唇语的柏原朔忽然皱眉。 【乌鸦正在注视着我们。】 === 车门被打开。 银色长发男人先把手里的长条包扔进了车里,随后才上了车。伏特加连忙坐好,启动了汽车。 他通过后视镜悄悄地观察着男人的表情,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大哥,不过是一个小角色而已,怎么还让您亲自动手了?” 琴酒点燃了一根烟,闻言抬眼瞥了他一眼。 伏特加立刻闭上了嘴。 烟雾很快萦绕在了琴酒眼前。 他微微眯眼,眼前仿佛还是通过狙击镜看到的那一幕,被溅上了血的绿眸抬眼看向他的方向的时候,眼里仿佛撒满了阳光。 明明已经染上了血迹,却依然明亮得令他厌烦。 琴酒轻轻吐出一口烟,又想起那个后来突然冒出来的警察。 “……去查查那个警察。” 伏特加被琴酒突然的开口吓了一跳:“什么?” 琴酒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去查查他身边的那个新出现的警察。” 他没有明说这个“他”是谁,但伏特加心领神会,毕竟大哥这么多年来会主动提及的“他”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是。” 关于漫画更新 为了安置苍木阳葵,公安趁着夜色把两人接回了警局,安排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女警来带走女孩。 小姑娘被领走前转头看了柏原朔一眼,抿了抿唇,却没说什么。 柏原朔好像知道她想说什么,语气平淡地保证:“有空会去陪你下棋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这才安安静静地跟着女警走了。 到此,这件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柏原朔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只想立刻回到家里睡觉,最好能瘫在床上谁都别来打扰。 结果他刚走到门口就遇到了熟人。 百田胜久也没想到会看到他,脸上满是惊讶:“柏原?伊达不是说你回家睡觉去了吗?” 柏原朔垂着眼帘,疲惫地嗯了一声,绕过他就想走。 百田胜久赶紧叫住他:“等等!” 柏原朔被迫停下脚步,带着点鼻音道:“嗯?” 百田胜久的视线游移了一下,有些踌躇。就在柏原朔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他才开口:“上次那件事……对不起。” 柏原朔:“唔。” 百田胜久奇迹般地理解了他这是在问哪件事:“就是那天晚上,说你是……杀人犯那件事。” 他支支吾吾地解释:“我知道望月他……”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而说道:“啧,我只是,有点生气你突然辞职,而且怎么问你也不给我解释,还给我吃闭门羹,一连好几个月都不见我!” 柏原朔懒懒地敷衍他:“没事。你不会说人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百田胜久酝酿了许久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啊!!” 所以想说的事说完了,柏原朔再次迈开了脚步,然后再次被百田胜久叫住。 柏原朔终于不耐烦了:“你最好赶紧把所有事都说完……” “我去亲自查了你的配枪。” 柏原朔终于睁开了眼睛。 “我没有查出任何问题。”百田胜久看着他的背影,斟酌道:“柏原,你当时甩开了所有人,单独追上望月,到底发生……” 柏原朔突然打断他:“最近你身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 百田胜久被打断得猝不及防:“啊?什么?” 柏原朔重复了一遍:“从你开始查我的案子开始,有没有谁找过你?” 柏原朔很清楚,整个事件都是他掉进了别人的陷阱,警局高层有人容不下他。所以所有试图调查这几个案子的人,都会触及那些人的利益,很可能也会被针对。 但百田胜久茫然地思考了几秒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结论:“没,没啊?” 柏原朔:“……” 他不确定是不是百田胜久太迟钝没发现,亦或者是因为…… “……真不愧是警视总监的儿子。” 这层身份就是百田胜久最大的保护色。 柏原朔的声音很小,更像是一种感慨,可偏偏百田胜久听见了,他最听不得有人拿他的家世说事,当场就要发作:“这关我父亲什么……!” 柏原朔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别再查了,百田。” 百田胜久皱眉:“为什么?” 柏原朔只是摇头:“别再查了。” 百田胜久急了:“你平时不是最看不得冤案了吗?怎么到你自己身上就熄火了!你难道就甘心吗!?” “百田。”柏原朔看起来有些无奈:“无论是我还是望月,都是不希望把你牵扯进来的。” 百田胜久顿住。 “甘不甘心的,都已经过去了。”柏原朔微微侧头,看向天边晨曦的微光:“不当警察之后,我反而过的更好了。” “所以别再往下查了。” === 最后应该算是不欢而散。 百田胜久气的要命,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气呼呼地丢下一句“不查就不查,你以为谁愿意管你啊!”后,转头回了警局,把地板跺得砰砰响。 而这一次,柏原朔真的打不到车了。 站在路边的柏原朔思考着就地躺下睡觉的可能性,最终因为天气过于寒冷而未果。 他只好沿着路边慢慢地往回走。 一辆白色马自达在这个时候慢慢停在了他身边。副驾驶的车窗被摇了下来,露出萩原研二那张帅脸:“前辈!是要回家吗?要不要我……” 柏原朔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多谢。” 招呼还没打完的萩原研二眨了眨眼,不由得失笑,一边关上窗户一边道:“没事,反正顺路。” 路是顺不了一点的,警察宿舍和柏原朔家几乎在两个方向,但柏原朔决定选择性忽略这一点,心安理得地搭了顺风车。 柏原朔上了车才发现,开车的其实另有其人。 他通过后视镜和卷毛警官对视了一眼,随后又移开目光,两个人都没有打招呼的打算,车辆平稳地行驶了出去。 就在萩原研二在想要说些什么打破车内的沉寂时,柏原朔突然开口了:“当时在公交车上拆炸弹的人是你?” 松田阵平再次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挑眉:“是我。” 柏原朔“嗯”了一声,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萩原研二往后探头,声音微扬:“我听班长说,这次案子多亏了前辈,他想找个机会请前辈吃个饭,当做破案的庆功宴。” 柏原朔是真的困了,眼睛都睁不开:“不用,没有我他也能找出真相,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萩原研二眨眨眼:“所以能和前辈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 柏原朔无动于衷:“你不是有我的手机号吗?” 萩原研二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前段时间换了个手机,不小心把号码备份全删了。” 柏原朔对此持怀疑态度。他睁开一只眼睛看了萩原研二一眼,到底还是掏出了手机。 在他打开手机屏幕那一瞬间,微微愣了一下。 那个漫画app右上角的红点可谓是显眼至极,柏原朔不由自主地点进了这个app。 硕大的更新公告映入他的眼帘。 【恭喜宿主完成第一阶段救济任务!现在发放任务奖励: 部分漫画更新开启。】 漫画更新? 漫画以黑白的笔触描绘了火焰,这个地方很眼熟,柏原朔不久前才从那里离开。 那是燃烧的苍木家。 === 专注于烹饪的苍木香澄转过头,看向门口的影子,嫣然一笑:“哎呀,客人来的这么早,饭还没准备好呢。” 带着连衣帽的男人目光扫过地上的残肢,绞肉机里的肉碎,以及冒着热气的锅子,微微眯起了眼。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这样血腥的场面对他来说似乎习以为常,那双冷漠的蓝色眼睛最终盯住了他的目标——屋里仅剩的那个活人。 苍木香澄关了火,转过身:“组织果然放弃苍木家了,还好我先下手一步。” 她的表情满是庆幸,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毫不在意:“我的专属死神,你是代号成员吗?” 带着连衣帽的男人歪了歪头,声音居然很温柔:“这很重要吗?” 苍木香澄点头:“这确实不重要,不过你或许不赶时间?不如先坐下迟钝夜宵?” 男人没有动,似乎在等待指令。他转了转身,让别在胸前的摄像头清晰地看到屋内的场景。耳机里很快就传来了冷酷的命令:“动手。” 于是男人掏出了枪。 苍木香澄笑了,她用指尖点了点红唇:“哎,看在我今天心情好的份上,就不劳烦你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鲜红的血液慢慢溢出唇边,她就这么笑着看着男人,口中的鲜血越来越多。 男人不由得皱眉。 咽下最后一口气前,苍木香澄的目光看向了门外,似乎落在了某一个地方。 然后眼中的光彻底熄灭。 诸伏景光沉默了几秒,默默走过去摸了摸苍木香澄的脉搏,淡淡道:“死了。” 耳机另一边的琴酒:“补刀。” 诸伏景光再次将枪口对准了苍木香澄,在她的头和胸口处各补了一枪。 补完枪后,诸伏景光转身看向那满地的狼藉。琴酒通过摄像头看着这一幕,突然道:“把尸体拼起来。” “……” 诸伏景光明白他是想验证究竟死了几个人,但他看着绞肉机和锅里飘着的头发,再次温温柔柔地开口:“不如琴酒大人教教我,怎么把这些东西拼起来。” 诸伏景光或许没有注意,但琴酒却在一闪而过的镜头中,准确地看到了那片像是装饰一般、被摆在白瓷盘子上的蓝紫色花瓣。 琴酒:“……啧。” 琴酒居然没在意他的冒犯,干脆道:“收拾了,别给条子留下痕迹。” 说完,耳机那边彻底没了声音,似乎琴酒已经对这边没了兴趣。但诸伏景光依然没有大意,他安装好炸弹后,突然转头看向了苍木香澄最后目光落在的方向。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在意那个眼神。那个方向有什么东西吗?按照布置来说,那应该是苍木恒义的书房。 诸伏景光眸光微动,最终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苍木恒义的书房是非常传统的日式书房,书桌上放着一些文件合同,似乎并没有不妥。 但诸伏景光站在房间中央,环视了一圈,走到了书架前,伸手敲了一下。 听到声音的诸伏景光微微眯了眯眼。他伸手扶住书架,猛地用力,居然将书架推开了一条缝。 这后面还有一个空间。 红光通过缝隙透了出来,诸伏景光看着房间里的红光,再次用力,彻底推开了书架。 这是一间用来洗照片的暗室。 诸伏景光将枪上膛,小心翼翼地踏入了暗室。 暗室里当然没有任何人,房间也小的很,但有两面墙上都满满当当地挂着不同的照片。诸伏景光看着这些照片,呼吸微微一窒。 这些照片从黑白到彩色,上面记录这不同的儿童,男孩、女孩,他们哭喊着,满脸泪水,身上布满了伤痕。 这是苍木恒义犯罪的证据,诸伏景光甚至在其中找到了一张神似苍木香澄的照片,模糊的彩色照片清晰地记录下了那双棕红色眼睛流泪的过程。 诸伏景光后退两步,看向另外一面墙。 那面墙上的照片更像是一种“证件照”,就像是犯人入狱前拍的照片,孩子们畏缩地看着镜头,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方才满地残肢的血腥场面没有让诸伏景光皱眉,此刻暗室里的照片却让诸伏景光死死皱起了眉头,他扫视着照片,心想苍木恒义着实死的有点太简单了。 这种畜生,简直不配为人。 忽然,他的目光一滞,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不可置信地往前走了两步,看到了挂在最下面角落里,那张彩色的照片。 男孩的目光焦点不在镜头,他身上穿着单薄的衣服,眼皮微耷,透绿色的眼睛黯淡无光。 就像诸伏景光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模样,他曾亲手将这双眸子点亮。 这是柏原朔的照片。 关于礼物 酒吧门是关着的,里面也只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但却没有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让伊达航一时分不清是开门了还是没开门,他上前轻轻推开了门,探了个头进去:“请问……” 坐在吧台附近的人头也不回地道:“不在营业时间。” 伊达航却眨了眨眼:“前辈?” 正在下棋的柏原朔手一顿。 这时伊达航身后的萩原研二也探了个头进来:“真的不在营业时间吗?” 柏原朔:“……” 怎么哪哪都能碰到这群人。 松田阵平干脆把把门彻底推开了,看着酒吧内昏黄的灯光,挑眉:“应该还是在营业时间内的吧?” 柏原朔依然头也不回,落下一子:“你看这会儿像是有客人的样子吗?” 这时老板从后厨出来了,看到伊达航,乐了:“这不是伊达警官吗,旁边两位是你的朋友?快快,快进来!” 三人见柏原朔没有表示,便挨个坐到了他旁边。高堂富平看到伊达航就开心,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还得多亏伊达警官,我才能洗清罪名,几位想喝什么直接提,我请客!” 伊达航笑了笑:“其实我也没做什么,都是前辈的功劳。” 高堂富平不甚赞同:“太谦虚啦,刚刚小朔还在夸你呢。” 伊达航惊讶,毕竟柏原朔不像一个会主动夸人的人:“真的吗?” 他立刻侧头看向柏原朔。垂眸专心摆弄棋子的柏原朔嘴角一抽,叹了口气:“平叔。” 他刚刚和高堂富平说了下案子的事儿,提了两句伊达航,也谈不上夸。可是在高堂富平看来,柏原朔愿意正常提及的人就已经是他非常欣赏的人了。 “好好,不说了。”高堂富平递给几人酒单,笑呵呵道:“几位是想喝什么酒?” 松田阵平摸了摸下巴:“我听前辈说,老板做的饭很好吃。” 松田阵平这声前辈让柏原朔抬头看了他一眼。卷发男人摘下墨镜挂在胸前的口袋上,那张极其符合大众审美的池面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会乖乖喊前辈的人。 高堂富平懂了,他又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本菜单,看几个人的目光更亲切了:“我这菜单基本上都是根据小朔的口味设置的,几位看看有没有想吃的。” 萩原研二接过菜单,打开看了一眼,里面都是一些很家常的饭菜。伊达航凑过来看了一眼:“居然没有草莓纳豆乌冬面?” 柏原朔:“……” 高堂富平愣了一下,心想这是什么魔鬼菜色:“啊?” 柏原朔觉得头疼,他不得不放下手里的棋子,揉了揉眉心:“平叔,给他上一碗正常的乌冬面。” 高堂富平看向伊达航,伊达航这会儿也意识到这估计是个误会,于是笑眯眯接受了安排。 剩下的两个人各自点了自己想吃的东西,高堂富平就进后厨忙活去了。萩原研二凑到柏原朔旁边,看了看棋盘,拿起一颗棋子落下:“快到圣诞节了,前辈有什么安排吗?” 柏原朔便自然而然地和他对弈起来:“在家睡觉。” 这不是完全没安排吗。 萩原研二刚想说什么:“那……” 结果柏原朔提前预判了他:“不要。” “……”萩原研二觉得委屈:“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松田阵平嗤笑一声:“你还能有什么节日安排。” 无非就是联谊、节日派对之类的活动。 伊达航不由得失笑,萩原研二撇了撇嘴,一回神却发现他的黑子已经被白子逼入了绝境,他睁大了眼,虽然知道自己大概率会输,但也没想到会输的真么快。 “哎,等等!啊?”萩原研二手忙脚乱地扶住棋盘:“我怎么就输了?” “前辈。”伊达航在这时开口,他看着柏原朔:“你知道苍木家的事吗?” 这件事这两天闹得挺大,剩余两人都看向了柏原朔。柏原朔抬眸扫了一眼他们,随后慢慢悠悠地把棋盘还原:“你是指苍木香澄突然发疯,砍死了苍木家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女儿,最后引爆煤气烧了苍木宅的事吗?” 伊达航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苍木香澄真的死了吗?” 柏原朔回答的很肯定:“该死的人确实已经都死了。” 这是公安最终调查出的结果,也是媒体报道出的结果,苍木财团乱成一锅粥,不知有多少人悄悄从中获利。因为伊达航听从柏原朔的话提前结了案,这些事居然一点都没波及到他身上。 就仿佛柏原朔是提前预知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让伊达航提前抽了身。 柏原朔不用看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过他确实没想太多:“苍木家迟早会出事,你一个小警察查的太深没好处。” 这件事牵扯进了公安,又牵扯进了那个神秘组织,各方势力混杂在一起,不是一个搜查一课的新人能对付的。不过这些势力最后都被苍木香澄给算计了一把。 松田阵平突然道:“就像你那次事件一样吗?” “咔。”棋子敲打棋盘的声音清脆无比。 柏原朔复原了棋盘,抬头看向了松田阵平,他仔细想了想,道:“哪件?” 松田阵平的指尖敲了敲桌子,和柏原朔隔着两个人遥遥相望:“追捕望月宵、公交车上的炸弹……或者要从米花大学投毒案开始算起?” 柏原朔定定地看了他几眼,然后站起了身,走到吧台后面,随手抽出一瓶酒:“你们是那天晚上偷听到了我和百田的话,还是这就是百田告诉你们的?” 萩原研二十分诚实:“都有。” “所以你们对我这么好奇的原因是?” 松田阵平理所应当:“好歹也算是其中一件案子的当事人,当然想弄清全部真相了。” 伊达航则道:“前辈你是真的不知道你对别的警察的影响有多大啊。” 什么影响,是指被他骂哭这种影响吗。 柏原朔皱眉,伊达航见状有些无奈。 搜查一课的那些人,大多数对柏原朔是敬大过畏的。 他太耀眼了,百分百的破案率以及常人难以理解的智慧在他人眼中都是不可直视的存在,人们对于强者有着天生的向往,所以即使柏原朔那么不近人情,敬畏也好嫉妒也罢,其他人依然无法控制地将目光投向他。 这样的人因为这种事离开警察的岗位,总是会让人遗憾的。 这个时候高堂富平把饭端了上来,看他们在聊天也没打扰,放下盘子后又转身回后厨去了。 柏原朔晃了晃酒杯:“那你们就问,但我不一定回答。” 萩原研二咽下一口饭,想了想,问道:“米花大学投毒案的凶手真的是望月纪明吗?” “如果你要说最后最后结果的话,是。” “?”萩原研二歪头:“意思是说,他确实是凶手,但可能有人在背后指使他,是吗?” 柏原朔喝了口酒,没有回答。 “那望月宵真的是你杀的吗?” 柏原朔:“唔。” 他的回答模糊不清,似乎有意避开这个问题。松田阵平看着他,突然问道:“你辞职,真的是因为这些事吗?” 真的是因为自己被冤枉,以辞职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柏原朔又看了松田阵平一眼,他发现这位处理班的警察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待拆的炸弹,分分钟就会被看出突破口。 柏原朔的嘴角居然勾起了一些弧度:“你们俩不去搜查一课真是搜查一课的损失。” 萩原研二却不赞同:“小阵平的话,处理班才是他的主场哦。” 柏原朔敲了敲杯壁,回答了松田阵平的问题:“是,也不是。” 伊达航突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你是怕继续连累其他人吗?” 柏原朔便又不说话了,只是喝酒。 松田阵平“啧”了一声:“你喝醉后会说真话吗?” 此时恰巧走出来的高堂富平听到这句话,乐了,对着他们道:“可别试图灌醉小朔,他喝不醉的。” 柏原朔轻轻摇了摇头,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后,走出吧台,拿起了挂在椅子上的围巾:“既然知道,就离我远点。” “不要想着自己能解决所有事。”柏原朔回头看了松田阵平一眼,意有所指:“就像总会有你拆不了的炸弹。” 松田阵平果断道:“不可能。” 世界上不存在他不会拆的炸弹。 萩原研二却好像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什么别的意味,他看了柏原朔一眼,又转头去看松田阵平。 柏原朔的手搭在门上,转身去看松田阵平。灯光照在松田阵平的侧脸上,恍惚间居然和漫画的某一幕重合。 “那如果,你在某天面临和我那时一样的二选一的境况。”柏原朔不咸不淡道:“你会怎么选?” 松田阵平愣了一下。 柏原朔没有等他的答案,他径直推开门,冷风灌入了温暖的室内。 答案显而易见。 === 酒吧离柏原朔住的地方不远,他步行回了家。 公寓一楼已经摆上了一棵圣诞树,周围也挂上了彩灯,很有节日的氛围。 柏原朔在自家门口看到了几个快递箱子,这才意识到确实快到节日了。 他在寄件人的姓名栏上看到了诸伏高明的名字。 这是他的圣诞、元旦,还有生日礼物。 箱子又大又沉,因为里面不止诸伏高明一个人寄来的东西,还有大和敢助和上原由衣的礼物。这三个人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一起寄一大箱子东西过来,偶尔还会有两箱子。 柏原朔费劲的把箱子挪进屋里,挪动箱子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夹在缝里的信封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柏原朔顿了一下。 他弯腰捡起那个信封,上面没有写寄件人姓名,只写着柏原朔 先生收。 他看着这个信封久久无语。 这是他从六年前开始就每年都会收到的“生日礼物”。 没有署名,查不到来源,但柏原朔知道这些礼物都是谁寄来的。 是他自从被母亲卖掉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的、找了许久的人。 他今年本不该收到这封信的。 因为这个人,应该已经死在了那场爆炸里。 柏原朔拆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没有任何笔迹,只有右上角的黑便士邮票格外引人注目。 有什么东西随着明信片的抽出一起掉在了地上,柏原朔低头看去。 一片新鲜的蓝紫色花瓣轻轻飘落在了地上。 关于公馆 生活平静地度过了两个月。 萩原研二自从那天从酒吧回去后,好像更粘松田阵平了,虽然还没到连上厕所都让幼驯染陪着的程度,但依然被松田阵平本人嫌弃了好几次。 这两个月里基本上他去哪都会拉上松田阵平,所以当吃完饭后,酒吧老板面带歉意地问他能不能捎点东西给柏原朔的时候,他一口答应了下来,然后也没问松田阵平同不同意,拉着人就走。 看着从过年开始就像个狗皮膏药粘着他的萩原研二,松田阵平撑着下巴,若有所思:“你是不是从酒吧回去后就有点不正常?” 他指的自然是在酒吧遇见柏原朔的那次,萩原研二自然也懂他的意思。他眨了眨眼,一脸无辜:“什么不正常?” 松田阵平嫌弃:“装,继续给我装。” 萩原研二笑了笑,此时恰好有一个红灯,他把车停了下来,目视着前方:“小阵平的话,一定会选大多数吧。”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松田阵平却依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就这么在意柏原的话?” “……我总觉得,前辈不是无缘无故说这种话的人。”萩原研二低声道:“而且到现在那个炸弹犯的同伙还没抓到。” 按照被抓捕的犯人的供词,他们原本是打算在两个地方安装炸弹,借以威胁警视厅将钱交给他们。 如果柏原朔没有提前发现炸弹,那么现在的情况会是怎么样的呢? “你是笨蛋吗?” 萩原研二回过神,面前的绿灯一闪,他下意识踩了油门,车子刷地窜了出去。 松田阵平连忙抓住车顶的扶手:“喂喂,这里是市区,你控制一下,我可不想被交通课的同事追着跑。” 萩原研二赶紧把速度降了下来,侧头看了松田阵平一眼:“研二酱怎么又成笨蛋了?” “我才不会陷入二选一的难题啊。”松田阵平说的理所当然:“不是还有你呢吗?” 萩原研二愣了愣。 “如果真的有一天,一颗炸弹摆在我面前,说如果我拆掉这个炸弹,就会有另一个炸弹爆炸。”松田阵平撑着头,看着窗外飘着的雪花:“那个时候你去拆了另一颗不就好了。” “会因为这种事而害怕,真不像你啊。” 萩原研二这才发现他好像下意识地忽略了自己,或许是被柏原朔影响到了,因为那个人好像一直独自一人,尽管有那么多人想要站在他身边,依然会被他的光芒刺退。 这就是天才,而松田阵平也是天才,但现在他却真真切切地站在了松田阵平身边。 萩原研二喃喃自语:“要命,小阵平讲起好听话来真让人抵抗不住。” 松田阵平:“哈?” 萩原研二很快就恢复成了平时那副模样:“嘛,不过研二酱真的超——担心失去小阵平的,光是想想就哭的枕头都……” 松田阵平打了个哆嗦,忍无可忍打断了他,一脸被恶心到了的表情:“你能别用jk语气对我说话吗?” “诶——小阵平不喜欢吗?” “闭嘴吧你。” === 这虽然是萩原研二第二次来到这座公寓,但管理员似乎认出了他是那天来处理炸弹的警察,非常轻松地给两个人开了门。 电梯门打开的后,萩原研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糟了,忘了问问前辈在不在家了。” 松田阵平觉得来都来了:“那就先去敲个门……嗯?” 柏原朔的门前站着一个人。 男人穿着板正的深蓝色西装,他站在柏原朔的门前,好像在犹豫要不要敲门。听到了松田阵平他们的声音后,转过了头,看向了他们。 松田阵平在和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微微睁大了眼。 萩原研二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无他,这双眼睛实在是太像他们某个一毕业就消失了的混蛋同期了! “您,额,”萩原研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紧闭着的门,一时竟然不知道应该先问什么。 最后还是诸伏高明先反应了过来,转身面向他们,礼貌问道:“二位也是来找这家主人的吗?” “啊,对,我们是来找前辈的。”萩原研二示意了一下手里的袋子,然后试探性地问道:“您是……” 诸伏高明微微笑了笑,往后退了两步给他们留出了空间:“二位不必在意我,只是我刚刚敲了两下门,似乎并没有人回应,两位如果有急事,可以来按一下门铃试试。” 难道柏原朔真的不在家? 萩原研二摸了摸下巴:“不该啊,按照前辈的性子,这个天气在家的可能性应该很大啊。” 闻言,诸伏高明眸光微闪,没有说话。 松田阵平干脆直接上手敲了敲门,一连好几声都没有人回应。萩原研二便试探性地喊道:“前辈!你在家吗?” 柏原朔本来在睡觉。 直到锲而不舍的敲门声硬是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他坐在床上思考着,上一次被敲门声吵醒,他一开门就成了嫌疑人。 柏原朔:“……” 这门能不能别响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萩原研二的声音。 柏原朔的脸更木了。他慢慢地挪到门边,把门打开了一条缝:“你……” 柏原朔看到两个人身后的诸伏高明愣了愣,彻底打开了门:“高明?” 诸伏高明看到他睡得翘起来的头发,眼里带了笑意:“刚睡醒?”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一齐转头看向他:“孔明?” 诸伏高明看着两个人,脸上依然是温文尔雅的笑意:“忘了自我介绍,本人姓诸伏,名高明,绰号是和高明同音的孔明。” 萩原研二一拍手:“果然!你就是小诸伏的……” 柏原朔皱眉,突然伸手把这两个人给拉进了屋,又一把抓住诸伏高明甩进屋,然后“砰”的一声关了门。 萩原研二踉跄着扑进屋,伸手扶住了门口的衣架才勉强稳住自己:“呜哇,前辈你好大的手劲。” 他抬头,第一次真正地观察了一下柏原朔的生活环境。屋里摆设很多,有点乱但并不脏,客厅里没有电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玻璃柜子,里面摆满了像是礼物一类的东西,茶几的正中间则摆着一个放着了了几个棋子的西洋棋盘。 柏原朔看着三个人:“你们仨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松田阵平回答他:“门口遇到的。” 诸伏高明站稳后看向他们:“两位似乎认识我?”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他人的名字,一直在引导着两个人回答。松田阵平抱臂靠墙:“你是景光的哥哥吧?” 柏原朔既然能让这两个人进门,说明他们应当是安全的。诸伏高明脸上适时露出了一点惊讶:“你们是……” “我们是诸伏景光的警校同期。” 萩原研二把手里的袋子放在了茶几上:“诸伏哥哥,你有景光的消息吗?” 诸伏景光毕业后就再没了音讯,虽然他们几个都知道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大概率是去执行秘密任务了,但还是免不了担心。 诸伏高明摇了摇头:“景光说他不做警察了。” “哈?”松田阵平皱眉:“怎么可能?” 那可是诸伏景光,就算他们四个都辞职了他也不可能不做警察。 “果然是去……”萩原研二说着,突然一抬眸看到了柏原朔的表情,他怔了一下,话音一转:“前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柏原朔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不知道萩原研二是怎么从他脸上看出不一样的。但他面上没有任何表示,迎着诸伏高明的视线,他轻轻摇了摇头。 诸伏高明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地收回视线。 看着萩原研二还要发问,柏原朔立刻转移了话题:“你俩有什么事?” “哦。”萩原研二这才想起来正事,拍了拍茶几上的袋子:“老板让我们给你送个饭,好像还有刚热的甘酒。” 他看着柏原朔微翘的头发:“不过前辈你都这个点睡觉的吗?” 柏原朔一边打开袋子一边说:“困了就睡。” 萩原研二发出羡慕的声音:“呜哇。”这就是退休后的美好生活吗? 松田阵平的目光被摆在玻璃柜子里的几个相框吸引。 其中有几个相框里的照片已经被拿了出去,唯一一个还保留着的照片上留着穿着警服的三个人的身影。 松田阵平认出了左边那个扭头没看向镜头的人是柏原朔,右边那个气鼓鼓的他也见过,是百田胜久,而中间那个笑的最灿烂的男人却十分面生。 那人生着一对琥珀色的眼睛,一手揽着一个人,笑的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朝着镜头比了个耶。 整张照片里,他好像是唯一一个愿意照相的。 松田阵平眸色微深,这就是望月宵吗? 他本以为柏原朔应该恨望月宵入骨,可现在这张照片依然摆放在这里。 柏原朔对望月宵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感呢? 柏原朔没有立刻问诸伏高明的来意,而是自顾自地打开了饭盒,喝了一口还是温热的甘酒,像只晒太阳的猫咪那样眯了眯眼。 诸伏高明和柏原朔之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他也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慢悠悠走到了玻璃柜旁边,视线扫过那些被掏空了的相框,眼里露出了一些惊讶。 他当然知道这些相框里曾经装着什么,那里曾经摆着柏原朔和他的、以及和诸伏景光的照片。可现在这些照片全部被柏原朔收了起来。 诸伏高明和柏原朔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是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柏原朔要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他怕连累到他们,所以不得不把所有和他们有关的痕迹全部清除。 “……” 柏原朔转过头,他似乎察觉到了诸伏高明的情绪波动:“怎么了?” 诸伏高明一时没有说话,半晌才道:“这个地方,我好像在哪见过。” 柏原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诸伏高明正盯着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印着一座公馆的照片,柏原朔查了将近两个月的资料都没能找到这座公馆。 柏原朔拿着杯子的手一顿。 他心中警铃大作,但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他放下了手里的杯子,问道: “……在哪见过?” 关于村子 “我们俩就先回去了。” 察觉到氛围不对劲萩原研二冲着松田阵平使了个眼色,松田阵平挑了挑眉,礼貌提出了告辞。 诸伏高明明显是有事想要单独对柏原朔说的,他们两个人也不好继续打扰。萩原研二走到门边,还不忘回头嘱咐道:“前辈,记得别光喝酒,饭也要按时吃哦。” 柏原朔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松田阵平没忍住,笑了出来:“萩原妈妈别操心了。” “两位。” 诸伏高明突然出声叫住了他们:“虽然有些冒昧,但不知两位是否愿意留下一个联系方式?” 他仿佛没察觉到柏原朔看过来的眼神,继续道:“二位若是收到了景光消息……请第一时间通知我。”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对视了一眼,都应了下来。 门被轻轻合上,屋里只剩下诸伏高明和柏原朔两个人。柏原朔放下酒杯,歪头看着诸伏高明,示意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诸伏高明打开柜子,把那张明信片拿了出来,摆在了棋盘旁边,自己则是坐在了柏原朔的对面:“敢助有几次提起过,他长大的那个村子的邻村里,有一座很阴森的公馆,曾经是小孩子们被勒令禁止前往的地方。” 柏原朔微微松了口气,他第一反应还以为那个组织已经接触到了诸伏高明,这张明信片是给他的警告:“邻村吗……” “但是那里发生过一场大火,公馆已经被烧毁多年。”诸伏高明道:“这张照片有些年头了。” 他抬头看着柏原朔:“你一直没有回过村子,对吗?” 大和敢助长大的村子其实就是柏原雅彦的老家,柏原雅彦是上原由衣的母亲的亲哥哥,仔细算起来,柏原朔也算是上原由衣的堂哥。只不过柏原雅彦自从收养柏原朔后,就一直没带他回过那个村子。 这也是诸伏高明犹豫的地方:“雅彦伯父是有什么打算吗?” “不知道。”柏原朔垂眸,语气中似乎并无不满:“他们一直瞒着我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打算。” 就像柏原雅彦原本对他当警察这件事十分支持,却在某天回家后脸色严肃地告诉他不要靠近警察。他一直都无法完全理解养父,曾经还因为这件事和他吵过一架。自那之后他就很少和柏原雅彦坐下来好好谈话了,直到六年前柏原雅彦突然去世。 诸伏高明沉吟,他的手指搭在下巴上,半晌才斟酌着开口:“其实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上原要订婚了。” “啪。” 柏原朔原本刚刚把筷子拿出来,闻言直接反手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眼神如箭一般射了过来:“和大和敢助?” 他身上的杀气如有实质。其实他并不是和大和敢助的关系不好,只不过两个人见面必拌嘴,从小吵到大。大和敢助看不惯他目空无人的样子,他也看不惯大和敢助冒进的性格。如果说大和敢助和诸伏高明是从小比到大,那他和大和敢助就是从小打到大,两个人的感情完全是吵出来的。虽然更多时候是大和敢助单方面的吵。 诸伏高明经常感叹他俩的关系好,然而两个当事人对此死活都不承认。 只不过如果是和大和敢助订婚,诸伏高明也不至于专门跑这一趟了:“敢助君前段时间为了追捕犯人,不幸遭遇了雪崩,下落不明……” 柏原朔的脸色骤然变了。 诸伏高明这才慢慢地接上后半句:“……不过我在一个医院里找到了他,目前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柏原朔扣紧的拳头才微微松开,他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实在没忍住瞪了诸伏高明一眼。 诸伏高明忽略了他这一眼,接着道:“敢助君的左眼和左腿都受了伤,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到岗位上了。” 柏原朔突然问道:“你呢?” 诸伏高明顿了顿,无奈垂眸:“因为无视命令跨区搜查,暂时被下调到新野署了。” 损失可谓是相当惨重了。 以柏原朔对这两个人的了解,诸伏高明冒着被撤职的风险也要跨区搜查,只能说明当时的情况已经非常危机,才会让他做出如此冒进的举动。而大和敢助虽然表面上凶神恶煞但实际并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相反,他很能耐得住性子,到底是个什么犯人能让他不留后手、不管不顾地冲进雪山去抓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柏原朔皱眉看着诸伏高明:“由衣订婚和这个有关系?” 诸伏高明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甲斐玄人巡警死了。” 柏原朔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 甲斐玄人是大和敢助和上原由衣都十分敬仰的巡警,二人之所以会成为警察,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受这位善良的巡警的影响。 “敢助追捕的那个假释犯人,曾经是被甲斐巡警逮捕入狱的,敢助君怀疑这人和甲斐巡警的死有关。”诸伏高明在茶几上随手拿了个杯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甘酒,但却一口没喝:“不过最终尸检结果证明,甲斐巡警是饿死的。” 也就是说这个犯人和甲斐玄人的死并没有联系。 柏原朔没有说话,等着诸伏高明解释。 “负责调查的警察是这样推测的:甲斐巡警在祭典过后,他的马匹突然发疯,不幸摔入了山崖,七天无人发现,最终导致他活活饿死。” 柏原朔不自觉的转动着杯子:“七天没人发现?” 诸伏高明尽量为他还原现场:“因为他刚好掉进了落叶堆里,所以才没人发现。” “就这样结案了?” “结案了。” “……”柏原朔看起来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在诸伏高明也还是警察的份上,他默默把话咽回去了,转而道:“由衣要和谁订婚?” 诸伏高明:“村子里的大族,虎田家的继承人,虎田义郎。” “……”柏原朔低声骂道:“笨蛋吗她是。” 诸伏高明叹气:“这应该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了。” 虎田义郎对上原由衣一直有好感,但柏原朔知道上原由衣喜欢的是大和敢助,她会答应虎田义郎的追求,无非是怀疑甲斐玄人的真正死因,借此方便调查罢了。 柏原朔死死拧着眉。 诸伏高明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想什么:“她不来找你,是因为你刚刚离职,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给你添其他麻烦了。” 柏原朔的脸色依然不好看:“所以我说她是笨蛋。” 诸伏高明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其实如果不是他目前实在是分身乏术,大概也不会来找柏原朔,因为这个人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他的目光放在了棋盘上,捻起一枚黑色的卒子:“其实我和敢助原本都觉得,辞职对你来说或许是个好事。” 柏原朔身上压着的东西太多了。 有些东西无法与旁人分担,那是来自于童年的伤痛。所以孤独就像是刻在柏原朔的骨子里,这么多年下来,诸伏高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友被身上的秘密束缚,裹挟着陷入旋涡。 柏原朔对真相有执念,所以他执着于当个警察,这是他查清真相最快的方式。 诸伏高明本以为辞职会让柏原朔有松一口气的余裕,今天见到他,却发现他身上的丝线缠得越来越紧了。 诸伏高明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你把照片收起来了。” 柏原朔一愣,下意识想解释:“那是……” 诸伏高明打断他:“是很危险的事吗?” “……” 诸伏高明看着这双透绿色的瞳孔,那是他看不腻的清透颜色:“不得不做?” “……不得不做。”柏原朔闭了闭眼,然后坚定地回视他:“因为是很重要的人。” 诸伏高明的心微微一颤,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黑子。 他低头看向棋盘,白方的车看起来咄咄逼人,而黑方依然是了了的一颗卒子,看起来毫无胜算。 “如果看到你被逼着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诸伏高明轻轻道:“我想景光也不会高兴的。” 柏原朔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顺着诸伏高明的目光看向棋盘,黑色的卒子孤立无援,只能进不能退,看起来被动又危险。 像极了柏原朔现在的处境。 柏原朔眸光微动。 可惜他没兴趣做这个棋子。 他端起酒杯,喝了口杯子里的甘酒:“算不上逼迫,只不过是把我迟早会做的事提前了而已。” 他想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往下说,沉默许久诸伏高明却突然动了。 “咔。” 他把自己手里的黑子摆到了棋盘上。 柏原朔动作一顿:“……高明。” 诸伏高明没有应他,他终于端起了杯子,喝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酒。 柏原朔不得不说:“我并不是一个好的执棋人。” “我知道。” 然而事实上是,自从柏原朔学会西洋棋的规则,身边就很少有人能赢过他了。 诸伏高明知道他说的并不是这种意义上的“执棋人”。 可是就算如此,诸伏高明依然把那颗棋子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柏原朔的手边。 诸伏高明看着柏原朔纠结又不赞同的目光,轻轻勾起嘴角: “君之所向,吾之所愿也。” 关于村子 【根据尸检报告,甲斐玄人巡警的尸体除了摔伤和一些擦伤外,并无其他伤痕。这些伤并不致死,最终死因是饿死。 警察在悬崖上也找到了马匹失控的痕迹,基本上符合意外摔下悬崖的推测。 马匹失控原因未知,但是发现尸体的几个人说马这种动物本就有失控的风险,他们认为是马的自身原因。 整个案子看起来并无疑点……非要说的话,大概是马蹄上有一些焦痕,检验课认为那是烙蹄铁的时候落下的痕迹。】 焦痕? 柏原朔此时正坐在前往长野的列车上,低头看着诸伏高明发给他的案件信息,他的目光在焦痕两个字上停留了几秒,然后退出了信息界面。手机桌面上的漫画app没有再蹦出红点,安安静静的毫无存在感,像是一个普通的手机应用。 自从那天它突然更新让他看到了苍木家着火前的最后一幕后,就再也没了动静。他的指尖悬在app上许久,直到手机屏幕自动熄灭。 “给,便当。” 柏原朔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便当盒,缓缓转头,正对上萩原研二那张嬉皮笑脸的面孔。 萩原研二眨了眨那双紫色的眼睛,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辆列车上的列车便当很好吃哦,前辈。” 松田阵平则是直接坐到了柏原朔对面,慢条斯理地打开了自己的饭盒。 柏原朔:“……” 柏原朔:“你俩最好不是去长野的某个不知名村子里度假的。” 萩原研二一脸惊喜:“哇,不愧是前辈,这都猜出来了!” 柏原朔木了脸。 他不用想都知道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一字一顿:“诸、伏、高、明。” 他就说怎么诸伏高明会突然要这两个人的联系方式,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萩原研二坐到了松田阵平身边,拆开了一次性筷子:“高明哥说村子里会有一年一度的祭典,正适合我和小阵平度假。” 柏原朔面无表情:“那你们大约是被他骗了,祭典是在过年的时候,现在早就没了。” 两个人对此都表示无所谓:“那就去看看山茶花吧,不是说那里培育的山茶很漂亮吗?” 柏原朔愣了一下:“山茶花?” 萩原研二把嘴里的小章鱼咽了下去,歪头看他:“前辈不知道吗?” 他还真不知道。 他突然想起在很久之前,他在屋里唯一一把破旧的木凳上垒了高高的书,一点一点爬了上去,去够那扇遥不可及的窗户。 当他扒住窗台,极力垫着脚往外看去时,那双从未见过光的绿色眼睛突然映满了大片大片的火红花朵。 寒风灌进他的衣领,男孩的手上和脸颊满是冷风的痕迹,眼睛也因为冷风的刺激而流下生理泪水,可他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原来那就是椿花。 === “几位,这边这边!” 三个人出了车站后,萩原研二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有一辆车停在了他们面前。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来看着他们:“你们就是由衣小姐的朋友吧?” 在来之前,诸伏高明显然就给他们说过此行的目的,萩原研二非常自然地应道:“对,麻烦繁次先生了。” 虎田繁次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上车:“现在也就我有空了,我们家最近都在忙我大哥订婚的事情,你们又是由衣小姐的朋友……” 柏原朔上了车后,把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了整张脸。虎田繁次透过后视镜看到这张脸,话音渐渐低了下去。 坐在副驾驶的萩原研二疑惑地转过头:“繁次先生?” “啊,哦,抱歉。”虎田繁次摸了摸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柏原朔抬眸,对上虎田繁次从后视镜看过来的视线。 虎田繁次怔了一下,下意识挪开目光:“抱歉,我只是……” 他似乎并无恶意,只是单纯地感到好奇。萩原研二摸了摸下巴:“说起来,柏原前辈是上原由衣小姐的堂哥吧?” 虎田繁次脸上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我觉得眼熟,原来是嫂子的堂哥啊,哈哈哈哈。” 柏原朔没有反驳,但他知道真正的原因根本不可能是这个。柏原朔和上原由衣并没有血缘关系,更无相像一说。 那虎田繁次为什么会觉得柏原朔眼熟? 车辆平稳地行驶了出去。萩原研二两三句话和虎田繁次聊了开来,后座的两个人都无意参与其中。松田阵平侧头看向柏原朔,自从在列车上谈起村子里有培育山茶花的传统,柏原朔就愈发的沉默。 长野比东京还要冷上几分,或许是下雪的关系,通往村庄的路并不怎么好走。在车子第三次因为雪地打滑而熄火后,虎田繁次尴尬地看了看前路,说道:“这里其实已经离村子很近了,雪天路滑,要不我们下车走两步?” 萩原研二转头看了柏原朔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点头:“行。” 这个地方的路边就已经零零散散种着山茶花,今天没出太阳,但花朵依然红的刺目。 前面有个正在扫雪的妇人,抬头看到了虎田繁次,笑着对他打招呼:“这不是虎田家的繁次吗,你哥哥最近是不是要订婚了?你还有空闲到处寻宝呢?” 虎田繁次挠了挠后脑勺:“哪还有时间做那种事,我是去接由衣小姐的朋友们去了。” “哦哦,来参加订婚宴的是吧……”妇人了然一笑,看向他身后的三人。在看到柏原朔的那一瞬间,她的瞳孔紧缩,手里的扫帚“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像是活见了鬼,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两步,在柏原朔的目光转向她时,更是狠狠一哆嗦。 “绿,绿色的……”她颤抖着指向柏原朔:“怪,怪物……” 柏原朔微微挑眉。 妇人的声音很小,虎田繁次的听力似乎不太好,他看着妇人突然惨白的脸色,还想去扶她:“西岛阿姨,你怎么了?” 但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倒是听得一清二楚。萩原研二不动声色地挡住妇人看向柏原朔的目光,目露关切:“是不是累了?” 被挡住了视线的西岛芳惠猛地回神,她冷汗涔涔地看了一眼萩原研二,然后拾起扫帚,一言不发地快步离开了这里。 虎田繁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尴尬地对着几个人说:“没事,西岛阿姨一直都是这样,你们别介意。” 柏原朔把下半张脸缩进围巾里,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 松田阵平看着他。柏原朔一路上一直都是这样思考着什么的表情。 “没什么。”柏原朔淡淡道:“只是突然觉得,我这张脸,应该和我母亲挺像的。” 松田阵平一顿,所以那个妇人的反应,是因为这个? “这里是你的……” 柏原朔突然看了一眼天空:“差不多到点了。” 松田阵平:“什么?” 柏原朔轻轻呼出一口白气,抬头看着厚重的云层:“三。” “二。” 远处的树林里突然有鸟群惊起,瞬间把几个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柏原朔却没有转头,伴随着翅膀擦过树叶的声音,最后一声倒数淹没在骤起的钟声里。 “一。” “咚——” 悠远的钟声在树林中荡出阵阵回声,打破了白雪之下的寂静,有鸟群略过他们的上方,又再次盘旋进了树林。 寒风吹起柏原朔的发丝,又轻轻落下,正好挡住了他晦暗不明的神色。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柏原雅彦从未带他回过村子了。 这声钟声,是他在那间黑暗狭小的屋子里听了整整八年的声音,是在没有时间概念的黑暗里,对外界的唯一感知。 虎田繁次从钟声中回过神,解释道:“哦,在树林里有一个很老的钟楼,每次到这个时间都会报时,我们平时都习惯了哈哈。” 说着,他转身带路:“天已经黑了,再晚就更冷了,我们还是快些……” “一直都是乌鸦吗?” 虎田繁次一愣:“什么?” 柏原朔抬头看着头顶的漆黑的鸟:“这些鸟,一直都是乌鸦吗?” “啊?啊。”虎田繁次也抬头看了看,疑惑地自言自语:“是吧?或许以前是鸽子?害,好像从来没注意过这种事……” 以前确实是白鸽,而非乌鸦。 柏原朔又转头看向鸟群惊起的方向,眸色渐深。 松田阵平也一直看着那个方向,低声对他道:“刚刚乌鸦群是在钟声之前飞起的。” 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而非是钟声惊起了鸟群。 “要去看看吗?” 萩原研二也问道。距离太远,他们都没有听到其他声音,但惊起的乌鸦群总是会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事物。虎田繁次却在这时催促道:“快走吧,一会儿天完全黑下来,小心树林里的狼。”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看起来非常好奇:“这里还会有狼啊?” “这个……我们都是被这么吓唬着长大的,谁知道呢,反正我是没见过。”虎田繁次笑着:“不过还是快些走吧,由衣小姐应该等了很久了。” 柏原朔眯了眯眼,最终还是跟着虎田繁次往虎田家的方向走去。 “先进去吧。” 关于村子 “你们先进去吧,我去看看。” 松田阵平说着,转身向着树林里走去。柏原朔和萩原研二并没有拦着他,倒是虎田繁次有些犹豫,他伸出手,不知道该不该拉住松田阵平:“哎……” “别担心。”萩原研二拍了拍虎田繁次的肩膀:“小阵平记忆力很好,不会迷路的。” 虎田繁次纠结地看了一眼松田阵平的背影,讷讷地应了声:“好,好吧。” 周围种植的树上压满了积雪。松田阵平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丛林深处走去,偶尔抬头看一眼即将完全落下的太阳。 他的目光略过树枝上三三两两挨在一起的乌鸦,轻轻呼出了一口白气。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刚刚鸟群惊起的那一瞬间,他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枪声。 所以他才执意要来看一眼。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松田阵平打开了手机上的灯,眼神忽然一凝。 地上有一条长长重物拖拽的痕迹,以至于这条路上的雪已经全部融化,看起来像是有人刚离开不久。松田阵平蹲下身,看到泥土里掺杂着一些黑色的不明物质,不是血迹,倒像是一种木炭的残渣。松田阵平没有犹豫,抬脚顺着痕迹追了上去。 鞋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松田阵平看着痕迹旁边或深或浅的脚印,判断拖着重物的应该是个女人,只是这一深一浅的脚印……难道那人是个瘸子? 他把灯光从地上移开,往上打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邻村的边缘,而痕迹也已经消失,变成了前方一堆已经熄灭了的木炭。 灯光能照到的尽头,是一栋看起来已经荒废了许久的独栋房子。 房子看起来已经被荒废了相当之久,很难想象在现在这个年代还能看到这种像鬼屋一样的独栋房屋。松田阵平绕过熄灭的柴火堆,靠近了之后才发现,这个房子的建造有些奇怪。 房子大门上的锁早已锈迹斑斑,像是被人用暴力手段破开,歪歪斜斜地挂在一边。他没有试图进屋,而绕着房子走了一圈,房子的后面有一些被砍断了的植物,砍的人精神看起来挺不稳定的,残留的枝子高高低低,一时也分不清从前究竟种的是什么。松田阵平四处大量这,灯光往下突然扫时,突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窗户。 这个窗户只比地面高出了不到一米的距离,像是屋内地下室的通风口。窗户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松田阵平试图把光打进窗户内,却只在窗户上反射出了他自己的脸。 “咿——!” 松田阵平骤然警觉,瞬间把灯光照向声音发出的方向:“什么人?!”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看到松田阵平,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尖叫。她怀里的食物因为惊吓而散落一地,在灯光照到她脸上时,忽然匍匐在地,把头埋在了双臂间,嘴里七零八落地说这些什么:“不要看怪物,不要看怪物……” 松田阵平愣了一下,不由得把光微微挪开,他的眼神落在女人残破不堪的鞋子上,微微眯眼。 是刚刚那些脚印的主人吗…… 就在这时,瑟瑟发抖的女人突然朝着松田阵平爬了过来。松田阵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动作,就被女人抓住了裤脚。 松田阵平内心的警惕在此刻达到了最高值。 然而女人抓住了他的裤脚后,只是拼命把他往远离窗户的方向扯,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要看,不要看……” 她当然没能扯动松田阵平,但依然坚持不懈。松田阵平顿了顿,蹲了下来,借着光看清了女人的脸。她的左脸有一块极其可怖的烧伤,而且头发半白,看起来似乎有些年纪了,她的瞳孔浑浊不清,精神状态看起来相当不好。 女人的头完全背离着窗户的方向,似乎连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松田阵平观察了她半晌,问道:“那里有什么?” 然而女人只是一味地重复:“不能看、不……有怪物……” 松田阵平:“怪物?” 这个词语像是触发什么的关键词,松田阵平发现这人突然停止了颤抖,她抬起头看了松田阵平一眼,又转头看向窗户,眼里并没有焦距。 “怪物……”她的嘴唇嗡动:“披着人皮的……绿眼睛的怪物……” 松田阵平的眸光微动。 说完这句话,女人趴低了身子,双手合十举过头顶,疯狂祈求:“别杀我,我错了……别杀我,别杀我……” 松田阵平顺着她问道:“谁要杀你?” 闻言,女人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松田阵平。松田阵平看似没有动作,实则浑身都紧绷着。 “好亮……”疯子的思维难以揣测,她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好响的一声……马掉下去了……” 她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没有管松田阵平,转身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树林深处走去。松田阵平没有阻止他,他拿着手机想要给萩原研二发条消息,却发现这个地方根本没有信号,而且他的手机因为长时间的打光,马上就要没电。 松田阵平:“啧。” 女人此时已经完全没了身影,就像她的出现一样悄无声息。松田阵平关了手机,决定趁着天边还有一丝微光,先回去找萩原研二他们会和。 === “兄长!” 上原由衣微微喘着气,看起来跑的很急。她打开门,看到端正坐在屋子里的柏原朔,忽然又有些气弱:“……朔哥。” 柏原朔面前还摆着冒着热气的茶水。萩原研二刚刚找借口把其他人都支开了,就是为了给两个人留出单独的谈话空间。柏原朔捧着茶杯,绕过热气看着她:“由衣。” 上原由衣反手关上门,慢慢走到柏原朔对面坐下,一时有些不敢直视他。但柏原朔迟迟不开口,她只好先道:“我听高明说了……” 柏原朔吹了口热气。 上原由衣有一种小时候闯了祸被拎到了舅舅面前时的感受,那个时候她在市区上学,最常见到的就是柏原雅彦,这位温温柔柔的舅舅发起火来可是一般人承受不来的恐怖。 此刻她又感受到了那种压力,她清了清嗓子,张开了嘴,柏原朔本以为她要发表什么长篇大论,结果上原由衣开口就干脆利落道:“我错了!” “……”柏原朔放下杯子,就算是他一时间也没搞明白自家妹妹的脑回路:“怎么错了?” “朔哥明明说过,有什么事记得找你,但我没找……” 柏原朔开始反思自己在上原由衣心里的形象:“……我倒也不会这么严厉。” 上原由衣眨了眨眼,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没生气啊,那就好那就好……” 柏原朔道:“我来是问你,你确定要和虎田义郎订婚吗?” 上原由衣愣了一下,沉默了下来。 柏原朔又开始轻轻转起了杯子:“高明找到大和敢助了。” 上原由衣垂眸:“我知道。” “你如果是因为甲斐巡警的事才答应订婚,那无论是对你还是对虎田义郎都是不公平的。”柏原朔看着上原由衣:“你喜欢大和敢助,对吧?” 上原由衣一时没有说话,半晌才苦笑了一声:“连朔哥也看出来了啊……” “倒不如说,只要长眼睛的都看出来了。”柏原朔无情指出:“虽然大和敢助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你喜欢。” 听到这句话,上原由衣沉重的心情不由得减轻了几分,她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个人虽然表面上谁都看不上谁,却没落下任何一个节日或者生日礼物,大和敢助甚至会提前好久开始准备柏原朔的生日礼物,然后又别别扭扭地交给诸伏高明一起寄给他,也不说是自己送的。 柏原朔认认真真道:“现在我在这里。” 柏原朔在这里,代表着这个案子基本上已经破了。 他问道:“你还要和虎田义郎订婚吗?” 上原由衣有些纠结:“可是,在这个时候临阵脱逃,对义郎……” “那就去找他说清楚。”柏原朔了解了上原由衣的想法,再次端起杯子吹了口热气:“他未必不知道你会答应他的原因。” 上原由衣有些怔愣:“这样吗……” 想通了之后,上原由衣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我明白了。” 她会解释清楚一切,承担自己应有的责任和后果。 柏原朔点头:“记得去警局复职,干的好好的辞什么职……” “朔哥才是,怎么会突然辞职。”上原由衣放松了下来,不由得带上了一点属于妹妹的撒娇般抱怨的腔调:“害得我担心了好几天,打电话过去你又什么都不肯说……” “咚咚。” 门轻轻响了两声,然后被拉开了一条缝,萩原研二探头进来:“上原小姐,前辈,该吃饭了。” 柏原朔往旁边侧了侧身子,似乎是想看清他身后的人:“B同学……松田回来没有?”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B同学?” 柏原朔闭嘴,不小心喊顺嘴了,把漫画里的标注给喊了出来。 好在萩原研二也没深究:“还没,刚刚给我发短信说快……啊,回来了。” 松田阵平对着他摆了摆手,没来得及和他说话,先进屋给自己倒了杯水,抿了一口热茶后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萩原研二好奇地看着他:“查到什么了?” 松田阵平如实回答:“遇到个人。” “人?” 松田阵平抬头看了一眼柏原朔,决定先拣重点说:“可能是和案子有关的信息——马摔下悬崖前,那人看到了个很亮的东西,以及伴随着一个很响的声音。” 很亮的东西,很响的声音。 柏原朔想起了尸检报告上所说的马蹄上的焦痕,微微眯眼。 松田阵平又喝了口茶,他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柏原朔。 “你认不认识一个左脸有烧伤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