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女伯爵的日常生活》 到伦敦去 1824年的初春,在经历了整整四个月的漫长寒冬后,即使是最保守、最享受乡村生活的那一类绅士,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迫切需要呼吸一些来自伦敦的“新鲜空气”了。 出于更好在议会操持国计民生的需要,也或许度过了狩猎季的森林里实在没有什么猎物可以用于取乐了。整个英格兰最有权势的那些家庭,开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迁徙。 从约克郡的乡村到伦敦中心的必经之路,都被印着家徽的马车塞满了。当一波又一波穿着号衣的仆从开始穿梭在新月广场时,享受了一整个冬日安宁时光的伦敦人就明白,社交季要开始了。 一辆由四匹纯血马拉动的四轮厢式马车,行驶在前往伦敦郊区的路上。巨大的车轮碾过略微起伏不平的路面,车身没有出现一丝的颠簸。而车身上手工绘制的王室纹章,足以让这辆马车在整个岛国畅通无阻。 马车内,一场小小的家庭风暴正在酝酿。 “请原谅,先生们。即使穷尽我稍显贫瘠的智慧,我也依旧没想出我和今年社交季的关联在哪里?” 今年十岁,既不可能去上院开会,又远远不够社交季准入年龄的塞希利娅·弗朗索瓦丝·德·夏维勒–卡尔戈莱小姐如是说。 与其说是困惑,不如说是为了抒发自己的不满。要知道,在外祖父和舅舅都远离乡村,投身于伦敦的政治生活时,小小的塞希利娅小姐,在因弗内斯庄园里几乎拥有着无限的自由。 这意味着她可以尽情去翻阅那些不应当出现在淑女教育中的书籍。也可以去进行她小小的科学探索,比如解刨一只青蛙什么的。 然而塞希利娅对整个春日生活的美好憧憬,都终止于她的外祖父,吾王乔治四世的胞弟——萨塞克斯公爵殿下看似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 “我们一起到伦敦去。” 公爵是这么在因弗内斯庄园的餐桌上宣布的。语气轻松得宛如是在约塞希利娅进行饭后散步。 会有人享受伦敦吗?享受那里浑浊的空气,享受那里坑洼不平的路面,享受那里连孩童都无法避免的虚伪交际?至少塞希利娅是做不到的。 在她目前仅有的两次去伦敦的体验中,都有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所以她会喜欢去伦敦吗?答案是坚决否定的。 但似乎所有时代的家长都能无师自通一种镇压孩子意见的本领。塞希利娅的反对被公爵无视了。 而唯一能为她说话的舅舅,埃斯特子爵,正默默吩咐厨师加一道图卢兹香烤小牛排。 总而言之,因弗内斯庄园的主人们都要往伦敦去。 主人家当然可以随心所欲今天去伦敦,明天去曼彻斯特,下周又出现在香榭丽舍的大街上。但作为公爵在乡下的固定住所,因弗内斯庄园的仆从们就无法抱以和主人一样轻松的心态了。 鉴于偌大的庄园里真正作为主人而存在的,只有未成年的塞希利娅和她的两位男性亲属,男女管家们就不得不担负起本应属于女主人的种种职责。 女管家麦迪森太太要一边为第一次去伦敦的小主人打包行李,一边安排好负责跟去的贴身女仆和保姆人选。男管家德雷尔先生则要一边为小姐取消所有牛津教授上门授课的预约,一边思考着为伦敦的住宅多带几位机灵的男仆。 整个庄园都迅速行动起来。塞希利娅的抗议声迅速被一种有序的忙碌声吞没了。 于是就有了如今的场面——被众人打包塞进马车的塞希利娅小姐,以一种略带不赞同的目光,谴责着她身边的两位男性亲属。 公爵正在随意翻阅今天的报纸,试图在那些政客互相攻讦的文字中,消磨掉旅途的无聊时光。 而年轻的子爵由于昨晚在赌桌和酒精上的放纵,此刻正占据马车内一整排的空位,来为自己补充睡眠。 平心而论,萨塞克斯公爵和埃斯特子爵都是一脉相承的美男子。只不过跟公爵优雅稳重的姿态比起来,埃斯特子爵的外表看上去更加俊美风流。 不过了解这个家庭内情的人都知道,公爵文雅的举止背后,隐藏着一颗比他的长子更加不羁的心。 “我希望能听到一个令我满意的回答,否则我将保留今年不为你们支付额外开销的权利。天知道你们俩加起来一年4万磅的津贴都花在什么地方了。” 相较于两位挥金如土还私生活混乱的亲属,未成年的塞希利娅和她丰厚的年金,才是这个家庭绝对的经济支柱。 停顿了一下,塞希利娅继续说道:“还有,鉴于哈丽雅特夫人和朱丽小姐最近寄过来的账单数量。我希望你们能慎重考虑一下,是否依旧要维持这种和情妇之间的不恰当关系。” 名义上仍为单身的公爵和子爵,与同时代大部分的贵族男性一样,也有着包养情妇的习惯,他们称其为“上流社会的做派”。 面对外孙女措辞越来越严厉的诘问,公爵殿下终于舍得放下手中的报纸,将注意力集中在塞希利娅小姐身上。 他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浅金色的头发和浅蓝甚至算接近银灰色的眼睛,都像极了她的母亲。而她过分精致的五官和柔和的脸部轮廓,倒让人想起她那来自法兰西的父亲,那个仿佛阿多尼斯化身的美男子。 眼下她正试图摆出超过她这个年龄段的严肃神情,来达到威慑对手的目的。尽管这样的反差只会让她的外貌越发笼罩上一层可爱的光环。 “不是为了社交季,亲爱的。或者说,不完全是。我们这次是要处理有关——你的次序问题。对,作为因弗内斯庄园目前唯一的女眷,我认为你目前并没有在白金汉宫得到相应的地位和头衔。” “地位和头衔?”塞希利娅银灰色的眼眸里写满了拒绝。 头衔问题,在因弗内斯庄园一直都算一个敏感话题。简单来说,作为先王乔治三世的第九个孩子,萨塞克斯公爵殿下与塞希利娅的外祖母——邓莫尔伯爵小姐奥古斯塔的婚姻,并没有得到先王的认可,因而违反了《1772年王室婚姻法》。在1794年,这段婚姻就被宣告无效了。 尽管萨塞克斯公爵对年长他五岁的奥古斯塔夫人一见钟情,且双方都处于未婚状态,甚至他们还在圣乔治大教堂公开举行了婚礼。但奥古斯塔夫人一直没能得到王室的承认。 没有得到王室承认的奥古斯塔,不能享有王妃及公爵夫人的头衔。更有甚者,连她的两个孩子都得不到王子和公主的头衔,被迫沦为私生子。 而贵族社会的普遍共识就是,私生子女对父亲的头衔是没有继承权的。 尽管公爵在议会中一直试图为孩子争取合法地位。但《王室婚姻法》影响着目前所有王位继承人的利益。 显而易见,这不是公爵个人的力量能与之抗衡的。 在这种无望的等待和十年的同居生活后,奥古斯塔夫人最终还是选择结束了这场荒唐的爱情闹剧,回到苏格兰独自生活。 她没有保留子女的抚养权,也没有保留议会津贴,更没有保留王室特许她使用的姓氏“艾兰德”。 作为这场闹剧的余波,他们的子女也不得不面对在贵族社会中的尴尬处境。 身为男性的埃斯特舅舅还可以依靠父辈的提携,以及自己在战场上获得的功勋,为自己争取到一个子爵的勋位。 塞希利娅的母亲,卡洛琳女士的命运,就完全取决于父亲能给多少嫁妆了。 凭心而论,公爵其实并不能算一个称职的丈夫或者情人,但他一直努力试图做一个称职的父亲。 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他确实在儿女们的成长时期,断了和所有情妇的联系,并缩减了自己的开销。 终于他在卡洛琳十八岁的时候,为女儿积攒了20万磅的巨额嫁妆。毫不夸张地说,这笔钱已经足够卡洛琳嫁入王室以外的任何家庭了。 但命运的展开,往往就是这么奇妙。比起那些小贵族出生的英伦绅士,卡洛琳女士显然更倾心于法式风情。 塞希利娅的父亲,夏维勒侯爵奥普林就是在这个时候闯入了她的心门。 作为大革命后,跟随波旁王室流亡英国的法国贵族之一。奥普林能在失去原本的财富和地位后,依旧在英国宫廷混得如鱼得水,除了他迷人的法式口音和超凡的头脑外,不得不说,跟他过分英俊的外貌也有莫大关联。 尽管在拿破仑治下的法国,夏维勒家族的荣誉得不到承认,但在奥普林侯爵的努力维持下,这个家族还是在海峡外的英国,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就如同所有俗套的爱情故事一般,身份尴尬的王室私生女和落魄的流亡贵族,相识于一场乏善可陈的晚宴。 或许全然出于两个年轻人冲动的爱情,或许也出于财富和头衔的种种考量,卡洛琳女士最终成为了夏维勒侯爵夫人。这个头衔随着滑铁卢战役的终结,恢复了往日的荣光。 而奥普林得到了妻子的嫁妆以及英国王室公爵的支持。最终他又在证券交易市场,拿回翻了几倍的家族财富。 看上去似乎是一个童话般的完美结局,可惜真实的世界往往比童话残酷。 年轻的侯爵和侯爵夫人得到了父辈的默许、得到了英法两边亲属的祝福,却没有得到死神的认可。 塞希利娅的母亲卡洛琳夫人在生育第二个孩子时难产去世。三个月后,奥普林侯爵也随之而去。只留下四岁的塞希利娅,继承了夫妻二人的所有财产。 英法两国对贵族的定义稍有差别。波旁王室复辟后,作为夏维勒侯爵之女,塞希利娅天然就享有法国贵族的种种特权。她不需要自己持有一个法国头衔。 而在英国则不一样。虽然在英国,头衔持有者的配偶和子女也往往被世俗社会视为贵族。但其实法律意义上对贵族的定义仅限于头衔持有者本人。 所以塞希利娅七岁时就在外祖父和舅舅的建议下,以10万英镑的价格,将自己有主张权的夏维勒侯爵以及附带的一系列爵位转让给了远在法兰西的叔叔们。 她会被重新授予一个英国的爵位。这是在她父母去世后就被决定好了的事情。 但她还是认为,在她十岁时就去争取爵位,还是有点操之过急了。 尤其是在她本身就是一位富有的女继承人的情况下,假如再得到一个头衔。那简直和一头烤至七成熟、抹上酱汁、然后再扔到荒原上的肥美小鹿没什么区别。 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前,她会瞬间被那些闻风而动的贪婪肉食动物撕碎的。 塞希利娅决定说点什么来拯救自己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 “请容我再次强调,先生们。我只有十岁,生理性别还为女性。尽管我不认为自己比别的十岁小男孩逊色,但我相信国王和议会未必会保持和我高度一致的看法。” 公爵不以为意,“一般的授勋途径,当然很难达成我们的目标。不过我们会充满技巧性地去推进这件事。” “我能拒绝吗?为了我简单生活的目标。”塞希利娅讨厌一切打破自己既定安排的事物。在她的计划中,她应该会在成年后,才开始争取爵位。 这样她就能度过舒适安逸的未成年时光了。那些远在伦敦的贵族们并不会将目光放在一个住在萨塞克斯郡乡下的女孩身上。 说服一个固执且有主见的十岁小孩,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老公爵将目光转向马车中的另外一个人。 塞希利娅的舅舅,埃斯特子爵还沉睡在梦境中。而他的老父亲将手中的报纸卷成一个圆筒,以一种不算粗暴的力道,朝儿子的背上招呼了一下。 可怜的子爵一下子弹坐起来。 “弗雷德,来说服一下你的外甥女接受爵位。” 睡眼惺忪的子爵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局面。他混沌的脑子思考了良久,才开始运转。 “我亲爱的塞茜,目前有为你争取一个高贵头衔的绝佳机会。而我们更是在你出生前就开始筹划这件事了。看在诺福克公爵日渐稀疏的头发的份上,请你务必慎重对待这次的伦敦之行。” “可是……”塞希利娅未出口的话被打断了。 “没有可是,我亲爱的塞茜。看在你可怜的母亲,我那死去妹妹遗愿的份上,你一定要有一个能让你在英国立足的头衔,除非你想去波旁宫廷效忠。” 塞希利娅也明白,比起局势动荡的法国,英国的贵族社会是要更为坚固的。至少在她有生之年,这样的格局都很难被打破。 看到外甥女沉重的神色,子爵又放缓了语气,“亲爱的塞茜,我明白你的担忧。但我希望你对我们的能力也多一些信任。” 想到自己一塌糊涂的理财能力,子爵又忍不住补充道:“当然,请你务必不要因为对我的理财能力有信心,而削减每年给我的津贴。我是指你目前可以在保护好你这一方面,对我和你的外祖父多些信心。” 倒不是塞希利娅天性就爱质疑两位监护人的能力。实在是这两位男性亲属相对混乱的生活作风,往往让人难以想象,他们同时也是上议院中精明强干的政治人物。 很快,塞希利娅决定做出一点妥协,“如果你们一致认为这是最好的安排,那我愿意尽力去试一试。无论结果如何,我们一家人都会一直在一起,对不对?” “当然。”埃斯特子爵迅速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老公爵也随之摸了摸外孙女的头,“你丝毫不用怀疑这一点。” 经过这番交谈,这个来自因弗内斯的家庭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和谐。 当然,还有一些隐秘的担忧,是他们没法向这个年龄的塞希利娅诉说的。 以塞希利娅目前所拥有的财富规模,只要她愿意牺牲自己的爱情和婚姻,她完全可以很轻松就获得高贵的头衔和地位。 然而,如果说卡洛琳夫人的死让她的父亲,萨塞克斯公爵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那么他的侄女,威尔士公主夏洛特,同样死于难产的经历,就让公爵殿下萌生出了一个念头。 即让自己的外孙女独立持有一个头衔,而非通过婚姻或者生育的巨大痛苦来获取。 公爵只跟自己的儿子吐露过内心的真实想法,“她长大后当然可以选择步入婚姻的殿堂,也当然可以选择为自己喜欢的人承受生产的痛苦。但我希望,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发自本心的选择,而非为了头衔和地位所做出的牺牲。” 毕竟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伦敦上流圈子的混乱了。想从中找到一个好男人,不如去美洲淘金,后者成功的概率或许更大些。 大部分的女人,无论婚前是多么富有的女继承人,在婚后都会丧失对自己财产的支配权。他们的丈夫往往会拿妻子的钱去挥霍,花在牌桌上,或者情妇的床上。 而法律是不会保障这些可怜女人的财产权的。 作为不婚主义者的子爵自然对父亲的打算乐见其成,但他也提出了自己的担忧:“就算国王特许,授予塞茜一个女性可以持有的头衔。议会那边恐怕还是会提出反对意见。” “所以要让他们主动妥协。” “主动妥协?怎么可能?” “动动脑子,年轻人!” 于是他们往伦敦去。 如何获得一个头衔 随着年度会议的召开,因弗内斯一家也成功安顿在萨塞克斯公爵在伦敦西郊的宫殿中。 这座出自约翰·索恩爵士之手的官邸,距离海德公园只有十分钟的路程。考虑到公爵个人的审美风格,这座宫殿,从门口的爱奥尼克式柱,到天花板上石膏线的细节,都无一不彰显着古典建筑的魅力。 塞希利娅上次来伦敦时,这座宫殿并未完工。以至于她刚一踏入那间特意为自己装修的卧室时,那从17英尺高处垂下的绿色天鹅绒帷幔,和上面混着银线的刺绣图案,立刻就俘获了她的心。 尤其看到那些线条优雅的法式露台门后,她在心里想:伦敦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这种因自己的审美趣味得到极大满足,而获得的愉悦心情,一直保持到她在小客厅里接待自己名义上的教父,即本国的首席司礼大臣兼纹章院院长兼首席公爵——诺福克公爵之子阿伦德尔伯爵。 比起贵族间的交际往来,身兼数职的诺福克公爵更乐意将自己关在城堡里,进行谱系学和纹章学的研究,以至于家族的许多事务都交由儿子们代为处理。身为长子的阿伦德尔伯爵更是当仁不让。 三十多岁的伯爵保养得很好,脸上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 相较于大多数日渐发福的同龄人,伯爵的身姿依然挺拔纤瘦。他的外表不算十分英俊,却自带一种令人安心的气质。这也是他得以在伦敦的风月圈里混迹多年的制胜秘诀。 坦白说,虽然名义上阿伦德尔伯爵和塞希利娅是教父和教女的关系,但那只是出于一些对传统和对霍华德家族的尊重。并不意味着他们会经常见面,并共同庆祝每一个生活中的重要节日。 毕竟塞希利娅有三位教父和三位教母,总不能指望她和每一位都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就像没人指望维多利亚公主的教父——沙皇亚历山大一世,会在公主的父亲肯特公爵去世后,承担起照顾教女的责任。 尽管并不熟络,作为唯一的女眷,塞希利娅还是尽可能按照淑女的礼节,与外祖父一道招待了这位貌似不太正经的阿伦德尔伯爵阁下。 两位男性都是彼此赌桌上的牌友以及风月场的伙伴。不过在一位小淑女面前,他们还是尽可能维持了一下成年人的体面。 在柑橘红茶被端上来之前,伯爵就阐明了来意。 “我和我父亲准备在上院为塞希利娅提出申请,希望能由她来继承阿尔比马尔公爵的头衔。” 此刻的塞希利娅无比庆幸红茶还没端上来,否则她很可能在听到对方的话时,控制不住做出一些失礼的行为。 “阿尔比马尔公爵?抱歉,先生们,假设我的耳朵没有出现某种幻听的症状,你们的意思是,要让陛下敕封我作为女公爵?” 这件事完全超出了塞希利娅的预料。应该说,她确实有预感,她将获得的爵位不太会是一个低级贵族头衔。毕竟假如只是一个女男爵之类的,自己的外祖父他们也大可不必筹划这么多年。 要知道继承法在对于女性继承男爵这种低级贵族头衔方面,还是很宽松的。更不用说许多男爵头衔在创立之初就规定了可以传给女性后代。 但是,女公爵?翻遍这个国家的历史书,也只能找到极个别案例的存在。塞希利娅自认为,还是很高攀不上的。 面对外孙女的震惊,萨塞克斯公爵示意伯爵将一份文件拿了出来。 这是第一代阿尔比马尔公爵的敕封文书。当然,原件是找不到了。不过在英格兰,每册封一个爵位,都会颁布一份对应的《英王制诏》。以此来明确这个爵位的册立原因和继承规则。这份文书会在纹章院存档,和原件一样具有法律效力。 作为英格兰王政复辟的第一功臣。乔治·蒙克将军在帮查理二世国王从小克伦威尔手中拿回权柄后,就被册封为了第一代阿尔比马尔公爵。 不过很可惜,他的儿子——第二代公爵克里斯托弗并未留下任何子嗣,这个爵位就此断绝。阿尔比马尔公爵爵位的《英王制诏》也就此遗失。 说到这里,就需要感谢诺福克公爵多年来对英国谱系学和纹章学的整理和研究了。 经过对纹章院的陈年旧档的修复和整理,诺福克公爵终于找到了阿尔比马尔公爵的敕封文书。 阿伦德尔伯爵开始对塞希利娅讲述这背后的缘由。 从封爵文件原文上显示,乔治·蒙克将军被册封公爵时,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考虑到公爵当时已是52岁高龄,为了表彰公爵殿下的巨大功绩,查理二世国王在他的公爵敕封文书上注明了,阿尔比马尔公爵可以由女性承袭。 由于当时议会的所有军队都由乔治·蒙克将军统率。议会很快针对这一特殊情况颁布了“特许状”。 不过公爵在不久后又生下了男性继承人克里斯托弗,所以这个补充条款并没有在当时引起足够的重视。 而由于公爵的妻子在他们婚前,不过是个苏格兰兽医的遗孀。这种贵庶通婚严重影响了他们的长女安妮在婚姻市场的价值。 而弟弟克里斯托弗的诞生又几乎断绝了安妮成为女公爵的可能性。所以她在当时的英格兰很难找到门当户对的婚配对象。 于是安妮索性在当时查理二世国王那位著名的情妇,来自法国的露易丝夫人牵线搭桥下,嫁给了法国夏维勒家族当时的继承人。并生下了塞希利娅的曾祖父。 “也就是说,这位安妮夫人,就是我的高祖母?” 听到这里,塞希利娅敏锐意识到这中间可能还有一些隐情,“照理说,她应该在弟弟死后,继承公爵的位置。可我从未见我们家族宣称过阿尔比马尔公爵的头衔。” “对!”阿伦德尔伯爵点点头,忍不住想逗弄一下这个小姑娘,“塞茜可以猜猜是什么缘故。” 塞希利娅开始回想起自己所学到的关于那段时间的历史事件。然后她想起了什么,“是因为威廉三世国王在1701年颁布的《王位继承法》吗?” 阿伦德尔伯爵忍不住要赞美教女的智慧了。 1701年的《王位继承法》,在明确了英格兰、苏格兰及爱尔兰的王位继承规则外,还规定了只有出生在上述三个国家及所属领土的人,才能被册封为上述三个国家的贵族。并享有贵族的一切权利。 安妮夫人在弟弟之前去世,而她当时的全部后嗣都出生在法国本土。于是他们就被继承法排除在外了。 对当时在法国凡尔赛宫如日中天的夏维勒家族来说,放弃在法兰西的权势和地位移民英国,来换取一个空头公爵的头衔。这显然并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于是夏维勒家族的后嗣对阿尔比马尔公爵之位的主张权就被搁置了。 直到大革命的到来,摧毁了夏维勒家族在法国经营了几百年的基业。 这时流亡英国的夏维勒家族试图重新争取这个头衔。但他们在英国的人脉并不足以促成这件事。 他们需要等一个契机。塞希利娅的母亲卡洛琳的出现,就是契机。 王室公爵的力量加上他背后的势力。只要卡洛琳能在英国本土生下夏维勒家族的男嗣,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可惜卡洛琳难产去世,并同时带走了塞希利娅的父亲——夏维勒家族的主心骨。这个计划又一次搁浅。 现在,萨塞克斯公爵认为是时候重启这个计划,为自己的外孙女争取一个头衔了。不过要做出一点儿调整。 “还记得我教过你的折中谈判法吗?我亲爱的塞茜。”公爵对着外孙女循循善诱。 塞希利娅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所以或许女公爵的提案只是一个幌子。你们的真实目的是要逼议会退让?” 阿伦德尔伯爵终于说出了他们的真实企图,“乔治·蒙克将军除了阿尔比马尔公爵外,还有一些附属的爵位。比如,你觉得特兰顿女伯爵听起来怎么样?” 对上议院那群傲慢的老头子来说,相较于册封一个女公爵,女伯爵的位置显然更容易让他们妥协。 一张布局严密的网,在塞希利娅面前徐徐展开。从枢密院的顾问,到议会的后座议员。这个计划的每一枚棋子都已经就位,等待着为塞希利娅这枚“女王”发起冲锋。 对于自己的亲友团们缜密的逻辑和运筹帷幄的野心,塞希利娅觉得有必要更新一下自己的脑子里对这两个花花公子的认知。 至此,她不由得发出感慨:“你们这些玩政治的,真是太可怕了。” 不过塞希利娅也并非全然不通人情世故,“那么亲爱的阿伦德尔阁下,我要如何做才能回报您和您的家族对我的大力支持呢?” 想到诺福克家族增加的领地,以及上面附带的两座煤矿,伯爵微微一笑。“我认为您的父亲,已故的奥普林侯爵,已经为您支付了足够多的酬金。” 伦敦生活 因弗内斯一家人在伦敦也是有许多事务要处理的。公爵和子爵都要去上院开会。塞希利娅则抽空约见了自己的律师和银行经理人。 每年至少出席两次的财务会议,来自她的父亲在遗嘱中对她的谆谆教导。也是从她还是一个对财务一无所知,甚至没法在椅子上安坐的幼儿时,就开始执行的家庭传统。 虽然要到年满17岁时,才能获得大宗财产的支配权。不过从财务报表和银行账户里的数字来看,塞希利娅小姐的财富正以每年8%的规模稳定增长。毫无疑问,这是个足够令人安心的数字。 而从4月份开始,有关阿尔比马尔公爵爵位的归属问题,已经在议院引起了持续2个月的辩论了。 托利党和辉格党都不太看好这个有关继承的提案,但他们同时也不想本身在党争中保持中立的,以萨塞克斯公爵为首的一系列贵族,倒向敌方的阵营。 面对赞成和反对的双方僵持不下的局面,一位后座议员的折中提案,就被纳入了大家的考虑范围。 看起来,议会的特许只剩下时间问题。接下来就要考虑如何说服国王了。鉴于萨塞克斯公爵殿下和他的长兄十多年来的恶劣关系,这项本该轻松达成的条件,目前似乎还是很棘手。 而对于参加社交季的贵族们来说,比起一个待定的女性继承人,赛马和板球比赛则更让他们关注。 来自因弗内斯的一家人,在短暂的忙碌后,也正准备投身于伦敦的娱乐生活。 大人们往往有自己的消遣,而孩童们的乐趣就不是很丰富了。 按照原本的安排,塞希利娅现在应该跟着克里斯汀教授沉浸在逻辑学和古典哲学的魅力中。 不过很不巧这位教授最近因为严重的肺病,被迫告别了伦敦生活,跑到巴斯进行温泉疗养了。 由于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备用的教师人选,塞希利娅很快陷入了无所事事的无聊生活中。 “儿童帆船比赛?”埃斯特子爵试图为外甥女无聊的伦敦日常出谋划策。 塞希利娅把自己整个身体都埋在一张洛可可式的巨大圈椅中,只微微露出半个脑袋。 “或许你还记得‘尤金利亚号’的遇难事故。”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幽怨色彩。 子爵摸了摸鼻子,“当时我们都尽力了。” 作为塞希利娅的第一艘参赛小帆船,“尤金利亚号”集结了她的智慧,以及子爵糟糕的手工制作水平。 无论在外形还是用料上,“尤金利亚号”都无可挑剔。唯一的问题产生于它下水后的第五分钟——它完全沉了下去,当着塞希利娅和所有参赛儿童的面。 作为这场事故的第一责任人,埃斯特子爵不得不在比赛结束后,下到池子里进行打捞工作。他为此还损失了一双来自巴黎的软底牛皮靴。 为了让自己的注意力从沉痛的“遇难事故”上转移,塞希利娅决定关注一下外祖父的感情生活。 “我亲爱的外祖父依旧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并拒绝了所有的社交生活?” 埃斯特子爵倒不怎么放在心上,“别担心,他藏在书房里的摩泽尔酒都被我兑了至少三分之一的水进去。” “可作为艺术学会主席,他连今年的音乐季都快完全错过了。” 塞希利娅还是决定进行一些必要的干涉。 在这个家里,谁才是真正负责任且沉稳可靠的大人呢?她摇了摇管家铃,召唤来了男管家德雷尔先生。 “亲爱的德雷尔先生,我想知道最近哈丽雅特·威尔森夫人的账单是否寄过来了。” 作为服务这个家庭多年的资深管家,即使涉及老主人的私人情感问题,德雷尔先生依旧能保持一丝不苟的沉稳语气:“据我所知,并没有,小姐。” “我们是不是能想点办法,派个男仆打听一下威尔森夫人目前处于哪位大人物的保护之下呢?” 德雷尔先生轻咳一声,“并没有这个必要,小姐。假设我那位房地产商朋友依旧忠实可靠,就在一周前,属于德文郡公爵的两处房产,被过户给了威尔森夫人。”(注) “德文郡公爵?那位单身公爵吗?” “的确是第六代德文郡公爵,我的小姐。” 塞希利娅进一步问询,“我们如何得知,这是一段感情的开始,而非结束呢?” 毕竟这些花钱如流水的贵族男性,付分手费时,往往也很大方。 万能的德雷尔先生再次回答:“原谅我不能透露消息来源,小姐。不过据我所知,从这个月开始,每月都会有一笔价值不菲的津贴,从第六代德文郡公爵的户头,转移到威尔森夫人的手里。” “一位英俊、单身还舍得花钱,甚至还更年轻的公爵。看来我可怜的父亲这次没什么希望了。”埃斯特子爵的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这样一来,我们就不能指望威尔森夫人回心转意了。” 照塞希利娅看来,包养情妇这种事自然能断则断,要不是这次外祖父貌似情伤过深,谁会乐意签收威尔森夫人每月一大摞的账单呢。 “有什么能让我们的公爵殿下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的好点子吗?先生们。” 子爵立刻给出了建议,“如果你愿意每年给他一万磅的津贴,我保证他马上就能高兴起来。” 塞希利娅思考着这个建议的可行性,“好主意。不如这样,从明年开始,我就将原定给你的2000磅全分给外祖父,加上我原定给他的8000磅,正好一万。或许这能稍稍慰藉他的心?” 子爵立马改了口风,试图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津贴,“不不不,我亲爱的塞茜,原谅我刚才对人性惊人的无知。我认为我们应该用爱去关怀他,帮助他。而非用冰冷又罪恶的金钱去腐蚀他,以至于将我的父亲推入欲望的堕落深渊。” 塞希利娅从小就是一个充满独立性的小姑娘,她会自己应付繁杂的账目以及各种财产文件,也会为自己安排好各类课程的学习计划。德雷尔先生很少会接到她充满孩子气的求助。以至于这种情况真实发生时,德雷尔先生认为自己义不容辞要为塞希利娅小姐排忧解难。 “请容许我打断一下二位的对话,我的主人们。如我们所知,人在脆弱的时候的确很需要来自家人的关怀。对于热爱音乐和艺术的公爵来说,或许一场由您二位全程陪同的音乐会,或许能稍稍抚平他心灵的伤口?” 德雷尔先生很清楚,毕竟在这个家里,真正对艺术有着发自内心的热爱的,也只有眼下颓废的公爵。而他面前这两位从未陪孤寡的公爵出席过任何一场音乐会。 两个对音乐兴致缺缺的人,愿意忍受几个小时的折磨来安慰一颗受伤的心,这颗心的心的主人又怎么能不为之动容呢? 对音乐毫无兴趣的子爵发出质疑,“我不理解,他的心上有个名为威尔森夫人的缺口,而我们却指望一场音乐会就能填满它?” “这或许就是你追求帕斯塔小姐失败的原因了。”对这位天赋异禀的女歌唱家,塞希利娅还是极为欣赏的。 活动内容敲定了,接下来就是一些小细节。 在音乐季的尾声前,许多知名的演奏家以及歌唱家的表演都已经成功落幕了。 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试图在节目单中找到一颗音乐上的“沧海遗珠”。 在翻阅过程中,塞希利娅惊喜发现,“21号下午有帕斯塔小姐的演唱会。” 子爵近乎本能发出了拒绝的声音,“你要我花钱去看她和她的小提琴手男友,在舞台上眉来眼去?你为什么不直接一刀给我来点痛快的呢?” “好好好,不要帕斯塔小姐。那不如这个,来自匈牙利的天才少年,在伦敦的首次表演。” 塞希利娅在同一天的节目单上找到了一点新奇的东西。 能使自己不用直面难以攀折的玫瑰,子爵几乎是瞬间就对那位匈牙利少年有了好感,“这个听起来不错。哦,可怜的小家伙,漂洋过海抵达伦敦的首秀,竟然和一位世界级的女歌手撞在一起了。我几乎能想到他会落到怎样的难堪境地了。让我们去给他增加点光彩吧。” 谁能拒绝一个匈牙利的美少年呢?至少塞希利娅不能。 行程就这么安排好了。 在这个家里,塞希利娅小姐有着非凡的行动力。于是在不久后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沉湎于失恋伤痛的公爵,终究被拖出了家门,坐上了前往音乐厅的马车。 音乐会 带着儿子和外孙女一同出席,萨塞克斯公爵殿下没有像以往一样我行我素地选择楼座,而是按照一般传统,在开场五分钟前,带着家人进驻了新阿吉尔大厅的王室包厢。这也是全场最佳的观赏位置,安坐在这里,你甚至能将每一个观众的表情尽收眼底。 通常未成年人是不被允许出现在这种场合里的,不过世上的事总有例外。 像今天表演的主角,就是一名12岁的小少年。他是凭借自己过人的天赋进来的。 至于塞希利娅,她也进来了,没有受到一点阻拦。毕竟在这个国家,规则总是要为权力让路的。 在场也有小部分人认出了她这位女继承人,毕竟两个月来,围绕她的继承提案,已经在上院闹得沸沸扬扬了。 这些来自土地贵族们含蓄而略带审视的目光,塞希利娅浑然不觉。她的两位亲属为她构筑的无形壁垒,足以将全场的窃窃私语声隔绝于外。 从特殊通道进入包厢后,萨克塞斯公爵首先扫视全场。出乎意料的是,尽管和一位世界级女歌手撞了演出时间,整个会场依旧坐得满满当当的。 甚至在第一排离指挥位置最近的地方,坐着的都是当代钢琴艺术界的权威们。 “克莱门蒂、克拉默、赖斯、尼代、格里芬、卡尔克布连涅尔,连吉普里安和波特都来了。看来这位匈牙利小天才的钢琴造诣,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期啊。”公爵殿下用不无赞叹的口吻评价道。 听到曾经授课老师的名字,塞希利娅提起了兴趣。“克拉默先生也回伦敦了?我或许应该抽空上门拜访一下他。” 塞希利娅对音乐没什么喜爱之情,但她也并非是一个乐于迁怒的小姑娘,她对这位耐心授课的音乐老师还是颇有好感的。 作为塞希利娅社交上的生活顾问,埃斯特子爵提出建议,“中场休息的时候可以先派人去问候一下。” 当克拉默先生和他的同僚们聚在一起时,来自王室公爵家庭的问候,无疑会为这位先生增添一点光彩。这也是出于社交礼节,万一对方最近诸有不便,贸然拜访更是会给对方添麻烦。 就在这时,公爵打断了这两个音乐绝缘体的对话,“嘘,演出要开始了。” 当晚八点半,来自匈牙利的音乐小天才李斯特先生,准时坐在了谢巴斯蒂安·埃拉尔德先生出品的大钢琴前。 上帝是如此偏爱他,赋予了他自然大方的神情,和优雅的姿态。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快被他那稚嫩却俊朗异常的面庞吸引时,他先是和乐队指挥斯马尔特勋爵互相致意,接着双手在琴键上翻飞。那些独属于音乐的精灵们,就托举着每一个流淌着的音符,在整座大厅中游荡,直至将它们送到听众的心灵中去。 这位过分年轻的演奏者,用超然卓绝的才华证明,上帝对他的偏爱可远不止在他的外表上。 车尔尼的变奏曲《怦怦跳动》在这位被造物主偏爱的天才指尖,被赋予了更悠扬的兴味。 前几排的贵妇人们,被这位天才的魅力所俘虏,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在位置上。 那些专业的音乐家们,眼中也迸发出了惊喜的光芒。 作为音乐和艺术的狂热爱好者,萨克塞斯公爵殿下几乎用了毕生的修养才压制住那股冲出包厢,上台亲吻这位小天才的欲望。 连埃斯特子爵都时不时发出一种赞叹般的抽气声。 就在全场都沉浸在音乐那种独特的,震撼人心的魅力中时,塞希利娅出神了。 她在想,他那头火金色的头发,可真是耀眼啊!如同所有真实、有温度的火焰一般在燃烧、跃动着。 这种对美的憧憬和想象一直充斥着她的整个大脑,直到雷鸣般的掌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接下来到了即兴演奏的情节。 原本该和听众互动,由听众指定一首曲子的。但显然听众们都还没从上一乐章中回过神来。 最后在指挥斯马尔特勋爵的多番催促下,第二排的一名贵妇人,终于提议演奏《塞维尔的理发师》中的一段《基蒂,基蒂》。 场上演出的这位小天才实在过于顽皮,在即兴演奏的曲目确认后,他先是在琴键上快速敲击了几下,好象在试图在音乐精灵庞大的族群中,搜罗出他想要的曲调。他从原本的旋律中演化出赋格曲,接着又将赋格曲重新组合在一起。 他对节奏的把控和对旋律的改编,已经令人耳目一新。大家的情绪完全被他操纵着。 上半场时,观众们还在小声交流着对这场音乐会的评价。到了下半场时,这位李斯特小先生已经用他高超的钢琴技艺和独特的演奏手法,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 等到这场独特的音乐会终于落幕时,所有的音乐沙龙和音乐协会成员都在李斯特小先生的周围聚拢,大家拥簇着他,鲜花和掌声将他淹没。 而从他的面庞中,大家也很难找到那种孩童般洋洋自得的神态。他的神情一如开场前那样大方舒展,仿佛听众们狂热的反应是他所熟见的。 以一个12岁的少年来说,他的表情控制能力和他的琴技一样出色,只有在他微微抬起的下巴中,才流淌出一丝骄矜的神态。而他很快通过迷人的微笑,为自己的表演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 塞希利娅在二楼的包厢中注视着这一切。外界的纷扰此时已经传不到她的耳中。她静静坐在位置上,脑海里只想着一件事:哦,原来他的眼睛是蓝绿色的。 等他们要从包厢中撤离的时候,塞希利娅才想起被他们遗忘的克拉默先生。 “我们是不是没派人去问候克拉默先生。”塞希利娅的语气出现了少有的迟疑。 她很少会出现这种丢掉理智,放空大脑的情形。 埃斯特子爵也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我也忘记了。算了,回去后让父亲亲自写邀请函,请他出席艺术学会的年度庆祝会吧。” “这位李斯特先生,也请外祖父务必邀请他。” 就这样,李斯特先生在伦敦的首秀大获成功。 御前演奏 当人们翻开这段历史的时候,那场著名的七月演奏会,往往被认为是精心密谋的。 但如果学者们认真从那些尘封已久的资料中厘清线索,溯源到那一年的六月末。又仿佛一切都是命运般的巧合。 这还要从当时刚从国外回来不久的克拉默先生说起。 当收到那封萨克塞斯王室公爵殿下亲手写的邀请函时,克拉默先生简直又惊又喜。虽然以他本身的地位,他自然也不缺一张邀请函。但由公爵亲自写就的邀请函,这其中蕴含的意义就要深刻隽永多了。 出于自己在因弗内斯庄园做过三年钢琴教师的经历,他很快就猜出来这大部分礼遇,恐怕都来源于他曾经的那位弟子。毕竟他们确实建立了深厚的师生情谊。 对克拉默先生而言,漂亮又懂事的塞希利娅无疑是个天使般的女学生。除了对音乐缺乏热爱以外,她简直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了。 得益于李斯特那场反响热烈的演奏会,近日来,伦敦有头有脸的音乐介绍人们,在各个沙龙和晚宴上都不吝对李斯特、德尔菲尼这些天才儿童的赞叹。联合王国的都城,就这么刮起了一阵“天才儿童”风潮。 当这些赞美声传入克拉默先生耳中时,面对那些老朋友对各自得意门生的赞美,他自然也极力渲染了一番他那位女学生的天赋。毕竟照他看来,美好的声誉更有助于一个女孩在社交界的层级划分。 这也是时下大多数人的看法。以目前的社会风尚,大部分未婚女子的命运都至少和她的名声挂一半的钩,毕竟家境和美貌都很难在后天获得提升。 幸运地,伦敦上层圈子的老爷们,对这位深陷继承风波的十岁女孩,增加了些微的接受度。不幸地,这番言论传到了御前。 于是塞希利娅在大客厅里接待了宫廷侍卫长,并获悉她被邀请在七月一日前往白金汉宫,为国王弹奏钢琴。 半小时后,塞希利娅才梳理清楚这背后的因果关系。 而事情似乎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毕竟在这个国家,谁能拒绝国王陛下的邀请呢? 鉴于李斯特先生最近在伦敦的风头,当他即将被奥地利大使引荐给国王陛下,并获得御前演奏的机会时,伦敦的莫扎特学会也派出了他们的干将——来自曼彻斯特的阿斯普尔。后者同样得到了御前演奏的殊荣。 两位天才儿童的对决,说不定会成为音乐史上的盛事。但对外交部的官僚们来说,他们并不关心音乐史,他们只希望这不要演变成外交史上的“盛事”。 为了让这场演奏会的氛围显得不那么剑拔弩张,仿佛两军对垒。外交部首先建议国王将原定的宫廷演奏会,转变为王室家庭的私人演奏会,接着他们又选择拉更多的天才儿童进来。 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塞希利娅就这么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他们希望塞希利娅能用柔和的女性气质,和英法混血这种模糊不清的定位,削弱这场演奏会背后蕴藏着的对立情绪。 毕竟目前对女性的定义,还是温柔的家庭天使,不论是哪个年龄段的女性。 加上塞希利娅天然就和王室家庭有着血缘上的关系,外交部也乐于做个顺水的人情。 对音乐近乎毫无造诣的埃斯特子爵,因为操心他可怜的外甥女,几乎到了坐立不安的地步。 虽然并不想给可怜的小家伙施加压力,但埃斯特子爵也不愿意看到塞希利娅在正式踏入社交圈前就当众出丑。 毕竟他的外甥女和他一样缺乏音乐热情。 所以当塞希利娅坐在琴凳上,流畅地弹起了克拉默先生创作的练习曲时,他简直觉得惊诧。 倒不是塞希利娅的水平顿时就拔高到了那些钢琴名家的水准,而是在子爵朦胧的记忆中,塞希利娅还是个不会连奏的幼儿。 但她现在呈现的水平,却已经足够糊弄一场演奏会了。 埃斯特子爵状似伤心般捧着心口,将自己放倒在琴室的长椅上。 “我一直以为,在这个家里,我和你都被坚定划分到音乐无感者的阵营里了。亲爱的塞茜,你是什么时候叛变到你外祖父那头的?” “我确实对音乐没那么热爱,但这不意味着我就必须有糟糕的钢琴技艺啊。不爱一件事,和能做好一件事,在我看来二者并不对立。”塞希利娅反而觉得舅舅的想法过于幼稚。 萨塞克斯公爵一向乐于揭穿儿子的老底,“因为你从未领教过你舅舅那糟糕到极点的琴技。在他还处于尚可挽救的年纪时,我也尝试做出过努力,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轮到你的时候,我发誓不会让你重蹈他的覆辙。” 公爵觉得很欣慰,毕竟他一度放弃了大量陪伴情妇的时间,坐在因弗内斯庄园的琴室里,陪着塞希利娅一遍又一遍练习弹奏那些枯燥的旋律。 现在,他努力培育的这棵幼苗,眼看着就要长成秀丽挺拔的小树了。 公爵又转过头对着长子说教,“说真的,弗雷德。要是你曾有那么一两个下午,抽空参与一下你外甥女的练琴时间,你也就不会对她在钢琴上的造诣惊人的无知。” 鉴于塞希利娅成为特兰顿女伯爵的提案,最近已经在上议院取得了很大进展。如果塞希利娅能在御前演奏时,获得国王的一点儿青睐,她的爵位特许状就能很快颁布了。 出于私生子女以及他们后代的地位尴尬性,塞希利娅至今还未曾觐见过乔治四世国王。 登基多年的国王也不像年轻时那样债台高筑了,所以要打动他,让他支持塞希利娅,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塞希利娅的外祖父萨塞克斯公爵和他身为国王的长兄,已经持续了近10年的冷战。 故事的源头还要从夏洛特公主说起。 在国王陛下那位死于难产的独生女,威尔士公主夏洛特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为了反对她的父亲,当时的威尔士亲王将她嫁给奥兰治王子的计划,夏洛特公主曾一个人逃离父亲的控制,跑到她的母亲和辉格党人那里寻求帮助。 而亲王对公主的这一行为感到怒不可遏。 在亲人朋友的劝说下,公主最终回到了父亲身边。 而迎接她的却是父亲变本加厉的软禁。可怜的夏洛特!她只能偷偷让人给叔叔们传递求救的讯号。 或许出于自由主义的个人倾向,也或许出于对侄女的爱。 当时的萨塞克斯公爵在收到侄女的纸条后,在上议院坚决捍卫了公主的自由,他质问着兄长的党羽们,问他们夏洛特能否有出行的自由,问他们要如何囚禁未来的女王。 公爵的努力失败了,夏洛特公主依然被软禁,直到几年后她才终于和父亲和解。 而公爵在当天就被传唤到威尔士亲王的官邸。 没人知道这对兄弟在书房里对彼此说了什么。人们只知道从那之后,这对曾经相亲相爱的王室兄弟,再也没有说过话了。 在先王和先王后的葬礼上,在夏洛特公主的婚礼上,在夏洛特公主的葬礼上,他们没有再对彼此说过哪怕一个字。 作为公爵的外孙女,塞希利娅自然不能指望国王会对她有什么好感。她只希望演出顺利点,不至于给家人丢脸。 要知道,在塞希利娅有别的女性亲属健在,而因弗内斯庄园却没有一个正经女主人的情况下,公爵和子爵还是坚持亲自抚养她。 所以塞希利娅教养上所表现出的任何缺点,都会转化为传统保守的贵族们,对萨塞克斯公爵和埃斯特子爵教育理念的嘲讽。 但公爵可不希望她背负着压力表演。 他适时安慰道:“不用太担心,我相信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会放在李斯特和阿斯普尔身上。你大可以随心所欲点,我的孩子。” 不着调的埃斯特子爵再次稳定发挥,“别担心,塞茜。我会跟弗雷德伯父打好招呼,只要你的发挥不至于太烂,我们会保证你在现场收获足够多的掌声的。” 哪怕是非正式的儿子,毕竟也是萨塞克斯公爵唯一的儿子,埃斯特子爵跟他的叔叔伯伯们关系还是挺好的,尤其是和在宫廷依然拥有巨大影响力的约克公爵弗雷德里克·奥古斯塔斯。 他们都是如出一辙的花花公子,或者说,目前所谓的上流社会中,浪荡才是大多数男人的标志。 “但愿一切顺利吧!”塞希利娅长叹了一口气,对这么一群不靠谱的长辈,她的内心是没什么太大指望的。 接下来还要准备当天的服装和造型。 通常对没有母亲的小女孩来说,家庭女教师往往也是她们的服装顾问。 鉴于塞希利娅的家庭女教师,在她7岁时试图对她施加精神层面的控制。 在被塞希利娅报告给两位男性亲属后,那位女教师就被赶出了因弗内斯庄园,并且塞希利娅身边再也不设立类似的长期职务了。 埃斯特子爵承担起了塞希利娅生活顾问的职能,并兼管了时尚模块。不得不说,他在女装方面也颇有心得。 在他的坚决要求下,塞希利娅只好放弃她一贯喜欢的田园风情,试穿了一条巴黎定制的新裙子。 比起帝政裙那种简约流畅的线条和宽松的裁剪,这条嫩黄色的裙子更能体现浪漫主义时代的萌芽。它的袖口已经开始蓬松,腰线也开始收紧,肩部和裙摆上的蕾丝则赋予它更多轻盈意味。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塞希利娅要做的就是等待演出时间降临了。 等待演奏 在出发前,塞希利娅也考虑过,可能会出意外。但等她从司礼官那里接收到阿斯普尔不能来参加这次演奏的消息时,她还是出现了瞬间的慌乱。 这意味着她就要直面李斯特和他那非凡的琴技了。 比她更慌乱的是陪同她进宫的埃斯特子爵。 “可怜的小阿斯普尔,莫扎特学会的那群老头子给他太多压力了。他生了病,烧得厉害,却也躲过了这场该死的演奏会。可现在我们要怎么办?现在替你报病还来得及吗?” 塞希利娅无奈扶额,“不如你在我将要演奏时放把火,或者去朝约克公爵脸上来一拳。都可以,只要能中断这次演奏,我不在乎你的手段是否过激。” 看到埃斯特子爵脸上纠结的神情,塞希利娅又恢复正经:“说真的,我们原定的曲目都是中规中矩的,我不能就这样跟在李斯特之后演奏。对比太明显的话,除了奥地利大使,大家脸上恐怕都不会太好看。” 正在他们商量对策的时候,宫廷中负责接待的人已经找到了他们。 御前演奏的两位儿童被安排到了白金汉宫的一间候客厅里,待会儿宫廷女官和司礼官助理要先对他们进行一点儿宫廷礼仪的临时培训,避免他们在王室成员面前做出不符合身份的行为。 塞希利娅他们到达候客厅的时候,李斯特他们还并未抵达。 在将塞希利娅交给宫廷人员后,埃斯特子爵就表示他要去找人商量下对策。 于是当李斯特和他的陪同者踏入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孤零零坐在沙发上的小女孩。 李斯特先生今天穿上了一件做工精美的晨礼服,火金色的头发都被梳到了脑后,袖口点缀着一副银制袖扣,看上去宛如一位来自德意志的小王子。 当那些宫廷侍女们背对着为他和他身后的中年男子领路的时候,他总是左看看、右看看,脑袋转动得异常灵活,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这时他身后的男子就会轻轻碰碰他的肩膀,好像在示意他规矩点儿。 见有别的人进来,塞希利娅出于礼节站起来迎了一下。 侍女们领完路就走了,并没有给这三位客人互相引荐的意思。那位中年男子只能硬着头皮,用蹩脚的英文主动问候了塞希利娅。 “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那位中年男子想了想,还是决定用一个对英国人来说绝对安全的话题开场。 看出了对方的局促,塞希利娅主动和对方互相介绍了身份,并表示可以用法语沟通。 对方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用法语说道:“感谢上帝,您是第一个这么和我说的英国人。我还以为英国人都讨厌法语呢。” 只能说,出于双方国际地位的逆转,英国人对法语的态度,也从曾经的狂热追捧变得逐渐微妙起来。 塞希利娅倒是无所谓,“我父亲就是法国人,所以您不必在我面前介怀语言问题。” 李斯特就在他们身边满不在乎地踢了踢腿。看上去像是在等什么人来。 从交谈中,塞希利娅得知,站在她面前的二人是父子关系,所以现在有两位李斯特先生。 或许是小李斯特先生等待的姿态过于明显,塞希利娅主动告知了他们阿斯普尔不能前来的情况。 李斯特的眼中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点儿失望来,但他可能很快意识到这对面前的女孩不太礼貌。 而塞希利娅的外表也很容易获得他的好感。于是他摆出了招牌的迷人微笑,继续和塞希利娅搭话。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你的陪同者呢?” “我的舅舅陪我来的,他去处理一些事情了。” 他们都没有太多和同龄人相处的经历,不过小李斯特看上去是个性格开朗的孩子,他正努力和塞希利娅寒暄。 而塞希利娅也至今仍对那次在舞台上耀眼夺目的李斯特印象深刻。 在二人都尽量对彼此释放善意的情况下,他们很快熟络了起来。 而大李斯特先生就坐在一旁,微笑注视着两个孩子,直到奥地利大使派人来把他叫走了。 父亲离开后,李斯特的脸色沉了一瞬。 按理说出于礼节,塞希利娅应该若无其事换个轻松的话题,但塞希利娅对美丽的事物总是有更多的关注和探知欲。 于是她决定深入对话,“你不喜欢奥地利大使吗?” “不,大使先生人很好。” 可能很少遇到和同龄人交流的机会,李斯特将那些内心堆积的不满都诉说出来了,“可我是个匈牙利人!我现在却要代表奥地利演奏。” 从1804年开始,匈牙利就和奥地利一起成为了奥地利帝国的一部分。因为不论是匈牙利,还是奥地利都长期处在哈布斯堡皇帝的统治下,所以两国的联合并没有遇到很大阻碍。 但无论是匈牙利人还是奥地利人,他们都并不认同奥匈民族这种整体称谓。他们更愿意保留各自民族的身份认同。 塞希利娅适时安慰他,“至少目前匈牙利还是奥地利帝国中平等的一部分,你还能保留自己的民族认同感。对我而言,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算英国人还是法国人。我在法国的亲属们极力想让我认同自己是法国人,而我英国的亲属们也在做着类似的事,两边总是僵持不下。” 看到面临的情况比自己还要复杂一倍的塞希利娅,李斯特的内心稍显安慰。 但很快他的情绪又低落起来,“可你法语说得很好,而我甚至都不会说匈牙利语,我真能算个匈牙利人吗?” 塞希利娅并不认为语言是决定性因素,“我们今天要为其演奏的这个王室家庭还是从德国来的,而乔治一世国王甚至只用德语和大臣们交流,这也并不妨碍他们是英国的统治者啊。如果会说匈牙利语,那当然很好。但更重要的是你的内心是否坚定认为自己是匈牙利人,并以此为傲。” 在塞希利娅稍显激昂的多番鼓励下,李斯特总算提起了一点儿精神。他那蓝绿色的眼睛,又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只要他愿意,弗朗茨·李斯特先生是个很能讨人喜欢的孩子,而塞希利娅虽然没有他那么活泼,却也是个很有耐心的倾听者。 就这样,两个性格迥异的孩子,迈出了友谊的第一步。 “这种感觉很奇怪,但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李斯特以不太确定的口吻说道。 塞希利娅有些雀跃,“或许,是因为我去看了你在伦敦的首次演奏会,你可能在表演间隙瞥到过我一眼。” 多么奇妙啊,塞希利娅满以为只有她对李斯特印象深刻,却没想过李斯特可能也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将她藏在了记忆的碎片里。 他们又各自拿候客厅里的立式钢琴练习了一会儿。李斯特还指导了一下塞希利娅的指法。演奏顺序是早就定好了的,每人三首曲子,李斯特负责上半场,下半场则交给塞希利娅。 经过再三确认后,李斯特完全相信了塞希利娅的确是被拉来凑数的。倒不是说她弹得不好,只是以李斯特自己的标准,这样的水平总是不能入眼的。 塞希利娅倒是很淡然。天才和凡人,总是有差距的。她本身就对音乐缺乏李斯特那样的热爱及天赋,所以自然谈不上对自己的失望。 李斯特在作曲方面也很有才华,他还给塞希利娅演示了自己创作的《壮丽回旋曲》。 塞希利娅忍不住赞美他,“说真的,你的琴技过于厉害了,是我远远赶不上的水平。我只希望待会儿听众不要因为你的表演,而拔高对我的期望。否则将他们只能收获失望了。” 李斯特原本很期待能和阿斯普尔这位属于英国的天才儿童一较高下,在得知对方不能来后,他就对这场演奏会失去了兴趣。 “或许我可以做个绅士,故意弹得烂点。” “这倒不必,就在刚刚,我忽然有了主意。或许这能稍稍弥补一下我在演奏技巧上的不足。” 李斯特还没来得及追问是什么主意,王室总管就带着礼仪官助理们进来了。 两个小孩停止了交谈,站起来开始接受培训。 塞希利娅此前就学习过宫廷礼仪,所以自然驾轻就熟。 而李斯特则纯粹因为出席过太多这样的场合了。 他在巴伐利亚的时候就给国王演奏过,在法国演奏的时候,还曾坐到奥尔良公爵膝上。所以他并没有过分敬重这些影响世界的大人物们。 他们俩只需要记住一些王室成员的禁忌事项即可。 总体而言,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但当大李斯特先生都结束与奥地利大使的谈话,返回了候客厅。而埃斯特子爵却迟迟不见人影时,直觉告诉塞希利娅,某种计划外的状况出现了。 但已经没有时间留给她去找人了,王室总管领着他们去了国王专属的音乐厅。萨塞克斯公爵在内,出席这场音乐会的所有王室成员都在那里等候了。 授爵仪式 王室总管先通报了李斯特的入场,塞希利娅则在音乐厅的偏厅候演。 她一边听着隔壁传来无与伦比的琴声,一边在内心迅速演练了一遍自己的计划。 一个小时后,掌声雷动,李斯特的琴技又征服了一个王室家庭。 国王不停交叉用法语、英语和德语来赞美这位12岁的大师。 现在轮到塞希利娅了。 她尽量保持着镇定,在王室总管的通传下迈入音乐厅。在所有人没注意到的地方,她的小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走到钢琴前,一边提着裙摆对王室成员们行了个屈膝礼,一边快速扫过听众席。 年迈且大腹便便的国王是最好辨认的。尽管他并没有头顶王冠,却依然是所有人环绕的中心。他的目光被酒色浸染了太久,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气息。 李斯特显然很得国王青睐,他被安排到了国王右手边的位置,作为听众继续参与这次演奏会。 萨塞克斯公爵坐在第二排的位置,他的周围有许多塞希利娅曾见过的王室面孔,但其中没有一张脸是属于埃斯特子爵的。 就在这时,萨塞克斯公爵给她投来一个安心的眼神,他周围的听众们也对塞希利娅致以微笑。 塞希利娅轻舒一口气,坐到三角钢琴前,开始弹奏起《黎明》的第一乐章。 活泼轻快的曲调加上塞希利娅令人炫目的指法,迅速引起了听众的赞叹。 她的手指移动得太快,像一只暴风雨来临前奋力扇动翅膀的蝴蝶。在分枝吊灯明亮的灯光下,她的手指几乎显现出残影来。 没错,塞希利娅所弹奏的并不是贝多芬先生创作的原版乐章,而是经克拉默先生改编过的变奏版本。 作为贝多芬先生都推崇备至的钢琴家,在决心投身钢琴教育事业前,克拉默先生也尝试过对一些经典曲目进行高难度改编。但这种过于炫技的演奏方式最终被他摈弃,他还是推崇更自然的情感流露。 不过在刚开始教授塞希利娅的时候,为了诱哄这个不爱音乐的孩子乖乖学习,他还是拿出这种技法征服了塞希利娅。以至于塞希利娅也练习了很久这种演奏方式。 如果在场的都是专业的乐评人,他们很轻易就能批评她的演奏毫无灵魂。 但塞希利娅面对的,也是一群对音乐不那么专业的听众,这种别开生面的演奏方式反而能引起他们对新鲜玩意儿的注意力。 对塞希利娅来说,能拿来撑场面就足够了,她并不在乎她的琴声是否真的打动人心了。 一曲终了,国王率先鼓掌,约克公爵紧随其后。塞希利娅落落大方地起身致谢,并收获了绵延不断的掌声。 接下来第二首曲子也是如此,听众的视线都更多集中在她飞速移动的手指上,甚至有部分人可能压根没在意她到底弹了什么曲目。 在第二首曲子弹完的时候,大门打开了,埃斯特子爵走了进来,打断了较之第一首更为热烈的掌声。 他的身后跟着一群穿着礼袍的人,他们捧着三份装裱在银制卷轴上的文件。 还有两个女官手里捧着盖着紫红色绸缎的银制托盘。 塞希利娅没法分辨这到底是什么阵仗,但她能感觉到这群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他们并没有要中断这场演奏会的意思,而是站到了人群的最后面。尽管场内原本的听众都快按捺不住好奇心了。 在国王的示意下,塞希利娅开始演奏第三首曲子。 她这次的演奏方式就比较中规中矩了,选定的曲目正是英国海军军歌——《统治吧!不列颠尼亚》的钢琴版。只不过在琴声以外,她还加入了自己的伴唱。 优美的琴声伴随着孩童干净的嗓音,再加上塞希利娅受过的专业发声训练,音乐厅内顿时充盈着一股清澈空灵的乐声。 不算高明的演绎方式,却足够打动人心了。 等她的琴声和歌声渐渐平息。在海军服役多年的克拉伦斯公爵率先鼓起了掌。可国王却一直没什么动作,导致原先热烈的掌声也慢慢沉寂下来。 就在众人陷入沉默的时候,王室总管指挥着人抬进来一个软凳,并放在国王面前。 三名司礼官捧着卷轴上前,两个侍女一边上前,一边掀开盖布。 国王终于开始鼓掌,众人也纷纷附和,并慢慢从国王身后退至两侧。 因为他们都看到托盘上由八片草莓叶和八个银球装饰的冠冕,以及镶着白毛边的红色丝绒外套。 李斯特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也只是跟随众人一起动作。 国王站起身,走到塞希利娅面前。他的身形有些臃肿,却也没人能否认他仍然拥有至高无上的威仪。 “亲爱的塞希利娅小姐,为感谢你今晚为我们带来的美妙乐声,我决定将一些本该属于你的东西赠予你。” 没人来纠正国王这略显荒唐的说辞。 塞茜利娅看着国王浑浊的蓝色眼珠,那里面不含一丝恶意,当然也谈不上什么喜欢。 “跪下!” 塞希利娅顺从地将双膝放在了软凳上,跪在了国王面前。或许有特意考虑过她的身高,这个软凳较之一般的规格要更矮些。 司礼官展开卷轴大声颂念:“以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兼英格兰最高宗教领袖,乔治四世国王陛下的名义。在此特别授予塞希利娅·夏维勒-卡尔戈莱女士以及她的合法男嗣联合王国的特兰顿伯爵和博尚男爵之位,用以纪念她的祖先乔治·蒙克元帅为联合王国的统一和安宁所做出的巨大贡献。” 塞希利娅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流露出过于震惊的神色。 她并没有想到她的册封特许会这么快通过,更没有想到会在这场演奏会颁布。 司礼官念完后将卷轴收好,示意她起身。 塞希利娅起身后,国王为她戴上特制的冠冕。冠冕的内扣扯到了塞希利娅的头发,但她没有选择伸手去扶。她希望她此刻的举止看上去足够端庄。 侍女们上前为她穿戴并整理礼袍外套。 这件礼袍的尺寸明显不是为了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准备的,过长的后摆拖在塞希利娅背后。但此刻没人会挑这个毛病了。 l 国王亲自将他和议会共同签署的“特许状”、和他为特兰顿伯爵和博尚男爵之位颁布的“英王制诰”、以及授予塞希利娅男性继承人的“传召令状”一一递交给塞希利娅。 现在,她正式成了特兰顿女伯爵。 一位高贵且富有的女继承人站在这里,包括王室成员在内,大家一边鼓掌以示祝贺,一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盘算着如何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大的利益。 人群中,萨塞克斯公爵走上前,他走到了外孙女身旁。对着关系糟糕的兄长说了十年来的第一句话,“我们将永世铭记陛下的隆恩。” 国王凑到弟弟的耳边说低声说了一句话,他的声量很小,全场或许只有塞希利娅听清楚了他说什么。 失去女儿的兄长,对他同样失去女儿的弟弟说:“看在你曾经坚决维护过我的……我的夏洛特意志的份上,或许我也应该满足一下你的卡洛琳的遗愿。” 国王似乎也并没有太多和弟弟破冰的念头,不等萨塞克斯公爵说什么,他就再次祝贺了塞希利娅,然后带着王室成员们退场了。 萨塞克斯公爵则留下,带着塞希利娅和埃斯特子爵一起,向诸位司礼官致谢。 李斯特被奥地利大使一行人带走了,塞希利娅甚至来不及和他道别。 今天最摸不着头脑的就是他们了,他们本来抱着为奥地利帝国争光的念头而来,却莫名其妙参加了一场临时授爵仪式。属于他们的小天才李斯特贡献了卓越的表演,却已经没人在意这个了。 相比之下,司礼官和侍女们倒是对国王荒唐的行事作风习以为常了。 埃斯特子爵抽空对着塞希利娅耳语,“当心你的袍子,这是临时从阿伦德尔伯爵府上借的。如果有任何损毁,伯爵夫人一定会让她的丈夫付出沉重的代价的。” 相较于萨塞克斯公爵殿下今天的仪表堂堂,埃斯特子爵的仪容就有些过分凌乱了。天知道他今天在议会和白金汉宫之间来回了多少趟。 好在公爵终于解放了他。在重要人物都退场后,公爵和子爵一人占据一边,护送着新出炉的女伯爵退出音乐厅。 在远离众人视线后,他们迅速架着塞希利娅冲进了萨塞克斯公爵在白金汉宫的专属套房。 没错,作为名副其实的王室公爵,萨塞克斯公爵在联合王国所有重要的王室宫殿内都有专属套房。 在宫廷侍女的帮助下,塞希利娅终于得以摆脱这套沉甸甸的装备。 埃斯特子爵仔细检查了一遍冠冕和礼袍。在确定无任何破损后,就让人立刻装箱交给了在宫门外等候的阿伦德尔伯爵。后者的夫人此刻还并不知道此事。 塞希利娅终于放松了她脑中紧绷的那根弦,“我还以为这是属于我的。” 公爵摸了摸外孙女脑袋,“等回到家,我们就让德雷尔亲自去给你定制。” 知道会有符合自己尺寸的礼袍,塞希利娅就放心了。尽管她可能一生都穿不了几次。 授爵后续 今天自觉居功至伟的埃斯特子爵认为自己被这两位亲属忽视了。 他重重脱了靴子,躺倒在公爵专属的床铺上,然后成功收获了老父亲嫌弃的目光。 塞希利娅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了她可怜的舅舅身上。 “我最最亲爱的舅舅,您是否能将您的外甥女从迷茫中拯救出来,告诉我您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说着,她还顺便接过了侍女送进来的茶,殷勤地给给舅舅递到唇边。 认为自己得到了足够重视的子爵志得意满,开始讲述他这一天的神奇遭遇。 “我刚和你分别不久,就接到了陛下的传召。他向我确认,我可怜的妹妹卡洛琳是否真的留有遗愿,想让她唯一的女儿独立持有一个头衔。” 至于国王是如何得知,大家都心照不宣。萨塞克斯公爵确实有很多亲人和朋友,他们中的某些人恰巧也是国王陛下最亲近的几个人之一。会透露一些相关的秘密,也属于在预料之中。 “我自然给予了陛下肯定的回答,接着我就带着陛下签署的特别许可去找了上议院议长。经过前两个月的互相让步,他们本来就准备通过你的继承提案了。就在今天,考虑到陛下坚决的态度,请愿委员会的议员们很快投票通过了你的继承特许,在议长的协助下,我们很快就办理好了所有相关文件。” 如果不是塞希利娅的性别问题,在目前的英格兰,国王要册封一个人,根本就不需要通过议会。 作为上议院的常设机构,在议员们本身都不反对了的情况下,请愿委员会自然没必要和国王对着干。 “陛下又给我交代了指令,让我在王室副总管托马斯先生的协助下,务必要在今天,当着所有王室成员的面,落实这件事。考虑到这次的册封过于仓促,副总管先生去我们交好的贵族之家替你凑齐了一整套冠冕和礼袍。在这里我们应该感谢霍华德家族担任司礼官的优良传统,毕竟大部分的贵族都不会带着加冕长袍来参加社交季。” “之后我又去跟你外祖父汇报了这一切。他又让我持着他的个人印鉴,去召集了所有能来的司礼官和纹章官们共同给你见证。副总管还安排了两个宫廷女官来撑场面。” “总而言之,虽然由于陛下坚决要在今天走完所有流程,你的授爵仪式比起我想象中要简陋得多,但无论如何,你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女伯爵了!” 陈述完一切的埃斯特子爵,试图用手从塞希利娅腋下穿过,把她举起来以示庆贺。 考虑到舅舅今天的操劳,原本坚决拒绝这种幼稚仪式的塞希利娅,还是配合地调整了身体的重心。 在5分钟后,面对埃斯特子爵毫无衰退痕迹的热情,她开始寄希望于外祖父能拯救她。但萨塞克斯公爵反而很快加入了儿子的行动。他们俩一起,几乎要把塞希利娅抛到天花板上去了。 算了,塞希利娅打定主意,在今天原谅一切。 稍事休息后,因弗内斯一家人很快从白金汉宫离开。他们的马车踏着夜色抵达了家。 事先接到消息的男女管家已经带着48名室内仆人在门口郑重迎接了他们。 为了共同庆祝这件盛事,塞希利娅对德雷尔先生表示,给家中的所有仆人,甚至包括厨房的清洁女仆在内,都多发了半年的薪水作为奖金,以回报他们这么多年的忠诚服务。 出于礼节,塞希利娅还要在书房不断写信,给远在苏格兰和法国的亲属们分享这一喜讯。这样的好消息,总是要亲笔写信,才显得郑重。 埃斯特子爵则兴致勃勃坐在一旁,用一种近乎无赖的自创规则,试图在国际象棋的棋盘上打败他的老父亲。 鉴于他今天的优秀表现,塞希利娅决定顺便写信给自己的银行经理人,为埃斯特子爵增加1千磅的固定津贴。当然,萨塞克斯公爵殿下的津贴也同样增加了1千磅。于他而言,这虽然不算多,但也算来自外孙女的一份小礼物。 依照传统,议会会从王室地产的收入中给她拨一笔一次性的津贴,让她得以在德比郡北部的特兰顿购置一块土地,作为她的私人领地。 想到这里,塞希利娅停下了手中的羽毛笔,从自己的记忆宫殿中搜寻出,她从父亲那里继承的庞大地产目录。 里面已经有一座隶属于特兰顿的庄园以及周边的一些零散地产了。这或许是当初塞希利娅的父亲,奥普林侯爵机缘巧合下置办的,也或许他早就为塞希利娅缜密的封爵计划做好了尽可能的一切准备。 接下来塞希利娅只需要在庄园周边再添置一些土地,最好能构成一大份完整地产,这样属于她的家族领地就完美成型了。 德比郡的土地大多属于卡文迪许家族。而卡文迪许家族目前的家主正是第六代德文郡公爵,威廉·卡文迪许。也正是抢走了萨塞克斯公爵情妇的男人。 塞希利娅并不太能理解这群贵族男人的思维。 她一边写信,一边适时向两位男性亲属发出疑问:“所以我们家和德文郡公爵的关系很糟糕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萨塞克斯公爵将视线集中在外孙女身上,并假装没有察觉他糟心的儿子在飞速调换棋子位置的举动。 再次确认外祖父情伤已经痊愈的塞希利娅补充道:“鉴于您在跟德文郡公爵竞争同一个情妇的过程中落败,我认为我有理由做出这种推测。还是说您并不嫉恨他?” “我亲爱的塞茜,如果每个拥有过哈丽雅特的男人,都要被嫉恨。相信我,不说别的,光凭决斗用的弹药,我们就能养活一个军火商。当初我也是从威灵顿手里抢到哈丽雅特的,隔天我还和他一起去猎松鸡了呢。” 萨塞克斯公爵并不介意让外孙女提前知晓他们这些贵族男人糜烂的本性。 “那您和卡文迪许家族有交情吗?我们或许需要和他们置换一些土地。” 以卡文迪许家族目前的权势和财富来说,他们并不会轻易出售任何家族地产。那往往会被认为是有损家族尊严的“败家子”行径。 公爵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和卡文迪许家族的过往交情。 “在上一任公爵夫人,那位有名的乔治亚娜夫人在世时,我们这些辉格党的支持者总是频繁出入查茨沃斯庄园。现在的德文郡公爵小时候,我们还总是乐此不疲地逗他玩呢。不过随着那位夫人因为婚外情被放逐国外,我又恰好因为你母亲和你舅舅的缘故,回归了家庭生活,我和卡文迪许家族的关系就趋于平淡了。” 即使被调换了好几枚棋子的位置,萨塞克斯公爵依旧凭借自己精湛的棋艺让子爵一败涂地。 输了太多次的子爵决定停止挑战父亲,转而关心一下奋笔疾书的外甥女。 “你是在考虑领地的问题吗?我跟德文郡公爵的堂哥约翰勋爵的关系还不错。如果你愿意用一些别的地产置换的话,我可以拜托他作为中间人促成一下这件事。” 由于现任德文郡公爵也是个单身主义者,约翰勋爵的儿子目前是德文郡公爵的推定继承人。 塞希利娅欣然将这件事托付给今天的大功臣。毕竟像埃斯特子爵这种浪荡的花花公子,也只有在人脉这方面能发挥最大价值了。 处理完重要事务后,塞希利娅又亲自派男仆给昨天新认识的朋友李斯特送了信。后者可能很快就要离开伦敦,去曼彻斯特继续巡演了。 虽然并非出于本意,但今天发生在塞希利娅身上的种种,还是抢走了本属于李斯特的风头。对方可能并不介意,但塞希利娅还是认为自己要有所表示。 她在信中附上了给李斯特的非正式邀请函,邀请他明天下午来喝茶。顺便,她也可以躲开预计明天就会上门拜访的人群。 至于埃斯特子爵关于授爵庆祝会的种种建议,都被塞希利娅无情拒绝了。 “鲜花、焰火、无限量供应的美酒以及狂欢的人群。我亲爱的塞茜,你怎么能铁石心肠到拒绝这一切呢?”子爵仍然不死心想要继续劝说。 “听上去挺美妙,但说白了我并不嗜酒。我这个年纪也不被允许进行成人社交。我最多就只能坐在舞池边,像只被迫展示的猴子一样,看你们拥着各种各样的美女在舞池里狂欢。不,我坚决不会用我的钱为这种无聊的事情买单。” 得到坚决否定的回复后,子爵又试图从公爵下手,结果又遭到了否决。 “需要我再次重申吗?弗雷德。目前为止,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致力于让塞茜能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获得最大限度的自由。而不是她真的迫切需要融入贵族圈子。” 出身王室的萨塞克斯公爵有足够的自信,他才不要去俯就那些小贵族。 何况目前不缺财富和地位,也不指望嫁入什么公爵之家的塞希利娅,完全没必要浪费时间去迎合王室以外的任何人。 埃斯特子爵哀嚎一声,只能重新找乐子填满自己的社交生活。 此刻的他们并没有料到,德文郡公爵会自己找上门来。 和李斯特的道别 第二天,李斯特如约来拜访。第一男仆领着他和他父亲进来。 塞希利娅还特意请了克拉默先生作陪,由他在小客厅接待大李斯特先生。这样两个孩子就可以自由在温室闲聊了。 而面对自己刚成为女伯爵的女弟子诚恳拜托,克拉默先生也欣然揽下了这个小任务。 和上次在白金汉宫的会面相比,李斯特这次显得要拘谨一些。稍长的头发安分地被缎带束于脑后,搭配上他深蓝色的礼服,显得忧郁又沉静。 今天的塞希利娅则在贴身女仆伊莱莎的协助下,套上了一条纱缎堆成的裙子,轻盈蓬松的裙摆加上墨绿色的缎带,格外衬托她的清新甜美。 李斯特见到她的第一个举动,是把手放在胸前,行了个标准的躬身仪式。 塞希利娅并不是个蠢姑娘,她能感觉到,李斯特对她有隔阂了。 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对李斯特这样的音乐家来说,每次被王室接见所获得的评价,都关系着他的身价,更关系着他的整个音乐生涯。 而昨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塞希利娅身上。由于身份原因,即便她的演奏水平远不如李斯特,批评家们也会不吝在报纸上刊登对她的赞美之词。 这就是社会的现实。大部分的艺术总是要为权力妥协的。 “我想我需要再解释一下,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并非在我的预料之中。如果因此伤害到了你的情感,那么我很抱歉。” 李斯特是个心软的好孩子,见塞希利娅再次表达了对昨天演奏会的歉意后。他又恢复了一点活泼的本性。 “我一直以为我们有相似的处境,都是拿来展示的神童。我并不知道你其实是一位贵族,更不知道你其实是位高贵的女继承人。” 李斯特只知道塞希利娅和他一样被国王召来演奏,还知道她是英法混血。 而塞希利娅也不是那种逢人就将自己的家族和出身挂在嘴上的孩子。 “你可能不太明白这种感受,但你和我说的话甚至你说话的语气,和我以前见过的那些大贵族以及他们的孩子,是完全不同的。” 李斯特在脑海中回忆昨天的一切,和别的贵族相比,塞希利娅显得……很平易近人。这也是李斯特轻率判断她和自己都出身平民的原因之一。 塞希利娅能稍微理解他。毕竟从中世纪到现在,音乐家们总被视为宫廷中的服务者。 大部分音乐家或艺术家,都很难真正获得贵族的尊重并被视为平等的人来对待。更多时候,贵族对他们的态度和对待一只会唱歌的鹦鹉没什么分别。 这是客观存在的,就像塞希利娅将李斯特视为平等的朋友,亲自在家里接待他。但她也不会特意要求她的外祖父或者舅舅留在家里接待大李斯特先生。 或许终于被李斯特的真诚所打动,塞希利娅也在反思自己的行为。 她的确是有意对初次见面的李斯特隐瞒了自己的贵族身份。毕竟哪怕不论她母亲尴尬的出身,她也依然可以用夏维勒侯爵小姐的身份来自居。 只是这样一来,按照贵族的礼节,她就一定要声明自己的父亲已经去世,以使大家将她的父亲和她的叔叔,现任的夏维勒侯爵区分开。 “或许是因为,我不想提及我的父亲的死吧。” 父母双全的李斯特其实不大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他以为塞希利娅是依旧沉湎于无法走出的伤痛。 塞希利娅又接着补充,“别误会,我并非至今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只是不太想看到别人知道我父母双亡后,对我流露出的同情。” 塞希利娅的母亲卡洛琳死于难产,在这个时代属于不可抗力,所以塞希利娅能接受别人同情她失去母亲。但塞希利娅的父亲奥普林,是在妻子死后,自己选择拥抱死亡的。 “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这是塞希利娅后来整理父母遗物时,看到父亲在他们的结婚证明上写下的话语。 塞希利娅的心灵过早成熟了。所以四岁时,尽管幼小的塞希利娅也想自私地恳求父亲,哪怕为了她,好好活下去。可她最终没有这样做,而是祝福了他。 奥普林侯爵在为女儿安排好一切后,离开了这个没有妻子的世界。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命运,尽管很难,但塞希利娅尊重他的选择。 奥普林爱卡洛琳,他的爱甚至超越了生死。所以塞希利娅固执地认为,她没有父亲这件事,不需要来自任何人的同情。 塞希利娅没有对李斯特解释这背后深重的真相,而李斯特以为她是过分敏感,才讨厌别人同情她。 尽管不能完全理解塞希利娅敏感的心境,但作为一个在音乐上有杰出天赋的天才,李斯特的共情能力也远超常人。他立刻表示了对塞希利娅想法的尊重。 或许觉得自己无意间在触及到塞希利娅内心深处的伤痛。作为安慰,李斯特也向她吐露了自己的烦恼,向她这个只认识不到一天的新朋友。 没办法,有些情绪,越是亲密的人就越难向对方诉说,因为明白会伤害到彼此。反而对着没那么熟悉的人,更容易敞开心扉。 而对现在的李斯特而言,除了父亲,他的生活几乎都被钢琴填满了,他也找不到什么人来诉苦了。 “我其实不喜欢到处巡演,我是说,我确实热爱音乐,但我还没想好要做专职的演奏者。” “可我的父亲,甚至我的整个家庭,都为了我的音乐事业牺牲太多了。我们搬去维也纳、搬去慕尼黑,又搬去了巴黎。就只是为了让我得到更好的培养。而且我们现在所有的开支,都要由我的演出费用来承担。” 或许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李斯特停顿了一会才继续说,“我妈妈甚至和我们分开了!因为她觉得我父亲已经看不到她了,父亲眼中只有我在音乐上获得的成功。” “可我没办法告诉父亲,我不想继续巡演了。我不能面对他失望的目光。”他稚嫩的脸上,爬满了无能为力的深重悲哀。 任何一个给他人提供的,有关未来的建议,都应当被深思熟虑过。所以塞希利娅沉思了很久的一段时间,久到李斯特已经在内心反思自己是否过于任性了。 “抱歉,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你。我只能说,还是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毕竟你的确是我看过的,在音乐上最具天赋的孩子了。” 塞希利娅并不想看到一颗宝石,由于缺乏精心雕琢,而变成黯淡无光的玻璃。但她也尊重每个人为自己的人生做出的选择。 “如果有一天,你决心不做专职的演奏者,却苦于生计不得不继续的话,请你务必写信给我。我会提供我所能提供的一切帮助。” 就这样,塞希利娅对李斯特许下了关于人生的第一个约定。 经过一番真诚的对话,这对年龄差不多的小朋友,不仅消除了那场演奏会造成的心灵隔阂,甚至他们的友谊在互相包容和谅解的基础上,还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 “说真的,尽管在昨天的演奏会上,你得到了一个女伯爵的位子,而我只得到了五十枚金币,但这并非我在意的。”李斯特的声音里不含一点嫉恨。 “我更惊讶于你那种近乎炫技的演奏方式。虽然,请别介意,你的演奏水平实在一般。但如果能将那种演绎方式和更一流的演奏者结合在一起,我认为或许能让钢琴带给人们更为震撼的力量。” 比起一些世俗的头衔地位之类的东西,这个年纪的李斯特对音乐相关的一切都更为在意。 看到李斯特的眼中依旧充满对音乐的热忱,塞希利娅也不由得为她的第一个朋友感到高兴。 她很快领着李斯特到小客厅,并将他郑重引荐给克拉默先生。 这两位音乐的虔诚信徒简直一见如故。他们很快就从贝多芬的奏鸣曲谈到莫扎特的行版乐章。 塞希利娅和大李斯特先生简直都快插不上话了。 塞希利娅只好叫女仆不断给大李斯特先生添上红茶以及樱桃蛋糕。然后和他聊一下天气之类的话题。 毫无疑问,大李斯特先生是个很好的人。只是相较于他儿子的从容,他显然还是处于对贵族那层虚假光环有所敬畏的阶段。 他对塞希利娅使用敬语的频率已经快超出塞希利娅的承受极限了。 就在这时,副管家敲门进来,打断了李斯特和克拉默先生热烈的讨论氛围。 塞希利娅一边示意客人们自便,一边带着副管家离开了小客厅。 她刚走到回廊上,副管家就禀告她,德文郡公爵前来拜访。 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塞希利娅并没有一点头绪。虽然她的确想要和对方做一笔交易,但他们这边还并未有所动作。 考虑到两个家族之间生疏的关系,对方这么快上门,甚至还没有按照传统礼节提前预约,怎么看都不符合常理。 尽管在上流社会中,总是存在着一些出格的行为或者出格的人。但出于萨塞克斯公爵在这个国家拥有的权势,基本上能出现在塞希利娅面前的贵族男女,都尽力维持了得体的举止。 考虑到萨塞克斯公爵和埃斯特子爵带着管家德雷尔先生一起去参加赛马会了。家中此时并没有身份足够的男主人可以接待这位公爵。塞希利娅还是委婉拒绝对方的拜访,并以萨塞克斯公爵的名义,约对方明天来家里共进晚餐。 解决完这件事后,塞希利娅回到了小客厅,继续招待她的客人们。 大李斯特先生终于鼓起勇气,和塞希利娅聊起了一些巴黎的风俗见闻。塞希利娅对这座孕育了夏维勒家族的城市还是颇为好奇的,二人也算相谈甚欢。 他们一直从下午聊到了日暮时分。 尽管和克拉默先生有聊不完的共同话题,但考虑到他们明天就要出发去曼彻斯特,李斯特还是在父亲的轻声提醒下,同他们告别了。 塞希利娅和克拉默先生都和他交换了通信地址,克拉默先生还承诺会拜托巴黎的朋友给李斯特写推荐信,以帮助他进入巴黎音乐学院深造。 就这样,带着两份新收获的友谊,和两个对他未来人生的承诺,李斯特离开了伦敦。 德文郡公爵的来访 第六代德文郡公爵一直都算社交圈的异类。他从青年时期开始就一直在欧洲大陆上游学,并不怎么参与各种舞会和赛马会。 和他的祖辈们不同,他对英格兰的政治并不怎么关心。 但见过他的人都会承认,他是个非常出色的沙龙主持人和艺术赞助者。就像他的母亲,曾经英格兰的社交名媛——乔治亚娜·斯宾塞。 乔治亚娜·斯宾塞更是社交界的一段传奇。她绝美的容颜和过人的政治素养,使得几乎半个贵族圈的男人都为她着迷。除了她的丈夫,第五任德文郡公爵。 在度过了多年压抑的婚姻生活后,公爵夫人乔治亚娜背叛了自己的婚姻。当然,她的丈夫在这段婚姻中也根本没有忠诚可言。 毕竟一个刚度过蜜月后,就逼迫新婚妻子替抚养自己私生女的男人,能指望他对婚姻有多忠诚呢? 不过前任德文郡公爵真正为人诟病的,是他公然将情妇和妻子置于了同一屋檐下。 这种公开的三人同居生活,几乎使卡文迪许家族名誉扫地。 当然,这个世界对男性总是要宽容得多。所以前任德文郡公爵可以带着情妇招摇过市,并公开生下两名私生子女。 但当公爵夫人也拥有了一个情夫,并和情夫生下女儿时,上流社会就对她关上了大门。 她被卡文迪许家族毫不留情放逐到了国外,并被剥夺了子女的看护权。 直到她放弃所有自尊,卑微多次恳求后,才被允许和孩子们见面。并继续和丈夫以及丈夫的情妇一起生活。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她走进坟墓中。 所以当她的儿子,第六代德文郡公爵从年轻时就坚定不婚,并将堂兄的儿子视为继承人时,大家都认为他父母荒唐的婚姻一定给他留下了深重的阴影。 这位单身且富有的公爵,哪怕在社交场上,也和因弗内斯一家人并没有什么交集。 所以得知他贸然上门拜访的消息时,埃斯特子爵的第一反应是和萨塞克斯公爵的上一段恋情有关。 “准错不了,他一定是发现威尔森夫人依旧爱着父亲,所以特地上门来要求决斗的!” 萨塞克斯公爵无奈扶额,如果不是他一直看着儿子长大,他一定以为他那个小时候聪颖可爱,宛如米开朗基罗笔下小天使的儿子,一定在成长过程中被人调换了。 为舅舅的生命安全以及他明年能从外祖父那里领到的津贴数额着想,塞希利娅决定打断他荒唐的推测。 “说不定是和我被突然册封有关呢?毕竟这个时间点确实太巧了。” 萨塞克斯公爵有几分认同外孙女的推测。不过他还是决定先见见德文郡公爵再说。 由于这个家庭确实缺少一位女主人,塞希利娅只能承担起一部分女主人的职责。 于是德文郡公爵的座位就被安排到了她的右手边。为表尊重,客人总是被安排坐在女主人的右手边。 菜单是男管家德雷尔先生在和德文郡公爵的管家交流过后定下的,由法国厨师为他们精心烹饪的12道菜肴。 塞希利娅考虑再三,决定将晚餐地点安排在2号厅。 虽然没有1号厅那种富丽堂皇的恢宏气息,但2号厅里装饰着很多上世纪的名家画作,而且邻靠萨塞克斯公爵的艺术品陈列室。 这样的安排既不过分隆重,也不至于过分失礼。 晚餐前,德文郡公爵的马车就到达了萨塞克斯公爵的官邸。 埃斯特子爵在门厅迎接了他,并亲自引他进来。 这是塞希利娅第一次见到这位公爵。 他的面容清秀而苍白,冷峻的神情加上细长纤瘦的身形,看上去宛如时下流行的哥特男主角。 但他待人接物又是彬彬有礼的。对塞希利娅这样的小孩子也没有成年贵族对孩童一贯的轻视。 他主动问候了塞希利娅,而萨塞克斯公爵也在会客室问候了他。 他们随便聊了一些艺术和绘画之类的话题,不过并不深入。 直到管家德雷尔先生敲响了晚餐钟,塞希利娅才领着客人就坐。 德文郡公爵应该算一个直抒胸臆的人,在第二道主菜葱烧羊腿端上桌前,他就说明了来意。 “请原谅,殿下,我并非是有意来打扰你们一家人共度晚餐时光的。只是有那么一些缘故,让我非上门拜访不可。” 萨塞克斯公爵似乎挺欣赏这种直率的说话方式,他当即示意德文郡公爵可以继续陈述。 得到了主人的允许,德文郡公爵开始问询,“我知道您和埃斯特子爵无意为我们的特兰顿女伯爵举办授爵庆祝宴会。但如果我能提供场地和所需的一切,您是否能考虑授权给我来举办庆祝会呢?” 塞希利娅完全不能理解。 她又不是得到正式承认的王室血脉,为她举办庆祝会,能给德文郡公爵或者卡文迪许家族带来任何好处吗? 毕竟一场高规格的庆祝会确实花销不菲。 萨塞克斯公爵并没有贸然答应,“我想知道,是什么缘故促使你做出如此慷慨大方的举动?” 德文郡公爵轻轻叹了口气,提起了他的表姐,墨尔本夫人。 这位夫人本名卡洛琳·庞森比。她的母亲贝斯伯勒伯爵夫人正是乔治亚娜公爵夫人的姐妹。也现任德文郡公爵的姨妈。 这位卡洛琳夫人从小被乔治亚娜公爵夫人抚养,和德文郡公爵一起长大。二人像姐弟一样相处。 但很可惜,卡洛琳夫人自幼精神状况就不太稳定。 在嫁给墨尔本勋爵后,她又疯狂爱上了那位天才诗人拜伦勋爵。 为了拜伦,她摒弃了身为女性的所有自尊,以及贵族的名誉。 在拜伦试图从这段恋情中抽身时,她做出了更加疯狂的举动,到处宣称拜伦和他姐姐奥古斯塔存在着不伦恋情。 事情的真相已经无从知晓。最终为了保护姐姐的声誉,拜伦勋爵远走希腊,并于今年的4月份死在了那里。 而一直忠于婚姻的墨尔本勋爵在巨大的丑闻打击下,选择和卡洛琳夫人分居。 卡洛琳就这么被英国的社交圈子排除在外了。尽管她是个富有才情的女诗人,但任何沙龙和晚宴都拒绝为她敞开大门。 而她的精神又过于脆弱,再也经受不住亲朋好友的漠视了。 只能说她的丈夫墨尔本勋爵,确实是一位正人君子。 在妻子的生活孤立无援的情形下,墨尔本勋爵没法说服自己,在这个时候抛弃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 他求助于妻子的表亲德文郡公爵,并希望能帮助妻子重新被社交圈接纳。 他们也尝试过举办沙龙和晚宴,但知道卡洛琳要出席后,贵族们宁愿得罪主人,也不愿意和她同桌吃饭。 后来甚至发展到他们拒绝参加任何有卡洛琳的宴会。 包括威灵顿公爵在内,卡洛琳为数不多的支持者们都快因为被连累了名声,而放弃对她的支持了。 只有德文郡公爵和墨尔本勋爵还在坚持。终于,他们等到了塞希利娅封爵这个完美的契机。 出于对萨塞克斯公爵的尊重,和对塞希利娅这位女伯爵的好奇。 如果能接到塞希利娅授爵庆祝会的邀请函,那些趋炎附势的贵族们根本就不会介意卡洛琳是否会出现了。 作为一位富有且持有头衔的女性,塞希利娅甚至还在王室演奏会上获得了广泛的好评。 所以尽管目前才十岁,塞希利娅现在已经是各路贵妇人为儿子考虑联姻的第一对象了。 只要塞希利娅愿意在众人面前表现得跟卡洛琳夫人十分要好,别的夫人们为了维持体面,也会尽量展示对卡洛琳的友善。 毕竟在这个国家,哪怕是公爵夫人,也非常乐意为次子或者侄子娶一个塞希利娅这样的女继承人。 这就是贵族圈子的势力和虚伪。 听完前因后果,塞希利娅对德文郡公爵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尊重您和墨尔本勋爵在这件事情上做出的高尚选择,但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希冀于一场庆祝会就能改善卡洛琳夫人的处境呢?” 德文郡公爵苦笑一声,他的双眼幽深如同黑潭底的湖水,那里面看不到多少希望的存在。 “并非我们对一切都过于理想化。只是,亲爱的特兰顿小姐,我那可怜的表姐,已经没有多少机会可言了。” 德文郡公爵对卡洛琳的处境一直抱有复杂的怜悯之情。 原本斯宾塞家族和庞森比家族都想过促成他和卡洛琳的婚事,只是他内心并没有对卡洛琳有过多好感,所以坚决拒绝了。 尽管对卡洛琳的为人并不认同,但作为卡洛琳监护人,乔治亚娜公爵夫人的儿子。德文郡公爵认为自己对于卡洛琳还是抱有一份责任的。 毕竟卡洛琳确实是在被乔治亚娜公爵夫人抚养期间染上了服用致幻性药物的毛病。也正是因为在成长期间缺乏应有的引导,才最终造成了她脆弱的精神状态。 而医生已经明说了,如果持续这样绝望的状态,不出几个月,卡洛琳夫人就要蒙主召唤了。 在埃斯特子爵看来,德文郡公爵纯粹是因为拥有一颗过于高尚的心灵,才会让自己卷入这样难堪的麻烦中来。 他可并不想让外甥女掺和到卡洛琳夫人的丑闻中。 塞希利娅倒是不置可否,她只是觉得这个社会对男人和女人真是双重标准。 像前任德文郡公爵和威灵顿公爵这样的男人,明明处于婚姻中,却依然能带着情妇践踏妻子的尊严,而不被上流社会排斥。 而女人一旦公开拥有了情夫,却会被所有亲朋好友唾骂,被剥夺一切社交权利。 就在埃斯特子爵准备替外甥女委婉拒绝这件事的时候,萨塞克斯公爵打断了他。 萨塞克斯公爵并没有表示赞同,也并未出言反对。 他只是招待德文郡公爵继续晚餐,等他们一家人商量过后,再给对方回复。 除去有关卡洛琳的话题,晚餐的氛围还是轻松愉快的。 德文郡公爵对艺术,尤其是雕塑方面,很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和他的聊天也使塞希利娅感觉获益良多。 等德文郡公爵告辞后,因弗内斯一家人也转移到了书房中。 他们总在这里进行一些饭后的娱乐消遣,或者家庭谈话。 萨塞克斯公爵一边给外孙女传授国际象棋的技巧,一边又教导她处世之道。 “先不要急着拒绝,我亲爱的塞茜。我们要做一个有耐心的人,你要相信,关于你在社交界的首次登场,还有人没出价码呢。” 看到外祖父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计谋得逞的笑容,塞希利娅就明白,有人要被当枪使了。 只有我们的埃斯特子爵依旧对一切充满不解,愿上帝保佑他单纯的灵魂。 来自伯林顿的“新朋友” 对一名刚被册封的女伯爵来说,什么才是最有趣的事情呢? 如果让塞希利娅来回答,她一定会说,当然是给自己设计纹章了! 作为一门传统古老的学科,纹章学在这个时代已经失去了中世纪的荣光。 但对塞希利娅来说,如同推理游戏一般,从一枚小小的家徽上推测出一个家族在上千年历史中留下的神秘烙印,就如同在历史的海洋中收集蚌类。只要足够耐心,总能发现隐藏在其中的珍珠。 而现在,她要创造属于自己的纹章,或许它们只能传一代,如果她坚决不婚的话。 但考虑到目前夏维勒家族的英国分支只有她一个人,可以说她自己构成了一个新的家族,这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特殊标志。 埃斯特子爵立刻对她的想法表示了强烈的支持。 “我并不是对你原来的纹章有什么歧视,但你知道,那确实太……太法式了。” 哪怕在脑海中稍微回忆了一下塞希利娅原有的纹章图案,埃斯特子爵都觉得自己的大脑受到了攻击。 夏维勒-卡尔戈莱家族,塞希利娅的本家,是源于法国本国的夏维勒家族,和来自西班牙的卡尔戈莱家族结合的产物。 这两个家族的联合是以一场婚姻为纽带的。当初为了保障新郎新娘的平等地位,双方家长都在纹章问题上锱铢必较了一番。 两边都寸步不让的后果就是,夏维勒-卡尔戈莱家族的纹章如同一个杂货市场的蔬菜篮子。两个家族都尽可能在里面填充了太多属于各自的元素。 “既然陛下为你重新创建了特兰顿的爵位,我认为是时候创造一个符合你英国血统的图案了。” 他其实并不太想承认塞希利娅其实有一半法国血统。 于是塞希利娅开始试图找出自己原有的纹章上必须保留的部分。并摈弃一些过于花哨的部分。 这天,埃斯特子爵又跑出去参加文学沙龙。没了舅舅在一旁胡乱指点,塞希利娅终于可以努力创造一个简洁一些的新家徽。 就在她的纹章工作取得了一定进展时,副管家又进来打断了她。 “请原谅我打扰一下您,小姐。公爵殿下在招待一位特殊的客人,他希望您能去书房和他们进行一下会晤。” “是哪位客人呢?”塞希利娅一边问询,一边摇铃召唤女仆伊莱莎来为自己换一身见客的裙子。 “从家徽上判断,是从伯林顿伯爵府上来的。”作为王室公爵的副管家,纹章学显然也是他的必修课。 伯林顿伯爵?那岂不就是昨天那位德文郡公爵的叔叔家? 这同时也是埃斯特子爵提到过的德文郡公爵堂兄——威廉勋爵家。 德文郡公爵的祖母是第三代伯林顿伯爵的独生女。她的幼子,也就是德文郡公爵的叔叔,则继承了外祖父的爵位,成为了现在的伯林顿伯爵。 所以他们都属于卡文迪许家族。 在这个家庭里,塞希利娅作为儿童,并没有太多社交。但萨塞克斯公爵和埃斯特子爵都属于社交动物。 不过为了保护塞希利娅纯真无忧的童年生活,他们都尽量不会把社交场上的事带到家里来,更很少要求塞希利娅一起接待公爵级别以下的客人。 无论如何,能在这个时间点上门拜访的,要么身份很高,要么有特殊原因。对王室公爵来说,伯爵并不是一个需要郑重接待的客人,所以塞希利娅判断情况属于后者。 考虑到埃斯特子爵曾试图通过威廉勋爵来促成塞希利娅和卡文迪许家族的地产交易。塞希利娅推测客人就是为此事而来。 塞希利娅很快到达了书房。 她刚敲门进去,就首先闻到了一股女式香粉的味道。香味并不浓烈,却足够呛人。 站在公爵对面的,是一位老态龙钟的老夫人,和一个看上去和塞希利娅差不多年纪的男孩。 塞希利娅首先问候了老夫人,并得知她是伯林顿伯爵夫人。接着老夫人又为塞希利娅介绍了她的小孙子,泽维尔·卡文迪许。 “塞茜,带这位小绅士去花园走走吧。” 萨塞克斯公爵显然要和这位伯爵夫人进行单独会谈。 于是塞希利娅带着一头雾水和一个沉静的男孩又离开了书房。 说实话,塞希利娅并不算一个热情好客的姑娘。她在陌生人面前还是有些拘谨的。 在这位刚认识不久的男孩面前,塞希利娅就没有了对待李斯特的热忱,毕竟不是人人都长着一张,和李斯特一样完全戳中她审美的脸。 平心而论,这位泽维尔小先生的面容虽然稍显稚嫩,却也足够令人侧目了。 只不过和李斯特那种太阳一般张扬、炫目的美貌相比,泽维尔更像高贵优雅的暗夜精灵。仿佛通过他的脸,就能看出他超越年龄的稳重姿态。 毫无疑问,他有着良好的教养和出众的气质。只不过塞希利娅并不喜欢他那张看似完美无瑕的面具。 总之,塞希利娅还是维持着小淑女的姿态,招待泽维尔去花园中享用茶点。泽维尔自然也表现得极为配合。 不论塞希利娅硬着头皮聊起什么话题,他都能自然地接下去。 可能看出她太过无聊,泽维尔还主动提出要参观萨塞克斯公爵的图书收藏。 作为主人,塞希利娅又尽职尽责给泽维尔介绍了一番公爵的艺术品收藏。 泽维尔在艺术,尤其是钢琴方面也很有心得。他还尝试要和塞希利娅交流一下钢琴演奏技巧。 可惜塞希利娅在非必要情况下,对音乐实在缺乏热情。泽维尔先生错失了一个展示的机会。 在路过他们的家庭实验室的时候,泽维尔又适时表现出一番对解剖学的兴趣。 可能是他迎合的姿态过于明显,连一直为他们领路的第一男仆都忍不住打量了他一眼。 塞希利娅反倒来了兴趣。她兴致勃勃开始给泽维尔传授起了解剖青蛙的三大要诀,并心满意足看到对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还是副管家来打断了塞希利娅的分享欲。他前来告知公爵已经结束了谈话。 两位大人的谈话已经结束,两个小孩也没有硬着头皮继续寒暄的必要了。 泽维尔又恢复了优雅从容的做派,告别时,他还在在萨塞克斯公爵面前极力恭维了一番他对外孙女的教养。 塞希利娅几乎是带着愉悦的笑容送别了这位“新朋友”,她甚至还对伯林顿伯爵夫人表示,希望下次还能和她的新朋友会面。 然后塞希利娅就目送泽维尔跟着他志得意满的祖母登上马车离开了这里。 在确认客人离开后,塞希利娅又恢复了一贯居家的慵懒,惬意地躺在书房的长椅上。 萨塞克斯公爵见状,调侃起了自己的外孙女。 “没想到我们亲爱的塞茜,这么快又交了个新朋友。” 塞希利娅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我认为有必要告知德雷尔先生,是时候整顿一下因弗内斯庄园的服务团队了。” 塞希利娅在钢琴上有一定天赋,这是目前伦敦的社交圈子都知道的事情。但解剖学在目前还不被主流所接受,知道塞希利娅喜欢解剖学的也只有一起生活在因弗内斯庄园的众人。 消息从何处泄露,再明显不过了。 萨塞克斯公爵倒是神色自若,对久居上流社会的他来说,他身边总是不缺人变着法打听他的好恶、他的每日穿着、和他对女人的品味。太多人想迎合他了! “这个男孩和他的家人倒是有几分聪明,知道打听你的喜好。要是他再聪明一点,说不定我们就真能如他所愿了。” 塞希利娅并不这么认为。 “不,他是聪明得过头了。我差一点才真正如他所愿了。” 一开始,塞希利娅自然不喜欢对方过于明显的讨好的姿态。但等泽维尔表示了对解剖学的兴趣后,塞希利娅突然灵光一现。 对方既然能打听到她对解剖学感兴趣,那自然能打听到她同样讨厌谄媚的人。但对方还是选择在她面前展现这样的姿态。 那或许说明,泽维尔的本意就是要塞希利娅厌恶他。 等泽维尔在萨塞克斯公爵面前也是满口恭维时,塞希利娅就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他们现在都才十多岁,说好感什么的,自然是谈不上。 作为孩童的塞希利娅说不定会在泽维尔美貌的影响下,放弃对他谄媚姿态的抵触。但在上流社会中沉浸多年的公爵殿下,自然不会放任一个别有用心的男孩接近自己的外孙女。 “说真的,为了看他计划落空,我宁愿下次和他继续见面。” 塞希利娅说出了自己在大人面前表现出喜欢泽维尔这个“新朋友”的原因。 这个男孩太高傲了,认为他的智慧足够玩弄所有人,是时候给他一点儿来自生活的小小教训了。 此时伯林顿家族的马车里,伯爵夫人正滔滔不绝给孙子描述塞希利娅所继承的庞大财富。 想到塞希利娅母亲那不甚光彩的出生,和她身上那一半的法国血统,伯爵夫人又开始安慰起孙子来。 “哦,我可怜的孩子。要不是我们家的财产注定要为你伯父家保留,你也犯不着讨好那个法国的小杂种了。” 年幼的泽维尔一边对祖母适时露出识大体的微笑,一边眼中又翻涌着晦暗不明的神色。 资产配置 暂且将新朋友的事放到一边,塞利利娅问起了伯林顿伯爵夫人的来意。 “您总不至于说浪费一下午的时间,就为了给我提供一个结交朋友的机会吧?” 萨塞克斯公爵倒没觉得什么好隐瞒的,“是有关你的领地问题。伯林顿家在你位于特兰顿的庄园附近,有一大片边缘地产。这份地产是属于伯林顿伯爵夫人的嫁妆。她想和你做一个交易,但不是地产置换。她想要一些别的什么,比如,你在利物浦-曼彻斯特铁路上投资的股票。” 塞希利娅蹙着眉思考了一下,“她得到了什么内幕消息吗?” 这笔有关铁路的投资,是塞希利娅去年才完成的,因为这条路线的开通会影响布里奇沃特运河的运输利益,所以遭到一直长期持有该运河运营权的斯塔福德侯爵反对。故而一直未能开工。 和运河的家族经营模式不同,英国的铁路更多是通过融资公司向市场发行股票的模式来筹措建设资金。 可连塞希利娅自己也只投资了5万磅在上面,按理说这笔投资应该不会被看好才对。 “很有可能,总之最近可以让你的投资代理人多关注一下这方面的信息。我也会在贵族委员会帮你打听打听。” 萨塞克斯公爵对塞希利娅的个人投资一向都不做太多干涉。 “除此之外,伯爵夫人就不接受别的交换条件吗?”塞希利娅并不太想通过铁路股票来交换地产。 虽然在谷物法的保护下,大地产所有者们依旧能从农业中获得稳定的利益,但塞希利娅并不看好在农业上投入太多资金。 萨塞克斯公爵了解自己外孙女的投资眼光,故而他提前询问了伯爵夫人是否还有替代方案。 “她也提出愿意和你用现金交易,不过价格不算很合理,她开价20万磅。” 20万磅?! 塞希利娅完全不能理解,“伯林顿家族是要破产了吗?她怎么会认为我会出这样的天价?” “据我所知,这似乎是出于伯爵夫人的个人意志。毕竟不论伯林顿家的家产,还是未来德文郡公爵的大部分头衔和财产,看起来都只会归属伯爵夫人的长子一脉,而伯爵夫人却有7个孩子。” 伯爵夫人今年已经快65岁了,不出意外,她的长子一脉都不需要操心财产问题。而她想在晚年多为长子以外的孩子打算一点,也不算什么违背情理的事。 “伯爵夫人能绕过丈夫处置自己的嫁妆吗?”塞希利娅并不确定伯林顿伯爵和妻子会保持同样的看法。 毕竟大部分的已婚妇女都会在婚后移交自己财产的处置权给夫家。 萨塞克斯公爵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这倒不必担心,这位夫人的父亲,曾为她签订了一份非常完备的结婚契约,来保障她的婚前财产。” “尽管如此,20万磅还是过分了。”塞希利娅宁愿自己以后的家族地产零散一些,也不愿花这笔冤枉钱。 萨塞克斯公爵倒觉得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等我有时间再约见一下伯爵本人吧。” 接着,公爵又想起了伯爵夫人那通对墨尔本夫人的批判。 “还有一件事,塞茜。尽管德文郡公爵试图通过帮你举办宴会,来让他的表姐重返社交圈。但卡文迪许家族内部,似乎对家主这种牺牲名誉和金钱的做法颇有微词。” 塞希利娅倒并不太在意这件事情,“我本来也没有很赞同这种做法。我们又不是自己花不起这笔钱,只是我认为没必要把钱花在奢侈的宴会上罢了。” 萨塞克斯公爵不置可否。“还有人没为你的庆祝会出价呢。” 直到参加沙龙的舅舅回家后,塞希利娅才明白外祖父的意思。 埃斯特子爵表示还有一个人愿意为塞希利娅筹办进入社交界的第一场宴会。 “谁?” “考珀尔伯爵夫人,墨尔本勋爵的妹妹艾米丽。” 塞希利娅不太能理解,“这位夫人没和自己的哥哥商量过吗?她难道也是要帮助她的嫂子,卡洛琳夫人重返社交界吗?” “不不不,恰恰相反。她千方百计也要阻止卡洛琳的回归。我亲爱的塞茜,在七宗罪中,有哪一项只会从头至尾都给人带来痛苦呢?”埃斯特子爵温柔注视着自己的外甥女。 由于缺乏女性亲属的陪伴,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引导塞希利娅感受上流社会中,那种独属于女性的厮杀方式。 塞希利娅看着舅舅的眼睛,轻声说道:“嫉妒!” 很快,埃斯特子爵为外甥女讲起了墨尔本家的秘密。 墨尔本勋爵的母亲,已故的伊丽莎白夫人,是个智慧与魅力并存的女性。她拥有众多情夫,却很好维护了和丈夫的婚姻。 上一代的墨尔本夫妇,是政治上的盟友,也是生活中的伙伴。伊丽莎白夫人利用情夫的权势帮助丈夫升迁,而老墨尔本勋爵也欣然承认并抚养了三个血统存疑的孩子。这其中就包括现在墨尔本勋爵和考珀尔夫人。 他们共同维持着家族在上流社会的体面和声誉。 直到他们儿子的妻子,卡洛琳夫人撕碎了这一切。 作为一位知性优雅的贵妇,伊丽莎白很轻易就获得了儿媳妇的情夫,拜伦勋爵的友谊。 拜伦勋爵在毫不留情抛弃卡洛琳以后,称她的婆婆,伊丽莎白夫人为自己“超越年龄的挚友”。并在伊丽莎白夫人的撮合下,娶了她的侄女为妻。 这份友谊刺痛了卡洛琳,加上伊丽莎白夫人和她的女儿艾米丽一直对卡洛琳不甚满意。 作为才女的卡洛琳出了一部,并在其中历数婆婆伊丽莎白夫人的风月史。将伊丽莎白夫人维持了一辈子的体面的撕得粉碎。 墨尔本家族成了当时上流社会的谈资。伊丽莎白夫人因此生了重病,并很快郁郁而终。 伊丽莎白夫人去世后,她的女儿艾米丽,现在的考珀尔伯爵夫人,就利用自己身为辉格党政治顾问的影响力,将卡洛琳驱逐出了社交圈。 “艾米丽夫人可以说是不惜血本了。她甚至提出可以促成国王陛下出席你在社交界的第一场宴会。”连埃斯特子爵都忍不住感慨。 而塞希利娅,她的脑子还沉浸在墨尔本家复杂混乱的关系中。 “我情愿一辈子不踏足贵族的社交圈,也不要卷入这种混乱的局面中。”她喃喃道。 等埃斯特子爵分享完自己在文学沙龙的见闻,塞希利娅又向这位“万事通”先生打听起了伯林顿家族的辛秘。 毕竟塞希利娅很难想象端庄自持的外祖父会亲自和她聊这些八卦。 伯林顿家族倒是没这么多混乱的关系。只是老伯爵和伯爵夫人感情过于要好,而导致生了一大堆的孩子。这些孩子倒也大多平庸,既没什么过人的本领,也没多少出格的行为。 最大的问题无非是,孩子太多。除去长子应得的家产,剩下的财产平摊到每个孩子头上,只能说基本他们就要和奢侈的生活告别了。 “光是当初为女儿出嫁妆,就够让他们头疼的了。偏偏他们家的儿子要么不结婚,要么找到了更贫穷的贵族新娘。” 埃斯特子爵不禁想到了自己。幸亏萨塞克斯公爵和奥古斯塔夫人只生了两个孩子。 从他和卡洛琳出生后,萨克塞斯公爵就从自己每年1万2千磅的津贴中,为他们存了每年4000磅的存款,而奥古斯塔夫人更是将议会每年拨给她4000磅的抚养费也悉数为儿女们存了起来。加上先王乔治三世每年私下里还补贴了2000磅给他私生的孙子孙女们。 埃斯特子爵兄妹俩确实不曾为钱财困扰过。 像公爵的三哥克拉伦斯公爵,和他的情妇乔丹夫人生了足足十个孩子。加上克拉伦斯公爵一直过着奢侈的生活,并没有为孩子们打算太多。他的孩子们生活得就远远不如埃斯特子爵兄妹舒服了。 作为独生女的塞希利娅此时还并不能体会这种复杂的心情。 她一面为自己构思着新的投资计划,一面提醒自己的舅舅,“刚才德雷尔先生告诉我,你的情妇朱丽小姐的债权人似乎在伦敦到处找你。尽管他们并没有胆量闯入萨塞克斯宫,不过我认为你最好慎重对待朱丽小姐的账单。毕竟从德雷尔先生打听到的数字来看,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哦,朱丽小姐,她真是一只优雅的天鹅。”埃斯特子爵毫不掩饰他对那位小姐的迷恋。 “你的天鹅小姐欠下了3000磅的帐单。” “天鹅也需要修整翅膀上的羽毛啊!难道我不曾从她精致的裙摆和那些精美的羽毛帽上获得片刻欢愉吗?” 在埃斯特子爵看来,塞希利娅这样的小孩子是完全不能体会他们这种爱情游戏个中趣味的。 “我得替她付这笔钱,我应当付这笔钱,我决计要付这笔钱。” “那我决计不拦着你。”塞希利娅的目光活像在看一头热水中洗澡的小猪。 在儿女们满18岁时,萨塞克斯公爵和奥古斯塔夫人就将他们这么多年来为儿女积攒的巨款平均分配给了他们。 通过银行十八年来的复利和父母为他们投资的一些项目,他们兄妹俩各自获得了15万英镑的财产。 考虑到卡洛琳作为私生女更为艰难的处境,埃斯特子爵还主动赠予了妹妹5万磅,替她凑成了20万磅的嫁妆。当然,现在这笔钱全归了塞希利娅。 由于埃斯特子爵放荡的生活作风,为避免他将财产挥霍殆尽,萨塞克斯公爵将儿子的钱全交托给罗斯柴尔德银行打理。埃斯特子爵只能每年领取5000磅的年金。 渐渐懂事的塞希利娅认为自己需要在经济上对舅舅进行一点援助。于是就在不久前,她将每年给舅舅的津贴提高到了3000磅。 对其他单身的贵族男性来说,每年8000磅的年金,足够让他们过上跟王室成员一样奢侈的生活了。 但对于对待情妇异常大方的埃斯特子爵来说,就只能将将够用。这还是建立在萨塞克斯公爵承担了他生活成本的情况下。 塞希利娅认为自己有必要对舅舅进行一些规劝。 “说真的,如果你继续养着朱丽小姐,那么我相信我很快就需要去债务人监狱捞你了。” 珠宝拍卖会 沉溺于爱情中的男人是很难保有理智的。尽管塞希利娅一再劝说自己的舅舅不要把钱全花在情妇上,她还是从管家德雷尔先生那里打听到,朱丽小姐的账单被一次性付清了。 很好,加上之前在赛马会和牌桌上输掉的那部分钱,今年刚过半,我们的埃斯特子爵就花完了5千磅。再这样下去,他就要举债度日了。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在埃斯特子爵开始为账单发愁的时候,塞希利娅却开始因为钱多而发愁。 关于塞希利娅所继承的庞大财富,尽管由于保密合同,她的银行经理人不会对外透露具体数目。 但她母亲卡洛琳20万磅的嫁妆,在当初也是在上流社会引起了一阵轰动的。 从伯林顿伯爵夫人亲自上门试图交易就可以看出,关注着塞希利娅,或者说关注着她资金去向的人,可不在少数。 从她授封女伯爵的第二天起,各种拍卖会的邀请函就几乎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了萨塞克斯宫。 如果说大部分的艺术品拍卖会都将萨塞克斯公爵视为狩猎目标的话。那么这个会有夏维勒家族曾经的家传珠宝出场的拍卖会,就是瞄准塞希利娅来的。 或许有人想试探,未成年的塞希利娅,对遗产有多少支配权。 作为曾经被拿破仑没收了大部分领地和财产的流亡贵族之家,夏维勒家族也曾典当过大批珠宝。用以维持贵族的体面和奢侈的生活。 在生活面前,所有旧贵族的名誉和骄傲,都是不堪一击的。 幸而夏维勒家族还是依靠着珠宝和部分能收回的海外投资维持了下来。并追随波旁王室度过了在英国流亡的艰难岁月。 他们对波旁王朝的忠心得到了回报。在波旁王室的权势得以恢复后,塞希利娅的叔叔们都几乎在法兰西的政府或宫廷里担任要职。 大部分东山再起的家族都会致力于赎回被卖掉的珠宝,仿佛这样就能重塑家庭的荣光。 在塞希利娅父亲奥普林侯爵在世时,就陆续收回了很多家族珠宝的所有权。而塞希利娅也确实有意延续这个传统。 这场在考文特花园举行的秘密拍卖会,至少会拍卖两顶夏维勒家族曾经的家传冠冕。 这种拍卖会不会被委托给苏富比或者克里斯汀之类的拍卖行。而是会让拥有一定社会声誉的中间人作为担保,在一场歌剧的掩护下秘密进行。 这次拍卖会的中间人则由第五代里士满公爵夫人担任。 珠宝会由几位上流社会的名媛向众人展示。买家大可以在观看歌剧的间隙,向中间人包厢提出自己的报价。每位买家针对同一件珠宝都只有三次报价的机会。 这样可以避免卖家由于出售珠宝而玷污家族名誉。也避免买家由于公开竞价而承担意气之争带来的不必要损失。 歌剧院并不是一个小女孩能独自去的地方。在征得萨塞克斯公爵同意后,塞希利娅准备带着她的监护人埃斯特子爵一起去考文特花园。 至于萨塞克斯公爵,作为艺术学会主席,他则要去主持艺术学会的沙龙。 被临时安排了带小孩任务的埃斯特子爵很是不满,他原本要带他心爱的朱丽小姐去参加舞会的。 “演的什么剧目?” “费加罗的婚礼。” “我浪费一个本应快乐无比的夜晚陪你,你就带我去看这个?” “在我从你的嘴里听到任何拒绝的单词前,请你考虑一下你今年所剩无几的年金。” “费加罗的婚礼,其实是一个挺好的剧目!真的,我简直百看不厌。” 塞希利娅再一次为自己舅舅那见风使舵的高超艺术和灵活的底线发出赞叹,“你真适合搞政治。” “不过在去歌剧院前,我们还需要再去找一个人。”塞希利娅示意舅舅让车夫停一下。 “谁?”在埃斯特子爵看来,不过就是参加一场普通拍卖会。 今晚的考文特花园过于热闹了,剧院外停满了马车。塞希利娅他们只能打发车夫去别的地方转转,等歌剧结束后再来接人。 就在埃斯特子爵刚领着外甥女迈入剧场大门后,原本吵闹嘈杂的人群似乎瞬间安静了下来,那些刚刚还热烈的交谈被抛之脑后。大家视线的焦点都集中在了塞希利娅的脸上。 只能说塞希利娅的外貌完美符合了所有人对一位女伯爵的全部想象。上天赋予了她如同白瓷一般细腻光洁的肤色,和精致柔和的眉眼。 或许是她身上一半的法国血统作祟,当她纤长的睫毛轻轻上下颤动的时候,全场的呼吸声似乎都停了一瞬。 今晚的塞希利娅是美丽的、稚嫩的,同时也是高傲的、淡然的。她的目光不曾在周围的任何人身上停留,但这种淡然却让大家对她的好奇愈演愈烈。 不过出于上流社会的社交规则,在没有引荐人从中介绍的情形下,下位者是不能主动和上位者搭话的。只有小部分人能期待凭借跟埃斯特子爵的友谊,获得跟塞希利娅这位新任女伯爵说话的机会。 埃斯特子爵并不打算为外甥女引荐他那些风月场上的朋友们。他领着塞希利娅直接去了里士满公爵夫人的专属包厢。 公爵夫人是个有些富态的中年女人,她的容貌不算极为出彩,不过她的手臂丰满而白皙,如同所有时尚报纸的撰稿人们笔下的贵族女性手臂那样,是恰到好处的四等分。 公爵夫人看上去倒没什么贵妇人的架子,她对待塞希利娅更是格外温柔可亲。如果不是埃斯特子爵坚持要尽监护人的义务,公爵夫人甚至希望把塞希利娅留在自己的包厢。 塞希利娅全程只是乖巧微笑,并间或和公爵夫人聊上几句。在公爵夫人嘴里,就全转化为了对她的夸赞。 “教养极好,是最完美的那一类淑女。”这就是别人能从从公爵夫人口中打听到的,对塞希利娅的评价。 似乎提前知晓了塞希利娅的来意,不等她主动提出,公爵夫人就给她介绍了这次拍卖会的珠宝。来自波拿巴家族的一顶钻石冠冕、一顶祖母绿冠冕、和两条红宝石项链。以及拿破仑妹妹包括冠冕、耳环、项链、手链和戒指在内的一整套钻石首饰。还有一些别的法国没落贵族家庭的首饰。 当然在这么多璀璨夺目的珠宝中,塞希利娅最感兴趣的还是夏维勒家族的月桂形钻石花冠,以及水滴形蓝宝石冠冕。 从公爵夫人的男仆手上接过参加这次珠宝秘密拍卖会的竞价单后,埃斯特子爵就带着塞希利娅告辞了。 跟随埃斯特子爵穿过长长的回廊时,塞希利娅忍不住用极小的声量发问:“是我的社交技巧超常发挥了吗?我怎么觉得公爵夫人对我好得过头了?” 埃斯特子爵同样用极小的声量回答:“如果我没记错,公爵夫人的长子,似乎比你大三岁。” 塞希利娅顿时了然。 鉴于萨塞克斯公爵并没有和他们一起来,埃斯特子爵没有带塞希利娅去王室包厢,而是去了他自己的私人包厢。 歌剧院总是鱼龙混杂的。除了王室包厢没人敢打扰外,别的包厢倒时不时会有访客走动。 埃斯特子爵倒努力想在外甥女面前拿出正人君子的派头来,可惜他在社交场很是结识了一群不那么正经的朋友。 塞希利娅刚落座不久就有两位女士来和他们打招呼。 塞希利娅倒并不知晓她们的身份。毕竟那些最高级的交际花总是能在衣服和首饰上表现得比普通贵族还要奢侈。 在外面风流浪荡是一回事,让不体面的女人出现在外甥女面前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埃斯特子爵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恼怒的神情。 他几乎用最严厉的声音,吩咐贴身男仆在门外守着,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可惜命运总和他作对。在他的命令下达不久后,卡文迪许家族的威廉勋爵就带着弟弟和侄子找上了他。 幸好他的男仆艾伦是个机灵的人,艾伦一眼就认出了主人的好友,并及时放他们进去,避免他的主人损失一段友谊。 而看到好友前来的埃斯特子爵,也在庆幸男仆的机灵。要知道他亲爱的外甥女的领地问题,可能还是需要威廉勋爵从中斡旋。 在那位伯林顿伯爵夫人到访后,萨塞克斯公爵又约见了伯林顿伯爵本人。 伯爵显得倒比他的妻子理智。他很快就表示可以在价格方面,和塞希利娅的监护人们继续商量。 两家的交易目前还在商谈中。伯爵和伯爵夫人都自觉年事已高,于是伯林顿家派出的代表,就是他们的长子,威廉勋爵本人了。 只不过威廉勋爵这次的来意倒并非为了土地交易。 他纯粹是听母亲说,他弟弟的孩子跟年幼的特兰顿女伯爵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正巧今天他们一家人来欣赏歌剧的时候,在门口看到领着外甥女的埃斯特子爵。 老夫人无论如何都要让小儿子带着孙子泽维尔去打个招呼。而威廉勋爵既想看着浪荡的弟弟不至于让他太失礼,又想亲眼看看特兰顿女伯爵和侄子的友谊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于是他亲自领着弟弟和侄子来打招呼。 埃斯特子爵正发愁怎么度过这个无聊的夜晚。看到好友前来,他也不怎么觉得奇怪。大多数的歌剧演出也都是为贵族们进行社交服务的。 他很快给外甥女介绍了勋爵和他的兄弟。 轮到泽维尔的时候,塞希利娅主动摆出了迷人却不带什么真诚意味的微笑,“好几天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 而泽维尔则用看上去更为真挚的微笑回应了她,“晚上好,我亲爱的特兰顿小姐。” 恶意竞拍 在大人眼中,这种天使般的微笑就成了他们关系极好的最佳佐证。 看到自己的儿子和未成年的女伯爵交好,泽维尔的父亲埃德蒙自然也十分高兴。 埃德蒙是个很会讨人喜欢的人,尽管每个见到他和泽维尔的人,都会怀疑泽维尔的美貌更多是遗传自母亲。但他的幽默风趣显然能弥补他容貌上的不足。 比起去全家的包厢里侍奉母亲,伯林顿的兄弟俩似乎都更倾向于在埃斯特子爵的私人包厢里混过一段时间。 当费加罗的咏叹调响彻全场的时候,三个成年男性总不免觉得乏味。 或许塞希利娅和泽维尔表现得格外让人放心,三位成年男性很快就结伴出去抽烟了。并美其名曰让两个孩子有空间说一下儿童话题。 临走时他们都各自留了一名男仆在包厢外守着孩子们。两个孩子也乖巧表示会安静待在包厢里。 目送三个大人离开后,塞希利娅立刻收敛了笑容。 而尽管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独处,泽维尔的脸上依旧维持着真挚的笑容。他甚至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塞希利娅改变态度。 “亲爱的特兰顿小姐,您比我想象中更有趣。” “彼此彼此。”塞希利娅此时还并不将泽维尔放在眼里。 想到特兰顿家众多的子嗣,以及发生在他们之间的诸多纷争,塞希利娅又不带什么歉意地补充道:“希望我对你的友谊没有给你造成什么麻烦。” “哦,那确实造成了一些小麻烦。不过跟您的珍贵友谊比起来,那些小麻烦都是不值一提的。”即使提到家里那些阴暗的、见不得人的伎俩,泽维尔的语气依旧是轻描淡写。 作为回敬,泽维尔也表示:“我的麻烦倒是快解决完了,不过您的大麻烦似乎近在眼前了。” 泽维尔的智力和情报搜集能力确实远超了一般孩童。从家中大人不设防的只言片语中,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针对塞希利娅的陷阱。 塞希利娅依旧不为所动,“看来你的确继承了你父亲埃德蒙先生爱开玩笑的习惯。我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我能卷进什么大麻烦里呢?” 泽维尔自认为已经尽到了提醒的义务,故而他也没有选择继续深入聊下去。而是换了一些解剖学的话题和塞希利娅聊了起来。 看上去他似乎克服了对解剖学的恐惧。现在的他对如何将青蛙破腹侃侃而谈,再也不见上次和塞希利娅聊天时的难看脸色。 在他们交谈时,剧院正中的巨大包厢里,五位上流社会的名媛们,已经纷纷将今晚要秘密拍卖的珠宝佩戴在了身上。 属于夏维勒家族的水滴形蓝宝石冠冕被佩戴在考珀尔伯爵夫人的头上,而那顶月桂形冠冕则被从冠托上卸下,作为这位夫人今晚的项链。 身为墨尔本家最美丽的玫瑰,辉格党的政治顾问,考珀尔夫人几乎在瞬间就成了全场瞩目的耀眼明珠。 她纤长的脖颈,在钻石火彩的映衬下,显得炫目而柔美。她那卷曲而蓬松的秀发上,点缀着蓝宝石的光辉,宛如每一片闪烁着星光的夜幕。 连她身边佩戴着波利娜·波拿巴全套钻石首饰的贵妇人,都难以分去她的一点光芒。 男人们争相去她面前献殷勤,女人们则在折扇的掩饰下,朝着她的方向窃窃私语。 萨塞克斯公爵专属的珠宝鉴定师也去包厢中问候了这位绝代佳人,并被她的魅力俘获。 不过鉴定师并没有忘记他今晚的神圣使命。他在和考珀尔夫人献殷勤的同时,也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位夫人身上的珠宝。 在仔细辨认过珠宝的镶嵌工艺和宝石的品质后,他断定这就是出自夏维勒家族的真品。 鉴定师先生很快就亲自到塞希利娅所在的包厢里,并为她提供了自己预估的价格作为参考。 塞希利娅和鉴定师的交谈并不避讳着泽维尔。并非出于信任,更非出于轻视。她只是笃定泽维尔的高傲让他没法去跟那些暗中布下陷阱的人通风报信。 在鉴定师告辞后,包厢里的泽维尔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懂得找专人估价,只能说塞希利娅就如同他所预料的一样聪明。 不过,这样的聪明还不够。要想解决接下来的麻烦,她还需要更聪明点。 第一轮报价很快开始了,塞希利娅只在竞价单上夏维勒家族的两件珠宝后面填上了自己的报价。 月桂冠冕五千磅,蓝宝石冠冕七千磅。这也是鉴定师给她提供的最高估价。 当塞希利娅的报价被里士满公爵夫人的男仆传遍所有参加竞拍的包厢时,大家似乎都看到了塞希利娅对这两件珠宝势在必得的决心。 或许是真心被自己今天佩戴的首饰所俘虏,也或许是想和塞希利娅开个小小的玩笑。考珀尔夫人也开出了自己的报价:月桂冠冕五千一百磅,蓝宝石冠冕七千一百磅。 所有的竞拍者都为这两位女性一掷千金的气魄所震慑。考虑到考珀尔夫人的权势和塞希利娅的财富,大部分人都放弃了对这两件珠宝的第一轮报价。 只除了塔维斯托克侯爵的包厢里,提出了月桂冠冕一万磅,蓝宝石冠冕一万四千磅的天价。 所有看热闹的人都在等着塞希利娅的反击。她总不至于为了两万四千磅,将夏维勒家族的珠宝拱手相让吧。 但让他们失望了,塞希利娅的包厢毫无动作。第二轮,她没有再对任何珠宝提出报价了,连考珀尔夫人似乎也将目光转向了别的首饰。 塔维斯托克侯爵的包厢里传出了不堪入耳的咒骂声,又很快被一阵劝哄的女声压了下去。 只有和塞希利娅在同一个包厢的泽维尔隐约察觉到了不对。从他对塞希利娅的了解来看,她并非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 但他毕竟也只是个孩子。尽管他过分聪明,在没有足够的资源能供他支配的情形下,他也很难联想到塞希利娅在其中的布局。 塞希利娅看上去并不失落,也不困扰。她甚至还有闲心询问泽维尔对波利娜·波拿巴全套钻石首饰的看法。 “不得不说,那上面的钻石确实足够闪耀,对吧?” 泽维尔认同了她的观点,并半真半假地附和道:“或许你可以买下这套首饰,来弥补自己没有拍到冠冕的遗憾。” 似乎听从了泽维尔的建议,塞希利娅在第三轮报价时,在报价单上填上了对全套钻石首饰两万四千磅的天价。当然,这一轮她依旧放弃对冠冕出价。 看到这个略带嘲讽意味的价格,塔维斯托克侯爵彻底坐不住了。他试图撤回自己第一轮的报价,却碍于面子没法采取行动。 在里士满公爵夫人宣布成交前,这位尊贵的侯爵只能偷偷去到公爵夫人的包厢,以一种近乎无赖的说辞,宣称自己报价的时候并未注意多填了一位数的“0”。 里士满公爵夫人虽觉得荒唐,但秉承着中间人的职责,她还是替侯爵和考珀尔夫人商量了一下。 考珀尔夫人今晚似乎格外好说话。在侯爵同意补偿她一千英镑的前提下,她同意以自己第一轮的报价买下了夏维勒家族的两顶冠冕。 ‘至少没便宜那个法国小杂种!’侯爵在心里愤恨地想。 “亲爱的阁下,或许下次捉弄人的时候,您可以事先同我们商量一下。说不定集结我们众人的智慧,就能避免您陷入这样的难堪中呢。” 考珀尔夫人的脸上满是柔情蜜意,似乎不带一点讽刺意味。 作为社交界所向披靡的女王,她的话迅速引起了包厢内的一片赞同声。 至于明天塔维斯托克侯爵会被看热闹的贵族们以及八卦小报的记者们如何嘲讽,那就不是考珀尔夫人所关心的了。 而另一头,塞希利娅也成功拍到了那套钻石首饰。她倒是没遇到什么经济上的难处,很爽快当着里士满公爵夫人男仆的面签下了两万四千磅的支票。 在里士满公爵夫人确认过支票真伪后。趁着幕间休息时间,她亲自把那套首饰送到了塞希利娅的包厢里。 此前埃斯特子爵和伯林顿家的兄弟俩都回到了包厢内。在确认两个孩子相处愉快后,威廉勋爵就带着弟弟和侄子告辞了。 塞希利娅依旧无比友好地和她亲爱的朋友泽维尔告别。 而泽维尔则表现得很漠然。以至于他的父亲埃德蒙轻轻碰了碰他的头,他才又挂上礼貌的微笑。并和塞希利娅挥手道别。 回到包厢的埃斯特子爵依旧对外甥女抱怨着这出歌剧的女主角嗓音何其僵硬。似乎一点儿也不关心在他出去期间发生了什么。 看到里士满公爵夫人亲自送了一套钻石首饰过来,他也满不在乎。表现得就像塞希利娅只不过用一点儿零花钱买了套玩具。 看到埃斯特子爵如此的表现,公爵夫人对着塞希利娅愈发慈爱了。 她在包厢陪着塞希利娅又看了一幕戏,直到男仆来提醒她,她自己的包厢里来了访客。公爵夫人才告辞离开。 尽管对今晚的演出倍感无聊,埃斯特子爵还是坚持到了整出歌剧落幕,才带着外甥女准备回家。 在人群倾巢而出前,埃斯特子爵的马车夫就接上两位主人迅速驶离了歌剧院。在行进了一段路后,马车又转向了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 考珀尔夫人的马车,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竞拍内幕 伯林顿家的马车上,年幼的泽维尔正乖巧坐在祖母身边。听她抱怨着歌剧院空气如何糟糕。 受限于继承法,与爵位绑定的地产自然没有他们这些旁支的份。 在这种情形下,老伯林顿伯爵夫人俨然是众人争相讨好的对象。谁让她拥有一大份地产作为陪嫁呢。 看着伯母们眼中充斥着不屑,却又不得不做出迎合祖母的姿态。堂哥堂姐们明明很不耐烦,却还要依偎着祖母,顺带做出一副对他很友善的模样来。 泽维尔只觉得,这世界真有意思。 在周围大人们间或几句的闲聊中,他状似无意地收集起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原来今晚夏维勒家族的珠宝,并未落入塔维斯托克侯爵手中,而归属于考珀尔伯爵夫人。 想到近期德文郡公爵和考珀尔夫人在那位卡洛琳夫人身上起的争执。 泽维尔很快就明白过来,塞希利娅很可能以拒绝德文郡公爵帮助卡洛琳夫人回归社交圈的请求作为交换条件,让考珀尔伯爵夫人帮她拍下属于夏维勒家族的冠冕。 布置陷阱的人针对的就是塞希利娅和她的财富。在萨塞克斯公爵未到场的情况下,陪同塞希利娅的埃斯特子爵又是个花钱没数的人。 这显然令他们放松了警惕,认为一个被娇纵着长大的女继承人,会一步步走入他们的陷阱中。并出于维护家族名誉,在他们的恶意竞价中失去理智,用几倍的价格拍下珠宝。 谁也不会猜到塞希利娅竟然痛快放弃对家族珠宝的竞拍。而做事一贯随心所欲的考珀尔伯爵夫人会突然加入竞拍,并成功得到夏维勒家族的冠冕。 不过此时对那些对塞希利娅满怀恶意的人来说,他们的计划也并非全然失败。 塔维斯托克侯爵最终之所以痛快放手,也是抱着自认为成功为难了塞希利娅的心理。 他不会猜到塞希利娅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泽维尔甚至有些期待,侯爵发现自己被耍时的脸色。 欣慰的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他承认他确实又一次小看了塞希利娅。这种对同龄人智慧的新奇认知,让他似乎消弭了一些隐藏在心底的阴暗情绪。 面对塔维斯托克侯爵不带掩饰的恶意,萨塞克斯宫方面似乎并不想保持沉默。 在第二天的时尚报纸头版,就刊登了夏维勒的冠冕物归原主的新闻。消息是从萨塞克斯公爵的私人秘书那里传出的。 据说有好事的小报记者,试图采访在竞拍夜“写错价格”的塔维斯托克侯爵阁下。并招致了那位阁下极端粗鲁的对待。 愤怒的记者们联合起来。在连续三天的《伦敦生活报》头版,刊登了对塔维斯托克侯爵的讽刺版画。 而萨塞克斯公爵殿下似乎在一次晚宴上不经意间和侯爵的父亲贝德福德公爵谈起了这件事。 颜面尽失的侯爵最终只能在父亲的勒令下选择去欧洲大陆暂避风头。 但直到事情发展到这里,泽维尔依旧没想通。塞希利娅为什么要花高价拍那套钻石首饰? 直到几天后,议会给新任特兰顿女伯爵购置领地的津贴数目成为了众人所议论的焦点。 议会给出了七万五千磅的一次性津贴。 在乔治四世国王陛下的慷慨建议和辉格党的支持下,塞希利娅所得到的津贴比原先所有人以为的数额还要高两万五千磅。 这笔津贴由王室的地产收入中拨出。 在如今的大不列颠,这些王室地产都由政府打理,用来支付联合王国王室以及部分特殊贵族的津贴。连国王也只能每年从议会中领取固定津贴。 对于这些地产收入的使用,国王陛下也仅有建议权,而非支配权。不过在辉格党主要成员和国王陛下都一致认可的情况下,议会很快支付了这笔津贴。 而当乔治四世国王陛下的情妇科宁厄姆侯爵夫人,带着一套令人炫目的钻石首饰出现在白金汉宫。并且原本隐隐倒向托利党的国王陛下,又转而在托利党与辉格党之间保持中立时。最近所有围绕着那场珠宝拍卖会的神秘谜团,似乎都有了答案。 这套原属于波利娜·波拿巴的首饰,据说是由新任的特兰顿女伯爵送给自己的姑祖母爱丽丝公主。而公主又转送给了身为长兄的国王陛下。这种基于血缘的馈赠谁又能有所置喙呢? 至于国王陛下把这份珍贵的礼物送给了他的王后或是情妇,就不属于臣下干涉的范围了。 泽维尔很容易就看清身为辉格党政治顾问的考珀尔夫人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对泽维尔来说,他唯一的疑问就是,这一切是出于塞希利娅自己的筹划布局,亦或是萨塞克斯公爵殿下在背后操纵着一切? 可惜短时间内,他无法知道答案了。 在来回几次的商量下,萨塞克斯公爵的财务秘书,针对伯林顿伯爵夫人作为嫁妆的部分地产,给出了七万英镑的估价。 伯爵夫人最终在丈夫和儿女的劝说下,接受了这个价格。得到议会津贴的塞希利娅也有了充足的交易资金。 在双方都有意愿的情况下,地产很快被过到了塞希利娅名下。连同她原本在特兰顿的庄园一起,构成了夏维勒英国分支的家族领地。 事情发展至此,塞希利娅这次的伦敦之行可谓是圆满成功。 而伯林顿家族长子以外的人,自然也为自己能得到更多遗产而高兴。 时间就这么来到了七月中旬 不同于那些长期居住在伦敦皮卡迪利大街上的政治世家。 在8月份社交季的尾声,萨塞克斯宫的主人们就会隐居到位于萨塞克斯郡的因弗内斯庄园内,过着不问世事的乡村生活。 和阴冷潮湿且空气浑浊的伦敦比起来,温暖宜人的因弗内斯庄园显然更得塞希利娅的欢心。 不过在离开伦敦前,她还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 首先要应付的就是一大堆来自不同家族的儿童社交活动邀约。光是《潘趣和朱迪》的木偶剧表演,她就收到了不下十场的邀请。 不过自从夏维勒家族的两顶冠冕到手后,塞希利娅又恢复了与世隔绝的社交态度。 她最近写礼貌回绝信件的频率,已经多到需要请一个私人的书记员代笔了。 除去社交上的事宜,家中的不少杂事也需要料理。 由于这次的社交季,因弗内斯庄园可以说是倾巢出动。趁着大部分贴身仆人都跟随他们到了伦敦的好时机,萨塞克斯公爵决定请专业的裁缝上门,给仆人们量尺寸定制新号衣。 仆人们的衣着往往代表着主人的脸面。几乎所有的贵族之家都愿意在这上面投入高昂的置装费。 在整个联合王国,也只有伦敦的两三家百年老店还能承接这项业务。 不过在号衣的颜色问题上,萨塞克斯宫的主人们又相持不下了。 “亮红色天鹅绒搭配毛白边?不,我坚决拒绝这种庸俗的搭配。”这种常见的配色也正是陆军军装的经典配色。 作为曾经英国陆军的一员,埃斯特子爵可不想每次看到家里的仆人时,还要被迫回忆起他在军队时的惨痛经历。 萨塞克斯公爵秉持着不一想的想法。由于幼年时的体弱多病,公爵殿下并没有和他的兄长们一样度过一段富有意义的军旅生涯。 越得不到的东西往往越富有吸引力。所以公爵在当初号衣颜色的选择上,就不自觉偏向了陆军的经典配色。 并非这笔费用承担者的埃斯特子爵试图打情感牌,来为自己争取道德的高地。 “每次我从睡梦中醒来,我的贴身男仆为我拉开帘子时,我都会在恍惚间以为自己还没从滑铁卢回来。” 接着埃斯特子爵又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再者说,深蓝搭配银色的镶边,不更能彰显我们的品味吗?” 塞希利娅在这方面倒是没有什么偏好,只不过她仍要指出一点,“深蓝色的号衣成本过高了。” 最终在考虑儿子沉痛的心情后,萨塞克斯公爵殿下还是采用了埃斯特子爵的方案。尽管他需要为此多付八百磅的费用。 塞希利娅从不质疑外祖父对舅舅的爱,她只是没想到定制号衣这件事最终会交给她去执行。 与塞希利娅同龄的贵族小姑娘,这时候都应该考虑在名门妇女的教导下,接受淑女教育了。 但萨塞克斯公爵并不打算送外孙女去别的贵妇人那里学习。在他看来,塞希利娅并不需要淑女教育来帮助她嫁入一个高贵家庭。 比起淑女教育,如何打理产业,并看懂账目,不至于受手下人蒙蔽,才是对塞希利娅来说更为实用的技能。 公爵决定让生活来做塞希利娅的老师。在塞希利娅离开伦敦前,她需要试着和各路供货商打交道。 除了仆人的号衣,家中的地毯和窗帘也需要做出一定程度的调整,来适配主人家不同的装修品味。 这些琐碎的事,塞希利娅都需要在管家德雷尔先生的协助下管起来。 公爵自己就深有体会。在招聘到德雷尔这样忠诚可靠的管家人选前,作为王子的他,在这些事情上缺乏应有的经验和足够的耐心。导致他明明有着高昂的年金,却总是入不敷出。连庄园的管事都试图蒙骗他来为自己谋利。 对塞希利娅这样的女继承人来说,如果对自己的产业缺乏足够的掌控力,那底下人绝对会想出无数个办法来侵吞她的产业。 真沦落到这种境地,倒不如变卖所有的产业,为她存一笔巨额的终身年金来得可靠。 幸好塞希利娅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虽然不太喜欢处理琐事,但塞希利娅还是很快上手,并为自己总结了一些经验。 萨维尔街的小插曲 无论在任何时候提到服装定制这个话题,巴黎总是上流社会的第一选择。但在男装模块,英国人也有着独属于伦敦的骄傲。 如果有绅士发愁在伦敦找不到合心意的裁缝店,那他一定是没有去萨维尔街转转。 作为王室御用的裁缝店,位于萨维尔街的‘埃德与拉文斯考夫特’裁缝店从17世纪就开始为贵族们提供量体裁衣和礼袍定制服务。连乔治四世国王陛下都会从这里定制礼服。 这里可以说是踏足上流社会的必经之地。 塞希利娅对萨维尔街的名字并不陌生。毕竟埃斯特子爵衣柜一半的容量,都靠这条街上勤勤恳恳的裁缝们填满。 塞希利娅自己的衣服倒大多是从巴黎的黎塞留街定制的。斯托勃先生那里留有她从5岁到10岁的所有体型数据。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踏入萨维尔街。 和伦敦别的街道不同,这条街的地面平坦而整洁。从道路两旁干净明亮的橱窗玻璃上就能窥见这些百年老店的底蕴。毕竟现在还是一个需要支付玻璃税的年代。 这个时代大部分的英格兰淑女都不怎么会将逛街这件事列入自己的行程中。她们只会透过马车的玻璃窗户,扫一眼商店的橱窗,再打量一下路旁的人群。 但考虑到塞希利娅今天既要验收萨塞克斯宫仆从号衣的样品,又要来试试自己加冕礼袍的尺寸。她还是在女管家麦迪森太太和贴身女仆伊莱莎的陪同下出了门。 虽然目前,愿上帝保佑,我们的乔治四世国王陛下仍然身体康健。但考虑到他今年已经62岁。且他一直拥有着并不那么健康、节制的生活方式。塞希利娅认为自己还是有必要将参加下一任君主加冕礼的礼袍准备好。 “依我说,公爵殿下一准是被那些离经叛道的育儿书籍迷了心智。他怎么能放任一位尊贵的小姐去接触那些粗俗的供货商呢?” 保守传统的女管家麦迪森太太不仅是这个家的“老人”,更曾经作为保姆,一手将塞希利娅的母亲卡洛琳夫人抚育长大。她认为自己在塞希利娅的教育问题还是有资格说上两句的。 “外祖父也是为了我的将来考虑啊,我亲爱的太太。您也不想看到我母亲留给我的钱都被中间商们赚走了吧。”塞希利娅用耐心十足的口吻宽慰着自己的女管家。 麦迪森太太其实也就是嘴上抱怨几句。她很清楚,公爵在埃斯特子爵和卡洛琳夫人年幼时也这么教导过他们。 不说子爵,卡洛琳可从没让那些黑心的供货商从她那多赚到一分钱。 但她还是忍不住抱怨道:“我的小姐,您就是太好性了。您尽可以多雇佣一些仆人去帮您做这些事。看看您的贴身女仆,伊莱莎。她如果能顶事,您就大可不必亲自跑这一趟了。” 麦迪森太太忍不住用挑剔的眼光将坐在对面的伊莱莎打量一番。 伊莱莎依旧保持着安静腼腆的姿态,将自己缩在马车的角落里。仿佛她的英文水平仍不足以让她听懂麦迪森太太尖刻的批评。 塞希利娅不以为意。贴身女仆,能梳好看的发型、懂得服装搭配的一点知识就行了。找一个太有主见的女仆才是给自己找罪受。 伊莱莎曾经是法国小商人家的小姐。父亲破产后,她迫于生计只能带着母亲前来英国投奔亲戚。最后被亲戚送到因弗内斯庄园做了女仆。 起初,她蹩脚的英文影响到了她和众人的交流,以至于她只能在厨房做清洁女仆。塞希利娅在让她打扫树屋时发现了她会说法语的秘密。当时的塞希利娅正缺一个练习法语口语的对象。没过多久,她就被提拔成了塞希利娅的贴身女仆。 这种在仆人中越级提拔的行为,招致了麦迪森太太对这个可怜姑娘的不满。作为女管家,麦迪森太太认为自己有义务给塞希利娅推荐更合适的女仆人选。 但塞希利娅对伊莱莎的维护过于明显,麦迪森太太只好尽可能尊重塞希利娅的决定。不过她总是要见缝插针挤兑一下伊莱莎。 出于对塞希利娅的感激,伊莱莎总是对麦迪森太太挑刺的话语充耳不闻。 塞希利娅出言打断了麦迪森太太,“好了,我亲爱的太太。正因为伊莱莎不能独当一面,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需要你的帮助啊!” 这一番话显然让麦迪森太太很是舒心。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她陪着塞希利娅验收仆人们的号衣。 “镀金的纽子?你把因弗内斯庄园的主人们当做没有品味的暴发户吗?” 因为店家没有按要求做纯银的纽扣。麦迪森太太对着店里的裁缝很是发了一通脾气。 裁缝的学徒对着她们连连道歉。他在记录细节的时候出了错,这批镀金的纽扣已经被印上了萨塞克斯公爵的专属纹章。这中间造成的损失恐怕都要从他的薪水里扣了。 可能怕年轻小姐过于心软,麦迪森太太打发伊莱莎带主人出去逛逛。 塞希利娅倒认为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造成的错误买单。贵重金属本来就很难贬值,这批纽扣大可以融了重铸。她不准备无底线包容学徒的低级错误。 但塞希利娅很少有出门逛街的经历,她在伦敦的活动范围基本都在萨塞克斯宫。于是她还是乖乖跟着伊莱莎出了门。 因为待会儿还要试穿加冕礼袍,她今天并没有穿那些华丽繁复的裙子。而是穿了一条简单的印花棉布裙。 就在伊莱莎领着她穿过布满紫藤花的街道时,一个飞速跑动的身影撞上了她。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伊莱莎没能拉住她。由于巨大的冲击力,塞希利娅和冲过来的小男孩一起跌坐在了地面上。 塞希利娅倒没怎么受伤,只是她的裙子上面沾满了黑色的鞋油。 鞋油?塞希利娅疑惑地打量着她对面的小小“肇事者”。 那是个比她还要矮小一点的棕发小男孩。他的衣服被磨得发白,身上也满是鞋油的味道。此刻他捧着泼了一半的鞋油罐子正不知所措地注视着塞希利娅。 他涨红了脸,磕磕绊绊地道歉:“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并不是存心要害您摔倒的。我太急着送货了……” 这场小小的风波吸引了一些路人过来看热闹。塞希利娅很讨厌被围观的感觉。 伊莱莎一边检查着塞希利娅身上有没有伤口,一边用并不怎么熟练的英语教训着他:“走路当心点,小子。你太莽撞了!你怎么能对一位小姐干出这种事。” 小男孩顾不上盘算他泼掉的鞋油值多少钱。他一个劲儿对着塞希利娅鞠躬道歉。在伊莱莎不算严厉的责骂声中,他的泪水渐渐充盈着眼眶。 “让他赔偿!”有好事者在人群中高喊。 男孩立刻结结巴巴表示等自己结到了鞋油厂的工钱,就马上给这位倒霉的小小姐赔偿。 “他一准在骗人,快送他到波雾街的法庭去!”围观的人又七嘴八舌开始出主意。 塞希利娅看着小男孩愈发可怜的神态,忍不住柔软了心肠。这种错误和裁缝学徒的错误不一样,还在塞希利娅的容忍范围内。 她宽慰着男孩,“别放在心上,我回家让人处理一下,这个污渍没准还有救。” 就在这时,听到外面动静的麦迪森太太冲了过来。 “伊莱莎,你是怎么做事的!我才把小姐交给你没一会儿功夫,你竟然让她摔倒,还沾了一身的鞋油!” 麦迪森太太拨开看热闹的人群,骂骂咧咧地从伊莱莎手中一把将塞希利娅搂了过来。 现在轮到伊莱莎拼命道歉了。 塞希利娅一再表示自己并没有任何疼痛的地方。麦迪森太太这才调转矛头,又准备谴责肇事者。 可忽然间,她认出了那张脸。 “查尔斯?狄更斯家的查尔斯?你怎么会在这里?”麦迪森太太语气中满是诧异。 “麦迪森太太?”小男孩似乎也认得这位女管家的面庞。 塞希利娅忍不住打断一下这个故人重逢的温情场面。 “我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个地方再给你们叙旧?” 麦迪森太太重新记起了女管家的职责。她疏散了围观的人群,又让伊莱莎领着塞希利娅到童装店里重新换了身衣服。 她自己则领着这位小小的肇事者去街边叙话。 等塞希利娅再出来的时候,那位小狄更斯先生已经被打发走了。 麦迪森太太给塞希利娅说了自己的解决方案,“实在抱歉,我的小姐。刚刚那个孩子是我一位故友的孙子,他最近在鞋油厂做学徒。那个可怜的孩子!他还得给老板赔鞋油钱。我和他商量过了,您的裙子钱就由我来赔付吧。等我们回家后,我就把钱上交给德雷尔先生。” 尽管她们都心知肚明,塞希利娅根本不会计较一条穿过的棉布裙。上流社会的淑女们,总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淘汰一批衣物。但作为忠诚的女管家,麦迪森太太不会让主人因为对自己的情分而蒙受损失。 “您完全不用放在心上,伊莱莎说她有办法去掉上面的鞋油。”塞希利娅不在乎裙子,却希望麦迪森太太能对伊莱莎多些好感。 本就愧疚的女仆立刻连连点头,对麦迪森太太保证自己能做好这事。 刚刚在试衣间里,伊莱莎因为过于自责,差点抱着塞希利娅哭了起来。 “哦,伊莱莎。好吧,她确实在这方面挺有一套。”在伊莱莎还是个背井离乡的清洁女仆时,麦迪森太太确实同情过这个勤快的姑娘。 在解决完纽扣的材质问题后,她们又去试了塞希利娅的礼袍。 为了适应塞希利娅发育中的身高,制衣师特意把礼袍的放量做得大一些。反正礼袍也不讲究凸显身形。重要的是毛领貂皮的颜色是否是纯正的雪白色。 今天的小插曲并没有被塞希利娅放在心上。只是她没想到她很快又和这个名为查尔斯·狄更斯的男孩再见面了。 查尔斯·狄更斯 在号衣和礼袍问题都解决后,塞希利娅总算找点时间能出门逛逛了。 上次发生在萨维尔街的小风波让她的监护人们加强了对她的看护。萨塞克斯公爵甚至一度将塞希利娅的活动范围都限制在萨塞克斯宫。 原本只需要和德雷尔先生接洽的供应商们被召到宫殿里和她议事。 只要一想到布料商和酒水供应商们在萨塞克斯宫的书房中坐立不安,并战战兢兢给她报价的滑稽场面。塞希利娅就觉得像在看一出讽刺喜剧。 不过在德雷尔先生指点下,她也从这场社会实践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比如一切交给中间商来办的话,要置办包括外套、裤子与背心在内的一整套高档号衣需要20磅,如果跟德雷尔先生推荐的布料商采购,再交由裁缝定做的话,则只需要16磅。 考虑到萨塞克斯宫和因弗内斯庄园至少有80位仆从需要两套新号衣,塞希利娅这几天的忙碌足足省下了640磅。 这笔钱至少能供一个八口之家过上一整年的舒适生活。即使放在上流社会,这笔钱也足够贵妇们买一条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了。 塞希利娅又接着学习了如何挑选可靠的酒水供应商、家具商和地毯商。 这些琐事告一段落后,塞希利娅终于又重新拥有了自己的可支配时间。 她从《每月评论》上了解到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女士的作品集最近正在查令十字街的书店中热卖。她决定亲自去那里转转。 在塞希利娅上次出门摔倒后,她的监护人们就决定将她严密保护起来。现在她出门除了女管家和贴身女仆外,还必须配备两名男仆。 这还是在她强烈抗议下才缩减了一半的规模。通常有权势的大贵族们出行都会配备四名男仆和两名车夫。 在英国做男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贵族之家的男仆则天然意味着他们要有超过5英尺11英寸(1.8米)的身高,和俊朗优雅的外表。 不过考虑到他们每年40磅的薪水,似乎这些条件也不算太苛刻。 麦迪森太太很快安排好了人手和马车陪着她出门。 查令十字街上的人要比萨维尔街来得多。除了书店,这条街上还有一些诸如杂货店、工厂门店之类的小店。 似乎有某位作家的时尚问世了,书店很快被慕名而来的中产者们占领。塞希利娅只好选择让男仆去排队买书,自己在马车里等待。 在等待的过程中,她开始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周围的店铺。 所以当塞希利娅在鞋油工厂的门店橱窗里看到前几天害她摔倒的那位小狄更斯先生时,她并没有感到十分惊讶。 沿着萨维尔街一直走,再穿过皮卡迪利广场,接着拐个弯,很快就能到达查令十字街。 加上上次麦迪森太太所说的,这个小男孩在鞋油工厂工作。他会出现在这里,也并非不可预料的事。 让塞希利娅感到震惊的是他的处境。他被放到了商店的橱窗中,像一只招揽顾客的猴子那样,给过往的路人展示如何快速包装鞋油。 和塞希利娅同样震惊的还有麦迪森太太。她没想到故友的孙子处境比她想象中还要艰难。 上次回家后不久,麦迪森太太就主动和塞希利娅说起了那个孩子的身世。 麦迪森太太做杂事女仆的时候,曾在克鲁议员的宅邸中当过差。她就是在那时认识了狄更斯的祖母玛丽·狄更斯。一个温柔细心的孀居女性。 当时身为大宅女管家的玛丽·狄更斯,给予了年轻冒失的麦迪森太太很大帮助。也是在她的推荐下,麦迪森太太才得到了因弗内斯庄园的工作机会。 这段友谊就这么一直维持了下来。这个可怜男孩查尔斯伯父的女儿小玛丽,还是麦迪森太太的教女。麦迪森太太还参加了查尔斯父母的婚礼。但很可惜,查尔斯的父亲约翰是个挥霍无度的浪荡子。 出于对服务多年的女管家的深厚感情,克鲁议员给玛丽·狄更斯存了一笔丰厚的退休金。又将她的两个儿子都安插到了政府部门做了小职员。 由于政府的待遇优厚。他们每年都能有300磅的薪水。但玛丽的小儿子约翰还是因为欠债太多,把自己送进了债务人监狱。 约翰和太太带着几个年幼的孩子和一名小女佣住进了监狱。然后把长子扔进了鞋油工厂。这个可怜的孩子被迫每天在那里辛苦工作12个小时。 橱窗内的狄更斯也注意到了她们的视线。尽管他很想无视,但内心的窘迫和通红的耳朵出卖了他。他手上的工作也慢了下来。为此他还遭到了老板的呵斥。 麦迪森太太是个嘴硬心软的好人,她立时就想下车去制止这呵斥声。但塞希利娅制止了她。 “我亲爱的太太,你大可以冲下去对着老板一通诘骂。但从我这几天学到的生活经验来说,这并不会改善那位小狄更斯先生的处境。等我们走后,他反而更可能会招致无礼的对待。” 好心是没错的,但不合时宜的好心则有可能会将事情导向更糟糕的发展。 安静待在马车角落的伊莱莎对塞希利娅投来了赞同的目光。 在麦迪森太太犹豫要如何是好的时候,塞希利娅提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 “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他曾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那么我们完全可以给找个轻松的活。如果他足够聪明,我们还可以资助他继续学业。” 从中世纪开始,慈善就被视为贵族的社会义务。塞希利娅每年都会从自己的可支配资金里抽一部分捐给教会女校。多资助一个聪颖却贫苦的孩子,也并非什么麻烦事。 思索片刻,塞希利娅还是决定先谨慎考察一番。“这样吧,明天带他到德雷尔先生那里去。如果他的才学能得到德雷尔先生的认可,或许他能给我做做抄写回信的活计。” 自从上次拍卖会后,上流社会的圈子里就有了一个共同的认知。塞希利娅现在就能独立支配的年金起码不少于2万磅。这也是塞希利娅在和外祖父商量过后有意透露的数字。 越是隐藏,大家对她财富的探知欲就越深。比起她每年近10万磅的年金,塞希利娅更愿意让人相信2万磅就是她的极限。 不过显然,她低估了每年2万磅的数字对土地贵族们的吸引力。从大家给她写儿童活动邀请函的频率上就能看出,大家对一个每年有2万磅年金的女继承人有多么热情了。 塞希利娅决定将自己从每日写回绝信的无尽痛苦中解脱出来。她急需一个能模仿儿童口吻回信的临时书记员。 狄更斯很适合这个工作,毕竟用不着模仿,他自己就是儿童。如果他的字体足够优美,用词也足够体面,这说不定还是一个长期的活计。 认同了塞希利娅的提议后,麦迪森太太走下马车,去跟老板商量了一下。碍于她体面的衣着和马车上的家徽,狄更斯得到了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艰苦而沉重的生活并没有磨灭这个男孩自尊的特质。他尽量状似轻松地问候了祖母的老相识。 他把生活的苦难尽量隐藏起来。并不想利用它在好心人面前为自己牟利。但在麦迪森太太提出或许可以帮助他继续学业时,他的眼中还是不可避免跃动着希望的微弱光芒。 麦迪森太太又给他留了10个先令,让他明天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些,再坐公共马车去海德公园。公共马车不会直达萨塞克斯宫,他还需要自己走约摸十分钟的路。 9点钟的时候,麦迪森太太会在后门等待他。那个时间段主人们通常会安心享用早餐,德雷尔先生就能有空见见他了。 狄更斯本想拒绝十个先令的馈赠,但考虑到他自己的积蓄都用来赔付那罐泼掉的鞋油。为此他不得已同意进橱窗展示,就为了每周能多挣一先令,早点还上那个小姑娘的裙子钱。但显然,目前的他还需要租一身体面的衣服前去“应聘”。最后他还是接受了麦迪森太太的好意。 恰好男仆也买完书回来了,麦迪森太太还要带着塞希利娅去拜访她的音乐老师克拉默先生。于是她同小狄更斯道别,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外的狄更斯目送着他们离开。 透过马车的玻璃,狄更斯看到了一张稚嫩美丽的面容。她的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如同所有高高在上的贵族小姐那样,有着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可从之前她轻易就原谅了自己的冒失举动来看,狄更斯更偏向于她拥有一颗美丽的高尚心灵。 忽然间她感受到了狄更斯的注视,或许出于对这个可怜男孩的同情,亦或许她只是出于礼貌。在马车离开前,她对着狄更斯露出了一个礼节性的笑容。不带什么同情和怜悯,也谈不上友善和亲切。却在一瞬间抚慰了狄更斯那脆弱敏感的自尊心。 自尊,放在一个鞋油工厂的学徒身上,仿佛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尤其这个学徒还要每天去债务人监狱里和家人共进两餐。 可即使被老板责骂,被年长的同事欺辱。狄更斯终究没有把自尊理所应当地丢到地上,任人践踏。 他握着手里的十个先令,把他们紧紧攥在拳头里,仿佛攥着他未来人生的全部希望。 考珀尔夫人的聚会 如果说麦迪森太太对小狄更斯品行与学业的夸赞,多半出自对故友孙子的维护之情。那忠诚精明的德雷尔先生对他的评价,就完全出于公允了。 “文辞俱佳,在遣词造句上颇有天分。人也很机灵懂事。”德雷尔先生是这么同主人们汇报的。 萨塞克斯宫的早餐桌上,塞希利娅此刻正在享用她的鸡蛋葱豆饭。 按照今天的行程表,她和两位监护人用过早餐就要出门,所以德雷尔先生只能在早餐间隙向主人们汇报了自己的考察结果。 塞希利娅决定将狄更斯留下做她的小秘书,并带着他一起回因弗内斯庄园。 萨塞克斯公爵殿下对这件事还是乐见其成的。他首先认定外孙女表现出的高尚品质,完全出自他的先天遗传以及后天的熏陶。毕竟他自己就长期担任孤儿收容所和救济院的赞助人。 其次塞希利娅确实需要一个玩伴。出于塞希利娅母亲的尴尬身份,她没办法得到王室成员的专属待遇,比如找一些小贵族的孩子担任侍从或者说……玩伴。 之前作为她玩伴的保姆女儿是个苏格兰姑娘。随着塞希利娅的长大,保姆也带着丰厚的退休金和女儿回苏格兰了。 因弗内斯庄园周边村落里的乡绅小姑娘们,要么年纪太大要在家待嫁,要么就是年纪过小,自己也是一团孩子气。公爵总没法替塞希利娅找到合适的玩伴。 要说往远处找吧,那作为玩伴的孩子就得被迫和家人分开,住进庄园里。为了自己的舒适而牺牲无辜孩童本应拥有的家庭欢乐,这不符合公爵的行事原则。 狄更斯就不一样了。一个父母都住进监狱,自己被迫做童工的孩子。如果有人能给他提供舒适的生活环境,和优质的教育资源,哪怕代价是让他暂时和父母分开,这也绝对算得上在行善了! 埃斯特子爵倒没有父亲那么多悲天悯人的情怀。只要是塞希利娅想做,而不会损害她自身利益的事,他都会尽量支持。 就这样,小查尔斯·狄更斯先生的书记员工作被全票通过了。 他能从这个工作中得到每周2磅的薪水,还能享有每个节假日的三天探亲假,因弗内斯庄园的车夫会接送他往返,前提是他的父母能把自己从监狱里弄出来。他的衣食住行都会被提高到塞希利娅玩伴的标准。 得知这个消息的狄更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他的房间被德雷尔先生安排在翼楼左侧的客房里,麦迪森太太很快让人打扫布置,并给他拨了一名男仆照顾他的起居。 干净舒适的床铺和单独的盥洗室,一切都好像在做梦一样。宽大明亮的法式窗,在这个需要支付窗户税的时代,无疑是一种奢侈。而他的房间却足足有两扇这样的窗户。 他原有的全部衣物都被束之高阁。裁缝会上门给他量体裁衣。在这之前,他的男仆还设法给他弄了两套合身的成衣。他的衣着现在和那些中产阶级的小少爷们别无二致。而这一切费用都不需要他自己承担。 为了更好完成他帮助塞希利娅处理文书的工作,他的房间里还配有书桌椅和一个小书架。上面已经摆有一些弥尔顿和莎士比亚的作品集。 如果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梦境,那么这个12岁的小少年打心底祈求,这个梦境不要醒来。 另一边的车夫已经套好马车,等着送主人们出门。 萨塞克斯公爵今天要出席王室公务。埃斯特子爵则要带着外甥女去做别的事。 “我说,为什么我一定要参加今天这个无聊的儿童活动呢?”塞希利娅总是能随心所欲,拒绝参加几乎所有的社交活动。 但今天的行程,却是埃斯特子爵早就为她决定要出席的。 这个活动也是考珀尔夫人为自己的女儿艾米丽·考珀尔举办的。 作为社交界的女王,考珀尔伯爵夫人不仅在政治上颇具才能,做事也无可挑剔。 考虑到上次塞希利娅为了和她交易,拒绝了德文郡公爵和墨尔本勋爵递来的橄榄枝。这位夫人还特地举办了一次沙龙,特别促进了二人和埃斯特子爵的私人交情。 如此一来,大家彼此间的那点儿不快就被彻底化解了。除了至今还被上流社会拒之门外的卡洛琳夫人,似乎没有什么人在这件事中全然受伤。当然,被放逐国外的塔维斯托克侯爵,纯属他自作自受。 为了回报考珀尔夫人的体贴,作为社交动物的埃斯特子爵特地带着外甥女去给这位夫人的女儿捧场。 在马车上,他给不大情愿出门的外甥女讲起了其中的秘辛。 “关于这位艾米丽·考珀尔小姐的身世,最近社交圈有一些不好的风声。” 考珀尔伯爵和夫人,一直维持着一种开放的婚姻生活。伯爵有自己长期包养的情妇,而夫人也有自己固定的情人。这对夫妻间牵扯的利益太多,于是大家彼此心照不宣,谁也不会把事情放到台面上。 为了让妻子帮助他升职,在艾米丽出生时,伯爵承认了这是他的孩子,并让其享有考珀尔伯爵小姐的地位。但最近的形势有了新的变化,伯爵想撕毁原本的默契。他要求得到更高的价码。 “原本只要伯爵坚持承认艾米丽是他的孩子,那些围绕着他们的风言风语自然会销声匿迹。可伯爵的态度却是游移不定。”尽管同为男性,埃斯特子爵还是对伯爵这种不遵守契约精神的做法,持否定态度。 “所以我们要去给艾米丽站台,以维持她伯爵小姐的尊贵和体面?”这些复杂混乱的关系,总是能刷新塞希利娅对上流社会的认知。 埃斯特子爵肯定了外甥女的说法,“没错,而且不仅我们去。自从上次在剧院和你一别后,里士满公爵夫人一直期待和你再次见面。而塔维斯托克侯爵夫人,也想就丈夫上次的无礼行为向你致歉。她们都会带着孩子出席这次的活动。” 至于别的小贵族夫人们,光凭着考珀尔夫人的权势,就足以令他们趋之若鹜了。 一个小时后,马车停在了考珀尔府门口。 这栋位于阿灵顿街的巴洛克式的建筑,华丽而庄严。考珀尔夫人曾在此举办过不少辉格党的聚会。 这里的仆从显然习惯了接待各种大人物。在塞希利娅他们的马车停稳前,门口的听差就熟练地去通知了主人。 在客人进门前,考珀尔夫人就亲自到门厅迎接了他们。 今天的伯爵夫人打扮得不算极为隆重,举手投足间却依旧有着非凡的气势。和往日勾人的妩媚不同,今天的她如同天后赫拉一般,美丽而凛然。 这位光彩照人的女神,对塞希利娅又是温柔而亲切的。 寒暄过后,她让男仆领着埃斯特子爵去男宾那里。她则亲自领着塞希利娅去花园参与儿童们的活动。 花园的草坪被铺上了大片的法兰绒野餐布。孩子们三三两两在草地上追逐,有的在荡秋千,有的在男仆的看护下进行射箭比赛。那些贵妇大多举着精致的绸伞沿着花园小径漫步。 而一些更尊贵的夫人们,则待在林荫下的巨型野餐桌旁打牌。她们膨大的裙摆,成了草地上最美的花朵。 塞希利娅的到来很快引起了花园中大部分人的注意。 里士满公爵夫人第一个热情迎接了她的到来,并要亲自将她引荐给旁人。 这本是女主人的职责,但被喧宾夺主的考珀尔夫人脸上没有任何不满。她很快对里士满公爵夫人表达了谢意,并叮嘱家里的女仆看护好这位小客人。 随后她就匆匆前往棋牌室。她的哥哥墨尔本勋爵正在那里帮她接待男宾。至于她的丈夫考珀尔伯爵本人,呵!这位夫人没对他有一点指望。他只要不踩上一脚,就算给她帮忙了。 花园里的塞希利娅又摆出了端庄淑女的派头,乖巧跟在公爵夫人身边。 被抢占先机的塔维斯托克侯爵夫人也不甘示弱。她立马提议不如将场地主导权交给孩子们。 说着,这位夫人又唤来了自己的儿子,让他领着塞希利娅去和孩子们做游戏。 塞希利娅只能和这位小少爷面面相觑。最后在大人们的热切注视下,二人彼此致意。 在真正见到塞希利娅的那一刻,原本不情不愿的男孩瞬间收敛了所有的不耐烦。孩子的心性,让他对极度美丽的事物毫无抵抗之力。 他迫不及待想领着塞希利娅远离人群,去草地上交谈。在被礼貌拒绝后,他蓬松的头发似乎都垂了下来,活像一只耸拉着耳朵的小狗。 里士满公爵夫人很快扳回一城。尽管她的儿子现在还在伊顿。但这不妨碍她领着她的教女——今天聚会的小主人艾米丽·考珀尔小姐,从侯爵夫人和他儿子手中,将塞希利娅抢过来。 “或许我们应该让亲爱的艾米丽尽尽地主之谊,让她好好招待一下她的客人?”公爵夫人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让两个小姑娘彼此陪伴着去荡秋千。 侯爵夫人也只能打发儿子跟在她们身后。或者说,在她吩咐儿子前,那位小少爷就自发跟着塞希利娅的步伐离去了。 考珀尔府的花园 塞希利娅再一次为这些贵族女性的修养所折服。明明算得上剑拔弩张的争夺场面——当然争夺的对象就是她本人。但这些夫人们却可以保持端庄的仪态和优雅的谈吐。仿佛她们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相比之下,在场的孩子们就显得更鲜活多了。 在十多岁的孩子眼中,财富和头衔都比不上一张仿佛从最美好的幻梦中走出的脸。 孩子们成群结队,很快将塞希利娅围在中间。 艾米丽小姐继承了母亲的社交天赋。她如同一只小黄雀,穿梭在不同身份的孩子们中间,不断给塞希利娅引荐新朋友。 考珀尔夫人这次的活动确实声势浩大。在场的孩子中,除了塞希利娅这位实际持有头衔的女伯爵外,也不乏几位出生更高贵的继承人。 比如眼下正亦步亦趋,跟在她们身后的威廉勋爵。他不仅是塔维斯托克侯爵的独子,也是贝德福德公爵的第二顺位继承人。 他父亲和塞希利娅之间的龃龉似乎并没有被他所知晓。 他看向塞希利娅的眼神,真挚而热烈。以至于塞希利娅都无法视若无睹。 “亲爱的勋爵,如果不介意的话您能给我们的特兰顿小姐介绍一下棋盘游戏的规则?” 好心的艾米丽小姐决定给威廉勋爵提供一些人道主义的援助。 塞希利娅并没有戳穿艾米丽的善意。她的目光转到威廉勋爵身上,“那么要麻烦您了,阁下。” 在威廉勋爵眼中,塞希利娅出于礼貌的微笑,就如同月光下的一缕轻烟。即使它带着毫不掩饰的敷衍,也没法让人生出一点责备之心。 威廉几乎是立刻接过了话题,开始兴致勃勃给塞希利娅讲解《赛鹅图》的游戏规则。 塞希利娅对这种历史题材的棋盘游戏也颇感兴趣。她开始主动向威廉询问一些游戏事项。 别的孩子们也不甘示弱,七嘴八舌介绍起了别的棋盘游戏。 塞希利娅很快融入了他们,并开始在棋盘上掷骰子。她过分美丽的外表和稍显成熟的个性,很快就征服了这群孩子。 在孩童的吵嚷声之外,塞希利娅也看到了坐在花园角落的泽维尔。 他并非是个离群索居的清高隐士。相反,他的周围也聚拢了一圈孩子。此刻他正捧着一本书给他们念诵。 似乎注意到了塞希利娅投来的目光,泽维尔停下了念诵的声音。他周围的孩子们也跟随他的视线,聚焦到了塞希利娅身上。 看上去他平静和煦的微笑和以往别无二致。只可惜他过分明亮的眼神出卖了他。 他当然预料到塞希利娅会出现,毕竟萨塞克斯宫这段时间和考珀尔夫人走得很近。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看到塞希利娅时,依然能感受到欣喜。 如同冬季结冰的河面上,意外被凿开的一丝孔隙。即使要忍受被捕捞上岸的风险,过分窒息的鱼群也依然会争先恐后朝那里溯游。 泽维尔朝塞希利娅的方向走了过来。 塞希利娅倒是没想到这个朋友对她还有那么一点儿真心。她正打算在威廉勋爵的提议下,加入射箭练习。 在征得大人们的允许后,考珀尔府的仆人们很快准备好了足够的儿童专用弓箭,并为他们调整好了靶位。 威廉勋爵在一边耐心地指导塞希利娅戴上手套。虽然不过十多岁的年纪,但在祖父的训练下,他已经是一名出色的英格兰长弓手了。 塔维斯托克侯爵夫人在远处满意地注视着儿子的表现。而一旁的里士满公爵夫人则收拢了手里的羽毛扇,开始盘算着邀请塞希利娅参加今年古德伍德庄园的狩猎季。 忽然间,她们都注意到了徐徐走来的泽维尔。 在伯林顿伯爵儿媳们的渲染下,大家都知道泽维尔这个卡文迪许家的旁支子弟,和特兰顿女伯爵缔结了深厚的友谊。 但两位夫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和她们所诞育的高贵继承人相比,泽维尔除了外表外,显然没有什么优势。 从塞希利娅上次在拍卖会的精彩表现来看,她可不是一个会被外在迷惑的肤浅姑娘。 此时的塞希利娅正在努力尝试拉开手中的短弓。她的力气还是有些过小了,尽管非常努力,她的射程还是够不到靶子。威廉勋爵正在劝说她换一把8磅的筋角弓。 一旁的艾米丽已经可以拉开15磅的弓了,不过她的准头似乎也不太好。 她对着塞希利娅抱怨了一句,“如果现在用的是火器,我一准能射中靶心。” 比他们的年龄稍大些的艾米丽已经在母亲的监督下,取得了不错的射击成绩。传统弓箭显然限制了她的发挥。 塞希利娅闻言也对火器产生了兴趣。比起更多的后天训练,她认为科技上的优势,更能拉平男女体力上的差距。 艾米丽和威廉勋爵都同意了她的观点。不过在儿童活动上,出于安全考虑,显然他们是没办法说服仆人给他们提供火器的。 威廉勋爵开始给塞希利娅演示如何拉动一把40磅的弓。要知道一般成年男子的力气也顶多能拉动30磅。但在一些训练和技巧的辅助下,威廉成功用这把弓命中了靶心。 连同塞希利娅在内,周围的孩子们开始为他欢呼鼓掌。连草地上闲坐的贵妇人们都忍不住开口称赞他。 就在这时,站在更远处的泽维尔,也拉动了一把40磅的弓。 伴随着弓箭离弦的声音,泽维尔的箭成功穿透了威廉刚射出的箭。并稳稳停在了靶心。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塞希利娅率先为他鼓起了掌。周围的孩子们也跟着惊呼。 出尽风头的泽维尔收起了弓箭,又恢复他贯有的沉稳持重。他若无其事般走到威廉面前,开始跟他交流起箭术心得。然后又顺势跟塞希利娅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了,我亲爱的特兰顿小姐。” “好久不见了,亲爱的泽维尔先生。” 伯林顿伯爵家的孩子们一向是各类儿童活动的常客,泽维尔的出现并不会显得突兀。但塞希利娅却是第一次出席类似的活动,大家对她自然充满了好奇。 威廉后知后觉这两个看上去没什么交集的人竟然是认识的。 艾米丽则看着泽维尔的脸若有所思。她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考珀尔夫人的到来,打断了花园里的热闹氛围。 她来请所有的孩子们移步家庭剧场,一场木偶剧表演已经在那里等待他们了。 孩子们三三两两,在仆人的引导下进了屋子。艾米丽和威廉一左一右,陪伴着塞希利娅进驻木偶剧场。 泽维尔留在原地,出神了一会儿。直到他的兄妹姐妹们催促着他一起进去。 考珀尔府的家庭剧场装修得清新典雅。随处可见的新鲜花束代替了金银器皿,点缀着这间能容纳30人的客厅。 考珀尔夫人专门请了一个意大利的木偶剧团来表演。剧本则从1812年出版《儿童与家庭童话集》中的一些故事改编而来。 从舞台布景到人偶的服饰,都极为精美。对德国民间童话的改编,则更让孩子们感到新奇。 表演过一个剧目后,塞希利娅悄声对艾米丽表示自己要去一下盥洗室。艾米丽心领神会,很快示意一旁的贴身女仆领着塞希利娅去。 不明就里的威廉还想跟着出门。被艾米丽埋怨的眼神扫过,他顿时明白了什么,耳尖变得通红。 解决完生理需要的塞希利娅正想返回客厅。忽然间,她的视线被考珀尔府的藏书室吸引了。 大部分的贵族都以独家馆藏为傲。比起木偶剧,她更希望能欣赏一下考珀尔府的图书收藏。 出于礼节,她让女仆去征求了主人的同意。 一个家庭的图书收藏,往往象征着这个家庭在文化和艺术上的绝佳品味。 这种来自客人的合理要求很快就征得了考珀尔夫人的同意。如果不是抽不开身,她更乐意亲自带着客人参观。那间图书室可凝聚了她的不少心血。 在塞希利娅踏入图书室后,她确实被震撼了。 单纯论数目的话,萨塞克斯宫和因弗内斯庄园也有着海量的藏书。 但那都是在萨塞克斯公爵步入中年,解决了儿女的财产问题后,才开始投入金钱和精力的。和考珀尔府这种几代人不计成本的收集,在底蕴上还是稍显差距的。 塞希利娅甚至在这里找到了佩德罗·阿瓦德手抄版的《熙德之歌》原本。 正在塞希利娅惊喜于发现宝藏时,藏书室的另一角传出了移动梯子的声音。塞希利娅循声望去,看见了一个站在书梯上的小姑娘。 这位面容清秀的小姑娘似乎也有些惊讶。在良好的教养加持下,她很快把自己放到了地面上,并和塞希利娅互相介绍了一番。她自称是米尔班克家的姑娘。 英格兰贵族的谱系学在这个时代是贵族少女们的必备功课。对塞希利娅来说也不例外。 出身米尔班克家族,又能出现在考珀尔府的聚会上。如果塞希利娅没猜错,这应该是考珀尔夫人的母亲,已故的伊丽莎白夫人的娘家人。也就是说,这是艾米丽的表亲。 对方显然也听说过塞希利娅。在她报上姓名后,对方很快尊称她为特兰顿小姐。 能在儿童活动的中途,同时出现在藏书室。不必多说,两个小姑娘的性情自然有相似之处。她们很快成了朋友。 和塞希利娅的随意阅览不同,艾达是个过分认真的小姑娘。她是特地来找拜伦勋爵的诗集的。 就在他们就彼此看的书进行交流的时候,图书室中又进来了一位夫人。 在注意到来人后,慌不择路的艾达将手中的诗集塞给了塞希利娅。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塞希利娅还是将拜伦勋爵的诗集藏到了她所翻阅的《熙德之歌》底下。 那位夫人很快走了过来。艾达向塞希利娅介绍了这位夫人,她的母亲安妮·米尔班克夫人。 这位夫人看上去有些严谨古板,似乎不太精于社交。她很快带着女儿告辞离去。 留在图书室的塞希利娅看着这对母女离去的背影,产生了一些困惑。 再看一眼手中拜伦勋爵的诗集。忽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 拜伦勋爵的妻子,似乎就是米尔班克家族的姑娘。 伦敦生活的尾声 考珀尔夫人精心准备的这次聚会,显然得到了贵族社会的认可。 意大利木偶剧表演开始在伦敦的上流之家风行。连童话故事集在书店的销量也有所上升。 男宾那边甚至还意外制作了一款白兰地苏打酒,很受埃斯特子爵的青睐。 不出意外,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这场儿童活动都会是大家的谈资。 这次考珀尔府聚会的成功再一次宣告了考珀尔夫人在社交界的所向披靡。也会将她的女儿艾米丽小姐从流言蜚语中解脱出来。 艾米丽小姐娇艳的容颜和活泼的个性,也让她在社交场颇受欢迎。大家已经能预料到,她几年后的成人礼上一定会挤满了想邀请她跳舞的贵族青年。 里士满公爵夫人和塔维斯托克侯爵夫人亲自为她正名。连萨瑟兰女伯爵和塞希利娅这位新晋女伯爵都对她评价颇高。 现在整个联合王国最尊贵的那些家庭都能站在她那边。她是否为私生女,已经不重要了。 伯爵小姐的身份也不会影响考珀尔家族的爵位继承。所以事情发展到这里,就连伯爵本人似乎也默认了这一切。 塔维斯托克侯爵夫人和威廉勋爵对塞希利娅的热情,则是向世人宣告萨塞克斯宫和罗素家族的关系又修复如初了。 而塞希利娅的出席,除了满足大家对这位女伯爵的好奇心外,也使她收获了社交界的广泛好评。 连着好几天,那些贵族之家的孩童们总忍不住向大人描述塞希利娅那双银灰色的眼睛是多么漂亮。 除了里士满公爵夫人因长子和次子都未到来而有所缺憾,这次聚会中,大家似乎都有所收获。 而塞希利娅自己,能从这次的聚会中收获两段长足的友谊,她自然也是满意的。 聚会结束回程的马车上,埃斯特子爵也正跟外甥女讨论着她的两位新朋友。 “艾米丽小姐是个很好的姑娘,跟她交好也正好能弥补你社交热情的匮乏。威廉勋爵也是个不错的孩子。上帝保佑!他以后可别变成他父亲那样的蠢人。” 身为贝德福德公爵的继承人,却能轻易被人拿来当枪使。只能说塔维斯托克侯爵在智慧方面确实有所欠缺。 “话说回来,外祖父已经找出在塔维斯托克侯爵背后教唆的人了吗?” 这件事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能让老谋深算的贝德福德公爵毫不犹豫将继承人放逐国外,只能说侯爵一定是陷入了更大的麻烦中。而他的父亲意欲借机让继承人从漩涡中抽身。 想到这里,连埃斯特子爵也开始头疼起来,“我的父亲,你的外祖父显然猜到了幕后之人是谁,但他却一直保持缄默。” 塞希利娅若有所思,外祖父这样的态度显然不同寻常。 “这样一来,看来那个人的身份比我想象中还要敏感。” 能让萨塞克斯公爵闭口不谈的,在整个联合王国或许也就只有他的兄弟们,目前王位的顺位继承人们了。 不过公爵既然不提,只能说那个人除去身份敏感外,目前是无法威胁到萨塞克斯宫利益的。不然公爵无论如何也不会保持缄默。 除去这些复杂的斗争外,塞希利娅在伦敦的生活还是总体让她满意的。 尽管出身差别很大,但懂事又聪颖的狄更斯还是很快和塞希利娅成为了好朋友。 他自己分明是个规矩的好孩子,却会在塞希利娅突发奇想要爬树时给她递梯子。这已经足够让塞希利娅满意了。 而狄更斯在伦敦东区的生活经历,显然在某种程度上也拓宽了塞希利娅对世界的认知。 尽管塞希利娅日常接触的其实大多还是西区的贵族们。但如果她注定要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女继承人,那么她认为自己有必要对社会的另一面有所了解。 随着狄更斯书法和修辞学的日渐提升,塞希利娅也放心将一些简单的文书回复工作交给了他。 也是在这时,塞希利娅才惊讶发现,这个比她矮半个头的男孩,竟然还比她大两岁。 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缺乏运动影响了这个男孩的个头。作为他的朋友,塞希利娅决定在提高他伙食标准的同时,还要训练狄更斯的马术技能。 当然,是在他们回因弗内斯庄园之后。 不过在跟随他们一起去萨塞克斯郡之前,狄更斯还需要跟家人道别。 就在几个月前,他的祖母玛丽·狄更斯太太过世并给两个儿子都留下了一笔遗产。尽管狄更斯的父亲约翰,秉持着债多不愁的原则,并不愿意拿遗产来填自己的债务——他在债务人监狱过得十分舒适,毕竟他还自带女佣。 约翰还在里面认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终日托人从外面给他们送来酒水,喝得酩酊大醉。除了没有自由外,一切都和在外面没什么区别。约翰先生甚至还靠着和他一起蹲监狱的可怜孩子们去卖惨,从海军办事处那里弄到了一笔补贴金。反倒是他的债主们求着他还钱。 最终狄更斯的伯父对弟弟的生活忍无可忍,近乎强制地帮他料理了所有债务。所以现在狄更斯的父母和弟妹都从债务人监狱里出来,并搬到了伦敦东区的一所老房子里。 狄更斯想在离开伦敦前,再见他们一面。善解人意的塞希利娅小姐当即表示会给他安排马车。 出于对玩伴的重视,塞希利娅还特地询问了麦迪森太太,应该给狄更斯捎些什么东西,好让他带回家分享给弟妹。得到的回答是一大块格罗斯特干酪以及一个十英寸的蜂蜜蛋糕。 在一个经济不那么宽裕的家庭,太过贵重的东西是落不到孩子们头上的。不如全部换成食物,这样只要父母不过于丧良心,孩子们总能分到一点。 塞希利娅同意了这个方案。麦迪森太太确实很有一些在底层生活的智慧。 双料的干酪厨房就有现成的。但他们家的法国厨师并不擅长做一些英式甜点。所以除了法式蜂蜜蛋糕外,塞希利娅又再让厨娘再给狄更斯带回家的草编野餐篮中加了两瓶果酱。 狄更斯带着对塞希利娅的感激和对弟妹的关爱之情回了家。 除了狄更斯之外,这些天塞希利娅的新朋友威廉勋爵和艾米丽小姐也在跟她保持着书信往来。 至于那位叫做艾达的小姑娘,塞希利娅也跟考珀尔夫人打听过。 艾达小姐的确是拜伦勋爵的那位传闻中的婚生女。由于拜伦勋爵糜烂不堪的风流韵事,在艾达刚出生一个月的时候,她的母亲安妮夫人就选择与拜伦勋爵合法分居,并得到了女儿的监护权。 艾达和母亲一直住在米尔班克家族乡下的庄园里。这次回伦敦也是因为考珀尔夫人的盛情邀请。这位夫人平日里对表妹和表侄女的生活也是多有照料。 当然,更重要的是,拜伦勋爵的棺椁,终于从希腊抵达了伦敦。无论如何,哪怕再厌恶前夫,安妮夫人也不能阻止女儿参加父亲的葬礼。 葬礼场面不算盛大,毕竟拜伦勋爵的丑闻已经闹得人尽皆知。而安妮夫人似乎也有意隔绝女儿和拜伦家族的接触。在葬礼结束后,这对母女就立刻返回了乡下。 塞希利娅继续进行她的纹章绘制工作。法兰西的百合花图案是无论如何要留在上面的,但西班牙的大十字,她认为还是可以再斟酌一下。 就在塞希利娅小姐忙碌的时候,她又收到了来自法兰西的亲友们的信件。 由于习惯通过罗斯柴尔德家族的邮政系统传递信件,亲友们及时对她获封女伯爵这件事表达了祝福。 塞希利娅的叔叔加斯通侯爵还在信中表示他给侄女准备一份小礼物作为惊喜。 作为法兰西的财政部长,加斯通侯爵口中小惊喜的定义显然和正常人不大一样。他送给了塞希利娅一座波尔多的小型葡萄酒庄园。 塞希利娅能从这份“小惊喜”中获得每年5万法郎,约合2千磅的收益。加斯通侯爵已经雇佣了专人替她打理,她并不需要为这笔海外资产费心。 其他的亲友们也随信附赠了一些小礼物。像塞希利娅的姑妈们就分别给她送上了一些小首饰。 内森·罗斯柴尔德男爵也附信送上了祝福。作为当世著名的银行家,他至今还在协助塞希利娅打理她父亲——奥普林侯爵的遗产。 塞希利娅甚至还收到了伦敦莫扎特学会的入会邀请。显然,他们对这位身份尊贵,又有一定音乐造诣的孩子给予了高度关注。 尽管没有接纳女性成员的先例,他们还是决定为女伯爵的身份做一次尝试。 塞希利娅礼貌拒绝了他们。并表示以自己的钢琴水平而言,这份殊荣实在受之有愧。 以塞希利娅个人的意愿而言,她才不想去迎合那群傲慢的老头子,并接受他们自以为做了很大让步的邀请。 在塞希利娅处理完重要信件后,整个七月份也快过去了。这意味着萨塞克斯宫的仆从们又要准备打包行李,返回因弗内斯庄园了。 不过在离开伦敦前,塞希利娅认为有必要解决一下舅舅的经济问题。 舅舅的资产 “我们需要谈谈。”忍无可忍的塞希利娅小姐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协同她的外祖父,将舅舅逼进了书房。 年轻的子爵不明就里。 “弗雷德,我最近得知了一些消息。你想动你在银行的本金?”公爵很少会用这样严肃语气问询儿子。 因为情人的花销而陷入经济危机的子爵沉默不语。他的情人朱丽小姐最近多了很多开销。 塞希利娅也是昨天才从德雷尔先生口中得知,朱丽小姐又让子爵帮她付了一笔1000磅的服装费用。 越来越过分的账单触及到了塞希利娅的底线。她决定联合外祖父干预一下这件事。 埃斯特子爵的年金账户目前仍在他的公爵父亲名下,他只能作为受益人领取固定年金。故而银行经理人在第一时间就委婉告知了公爵关于他儿子糟糕的经济状况。 书房里的公爵沉重地叹了口气,“说真的,弗雷德。终有一日,我会前往水草丰美之地,侍奉至高无上的权威。到时候你要怎么办呢?” 目前这个家庭的一切生活开销都是由公爵来承担。而公爵给他的家人们提供了联合王国最一流的物质条件和教育资源以及王室公爵的巨大社会影响力。 所以塞希利娅才会懂事地给主动给自己的长辈们设立津贴,来贴补他们的经济状况。 尽管公爵自己也在艺术品和图书收藏、以及包养情妇上面耗费了大量金钱。但他一直维持着清醒的头脑,且他只需要对儿子和外孙女负责。 塞希利娅的财富已经不太需要人操心,所以公爵计划将所有的收藏品和珠宝留给她。而年收入不多的子爵则会获得包括萨塞克斯宫在内的所有不动产。 如果埃斯特子爵坚持单身一辈子,那所有的不动产又会通过他传给塞希利娅。 按公爵原本的安排,不需要儿子如何精明,只要他清楚明白底线在哪里。他依然能在自己去世之后维持奢侈的生活水准。 但如果他能轻易因为一个女人而打破自己维持收支平衡的能力。那公爵就要考虑重新订立遗嘱了。 坐在一旁的塞希利娅倒不太操心舅舅的生活,无论如何她会承担起赡养舅舅的责任,就像她小时候公爵和子爵抚养她那样。 但她也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钱被毫无节制地挥霍。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舅舅变成一个被人愚弄的傻瓜。 看到两个亲人严肃的神情,埃斯特子爵也明白自己这次确实有些过火了。 在心底反思一番后,他做出了承诺,“我明白我这次的确过分了。我向你们保证,这是我今年最后一次给朱丽小姐付账单了。” 事实上,子爵已经透支了他明年的年金,他也确实没能力继续帮朱丽小姐偿还债务了。 而塞希利娅之所以选择现在出手,部分原因来自内森·罗斯柴尔德男爵在信中向她透露的消息。 秉持着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原则,塞希利娅的财富被存放在不同的几家大型银行里。这也导致了她的几位银行经理人之间也存在着竞争。 为了更长期稳定的合作,内森男爵有时也会给塞希利娅透露一些内幕消息。比如,库茨银行随时准备为埃斯特子爵发放7%的高息贷款,且没有数额上限。 仅凭埃斯特子爵自己的偿还能力,他自然不可能得到无限额的贷款。他的债务当然会被转移到亲属的手里,比如萨塞克斯公爵,或者是塞希利娅这位女继承人。 如果仅是这样,那还可以说是银行的正常业务范围。但如果埃斯特子爵的情人朱丽小姐每个月都要秘密约见三次库茨银行的经理,那这件事就不得不被当成一个陷阱来看待了。 当然内森男爵也并非全然出于道德和良知才将消息透露给塞希利娅。不过相对而言,塞希利娅更愿意重新考虑和库茨银行的业务合作。 平心而论,塞希利娅不太能理解舅舅和朱丽小姐这种复杂的关系。 他们在滑铁卢战役前的里士满公爵夫人舞会上结识。战争的硝烟和生与死的恐惧促进了爱情的诞生。但他们俩维持了近十年的情人关系,又从不对彼此做出承诺。 尽管朱丽小姐出身底层的身份使她不能在社交场正式被介绍给塞希利娅。但她经常会到因弗内斯庄园附近的小镇上,和埃斯特子爵共度一段时光。塞希利娅有时候去镇上也会偶尔见到她。 塞希利娅并不觉得她是个全然处于欲望和贪婪漩涡中的女人。她或许有所苦衷。 但她的苦衷并不是塞希利娅所需要负责的。塞希利娅更关心舅舅的身心健康。 “说真的,亲爱的舅舅,你有考虑过你今年剩下的5个月要靠什么生活吗?” 赌马和在俱乐部的开销可还是要埃斯特子爵自己承担的。一想到这些,埃斯特子爵自己也头疼起来。可他已经没脸向父亲和未成年的外甥女伸手了。 想到最近在贵族委员会打听到的一些消息,公爵也想为儿子调整一下资产配置。“塞茜,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每年5%的年金收益,跟舅舅所拥有的本金比起来,还是有些过少了。” 年金账户主要以稳定而闻名。如果真的要获得财富上的显著增长,还是需要进行一些风险投资。 “我有一些想法,不过您能将舅舅的本金使用权授予我吗?当然,为了照顾他的利益。假如投资有所亏损,我可以从我的可支配资金中对他做出一定补偿。” 塞希利娅每年的可支配年金都几乎被充分用到了投资上。所以眼下她手里的现金流还确实不足以支撑她接下来的想法。 不过考虑到她目前的年龄,除了舅舅以外,她似乎也找不到别的人一起投资了。 “我在考珀尔夫人的聚会上遇到了萨瑟兰女伯爵。” 萨瑟兰女伯爵除了自己也持有一个独立头衔外,也同时是斯塔福德侯爵的妻子。 而塞希利娅所投资的利物浦-曼彻斯特铁路之所以迟迟不能开工,就是因为他们家的阻力。 贵族委员会内部也有不少人投资了这条铁路。但目前这条铁路能看到的利益似乎还不值得他们强硬镇压斯塔福德侯爵的意志。 出于谨慎,萨塞克斯公爵还是进一步问询,“我想知道你的计划需要多久才能成功?” 塞希利娅一直很看好铁路建设在这个国家的巨大市场,“一年半。不,一年应该就能成功。” 一直处于状况外的埃斯特子爵简直一头雾水。 他的语气中满是惶惶不安,“我说,你们到底要对我的本金做些什么?”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除了萨塞克斯公爵这样离经叛道的大贵族外,几乎没什么人会相信一个十岁小女孩的投资眼光。 似乎现在才想起还有愚蠢儿子的财务问题需要解决,萨塞克斯公爵又追加了附加条件。 “我可以授权给你。但今年你舅舅的所有额外开销,都由你来承担。” 塞希利娅提出了抗议,“我今年的可支配资金都用在夏维勒家族的冠冕上了。” 说话间,她用伪装出的柔弱眼神凝视着自己的外祖父。希望用亲情攻势迫使这位王室公爵做出一定让步。 公爵还是在外孙女的楚楚眼神中败下阵来,“好吧!我今年还可以额外负担他3000磅的开销。但假如他在剩下的5个月里支出超额。那超额的部分由你承担。” 埃斯特子爵正想为了保有自己的本金而提出抗议,但塞希利娅无情打断了他。 “你难道没听到外祖父说的吗?你今年还可以有3000磅的津贴。还是说你有办法为自己负担今年的开销?” 想到自己今年待结清的俱乐部会费,埃斯特子爵还是可耻地为金钱低头了。 在解决完子爵的开销问题后,这个结构独特的家庭又恢复了和谐。 在离开伦敦前,塞希利娅在外祖父的帮助下终于成功完成了自己的纹章设计工作。 作为女性继承人,塞希利娅纹章主体的盾徽部分采用的是蓝底红纹的菱形图案。 纹章采用的是最基本四等分法。卡佩家族的百合图案和卡尔戈莱家族的神圣十字都被保留了下来。加上夏维勒家族的蓝色鸢尾花和乔治·蒙克将军的红色狮鹫。 这个纹章连同塞希利娅爵位的文件一同被送到纹章院报备。经过三个月的公示后,她就可以正式使用这些纹章了。 这个纹章设计得到了诺福克公爵的高度肯定。既考虑到了家族复杂的血脉构成,又兼具色彩搭配上的美感。诺福克公爵简直恨不得要将这个纹章印到《贵族规范》中作为示例了。 萨塞克斯宫的仆从们已经安排妥当。部分人会提前回到庄园准备迎接主人的回归。而狄更斯将会随从塞希利娅他们的车队一同前往。 在准备好一切行李后,萨塞克斯宫的一家人开始朝着萨塞克斯郡东部的因弗内斯庄园出发。 庄园生活 经过九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后,马车终于到达了萨塞克斯公爵的私人庄园。 这座始建于18世纪的帕拉第奥建筑,拥有着巴斯岩的外墙,和标准式的威尼斯拱形窗。绝对对称主义的建筑美感,使其显得优美而端庄。而罗马式的拱顶上更装饰着大师们的大理石杰作——缪斯女神的雕像。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地价不似伦敦那般寸土寸金。以至于公爵的财力可以承担这幢恢宏建筑的昂贵造价。 仆人们早已准备就绪。所有的主人房间,连带狄更斯所居住的客房都已被打扫一新。 刚下马车,留守的仆人们就适时送上了对塞希利娅小姐成为女伯爵这件天大好事的祝福。塞希利娅也按照在萨塞克斯宫的标准给他们发了奖金。 一踏入庄园的大门,家的温暖就将塞希利娅包裹住了。她迫不及待去换上居家的田园风裙子,摆脱在伦敦的小礼裙带来的束缚感。 两位男性亲属看着她快活远去的背影也不由得对视一笑。的确,和伦敦比起来,乡下总是让人更为放松。 这座沉寂了整整5个月的庄园又因为主人的回归而重新焕发出了活力。 萨塞克斯公爵又可以在他占据了三层侧厅的图书馆内继续整理自己的收藏。而埃斯特子爵则迫不及待要擦拭自己的火器,等待着参加半个月后的野鸭狩猎节。 反倒是第一次去这种私人庄园的狄更斯有些局促。塞希利娅的语言学教授还在赶来的路上,以至于安静的西侧男宾楼里只有狄更斯一个人居住。 照理说他应该算塞希利娅的雇员,但管家德雷尔先生却给他安排了标准的客人待遇。 回到乡下的塞希利娅显然没有那么多的信件需要他代为回复。以至于狄更斯很快陷入了无所适从的尴尬处境。 不过塞希利娅显然考虑到了他可能面临的境况。她在仆人们面前毫不掩饰他们的友人关系。这在很大程度上平息了留守的仆人们对狄更斯这位新客人的议论。 在二人都换好居家的衣服后,她就拉着狄更斯去了专属于她的树屋。他们穿过中庭的花园,来到了庄园的小教堂附近。而在庄园内,贴身的仆人就可以不必紧跟着他们了。 在小教堂后方的隐蔽位置上有一棵参天的橡树。塞希利娅的树屋就搭建在这里。树屋里内部被收拾出了一个儿童用的小客厅。角落里还放置着一个巨型娃娃屋。 虽然这里没有摆放很多书籍,但这里布置的许多精巧机械制品已经足够满足孩子们的乐趣了。狄更斯甚至还在这里看到了一架小小的复古羽键琴。 这些精巧的机械来自塞希利娅从皇家工学院的机械发明中挑选出来的微缩复制品。这里还有一个完整火车轨道模型。 塞希利娅对机械在制造业的应用显然很感兴趣,她开始主动询问狄更斯在鞋油工厂里的生活。 那段日子对狄更斯来说可算不上什么愉悦的回忆。不过他还是尽量满足了塞希利娅的好奇心。 工厂的环境显然比塞希利娅想象中还要糟糕。 “所以说,大家都被关在闷热的厂房里,不停歇地工作长达10个小时?” 塞希利娅有些震惊。在她以往的认知中,几乎所有人都告诉她,工厂的开设给许多无力维持生活的人提供了工作,是一件益国利民的好事。连她自己也投资了一些纺织工厂。 她一直以为她投资的纺织厂能帮助更多女性走向经济独立的生活。这也是她所希望达成的目标,毕竟没人比她更清楚金钱对这个时代的女性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她却没想到,工厂的生活也会很大程度上会摧残人的身心。 看到塞希利娅失落的神情,狄更斯也开始迟疑自己是否应该对工厂生活进行润色后,再对塞希利娅进行描述。毕竟大部分贵族对苦难的承受能力总是比常人要脆弱得多。 虽然备受打击,但塞希利娅很快就开始振作精神,“我们应该做点什么。” “要做什么呢?”狄更斯不解。他明白塞希利娅和他的家人在这个国家有一定权势。可是连国王和首相都没法做到的事,一个小姑娘又能怎么样呢? 塞希利娅目前也没想好,不过看到树屋里的机械,她又有了一些新想法。 “既然这些机械能将人从纯粹的农业生产中解脱出来,那说不准还能将人从沉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呢?” 说是这样,两个小孩子显然还是没能想到什么好的主意来改变这个世界的苦难。不过他们依旧对未来有着足够的信心。 晚餐还在准备中,伊莱莎先给他们端来了热可可和法国厨师拿手的布列塔尼小点心。 在享用点心的同时,塞希利娅又从沉重的话题转换到了一个轻松的话题。她开始和狄更斯聊起了德国的童话故事集。 听着那些民间故事的简单叙事结构,狄更斯也给塞希利娅描述了他自己构思的一个故事雏形。 他开始一本正经地分享道:“这是一个关于在伦敦流浪的孤苦孤儿的故事。” “这是从你在伦敦的见闻中取材的吗?”塞希利娅对伦敦西区之外的生活充满好奇。 承认自己就是故事主人公,对小小的狄更斯来说,还是有些难为情的。于是他对塞希利娅说:“不,这是我一个朋友的真实经历!” 塞希利娅接受了这个说法,她是个能照顾别人自尊心的好孩子。 “好吧。让我们接着听你这个朋友的故事。” 狄更斯接着讲述这个故事。在这个故事中,一个孤儿在伦敦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流浪岁月。中途他遇到好心人,得以从孤苦的生活中解放出来。最后他又意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然后继承了生父的遗产。 “哦,这真是个皆大欢喜的好故事。”塞希利娅没什么感情地称赞道。 这种过于圆满的结局在她看来和童话故事没什么分别。 狄更斯试图强调,“主人公过得比童话故事的主角都惨,他的苦难都是真实发生的。” 塞希利娅提出了自己的修改建议,“那你应该在叙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加上那些沉重的苦难。过程越艰辛,主人公最后的幸福结局才能够打动更多人啊!” 狄更斯低着头若有所思。他其实脑中也不过有着一个模糊的故事架构。他倒没想到塞希利娅这样生活富足的小孩子也会关注苦难。 他们一起在树屋中交流着彼此对弥尔顿经典作品的看法。 狄更斯以前在私立学校培养出的文学功底显然很扎实。而塞希利娅的想法虽然有些天马行空,却也不乏一些新颖的观点。 最后还是伊莱莎来通知他们晚餐准备好了,他们才离开了树屋。 由于因弗内斯庄园并不像萨塞克斯宫那样需要讲究王室礼仪。塞希利娅向监护人们提出了希望狄更斯能和他们一同进餐的想法。 萨塞克斯公爵和埃斯特子爵都对此不置可否。他们的教养还没有让他们容不下一个小孩子,他们愿意为了塞希利娅的小小心愿妥协。只不过出于贵族的自尊也让他们没法对狄更斯展现亲切友善的态度。 塞希利娅亲自领着狄更斯进了晚餐厅,给他安排了座位,并指定了一名男仆服侍他就餐。 庄园的晚餐并没有待客时那么隆重,但也足够精致。厨师秘制的肉汁清汤更是风味独特。 不过在餐桌上,狄更斯面对王室公爵的威压还是显得有些束手束脚。在紧张中,他甚至弄混了吃鱼的银叉和吃牛排的普通叉子。 尽管没人对他的就餐礼仪表达任何看法,但他还是尴尬得满脸通红。 在晚餐后,他主动对塞希利娅表达了他可以像往常一样自己在房间单独用餐的想法。 考虑再三后,塞希利娅还是尊重了他的选择。 她原本只是想通过这样的行为,帮助狄更斯在这座庄园中尽快树立起一定的威信。毕竟狄更斯的身世背景并不是什么隐晦的秘密。 而仆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和拜高踩低,是任何时候都很难避免的。不论他们的个人素养高下与否。 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仆人都以侍奉更尊贵的人物为荣。一种古怪的自尊心让他们不愿意去侍奉他们眼中的“下等人”。 不过既然狄更斯感到不适,那她或许可以请德雷尔先生来给仆人们再次强调狄更斯和她的友谊。 狄更斯的男仆又多了一项送饭的职责。不过相对而言,做贴身男仆可比别的活计轻松多了。故而男仆非常爽快就应下了这个小差事。他甚至希望狄更斯能长长久久在这座庄园里住下去。 傍晚的庄园里,三个男仆合力将书房中央的大吊灯放下。所有的蜡烛被一一点燃,又被升到高处。整个庄园都明亮了起来。 和狄更斯沿着庄园进行了饭后的散步活动后,塞希利娅来到了书房。她开始加入两位男性监护人在这里的娱乐活动。 而回到房间的狄更斯,想着塞希利娅对他提出的修改建议,开始提笔润色他的故事。 公爵夫人的目的 乡村生活总是恬静安逸的。即使局促如狄更斯,也很快融入了因弗内斯庄园的日常。 这里不似伦敦那般繁华,也不似伦敦那般喧闹。 每天清晨,塞希利娅总会带着狄更斯一起跟随莫里斯教授学习拉丁语和西班牙语。 这位严谨的教授教学态度有些严苛,但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塞希利娅和狄更斯的拉丁语和西班牙语水平简直突飞猛进。 在学习时光的闲暇之余,莫里斯教授也会带着他们去乡间田埂观察植物的生长,学习蚯蚓的生命周期对园艺的重要作用。 假设晚餐时分,莫里斯教授恰好在萨塞克斯公爵的盛情邀请下喝到微醺。那他就会乐此不疲地在小客厅里给他们吟唱山羊颂,还要求他的两个学生一起随唱。 每逢这时,身为罪魁祸首的萨塞克斯公爵就会兴致勃勃地给他们伴奏。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埃斯特子爵也总会用他的男中音跟着和声。 在和狄更斯面面相觑后,看着客厅里没个正形的大人们,塞希利娅和狄更斯还是选择加入了他们。 她清澈空灵的嗓音得到了莫里斯教授的高度肯定。要知道,在塞希利娅写了第一篇拉丁语的优美诗歌时,她都没收到过这样的褒奖。 而平日就因为语言学的天赋备受赞誉的狄更斯,音准竟然也远超常人。 他们就这样嬉笑着度过乡下的寂静夜晚,宛如酒神祭上最快乐而纯粹的信徒。 不过他们的生活也并非全然的与世隔绝。总有一些信件的纷扰会抵达这里。 自从塞希利娅决定考虑暂时中止和库茨银行的合作后,她就让内森男爵停止了向库茨银行支付她今年下半年的普鲁士债券利息。 这笔由普鲁士政府授权给内森男爵发行的债券,会在每年4月和10月由偿债委员会向持有人支付利息。 塞希利娅往年的债券利息总会由内森男爵派人按时存进她在库茨银行的账户中。库茨银行方面还派了个专业的经理负责接洽这笔业务。 这笔债券是塞希利娅的父亲奥普林侯爵给女儿的遗产。她父亲在遗嘱中对此做了规定,这笔债券以及附带的利息存款要到她17岁时才有使用权。不过奥普林侯爵也在遗嘱中授予了塞希利娅自由选择存款银行的权利。 尽管目前她还没有打算为这笔存款换个银行。但从库茨银行经理写信来问候的频率看,对方似乎也有了一些危机感。 这一切都是塞希利娅乐见其成的。如果说上次的伦敦之行让塞希利娅学到了什么,那就是越有耐心的猎人,越有可能得到更优质的猎物。 除了这些经济业务上的往来信件,塞希利娅的新朋友们也友好地给她寄了信件。连里士满公爵夫人也给她发来了古德伍德庄园狩猎季的邀请。 凭借萨塞克斯公爵的王室成员身份,类似的邀请他们每年都能收到。不过这次的邀请却是直接发给了塞希利娅本人。 “不得不说,里士满公爵夫人对我真是好得过头了!”塞希利娅忍不住感慨道。 眼下她正和外祖父和舅舅一起待在庄园的客厅内,共叙天伦之乐。 博尔顿出品的风雅金属家具填满了这间大理石的客厅。威廉·钱伯斯设计的烛台香薰花瓶,则在源源不断对着客厅输送栀子花的芳香。 不过塞希利娅之所以喜欢这间客厅,更大程度还是源于这里装饰着谢菲尔德银板工艺制作的阿尔冈灯。 这种灯较之一般的蜡烛要更为明亮,更适合帮助塞希利娅在夜间查阅自己的信件。 出于安全考虑,因弗内斯庄园内部并未铺设时髦的煤气管道。花园的室外灯也是采用了油灯而非伦敦街道上随处可见的煤气灯。 不过塞希利娅很享受这样的灯光。这样有些昏黄的灯光赋予了这个庄园更多的古意。让人的心境也不自觉平和下来。 塞希利娅发散的思维又回到里士满公爵夫人的话题上。 她的社交顾问埃斯特子爵,对伦敦上层家族的各种秘辛都如数家珍。 眼下,他正试图为外甥女解惑,“显然,里士满公爵夫人的确对你的教养十分满意。” “对我个人满意?我有什么值得她满意的?”塞希利娅并不认为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埃斯特子爵很不满意外甥女的妄自菲薄。在他看来,塞希利娅就是这世间顶好的小姑娘。 “哦,我亲爱的塞茜,过分的谦虚可不是一种美德。像你这么美丽可爱的小姑娘,会得到大人的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这些溢美之词并没有被塞希利娅放在心上。比起她的个人魅力,她相信她存在银行里的英镑更能打动人心。更别提她还有一个高贵头衔。 不过里士满公爵家在财务方面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在这种情形下,公爵夫人多次在塞希利娅面前提到了她的长子而非次子。这的确有些不同寻常。 萨塞克斯公爵秉持着成熟稳重的作风,对贵族间的复杂关系很少发表看法。他狠下心来无视了外孙女求助的目光,接着整理他今年的藏书目录。 塞希利娅只好将目光投向得意忘形的舅舅。 子爵很享受外甥女依赖的目光,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慢慢替她解答,“里士满公爵家有个法国的奥比尼公爵之位你知道吧?” 第一代里士满公爵是查理二世国王公开承认的私生子,也是查理二世国王和他那位著名的情妇露易丝夫人的独生子。 尽管没有王位继承权,他还是在出生不久时就被爱子心切的国王授予了英格兰的里士满公爵之位。 而在他满月不久后,国王又将他册封为苏格兰的伦诺克斯公爵。并将伦诺克斯这个姓氏授予他。 除了对儿子的慷慨大方,国王也不吝对露易丝夫人个人的荣宠。 出生法国的露易丝夫人除了被国王授予英格兰的朴次茅斯女公爵之位外,国王还为她向法王路易十四争取了法国的奥比尼公爵之位。这个位子后面通过血脉传承融入了伦诺克斯家族。 只不过这个爵位附带的奥比尼公国在拿破仑统治时代,被拿破仑麾下的将军收为了己有。 鉴于当时英法两国的关系,纵使在联合王国颇有人脉,伦诺克斯家族也只能坐视自己的家族领地被人侵占。 在波旁王朝复辟后,这片领地的归属权却迟迟无法收回。这时伦诺克斯家族就不由得着急了起来。 他们一直致力于和法兰西的宫廷重臣们联络感情。但从第三代公爵起,伦诺克斯家族在法兰西的人脉就不甚有力了。他们争取了快十年还是未能奏效。 这时候,作为夏维勒家族成员的塞希利娅就这么突如其来加入了英国的贵族圈子。 考虑到她在法兰西权势滔天的叔叔们,和她所持有的财富和头衔。里士满公爵夫人会心动也是在所难免的。 在听舅舅讲述了背后的缘故后,塞希利娅恍然大悟。“所以公爵夫人与其说是看中了我,不如说是看中了我的叔叔们?” “尤其是你作为财政部长的那位叔叔。”埃斯特子爵要特别指出这一点。 尽管他和塞希利娅的叔叔加斯通关系颇为紧张,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位优秀的政治家。 尤其加斯通还能在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八和王位继承人阿图瓦伯爵双方那里都有着足够影响力,这就更难能可贵了。 总算理清楚这些弯弯绕绕的塞希利娅放松了下来。无论如何里士满公爵夫人对她还是很好的,至于这些充斥着利益交换的小算盘,她并不放在心上。 塞希利娅的存在,就是她的叔叔们在法兰西动荡复杂的局势中,为夏维勒家族保存的最好后路。而塞希利娅也需要家族支持,为自己谋划更大的利益。 加上她的父亲奥普林侯爵在艰难岁月中对弟妹的无限照拂。塞希利娅所有的叔叔们都对她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侄女充满了爱护之情。 哪怕这种爱护之情并不那么纯粹。塞希利娅和夏维勒家族的法国成员们,也都对双方目前的关系表示十分满意。 再者说,她的叔叔们可比她聪明得多。不真正拿出核心利益作为交换,伦诺克斯家族也不可能轻易达成自己的目的。 毕竟塞希利娅对第六代里士满公爵夫人的位子可不是那么感兴趣。 “那么他们家今年的狩猎季,你还要参加吗?” 埃斯特子爵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对自己外甥女不爱社交的性格还是很了解的。 但他所听到的答案,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塞希利娅几乎是斩钉截铁地说道:“去!当然要去。” 埃斯特子爵瞪大了眼睛,围着外甥女看了一圈。他在努力确认外甥女是否被人掉包了。 “亲爱的塞茜,你今年怎么转性了?”连萨塞克斯公爵都忍不住疑惑道。 塞希利娅示意外祖父想想她关于舅舅10万英镑本金的投资计划,“难道您觉得,我的智慧已经到了足不出户就能完成巨额投资的地步?” 公爵对外孙女的计划更好奇了。不过这个偶尔坏心眼的小姑娘似乎并不想提前为外祖父解惑。 狄更斯的庄园日常 当房间里的座钟响到第六声的时候,狄更斯睁开了他的双眼。这时的天才蒙蒙亮,屋子里的光线还不甚充足。他一边摸索着下床,一边熟练地用火柴点亮了蜡烛。 过去的艰难生活,让他留下了早起的习惯。但他并没有拉铃召唤男仆进来。 要知道,这个庄园里所有的主人都会在两个小时后才悠悠转醒。而庄园里大部分仆人的作息都围绕着主人们来排布。 他走到窗户边自己拉开了厚重的窗帘,让新鲜的空气填满了他的肺部。接着他坐到书桌前,抽出一张崭新洁白的纸,开始算起了他的账单。 狄更斯现在的所有开销,包括墨水和笔的费用,都由慷慨的庄园主人一并承担了。他可以完整地存下每周2磅的薪水。 倘若他能在没有额外开销的情况下尽量存下这笔钱,到了明年他就能送自己的弟弟和小妹妹去上便宜点儿的寄宿学校了。 狄更斯一边思索着,一边谨慎地在纸上接着计算。 在前两年他的父母还有余力的时候,家里的孩子们还是能接受最基本的教育的。不过在父亲入狱后,除了长姐范妮在皇家音乐学院的费用外,父母已经不打算再给任何孩子上学了。 范妮!想到自己最爱,也最爱自己的姐姐,狄更斯因苦难而坚强的心,也不禁柔软了下来。他们一起相依为命度过了一段苦难岁月,却又不得不为了生计分开。 而范妮虽然有音乐学院的奖学金和父亲支付的15个基尼的学费,却还是要去兼职弹钢琴来保证生活。 甚至为了给在鞋油厂上班的他租个好点的房子,范妮已经一年没有买过新裙子了。 他的服务对象,这个庄园里的小主人塞希利娅小姐每天穿着不重样的绸缎裙子。甚至还有同样设计却不同刺绣的裙子来对应一天的不同时刻。 而范妮要去饭店弹很久的钢琴才买得起一条简单的棉布裙。更不要提范妮有时候还要面对一些难缠的混蛋! 他得存下这笔钱,为了范妮,为了弟妹,也为了他那不确定的未来。 他并不知道塞希利娅小姐为什么会选中平平无奇的他做玩伴。也不知道这种兴趣何时会消失。但等那位尊贵的小姐再长大一些,自己肯定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整天跟着她了。他得在玩伴生涯结束后为自己另谋生路。 他现在如饥似渴地跟着莫里斯教授学习新知识,就是希望自己能从中学到一点自立的本领。 想到自己构思的那个故事雏形,他又换了一张纸,提笔写道:“这是一个叫人失望的世界。我们最珍视的希望,那最能让我们的天性大放荣光的希望常常落空,徒留余憾……”(注) 到了差不多快8点钟的时候,狄更斯整理好自己的文稿后,又熄灭油灯、拉上窗帘,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确认好自己的状态和刚睡醒时别无二致后,狄更斯拉响了铃。他的贴身男仆很快就敲门进来帮他整理仪容。 在一切准备就绪后,狄更斯前往客楼的餐厅和莫里斯教授一同吃早餐。等塞希利娅小姐的早餐结束后,他们才会开始一天的课程学习。 在跟随莫里斯教授学习了今天的语法课程后,塞希利娅带着狄更斯一起去了庄园背面的马厩。 “我要送你一匹新手用的小马。”塞希利娅这么对狄更斯说。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庄园的马厩里并非都是价值不菲的纯血英国马。 狄更斯很感激她的好意。但这位小姐富足的生活显然让她失去了一些对穷苦人民生活水平的判断。 她应该有事先从自己的生活经验中,得出了一般人买不起马的结论。然后才贴心地打算送一匹马给她的新玩伴。 但她并不知晓,一般人也承担不起养马的附加费用。 而聪颖的狄更斯已经逐渐掌握了和这位小姐的相处之道。比起过分迂回的沟通方式,她显然更喜欢别人直接表露想法。 “天知道我有多么感激您的慷慨大方,亲爱的塞希利娅小姐。但我认为有必要为您指出,养马的费用于现在的我而言,还是过于昂贵了。” 塞希利娅思考了一下,然后从善如流道:“那我要借你一匹新手用的小马。” 考虑到狄更斯的自尊心,她并没有说出自己原本想承担狄更斯养马费用的打算。 在明确了马匹归属权还是属于塞希利娅小姐后,他们就开开心心在骑师的指点下,挑起了练习用的温顺小母马。 尽管名义上是塞希利娅小姐担任骑术老师,来指导从未骑过马的狄更斯。但实际承担了教学任务的,还是庄园的骑师们。 塞希利娅小姐很快骑着自己的小白马,在不远处的草地上驰骋。训练有素的骑师们在后面骑马跟着她。 她自己有特制的骑马服装。在因弗内斯庄园里,她享有在骑马时穿裤子跨骑的权利。 不过在里士满公爵家的古德伍德庄园里,她最好还是和大部分的贵族女性一样用侧骑的马鞍。 在骑师的耐心指点下,狄更斯也开始能握住缰绳慢慢骑行了。不过眼下的他,距离策鞭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塞希利娅很快又骑着马饶了回来。 她的骑术一直很稳,最近已经在挑战稍高难度的跨障骑行了。不过在萨塞克斯公爵的明令禁止下,骑师们还不敢放任她骑马进入地势复杂且沼泽密布的森林。 “我说,你学东西真的挺快的。”塞希利娅小姐首先对狄更斯的学习速度表示肯定。 接着她又尝试提出邀请,“如果你对赛马感兴趣的话,你可以跟我一起参加今年古德伍德庄园的赛马节。” 古德伍德庄园每年都会在狩猎季时举办赛马节。虽然关于这次的狩猎季,塞希利娅还有一些别的计划要施行。但在麻烦的利益交换之余,她也想着给自己找点乐子。 萨塞克斯公爵和埃斯特子爵肯定要去赌马。而像他们这样未满十八岁的儿童是被禁止参与这些项目的。 艾米丽小姐和威廉勋爵要去参加贝德福德郡的狩猎季,他们都不会去古德伍德庄园。塞希利娅还是想带一个能说得上话的玩伴一起去。 狄更斯犹豫了,他不确定他的身份够不够去参与这些交际应酬。 而从仆人口中,他已经得知眼前这个年纪比他还要小两岁的姑娘,已经被授予了女伯爵的头衔。女伯爵有着任性的特权,但他没有。 狄更斯很清楚,目前的他并没有太多能见识这种大场面的机会。 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可亲爱的小姐,我可能并没有一个与之匹配的身份来参加这场盛事!” 塞希利娅不觉得这构成了什么难题,“很多儿童都会在玩伴的陪同下进行社交。而且相信我,赛马会上有的是阶级比你更低的人。” 和正式的社交聚会比起来,赛马会对身份的要求就宽松许多了。 毕竟几乎每个贵族家庭都会有些不甚体面的亲戚。有的是不被承认的私生子后代,有的是贵族小姐私奔后流落在外,又最终被家族心软接收的孩子。他们也同样能参加赛马会。 而且除了附近的乡绅外,开明的庄园主人也会邀请土地上的佃户一起参加。 此外也有很多靠赛马谋生的人会观看比赛。 除了一些贵族特定的小型活动外,狄更斯还是能跟随塞希利娅体验大部分狩猎节的乐趣的。 既然身份不构成问题,狄更斯最终还是同意跟随塞希利娅一起去赴古德伍德庄园的邀约。 塞希利娅很快给里士满公爵夫人回复了信件,并注明她会带着一名玩伴参加。相信里士满公爵夫人会对此做出适当的安排。 不过在那之前,狄更斯又紧急跟着德雷尔先生培训了几天用餐礼仪。倒不是他的教养有问题,主要是贵族们的餐具构成确实过于复杂了。 德雷尔先生还贴心地为他准备了出席的服装。毕竟这也代表着塞希利娅小姐的脸面。 而狄更斯不知道的是,关于他的未来,塞希利娅小姐早就有所计划了。 塞希利娅小姐在监护人面前毫不掩饰对狄更斯这位玩伴的满意之情。 “我在特兰顿有两个教区。如果狄更斯愿意从事圣职,以后我们可以送他去牛津深造。等他学成,我就可以给他一个教区。” 得益于对特兰顿地区教会每年的慷慨捐助,塞希利娅小姐手中握有两个教区牧师的任命权。而在这个时代,牧师已经是一个很体面的工作了。 经过几日的相处,萨塞克斯公爵和埃斯特子爵也很满意狄更斯的表现。能陪伴塞希利娅度过成长的无聊时光,一个教区的确是他应得的奖励。 不过他们也适时引导塞希利娅不要将对狄更斯的安排诉诸于口。 谁也不清楚一个孩童的心性,是否会因为既定的安稳未来,而发生恶性的变化。 有时候过于大方的举动,反而会滋生无谓的欲望和野心。目前来看狄更斯的心性还经得起考验,但未来谁又能说得好呢? 此时的因弗内斯一家人并不知道,命运有时候并不会朝着他们的既定目标行进。 古德伍德庄园+入V公告 从萨塞克斯郡东部的因弗内斯,到西部的古德伍德,只需要花费四个小时。 鉴于这次是受邀前去拜访,因弗内斯一家人并未兴师动众。随行人员只有马夫和六位贴身的仆人。连行李也只装了半个马车。 由于这次萨塞克斯公爵是以私人身份拜访古德伍德,为了低调出行,他们甚至没有使用带有王室公爵标识的马车。而是选择了有埃斯特子爵个人纹章的马车。 作为先王乔治三世还头脑清醒时,唯一还算得上“体面”的男性孙辈,埃斯特子爵被祖父特许使用君主之孙的纹章。不过在他的纹章周围要加上红白相间的条纹,以和君主真正的合法孙辈做区分。 因弗内斯庄园的车队在下午抵达了奇沃斯特小镇。这座离古德伍德庄园最近的小镇,每年的这个时节都会挤满了各地慕名前来的游客们。 各式各样的马车汇聚在一起,将道路塞得水泄不通。在治安官和警督的努力维持下,道路才又重新恢复了秩序。而在混乱的人群中,塞希利娅则依稀看见了卡文迪许家族的家徽。 因弗内斯庄园的车队继续沿着绿茵小路前行了5英里左右,才终于抵达了古德伍德庄园。 刚从马车出来,映入塞希利娅眼帘的就是一幢摄政风的建筑。十二根石柱装饰的门廊和铜制的绿色屋顶,都在彰显着设计师独特的风格。而空气中清新怡人的木兰香气,则在暗示庄园的主人同样拥有着不俗的品味。 这座初代里士满公爵的狩猎小屋,经过几代的扩建后,已经变成了一个气势恢宏的建筑群。 第五代里士满公爵已经携同公爵夫人在大门外恭候他们的光临了。 公爵夫人今天穿了一条闪缎裙子。这条裙子很好地搭配了她脖颈间的珍珠项链。公爵夫人高贵柔和的气质被发挥得淋漓精致。 第五代里士满公爵在体型上和他的夫人一样富态。但不同于夫人的温柔亲切,公爵看上去显得十分板正严肃。 这对夫妇先是向身为王室成员的萨塞克斯公爵行礼。 接着夫人又为丈夫介绍了塞希利娅。 “哦,我亲爱的塞茜,你真是越来越可爱迷人了。我简直等不及要带着你去入宫陛见了。” 塞希利娅用端庄优雅的微笑接收了公爵夫人对她的称赞。接着又用同样夸张的修辞赞美了夫人今日的光彩照人。 里士满公爵默默看着女士们的互相恭维,似乎并不想掺和其中。 至于埃斯特子爵,只能说,用不着互相介绍了。他和包括里士满公爵在内的大多数英国贵族都是老熟人了。 在问候完这些老朋友后,公爵夫人的目光自然而然转向了她唯一陌生的新面孔。 “这个小家伙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塞希利娅正想开口,萨塞克斯公爵却打断了她。 他用慢条斯理的语气说道:“请容许我来向夫人介绍,这是我一位老友的孙子,查尔斯·狄更斯。” 狄更斯也跟着问好,“很荣幸能拜访您的庄园,我尊贵的殿下。” 经过德雷尔先生多日的培训,狄更斯在礼仪方面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了。 萨塞克斯公爵并没有就狄更斯的身份过多展开。但对里士满公爵夫人来说,王室公爵这样的表态就能很大程度上影响她对狄更斯的态度了。 而“狄更斯”这个在英格兰贵族圈子里稍显陌生的姓氏,则让公爵夫人有了个隐秘的猜想:是否狄更斯是某个苏格兰家族的分支,甚至是塞希利娅外祖母那边的亲戚? 她开始在脑子里盘算:都柏林那支狄更斯家族她倒是听过,苏格兰有没有同姓的一支分家呢?她有些记不清了。 在整个寒暄的过程中,里士满公爵大部分时候都以沉默的姿态任由妻子主导着话题。 古德伍德的装饰风格要比因弗内斯来的奢华。而且这是塞希利娅第一次去别的庄园做客,她对眼前一切都感到陌生和新奇。不过他们的正式参观可能要到晚餐后,或者明天了。 他们的房间都是女主人提前安排好了的。 考虑到客人的旅途劳累,公爵夫人并没有拉着他们去会客厅聊天。而是很快安排仆人领着萨塞克斯公爵以外的客人前往专属的客楼。 她则亲自领着公爵去主楼的特别套房。 说起来,里士满公爵夫人还有些遗憾。倘若这是一次正式的皇室访问,而非公爵的私人行程。这个套房以后就能以一位血亲王子的名义命名了。 塞希利娅和狄更斯被安置在西侧的儿童区域,而埃斯特子爵则要被领到东侧的男宾区。 在客人们离开主楼前,塞希利娅忽然意识到,里士满公爵本人在整个接待过程中说的话统共不超过十句。这其中还有七句是对着王室公爵说的。 这个认知显然让塞希利娅觉得很有趣。在转过身背对着主人家后,她再也忍不住脸上的笑意了。 而一旁的狄更斯简直不明就里。他摸了摸脑袋,困惑地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塞希利娅小姐为什么突然发笑。 塞希利娅得到了一个她喜欢的绿色天鹅绒套房。这个客房不仅考虑到了她喜欢的颜色,而且显然经过了精心的设计。 房间里不仅有单独的盥洗室,还有专门的小隔间来安置随行的贴身仆人或者儿童保姆。以便他们能随时查看小主人的情况。 不得不说,伊莱莎很高兴能有这样的设计。作为这次唯一随行的女仆,她其实还是有些害怕单独住在陌生庄园的员工宿舍里。 这座庄园显然被很好地改造过了,盥洗室里被接通了自来水管。加上庄园的热水管道,盥洗室里已经可以实现冷热水的快捷供应了。 这样的管道设计赢得了塞希利娅的青睐,她甚至在考虑给因弗内斯庄园也加装这样的管道。 塞希利娅迫不及地在浴缸里洗去了旅途的疲惫。而伊莱莎则为她准备好了出席晚宴的礼裙。 就在塞希利娅洗完澡不久后,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 卡文迪许家的马车也抵达了这里。好奇的塞希利娅从朝着庄园外门的窗户探出去观察。 他们家的车队规模要比因弗内斯一行人来得浩大。 在一拨又一拨的穿着号衣的仆从和衣着华丽的贵族中,塞希利娅只依稀认出了德文郡公爵、威廉·卡文迪许勋爵、以及她的“好朋友”泽维尔先生。 此外也有几家的贵族陆续到来。不过在这其中,塞希利娅最关心的还是斯塔福德侯爵和他的妻子萨瑟兰女伯爵。 由于这次来访的宾客实在有些多,孩子们被安排到了另外的用餐室里。 里士满公爵夫人忙着招待各位宾客的同时,还不忘来征询一下塞希利娅的意见。 作为独立持有头衔的贵族女性,塞希利娅是可以被安排去和大人们共进晚餐的。不过她还是选择了儿童用餐室,并坚决要求了和狄更斯坐在一起。 她的小任性被满足了。接下来的所有餐桌上,狄更斯都会被安排坐在她的左手边。 在夜幕刚刚降临时,古德伍德的管家就敲响了晚餐钟。孩子们被仆人带领着朝餐厅的方向行进。 几乎行进队伍里所有的孩子都对塞希利娅投来了好奇的目光。连缥缈的月光似乎都在追逐着她柔美到不可思议的脸庞。 但塞希利娅并没有主动和他们搭话的念头。她正在就柏拉图的会饮篇和狄更斯小声讨论着。 直到一位用不着被引荐的“老朋友”朝他们走来,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出于礼节,塞希利娅不得不为狄更斯引荐一番。 今天的泽维尔看上去心情很好。他翡翠色的眸子在烛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仿佛春天枝头新发的嫩叶。 “晚上好,亲爱的特兰顿小姐。” “晚上好,亲爱的泽维尔先生。让我为您介绍我的新朋友,查尔斯·狄更斯先生。” 泽维尔用一贯的成熟姿态问候了狄更斯,并礼貌询问了一下对方的身份。 塞希利娅将萨塞克斯公爵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她并不想让泽维尔从她这里探知到更多东西。 而泽维尔似乎也对狄更斯更有兴趣,他接连和狄更斯深入聊了一番。 塞希利娅也不得不承认,泽维尔的外表和性格确实很容易博得他人的好感。而狄更斯对这种屈尊降贵的示好显然没什么抵抗能力。 很快他们的友谊就已经发展到了能互相称呼彼此的名字,而不需要带敬语的地步了。 接着泽维尔又十分贴心地对塞希利娅说:“考虑到查尔斯是第一次来古德伍德庄园,不如我坐在特兰顿小姐身边,以便能帮他熟悉一下环境和引荐新朋友?” 古德伍德庄园的餐桌一般都采用男女间隔的排座方式。狄更斯的旁边势必会坐着塞希利娅。而泽维尔想离他近点,就不可避免要坐在塞希利娅旁边,或者是狄更斯另一侧的小姐身旁。 显然,他为自己选择了前者。 考虑到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塞希利娅同意了他的请求。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装得好像我就不是第一次来古德伍德庄园似的。 今天的泽维尔先生,心眼依旧多到令人生厌。不过真是个从政的好苗子! 26铁路背后的交易 里士满公爵家的长子目前还未从公学归来。所以儿童餐厅这边, 是由公爵家的侄子侄女——伦诺克斯家族旁支的孩子们来招待宾客。 孩子们被分配到了一个埃及风的餐厅。据说这种黄沙色调的装修是拿破仑远征埃及时带回的流行风尚。 这种异域风情对儿童来说显然极富吸引力。大家收敛了一些集中在塞希利娅和泽维尔身上的视线。 不过餐桌上的氛围过于热烈了。这里年纪最大的孩子已经快满18了,而年龄较小的甚至只有8岁。很难找到一个所有人都感兴趣的话题。 在这种情况下,孩子们七嘴八舌和邻座聊着不同的话题。热闹的声音简直快把屋顶掀翻了。 伦诺克斯家的孩子们几次试图控制餐厅里的局面, 但他们的尝试却总是失败。 塞希利娅并不在意这些。她正在跟泽维尔打听一点消息。 “我听说, 这次的古德伍德赛马会, 威廉·赫斯基森议员也跟随卡文迪许家族一同前来了?” 威廉·赫斯基森先生是联合王国的前任海军部贸易和财政大臣, 也是伯林顿伯爵的好友。 这段友谊曾经很不被上流社会的贵族们所理解。毕竟卡文迪许家族曾一手缔造了辉格党,而赫斯基森先生则是托利党的核心人物之一。 这种政治派别上的巨大差异, 往往会导致在社交界的对立。但偏偏卡文迪许家族从第六代德文郡公爵到旁支的伯林顿伯爵,都渐渐淡出了政治。 他们都不太着眼于政治上的分歧。以至于卡文迪许这个诞育了“辉格王子”的家族, 竟然也能和威廉·赫斯基森交好。 泽维尔看了塞希利娅一眼,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赫斯基森先生的确和我们一同前来了。需要我为您引荐吗?亲爱的特兰顿小姐。” “那就麻烦您了。”塞希利娅第一次真心实意对这个卡文迪许家的孩子表示感谢。 从多年前斯塔福德侯爵担任驻法大使时起, 一直在巴黎参与政治活动的赫斯基森先生就和他成为了挚友。二人的友谊已经维持了三十多个年头。 “不过我或许应该为您指出, 由于上个月和挚友关系的恶化, 赫斯基森先生可能不太会有闲心理会我们这些孩子。”泽维尔又补充道。 他们俩都心知肚明塞希利娅想做什么。 作为曾经利物浦地区的议员和资深的金融学家,威廉·赫斯基森先生一直致力于推进利物浦–曼彻斯特铁路的修建工程。 但很可惜,站在他对立面的恰恰是他的挚友斯塔福德侯爵。侯爵是这条铁路最大的反对者。 这条铁路的修筑势必会影响到布里奇沃特运河的运输利益。而斯塔福德侯爵不仅持有该运河的经营权, 更是利物浦的大地产持有者。 铁路的修筑工程涉及了他们家不少的领地。只要侯爵一天不同意,工程就一天无法开展。 当然, 斯塔福德侯爵也并非全然不通人情。他确实给过挚友机会了。 在伯林顿伯爵夫人第一次去萨塞克斯宫提出交易时,斯塔福德侯爵在挚友的劝说下,已经松口要见见利物浦方面的铁路推广人了。 不过很可惜,这次的会面不欢而散。以至于侯爵都开始迁怒于友人。 这些消息在贵族委员会都算不上什么秘闻。泽维尔可不认为塞希利娅会不清楚自家祖母突然放弃股票交换地产的原因。 伯林顿伯爵夫人原先的确认为铁路股票会带来几倍的利润。她也笃信能从过分年轻的女伯爵手里分一杯羹。 不止她,许多人都能看到铁路将会给这个国家带来的巨大利益。但前提是铁路的修筑计划能够实施。无法修筑的铁路股票,和一张废纸没什么区别。 “哦!竟然和挚友关系恶化,赫斯基森先生真是太不幸了。”塞希利娅的语气中满是同情,听不出一点儿做伪的成分。 “那您就更务必要将他介绍给我了。说不定我能帮助他走出失去友谊的阴霾呢?” 泽维尔思索了一会儿, 最后缓缓开口,“如您所愿,亲爱的特兰顿小姐。” 塞希利娅决定进一步落实他们的友谊,“您大可不必对我使用敬称,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或许吧。亲爱的特兰顿……不,应该说,亲爱的塞希利娅。” 塞希利娅对他抱以微笑,这个微笑的真挚程度可以比拟她和泽维尔的初次见面了。 而一旁的狄更斯正忙着和左手边的可爱小姑娘交流。并没有注意到身边两个人的对话。 第二天的清晨,为了照顾贵族们的不同口味,古德伍德庄园的厨娘们精心烹饪了包括英格兰、苏格兰和法兰西经典菜肴在内的二十四道菜品。 为了适配不同贵族的作息,这些精致的菜肴底部还专门安放了炭盒来持续供热。 今年的古德伍德杯明天就要开幕了。整个古德伍德庄园都投入到了赛马会的准备事宜中。 庄园的仆人们在检查凉棚架子的牢固程度和赛马场的平整程度,而酒水和食品供应商们几乎排着队进驻了赛马场周边的草地。 除了平地赛马项目外,作为英国板球运动的发起家族之一,伦诺克斯家族举办的活动中,又怎么能少得了板球比赛呢? 塞希利娅和泽维尔正是在一场板球比赛之余找到了威廉·赫斯基森议员。 泽维尔一直在跟随这位先生学习一些基础的金融学知识。故而他们的关系比塞希利娅想象中还要好得多。 在泽维尔介绍了他们互相认识后,塞希利娅就对赫斯基森议员表示有些金融问题需要请教。 议员对这位女伯爵也有所耳闻。虽然塞希利娅和她家人都和辉格党走得更近。但好脾气的议员并没有因为不同的政见,而对一个前来请教的孩子冷脸相待。 赫斯基森先生还是耐心解答了塞希利娅的所有问题。 在确认过赫斯基森先生的性格后,塞希利娅开门见山,直接询问了对方关于利物浦–曼彻斯特铁路的看法。 听到这里,泽维尔识趣地告辞离开。留他们俩继续在草地上深谈。 塞希利娅始终认为,共同的利益比共同的盟友都要来得可靠。而在共同的利益面前,年龄也好,性别也好,就都不构成问题了。 利物浦地区一直都是赫斯基森先生一系的票仓区。为了巩固自己的票仓,利物浦商业协会的利益,也是赫斯基森先生所需要维护的。 而这条铁路正是商业协会翘首以盼的。甚至铁路的修筑还能减少当地的失业率,帮助利物浦人民改善生活。 对一个政客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赢得政治声望呢?更不要提对方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理想主义情怀。 塞希利娅想不出赫斯基森先生会有任何拒绝和她合作的理由。 她的这份笃定是对的。 尽管议员在一开始因为塞希利娅的年龄问题对她有诸多的怀疑。可作为前财务大臣,赫斯基森先生手里有无数渠道可以去验证塞希利娅财富的真伪。 何况铁路公司那边早就对他说明过,对这条铁路投资了5万磅的塞希利娅,可以说是这条铁路最大的几位私人投资者之一了。 既然他们都有共同的目标——促成利物浦–曼彻斯特铁路的修建,那他们就有了合作的基础。 合作的基础有了,接下来就该谈谈价码。不过价码不是他们两个人就能完全敲定的。 赫斯基森先生立刻写信去请利物浦铁路推广人前来商议。而塞希利娅的投资代理人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小问题尚待解决,那就是如何修复一对三十年挚友的关系。 他们需要赫斯基森先生恢复在斯塔福德侯爵心中的地位,来说服侯爵第二次和铁路推广人会面。 如果是别的事情,那或许他们还可以通过萨瑟兰女伯爵去和他的丈夫沟通。但很可惜,作为运河事业的狂热支持者,萨瑟兰女伯爵同样反对这条铁路的修建。 她对拼命要劝丈夫同意让铁路从自家领地经过的赫斯基森先生可没有多少好感。 他们还需要一个契机。 而另一头,埃斯特子爵刚从昏睡中醒来。他的男仆被他派去今年赛马会的骑手们那打听消息去了。 埃斯特子爵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慢慢回想起昨晚的经历。 他昨天和克劳迪家的男人们打了一整晚牌,还输了100多磅。不过他并不懊恼。 由于平时的深厚友谊,克劳迪家的男人们告诉了他一个秘密。一个能让他发大财的秘密。 想到以后能拥有更为宽裕的生活,埃斯特子爵情不自禁笑了起来。不过想到自己所剩无几的本钱,他的心情又苦恼了起来。 公爵虽然答应过今年会再帮他承担3000磅的开销。但为了管束他的消费,公爵派私人秘书直接支付了他在俱乐部的账单,并不让钱有经过他手里的机会。而这次临出门时,公爵更是只给了他200磅的花销。 除去昨天输掉的100多磅,他手里这点钱可不足以支撑他的“大计划”。 萨塞克斯公爵并不知晓儿子的苦恼心情。他在用完早餐后,就和里士满公爵一起去看了今年狩猎季要用的猎犬。 两位公爵还趁此机会交流了一番狩猎心得。毕竟对诸事都不太上心的里士满公爵,唯独痴迷狩猎。而萨塞克斯公爵精通这世间大部分的玩乐项目。 正在二人谈兴正浓时,萨塞克斯公爵糟心的儿子找了过来。 埃斯特子爵表示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和父亲单独说。见状,里士满公爵立刻告辞离去,不带一丝留念。 在父子二人单独相处时,埃斯特子爵先是对着父亲嬉皮笑脸了一番。接着他就表示自己是来向父亲预支今年剩下的津贴的。 可尽管他再三保证有急用,萨塞克斯公爵还是没有松口。 公爵殿下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在赛马会的前夕预支津贴,用脚指头思考都能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了。 公爵严词拒绝了儿子的请求,并警告他不许去找塞希利娅借钱。 在这碰壁的埃斯特子爵满口答应,脑子里却盘算着怎么样和外甥女预支一下明年的津贴。 此刻的塞希利娅正和狄更斯一起去参观古德伍德庄园的绘画收藏。里士满公爵夫人特意派了副管家给他们做讲解。 狄更斯以前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画作,他对这一切都充满着好奇。他总是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新知识。 塞希利娅则一直都对绘画很感兴趣。而且必要的绘画鉴赏能力也是贵族少女的功课之一。 就在副管家带领他们推开了又一间收藏室的门时,他们却发现里面早已有了别的访客。 苍白冷峻的面庞,纤瘦挺拔的身形。塞希利娅一眼就认出了德文郡公爵。 德文郡公爵显然也对特兰顿女伯爵记忆犹新。 尽管上次双方并未就卡洛琳夫人的事达成合作。但在考珀尔夫人的撮合下,埃斯特子爵现在和德文郡公爵也算有了交情。所以公爵正以看待友人家孩子的温和目光注视着塞希利娅。 塞希利娅一直很喜欢德文郡公爵那种尊重孩子的态度。毕竟这个年代,大多数人都轻视儿童,更轻视儿童的智慧。 塞希利娅问候了公爵,并给他介绍了自己的朋友狄更斯。 德文郡公爵对这两个安静的小孩很有好感。在了解到他们对绘画的兴趣后,他代替了副管家的位置,开始给他们讲解这间收藏室里的画作。 作为联合王国首屈一指的沙龙主持人和艺术品赞助者,德文郡公爵无论在艺术知识还是艺术品味上都无可挑剔。 连长期担任这座庄园里艺术品讲解员的副管家都忍不住为他的学识侧目。 在给他们讲解史特伯斯的画作《查尔顿的狩猎》时,德文郡公爵甚至还说得出上面每只猎犬的名字。 这让两个孩子惊叹不已。 介绍完所有的画作后,意犹未尽的公爵还带着他们去参观了古德伍德庄园的书房。 得益于家族间多年的来往,德文郡公爵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他甚至给他们介绍了书房里的一把旧椅子。 “这是拿破仑在滑铁卢战役中所使用的椅子。” 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配合地发出了惊叹声。 这把椅子来源于威灵顿公爵战胜拿破仑后所获得的战利品。由于威灵顿公爵和第四代里士满公爵夫妇之间的深厚友谊,这把椅子被馈赠给了他们。 德文郡公爵还给他们引申了一些关于权力和艺术二者谁更能代表永恒的哲学概念。 快到午餐时分,德文郡公爵才被堂兄弟们叫走。塞希利娅和狄更斯都非常有礼貌地感谢了他并目送他离开。 在公爵离开了一会儿后,狄更斯忍不住小声和塞希利娅说道:“这位公爵虽然外表看上去比较冷淡,但他真是有一颗美好的心灵啊!” 塞希利娅同样小声回复,“所以说,我们不能光凭外表来判断一个人啊!” 两个孩子自觉今天也学到了很多。 今天孩子们的午餐被安排在庄园的阳台屋里。 这间屋子的墙壁全都被安上了硕大的落地窗。阳光穿过薄纱窗帘,淡淡地透进来。 由于大家的用餐时间并不统一,等塞希利娅和狄更斯到达阳台屋时,里面只有伦诺克斯家族的一些孩子们了。 这些孩子盛情邀请着塞希利娅和狄更斯下午一起去钓鱼。 考虑到下午也没有别的安排,塞希利娅和狄更斯接受了他们的邀请。 埃斯特子爵在庄园门口截住了本应去钓鱼的外甥女。 “我最最亲爱的塞茜,这件事你非帮我不可!” 塞希利娅只好打发狄更斯他们先去钓鱼。她自己则留下来听听舅舅的难处。 “我最最亲爱的舅舅,有话直说是种很好的美德。” 面对外甥女坚决不退让的态度,子爵只好硬着头皮提出了预支津贴的请求。 想到自己即将要大把大把花舅舅的英镑,塞希利娅不自觉提高了对舅舅的容忍度。她甚至温柔耐心地询问了这笔钱的用途。 要知道,从她懂事以来,就再也没用这样肉麻的语气和舅舅说过话了。 她的温柔耐心被白白挥霍了。果不其然,这笔钱除了赌马没别的去处了。 “一千磅全用来押一匹马?您是失去理智了吗?难道先王乔治的命运又要在他的孙辈身上重演了吗?” 塞希利娅并不能理解舅舅的想法。这简直比把钱花在朱丽小姐身上还要离谱,起码后者还能被冠以爱情的高尚名义。 顶着塞希利娅质疑的目光,埃斯特子爵只好交代一点实情。反正外甥女的口风一向很紧。 “塞茜,相信我。今年里士满公爵的‘劲风’一定能获胜的。” 许多贵族都会有自己精心培育的马种,并会在其中挑选最好的良驹送去参赛。里士满公爵的‘劲风’就在今年的阿斯科特皇家赛马会上获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 “可我记得今年阿斯科特夺冠的,好像是德文郡公爵的‘中尉’吧。”塞希利娅对冠军马有那么一点印象。 她提出了质疑,“今年德文郡公爵也来了,你为什么不押‘中尉’呢?” “德文郡公爵今年是作为骑士俱乐部的副主席来监督比赛的。为了以示公平,他的马并不会入场。” 骑士俱乐部是成立于18世纪70年代的一个赛马监督委员会。他们的使命就是致力于保障联合王国赛马比赛的公平性。 埃斯特子爵简直想痛苦哀嚎了,他也想押稳赢的‘中尉’啊! 塞希利娅还是觉得有些奇怪,“那为什么不是斯塔福德侯爵家的‘短斗篷’呢?” 这匹马也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 埃斯特子爵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能押‘短斗篷’!” 塞希利娅收敛了神色,不能押?为什么不能? “我亲爱的舅舅,请你务必老实交代,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 埃斯特子爵倒不是想对外甥女隐瞒什么,他是的确不知道。克劳迪家的人对他隐晦透露了一点儿消息,但他也不知道具体的原因。 塞希利娅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这匹马究竟哪里有问题? 她隐约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她和赫斯基森先生所需要的契机。带着这样的念头,塞希利娅去找了外祖父。 她需要更多的人手。, 27 转眼间就到了古德伍德杯的开幕式当天。 作为一项历史悠久的古老活动, 英格兰的赛马会对观众的着装也做了一定的要求。 不论男女,出席赛马会的时候都应该穿晨礼服,并戴帽子。连孩童也是如此。 塞希利娅今天在舅舅的指点和伊莱莎的帮助下, 穿上了一条淡蓝色的塔夫绸裙子。金色的鸢尾花被平织在裙子的纹路中。而她的头上则戴上了一顶同色系的帽子。 狄更斯也在男仆的帮助下穿上了深褐色的晨礼服, 并戴上了同色系的高礼帽。 当他们俩看到彼此的穿着时,都不由得相视一笑。太过正式的衣服放在孩子身上,总感觉像是小孩在偷穿大人的衣服。 “查尔斯, 说真的,今年的最佳穿着,我肯定投你一票。” 赛马比赛往往也会伴随着着装的评审活动。场上飞速疾驰,场下争奇斗艳。这也不失为一种生活的幽默。 面对塞希利娅的调侃, 狄更斯已经练就了镇定自若的本事。 “请放心, 塞希利娅小姐。我会联合因弗内斯庄园的众人, 一起投您的票。” 准备就绪后,塞希利娅带着狄更斯和舅舅汇合了。萨塞克斯公爵则受邀前往主席台观赛,说不定还要颁发一两个奖项,所以就不和他们一块儿坐了。 他们抵达观赛棚区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有不少观众前来了。 里士满公爵夫人给他们预留了贵宾席。这位夫人今天也是一刻都不得闲。她除了招待客人外,还得随时维持美丽优雅的姿态以便争取最佳着装奖。 塞希利娅他们落座不久后,埃斯特子爵的男仆艾伦就来汇报今天各匹参赛马的赔率。 作为这次比赛的热门选手, 斯塔福德侯爵家的马赔率不算很高,似乎大家都笃定它能赢得奖杯。 反而是里士满公爵家的马赔率极高。一般来说, 这也代表着大家都不太看好它夺冠的可能。 场下的埃斯特子爵蠢蠢欲动, 他试图继续说服外甥女借钱给他下注。 “不许赌马!”塞希利娅斩钉截铁制止了舅舅的小心思。 恼羞成怒的子爵对上了狄更斯亮晶晶看热闹的眼神。 “不许赌马!”他模仿着外甥女的语气同样对着狄更斯重申禁令。仿佛这样就能找回一点成人脆弱的自尊心。 “您大可以放心,我的勋爵。我口袋里的那几个子,保准比您的还少。” 经过多日的相处,狄更斯在这个没什么贵族架子的子爵面前, 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他甚至还能和对方说一些俏皮话。 狄更斯将心比心的真诚没能宽慰到子爵。相反,他受的打击更大了。 所以说,连刚到这个家不久的狄更斯都意识到了他糟糕不已的经济状况了? 而狄更斯过分真诚的话也传递出了一个微妙的认知。他并不觉得周薪2磅的他,口袋里的钱不能拿来和一个成年子爵口袋里剩余的钱进行比较。 子爵绝望地思考着,然后悲观地得出一个结论。贫穷小可怜狄更斯的收支平衡能力,还真是比他好上无数倍。 这小子一准把所有钱都攒下来了。 备受两个小孩打击的子爵痛苦地捂住了脸。直到赛马比赛开始时才放下来。 在正式的比赛开始前,观众席就被填满了。 贵族夫人们大多戴着精致的羽毛帽。那上边的羽毛正和场地内的旗帜一起随风摇摆着。她们精致的欧根纱裙摆从嫩绿的草地上轻盈掠过。在正午过分炙热的阳光下,一切仿佛都像一场浮华的幻梦。 这样的场景被深深烙印在年幼的狄更斯脑子里。 德文郡公爵在主席台上作了今年的开场致辞。不过狂热的观众们,似乎都没太在意他再次强调的赛马规则。 只有克劳迪家的男人们在心里暗自发笑。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收割胜利的果实了。 被不同颜色的制服包裹住全身的骑师们,骑着高大俊美的英国马出现在了草地中央。 第一场的跑圈赛是大家都最为关注的。随着裁判一声鸣枪,专业的骑师们引导着这个国家最优秀的那批赛马,开始在场内角逐。 比赛一开场时,斯塔福德侯爵家的‘短斗篷’就一马当先,里士满公爵家的‘劲风’也紧随其后。 在过弯时,‘劲风’的优势显现,超过了‘短斗篷’。 但在直道上,‘短斗篷’又追了上来,两马并驾齐驱。 场内的气氛焦灼了起来。 终于到冲刺时,‘短斗篷’突然发力,最终甩开‘劲风’率先越过了终点。 场内一片欢腾,看来有不少人都押中了。塞希利娅他们一行人也跟着鼓掌庆贺。 好戏才刚刚上演呢。 由于‘短斗篷’本来就是这次的热门,所以场内的观众们都在等着主席台那边公布比赛结果,好去领取自己赢得的回报。 这次的比赛结果看上去没什么可争议的,主席台那边应该很快就能出结果。 但随着时间慢慢推移,主席台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 场内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了。 在事态进一步扩大前,主席台那边终于公布了比赛结果,斯塔福德侯爵家的‘短斗篷’成为第一场的冠军马。 克劳迪家的男人们脸色铁青,他们明明安排好了的。难道说他们的人没有按计划去检举? 他们派在主席台附近盯梢的人很快回来通风报信。 “计划出错了,骑师反水了……” “该死,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声量过大的咒骂声引来了旁人的瞩目。为了不招致斯塔福德侯爵的怀疑,克劳迪家的男人们又不得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观赛。 他们足足在‘劲风’上押了整整5千磅。原本按照的赔率,他们完全可以大捞一笔的。 而刚从主席台回来的斯塔福德侯爵则在心中暗自庆幸。 幸好自己的挚友威廉·赫斯基森及时通风报信。否则一旦自己的马匹被他们污蔑使用致幻药物,加上自家骑师的证词,无论如何这个污点他都洗不掉了。不仅骑士俱乐部会将他驱逐,连高尔家族的名誉也会遭受重创。 尽管侯爵暂时还没明白,到底是谁布下了这个恶心的陷阱。不过不要紧,他有的是手段将这些阴暗的老鼠揪出来。就先从那个被收买的骑师下手。 注意到斯塔福德侯爵和赫斯基森先生又一同出现在了对面的贵宾席上。塞希利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们的人盯了骑师整整一天,才终于抓到了他的不轨之举。 也幸好他们及时和德文郡公爵通过气,将事态控制住了。否则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风波,斯塔福德侯爵的清白也未必能够得证。毕竟伦敦小报的记者们可不关心真相。 对塞希利娅来说,人情要放在能发挥最大价值的地方用。假如她通过和萨瑟兰女伯爵的关系传递了这个情报,那她自然能收获这对夫妇的感激。他们或许会帮她引荐一些更有势力的人,也可能在她成年后介绍一些优秀的男继承人给她。 可也就仅此为止了。没有足够的信任根基,他们不会听取一个小姑娘在投资方面的建议。尤其这个建议还会影响高尔家族的运河利益。 于是塞希利娅决定将舞台交给赫斯基森先生发挥。这位长袖善舞的议员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相信在他们离开古德伍德庄园前,赫斯基森先生就会安排斯塔福德侯爵和铁路推广人的第二次见面了。 塞希利娅饶有兴致地观看了接下来的比赛。 斯塔福德侯爵家的‘短斗篷’在接下来的两场比赛中依旧保持了高超的水准,最后成功夺得了今年的古德伍德杯。 场内欢声一片,这样的结果虽然有些平淡,但也是实至名归。 主席台上的萨塞克斯公爵亲手将奖杯颁发给了斯塔福德侯爵。 在恭贺他人的获奖之余,萨塞克斯公爵也表达了对里士满公爵的安慰。 “不要灰心,查尔斯。明年你的马说不定就能获胜了呢。” 里士满公爵简直不明就里,“灰心?殿下,我为什么要灰心呢?” “你难道没有期待过你的马夺冠?你没给它下注吗?”萨塞克斯公爵同样大为不解。 要知道,为了表示对里士满公爵这位新朋友的支持,连他都给对方的马押了100磅。当然,他同时也给斯塔福德侯爵的马押了1000磅,现在也算小赚一笔。 “不,殿下,我从不赌马。而且我很清楚‘劲风’的优势在于森林里的越障赛。等哪天我们去森林里打猎,我就可以展示给您看了。” 萨塞克斯公爵沉默良久,最终对里士满公爵做出了他个人的最高评价,“查尔斯,你真是一个纯粹的人。” 虽然里士满公爵未能夺冠,但公爵夫人却成功卫冕了今年赛马会的最佳着装奖项。 塞希利娅受里士满公爵所托,当众给公爵夫人送上了一大捧捆着银丝带的山茶花。公爵夫人捧着花束的肖像版画最终被刊登在了《贵妇》的头版上。 在不久后的清晨,利物浦的铁路推广人终于到达了古德伍德庄园。而塞希利娅的投资代理人已经提前几天住在了奇沃斯特小镇上。 在推广人和斯塔福德侯爵见面前,塞希利娅让自己的投资代理人先行约见了对方。 最终,塞希利娅同意追加5万磅的投资给利物浦–曼彻斯特铁路。这笔钱会用来支付给斯塔福德侯爵的土地补偿金。加上她原先就投资的5万磅,塞希利娅能在铁路开通后按比例每年进行分红。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得到了铁路公司理事会五分之一的席位,她可以自由提名三个理事会成员。 在高额英镑和同样的理事会五分之一席位的诱惑下,斯塔福德侯爵也最终屈服了。 这条铁路很快会在乔治·史蒂芬孙先生的主持下开工营造。 埃斯特子爵是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才知道自己一半资产被放在了铁路上。 此时的他已经来不及做什么了。他只能寄希望于外甥女的投资眼光。 “可是,我亲爱的塞茜,在铁路完工前,我要靠什么维持生计呢?” 他茫然地询问自己的外甥女。然后就得知了一个更可怕的消息。不仅仅是一半,而是他所有的钱都被放到了铁路上。 “这一点我早就考虑到啦!我在斯托克顿–达林顿铁路上也同样帮你投了5万磅。顺利的话这条铁路明年就能开通了。” 这条铁路同样是塞希利娅的投资项目之一,她在上面投资了2万磅。 也算他们幸运,按原本埃斯特子爵的资金入场时间,这笔钱是要错过对这条铁路的投资的。 不过这条铁路在修筑时预算超标了,铁路公司无奈之下只能在股东中继续筹款。塞希利娅才有机会追加投资。 这条铁路的规模比利物浦那条要小。总共7万磅的投资,帮他们获得了铁路公司理事会三分之一的席位,他们能指定5个理事会成员。 这些理事会的席位以后能用来帮塞希利娅安置自己的亲友,或者也可以用来安置退休的文官们。 搞定了这些投资项目后,塞希利娅终于可以安心享受自己的狩猎季了。 虽然儿童很少被允许跟随参加狩猎活动,但他们还是可以去骑马和练习射击技能的。 尽管他们没带自己的马匹一同前来,但慷慨的里士满公爵夫人让他们可以随意去马厩里挑选。 几乎是第一眼,塞希利娅就看中了一匹浑身雪白的小马。据庄园的骑师介绍,这匹马就是赛马会上出赛的马匹‘劲风’的子嗣。 虽然不是纯种的英国马,但这匹小马蓬松的鬃毛已经足够讨人喜欢了。它的性格也很温顺,很适合儿童练习用。 塞希利娅很快取得了使用这匹马的权利。她骑着小马驹在古德伍德的马场上跑了两圈。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有了带这匹马一起回因弗内斯庄园的念头。 贵族庄园里的马本来就可以对外出售。甚至还会有人花大价钱来跟冠军马配种。所以塞希利娅的想法也不算过于突兀。 只不过当她向里士满公爵夫人提出购买这匹马的意愿时,公爵夫人却有些为难了。 “亲爱的塞茜,坦白说,如果你看中的是别的马,那我甚至可以做主直接赠予你。你知道的,一匹马不算什么大事。” “但很不巧,这匹马已经被我的长子查克预定了。他特别指定了要一匹‘劲风’和阿拉伯马的混血马,来为庄园的马做对比训练。” 塞希利娅有些失望,她确实很中意这匹小马。但她也不想强夺别人的心爱之物。 这时候,里士满公爵夫人又话锋一转,“不过这件事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如果你同意的话,塞茜,我可以安排查克亲自和你商议一下这匹马的归属权。” “可马奇伯爵不是还在上学吗?” “他今晚的马车到家。明天我就可以安排他同你会面。” 塞希利娅自然能察觉到公爵夫人想让长子和她结交的真实目的,但她也确实很想拥有这匹小马。于是她最终还是同意了公爵夫人的提议。 毕竟她又没有做出任何承诺。 但当她第二天在会客厅足足多等了一个小时,却依旧没有等到明明昨晚就归来了的马奇伯爵时。塞希利娅就忍不住质疑自己昨天的决定了。 尽管这个时代大部分的贵族都颇为懒散。但如果提前约定好了时刻,大家还是大多会老老实实准点赴约的。 “这太荒谬了!假如遇到了不能赴约的情况,难道他的教养没有提醒他,要及时通知对方吗?” 塞希利娅在狄更斯面前毫不留情对马奇伯爵的迟到行为大肆批驳。她从没直面过这种无礼的行为。 狄更斯只能安慰道:“也许他出什么意外了呢。” 想了想自己的话语似乎有些不妥,他又描补道:“我是说,万一他被什么事情牵绊住了,周围没有可使唤的人呢。” “不,我坚决不能容忍这种无礼之举。”塞希利娅决定放弃无谓的等待。 她去马厩想最后再看看那匹她中意的小马。 懵懂的小马并不能体会人类复杂的告别情绪。它继续用脑袋拱了拱塞希利娅,试图为自己讨要更多的燕麦。 塞希利娅摸了摸它的鬃毛,犹豫着要不要最后再骑它一次。 最终塞希利娅还是骑上了它,自由地向远处驰骋。 小马快活地驭着塞希利娅在草场上撒欢。在靠近森林时,出于安全考虑,塞希利娅下了马牵着它走。随行看护的骑师们也纷纷下了马。 她本想稍事休息就带着小马回去,但本性温顺的小马却执意要往树林里走。思索了一下,塞希利娅对身后的随行人员示意。大家都牵着马朝树林里走去。 刚进树林,他们就看到了地上明显纷乱的马蹄印。 塞希利娅有种不好的猜想。 她带着人继续往树林里走。果然,他们在不远处发现了更多的马蹄印以及一些血迹。 顺着血迹继续前进,塞希利娅在丛林深处发现了倒在沼泽中的‘劲风’以及一个意识模糊的少年。 “天哪!马奇伯爵!”随行人员尖声惊叫。, 28马奇伯爵 伴随着混沌、黑暗以及全身的剧痛, 查尔斯·伦诺克斯从昏睡中醒来。 当映入眼帘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天鹅绒帷幔,而非荆棘密布的丛林时,他终于松了口气。 他获救了! 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笼罩住了他。 毕竟当死亡的阴影如潮水般逐渐逼近时, 即使是再沉着冷静的人,也会不由得心生一丝绝望。 马鹿腾腾的凶意和马匹的嘶鸣声填满了他模糊的记忆碎片。他只隐约记得暗绿的森林,幽深的沼泽,以及失去意识前看到的一抹耀目的金色。 金色? 古德伍德庄园的大门口,塞希利娅和狄更斯正在送别成人狩猎的队伍。 在马奇伯爵被紧急救治过后,所有猎场的看守人都被下达了重新检查护栏的命令。 为了安全起见,古德伍德庄园的狩猎区平时是不对外开放的。只有狩猎季的时候才允许宾客进入。 而平时所有人都可以自由进出的森林里, 顶多只有一些没什么攻击性的野兔。 但经过昨晚仔细的检查后, 猎场那边上报了护栏有被强行破坏的痕迹。 某只大型动物越狱了。 里士满公爵在昨晚临时组织了一场狩猎活动。几乎庄园里所有的来福枪和左轮都被填上了弹药。在充足的火力加持下, 一位父亲正准备开展一场复仇的猎杀。 连萨塞克斯公爵和埃斯特子爵都兴致勃勃加入了搜寻猎物的队伍。 塞希利娅有些感慨,“说真的,我们在庄园里住了这么多天。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里士满公爵变脸。” 这位性格孤僻的公爵,平时对狩猎以外的诸事都不甚上心。但他会适时送上花束维护妻子的体面, 会在儿子受伤时暴怒而起。 不得不说,塞希利娅开始欣赏这位公爵了。 比起公爵的愤怒, 狄更斯更关心狩猎的进程。 “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找到那头马鹿。”狄更斯有些忧心。 一般来说,马鹿的性格都比较温顺,不大会主动攻击人。但很不凑巧, 现在正临马鹿□□的季节。 大家都推断, 倒霉的马奇伯爵应该是被因找不到□□对象而陷入狂躁的雄鹿攻击了。 想到这里, 两个孩子忍不住些为这个倒霉的少年默哀。 他们的默哀没有持续多久,里士满公爵夫人很快招呼他们进了起居室。 如果说,公爵夫人此前对塞希利娅的示好,已经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那么经过昨天的事件后, 公爵夫人简直要恨不得为塞希利娅加冕了。 当然,如果塞希利娅愿意将自己由八片草莓叶和八个银球装饰的女伯爵冠冕,换成伦诺克斯家族由八片草莓叶装饰的镀金银冠。那公爵夫人的满意程度就更无以复加了。 不过很可惜,十岁的塞希利娅对此敬谢不敏。她正打算和狄更斯一起去练习射击技能。 为了照顾马奇伯爵的病体,他的房间被严密看护了起来。不过在公爵夫人的盛情邀请下,塞希利娅还是去探望了卧床的马奇伯爵。 不得不说,在看到这个病弱少年时,大概所有人都会在心里感慨:老天真是狠心,怎么能差点让这双水蓝色的眼睛再也不能为世人所目睹呢? 塞希利娅在心里做了评价:即使和古德伍德庄园的任何珍藏相比,马奇伯爵这张堪称艺术杰作的脸也不会相形见绌。 比他的脸更为出彩的是他的性格。即使刚从生死的边缘被拉回来,还断了三根肋骨,随性乐天的马奇伯爵却也没有过分沉湎于病痛。 “亲爱的特兰顿小姐,再多的言语也无法形容出我对您十分之一的感激了!请您务必收下那匹小马。不仅是马,倘若您以后有任何难处……当然,我更希望您的生活永远安逸。不过假如真遇到什么麻烦,您尽可以拿我这个人去驱使。” 这个一向轻率的少年一旦真诚起来,他的眼神就足以打动这世上大部分的人了,塞希利娅也不例外。 “您实在不必这样。假使我没误入密林,您的随从想必也很快会察觉异样,而去追寻您的踪迹的。”塞希利娅并不想过分夸大自己的功劳。 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不过,我可以冒昧为您提一点建议吗?” “请您尽管吩咐。” 塞希利娅还是希望这位继承人能更多考虑一下自身的安危。哪怕是为了那对深爱他的公爵夫妇。 “您以后务必不要甩开随从,自己单独行动了。” 类似的话,马奇伯爵从醒来到现在,已经从不同的人口中听了不下十遍。但从眼前这个小姑娘口中说出来,他除了立即照办外,却再也生不出一点的不耐。 或许出于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也或许真是从这次的危机中得到了一点教训。向来我行我素的马奇伯爵,这次却认真听取了一个小姑娘的意见。 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诧! ‘一定是因为我还没从对死亡的恐惧中走出来,才会任由一个小姑娘摆布。’他在心里暗自想着。 比起马奇伯爵不算太重的伤势,塞希利娅还是更关心受了重创的‘劲风’。 这匹敏捷且忠诚的骏马在为主人对抗猛兽时,腹部被鹿角戳穿。在驭着主人逃命时,它又不幸深陷沼泽。骑师说它可能没法再站起来了。 塞希利娅和狄更斯带着现在归属于她的小马去看了‘劲风’。 可能受沉重的氛围感染,连塞希利娅的小马看上去都低落了许多。 不过好在里士满公爵毫不掩饰对‘劲风’的喜爱。尽管这匹马大概率再也不能为他出赛,他还是重金从纽马基特请来了专业的兽医对其进行治疗。 ‘劲风’的伤势在慢慢好转,塞希利娅和狄更斯也慢慢放下了悬着的心。 古德伍德的狩猎季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得益于在非狩猎区的密林里多日的搜寻,那匹马鹿最终被里士满公爵亲手射杀。它的鹿角被挂在庄园的壁炉上作为公爵的战利品。 而随行的人虽然没在密林里收获更多的猎物,但接下来在古德伍德狩猎区的收获,想必会弥补宾客们的遗憾。 由于还没到能对猎物扣动扳机的年纪,塞希利娅和狄更斯没有跟大部队一同前往狩猎区。 他们在庄园里展开了小小的探险活动。毕竟这座历经了百年历史的庄园里隐藏着太多的秘密了。 像今天他们就在某间起居室屋顶的天花板上,发现了被秘密镶嵌于其上的几副微缩肖像画。尽管看不清上面的名字,他们也很高兴发现了这个小彩蛋。 马奇伯爵也加入了他们。这位跳脱的少年实在没法继续待在床上休养了。 尽管塞希利娅偶尔也会出于礼节前去探望他。但和过分热情的马奇伯爵比起来,塞希利娅的态度算不上很真诚。 马奇伯爵对此毫不在意。这个少年已经不自觉在脑海里美化了塞希利娅的所有行为。 ‘一位高贵的女继承人当然该是端庄自持的。特兰顿小姐要是对谁都热情,她又怎么能好好地保护自己呢?恰恰是这种对他人的冷淡,才显得特兰顿小姐对我的热心救助是那么的真挚可贵!’ 他成功说服了自己,并在脑内将他们的友谊自动上升了一个台阶。他决心将自己定位成塞希利娅最亲密的友人。 在得到医生的准许后,马奇伯爵几乎迫不及待地来找了塞希利娅。 然后他就出离愤怒了。 “这是谁?”他惊讶地发现塞希利娅身边有比他更亲密的友人。 她竟然不是和自己最要好! 而被他指着的,是茫然无措的狄更斯。 而同样茫然的塞希利娅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并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 狄更斯总是能对大部分人都亲切友善。他以一种很得体的方式问候了马奇伯爵的身体。 但友人被抢走的危机感,让马奇伯爵在面对狄更斯的示好时,只是矜持地点了点下巴。 在塞希利娅明显不赞同的目光中,他才收敛了与生俱来的高傲。并开始和狄更斯寒暄。 在得知他们俩的探险活动时,马奇伯爵决定用对自家庄园的熟稔于心,来获取塞希利娅对他更多的看重。 毕竟马奇伯爵天然占据着优势——身为里士满公爵的继承人,他能拿到庄园所有秘密小屋的钥匙。 今天情绪高昂的马奇伯爵就带着他们去看了一间贝壳小屋。 这间小屋的外墙全都由水手们献给第二代里士满公爵夫人的贝壳制成。 而小屋的地板上则镶嵌着古德伍德庄园里所有赛马因衰老而脱落的牙齿。庄园几代的主人们,以这种方式纪念着为庄园服务过的马匹。 塞希利娅好奇地走进去,然后又在墙上看到几副微缩肖像。这次的肖像旁边还用不同颜色的贝壳拼凑出了主人的名字。 “卡洛琳、艾米丽、露易丝以及萨拉。”塞希利娅轻声念着这些名字。 塞希利娅早就从埃斯特子爵那里获知了一些伦诺克斯家族的秘辛。所以她很快意识到,这就是第二代里士满公爵夫妇的孩子,那几位著名的伦诺克斯姐妹在这世间留下的痕迹。 当然对塞希利娅来说,这其中最令她在意的莫过于萨拉·伦诺克斯小姐了。 塞希利娅不禁在心里想着:对一位贵族少女来说,什么是人生的完美开局呢? 身为公爵的父亲,温柔慈爱的母亲,和睦友爱的兄弟姐妹,老国王乔治二世的宠溺。甚至还有青涩的、来自王子的爱慕。这些萨拉都有了,她一度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少女。 可转眼间,她的父母去世了,她两位姐姐的矛盾撕裂了伦诺克斯家族,宠溺她的国王也去世了。连爱慕她的王子在加冕为乔治三世后都转而迎娶了德国公主。萨拉什么都没有了。 她自暴自弃嫁给了不爱的男人,又为了另外的男人私奔。她为情夫生下女儿,却又被无情抛弃。她终于邂逅了真爱,并步入婚姻殿堂,但对方却先她一步被死神带走了快20年。萨拉又一次什么都没有了。 可怜的萨拉!塞希利娅忍不住感慨。因为她总将生活寄托在别人身上,所以她往往会在被抛弃时失去一切。 现在,在这里,在萨拉留下了痕迹的小屋里,塞希利娅暗暗发誓:她决不会将生活的全部寄托在别人身上,更不会将生活全部寄托在爱情上!, 29变装舞会 随着北方寒风的逐渐逼近, 古德伍德的狩猎季也逐渐到了尾声。 今年的狩猎季大家都收获颇丰。除了一些常见的猎物外,大家还在猎犬的协助下,合力射杀了五头雄鹿。这突破了古德伍德狩猎季往年的记录。 为了庆祝这一盛事, 里士满公爵夫人决定召开盛大的变装庆祝舞会。 孩子们是没法去和大人跳舞的。所以在成人的娱乐之外, 公爵夫人也为孩子们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变装舞会。 这次活动的主题被定为金雀花王朝。 这几天庄园的女仆们都被征用去给孩子们缝制复古风格的服装。 而在庄园的客房里, 塞希利娅正在发愁自己要扮演什么角色。 “约克的伊丽莎白?”萨塞克斯公爵提议。 既是约克王朝的女继承人, 又是都铎王朝的缔造者之一。在公爵看来,这简直是位完美的女性了。 塞希利娅无情否决, “太千篇一律了, 无聊。” 在类似的变装活动上, 这位约克的白公主总是热门人选。 埃斯特子爵想了想, “阿基坦的埃莉诺?” 既当过英法两个国家的王后,又自己独立统治着一个公国。多么富有传奇意味的女性啊! “我在去年的因弗内斯农家节上扮过了!去年也是你提议的呢。”塞希利娅对自己服装顾问的粗心表示抗议。 埃斯特子爵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大部分给外甥女的服装建议都是即兴发挥的。他哪里记得请自己都说过什么了。 坐在一旁的狄更斯想了想,尝试着开口,“玛蒂尔达皇后?” 神罗的皇后,英格兰的第一位无冕女王, 更是金雀花王朝的缔造者之一。狄更斯总觉得塞希利娅小姐会更喜欢这样的女性。 果不其然, 塞希利娅采纳了他的提议。 在塞希利娅定下玛蒂尔达皇后作为自己的扮演对象后,女仆伊莱莎就立刻找了古德伍德庄园的女仆来帮忙,她们要临时缝制一条中世纪的裙子。 “那么你要扮演什么呢?小狄更斯先生?”在搞定外甥女的角色问题后,埃斯特子爵抽了点闲心来调侃一下这个小家伙。 狄更斯摸了摸脑袋,“我也能参加吗?” “当然了!”塞希利娅毫不犹豫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你现在可是我故友的孙子啊。”萨塞克斯公爵一边说着,一边举起酒杯悼念了一下他素昧平生, 甚至只从女管家麦迪森太太口中听说过的那位玛丽·狄更斯太太。 面对王室公爵温和友善的态度,狄更斯简直受宠若惊,“那……那我就扮演塞希利娅小姐的骑士吧。” 埃斯特子爵挑剔地打量了一眼这小子, 然后慢条斯理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或许你可以扮演玛蒂尔达的私生子兄长——格罗斯特公爵罗伯特。” 这位公爵在英国王位继承战中毫不犹豫起兵拥戴了妹妹玛蒂尔达成为女王,并在她的麾下征战了15年。 埃斯特子爵甚至大方表示可以派人去附近的铁匠铺给狄更斯定制儿童用的骑士佩剑。 这种慷慨的举动赢得了塞希利娅的高度赞扬。在塞希利娅的劝说下,没什么主意的狄更斯也决定要扮演格罗斯特公爵了。 他的贴身男仆从附近镇子的儿童剧场里给他弄到了一套中世纪服装。 但在第二天和马奇伯爵见面时,这位肆意惯了的继承人对塞希利娅提出了抗议。 “为什么是他来扮演你的骑士,你就没有考虑过我吗?难道我不是你最亲密的伙伴?” 在陪塞希利娅度过了一个月的秘密探索活动后,马奇伯爵骄傲地认为自己已经成功取代狄更斯成了塞希利娅最好的朋友。 塞希利娅不置可否,毕竟以朋友的身份来说,热心大方的马奇伯爵确实无可挑剔。 不过她可不会放任他随意欺负狄更斯,“不,角色已经定下了。除非你能征得狄更斯的同意并给他一定补偿,否则我是不会认同你这种有违骑士精神的行为。” 见塞希利娅态度坚决,马奇伯爵转而对狄更斯开展了诱哄行动,“你也不是非要扮演格罗斯特公爵不可嘛!” 这位历史课程学得磕磕绊绊的伯爵,在他贫瘠的大脑中仔细搜寻了一番,最后给出了自认为天衣无缝的提议:“你完全可以扮演玛蒂尔达皇后的儿子,亨利二世国王啊!” 在一边喝茶的塞希利娅呛了一下,她可不要带着一个比她大两岁的“儿子”出席变装活动! 狄更斯也觉得有些不妥,但面对马奇伯爵屈尊降贵的请求,他也无法做到视若无睹。 “我可以帮你准备服装,还可以送你一顶镀金的仿制冠冕。”马奇伯爵加大筹码。那是他十岁时,扮演亨利二世所留下的道具。 狄更斯拒绝了他慷慨的馈赠。但看在马奇伯爵真心恳求的份上,他也同意让出自己的角色。 最终狄更斯决定扮演另一位伟大的骑士——威廉·马歇尔。 在儿童变装舞会的当天,塞希利娅在一左一右两位骑士的护送下走进了儿童用的小舞厅。 他们这一行人立刻吸引了场内所有人的注意力。不仅因为他们中有两位全场身份最高的继承人,更因为他们三个的面容虽然各有特色,却都是无可否认的精致。 在中世纪华贵袍裙的映衬下,塞希利娅稚嫩却美丽的容颜显得更高贵疏离了。而马奇伯爵英气逼人的面容也愈发让人向往。 至于狄更斯,除了个头美中不足外。他精致的五官和灵动的眼神,更是让他博得了不少的好感。 几乎场内所有的孩子们都跃跃欲试想要上来同他们搭话,但塞希利娅和马奇伯爵都没有太多想和旁人交流的念头。 相比之下,舞会上的食物更让他们期待。厨娘为了保证今晚炙烤鹿肉的口感,特地用了八种香料,足足将其腌制了十二个小时。孩子们这边也被分到了一大块。 为了更加模仿中世纪的英格兰,里士满公爵夫人命仆人们收走了大部分的餐具。 切成小块的烤鹿肉被抹上酱料,放在银制餐盘中呈上来。但孩子们只能用手抓取。这种吃法显然不够文雅,以至于塞希利娅在犹豫要不要上手。 肆意妄为的马奇伯爵这次竟然格外细心。在看出了塞希利娅的迟疑后,他直接拔出了自己佩戴的儿童匕首。 这把未开封的匕首小巧精致,且被精心擦拭过,塞希利娅可以将其当成铁签,将肉串着吃。 两个男孩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他们打算直接上手抓着吃。 正在他们三人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卡文迪许家的孩子们主动上前,试图和他们一起分享美味。 考虑到德文郡公爵上次在赛马会上的大力帮助,塞希利娅并没有拒绝这几个孩子的示好。 不过她也很疑惑,她最近似乎都没见到泽维尔了。 她向卡文迪许家的孩子们询问了一下情况,得到的答案竟然是泽维尔已经提前回家了。 “泽维尔的母亲,我的婶婶凡妮莎夫人突然生病了。他赶回去照顾她了。”泽维尔的堂姐艾格尼丝如是说。 这位小姑娘也是第一天在餐厅里和狄更斯搭话的那位可爱小姐。 塞希利娅还是有些疑惑,但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反倒是一旁的马奇伯爵留了心。刚打败一个狄更斯,又来了一个泽维尔,塞希利娅究竟还有多少个好朋友? 只有狄更斯在专注地享用美食。毕竟在他平时的生活中,鹿肉可不太多见。 随着音乐声响起,孩子们都停下了交谈,进去舞池中,开始跳起了一种乡村群舞。 这种舞蹈没有特定的规则,舞步也较为简单。给还未踏入社交界的孩子们跳再适合不过了。 塞希利娅也带着她的两位骑士进入舞池,他们三个开始在舞池中自创一种三人舞步。 等跳舞跳得精疲力竭,他们才退场稍事休息。 就在这时,餐桌那边传来了小声的议论。由于今天孩子们太过热情,原本的一大块烤鹿肉很快就被分食完了。这就不可避免有些孩子没能尝到了。 想到今天厨房烤制了整整两只鹿,而孩子们这边只分到了十分之一。塞希利娅和马奇伯爵决定做些什么。 在他们和一群胆大活泼孩子的共同策划下,一场小小的叛乱正在筹备中。卡文迪许家族的小威尔和高尔家族的乔治也加入了他们。 在马奇伯爵的带领下,一个临时组建的儿童骑士团从仆人专用通道绕了过去,并闯入了古德伍德庄园的谒见厅。 谒见厅内的大人们正在纵情跳舞。一群骑士装束的孩子们的闯入显然让他们错愕不已。 他们先是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后就乐不可支了。看到里头身先士卒的长子威尔,威廉·卡文迪许勋爵都快笑倒在妻子怀里了。 主桌的萨塞克斯公爵和里士满公爵夫妇则整以好瑕,表示要和“叛军”代表进行会晤。 万众瞩目中,塞希利娅在骑士们的拥簇下走了进来。 她先和主桌进行了谈判,表示孩子们需要更多的鹿肉。主桌上的大人们都同意了“叛军”的要求。但他们也要求塞希利娅对“叛军”进行约束,以免他们吃多了鹿肉导致积食。 在得到准许后,塞希利娅又和马奇伯爵带领骑士团走向了餐桌。 塞希利娅佯作凶狠地朝站在餐桌旁的舅舅和德文郡公爵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儿童匕首。 两位大人立刻配合地献上了“赎金”,埃斯特子爵还趁机往狄更斯的手上多装了一盘子。 心满意足的孩子们在马奇伯爵的掩护下成功撤离。并回到儿童舞厅里分享战利品。 卡文迪许家的小姑娘们显然很有统计学的天赋,她们很快给就给出了分配方案。并由高尔家族的孩子们进行分发。 欢呼声,击掌声瞬间淹没了这个小小的舞厅。想必今晚的舞会,又会成为下个月伦敦的谈资了。, 30资产目录(爆金币啦) 在狩猎季正式结束后, 因弗内斯的众人又踏上了回家的马车。 里士满公爵夫人不舍地送别了塞希利娅。 而马奇伯爵则在旁边一言不发。这个率性的少年并不习惯告别。每次返回威斯敏斯特公学,他都会拒绝父母的送别。 不过在临别前,塞希利娅承诺会给他写信。这多少抚慰了他低落的心情。 而回到因弗内斯庄园的塞希利娅和狄更斯, 面对的就是莫里斯教授高强度的语法课了。 由于莫里斯教授对两个弟子落下的课程进度很是不满。萨塞克斯公爵只好尽力向他承诺,会让两个孩子直到12月前都安心上课,再无俗事打扰。 在差不多两个月的艰苦学习后, 他们终于补上了课程进度。塞希利娅和狄更斯被允许可以将部分时间投入到圣诞节的准备工作中。 狄更斯要回伦敦和家人过节。而塞希利娅也要在年底前约见自己所有的投资代理人和银行经理。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塞希利娅小姐庞大的资产目录了。 在1813年,塞希利娅的父母卡洛琳夫人和奥普林侯爵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妻子20万磅的嫁妆,加上出售了夏维勒家族所有珠宝所获得的现金,让奥普林侯爵带着充足的资本进驻了伦巴第街的金融城。 1815年的滑铁卢战役前夕,在大家都大量抛售英国公债的情况下,奥普林侯爵不仅持仓, 甚至还利用岳父的人脉增仓了。在威灵顿公爵胜利后,奥普林侯爵就成功从公债中获利了150万英镑。 他在战后不仅悉数奉还了妻子的嫁妆,甚至还追加了30万英镑现金,和价值5万磅的珠宝和艺术品来充实妻子的妆奁。 1818年,卡洛琳夫人去世后,她的资产就被塞希利娅完整继承了。除了珠宝和艺术品用于收藏外, 在妻子死后也一心赴死的奥普林侯爵将其中的50万磅现金,用于为塞希利娅办理了一份终身年金。 50万磅的终身年金显然对银行来说也是个巨大的诱惑, 毕竟不可取回本金也不可转让的终身年金意味着银行能拥有这笔钱的绝对支配权。但一般的小银行其实也吃不下这笔资金所要支付的巨额年息。 不过从塞希利娅终身年金的偿还制度来说。万一年幼的她不幸夭折, 银行就可以不用支付任何费用了。故而这笔钱当时还是被多家大型银行争取。 最终以帮客户管理巨额资产而闻名于世的巴林兄弟银行,以8%年息的高额回报率获得了这笔资金。而这笔钱每年所产生的4万磅年金, 塞希利娅可以自由支配。 至于说奥普林侯爵在德比郡和约克郡为女儿置办的地产。由于还要支出土地税和庄园的修缮费用, 加上塞希利娅并不是一个对佃户和租户过于苛刻的庄园主。她每年就只能从中获利4千磅。 不过加上她今年刚从伯林顿家购买的地产,和叔叔送的小型葡萄酒庄园,说不定她明年的地产收益就能达到8千磅了。 除了地产外, 塞希利娅的父亲也在遗嘱中给她留了10万磅的现金。这笔钱被交付给内森男爵旗下的罗斯柴尔德银行打理。5%的年息,不算很高,但胜在稳定,而且等她17岁后就可以随时取用。目前她能每年从中获得5千磅利息的支配权。 而塞希利娅的叔叔们从她手上购买夏维勒家族法国爵位的10万磅,刚到手她就在投资代理人的建议下,将其用于投资了德比郡的煤矿和约克郡的铅矿。这些大大小小矿业公司的股份能给她带来每年6千磅的分红。 这些零零总总加起来5万5千磅的资金,就是塞希利娅目前每年能支配的全部年金了。 而这其中的一万磅在她七岁后就被她拨给舅舅2千磅和外祖父8千磅作为津贴。今年她又给他们都各自提高了1千磅。 毕竟埃斯特子爵曾将自己的5万磅资金送给了他的妹妹——塞希利娅的母亲卡洛琳夫人,加上卡洛琳夫人从父母那里获得的15万磅,这才使奥普林侯爵有足够的资金去操作证券。 而萨塞克斯公爵则一直在承担着塞希利娅昂贵的教育费用和生活支出。要知道在这个年代,聘请各知名领域的学者和教授们长期上门给一个小女孩授课,可需要不菲的花销。更别提这背后还要动用多少身为王室公爵的社会影响力了。 还有3千磅则被固定用于每年给地区教会的捐赠和对教会女校以及济贫院的慈善捐款。在英格兰,要维持贵族的体面,这也是必要的支出。 至于给几位投资代理人和家庭财产管理员的奖金,则由塞希利娅视每年的资产收益状况而定。最近几年这笔支出一直稳定在2千磅左右。 剩下的4万磅则每年都被塞希利娅积攒起来,用于投资铁路以及应对一些突发事件,比如夏维勒家族的珠宝竞拍。 当然,和这些资产比起来,塞希利娅最值钱的,还是她父亲留给她的足足一百万英镑面值的普鲁士债券。 这笔债券是普鲁士政府为了修筑莱茵河军事工事而委托给内森男爵,由罗斯柴尔德银行以面值500万英镑的债券发行的。 由于此前普鲁士政府曾多次破产而导致了严重的信誉问题,这笔债券最终以约72%的合同价格被内森男爵拿下。 而奥普林侯爵在妻子去世后,凭借着岳父的影响力和自己在金融市场的人脉,以75%的价格认购了其中面值100万磅的债券。并将其作为遗产留给女儿。 不得不说,奥普林侯爵的投资眼光的确奇佳。在这笔债券发售后,普鲁士政府竟然再也没有通过宣告破产来逃避偿还债务了。 相反,他们还成功建立了偿债基金。并由柏林海贸公司负责向内森男爵支付债券利息。再由内森男爵付给债券的持有者们。 每年5%的稳定债券利息能给塞希利娅带来5万磅的巨额收益。更别提这笔债券本身已经越来越值钱了。 不过考虑到女儿的年纪过小,为了更好保护她的财产,奥普林侯爵在遗嘱中做了限定。 这笔债券目前交由内森男爵的基金委员会管理,要到塞希利娅17岁以后才能有处置权。 而债券利息则以4%的年收益率存在了库茨银行,塞希利娅同样要到17岁以后才可以支配。截止到今年4月份为止,这笔利息已经形成了复利37万镑的存款。 这个相较而言很低的收益率是出于塞希利娅的父亲奥普林侯爵和曾经的托马斯·库茨先生的私人交情。 不过很可惜,几年前去世的库茨先生在接班人选取的问题上,并没有得到银行其他合伙人的广泛认同。 库茨银行的高管竟然有意要利用埃斯特子爵的财务问题,给塞希利娅和萨塞克斯公爵设下陷阱。 出于对这类行为的不满,目前塞希利娅已经让内森男爵停止支付债券利息给库茨银行了。 今年下半年的债券利息暂时存放在罗斯柴尔德银行里。至于那笔37万的存款会不会继续由库茨银行打理,那就要看他们能有多少诚意了。 塞希利娅小姐对自己的资产规模简直不能更满意了。 在送别了这些帮自己打理财产的专业人士后,塞希利娅才准备投入到浓厚的节日氛围中。 给亲属们的礼物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考虑到不同亲属的喜好,她还让女仆用不同材质和颜色的缎带包装。毕竟良好的家族关系也是需要双边都努力维护的。 给加斯通叔叔的那份,是她特意从自己父亲的收藏中挑选的袖扣。毕竟,假如这世上存在一个以奥普林为教义的宗教,那极端崇拜兄长的加斯通就会是其最大的门徒。 对加斯通侯爵来说,已故兄长的收藏,珍贵程度要胜过百万英镑。 这些给法兰西和苏格兰亲友们的礼物需要提前寄出,好在节日前抵达。 此外塞希利娅还特地从自己收藏的一些非家族珠宝里,为里士满公爵夫人选取了一枚钻石胸针作为圣诞礼物。 塞希利娅无意为了伦诺克斯家族的领地在法国的叔叔们面前争取什么,所以她认为可以在别的方面回报一下古德伍德庄园主人们的盛情款待。 给舅舅的礼物是一张1百磅的支票。对现在财务紧张的他来说,再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给外祖父的则是从霍华德家族那里收购的一批古董书。相信这能给他的收藏添砖加瓦。 给别的小伙伴的礼物都容易选,但在挑选给狄更斯的礼物时,塞希利娅犯了难。 假如他们只是雇主和员工的关系,一笔奖金就再好不过了。可既然他们是朋友,而狄更斯也并非是舅舅那种过分随性的人。那么给他的礼物就应该要考虑到他的自尊心。 塞希利娅小姐在纠结了一会儿后,决定将问题抛给狄更斯本人。 “你希望得到什么圣诞礼物呢?” 可怜的狄更斯明显被这个问题噎住了。尽管他已经准备好了送给塞希利娅小姐的礼物,也猜到这位慷慨的小姐会赠送他礼物。但他没想到塞希利娅会如此直接了当。 善解人意的狄更斯立刻反应过来,这位小姐应该是在照顾他的自尊心。 思索片刻后,狄更斯开口道:“亲爱的塞希利娅小姐,如果可以的话,就请您送我一只香喷喷的烤鸡。让我得以带回家和家人分享吧。” 烤鸡?这倒没有任何难处,可这是不是过于简单了呢? 最后塞希利娅小姐决定送给狄更斯一个日历盒。这种日历盒是塞希利娅在去年外祖母奥古斯塔夫人从苏格兰寄来的礼物中得到的灵感。 这种圣诞日历盒子上有24个格子。得到它的人会被附赠一把钥匙。从12月的第一天开始每天打开一个,就能收获一份小小的礼物和打开下一个格子的钥匙。 这些小礼物有的是糖果,有的是饼干,有的说不定又会是一枚金币。 直到第24天来临,最后一个格子也被打开,才能收获真正的圣诞节礼物。外祖母给塞希利娅准备的就是塞希利娅的母亲——卡洛琳夫人幼时的微缩肖像挂坠盒。 这个挂坠盒被塞希利娅一直佩戴着。 而对于给狄更斯的日历盒,塞希利娅已经想好要在最后一个格子里放什么了。 当然除了日历盒,小狄更斯先生还会得到一只香喷喷的烤鸡。, 31圣诞礼物 在圣诞季到来前, 冰霜的精灵们就取得了大地的主导权,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冰雪覆盖了。 在纷扬的雪花中,狄更斯带着塞希利娅小姐送的圣诞礼物, 准备登上回伦敦的马车。 塞希利娅在麦迪森太太的指点下, 依旧给狄更斯的兄弟姐妹们也赠送了一篮子的食物。除了烤鸡外, 她还赠送了一只烤鹅和许多小点心来充实狄更斯家的餐桌。 毕竟,在这个谷物法依然□□的时代, 并不是每个家庭都能享用一顿丰盛的圣诞节大餐。 塞希利娅在门口送别了他, 并叮嘱他一定要到圣诞前夜才可以打开日历盒的最后一个格子。 虽然不明就里, 但狄更斯还是乖乖表示会照做。作为交换条件,他在将自己准备的礼物盒送给塞希利娅的同时,也请求对方在圣诞前夜再打开。 因弗内斯庄园的众人也赠予了他一些小礼物。麦迪森太太送了他一双羊毛袜, 德雷尔先生送了他一支新的笔。 这些善意的馈赠都令狄更斯感动不已。他已经开始盘算要从伦敦带点什么东西回礼了。 甚至连萨塞克斯公爵殿下都送了他一个银制怀表。来自王室公爵的威压, 已经让狄更斯没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更别说拒绝来自于他的慷慨馈赠了。狄更斯几乎怀着虔诚敬畏之心收下了这份礼物。 至于埃斯特子爵。尽管嘴上对狄更斯满不在乎, 但在对方临走前,他还是扔了一个小盒子给他。 看了一眼盒子内容的狄更斯, 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情。这让塞希利娅更好奇了。 目送着狄更斯的马车离开后,塞希利娅忍不住询问了舅舅, “所以您到底给他准备了什么?” 埃斯特子爵予以回击,“所以你又送了他什么?” 想到自己为家人额外准备的小礼物,塞希利娅还是选择回避了这个话题,她要将惊喜留待以后。反正等狄更斯回来,她总能知道答案。 为了适配欢乐的节日氛围, 庄园里统一换上了红色天鹅绒的桌布。室内的壁炉里也燃起了温暖的火焰。 由于莫里斯教授也返回家中过节了。眼下没了玩伴,也没法在冬天的庄园里捉到青蛙的塞希利娅只好坐在钢琴前,弹起了李斯特的壮丽回旋曲。 李斯特在他们度过狩猎季时就跟随父亲返回了巴黎。在重新适应了巴黎生活后, 精力充沛的小李斯特先生就迫不及待给友人去信了。 这位才华横溢的小天才还随信附上了他新完成的阿布兰德主题变奏曲手稿。 显然,他考虑到了公共邮政系统的迟缓。这份在10月初就寄出的手稿封面上写着“献给特兰顿女伯爵的圣诞礼物”。 哪怕对音乐没什么热爱,塞希利娅也依旧为这份礼物所动容。以至于她愿意安坐在钢琴前,孜孜不倦地弹奏着她所知道的李斯特的所有作品。 给李斯特的礼物也已经随着给法兰西亲友们的礼物一同寄出了。相应的,她也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得到李斯特的青睐。 年轻的子爵正在庄园里无所事事。 他最近已经减少了和情人朱丽小姐的联系。甚至也没像往年一样,邀请对方到乡下一起度过圣诞季。 寒冷的天气降低了他出门的欲望,但他在冬日的庄园里也找不到什么好消遣了。 百无聊赖的他最后选择带着外甥女一起亲自动手装饰一棵冬青树。这棵挺拔的小树很快从附近的森林里被运往庄园的小客厅。 这种流行在德意志地区的传统是埃斯特子爵青年在大陆游学时所学到的。 管家德雷尔先生还特意吩咐厨娘,按德意志传统给塞希利娅做了一盘子科隆拐杖糖和姜饼小人。这些小东西能帮助她将冬青树装点得更为可爱。 而埃斯特子爵则正试图在树顶安放一颗硬纸裁成的星星。考虑到美观程度,他还在星星上撒了大量的金箔粉末。 很可惜子爵没考虑到这些粉末在硬纸上的附着性。以至于塞希利娅现在站在一旁,看着安放星星的埃斯特子爵周围在下一场金色的雨。 塞希利娅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派个女仆来打扫一下冬青树周围。说不定还能回收一部分的金粉。 临近晚餐时分,萨塞克斯公爵也从书房里出来,加入了他们俩的大工程。 在这一家口的齐心协力下,一棵有些不伦不类的华美圣诞树诞生了。 在圣诞前夜,塞希利娅打开了狄更斯送的盒子。盒子里放着一个手工雕刻而成的木制小狗。 塞希利娅仔细观察了一下小狗的神态,然后惊讶发现,这竟然取材自他们在古德伍德庄园看到的那副狩猎画《查尔顿的狩猎》。 狄更斯一定是在高强度的语法课之余,偷偷给她制作的! 这份可爱的礼物立刻占据了塞希利娅的心,她决定把这只小狗和夏维勒家族的冠冕一块儿放进她的收藏柜。 因弗内斯庄园的主人们总会在圣诞前夜的晚餐后彼此交换礼物。 然后在圣诞节清晨,他们再拆开别的亲友的馈赠。 埃斯特子爵分别得到了数额为1百磅和2百磅的两张支票,他简直不能更满意了! 萨塞克斯公爵从儿子那里得到了一个珐琅鼻烟壶,又从外孙女那得到了一张古董书清单。 儿子送的小东西很是符合他的审美。至于塞希利娅的礼物,则更是送到了他的心坎上。毕竟那份书单上面甚至有第一版的《乌托邦》原本。 这些古董书会在不久后从阿伦德尔城堡运过来充实萨塞克斯公爵的收藏。 这些书籍的珍贵程度,让爱好收藏的公爵也不由得感慨外孙女的大手笔。 出于对外孙女的怜惜,他正在心里盘算着在什么地方能对塞希利娅做出一点经济补偿。 塞希利娅小姐得到了舅舅送的石榴石手链。她对这种精致的小东西一向很喜欢。至于外祖父送的戒指,塞希利娅有些不解。 这枚红宝石戒指,样式古朴大方,宝石成色也很好。但问题是,这是一枚男戒,是塞希利娅无论如何也没法佩戴的。 看出了外孙女的疑惑,公爵开始解释,“这是属于乔治·蒙克将军的戒指。在他的儿子去世后,属于乔治·蒙克将军的物品就被他儿子的遗孀一一变卖了。我也是请人多次确认了背后的专属纹章后,才确定了这枚戒指的真伪。” 作为乔治·蒙克将军的血亲后代,且塞希利娅又承袭了他的爵位,她的确应该持有一些这位伟大元帅的专属物品,并将其加入家族收藏。 塞希利娅被外祖父的细心感动到无以复加。 不过在传统的礼物交换之余,两位男性亲友惊讶地发现,他们收到了双份的礼物。塞希利娅又单独给了他们两个蓝色的丝绒盒子。 他们疑惑地打开盒子,然后惊讶地看到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纯银别针。而别针上赫然镶嵌着塞希利娅的纹章。对这枚纹章,参与过塞希利娅设计工作的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这枚蓝底红纹的菱形纹章,是塞希利娅个人的专属印记,也是她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个人设计。 没错!经过纹章院个月的公示后,塞希利娅终于能自由使用这个纹章了。公示期一过,她就派人去将其打造成了十枚别针。 她将自己的别针分别送给了包括李斯特和狄更斯在内的十位亲友。这些别针算不上多么珍贵,但塞希利娅希望能和他们一起分享自己的喜悦和荣耀。 这份小礼物显然得到了两位监护人的欢心。天知道这个特兰顿女伯爵的纹章,凝结了他们在背后的多少努力。 高兴的埃斯特子爵,拉着塞希利娅跳起沃尔塔。一旁的萨塞克斯公爵含笑凝视着他们。 伴随着沃尔塔欢快的舞步,和萨塞克斯公爵时不时伴奏的琴声,因弗内斯一家人又度过了一个欢快的夜晚。 第二天的清晨。用完早餐后,塞希利娅小姐就开始拆自己今年剩下的礼物堆了。 来自亲友们的圣诞馈赠又一次填满了她的首饰盒和玩具屋。 法兰西的亲友们出手一如既往地阔绰。塞希利娅从叔叔和姑姑们那收到了许多珍贵的宝石首饰。 甚至叔叔加斯通侯爵还送了她一小盒未经雕琢的蓝宝石。叔叔在卡片上注明,这些宝石是用来给塞希利娅所持有的蓝宝石冠冕做配饰用的。 塞希利娅忍不住要赞美他的慷慨和体贴了。 苏格兰的亲友们送的东西都一如既往各有特色。塞希利娅甚至还收到了一顶鸵鸟毛帽子。 不过在拆完亲友们的礼物后,塞希利娅却还拆到了一条华贵异常的钻石项链。她有些疑惑,毕竟她的亲友们在赠送贵重物品时总会附信备注。而她没有在礼物盒里发现有关这条项链的卡片。 在仔细查阅了自己的礼物清单后,她才发现这是来自圣奥尔本斯公爵夫人的礼物。 塞希利娅明白了,这是来自库茨银行的示好。毕竟这位公爵夫人曾是托马斯·库茨先生的遗孀。 塞希利娅倒是不奇怪这位已经贵为公爵夫人的女性会出手,毕竟这位夫人自己就持有银行一半的股份和银行的主导权。她当然会在意银行的生意。 不过送贵重首饰而非提高她的存款年收益率,只能说他们还是把塞希利娅这位女伯爵看得太轻了。 问题在于,这是他们是无意的怠慢,还是有意的疏忽呢? 塞希利娅很快找来了德雷尔先生,并嘱咐他立刻派人将礼物原样退回。 她有些好奇库茨银行的下一步动作。 此刻的她并不知晓,库茨银行会从狄更斯下手。, 32库茨银行的内斗 托马斯·库茨先生曾是伦敦最富有声誉的私人银行家, 也是库茨银行的奠基人。 从这个出生于苏格兰银行世家的男人身上,看不出一点银行家们贯有的傲慢。相反,他低调谦逊、生活简朴, 总是能博得他人的好感。 他的客户中不乏一些身份高贵的人士,也不乏一些出身底层的贫民。但这些身份各异的客户却都出奇一致地信任他。 他不仅和前任德文郡公爵夫人乔治亚娜是要好的友人, 甚至连塞希利娅的父亲奥普林侯爵都和他建立过稳定的合作关系。这就不得不叫人赞叹他的本事了。 不过这位备受好评的托马斯·库茨先生,他的婚姻生活却极富争议。 托马斯·库茨先生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爱上了侄女的保姆。这对库茨家族的声誉造成了巨大破坏。但他却不惜和兄长反目, 也要坚持迎娶保姆作为他的第一任妻子。 他和妻子相濡以沫地度过了半个世纪的时光,并成功建立起了所有人对他妻子的尊重。 而正在所有人都感慨他的深情时, 他却在妻子去世后, 立刻迎娶了一位爱尔兰来的年轻女演员哈瑞特·梅隆, 作为他的第二任妻子。 甚至等到1822年他去世的时候, 更是将150万磅财产连同库茨银行一半的股份在内, 都留给了第二任妻子,而非和第一任妻子生下的女儿们。这就更招致了女儿女婿对他的不满了。 当然,这位梅隆夫人的传奇色彩也不遑多让。这笔估值200万磅的财富让她迅速跻身英国最富有的女性行列。 而她不仅在丈夫死后强势取得了库茨银行的经营权,更带着巨额财产嫁给了比她小23岁的青年圣奥尔本斯公爵。 这段身份年龄悬殊巨大的婚姻迅速引起了无数非议。最后还是社会名流们发表意见, 呼吁大家尊重这对新人出于爱情的结合,那些流言蜚语才有所消停。 不过很显然,银行内部并非所有人都认同这位新晋的公爵夫人。总有些老库茨以前的干将试图“拥立”他的女婿们, 来取代梅隆夫人。 这种局面显然导致了这家老牌银行的管理混乱。毕竟但凡头脑清醒, 他们也不会得罪他们一直来的稳定大客户了。 塞希利娅一直没有就库茨银行的作为发表太多意见。毕竟她还没想通, 究竟是哪一边的人试图挑动她的情绪, 从而去攻击另一边。 至于之前针对埃斯特子爵的陷阱,从和朱丽小姐接洽的那位经理日常站队上来看,似乎是公爵夫人那一派干的好事。 同为女性的身份,让塞希利娅不太愿意助长别人攻击一位女银行家的气焰。所以她沉下心来继续观察。 但这条来自圣奥尔本斯府的项链又让她改变了主意。 一条顶多价值1千磅的项链, 和每年有可能增加的3千多磅财富。但凡塞希利娅和她的财产管理员没有失去理智,他们就必然不会被这条项链所安抚。 这条项链所代表的轻视意味太明显了,就好像有人特意要激怒她似的。 谁又知道这位公爵夫人是不是早就故意想挑起塞希利娅的怒火。说不定她早就准备好了后手,一旦塞希利娅的存款从库茨银行的金库中撤离,她就要借机铲除银行内部的反对派呢。 塞希利娅无意掺和到银行的斗争中,不过这种纷乱的局面的确影响到了她对库茨银行的信任度。 出于自己财产的安全性考虑,她还是决定要更换一家银行。 想到这里,她写了封信给自己的财产管理员。让其最近多去金融城约见几位别家银行的高管。 毕竟对资金的竞争越激烈,她能得到的存款收益率就越高。谁会拒绝更多的英镑呢? 将库茨银行的事梳理了一遍后,塞希利娅小姐开始在德雷尔先生的帮助下,检阅两位亲属今年的账单开支。并要确认其中有无超支的部分。 这项每年都要执行的传统显然培养了塞希利娅明晰庞杂账目的能力。毕竟种类繁多的各项开支很容易被做手脚,尤其账单的主人还是两位挥霍无度的男性。 不过令塞希利娅小姐欣慰的是,今年外祖父竟然完美达到了收支平衡。 这件事仔细想想也好理解,由于结束了和威尔森夫人的包养关系,萨塞克斯公爵今年省下了一大笔花销。而合他心意的收藏品,也不是说有就有的。 一来二去,他反而还剩了不少津贴。 至于埃斯特子爵的账单,也让塞希利娅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上半年的过度挥霍是她早就知晓的了。但下半年,由于有两位亲属的严格管束,加上今年冬天他并未外出和朱丽小姐一起沉湎于赌桌和酒杯,埃斯特子爵的财务状况竟然也没想象中糟糕了。 如果继续保持这样的消费水平,加上明年斯托克顿–达林顿铁路开通所带来的利润,他很快就能填上自己透支的津贴数目了。 带着对两位亲属财务状况的满意情绪,塞希利娅小姐又准备继续投入到自己的学习生活中去。毕竟知识才是谁也夺不走的巨大财富。 狄更斯的和莫里斯教授也在圣诞假期结束前纷纷返回了庄园。 许久没见过家人的狄更斯显得快活了许多。 从父亲出狱后,他家里的经济状况就好转了许多。而他个人的积蓄也在不断增加。甚至连他的姐姐范妮都得到了在皇冠酒店的兼职。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 而当他在圣诞前夜打开最后一个格子,并发现那枚来自塞希利娅的纹章别针时,他更是无比惊喜。 他刚来到萨塞克斯宫那段时间,塞希利娅就正好在设计这个东西。他明白塞希利娅在上面花费了多少心思。 而现在,塞希利娅小姐竟然把这个图案做成胸针送给了他! 尽管他本人对纹章学实在没什么了解,但他已经决定要将其作为一生的珍藏。 此外他还给塞希利娅展示了给大家准备的回礼,都是一些伦敦的土产。其中甚至还有给萨塞克斯公爵和埃斯特子爵的回礼。 连塞希利娅也得到了一条来自查令十字街的发带。 好奇的塞希利娅当即询问了他,在他回伦敦的那天,埃斯特子爵究竟送给了他什么圣诞礼物。 眼神明亮的狄更斯开心地给她看了一对银制袖扣。 这对袖扣的价值不在于它的材质,而在于狄更斯看到这对袖扣被埃斯特子爵佩戴过,这是他的私人物品。 对狄更斯来说,这种私人物品的赠予,代表着他得到了这位年轻子爵的认可。 哪怕这位子爵总有些恶趣味。但归根结底,他对自己还是蛮好的。 狄更斯又跟塞希利娅陈述了一些他在伦敦东区的圣诞见闻。塞希利娅也是第一次听说,竟然真的有债主会在圣诞节去讨债。 在节日的氛围逐渐消散后,考虑到两个两个小孩日渐娴熟的拉丁语和西班牙语水平,莫里斯教授又为他们增加了一门希腊语课程。 他们继续着有趣的学习生活。此外他们每天也会固定时间去继续练习骑术。 塞希利娅从古德伍德庄园得到的匹小马,考虑到它通体雪白的颜色,它被冠以北欧神话中冬之女神‘斯卡蒂’的名字。 这匹小马和塞希利娅的适配度显然很高,以至于她们一起在越障训练上进步神速。 而狄更斯也在骑师们的指导下,终于能够策鞭了。 在得到大人的许可后,他们也可以带着贴身的仆人离开庄园,去附近的镇子上逛逛。 作为王室公爵的私人庄园,因弗内斯庄园其实和周围的乡绅们都并无太多往来。也不怎么举办盛大的聚会。 没什么人认得塞希利娅的身份。大家只从她的衣着上猜测她是附近某家庄园主家偶尔小住的亲戚,以至于她有时会在镇子上随意闲逛。 倒是几家有年头的铺子老板,对她比较熟悉。毕竟她有时会有些突发奇想的念头,需要给这些店铺下订单。 她甚至还给狄更斯介绍了镇上的铁匠。尽管狄更斯始终不明白,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为什么会和铁匠关系甚笃。 他们度过了两个月的宁静冬日生活,一直到1825年的春天到来。 当冰雪初融时,一个复杂的问题又摆在了因弗内斯一家人面前——今年的社交季,塞希利娅该何去何从。 按照惯例,她本可以在副管家、女管家和留守仆人们的陪同下,继续在庄园里度过她悠闲的乡村生活。 但对古德伍德庄园盥洗室过于良好的体验,使得这个家的主人们决定在开春不久后,推动因弗内斯庄园的管道改造工程。 投入建设中的庄园显然无法提供一个适合小女孩居住的环境。而两位男性亲属又必须去伦敦履行他们的政治义务。 在大部分贵族都会去参加社交季的情况下,显然塞希利娅也不太好去交好的贵族庄园中暂住。 恰好这时,关于她库茨银行那笔37万磅的存款,也有几家大型银行表示出了强烈的接收诚意。 最终,她今年似乎还是要在社交季前往伦敦。 塞希利娅只好安慰自己,就当去见见在伦敦的朋友们。 由于和莫里斯教授签订了长期的合同,这位教授也会一同随行。 而狄更斯则自不必说,也是要一同前往的。 随行仆人的安排也都可以仿照去年的。于是一切行李又开始被有条不紊地打包。因弗内斯的主人们又踏上了前往社交季的旅程。, 33交际花的回忆录 出于去年参加伦敦社交季的经验, 1825年的塞希利娅没花几天时间,就迅速适应了在萨塞克斯宫的生活。 除了莫里斯教授外,给她上古典哲学和逻辑学课程的克里斯汀教授, 也从巴斯回来了。 现在是由两位教授一起教导塞希利娅和狄更斯。 不过两位教授似乎在课程排布问题上,有些锱铢必较。他们俩都试图为自己争取上午的授课时间。最后萨塞克斯公爵只能让他们每天交替着在上午授课。 除去一些不可避免的社交活动外,对塞希利娅小姐来说, 今年的伦敦社交季,她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事需要办。比如, 完成她的生日肖像画。 塞希利娅的生日就在初春, 但她不怎么喜欢大肆庆祝。比起热闹盛大的聚会, 她更喜欢和家人一起安静享用一顿晚宴。 于是在他们启程前往伦敦前, 大家就在因弗内斯庄园里为她办了个小型庆祝仪式, 来祝贺她进入十一岁。 而在抵达伦敦不久后, 萨塞克斯公爵就特地请了皇家艺术学院的院长托马斯·劳伦斯爵士,来为我们的特兰顿女伯爵绘制肖像。 鉴于传统, 塞希利娅需要穿上自己的加冕礼袍入画。不过比起形制不太符合审美倾向的伯爵爵冠,她更中意夏维勒家族的两顶冠冕。 在两顶冠冕的选择问题上,她倒是犯了难。这两顶冠冕都同样美丽, 她很难分出个高下来。 在犹豫许久后, 塞希利娅还是在舅舅的建议下,选择佩戴月桂形钻石冠冕入画。 为了适配她较小的头围,冠托被送到珠宝匠那里调整了一番。 出于要让年幼的塞希利娅彰显气势的目的, 伊莱莎在加冕礼袍内为她穿上了一条纯白的闪缎裙子,并将她柔软的浅金色头发全部挽于脑后。 被冠冕稍加点缀的特兰顿女伯爵立时变得耀眼夺目起来了。 托马斯·劳伦斯爵士的肖像画一直很受王室成员欢迎。他那细腻优雅的笔触也一直为塞希利娅所欣赏。 不过这位著名的艺术家显然对构图和光阴也有着自己独特的鉴赏力。他建议特兰顿小姐选取萨塞克斯宫的小客厅来入画, 以便能呈现出浓烈的色彩对比。 塞希利娅听取了艺术家的专业意见,毕竟刚回伦敦的他们应该也用不到小客厅。 但她并没有料到,今天的萨塞克斯宫竟然异常忙碌。以至于这间本应幽静的客厅, 竟时不时也会有一些访客误入。 “特兰顿小姐!”和大多数误入的访客一样,这位客人的第一反应也是问候塞希利娅。 而塞希利娅只能一边保持形体不动,一边维持着极好的涵养问候对方,“下午好,伍斯特侯爵阁下。” “不得不说,您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简直完美无缺!” 塞希利娅假装没听出对方话语中的谄媚,并试图提醒对方自己正在入画。 意识到自己打扰了绘画过程的伍斯特侯爵只好对着她连连道歉,并迅速告辞。 以上的对话今天已经重复了五次了! 随着绘画的过程被一而再再而三打扰,连修养极好的劳伦斯爵士都忍不住停下了自己的画笔。 见今天过往的访客越来越多,塞希利娅只好无奈向这位著名的画家道歉,并表示明天再继续肖像的绘制工作。 送别了劳伦斯爵士的塞希利娅小姐带着怒气冲进了埃斯特子爵的起居室。 “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绅士聚会在萨塞克斯宫举行吗?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访客?”她的语气中满是被打扰的烦躁。 萨塞克斯宫很少会有这么多客人一起上门。 伦斯特公爵、伍斯特侯爵、洛恩侯爵、和弗雷德里克·本廷克勋爵……数不清的大人物们都来了。 此刻萨塞克斯公爵正和一大帮访客在书房密谈。而且访客的数量还在肉眼可见地持续增加。 埃斯特子爵平时总对贵族间的秘密集会特别上心。毕竟他决不会让自己错过任何可看的热闹。 然而这次,他却是出乎意料地置身事外。 他的语气中甚至带点幸灾乐祸,“看上去,联合王国的大人物们都遇上了一点共同的小麻烦。” 听舅舅这么说,塞希利娅开始有些操心外祖父是否卷入了什么政治乱局。 似乎看出了外甥女的忧虑,年轻的子爵又进一步补充道:“请尽管放心,我亲爱的塞茜。你最敬爱的外祖父并未被卷入其中。” 塞希利娅更加不解了,“那为什么大家都找上萨塞克斯宫了?” 子爵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外甥女阐述了,“事实上,正是因为他全身而退了,所以剩下的人才迫不及待来打听他是如何做到的。” 塞希利娅还是一头雾水。 “你还记得去年你外祖父的那位情妇吗?”埃斯特子爵试图给她一点提示。 塞希利娅回想起来了,“威尔森夫人,那位著名的交际花?她不是处于德文郡公爵的保护下吗?” “哦,威廉在去年年底和她结束了关系。”埃斯特子爵现在和德文郡公爵关系属实不错,以至于他能过问友人的情感生活。 “所以呢?她发生了什么?” “威尔森夫人打算退休了。不过在退休前,她找上了出版商,想出一部回忆录。” 塞希利娅小姐并不太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考虑到她的年龄,埃斯特子爵也没法和侄女详细描述内容。 总之在这个时代,当一位高级交际花想退出这一行时,所有上流社会的花花公子们就得当心了。 像威尔森夫人这样声名在外的女郎,谁又能说得清她的手里到底握着多少秘密呢? 哪怕其中没什么要命的事,但光是一些桃色绯闻,也够让一些著名的政治家们受的了。更别提类似的回忆录很可能会提到一些大人物们……在某方面的特殊癖好。 就算大家能自信没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也没人能确保威尔森夫人不会发挥自己的创作才华,来扭曲一些事实。 而且这件事棘手就棘手在,大家还没法公开反对这本书。甚至不能有过火的批判。 一旦这些大人物们动用权势来封杀这本回忆录,在外界看来,这就更是坐实了书中所写的内容。它会作为非法出版读物,在地下交易市场大肆流通的。 被上流圈子所知顶多名誉扫地。要是成了平民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些自诩高贵的人士就没法在这个国家再待下去了。 “我们的威尔森夫人手握许多把柄,而显然她想为自己争取一笔可观的退休金。她给所有会出现在她回忆录中的男性都写了信,并附赠了一份清单。至于能不能从其中保住自己的名誉,就要看各位大人能提供多少赎金了。”埃斯特子爵只能尽量剖离色情意味地跟外甥女描述。 转过头他又安慰外甥女,“别担心,你外祖父的名字并不在上面。” 塞希利娅提醒他,“那您的好友德文郡公爵呢?” “威廉并不缺钱,他也并不操心这件事。” 德文郡公爵对自己的名誉没有旁人那样爱惜。 毕竟这个年代一半的著名男性人物都和威尔森夫人保持过或长或短的情人关系。他们也并非个个都在意名声。 像威灵顿公爵虽然和威尔森夫人也存在过情人关系,但他就严词拒绝了威尔森夫人的勒索。 不过至少今天拜访萨塞克斯宫的这一部分人,无论如何还是在意体面的。 塞希利娅接着提出质疑,“可他们来找外祖父有什么用。威尔森夫人大抵是碍于王室公爵的身份才删去了他的名字吧。” 难道萨塞克斯公爵还能像发勋章一样,把王室公爵的身份分发给大家? 埃斯特子爵打破了外甥女的认知,“事实上,还有比你亲爱的外祖父来头更大的人物,也出现在了名单上。” 目前在这个国家,比王室公爵来头更大的人物,就只能是国王了。 塞希利娅再一次被上层贵族圈子的混乱程度刷新认知。 尽管威尔森夫人体贴地在名单上用了化名,但大家还是能看出那上面也有如今的国王,乔治四世陛下的影子。 所以大家其实也在纳闷,为什么只有萨塞克斯公爵幸免于难。公爵并不曾对众人隐瞒过这段关系,所以上流圈子的各位原本都以为他也会在清单上。 而由于威尔森夫人要价过高,大家甚至希望能请中间人和她重新谈谈价码。萨塞克斯公爵就是众人心中的首选。 萨塞克斯公爵本身倒并不太想掺和到这件事中来。不过在为外孙女申请爵位时,他动用了大量人脉。现在到了偿还人情债的时候了。 于是就出现了如今的局面。大家像无头苍蝇一样围着他转。 而此时的书房中,最让人无法忽视的,就是来自伍斯特侯爵的声音了。 他十分不解威尔森夫人为什么放过了萨塞克斯公爵却没放过他。 他愤愤不平道:“老天!难道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奉上我的真心给她吗?好歹我曾经还和她订婚了,和作为交际花的她订了婚!” 伍斯特侯爵不明白老情人为什么对他就不念旧情了。尽管他当初在家族压力下放弃了这位夫人,但他当时不也补偿了一大笔钱给她。怎么说也是好聚好散了。 大家也纷纷七嘴八舌开始控诉威尔森夫人的狠心。 烦不胜烦的萨塞克斯公爵只好一边安抚这些求助者,一边派人去给威尔森夫人去信。 他希望能尽快约对方解决一下这个问题,再不济也要谈一个更合适的价格。, 35小小社交圈 由于是孩子们的聚会, 加上考珀尔夫人有意培养女儿的控场能力。她把塞希利娅他们送到音乐厅门口就告辞离去了。 在仆从为塞希利娅和马奇伯爵推开了音乐厅的大门后,他们自然而然看到了考珀尔夫人的女儿,翘首以盼的艾米丽小姐。 “亲爱的塞希利娅!” 艾米丽小姐从第一次在考珀尔府和塞希利娅见面后, 就一直和她保持着通信。 对友人的思念让艾米丽第一时间就想迎上来问候。但显然, 这位活泼的小姐并没有料到马奇伯爵会一同登场。 她问候的话语顿住了。 毕竟作为一位尊贵的继承人, 马奇伯爵总是对大部分的同龄人都抱以不耐烦的心态。很少有人能得到他的垂青。更别提他会以护卫之姿陪着什么人出席类似的活动了。 不过特兰顿女伯爵对马奇伯爵的救助之举, 在伦敦的社交界也是一桩逸闻。故而艾米丽小姐很快重新判定了塞希利娅和马奇伯爵之间的深厚友谊。 来自母亲的教导让她迅速调整好仪态,并带着威廉勋爵上前问候了这两位联合王国最顶尖的继承人。 威廉勋爵再次见到塞希利娅自然也是万分激动。上次教对方的射箭技巧, 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孩子之间的友谊总是更纯粹一些。塞希利娅毫无隔阂地回应了艾米丽和威廉的热情问候。并用眼神示意马奇伯爵也表现得友好一些。 尽管很不满他们对塞希利娅的熟稔。但见到塞希利娅在人前还是跟自己最为亲密, 马奇伯爵也友善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大家已经习惯了他略显倨傲的态度。反而他今天呈现的温和姿态, 还让他们无所适从起来了。 相比之下, 作为贝德福德公爵长孙的威廉勋爵要更平易近人一些。他大方地欢迎了马奇伯爵,并对塞希利娅表达了没能参与他们在古德伍德庄园舞会上策划的“叛乱”事件的遗憾之情。 如果可以, 威廉勋爵也想在变装舞会上成为塞希利娅小姐骑士团的一员啊! 艾米丽小姐也顺势调侃起了他们,并交流了一些在贝德福德狩猎季上的趣闻。四个孩子间的氛围一时倒也算融洽。 除了他们之外,卡文迪许家的孩子们也是音乐厅中的焦点。泽维尔和他的堂哥——德文郡公爵的推定继承人威尔也到场了。 自从上次在古德伍德庄园一别, 塞希利娅也很久没见过他们了。 感受到了特兰顿女伯爵的目光, 威尔很快带着堂弟上前来问候了他们。 “亲爱的特兰顿小姐,您的骑士团成员前来报道。”威尔模仿着变装舞会那天跟随塞希利娅他们去打劫大人鹿肉的口吻。 塞希利娅和马奇伯爵对这位叛乱活动中身先士卒的中坚分子也是记忆犹新。 至于她和泽维尔, 她自认为怎么也算老熟人了。 鉴于对方上次对她的帮助,她问候了一下泽维尔母亲凡妮莎夫人的身体状况。 泽维尔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受宠若惊的神情。不过他很快收敛了情绪,“感谢您的关心, 亲爱的小姐。不过我的母亲并无大碍。” 这群年龄相似、阶级相仿的孩子们很快热络了起来。 就在这时,今天表演的嘉宾们登场了。 女主人邀请了皇家音乐学院的一些优秀女学生来为孩子们演奏。 这些靓丽的女学生们被装扮成十位缪斯女神的样子,出现在了舞台中央。不难想象她们会带来何其美妙的乐声。 当然,比起她们的乐声,孩子们明显对她们美丽独特的装扮更为感兴趣。塞希利娅也不例外。 她的目光被她们裙子上优雅流畅的线条吸引了。她侧过头来和艾米丽小声交流着对希腊风长裙的喜爱之情。 见状, 马奇伯爵暗暗提高了对艾米丽的警惕。看上去她的女性身份很容易威胁自己在塞希利娅心中最亲密友人的位置。 威廉勋爵则在内心畅想着要带塞希利娅参加今年的贝德福德狩猎季。 泽维尔则沉下了他绿色的眼眸,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反而是文质彬彬的威尔看着神情各异的友人们和堂弟,有些不知所措。 男孩们显然没法在女装问题上插得上话。故而他们也只好和彼此闲聊一些球类运动的话题。 不过很快,艾米丽小姐就为她的客人们安排好了座位。 由于马奇伯爵和威廉勋爵都一门心思想要占据塞希利娅手边的位置。贴心的艾米丽小姐放弃了作为主人的特权,选择了将塞希利娅排到他们中间。 而她自己则带着威尔和泽维尔一起坐在稍远一点的位子上。 大家都没有对她的安排表示异议。 而此刻的塞希利娅并不在意身边坐着什么人,她的心神都被台上的一名女学生吸引了。 对方不仅容貌端庄举止娴雅,更重要的是,她的脸总给塞希利娅一种很眼熟的感觉。 马奇伯爵和泽维尔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也产生了相同的困惑。 这三个聪明的孩子很快联想到了什么。一个熟悉的名字共同浮现在他们心里——查尔斯·狄更斯。 这位姑娘和狄更斯长得的确很像。 出于对表演者的尊重,孩子们都很快落座并停止了交谈。 在艾米丽小姐的示意下,舞台上的表演者们开始投入状态。她们有的手持七弦的莱雅琴,有的坐在竖琴旁,演奏着不同音阶的音符。 这些不同的音符又组合成了一段奇异和谐的希腊风曲调。优美的琴声很快充斥着整个大厅。 从台上的表演者到台下的小听众们,大家都一致沉浸在了这场独特的表演中。 但很可惜塞希利娅并不是这优美乐声的受众。 于是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她有点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她问艾米丽小姐找来了演出者名单。然后果不其然在上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姓氏。 范妮·狄更斯,看来这位姑娘就是狄更斯的亲属了。 正当她打算去认识一番好友的亲属时,马奇伯爵领着一个年龄比他略小的女孩子找到了塞希利娅。 他的脸色似乎有些难看,他指了指女孩,“让我来为您引荐一下,这是夏洛特,安格莱西侯爵小姐,也是我的……姨母。” ?! 这是塞希利娅此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关系,不过她还是很快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这个名为夏洛特的小姑娘显然内向腼腆,让外甥引荐她和塞希利娅认识显然就消耗了她巨大的勇气。 不过她那亮晶晶的可爱眼神,总能让人增添几分对她的好感。 待送别了这位姑娘后,马奇伯爵才无奈跟塞希利娅详细介绍。 “这是我的外祖父安格莱西侯爵和他第二任妻子的女儿。” “原来是他们的女儿啊!”塞希利娅给马奇伯爵投来了安慰的目光。 安格莱西侯爵惊世骇俗的两段婚姻在英国社交圈也算赫赫有名的。 毕竟威灵顿公爵对弟弟们的爱护是整个联合王国都有目共睹的。而安格莱西侯爵,这个带着威灵顿公爵的两位弟媳妇私奔,并成功娶了其中一位做第二任妻子,还能和威灵顿成为挚友的男人。就不得不教人对他长袖善舞的本事叹为观止了。 当然,马奇伯爵的外祖母也不遑多让,这个飒爽的女性带着前夫赔偿的高额离婚费用和每年1千磅的赡养费,迅速嫁给了自己的情夫。成为了现在的阿盖尔公爵夫人。 连里士满公爵夫人都对父母的两段婚姻安之若素了,大家自然也没法再对他们置喙些什么。 只是马奇伯爵面对一众比自己还小的舅舅姨母,总觉得有些尴尬。 塞希利娅只好安慰他,“想想看我还有比我小5岁的表姨母和表舅。” 萨塞克斯公爵兄弟的合法儿女,肯特的维多利亚公主和剑桥的乔治王子,这个国家继承序列前排的两位尊贵王室成员,确实也和塞希利娅具有一点不甚亲密的血缘关系。 或许这种每个家族中都会出现的奇特关系安慰到了马奇伯爵,他又恢复了一点往日的活力。 艾米丽小姐来为他们引荐了更多的客人。塞希利娅彻底没空去和范妮·狄更斯打招呼了。 在接下来下半场的表演中,塞希利娅和马奇伯爵为大家合奏了一曲泰勒曼的《F小调奏鸣曲》。 虽然是第一次互相配合,但塞希利娅的钢琴和马奇伯爵的柔音双簧管还是极有默契。他们的表演又收获了无数赞美。 艾米丽和威廉的双人合唱也带来了热烈的掌声。 至于泽维尔和堂兄威尔的四手联弹,则让人不禁感慨,上天似乎总对卡文迪许家族的人格外眷顾。总能既赋予了他们理性的科学思维,又赋予他们感性的艺术天赋。 别的孩童们也各自找搭档来了一段即兴表演。虽然风格各异,但大家的整体水平都很不错。毕竟必要的乐器练习,也是贵族成员的功课之一。 在整场音乐会落幕后,天色也渐渐沉了下去,塞希利娅已经有些困倦了。 艾米丽和威廉以及卡文迪许家的两个孩子都看出了她的疲惫。大家柔声和她道别。 马奇伯爵则尽职尽责地陪了她一整天,并将她安全送到舅舅埃斯特子爵的手上。 这个少年今天格外沉稳的表现让埃斯特子爵也忍不住对他改观了不少。 塞希利娅友好地和对方道别,并约定了写信的时间。 经过今天的社交活动后,她想着自己可能一个月之内都不想出席任何活动了。 她满怀期待地等着她的玩伴狄更斯归来,想和对方分享自己无意间遇到了他亲属的事情。 但塞希利娅并没有等到狄更斯回来。反而在萨塞克斯宫外面,她等到了狄更斯的亲属。那个曾为她表演过音乐的女孩,范妮·狄更斯。 对方满怀歉疚地表示,自己的弟弟没法继续履行塞希利娅雇员的职责了。, 36狄更斯的告别(有点尬,慎买) 塞希利娅在书房接待了狄更斯的长姐范妮·狄更斯。 对方显然在萨塞克斯宫的门口等了许久。初春的阳光在她娴静的脸庞上留下了一层薄汗。 要不是她突然想起来祖母的好友麦迪森太太同时也是这座宫殿的女管家, 并用自己手中仅有的几个便士请托进出采买的仆人们去通知对方。她可能还要在门口等很久。 她是来替弟弟查尔斯·狄更斯请辞的。 范妮口中的事件并不是女管家能一力做主的。于是麦迪森太太又尽职地请来了塞希利娅当面和范妮谈话。 这个柔弱却坚韧的女孩子当着塞希利娅的面归还了弟弟在萨塞克斯宫得到的一切。包括塞希利娅当做礼物送出的纹章,也包括每周2磅的薪水。 这种反常的举动显然引起了塞希利娅的怀疑。假如只是正常辞职,哪里又需要退回所有工作所得的薪水呢? 塞希利娅沉默了许久, 最终开口:“我能问一下他辞职的原因吗?” 范妮紧紧咬了下嘴唇,“很抱歉, 小姐。我不能对此多做说明。” 塞希利娅能看出对方有苦衷, 她对此也深表同情。但塞希利娅的性格注定了她不会跟着完成这出苦情剧目。 塞希利娅缓缓开口,她的口吻中不乏温柔, 却更充满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范妮小姐,我还是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这背后的隐情。你要知道,如果你对我坦诚了一切, 我一定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你们的。即便你选择隐瞒,我也依旧能查到我想要的信息。只不过到那时,我就未必还有现在的善心了。” 范妮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但她并没有选择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 塞希利娅摇铃召唤来了麦迪森太太,对方会在范妮情绪平复后送她出门。 塞希利娅则转身去了埃斯特子爵的起居室。 她对着舅舅沉重地叹了口气,“我不明白, 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他不当面告别呢?” 这并不是塞希利娅第一次送别自己的玩伴了。之前做她玩伴的苏格兰姑娘, 她们即使分别,也依旧维持了很好的友谊。 “是他不能来面对我, 还是他出了什么意外来不了?”塞希利娅的思绪开始发散。 埃斯特子爵打断了外甥女的猜想, “派个人去看看吧。” 以埃斯特子爵对狄更斯的了解, 他应该不会轻易放弃在萨塞克斯宫工作的机会的。毕竟他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离开这里还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呢? 他们派去的人很快打探到了一点消息:狄更斯的父亲, 约翰·狄更斯欠下了2千磅的赌债。 2千磅可以是埃斯特子爵一年能从外甥女那拿到的津贴;可以是一座小型庄园一年的收入;也可以是狄更斯一家十年都还不上的债务。 听到这个消息,塞希利娅小姐先是感到沉重的悲哀,接着就是无尽的愤怒。 这是一个阴谋。 以约翰·狄更斯的生活方式,欠债是再正常不过的。问题在于一个因债务问题而宁愿去坐牢的无赖, 债主为什么还愿意借他2千磅。 狄更斯一家在债主那里的价值是不值2千磅的。短期内,这个家庭唯一偿还得起这笔债的可能性,就在于狄更斯和萨塞克斯宫的关系了。 塞希利娅将曾送给狄更斯的徽章紧紧攥在手里,努力克制着不让愤怒吞噬所有理智。 萨塞克斯宫的主人们在晚餐桌上讨论起了这件事。 想到自己曾被情人联合银行设下陷阱的经历,埃斯特子爵首先询问:“能查到债主最近和什么人接触过吗?” 塞希利娅情绪有些低落,“很难。而且每一张欠条都有本人的亲笔签字。即使知道这是个陷阱,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可以脱身。” “对方是利用并放大了约翰·狄更斯的贪欲,怂恿他将借款花在了奢侈的生活上。而非用诈骗手段使他欠债。即使闹到法庭上,也没法推翻这个结果。”萨塞克斯公爵依旧沉稳,类似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对他来说,处理几只阴暗的老鼠并非难事。麻烦的是塞希利娅是否会因此受伤。 毕竟如果只是因突发意外而欠债,他们当然可以伸出援手,帮狄更斯一家度过难关。可有这样一个父亲,狄更斯只会一次又一次被拖下水。 天生富贵的埃斯特子爵都不能被亲人容忍过分超支,狄更斯就更不可能被无限次地拯救了。 “能让他和父亲脱离关系吗?我们可以找人领养他。”埃斯特子爵想出了个歪点子。 他对这个跟了塞希利娅快一年的小子还是有几分见面情的。能顺手帮他一把也不错。 他的提议招来了塞希利娅鄙夷的目光,“那你为什么没和朱丽小姐断了联系呢?在明知她和别人一起试图算计你的情况下。” 埃斯特子爵也陷入了沉默。 是啊,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冰冷美丽的塑像,很大程度就在于人是矛盾的、非理性的。这些割舍不下的复杂情感,就是人性最矛盾的根源所在。 超脱人性,是神才做得到的事。 塞希利娅沉默良久后,她做出了决定,“这次的麻烦我们得帮他解决。毕竟幕后之人的目标,应该还是在于我们。不过,我们不能继续留狄更斯在家里了。” 假如这一次狄更斯能被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重回塞希利娅身边。那无疑就是在对野心家们宣告:狄更斯一家,依旧是算计萨塞克斯宫的最好下手点。 这只会给彼此带来更多麻烦。 理智告诉塞希利娅,这是最好的安排。但情感上,她还是会感到不可避免的低落。 不过谁能想到,让她陷入这种情绪的是狄更斯。将她从这种情绪中拯救出来的,还是狄更斯呢。 当天的晚餐后,塞希利娅在走廊上被管家德雷尔先生拦下了。 “很抱歉打扰您,我的小姐。但我认为,我应该把这个交给您过目。” 德雷尔先生递给了塞希利娅一部手稿。 这是狄更斯的男仆在清理狄更斯个人物品时发现的。显然房间门的主人离开前并没有料到自己会一去不返,以至于他没能来得及带走这份手稿。 “谢谢您,德雷尔先生。”塞希利娅接过手稿,翻阅了起来。 她的速度很快。大量的文字飞速涌入了她的脑海。 那个故事,他们曾在树屋中提起过的那个孤儿的故事,被狄更斯写成了一部文稿。 即使文笔依旧青涩,辞藻也并不出彩,狄更斯依旧以自己的方式书写着那些可怜孤儿的悲惨遭遇。仿佛那些苦难从未脱离过他的视线。 即使书中的那个孤儿一无所有,但他依然勇敢善良。即使这个世界阴暗狡诈,但我们就要为此屈服,而顺从那些野心家吗? 塞希利娅决定做点什么。 她让车夫套上马车,带上了今天白天去狄更斯家附近打探消息的仆人,又拉上了原本要去参加舞会的舅舅和护卫。 他们的马车朝伦敦东区驶去。 一个小时后,塞希利娅的鞋子第一次踏上了伦敦东区的土地。 阴冷,嘈杂,污浊……废气所构成的阴暗灰霾在上空久久不散。即使到了晚上,厂房里依旧机器轰鸣不断。 这里的道路狭窄而泥泞,小巷阴暗而幽深。有很长的一段路是马车无法深入的。 可塞希利娅已经全然不在乎了。连埃斯特子爵也毫不吝惜他的手工皮鞋。 来自伦敦西区的这一行人,很快下车选择了步行。 他们华丽的衣着引来了黑夜中不少窥探的目光。见到这一行人中有四个高大男仆,这些虎视眈眈的眼神才有所收敛。 被护在中间门的两个主人并没有交谈什么。可埃斯特子爵看出了外甥女目光中的决然。 仆人很快领着他们绕过蜿蜒的小径,走到街面背后的老房子前。 咒骂声、以及摔东西的声音从漏风的门窗中清晰地传到外面的世界来。 从这些声音中,塞希利娅可以清楚明白。一个不愿意利用雇主的怜悯和同情,来偿还家庭债务的儿子,会在这个家中遭受怎样的对待。 狄更斯不能亲自去告别的原因找到了。 埃斯特子爵用手杖在门上重重敲击了三下。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个年幼的孩子震惊地望着他们。 屋子显然并不大,以至于一打开门就能看到里面的一家人正在享用晚餐。不过此刻,他们都呆滞地看着门口的一行人。范妮·狄更斯甚至惊讶地捂住了嘴。 “我们来找查尔斯·狄更斯!”埃斯特子爵开门见山,甚至并没有拿出自己彬彬有礼的绅士派头。 巨大的狂喜笼罩住了这家的男主人。他迫不及待将客人迎了进来。并试图用娓娓动听的言辞描摹出自己家境的凄惨。 而狄更斯的弟弟妹妹们都被柔弱的母亲驱赶到了房间门中,只留下长女范妮一起招待客人。此刻这位母亲正飞速寻找关着狄更斯房间门的钥匙。 塞希利娅并不想多费口舌。 “收起你这一套吧,约翰·狄更斯先生。为什么我们的仆从可以轻易打听到你的债务情况。为什么你限制了狄更斯的自由,不让他去同我道别。你的小伎俩我一清二楚。” 哪怕自己故意引起儿子雇主们好奇与怜悯的把戏被当场戳破,约翰·狄更斯先生的脸上依旧不见尴尬。 毕竟这个男人总将自己和自己家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当做命运的不公。他依仗着权贵生活,却又蔑视他们的智慧。 约翰·狄更斯的口吻依旧是谦卑的,“我尊贵的小姐,只需要您的一点点同情,就可以将我的儿子从悲惨的命运中拯救出来。难道您毫不可怜您玩伴的不幸遭遇吗?” 回应他的,是埃斯特子爵面无表情的冷硬话语。 “我希望你清楚,我们有无数种方法可以送你乘上前往澳大利亚的船只。为了你自己着想,把你的长子带过来,然后你就安静退场。明白了吗?” 他的威胁明显奏效了。查尔斯·狄更斯被迅速从楼上带了下来。 客厅被留给了塞希利娅和他交谈。此刻这对昨日的玩伴正在这里面面相觑,如同在因弗内斯庄园被拉着伴唱的每个夜晚。 塞希利娅率先打破了僵局,“我想你落下了一些东西在那里。” 她将狄更斯的手稿,连同她的纹章一起递了出去。 无声的沉默席卷了整个房间门。 狄更斯良久没有动作。 久到塞希利娅固执伸出的手臂打颤前,狄更斯才终于接过了文稿和纹章。 几近被生活压垮的他,麻木地开口,“我似乎总在给您带来麻烦。” 塞希利娅想了很多,但都没说出口。 她淡淡陈述了对狄更斯的安排,“我会帮你父亲还清这一次的债务,条件是你们老实交代最近有什么人在故意接触你们。我也会送你去伦敦的普通中学继续学业,条件是以后我不会再负担你的人生。” 狄更斯并不在乎塞希利娅对他的安排,此刻他更担心塞希利娅的安危。 他在脑中思索了一下,对塞希利娅说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波尔银行,他们说只要我说动你存钱到波尔银行。我们家的债务就不必偿还了。” 塞希利娅记住了这个名字,她得回去派人重新查一查。 客厅又陷入了死寂。 塞希利娅正打算告别离去,想起狄更斯的文稿,她又继续开口。 “你还记得,在古德伍德庄园里,面对拿破仑的那把椅子,德文郡公爵是怎么向我们讲述的吗?” 那是狄更斯目前最快活的一段日子了,他怎么会忘记呢? “公爵殿下说了艺术和权力谁更能永恒的话题。”狄更斯喃喃道。 “可是您要知道,小姐。无论是艺术还是权力,亦或者是永恒……那都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才有资格去追求的东西!”他的语气开始变得激愤。 他并非在针对塞希利娅,而是在控诉命运的不公。 “像我这样……像我们这样穷苦人家的孩子,连肖想的资格都不配有。命运根本没有赋予我们任何机会!” 或者说,狄更斯曾经一度以为命运会垂青于他。至少在复活节假期以前,他还对自己的未来满心期待。 而现在,一切的憧憬都已被粉碎。 他们家不过是那些大人物们阴谋交锋时,随意拽下悬崖的一根稻草! 塞希利娅并没有回应他任何一个字眼。她就那样缄默地注视着自己的玩伴……或者说,曾经的玩伴。 久到狄更斯觉得这就是他们永恒的诀别时,塞希利娅才缓缓开口:“可命运明明已经如此偏爱于你。” 狄更斯有些不可置信。 偏爱?命运的偏爱就是给了他希望,而又残忍夺走?何其残忍的偏爱。 没有理会他怨天尤人的眼神,塞希利娅坚定地指着他的文稿说道,“你的书,你得继续写下去!” 狄更斯忍无可忍地出言辩驳,“我想。您并不明白,小姐。写作对我这样出生的孩子来说,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 在他从口中吐出更多激昂的词汇前,塞希利娅打断了他,“我知道,我知道的,我知道写作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你也要明白,狄更斯。我的地位、财富、以及我所拥有的权力,都只不过是历史长河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不过百年,我就会被世人遗忘。” “可是你不一样,命运赋予了你独特的经历和对苦难的感知。甚至你还有你的笔。你的笔就是你夺取荣耀的利剑,你拥有使自己的名字永垂不朽的机会。你必须抓住它,你明白吗?” 塞希利娅的口吻过于笃定,而她话语中的愿景又美好得恍如幻梦,以至于在愤世嫉俗的悬崖边缘摇摇欲坠的狄更斯,都忍不住有所期待。 “可倘若我失败了呢?”他忍不住将心底微弱的那个念头宣之于口。 塞希利娅银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悲悯,可她终究没有选择选择用漂亮话来哄骗对方。 “你没得选了。你必须孤注一掷,你必须投入写作。你的天赋才是你翻身的最大资本。命运不会给你太多的喘息之机。” 狄更斯审视着自己,也审视着自己的文稿。 没有家世,没有财富,没有贵人的相助,他连父亲那样的政府小职员都无法成为。 最终,他的目光慢慢坚定起来。 “好,既然如此,我一定会将它写下去!让我去和那该死的命运较量一番吧!” 他说这句话的同时,也将那枚蓝底红纹的菱形纹章紧紧攥在手中。仿佛在立下一个牢不可破的誓约。 即使前路依然渺茫,他还是在心底埋了一颗微弱的火种。 这对曾经亲密无间门的友人向彼此道别。狄更斯要留在伦敦东区继续学业。而塞希利娅在舅舅的陪伴下,重新回到了伦敦西区的世界。 直到多年后的文学沙龙上,初出茅庐的青年作家才终于重新见到了自己美丽优雅的前雇主。 不过那时的他,已经有足够的从容和自信跟对方谈笑风生了。, 37银行家们的角逐 和狄更斯道别不久后, 塞希利娅就在外祖父的建议下,请来了职业中间人来处理狄更斯一家的事情。 依靠着中间人专业的素养和广阔的人脉,和在塞希利娅小姐充足的资金加持下, 狄更斯家的债务问题已经被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完了。 狄更斯本人也已经在准备入读威灵顿厅。这是一所伦敦的普通中学。他可以和所有解决了温饱问题的孩子一样,在那里完成中学教育,然后给自己谋份律所实习生的差事。 这是对所有人都好的结局。只除了塞希利娅会不可避免地感到伤感。 总是这样,她总是留在原地送别所有人。送别父母,送别保姆,送别苏格兰的玩伴, 送别狄更斯。 不过塞希利娅的性格就注定了她不会一直沉湎于失去重要之人的伤感中。 每逢人们难过的时候,就会喜欢用特定的消遣方式安慰自己。对塞希利娅小姐来说, 她安慰自己的方式就是为自己赚取更多的英镑。 当看到自己的财富累日俱增,对塞希利娅来说,那种充实和获得感就足以慰藉这世上大多数的离愁别绪了。 塞希利娅用更多的投资计划填满了自己的空余时间, 以使自己没空去重温失去友人的痛苦。 她的投资代理人们也跟着乐此不疲地进出萨塞克斯宫的小书房。毕竟他们的生计就指着这位小姐了。 尽管他们自己有生之年是很难获得阶级上的巨大跃迁了。但倘若他们能在这位女伯爵手下创立足够的功绩,他们那些从小去公学接受精英教育的儿子们, 就有指望能在王室公爵的帮助下,出现在授勋名单上。没准还能成为一名爵士。 再不济也能从这位小姐手中获得一小份地产,成为一名体面的绅士。 这些未来的巨大可能性赋予了这些精明的投资代理人们足够的耐心, 让他们能够去听从一个十一岁小女孩的差遣。 这位慷慨的小姐最近又追加了1万磅的投资在美洲债券上。 从1825年的一月份开始,美洲债券的价格就在证券交易所一路高歌猛进。从塞希利娅入手到现在, 又涨了好几个点。 而塞希利娅假如选择现在出售美洲债券,那她就能从自己前后加起来3万磅的投资中,获利5千磅。 不到一周的时间, 就能赚取16%的收益。 这样高额的回报率,即使是塞希利娅和她见多识广的代理人们也忍不住咂舌。 他们开始为塞希利娅盘算着,能否再从什么渠道低价入手一批美洲债券。 对塞希利娅来说, 这些事可以依靠代理人们的智慧,不过另外一件事就需要她提个心眼了。 尽管已经从失去友人的难过中恢复起来,但这不意味着塞希利娅会放过幕后之人。 在制定投资计划之余,塞希利娅也不忘展开对波尔银行的调查。 塞希利娅对自己的代理人们抛出了问题:“关于波尔银行,我们能掌握什么信息呢?先生们。”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和他们讨论今天的午餐内容。 她今天穿了一条薄荷绿的纱裙。这种新兴的染色工艺衬托得她格外清新可人,膨大的裙摆也显得她越发娇小。 可在场的男人们没有一个敢轻视她,更不要提随意敷衍她口中抛出的任何问题。 片刻商量过后,其中一位代理人很快为她做了简洁而凝练的总结。 波尔银行是一家位于伦敦的私人银行,他们的主要业务是帮46家地方银行代理在伦敦的业务。 从表面上看,除了业务繁杂以外,这家银行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也没见他们有急需解决的资金问题。 而从塞希利娅的代理人们开始为她那笔目前还存放在库茨银行的巨款,物色新的可靠银行时,类似的银行或投资公司就总在试图和他们接洽。 大家都像嗅到鲜血味道的鬣狗一般伺机而动。 从银行实力上来看,波尔银行显然并不具备和大型银行一起竞争塞希利娅那笔普鲁士债券利息存款的资格。所以的确存在他们会在背后使用一些鬼蜮伎俩的可能性。 而选择从塞希利娅的亲密伙伴下手,引诱她选择波尔银行,似乎也符合银行家们一贯的贪婪傲慢。 假如塞希利娅真的听从了友人的劝说,那波尔银行自然能得到拥有大额存款的客户。假如塞希利娅没上钩,他们也依旧能让狄更斯一家来偿还这笔债务。横竖他们都不会亏本。 投资代理人们很快根据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为她分析完毕。 这种分析听上去很合理,但塞希利娅总觉得,一切都太过凑巧了。就像坏人刻意把“坏”这个单词刻在了脸上。 可能看出了她脸上的迟疑,另一位掌握着伦敦一些地下消息和内幕的代理人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 波尔银行也极有可能是个幌子,毕竟这家银行的业务范围过于繁杂。很有可能存在某个塞希利娅他们目前还尚未知晓的利益链条,企图通过波尔银行将塞希利娅的存款转移出去。 为了进一步论证自己的猜想,这位代理人还暗示了库茨银行的一位高管,最近似乎也和波尔银行的某位经理人过从甚密。甚至发展到经常背着人私下见面的程度。 这种猜测更能得到塞希利娅的认同。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好像又绕回到了库茨银行身上。 鉴于目前他们也并未掌握实质性证据,她只能让代理人们继续密切关注波尔银行和库茨银行的动向。 不过暂且忽略心中的疑虑,这件事也给塞希利娅提了个醒。她需要尽快落实存放自己的债券利息存款的新银行。 而出于这位小姐最近在美洲债券上的浓厚兴趣,其中一位代理人很快为她推荐了高德施密特银行。 这家银行虽然只能提供和目前库茨银行一样的4%年收益率。不过他们有个库茨银行无法比拟的巨大优势,他们是美洲债券在英国最大的代理商。 如果塞希利娅同意以4%的中低额回报率和他们订立长期的存款契约,他们就能给她低价提供3万磅墨西哥债券的认购权。 这家银行以50%的合同价格承担了320万英镑墨西哥债券的发行权。这批债券年息5%,为期30年。还没面世就已经被各大投资代理人纷纷盯上了。 可以预见其发售后的价格会一路水涨船高。而50%的合同价格,则意味着只要其面值不折损,塞希利娅就能用3万磅的价格,得到6万磅的债券。 换言之,只要美洲债券的势头依旧强劲,塞希利娅只需要买进再卖出,通过赚取差价就能为自己获得百分之百的利润。 听上去似乎像个不讲逻辑的暴富幻梦,但在证券交易所,这样离奇的事件却总能在发生。毕竟现实往往比故事还要不讲逻辑。 当然,高收益也必然伴随高风险。一旦美洲债券价格跌落,塞希利娅的英镑就很可能打水漂。 不过目前繁荣的证券交易市场,似乎还看不出这种危机的影子。 百分之百的利润,塞希利娅也有些心动。但是她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 加上目前暂时存放在内森男爵那里的5万磅,她的债券利息存款已经达到了43万磅。对这样一笔巨款来说,银行的可靠性显然是比收益率更重要的事。 在目前整个英格兰,除了英格兰中央银行是由议会特许成立的,股东人数不受限制的股份制银行外。哪怕是库茨银行和罗斯柴尔德银行这样的大型银行,依旧是采用私人合伙制。最多由6个合伙人按出资比例或者客户资源来分配股权。 而继承了亡夫遗产的哈瑞特·梅隆夫人,虽然继承了银行一半的股权,却没能继承亡夫大部分伦敦地区的客户资源。 她之所以带着自己的巨额财富嫁给了年轻的公爵,部分原因也是希冀公爵夫人的身份能帮她打开通往伦敦上层阶级的大门。从而拉拢到更多的大贵族客户。 银行剩下的5位合伙人们,手上还攥着另一半的股权,和库茨银行在伦敦以及大部分地区银行的客户资源。 双方陷入了僵持。 不过假如一方能够握有另一方侵害银行利益的关键性证据。他们就能诉诸法庭,在法官的裁定下做银行资产分割,将另一方驱逐出银行董事会。 库茨银行最近的主导权之争还未落下帷幕。而陷入内斗的银行家们已经决意,要将损失塞希利娅这个最大私人客户的责任归咎给内部对手。 这种招数并不新鲜。毕竟当初托马斯·库茨先生就是凭借类似的操作,将自己的亲哥哥兼合伙人詹姆斯·库茨,赶出了库茨银行。他自己也是由此开启了独揽大权的银行家生涯。 这些内幕消息都是内森男爵有意无意在信中给塞希利娅透露的。 而对塞希利娅来说,只考虑资金安全的话,库茨银行也好,高德施密特银行也好,似乎都没有罗斯柴尔德银行来得安全。毕竟他们家还有在法国的大批黄金作为后盾。 内森男爵那边表示可以以5%的年利率接收这笔存款。这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而正在塞希利娅在不同银行之间犹豫时,安格莱西侯爵却找上门来了。 他倒不是为了大额存款来的,毕竟他名下又没有任何银行。他是为了另一桩交易才找上萨塞克斯宫的。, 38安格莱西侯爵 尽管萨塞克斯宫在政治上更倾向辉格党。以至于萨塞克斯宫的主人们和托利党的重要成员们并没什么太大交集。 但安格莱西侯爵除了托利党的身份外, 毕竟还是王室总管大臣,也是埃斯特子爵曾经在骑兵团的上司。所以对于他的到来,萨塞克斯宫的主人们还是表示了欢迎。 他们礼貌回复了安格莱西侯爵携同他的女儿夏洛特侯爵小姐的拜访信件。并安排了接待公爵的规格来接待这位陆军上将以及嘉德骑士。 “所以说, 这不只是个举世闻名的花花公子?” 萨塞克斯宫的靠背长沙发上,塞希利娅正在和舅舅打听一点有关这位侯爵阁下的性情问题。 虽然这位侯爵和他那两段受人诟病的婚姻, 在上流社会已经被讨论许多年了。但这位侯爵毕竟凭借自己的头脑和英勇立下了赫赫战功。 将他和国王路的俱乐部里那些无脑浪荡子同等看待,这不是在侮辱安格莱西侯爵, 而是在侮辱他曾经最大的对手——拿破仑皇帝和他手下的将领们。 埃斯特子爵开始给外甥女回忆自己的战场生涯,“花花公子?一开始我们都这么看待他的,他自己也自认就是个纨绔子弟。” “他这个人倒没什么将军架子, 很容易跟手底下的人打成一片。你知道的,这样的人到哪里都容易招人喜欢。不过正是因为他过于随和, 大家反而不太看好他作为将领的能力。直到滑铁卢战前,我们这些军官才真正对他改观。” 塞希利娅对这段故事产生了兴趣。她接着问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在联军的战略部署会议上跟威灵顿大吵了一架。他们本来关系就不好, 大家一开始倒也没当回事。可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成功说服了那位‘铁公爵’。” “他们吵了什么?”塞希利娅摇了摇舅舅的胳膊, 迫不及待想听他继续讲。 埃斯特子爵趁机撸了一把外甥女的头, 然后薄唇中吐出了个令人失望的答案。 “我哪知道,我当时的级别完全不够格去旁听会议好嘛!” 塞希利娅失望地瞥了他一眼。并顺势摆脱了舅舅放在她头顶的手。 埃斯特子爵清了清嗓子继续讲述, “总之在那之后, 即使威灵顿公爵恨他恨得牙根痒痒, 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指挥才能。并把联军全部的骑兵和炮骑兵团交给他指挥了。” “后面的故事就是大家所熟知的版本。他带着我们成功掩护了主力部队,并发动冲锋击退了戴尔龙手下的第一军。哦, 当然,他的右腿就是在那时候失去的。他当时正和威灵顿待在同一个掩体附近。很不幸,一枚炮弹击中了他。” “而等他从重伤中恢复过来,他和威灵顿公爵也成了生死之交了。”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尽量避免提及跟腿有关的话题, 以免戳中他的伤心事呢?”听完这位侯爵的事迹后,塞希利娅决定要对他尊重一点。 埃斯特子爵并不认同外甥女这一次的贴心举动,“不,完全没必要,我亲爱的塞茜。在这件事上,他可比一般人要看得开。战后我们这些军官去探望他时,他还安慰我们说,自己好歹过了40多年的富贵生活还保住了一条命,他自己已经对命运的安排格外满意了。” 好吧,塞希利娅在心里总结道:这是个心性豁达且战功赫赫的花花公子。 在心里大概对这位侯爵的性情有所了解后,塞希利娅将接待他的晚宴安排在萨塞克斯宫的3号厅。 这间宴客厅是专门请了乔治·史密斯先生设计的埃及、希腊罗马风混合的产物。 随处可见的黄铜狮头装饰赋予了这里浓浓的摄政风情。而餐桌上抛光和哑光工艺相结合的银器,则为这间宴客厅增添了几丝高雅生活氛围。 至于座位问题,塞希利娅思索再三,还是决定不采用男女混合排座的方式。她可以和有过一面之缘的夏洛特侯爵小姐一块儿坐,由埃斯特子爵来挨着他的老上司。 哦!差点忘了,这位侯爵同时也是里士满公爵夫人的父亲、马奇伯爵查克的外祖父。这层混乱的关系总是能绕晕塞希利娅的脑子。 在安格莱西侯爵来访的当天下午,为表敬重,埃斯特子爵领着塞希利娅一起到门厅迎接了他和他的女儿夏洛特。 马车刚停稳,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就率先冲了下来。而另一个套在粉色礼服裙里的小姑娘则在奋力试图跟紧他的步伐。 “特兰顿小姐!”这位年近60的侯爵刚下马车不久,就健步如飞地来热情问候了塞希利娅。 塞希利娅只觉得惊愕。要不是看到这位阁下右手中的拐杖,她一准会觉得他和四肢健全的常人没什么两样。 不过她还是维持住了得体的表情,同样热情问候了这位侯爵和他的女儿夏洛特。 和安格莱西侯爵那种鲜明热情的作风形成强烈反差的,是跟随他一同前来的女儿。 这位夏洛特小姐依旧是怯生生地跟在父亲身后,并不怎么主动和人搭话。一如塞希利娅和她初见时的羞涩腼腆。 接着侯爵才去和埃斯特子爵打招呼。老将和部下之间的情谊,让他们完全忽略了世俗的繁琐礼节。 等塞希利娅和夏洛特侯爵小姐寒暄完毕,就看见舅舅挽着安格莱西侯爵的胳膊往里走去了。 两位小淑女只好提着裙摆赶紧跟上。 将客人迎进去以后,离晚餐开宴还有好一段时间。 三位大人有事要到书房商议,而两个小姑娘则被打发到玩具屋里玩耍。 塞希利娅有些拿不准这位格外内向的夏洛特小姐,究竟有何喜好。她只好带着对方去玩一个巨型娃娃屋。 这个比塞希利娅还要高的娃娃屋,是她的外祖母今年圣诞节从苏格兰寄给她的。 夏洛特小姐虽然过分安静,却能看得出,她还是努力想接受塞希利娅的示好的。 她鼓起勇气努力开口称赞这个娃娃屋制作工艺如何精巧,里面的小人又是多么栩栩如生。 尽管觉得夏洛特小姐过于紧张之下抛出的赞美之词实在过分夸张。但为了不让客人尴尬,塞希利娅还是尽量附和着她的话语。 塞希利娅给夏洛特介绍了娃娃屋中每个家庭成员的身份,并和夏洛特一起给他们各自分配了小房间。 在和塞希利娅稍微熟络起来后,夏洛特小姐突然开口,“其实在考珀尔府和您打招呼之前,我就见过您的,特兰顿小姐。” 塞希利娅对这位小姐倒没什么印象。但她并不意外,都是一个圈子的,偶遇过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似乎看出了塞希利娅的不甚在意,夏洛特又接着补充道:“在考文特花园,那次秘密珠宝拍卖会上,我见过您的!不过我当时没敢上前问候您。” 感受到了夏洛特的真诚,塞希利娅努力回想了一下,最后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对夏洛特毫无印象。 夏洛特的表情有些微的失望,但或许考虑到现在她已经有了和塞希利娅发展友谊的机会。她很快又打起精神重新聊了别的话题。 塞希利娅也是这时才惊讶发现,这个蔷薇一般羞怯的小姑娘,居然也有着眼下英格兰大部分淑女们并不具备的广袤科学知识。 这个认知显然让塞希利娅无比欣喜。她很快就着玛丽·萨莫维尔夫人的科学理论和夏洛特聊了起来。 虽然在太阳射线和磁力问题上,两个小姑娘都并没有掌握太多高深的理论知识。但她们两个都同时表达了对那位女科学家的敬仰和崇拜。 即使她们俩在性情方面并不大相似,但共同的认知和喜好很快促进了她们之间的友谊。 到了傍晚的时候,她们已经能互相称呼对方的名字而无需带敬语了。 小姑娘们这边友谊发展迅速。但书房里大人们那边,进展就不是很顺利了。 想起一向很难缠的哈丽雅特·威尔森夫人,萨塞克斯公爵揉了揉眉心,“我一直以为和她秘密结婚了的是伍斯特侯爵,我还一直赞叹他在我面前演技十分自然。” 为了应付有关那本回忆录的勒索事件,伍斯特侯爵可没少来萨塞克斯公爵跟前诉苦。 没想到威尔森夫人秘密结婚的对象竟然是苏格兰的阿盖尔公爵。 安格莱西侯爵也十分不满,本来这本回忆录和相关的一切,他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观的。毕竟他自己的名声已经糟透了,他也不在乎威尔森夫人可能会在回忆录中提及他。 但谁能想到,他前妻的现任丈夫,竟然和威尔森夫人秘密结婚过呢? 天底下还有比他更惨的男人吗?他不仅现在还在赡养前妻,连前妻现任丈夫的丑闻都得他出面料理! “总之,在我和前妻的离婚协议上注明了,假如她不能拥有公爵夫人的身份和地位,我就得每年多付1千磅的抚养费给她。考虑到她依然强健的体魄,无论如何我也得把这件事摆平了。” 毕竟当初是安格莱西侯爵先带着威灵顿的弟媳妇私奔,才导致他和前妻一起名誉扫地。 由于自己是婚姻中的过错方,加上自己要和心上人合法缔结婚姻的急切心情,使得安格莱西侯爵答应了前妻许多苛刻的条件。 原本自己和心上人重新结婚,前妻也和她的情夫阿盖尔公爵重新结婚。而自己也帮威灵顿无辜的弟弟争取了男爵的头衔。大家都算皆大欢喜嘛! 可谁能想到阿盖尔公爵年轻的时候还有这么一桩风流韵事!假如这桩未被取消的秘密婚姻曝光,安格莱西侯爵前妻的地位就不合法了。 为了不继续赡养前妻,安格莱西侯爵只好硬着头皮来解决这件事。 这下子,连萨塞克斯公爵也沉默了。 他猜想过无数种安格莱西侯爵上门拜访的缘由,却没想到这位浪荡子这次竟然算是被无辜拖下水的。, 39原棉贸易公司的股份 尽管对安格莱西侯爵这次的无妄之灾深表同情, 但萨塞克斯公爵可不认为面对这样一件秘密武器,威尔森夫人会轻易撒手。 安格莱西侯爵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其实在来找您以前, 我也曾试过亲自去和威尔森夫人商量。” “她要多少钱才肯交出结婚证明?”埃斯特子爵有些好奇。 “2万英镑。” 安格莱西侯爵前妻的现任丈夫——阿盖尔公爵答应了这个价格, 2万磅还在他的承受范围内。 可谁知道以伍斯特侯爵为首的那帮蠢货竟然派人去翻了威尔森夫人的公寓, 还去试图威胁她的家人。 哈丽雅特·威尔森夫人虽然想着退出交际花行业,但她的姐妹们还在在混迹于上流圈子。类似的手段他们家已经屡见不鲜了,伍斯特侯爵那帮人自然没讨到好。 他们愚蠢的行为, 明显激怒了威尔森夫人。生命安全受威胁的她,现在把价钱涨到了4万磅。 阿盖尔公爵虽然有着广阔富庶的领地,但这些苏格兰地产基本都属于家族和坎贝尔部落。他本人只有经营权,并不能随意处置、出售。 而由于没能生下任何合法子女, 阿盖尔公爵夫妇平日里都把钱花在了翻新阿盖尔城堡上,并没有积蓄太多私产。 4万英镑是阿盖尔公爵决计无法答应的价格。可不销毁和威尔森夫人的结婚证明, 现任阿盖尔公爵夫人的身份合法性就会一直受威胁。 饶是安格莱西侯爵这种不缺钱的主,都觉得威尔森夫人开出的价码过于离谱了。但威尔森夫人严肃的态度, 却不像是在故意开玩笑。 安格莱西侯爵倒也没有高尚到会帮前妻的现任丈夫支付余下的2万磅, 来换取威尔森夫人交出他们曾经秘密结婚的结婚证明。他顶多能帮忙支付3千磅。 考虑再三, 安格莱西侯爵还是决定来请萨塞克斯公爵从中周旋一番。起码让那位交际花把价钱降低到原先的水平。 见又一个贵族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找上自己, 萨塞克斯公爵沉重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找我就有用了呢?” 他那并没有被岁月风霜过分侵蚀的沉静面容上满是不解。大家为什么都对他有着过分的信心, 觉得他这个中间人就能说服威尔森夫人降低价格呢? 安格莱西侯爵盯着王室公爵那步入中年却依旧俊美的脸, 同样抱着大为不解的态度, “外面不是都在传威尔森夫人爱惨了您?爱到不愿意威胁您?” 听到这里,埃斯特子爵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虽然他并不了解真实原因。但作为一家人的他再明白不过,当初明明是威尔森夫人为了更高的包养费用, 主动抛弃了萨塞克斯公爵转投别人的怀抱。这怎么看都不像真心爱慕的样子。 他的笑声引发了父亲和老上司的不满。 受到两位长辈瞪视的目光,埃斯特子爵这才收敛了笑意。 无论如何,萨塞克斯公爵还是答应了对方的请托。他会去尽力一试,至于结果如何,就得看威尔森夫人的态度了。 就在他们谈完事情不久,管家德雷尔先生敲响了晚餐钟。玩具屋里的塞希利娅很快拉着她新结识的小伙伴前往3号厅。 在主人们的亲自带领下,安格莱西侯爵也抵达了3号厅。 有王室公爵在场,主座的归属自不必说。塞希利娅领着夏洛特小姐入座,而埃斯特子爵也领着安格莱西侯爵入座。 由于两家人不同的政治倾向,大家都避免了在餐桌上讨论政治话题。在一番斟酌后,大家的话题都不约而同谈到了去年古德伍德庄园的狩猎季。 提到古德伍德庄园,塞希利娅对马奇伯爵查克的救命之恩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 安格莱西侯爵再一次用自己华丽的修辞学水平赞美了一番塞希利娅。 他一会把塞希利娅比拟做猎人和骑手的保护者——纯洁的阿尔忒弥斯女神,一会儿又称赞她拥有和安提戈涅一样完美的情操。 最后他还意犹未尽地总结道:“请允许我再次表达对您救助了我外孙的感激之情,亲爱的特兰顿小姐。再多的赞美都无法完全描述您的高尚心灵!”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马奇伯爵查克都是安格莱西侯爵唯一的孙辈。所以他自然对这个外孙倾注了更多的情感。以至于他格外看重塞希利娅对查克的救命之恩。 再一次见识了查克受宠程度的塞希利娅,只能放下自己正在和鱼肉战斗的银叉,平静而斯文地表示,“您实在过于客气了!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这种朴实的说法完全被安格莱西侯爵视为了塞希利娅个人道德上的谦逊。他赞美得更起劲儿了! 连夏洛特这位一直保持着羞怯姿态的小姐,都时不时对塞希利娅投来了直白的欣赏目光。 就在塞希利娅快要被这对父女的热情吞没了的时候,两位监护人拯救了她。 萨塞克斯公爵父子开始不动声色地转换话题,并成功将安格莱西侯爵的注意力转移到滑铁卢十周年的阅兵仪式上。 由于今年要举行有关滑铁卢胜利的许多纪念活动,不仅英国的贵族们,连外国的一些贵族都会来参加伦敦社交季。 像萨塞克斯公爵今年要出席的王室公务活动就比去往年增加了三分之一。连埃斯特子爵都多了很多和西班牙贵族的应酬。安格莱西侯爵这位战争英雄收到的活动邀请就更多了。 塞希利娅对这些繁琐的社交活动没多少谈兴。儿童的身份也使她可以回避大部分她不想参与的社交。于是她开始转而和夏洛特交流一些小姑娘们自己的话题。 见自己一向过分内向的女儿竟然能和塞希利娅侃侃而谈,安格莱西侯爵心里对这位特兰顿女伯爵的评价更高了。 一场宾主尽欢的晚宴就这么落下了帷幕。 等两位客人告辞离去,萨塞克斯宫的主人们才聚在一块讨论起对方这次拜访的目的。两位男性监护人开始和他们亲爱的塞茜共享情报。 首先是阿盖尔公爵要支付的价码。 “我不觉得威尔森夫人会退让。” 听完事件的经过后,塞希利娅首先阐明了自己的观点。 收到了外祖父肯定的目光后,她接着分析道:“尽管看上去现在优势似乎在威尔森夫人一边,但双方所掌握的力量对比实在过于悬殊。如果不能拿出孤注一掷的勇气,哪怕是威尔森夫人手里剩余的底牌,也很难震慑住她所威胁的那帮大人物们。” 埃斯特子爵也收敛了自己看热闹的心情,转而严肃思考起来。 “一旦她表现出软弱、退却和游移,对方就会轻视她的决心。所以她必须要维持寸步不让的坚定姿态,让对手不敢轻举妄动。” 萨塞克斯宫一家人一致认同,阿盖尔公爵和安格莱西侯爵试图让对方降价的打算,看来是不太可能实现了。 威尔森夫人提高赎金价钱的原因很好分析。但她为什么要将萨塞克斯公爵放于一个特殊位置,为什么要让人觉得她对王室公爵情根深种呢? 这一家三口又开始商量着。 基于自己平日里对交际花们的了解,埃斯特子爵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她索要那么多赎金,就是想为自己换取安定富足的生活。她手里剩余的把柄足够对付她大多数的勒索对象,让他们不敢去打扰她。可如果其中有什么致命的、又绝对不能被公开的秘密呢?她不能留在手里,必须交付给一个有足够权势又同样会恪守秘密的人……” “有什么秘密是她一定要让人觉得她已经交给了一位王室公爵的呢?”塞希利娅越发困惑了。 听到儿子的说法,萨塞克斯公爵有了个不好的猜想。不过这还需要进一步的验证。 他并不想刻意对自己的儿子和外甥女过多隐瞒,“说不好,和我那帮不省心的兄弟们有关。” 涉及到目前王位靠前的继承人们,塞希利娅和埃斯特子爵都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除了一些阴谋算计外,萨塞克斯公爵和他的兄弟们始终还是有着些微感情的。毕竟他们一起在生性严苛的乔治三世国王手下,互相扶持着长大了。 除去兄弟情分外,萨塞克斯公爵也有着别的考量。 他自己已经不年轻了,他需要确保在失去王室公爵的庇佑后,他眼前这两个亲属还能依旧过得滋润。 他神色凝重地安排了明天会见威尔森夫人的行程。然后打发这两个让人操心的家伙回去休息了。他需要好好计划一下和威尔森夫人的进一步接触。 天色还早,不想现在就回房间休息的塞希利娅只好带着舅舅去花园中漫步。 萨塞克斯宫的室外灯都做成了提灯的形状。暖光的灯光照亮了一整条花园小径。 埃斯特子爵挽着外甥女的手,穿梭在园丁精心修剪的花园迷宫中。 可能看出身边的小姑娘有些情绪低落。为了提振她的心情,埃斯特子爵抛出了一个塞希利娅绝对会喜欢的话题——阿盖尔公爵可能会出售的原棉公司股份。 “虽然阿盖尔公爵大部分的产业都属于家族产业。但他的私人投资顾问帮他投资了不少从事美洲原棉贸易的公司。阿盖尔公爵和夫人感情很好。如果威尔森夫人咬死了不松口,为了他夫人的合法地位,他可能会动这部分的股份来筹措赎金。你有兴趣的话,最近可以让你的代理人盯紧点。” 在这个好消息的鼓舞下,塞希利娅很快收拾好心情,准备投入自己新的投资计划。, 40危机的前奏 塞希利娅曾从一个吉普赛老婆婆那里听过一个说法:如果在你波澜不惊的平淡生活中, 突然出现一个总能给你带来好运的女人。毫无疑问,那就是幸运女神的化身在给你带来眷顾。 以前的她对这种“神眷”的说法不置可否。但最近接连的好运,不由得让她想把哈丽雅特·威尔森这个名字, 摆放在她心中那个隶属于幸运女神的台座上。 尽管她从未亲眼目睹过那位夫人的美貌,但自从威尔森夫人和她那本回忆录的相关消息出现在上流社会后, 塞希利娅从那些贵族们急切变现的债券和股份中赚取了不少英镑。 现在的威尔森夫人就是塞希利娅眼中最具魅力的女性啦! 埃斯特子爵的判断没有出错,在有关秘密结婚证明的谈判中落败后, 阿盖尔公爵果然在考虑抛售他手上一家出口美洲的原棉贸易公司的股份了。 由于事先的准备, 塞希利娅的投资代理人已经在和对方接洽相关事宜了。等仔细审查过这家名为“萨缪尔”的原棉贸易公司的财务报表后, 就可以考虑接收阿盖尔公爵手里5%的股份了。 这5%的股份就能让阿盖尔公爵要价3万磅, 而这几乎是塞希利娅今年可支配年金的四分之三了。 支付了这笔钱就意味着塞希利娅今年的投资计划一次性完成了。 毕竟这家公司是目前英国最大的几家原棉供应商之一。而棉纺织业又占据了目前的联合王国工业总量的四分之一。 连被逼急了的阿盖尔公爵都只舍得出手一小部分的股票, 这其中的巨额利润可想而知。 此刻的塞希利娅只觉得更多的英镑在朝她招手。那些黄金铸成的小天使们在围着她的脑袋唱赞歌。 不过目前美洲债券的势头依旧强劲, 现在把资金从金融市场撤出来, 似乎又有些不大合算。塞希利娅陷入了纠结的情绪中。 在她做出决定前, 她首先要面对的, 就是失魂落魄的外祖父。 从3月6日去拜访威尔森夫人到现在,萨塞克斯公爵又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闭门不出。 看上去这次的事态比以往都要来得严重。除了管家德雷尔先生能进去送饭以及收走餐具外, 连王室活动的安排都不能让萨塞克斯公爵打开书房的大门了。 这种异常的状态再一次引起了两位亲属的担忧。 到了3月9日,塞希利娅终于忍不住和埃斯特子爵一起破门而入了。当然,主要是舅舅负责破门,塞希利娅负责进去和外祖父沟通。 或许公爵这次真的遭受了重大打击, 塞希利娅刚踏入书房,就闻到了里面浓浓的酒气。 属于乔治三世国王和夏洛特王后以及他们全部子女的王室肖像正静静躺在地上。相框上的玻璃凌乱地散落在地毯周边。公爵本人则放任自己随意靠着书桌的一角,席地而坐。 塞希利娅几乎是悬着一颗心才慢慢靠近了颓唐的萨塞克斯公爵。 连埃斯特子爵都收敛了所有情绪,紧紧盯着父亲的一举一动。 “您……到底怎么了?”两位亲属小心翼翼接近了看似清醒的公爵。 感受到两道关切的目光,萨塞克斯公爵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 他在这个家一直都是主心骨一般的存在,永远镇定自若, 永远温和冷静。哪怕是为了眼前这两个人,他也必须要去面对这一切。 想到这里,他涣散的眼神又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我只是……一时失态,你们不用太担心。”萨塞克斯公爵一边说,一边站起身。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以至于塞希利娅和舅舅赶紧上前来扶稳了他。 “唉!”他长舒了一口气。任他们搀扶着他回到了主卧。 从书房到公爵主卧的长廊显得那么漫长,以至于小小的塞希利娅有些吃力。但这种时候她并不愿意让男仆们看到外祖父舔舐伤口的惨状。 埃斯特子爵细心地接过了公爵大部分的身体重量,并给外甥女传递了一个安慰的眼神。 如果塞希利娅不是对舅舅太过熟悉,不曾看到他紧紧抿着的双唇,说不定她还真不会察觉到舅舅冷静外表下的忧心忡忡。 等他们好不容易把公爵放倒在卧室的床上时,塞希利娅已经快筋疲力尽了。 在陷入安睡前,萨塞克斯公爵又对着他们嘱咐道:“6个小时后,让德雷尔来见我。” 埃斯特子爵强打着精神给父亲脱了靴子,又盖上被子后,才领着外甥女退出了房间。 “让他先睡一觉吧。”他轻声对塞希利娅说道。 塞希利娅点点头,和舅舅一起去了小客厅。 舅甥一人默默在小客厅坐了很久。最后还是埃斯特子爵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艰难地对着外甥女开口:“我上一次看到父亲这个样子,还是在你母亲去世那天。” 塞希利娅只能沉默以对。 她从不质疑外祖父对舅舅和母亲的爱,这也就导致她现在心里的疑云更加浓重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打击,才会让公爵呈现出和丧女之痛一样悲哀的神情? 带着满腔的困惑,她和舅舅依偎在一起,互相安慰着彼此。 虽然还是过分担忧,但舅舅结实的臂膀显然给了塞希利娅些许的安全感。 埃斯特子爵在尽力宽慰着自己的外甥女,“起码事情还没有到很糟糕的地步。不然以你外祖父的作风,他也不会放纵自己,一味沉湎于自己的情绪中了。” 6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德雷尔先生很快敲门进去叫醒了公爵,并协助他整理好了仪容。 接着他们又一起在书房里商量了很久,久到德雷尔先生都没空去敲晚餐钟。不过塞希利娅和埃斯特子爵现在也都没心情用晚餐了。 谈完事情的德雷尔先生连夜带着两个男仆离开了萨塞克斯宫。 而满头雾水的舅甥俩则被叫进了书房。 一觉睡醒后的公爵果然恢复了自己一贯的持重。他首先为两位亲属对自己的担忧表示了歉意。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确实有一点小麻烦,但不算难解决。德雷尔已经去着手办理了。” 这样含糊其辞的解释显然不能说服埃斯特子爵,更没法说服塞希利娅。 她首先表明了自己坚决要求得到真相的态度,“如果能让您如此伤心的原因,都无法对我们诉说。那我是否可以认为,我们这个家庭相互信任的根基已经被动摇了?” 埃斯特子爵也表达了和外甥女一致的立场,“您总是害怕我不能独当一面。可如果您总是选择对我隐瞒真相,又怎么能指望我迅速沉稳起来呢?” 面对自己挚爱的两位亲人毫不示弱的态度,萨塞克斯公爵还是表示了退让。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能交代的部分分享给了他们。 “我让德雷尔去帮威尔森夫人准备好了在巴黎安全生活所需的一切。当然,这还需要我和塞茜的叔叔们通个气。毕竟我一个英国公爵,还没法在法兰西一手遮天。” 说着,他还走到了酒柜前,试图再倒一杯酒来缓释自己的情绪。 在外孙女不赞同的目光下,萨塞克斯公爵还是悻悻地放下了原本举到唇边的酒杯。 他默默反思了自己最近确实摄入了过多的酒精,然后才接着说明。 “至于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能说……哈丽雅特·威尔森确实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一个女人了。甚至连我们和夏维勒家族的关系都被她算计在内了。”想起那个美丽妖冶的女人,萨塞克斯公爵不由得赞叹道。 听到外祖父竟然连和自己那群叔叔们的关系都用上了,塞希利娅仰着小脑袋,提出了自己的不解,“您到底有什么把柄被她拿捏住了?” 连埃斯特子爵都在思索着,他那看似与世无争的父亲,难道卷进了叛国的阴谋里? 公爵用一如既往的慈爱眼神盯着外孙女,并推翻了她的猜测,“不是我的把柄,亲爱的。我暂时也不能告诉你们有关这个秘密的具体内容。只能说,这个秘密并不牵扯萨塞克斯宫的利益。但它牵涉到了我的私人情感。我不能坐视它被公开。” “而这个秘密如果只被威尔森夫人知晓,那她就难以保证自己的安全,所以她选择拉我下水。她会保守秘密,而我会保证她的安全。” “您就不能置身事外吗?”塞希利娅并不喜欢看到自己珍视之人被威胁。 萨塞克斯公爵已经考虑清楚了,“不能,我亲爱的塞茜,我不能。而且从威尔森夫人让大家都相信她深爱我开始,我就已经没法抽身了。” 萨塞克斯公爵表示已经在这三天内权衡好了利弊:那件秘密的当事人可不会相信他全然不知。与其被白白猜忌,不如索性将那些信件拿到手。哪怕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起码他手上还握有筹码。 “好吧。”塞希利娅点点头,既然外祖父重新找回了清醒了头脑和缜密的思维逻辑,那她还是尊重外祖父在这件事上的决定。 埃斯特子爵的关注点倒放在了不一样的地方,“所以,什么时候您才愿意告诉我们这个秘密呢?” 看着儿子探究的神情,萨塞克斯公爵做出了保证:“等到我们需要动用它的那天,我会向你们交代一切。当然,我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临。” 他的语气,温柔又坚定,还带着一点无能为力的深重悲哀。 埃斯特子爵和塞希利娅都勉强接受了这个交代。 当然,一个更阴暗的想法并没有被埃斯特子爵诉之于口。 假如父亲愿意打破自己的原则,不着痕迹地把威尔森夫人灭口。他就能独立掌握秘密,而不用麻烦地负责威尔森夫人的安全了。 但从他在书房挣扎了三天,还是不愿意违背自己人生信条的表现看来。说不准威尔森夫人也正是看透了萨塞克斯公爵的性格,才选择他来共享秘密。 不论如何,既然父亲不打算对那位交际花下手,埃斯特子爵就更不会违背他的意志了。 恢复如常的一家三口才又携手去一起享用晚餐。天知道厨房已经重做了几遍菜肴了。 五天后。 远行的德雷尔先生回来复命了。他已经妥善筹备好了一切,等威尔森夫人做好前往巴黎定居的准备后,一切就能按萨塞克斯公爵的安排进行。 接到萨塞克斯公爵通知的威尔森夫人也开始清点着自己的回忆录所带来的“赎金”。 除了阿盖尔公爵那的4万磅没到手,威尔森夫人已经通过各种明里暗里的渠道得到了3万磅,约合75万法郎。 当然,等确信生命安全不再受威胁的时候。威尔森夫人就会出版一本对谁都全然无害的回忆录,来回报这些权贵们的慷慨解囊。 作为对他们强行闯入自己公寓的小小报复,伍斯特侯爵这类蠢货,会在上面留下一些无伤大雅的记录。此外所有乖乖出了赎金的人,名字都会被从中删去。 那些大人物的秘密将得以埋藏,而后世所能窥见关于这本回忆录的勒索数额,也不会超过5千磅。 或许威尔森夫人想要离开这个国家的心情有些急切。阿盖尔公爵那边已经在接洽不同的股份收购人了。 塞希利娅最近也在没日没夜地和投资代理人们商量关于这5%的股份。 虽然原棉贸易公司的股份的确很诱人,不过塞希利娅的心态也在渐渐发生转变。 对塞希利娅来说,或许由于威尔森夫人让萨塞克斯公爵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中。现在威尔森夫人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经从原来的幸运女神转变成了现在的纷争女神。 而只着眼于纷争女神手中金苹果的耀眼光芒,可是会引发特洛伊之战的。 塞希利娅现在对于威尔森夫人和她所带来的一系列连锁收益都提高了警觉。她的直觉总在隐隐不安。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过分依赖美洲经济的投资计划是否谨慎了。 这种迟疑不定的态度并没有得到投资代理人们的专业支持。他们大多还是比较看好原棉贸易公司的收益。 他们基本都建议塞希利娅出手吃下这5%的股份。 收购股份则意味着投在美洲债券上的钱要收回。而这些天内,美洲债券又涨了3个点。现在撤出资金,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决心。 见得不到更多投资建议,塞希利娅只好让他们先散会,自己再斟酌一番。 塞希利娅目送着代理人们陆续从会议室离开。她正想着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不料这时,有一位代理人却折返了回来。 “我还是认为您需要接收一点不同的信息,亲爱的特兰顿小姐。”他对着塞希利娅如是说。 塞希利娅还是很乐意看到自己的投资团队有不同想法的,起码这能让她的每一笔投资都被妥善周全地讨论过。 在得到她的准许后,这位平时并不起眼的代理人就给塞希利娅讲解起了原棉贸易公司的潜在危机。 “这家‘萨缪尔’公司的确是最大的原棉供应商,但是亲爱的小姐,他们最近几年在生产设备上投入太多资金了。您能理解我的意思吗?他们扩张太快了。” 塞希利娅稍微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您是在担心他们产能过剩吗?可他们既然敢扩大生产规模,那起码手头应该会有充裕的资金吧?” 见这位女伯爵能跟上自己的思路,代理人先生试图将话题更深入一些。 “并非如此,我的小姐。我了解到,‘萨缪尔’公司在收购原棉的时候几乎都不太使用现金交易。不仅他们,整个棉纺织业似乎都在大量使用汇票以及赊欠货款。” 代理人先生点到为止,不过塞希利娅却领会了他的潜台词。 如果原棉贸易一切顺利,那这些货款当然都能结清。不过一旦中间某个环节出了问题,这个过于依附美洲市场的‘萨缪尔’公司,就会轰然倒下。 现在的问题就是,美洲市场究竟可不可靠。 这又是一个需要多番讨论才能确定的问题。 塞希利娅只能礼貌送别了这位代理人,并表示自己会在脑子里对这家公司的财务情况重新评估。 那位代理人也明白这种重要的资金决定不能过于轻率。他也打算回去继续帮特兰顿小姐打听更多内幕。 结束了今天投资会议的塞希利娅,只觉得自己的繁杂思绪需要放松一下了。 于是她选择去找舅舅吐吐苦水。 听完外甥女倾诉的烦恼,埃斯特子爵只感觉脑袋发晕。这些投资、债券、以及股份之类的问题总能让他失去耐心。他实在没法提出任何建设性意见。 见舅舅在投资方面比自己还一无所知,塞希利娅忍不住数落起了他,“您也不是个毫无智慧可言的蠢人,怎么就不在投资方面上点心呢?如果您要是善于管理自己的资金,那也就不至于沦落到去年那样透支津贴的地步了。” 最后这句话明显戳中了舅舅的痛点。 埃斯特子爵试图用狡辩来维护自己作为大人的尊严,“智慧跟投资有什么关系?难道有智慧的人,投资就一定稳赚不赔?牛顿爵士聪明绝顶,不一样把自己弄到破产?” 塞希利娅为舅舅的辩解之词感到心累,“牛顿爵士破产是因为南海泡沫,你又……” 话还未说完,塞希利娅只觉得自己好像隐隐抓住了一把关键的钥匙。 等等,南海泡沫? 泡沫? ?! 那一瞬间,不断攀升的美洲债券,传说中的美洲金矿,过分繁荣的美洲市场。 海量的信息在塞希利娅的脑海中翻涌。, 41危机前的部署 连着三天, 塞希利娅几乎所有的投资代理人、家庭律师、以及银行事宜管理员都被分批次召集到了萨塞克斯宫。 塞希利娅针对不同雇员的职责范围给他们做了分类。 第一天进入书房的是家庭律师。有关塞希利娅父亲遗嘱的一些详细条款,她需要再次和律师确认。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她又送走律师。然后把投资代理人们召唤进来。 塞希利娅给自己的债券经理人们布置了任务, 要分多次将他们手上的美洲债券抛售出去。 代理人们都以为她是想要收拢资金, 来收购原棉贸易公司的股份。后者看上去更有利可图,所以这个命令很快被他们一致接受了。 但接着, 这位过分年轻的女伯爵又叫停了对‘萨缪尔’原棉贸易公司的股份收购事宜。 这就出乎了代理人们的意料。 他们试图让雇主说明一下她突然转变态度的缘由,“请原谅我们的冒昧,亲爱的小姐。是这家公司存在着什么我们未能看到的风险吗?” 聪明的塞希利娅早就想好了理由。 她慢条斯理地对他们说:“哦,请不必在意, 先生们,跟那家公司无关。我只是想要收拢资金来重建我在特兰顿的庄园。你们都知道,原先那幢都铎式的建筑实在太老旧了,有损我的颜面。我打算推倒重建一座新的建筑, 来彰显我身为特兰顿女伯爵的荣耀。” 说罢, 她还认真和其中几位对建筑学颇有心得的代理人讨论起了哥特建筑的美感。 她的话语显然又再一次给她的雇员们上紧了发条。 尽管眼前这个小女孩只有十一岁, 但她是一位经国王亲自册封的女伯爵。哪怕不提她自身的古老血统,她也肉眼可见地能带着隶属于她的巨额财富,嫁到更尊贵更富有权势的贵族家庭去。 更不用说她本身就由一位王室公爵亲自抚养。 这样一位雇主的资金去向并不是代理人们能置喙的。 理论上来说, 哪怕她下决心要将自己全部的财富沉到泰晤士河里, 大家能做的也只有默默为她打包装箱。 而以这个时代大部分贵族们的行事作风而言, 一幢华丽恢宏的私人建筑所带来的诱惑力, 确实要远超几年才能收回成本的投资计划。 像塞希利娅小姐这种往年都把大量可支配资金放到投资上,而非花在个人奢侈生活的行为,才是贵族中的异类。 大家显然没法阻止一个女伯爵翻新自己的庄园。所以这个命令也很快被代理人们忠诚贯彻了。 将他们送出书房后,塞希利娅又单独留下了那天对她陈述原棉贸易公司潜在危机的那位代理人先生。 二人又单独交谈了许久。 直到第三天,负责处理塞希利娅所有银行事务的雇员们才获准进入书房。 此刻他们正和塞希利娅在书房里进行秘密谈话。 “所有存款全部兑换成金磅吗?我亲爱的小姐。”她负责对接库茨银行事宜的雇员们有些难以置信。 从1821年金本位制度开始在联合王国实行以来, 1英镑等于7.32238克纯金的换算制度已经牢不可破地树立在了每个英国人心里。而真正的一英镑指的正是一枚含有7.32238克黄金的金币。 出于便于携带的考量,涉及到大额金钱往来时,大家通常都会选择等额的银行汇票以及英格兰银行发行的纸钞。 但大家都再明白不过,真正的硬通货还是存放在银行金库里的那一枚枚铸有国王头像的纯金硬币。 因为英格兰银行将纸币兑换成金币的窗口,几百年来一直在稳定开放。出于对这家中央银行以及联合王国金融体制的信任,大家在兑现时也更多选择了便携的纸钞,而非沉重的硬币。 像塞希利娅小姐这样直接将大额存款全部兑换成等额金币的要求,显然非比寻常。 “是的,全部兑换成金磅。面值无所谓,5金磅还是1金磅我不在乎。” 这是面值的问题吗?雇员们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这位小姐在库茨银行和罗斯柴尔德银行的债券利息存款,加在一起那可是整整43万磅的金币!将铸造损耗考虑在内的话,那也得有3.1吨黄金。 这已经赶得上一个德意志小诸侯国全境的黄金储备了。 就算不考虑搬运问题,这一大笔黄金又该如何存放?资金安全性如何保证? “我想我需要为您指出一点。根据您父亲的遗嘱,普鲁士债券相关的利息存款,是不能交到您个人手里的。”一位雇员认为自己有必要挺身而出,阻止雇主过分不理智的行为。 “我并没有打算放在我自己手里,先生们。我会找到一家可靠的银行来存放我的黄金的。我需要的是你们提前和库茨银行以及罗斯柴尔德银行方面对接好。” 5万英镑的金币,对罗斯柴尔德银行显然不算大事。就算一次性提取,对他们来说也只存在些许压力。但38万英镑的金币,几乎就能掏空库茨银行三分之一的黄金储备了。 一下子损失这么多黄金储备,对任何银行来说都是存在风险的。万一在竞争对手的阴谋下,再出现针对库茨银行的大规模挤兑风潮。说不定这家老牌银行就会在一夕之间宣告破产了。 当然,库茨银行可能会面临的风险并不在塞希利娅的考虑范围内。 尽管报复他们并非塞希利娅的主要目的。但在拿她和她的资金,当做银行内部派系斗争的工具时,库茨银行那群傲慢的高管们,就应该要做好被报复的准备了。 这点附带的银行危机,是他们应得的。 只是他们大概也没想到,塞希利娅会选择掏空他们的金库,而非被银行的转款汇票打发。 经过这几天的多番打听,塞希利娅的银行事宜管理员们自己也了解了雇主对库茨银行的不满,以及这些不满背后又蕴藏着库茨银行多少的阴谋算计。 他们并不介意雇主对库茨银行的报复。 只是43万磅的金币,确实事关重大。重要到塞希利娅请来了自己的监护人来和他们沟通。 当贴身男仆为萨塞克斯公爵和埃斯特子爵打开了书房的大门时。所有纷扰无序的反对之声,都在这个国家王室公爵权威的坚决镇压下,消弭于无形中了。 缓步踏入书房的萨塞克斯公爵环视全场,“我希望各位能对自己的职责范围有足够清醒的认知。我的外孙女想将存款换成纸钞,大家就去兑换纸钞。她想得到金币,大家就去给她筹措金币。这就是她每年支付各位酬金的意义,大家明白吗?” “做好你们该做的,不要试图越界懂吗?”公爵的话在第一时间得到了埃斯特子爵的强烈认同。 他表现出来的贵族派头,比他的父亲还要高傲、还要不可一世。 他们一个看似冷静沉稳,一个看似盛气凌人,却都一同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塞希利娅背后。 见两位监护人都坚决站在特兰顿女伯爵那头,大家也只好去贯彻塞希利娅的意志,将不同银行的对接事宜各自分配好。 不过要成功将43万磅金币转移出来,要面临的问题还多着呢。大家其实并不太看好塞希利娅的决定。 将这批人也送出书房的大门后,塞希利娅才终于松了口气。连带着埃斯特子爵也卸下了自己高高在上的伪装。 丢弃了贵族架子的舅甥二人一起毫无形象地靠在书房长椅上。只剩下萨塞克斯公爵闲适从容地站在一旁打量着他们。 虽然在塞希利娅的雇员们面前表现得气定神闲。但私底下,他们做出这个决定也并不轻松。 “我亲爱的塞茜,你真的有十足的把握吗?”埃斯特子爵满怀担忧地询问自己的外甥女。 和同时代大部分的贵族宅邸一样,萨塞克斯宫也有精心设计过的专属地下金库,用于存放主人价值连城的收藏品们。 自从塞希利娅决定部署自己的计划开始,萨塞克斯宫的地下金库就被可靠的男仆们连夜清理了出来。 43万磅金币的存放地点解决了。 考虑到这么一大笔黄金的保密性,一支训练有素的搬运队伍就成了必备条件。 这里就需要动用冷溪近卫团在伦敦的常备力量了。 好在埃斯特子爵和安格莱西侯爵在军方都具备一定人脉。而塞希利娅也舍得给这些军人们所要花费的业余时间支付酬金。这支由乔治·蒙克将军一手建立的近卫军,还是很乐意在工作之余,为他的血亲后代承担一下运输和搬运工作。 至于近卫团的高层会不会对成员们接的私活有意见。就需要身为兄长的萨塞克斯公爵,去说服他作为冷溪近卫团团长的亲弟弟——剑桥公爵殿下了。 当然,这一切的金币运输工程,还需要一个不违背塞希利娅父亲遗嘱条款的名头。 不过塞希利娅早就想好了对策。 她首先对监护人们表达了对那位代理人先生能提醒她潜在危机的赞赏。并说明了自己对他忠诚的奖励。 “那位代理人先生的儿子在牛津神学院从事宗教理论研究。我觉得他应该会乐意在毕业后接受一个教区牧师的工作。如果他干得足够出色,或许我们可以替他争取一个主教的位置,来回报他父亲的忠心耿耿。” “教区牧师当然是很合理的奖励,但一个主教的位置,是否有些过高了?”萨塞克斯公爵建议外孙女再慎重一些。 “不,我需要在代理人中间树立一个典型。让他们更多忽视我的年龄,来贯彻我的意志。”塞希利娅可不想次次都出动外公和舅舅帮忙。 “而且,那位忠心的代理人先生,还需要去注册一家他个人名下的银行。来存放我的金币。” 在和银行对接好金币兑换事宜的这段时间,已经足够那位代理人先生注册一家小银行了。 这样那笔债券利息就不算在塞希利娅个人手里,也就不算违背她父亲的遗嘱了。 至于银行的金库能不能和塞希利娅的住所放在一起,遗嘱上又没有详细规定。塞希利娅当然选择无视这一点。, 42和梅隆夫人的会面 要说塞希利娅对自己的判断有十足的把握吗?这也不尽然。 但有一个浅显的道理是她所明白的。既然预感到了危机的来临, 那把所有能掌控的资产都牢牢攥在手里,才是最让人安心的风险应对方式。 这样一来,哪怕她判断失误。所损失的, 也不过就是一年的存款利息。和潜在的巨大风险比起来,顶多2万磅的亏损还在她的承受范围内。 以埃斯特子爵和塞希利娅母亲的婚前姓氏命名的银行‘德斯特’,很快被注册成功。并开始承接塞希利娅小姐的账户转款手续。 罗斯柴尔德银行那边,在塞希利娅亲自给内森男爵去信后, 对方就爽快同意帮她承兑5万磅的金币给德斯特银行。 相比之下, 库茨银行则一直在找借口拖延相关事宜的对接工作。 不过塞希利娅并不着急。毕竟这时候, 库茨银行内部, 可比她要心焦得多了。 三月中旬, 萨塞克斯宫的早餐桌上。 面对着一大桌子的丰盛餐点, 埃斯特子爵浅浅地打了个哈欠。 他最近几天都连着在俱乐部的花园晚餐包厢里, 宴请冷溪近卫团的上层军官们。可以说为了外甥女奉献了不少自己的私人时间门。 这也导致了他现在一看到霍克酒和淋荷兰酱的鱼排,就觉得腻烦不已。 那群军官喝起酒来可真是让他这个浪荡子都大开眼界。光是他们最近几天在俱乐部消费的账单, 都够埃斯特子爵今年去竞选酒水委员会的主席了。 不过成果是斐然的。看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他大方的外甥女愿意在斯托克顿–达林顿铁路开通前,借他2千磅作为他今年上半年的开销。 当然,埃斯特子爵并不是这个家里唯一忙碌的人。比他的忙碌程度更甚的,是坐在他对面喝胡萝卜甜汤的塞希利娅。 她最近开始投入了比以往更繁忙的学习生活。她现在不仅每天要跟进股票代理人的进度, 还要抽空去学习宫廷舞蹈以及水粉画。 不过在昨天的忙碌过后,今天的塞希利娅就可以松口气了。 截止到昨天, 她手里所有的美洲债券都已经抛售完毕。她从这些目前还涨势喜人的债券中收回了3万6千磅。这个数字比预期的结果要好很多。 从罗斯柴尔德银行的金库中提取的5万金磅, 也在昨晚被身强力壮的军官们顺利转移进了萨塞克斯宫的地下金库。 目前一切都在照她的计划进行。 “所以大家今天有什么安排吗?”作为一家之主的萨塞克斯公爵正在翻阅今天早晨的报纸。 “俱乐部。”来自埃斯特子爵千篇一律的回答。 他最近不是去俱乐部就是去舞会, 公爵自然是见怪不怪。 “皇冠酒店。”出自塞希利娅的平稳声线。 后者的回答成功引起了两位监护人的注意。他们不约而同放下了手头的事。 萨塞克斯公爵好奇地询问,“我亲爱的塞茜,你今天怎么要突然去皇冠酒店?” “去见库茨银行的梅隆夫人, 或者说我该尊称她为圣奥尔本斯公爵夫人?”塞希利娅的声音中不无期待。 作为她服装顾问的埃斯特子爵提起了精神。 “或许我们该为你选一条漂亮裙子?” 他可不想他养出来的小姑娘在服装穿戴上显得比那位传说中的美人逊色。 不过很可惜,他今天的着装心得没了用武之地。 塞希利娅坚持穿一条简单的帝政白纱裙去赴约。没有奢华的布料,也没有昂贵的刺绣。 她也说不好自己是怎么想的。但是直觉告诉她,越是随性、越是风轻云淡的姿态,越能帮助她在那位夫人面前占据主动权。 至于梅隆夫人这边,从对方不断要求约见塞希利娅的频率,就隐约透露出库茨银行略显危急的情势了。 下午时分,塞希利娅带着伊莱莎和两名男仆登上了前往针线街皇冠酒店的马车。 在伦敦,咖啡馆和安静的酒馆,总是银行家们度过下午时光的第一选择。 而塞希利娅则是在瞬间门就意识到了梅隆夫人选择这里的缘由。 皇冠酒店曾是她的亡夫——托马斯·库茨生前最爱待的地方。 几乎所有乔治三世时代的人都知道,假如你没能在银行的办公室里找到库茨先生,那你折去皇冠酒店准没错。 库茨先生就是在这里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帮助他的客户们筹措资金。并为自己和库茨银行积累了庞大的客户资源。 也是在这里,彼时已经在金融城破具权势的库茨先生,遇到了身为没落贵族的奥普林侯爵。 尽管大概猜到了梅隆夫人选择这里的用意,但塞希利娅的心里并没有因为这阵小小的微风而泛起什么波澜。 正因为死了的人只能长眠地下,活着的人才要带着他们的期许拥抱未来,不是吗? 当塞希利娅的马车刚抵达皇冠酒店时,梅隆夫人的男仆一下子就认出了特兰顿女伯爵的纹章。他第一时间门就前去给主人通报了。 以至于塞希利娅在门口就和这位颇富传奇色彩的女银行家打了个照面。 勾人心魄的眼神,雍容华贵的举止,梅隆夫人的美是毋庸置疑的。 但美貌却并非大家见到她的第一印象。 比她的美貌更为耀眼的,是那双琥珀色眼睛中蓬勃的生命力。那种毫不掩饰的野心和欲望,能在瞬间门点燃人类卑劣天性中对浪漫惊险事物的所有向往。 在这种毫不费力的魅力面前,再多的宝石和丝绸都成了漫不经心的点缀。连塞希利娅都忍不住自己的惊艳之情。 “我亲爱的特兰顿小姐。” “我尊贵的公爵夫人。” 如同伦敦上流圈子中所有的熟人那样,她们俩礼貌而不失亲切地问候了彼此。尽管这分明是她们俩的第一次见面。 这位艳光四射的美人礼仪周到地引导着塞希利娅前往皇冠酒店最豪华的包间门。 从她优雅的姿态中,看不出半点爱尔兰乡下姑娘的影子。仿佛她生来就具备着高贵的风韵。 圣奥尔本斯公爵的地位和库茨银行的财富,让皇家学会的成员们为梅隆夫人让出了这个包间门的所有权。 玫瑰色的护墙板,精致的餐点,以及品质上乘的咖啡豆。这些足以打发任何人一下午时光的奢侈享受,并没有引起塞希利娅和公爵夫人足够的重视。 这两位联合王国最具财富的女继承人,在包间门里单独深谈了许久。 看着塞希利娅精致柔和的五官,公爵夫人悠然开口:“您看上去真像您的父亲。” 她的神情出现了片刻的怅然若失,仿佛在缅怀旧日的时光。 “很高兴能听到您这样的评价,夫人。” 鉴于这位夫人和托马斯·库茨先生的夫妻关系,塞希利娅并不意外她会知道自己父亲的长相。不过比起无谓的寒暄,塞希利娅更喜欢单刀直入。 她在第一时间门就给出了自己的方案。 根据这个方案,公爵夫人能得到塞希利娅手下代理人们的出庭保证。 他们会在法庭上提供证词,说明公爵夫人在银行内部的反对党们是如何侵害特兰顿女伯爵作为客户的利益。并提交证据链,来证明这些反对党又是如何通过勒索特兰顿女伯爵身边的人,来达到他们转移客户资产的目的。 凭借这些东西和公爵夫人手中现有的证据,相信她很快就能肃清叛军了。 而塞希利娅会得到库茨银行17.8万金磅的提款承诺,以及一张可以在英格兰银行提取20万金磅的票据,可以让她存放进德斯特银行的金库。 由议会特许成立的英格兰银行不仅是目前全英格兰唯一一家股份制银行,也是英格兰境内所有私人银行的最终贷款人。他们的黄金储备常年保持在1100万金磅左右。 对英格兰银行而言,20万金磅的票据,只不过是他们每月贴现额的十分之一罢了。 不过为了保证自己的黄金储备量,英格兰银行从1821年起,就保持着4%的贴现率,来降低客户日常的贴现需求。 所以公爵夫人还要从库茨银行的金库中,为塞希利娅弥补8千金磅的贴现损失。 这样既不会一下子给库茨银行的金库造成太大压力,也不会影响塞希利娅所实际得到的金币数量。 至于公爵夫人需要为英格兰银行20万英镑的票据付出什么代价,那就是库茨银行需要考虑的了。 塞希利娅只是提供了一个解决两人问题的方案。是否接受这个方案并实施,决定权还是在公爵夫人手上。 听完塞希利娅的方案,这位大权在握的女银行家收敛了笑容。 “您要知道,像我们这类私人银行家,是不能得罪英格兰银行的。”她的语调十分优美,说的都是标准的牛津腔。 反而是塞希利娅在说话时,尾音会带出一点法式韵味,“此前我也并不知道,私人银行家还会故意得罪大客户。” 尽管塞希利娅依旧维持着人畜无害的表情,梅隆夫人却听出了她话中的未尽之意。 塞希利娅一直都明白,库茨银行的内斗在拿她当幌子。 甚至连针对狄更斯父亲的阴谋,都少不了这位夫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利用对手的贪婪去挑动他们的阴暗情绪。 而等反对派终于对狄更斯一家下手时,这位夫人又会卖个人情,将库茨银行的一位合伙人和波尔银行一位合伙人的密切关系透露给塞希利娅的雇员。 来引导特兰顿女伯爵,敌视这位夫人在银行内部的竞争对手。 塞希利娅讨厌被推着走的感觉,所以她决定反客为主,推着这位夫人向前迈一步。 消耗自家银行的黄金储备,还是英格兰银行的黄金储备。对公爵夫人来说,并不是一个轻松的抉择。 毕竟后者很容易影响到库茨银行在英格兰银行那里的风险性评估。一旦风险值超过警戒线,作为最终贷款人的英格兰银行就完全可以拒绝贴现来自库茨银行的任何票据了。 这绝对会给库茨银行在金融城的地位招致毁灭性的打击。 不过一直拖着塞希利娅的承兑要求,显然也只会增加更多客户对库茨银行的质疑。再这样下去,库茨银行还是会陷入危机。 在一番权衡过后,她还是同意了塞希利娅的方案。 “好吧,特兰顿小姐。我会用我自己存放在英格兰银行的私人资金,来为您开具可以支取金磅的票据。” 用自己的钱来化解银行所要面临的危机——这位坚毅的女银行家,做出了一个连塞希利娅都觉得十分有魄力的决定。 “我现在知道托马斯先生为什么会选择将银行托付给您了。”塞希利娅由衷感慨道。 但尽管事已至此,公爵夫人还是发出了自己的疑问,“您到底为什么突然收拢资金?” 德斯特银行的底细,在金融城并不是什么秘密。聪明人很容易就猜出它背后的实际掌权者。 但目前的线索却并不足以让他们看清塞希利娅的真实意图。 塞希利娅半真半假地回答道:“如果我说,我是想为自己的存款在银行那里换取更高的收益,您相信吗?” 说着她就打算告别这位女银行家。 不过或许是同为女性的身份,让塞希利娅对这位女银行家多了一丝包容。在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后,她还是试图给一头雾水的梅隆夫人一些危机前的警示。 “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或许您可以仔细查看今年2月份下议院的所有议题。” 没错,在这个国家里有许多比塞希利娅还要聪明的人。他们已经预料到了一场危机的到来,并试图提出解决方案。 但国家机器的弊端就在于此。这些利益牵扯过于沉重,以至于难以让悬崖边的马车掉头。 大家要么及时跳车,要么跟着一起坠入深谷。比如塞希利娅,她选择的是前者。 而一些更聪明的人,已经在筹备用黄金铸造一辆新的马车了。比如内森男爵所在的罗斯柴尔德家族。 此时的梅隆夫人还尚未能领悟到塞希利娅的话中含义。 不过很快,她就能看出端倪了。 因为从4月份开始,美洲债券以及美洲股票的价格就在万众瞩目中走向了巅峰。 而巅峰过后,紧接着就是极速的下跌了。, 43危机的爆发 在今年四月初, 由本杰明·迪斯雷利发行的美洲矿业手册中,依旧在大肆渲染着那些西班牙殖民者搜刮下幸存的金矿。 蒙特祖马金矿的富饶,被他一手缔造成了牢不可破的拉美神话。 而南美最大的矿业公司——皇家德尔蒙特矿业公司的股价, 在万众瞩目中, 攀上了1550英镑的高峰。 在高德·施密特银行的运作下, 更多的美洲债券被投入市场。并被投机者们狂热购买。 广袤的拉美市场, 则赋予了英国纺织厂主们对抗国内质疑声的巨大勇气。 伴随着机器咆哮的轰鸣声,以及无数工人血和泪的控诉声, 这个国家的工厂在源源不断地制造着输往拉美的货物。 此刻,大家坚信美洲就是流淌着蜜和奶的土地。而那永不干涸的黄金泉, 会实现所有人的掘金梦。 这些纷扰的声音, 自然也无可避免地传入了萨塞克斯宫。 对上流社会的大贵族和资本家们来说,塞希利娅的资金动向并非是什么秘闻。 而她此前从美洲债券市场撤走资金的行为,被金融城的银行高管们视为在黄金雨中打伞。 针对特兰顿女伯爵的“愚蠢”行径,波尔银行的高管们做出了评价,“孩童的天真愚蠢和小女孩稚嫩的心态, 让我们年轻的女伯爵无法承担被打湿发梢的风险。而错过这场黄金雨的遗憾,足以让她龟缩在外祖父的怀抱中,为自己的轻率行为忏悔了。” 连只和塞希利娅见过几面的伍斯特侯爵,都在委婉劝慰年轻的女伯爵重新带着她的巨额资金返场。 但塞希利娅无视了所有的劝阻的声音。更有甚者,她开始了几个月的闭门不出。 在今年的社交季正式拉开帷幕后,特兰顿女伯爵依旧维持着她极小的社交圈子。如同不问世事的隐者一般, 在外祖父的宫殿中继续着她的学习生活。 只有少数有资格进出萨塞克斯宫的大贵族们,才能从她一如既往的舒展神态中, 看出她的自信从容。 在三月下旬,梅隆夫人就已经为塞希利娅打开了库茨银行的金库。 经过三个昼夜的辛苦搬运,17.8万金磅被分批运到了伦敦西郊的宫殿中。 而在英格兰银行4月的加息决定被宣告前, 塞希利娅成功凭借票据,在该银行的金库中提取出了19.2万金磅。 在冷溪近卫团三百名军官的连夜搬运下,最后一箱金磅也在昨天深夜被押运进了萨塞克斯宫的地下金库。 至此,塞希利娅每天生活的这座宫殿地下,已经沉睡着整整价值43万英镑的金币了。 这才是能真正令她安心的黄金泉。 萨塞克斯宫的室内男仆们开始了在宅邸内四人一组、昼夜轮班的巡视。 而冷溪近卫团的军官们则接手了萨塞克斯宫外围的警戒工作。 面对3.1吨黄金的安全压力,连埃斯特子爵都有意减少了外出的频率。 不过埃斯特子爵的这种高压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大家的注意力就转移到金融城的海啸上去了。 在四月初,大部分拉美债券上半年本应支付的利息迟迟未到账时,已经有投机者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越来越多的恐慌情绪在联合王国的都城蔓延。 从事拉美债券承发的高德·施密特银行不得不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才堪堪维持住了债券价格。 但他们的大量买进并没有换来债券市场长久的稳定。 为了回收流通中的货币,也为了抑制这个笼罩着联合王国的巨大经济泡沫,英格兰银行在四月中旬公布了加息决定。 这个决定很快就在金融市场迎来了巨大反响。 一边是英格兰银行安全稳定的高额存款利息,一边是股票和债券市场不可避免的高风险。越来越多的投资人选择了前者。 以伍斯特侯爵为首的大贵族们,开始疯狂抛售手上所有的拉美债券。债券价格开始一路狂跌。 面对一步步收紧的货币政策,拉美股票的价格也如债券一般,无可避免地朝着深渊滑落。 如同多米诺骨牌的倒下。在伦敦的证券交易所开市不久后,拉美皇家德尔蒙特矿业公司的股价迅速从1550英镑跌落到了200英镑。 越来越多的资金从伦敦的证券交易所,流向了英格兰银行的金库。而许多拉美矿业公司的股票在大规模的抛售下,已经跌至了1英镑。 拉美矿业公司群体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市值瞬间蒸发。 而这样的连续下跌,则带动了整个英格兰股市和债市的极速崩溃。 原本衣冠楚楚的英格兰绅士们,此时正如同蜜蜂一样推搡着彼此,只为了守在证券交易所查看股票最新价格。 拥挤的人潮吞没了所有绝望的呐喊声。 在一个月前,这些投机者踌躇满志地踏入了伦敦证券交易所的大门。彼时光芒万丈的他们坚信自己就是金融城的主宰。 而此刻,在傍晚证券交易所关门之前,他们中的很大一批人就得宣告破产。而在这些迟钝而灰败的眼神中,可并没有多少东山再起的希望。 在金融城,有人一夕破产,有人一夕封神。 在大贵族们拼命抛售债券之余,塞希利娅小姐上个月果断撤资的行为,重新在上流社会赢得了无数赞誉。 随着塞希利娅在皇家帆船比赛上的惊艳亮相,土地贵族们转而称赞起了特兰顿女伯爵的先见之明。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为了抑制联合王国的货币超发现象,英格兰银行甘愿充当了戳破泡沫的那根尖针。但此刻的他们并没有料到,这个泡沫覆灭的波及范围,远远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剧烈的金融阵痛,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反噬到了英格兰银行自身。 在英格兰银行的董事会,还没来得及庆祝银行的黄金储备重新回到峰值时,巴西里约热内卢的海滩上,已经堆满了无人问津的英国商品。 过快扩张的生产规模和远远没有达到预期的拉美市场,很快引起了以棉纺织业为主的工业产品价格急剧下跌的恶性循环。 而下跌的价格又引起了信用链条的崩溃。由于此前的棉纺织业在采购原料和分销时大量使用票据和纸钞,针对伦敦各大银行的挤兑风潮迅速形成。 很快,伴随着塞缪尔原棉贸易公司倒闭的消息,大量的工厂主们纷纷宣告破产。 汹涌的人群迅速占领了金融城。几乎每个能提出金磅的银行窗口前,都堆满了小山一样的票据。 面对几乎无休止的提款压力,各大私人银行的黄金储备都以惊人的速度在减少。 而曾经对塞希利娅出言不逊的波尔银行,也迎来了自己的末日审判。 几天之后,一些私人银行就公开刊登了金库告罄的消息。 走投无路的波尔银行面临崩溃。 整个英国已经找不到其他还有余力支撑他们走出泥潭的金库。 病急乱投医的银行董事们疯狂聚集在萨塞克斯宫门口,只为和特兰顿女伯爵见上一面。 不过很可惜。由于先前的冒犯之词,他们的借款申请并未被特兰顿女伯爵通过。 在冷溪近卫团的守护下,连他们绝望的咒骂声都并未传入塞希利娅的耳中。 不久后的一天,塞希利娅先是在报纸上见证了波尔银行破产的新闻。接着她又在不远处的版面上看到了5家伦敦大型银行和30家地方银行破产的消息。很快她又见证了高德·施密特公司的倒闭。 至此,英格兰的股票和债券市场,已经蒸发了1400万磅的市值。 以库茨银行为首的私人银行家们,已经停止发行任何钞票,转而全部使用英格兰银行发行的银行券和钞票了。 在所有的付款压力都被集中到英格兰银行的情况下,该行的黄金储备迅速从1100万锐减到了130万。 而对此时联合王国的政府来说,比金融城的海啸更棘手的事正待他们解决。 伦敦中心的广场很快被失业的工人和恐慌的民众占领,而愤怒的人群已经包围了唐宁街。 在伦敦城铅灰色的穹顶之下,激荡的民意和要求变革的声音,开始传递到了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 一场不啻于大革命的浪潮正在酝酿。几乎每天都有一位内阁大臣的府邸,被激进的民众围攻。 在一片动荡不安的情绪下,滑铁卢十五周年的阅兵仪式被草草结束。 一部分的贵族已经乘坐马车逃到了乡下,试图待在自己的乡下豪宅里,来躲避全国各处的骚乱。 另一部分的贵族转而置身于《谷物法》构筑的贸易壁垒中,寻求危机中的财产庇护。 也有如萨塞克斯宫的主人们一样,留在伦敦观望局势的贵族。 为了保证首都的安稳,威灵顿公爵甚至需要临时抽调三个团的兵力驻扎在伦敦。 而为了安抚民众,更为了稳定市场。以首相利物浦勋爵为首的内阁大臣们,不得不施加压力给英格兰银行。让他们消耗自己仅有的黄金储备去承兑财政部汇票,来帮助政府救市。 有英格兰银行信用做担保的财政部汇票,很快被用于给有几率在灾难中存活下来的企业输送资金。 尽管在政府一系列的措施下,一些原本在破产边缘的企业被重新盘活,失业的浪潮得以遏制,大众的不满情绪也终于有所消减。 但这个国家的金融体制,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英格兰银行再无黄金可兑了。 背负着国家机器的巨大压力,这些自诩高贵的昂撒精英们,只能在他们所轻视的犹太银行家面前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在英格兰银行即将面临破产清算的前一天下午,以首相利物浦勋爵为首的内阁连同银行董事会一起,找上了罗斯柴尔德银行的内森男爵。 而即使要突然在办公室接待一群不请自来的客人,内森男爵也并没有感到意外。 在他不满50岁的人生中,曾见识过德意志诸侯的流亡,见识过拿破仑帝国的轰然倒塌,更见识过债券市场的多次崩溃。 而内森男爵和这个孕育了他的红盾家族,正是依靠扎根于这些纷争和动乱中汲取养分,来将自己变成一棵参天大树的。 现在,轮到罗斯柴尔德家族用黄金铸成的攻城锤,来攻破欧洲贵族社会中,最为坚固的那一座堡垒了。 在内阁和英格兰银行都同意通过新的银行法案,废除英格兰银行作为英格兰境内唯一一家股份制银行特权的前提下,内森男爵答应为英格兰银行调取罗斯柴尔德家族在巴黎和法兰克福的黄金。 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摆在了这群大人物面前。 即使用最快的速度走完所有手续,从巴黎押送黄金的船也得在三天后到达。 而这三天内,英格兰银行要怎么撑下去? 在之前大规模挤兑风潮的冲击下,罗斯柴尔德在伦敦银行的金库里,只剩下了80万磅黄金。 以英格兰银行目前每天的贴现额来算,80万磅黄金,顶多能支撑两天。 而伦敦其他私人银行纷纷自保的情况下,他们的金库,自然也是指望不上的。 这40万磅的缺口要如何补上呢? 坐拥庞大财富的辉格党的贵族寡头们,自然是不会为了敌对党献出家族私人的黄金。 而对以土地贵族为主的托利党成员们来说,时间成了最大的问题。 即使愿意为了政党筹措黄金,依赖土地为生的他们也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凑齐40万金磅——面临崩溃的金融体制中已经抽不出任何多余的黄金了。 现在,谁才是既不牵涉党派利益,又能拯救金融城的救世主? 在一番权衡过后,危急关头已经顾不上银行保密条款的内森男爵,还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最佳人选。 于是作为首相的利物浦勋爵带着这群高傲的银行董事们,去敲开了萨塞克斯宫的大门。, 44金融神话 萨塞克斯宫的晚宴厅里, 王室公爵正带领他的两位亲属品尝一种产自阿尔卑斯山的西门塔尔牛肉。 由于最近取消了几乎所有外出的社交活动,极度无聊的他们开始尝试开发一种新的家庭娱乐方式。 “要让柠檬的清香和牛肉的口感,充分在你们的味蕾释放, 最好再搭配一点儿洋葱。” 公爵不厌其烦地向他们兜售自己最爱的菜肴。 由于大不列颠和欧洲大陆实在相隔甚远,即使是王室公爵,也要通过特殊的供应渠道才能吃到这种来自原产地的新鲜牛肉。 然而,他的美食心得显然并未被儿子充分吸收。 在又一次目睹埃斯特子爵用白葡萄酒配牛肉后,忍无可忍的公爵让男仆收走了儿子面前的盘子。 “够了, 弗雷德!你就只配吃俱乐部里那些满是噱头、毫无灵魂的牛肉。” 埃斯特子爵无辜地耸了耸肩, 示意自己并不在乎被剥夺品尝这种牛肉的权利。 相比之下, 他还是更喜欢法国的夏洛莱牛肉。 目睹了舅舅下场的塞希利娅,乖巧地跟着外祖父的引导继续享用晚餐, 并适时发出一些对肉质的赞美之词。 尽管她今天的头号目标其实是厨娘做的覆盆子舒芙蕾, 但她也并不介意给外祖父捧捧场。 由于提前转移了大部分资金,经济泡沫的破裂并未怎么波及到这个家庭。 甚至在安格莱西侯爵的周旋下, 资金过分充足的塞希利娅还给阿盖尔公爵借了一笔款项, 帮助对方赎回了结婚证明。 而那位最负盛名的交际花,在伦敦城动荡不安时,已经及时携带巨款登上了前往法兰西的船只。 当然,为了她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 在她抵达巴黎不久后, 萨塞克斯公爵就从她那里收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以确信,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大家都会相安无事了。 此时的萨塞克斯宫外。 为了方便低调出行, 不至于被伦敦小报的记者们围堵,以利物浦勋爵为首的大人物们并没有使用任何带有标识的马车。 而几辆风尘仆仆且形迹可疑的马车突然接近,这自然引起了近卫团军官们的注意。 不出意外, 在靠近萨塞克斯宫前,他们被拦截下来了。 没好气的利物浦勋爵让车夫用唐宁街的手令挥退了他们。 不出五分钟,萨塞克斯宫的主人们就得知了首相来访的消息。 尽管对局势的发展早有预料,不过他们此前也的确没想到存放在他们脚下的黄金,现在成了解决问题的关键。 面对这群不速之客的到来,训练有素的副管家很快将客人们安置在了会议厅。 而作为领头羊的利物浦勋爵被带到小客厅里,单独和宫殿的主人们会面。 形势已经不容他们继续贵族那一套虚伪而繁琐的社交礼仪了。 在这些消息灵通的大贵族们面前,过多的遮掩只会拖慢解决问题的速度。 于是有关英格兰银行的危急情况被利物浦勋爵当面和盘托出。 “所以说,您希望我出借自己的黄金来拯救英格兰银行?”塞希利娅很快从对方的话语中厘清了事情的本质。 利物浦勋爵也是生平第一次尝试和小女孩商量国家大事。 他尽量放缓了自己的声线,和颜悦色地回答对方,“是的,亲爱的特兰顿小姐。” 难以置信,他竟然会有需要取悦一个未成年小姐的时刻。要知道即使在面对肯特的维多利亚公主时,他也不曾这样言辞恳切过。 在抵达这里之前,他和联合王国大部分的贵族有着同样的认知。 他们都一致认为这位女伯爵的财富,应该更多处于监护人的掌控之下。 尽管萨塞克斯公爵对外孙女的爱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但让过分年轻的姑娘充分拥有40万金磅的处置权,这听上去简直像天方夜谭! 甚至在大众的普遍认知里,对女继承人最负责任的抚养方式,就是替她们打理好产业。让她们不需要操哪怕半点的心。 于是在来这里的马车上,这群政客和银行董事已经在盘算着如何说服萨塞克斯宫的那对父子了。 不过显然萨塞克斯公爵和埃斯特子爵的教育理念出乎了大家的预料。 在首相说明了来意之后,他们在第一时间就将这场对话的主导权移交给了特兰顿女伯爵。而他们自己则更多作为监护人和见证者在一旁倾听。 看上去他们并不打算干涉女伯爵在这件事上的任何决定。 明白了他们态度的利物浦勋爵很快针对新的谈话对象,调整了自己的对话方式。 毕竟他此行不是来发表道德演说的。无论对方的行为是循规蹈矩还是离经叛道,都不妨碍他尽全力说服他们出借黄金。 但更棘手的问题摆在了大英帝国首相的面前——要如何打动一个不缺地位、财富和容貌的贵族少女? 首相只能尽量给她描述英格兰银行破产会导致的严重后果,并希望能引起对方的重视。 面对首相言辞恳切的诉求和联合王国摇摇欲坠的金融制度,塞希利娅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为联合王国的安宁借出自己的黄金,这当然是义不容辞的。可是尊敬的阁下,我也有自己微不足道的一点心愿。” 果然如此!首相一边想着,一边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但塞希利娅接下来的话语,却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我希望您和您的政党能推动新的工厂劳动法案颁布,为妇女和儿童建立每天低于10小时的工作制度。” 这是从狄更斯那里了解到工人们所遭受的苦难后,就一直萦绕在塞希利娅心里的念头。 从她了解的工厂现状来看,每天12、甚至13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已经夺去了无数童工和女工的寿命。而塞希利娅无法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想要直接贯彻时的工作制度,以目前的社会状况来说,显然是不可能会被工厂主们普遍接受的。 而从一些开明工厂主的社会实践结果上看,相较于13小时的工作时长,10小时的工作制度,更能提高工作效率。也更有可能说服那些保守派。 只不过这种势必会在一开始就遭到大部分保守工厂主们联合绞杀的想法,显然不是一个女伯爵的权势就能推动的。 而尽管对金融危机在这个国家造成的严重后果感到遗憾,但塞希利娅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践行她想法的最佳时机。 在这个艰难时刻,此起彼伏的工人运动已经开始逐渐被上位者们重视了起来。而工厂主们为了得到政府救市的资金,也势必会妥协政府的部分要求。 尖锐的社会矛盾一触即发,而安抚民心自然也是政府的要务。 “可是……我不理解,亲爱的小姐。您为什么会想要这个?”利物浦勋爵几乎是一脸震惊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面对聪明人,塞希利娅并没有选择太兜圈子,“因为我想,因为我能。您只需要答复是否能接受我的条件就行。不过我需要提醒您,即使您拒绝了我。我相信我外祖父交好的那些辉格党人,也会很乐意从我这里借到黄金,并充当英格兰银行的救世主的。” 在此前的一个世纪中,为了让自己的政党获得英格兰银行这个庞然大物的主导权。不论是辉格党人还是托利党人,都在不停收购该银行的股份。 握有22%股份的辉格党人显然在董事会成员的任命中占据上风。但等到托利党组建的内阁长期主导了这个国家的政权后,银行内部的局势就开始扭转了。 如果这40万磅的黄金被移交给辉格党人。为了维护这个国家濒临崩溃的金融秩序,以利物浦勋爵为首的托利党就不得不让渡更大的政治利益来借到黄金了。 而在这个时代,相较于更多代表工业资产阶级利益的辉格党,代表土地贵族们利益的托利党,反而更有可能推动劳动法案的颁布。 因为他们的支持者更多通过稳定的地租和农产品价格获利,工人的工作时间并不会动摇托利党的核心利益。 相反,他们还一直做着劳动力终有一日会从工厂回归土地的美好幻梦。 是选择推行一个势必会困难重重的法案,还是选择给敌对的政党送去巨大的功绩?利物浦勋爵很快做出了选择。 “在这场危机解除后,我和我的政党会开始着手推动立法。但我需要提醒您,即使我们强硬通过了这个法案。它也未必会被大多数的工厂主们放在眼里。” 在利物浦勋爵眼中,工人工作时间的缩短,显然无法给这位女伯爵带来任何利益。 她大可以选择为自己争取一个侯爵头衔,或者换取更高的地位,但她没有。 她只是无比自然地对遭受苦难的工人们,施放了自己的善心。如同任何一位具备社会责任感的高尚人士们所做的那样。 但很可惜,再崇高的理想主义者,也终究会被现实嘲弄。 尽管对对方的高尚举动心生钦佩,利物浦勋爵还是想让年轻的女伯爵明白,并非所有的法案,都会被严格践行。 塞希利娅显然也没有指望过自己的愿望能一蹴而就,“我明白。但即使是一纸空文,我也还是想看到相关的法案诞生。” 即使是微弱的火苗,谁又能保证它不会燃起变革社会的希望呢? 政治上的谈判完成后,经济利益上的谈判则留给了塞希利娅和英格兰银行的董事们。 在和那群傲慢的银行董事会面前,塞希利娅拒绝了外祖父和舅舅的陪伴,也拒绝了利物浦勋爵的保驾护航。 每天过手的大量金钱总能让银行家们产生一种虚幻的错觉,让他们以为自己就是金钱的主宰,更让他们坚信自己能通过掌握金融城来掌握世界。 从创立之初,英格兰银行就主宰着一个庞大的金融帝国。 英格兰银行的金库,更是英国得以用军队,终结拿破仑一世在欧洲统治的坚定基石。 他们的债务人遍及国内的贵族以及德意志的诸侯。无数能追溯到查理曼大帝时的家徽和古老血脉,在英格兰银行董事们面前卑躬屈膝。 一个只会躲在监护人背后的小女孩,是不会被他们真正放在眼里的。他们会轻视塞希利娅的年龄、智慧甚至是性别。 而击溃他们傲慢的最好方式,就是比他们还要傲慢,还要不可一世。 而非常幸运,塞希利娅正拥有这样的一件武器。 在两个身穿号衣,头戴假发套的男仆为她推开了大门后,塞希利娅带着盛气凌人的女伯爵派头走进了会议厅。 一瞬间,所有英格兰银行董事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过分年轻的小姑娘身上。 如同蔑视6岁的葡萄牙女王那样,他们在一视同仁地蔑视11岁的塞希利娅。 在他们眼中,这些依仗着血统和家谱踩在他们头上的小女孩,都是如出一辙的愚昧。 上天赋予她们的崇高使命,就是为她们的丈夫或者儿子保管权力和财富。 只需要动用一点微不足道的智慧,就能将她们拿捏于掌心。 面对全场肆无忌惮的打量目光,塞希利娅镇定地走到了主座前。 在男仆为她拖开了椅子后,塞希利娅以一种理所应当的姿态坐了上去。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发言。而她并不急于交付自己的黄金。 “或许在座各位的礼仪老师,没有教导你们如何向一位女伯爵问好?”塞希利娅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自己粉嫩的指甲和纤长的手指。 即使满心不屑,阶级依旧是这个国家难以跨越的天堑。于是这群董事们只能纷纷起身,到塞希利娅面前行吻手礼。 傲慢的女伯爵甚至不愿意起身,也不愿意抬高手臂。 而为了适应特兰顿女伯爵儿童的身量,他们不得将自己的腰身放低,以一种接近匍匐的姿态完成了应有的礼节。 贵族社会中巨大的地位悬殊,让他们收敛了一些眼神中的轻视。 这场滑稽的剧目演完后,英格兰银行抛出了自己的价码。 “尊敬的特兰顿小姐。在这个联合王国的秩序和荣光都蒙上阴影的危机时刻,假如您能慷慨地将您私人的黄金储备出借给我们。以英格兰银行的实力,我们一定会保证不会让您蒙受损失的。”在财政大臣的示意下,他们中的代表人物,英格兰银行董事会的主席率先发言。 “哦?不知道在座的诸位能给我提供多少的收益呢?”塞希利娅好像提起了一点儿兴趣。 “我们会以6%的年利率和您签订三年的合同。”超过5%的年利率,应付一个对金融一无所知的贵族小女孩已经绰绰有余了。 塞希利娅飞速在脑中计算了一下,40万金磅以6%的年利率复利三年,她最终能获利7.6万磅。 看上去似乎是个不错的数字。但以英格兰银行的体量来说,这个数字显然不能令人满意。 塞希利娅毫无顾忌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7万多磅的收益,连我一座庄园的重建费用都覆盖不了,我为什么要陪着贵行冒险?如果有足够清醒的认知,你们就会明白,这次的危机的代价是你们所要承受的,而并非是我。” 塞希利娅的话语无疑又一次在挑战着他们的自尊。 任性的小女孩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 假如面前是个温顺的女伯爵,他们还可以用道德去绑架她,用成人的威严去震慑她。 而现在,在没有监护人同意的情况下,他们无法对一个高高在上、肆意妄为的女伯爵采取任何措施。 他们的处境被她所无视,他们的权威在高贵头衔所赋予的更大权威面前溃败。 在意识到女伯爵的胃口没法轻易被填满后,这些董事们低声商议了一番。 很快他们又开出了新的条件。 “7%的年利率,尊贵的特兰顿小姐。这是我们能给出的极限了。” 对英格兰银行来说,如果不是考虑到银行即将面临破产清算,7%的年收益率,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着任何客户提出的。 塞希利娅所拥有的历史学知识,在这一刻有了发挥的余地,“我记得当初贵行在筹措军费时,给先王乔治三世以及他的政府开出了8%的数字。原来7%,就是贵行认为的最高代价了吗?看来大家都认同英格兰银行的利益,要在联合王国的利益之上吗?” 英格兰银行董事们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们难以回复这个问题。 在特兰顿女伯爵看似胡搅蛮缠的说辞中,低于8%的年收益率已经等同于叛国了。 而他们不能用要满足股东利益的借口来应对。毕竟在贵族们的世界观中,将个人的金钱利益至于国家利益之上,只会遭到他们更为严厉的羞辱。 在贵族依旧掌握着话语权的社会中,他们无非会更加坐实商人那汲汲营营的贪婪面貌。 成功看到他们的骄傲被粉碎后,塞希利娅摆出了自己真正要求的价码。她要求8%的收益率,并且要签订五年的合同。在合同结束后,对方的还款依旧要以金磅的方式兑现。 “五年!还要还金磅!她是疯了吗?”毫不意外,这群银行董事们开始低声惊呼。连财政大臣都开始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塞希利娅。 面对这些质疑,塞希利娅依旧气定神闲,“你们随时可以拒绝这桩交易,先生们。毕竟黄金是一种稳定性极强的金属,我可是丝毫不担心我的黄金会生锈。”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嘲讽,“哦当然,你们也不必担心黄金生锈,毕竟你们的金库里已经没有黄金了。或者说,过几天,英格兰银行的大厦连同金库都会被你们卖掉吗?到时还请务必派人来通知我,如果你们还雇得起人的话。我对约翰·索恩爵士设计的建筑还是有意接手的。” 在一位董事因为气血过于翻涌而捂着胸口不住喘气的情形下,塞希利娅终于满意地停止了输出。 而对英格兰银行来说,留给他们考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是看着银行轰然倒下,还是接受塞希利娅苛刻的条件。 女伯爵当然是无所谓的,就算交易没有达成,对方依旧在她的圈子里做高高在上的贵族。他们并没有任何可以拿捏对方的筹码。 而他们一旦失去了英格兰银行目前拥有的所有特权,他们还能重建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吗? 南海泡沫破灭后,南海公司的董事们所有的资产,可都全被拍卖来用于赔偿股东了。 而他们,能保住现在的财富和地位吗? 他们要在伦巴第街重头来过,从一个个微小的股票经纪人做起,去挣那点微薄的佣金吗? 他们在梅菲尔区的豪宅和红木家具会被悉数拍卖。他们的子女将找不到任何体面的婚事。所有上流社会的成员都会和他们断绝来往。 最糟糕的结果中,他们会和救济院那些肮脏的穷人一起,坠落到无以复加的深渊中去,永世难以翻身。 双方看似在平等谈判。但一开始,其实就注定了他们一败涂地的结局。 伴随着银行董事们的颓然叹息,最终在艰难的协商过后,在场的所有银行家们都选择了妥协。 英格兰银行同意签订五年的借款合同。在五年后,他们将归还塞希利娅58万7千金磅的巨额存款。 “您赢了,特兰顿小姐,您的一切条件都会被满足。”董事会主席无奈宣告。 至此,塞希利娅大获全胜。 这些金融城的昔日的主宰们,只能在特兰顿女伯爵和她黄金铸就的巨大威势面前俯首称臣。 以金钱堆起来的煊赫荣耀和权势,最终也会被金钱所打败。 此后的漫长岁月里,特兰顿女伯爵的傲慢和智慧,被牢牢树立在当世的银行家们心中。 无论是真心尊重或是假意奉承,再没有任何一位银行家会选择蔑视于她。 在这场致使无数人破产的浩劫中不仅全身而退,甚至还为自己赚取了18.7万金磅的女伯爵,也开始缔造着属于自己的金融神话。 当然,此时的塞希利娅没想到,出于对她慷慨解囊的回报,利物浦勋爵竟然还给她准备了一个意外之喜。, 45授勋仪式 1826年的初春, 在塞希利娅和罗斯柴尔德家族海量黄金的加持下,英格兰银行这艘巨船的窟窿总算补得七七八八了。 顺利度过危机的托利党政府着手于新银行法的颁布,以及新劳动法的创立。 在议会和英格兰银行的一致同意下, 新的银行法案很快开始在英格兰境内实行。不过由于保守工厂主们的反对, 新劳动法案的实际推行, 自然收效甚微。 尽管整个国家的经济遭受了巨大打击,但在以利物浦勋爵为首的政府所推行的一系列救市措施下,整个联合王国的经济还是在一步步走出阴霾。 当时局慢慢恢复平静后, 往日的秩序与荣光又开始继续运转。所有的贵族们依旧在3月前齐聚伦敦——社交季又开始了。 而塞希利娅也在春日的勃勃生机中,迎来了自己12岁的生日。 上流社会总没有什么无人知晓的秘密可言。关于特兰顿女伯爵的黄金, 如何拯救了金融城的故事, 在圈子里不胫而走。大家对塞希利娅小姐的财富规模又有了新的认知。 于是纷至沓来的活动邀请函又一次塞满了萨塞克斯宫。 这次, 就连最为保守的那些公爵之家, 都毫不在意她身上一半的法国血统。并试图为长子和特兰顿女伯爵缔结婚约了。 不过这些伸来的“橄榄枝”,都被萨塞克斯公爵礼貌回拒了。 小而精的社交圈, 一直是塞希利娅理想中的完美社交形态。 于是在偌大的联合王国,除了艾米丽伯爵小姐和夏洛特侯爵小姐这两位女性外,她也就只和里士满公爵家的马奇伯爵、贝德福德公爵家的威廉勋爵、和伯林顿伯爵家的威尔和泽维尔,这四位少年维持着彼此间门的友谊了。 由于她不爱出门社交的性格, 那些名门贵妇们甚至很难和她见上一面。 谁能想到这些交际圈赫赫有名的女士们, 竟然会有连纯粹的讨好都无从下手的一天呢。 不过贵妇们的想法并非特兰顿女伯爵所关心的。她最近又陷入了骑士礼仪的繁忙学习生活中。 在联合王国,从爱德华三世国王开始就创建了一套完整的授勋仪式,用来表彰那些为君主征战过,以及为国家的公共事务和民生做出突出贡献的个人。 像塞希利娅的舅舅埃斯特子爵, 就曾因军功而获封巴斯爵级司令勋章。 而作为王室成员的萨塞克斯公爵,所获得的勋章已经可以堆满一间门陈列室了。 对纹章学深感兴趣的塞希利娅,也曾耳濡目染地了解了联合王国的授勋体系。 不过在这个时代, 大部分的女性终其一生都与勋章无缘。 所以当塞希利娅得知利物浦勋爵有意为她提名1826年的嘉德勋章时……不得不说,尽管有些失礼,但当时的她确实在质疑首相的精神状况。 嘉德勋章。 这枚由金雀花王朝的爱德华三世所创立的勋章,在成立之初就绑定了英格兰最古老、尊贵的骑士团——嘉德骑士团的席位。 为了彰显嘉德骑士的特殊地位,他们不仅可以在加冕典礼和重要场合穿戴有别于其他贵族的骑士团服饰,还拥有一个服务于骑士团的特别行政机构。 在所有的官方文件里,他们的名字后面都会加上特制的缩写字母,来标注他们作为嘉德骑士的尊贵身份。 而在整个英格兰,除了拥有特殊席位的王室成员和作为嘉德骑士团团长的君主、威尔士亲王外,就只有24名成员可以获得这项殊荣。 从18世纪开始,嘉德骑士团就一直采用政府和原有成员各自提名适当人选的方式,来为自己补充新鲜血液。 而由于乔治四世国王登基以来,一直吝惜颁发嘉德勋章。以至于现在的嘉德骑士团拥有好几个空缺的席位。 出于对特兰顿女伯爵援助之举的欣赏和感激,也出于自己没能落实劳动法案的愧疚。作为首相和骑士团成员的利物浦勋爵已经决定,在自己有提名权的两份名单上,都写上塞希利娅的名字。 尽管在设立之初,这个骑士团就允许女性成员的存在,不过在英格兰历史上,只有少数的女领主,和身为女王的女性,才能成为骑士团的真正成员。 考虑到自己的性别和年龄,塞希利娅一开始并不看好这个提名。 但随着塞希利娅的亲友们得知了利物浦勋爵的决定后,这个看似荒谬的提名,竟然真的被他们纳入了考量中。 由于嘉德骑士团并没有明文禁止女性成员的存在,而塞希利娅又正好符合这个骑士团成员身份的要求——独立拥有一个伯爵头衔、且出生在英格兰和威尔士地区。 而论功绩,塞希利娅出借黄金来救市的行为,确实也够得上一枚嘉德勋章。 连萨塞克斯公爵都有些心动,试图为自己的外孙女争取这份荣誉了。 由于先王乔治三世给自己所有的儿子们都授封了嘉德勋章。所以同样作为嘉德骑士的他,自然也提名了塞希利娅。 而在他和埃斯特子爵的劝说下,包括约克公爵、克拉伦斯公爵和剑桥公爵在内的血亲王子们,也纷纷在自己的提名名单上写下了塞希利娅的名字。 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枚石子。这样的行为自然也在嘉德骑士团剩余成员们的内心,泛起了一阵阵波澜。 作为托利党核心成员的安格莱西侯爵,拉上了好友威灵顿公爵和韦尔斯利侯爵,一起提名塞希利娅。 这三位也同时是托利党的中坚力量。而塞希利娅在上次金融危机中的帮忙,确实巩固了托利党的统治。 无论如何,托利党都需要有所表示。否则以后要怎么拉拢更多的政治盟友呢? 而斯塔福德侯爵也在妻子和好友赫斯基森先生的劝说下,试图送个顺水人情给这位拥有巨额财富的女伯爵。 连伍斯特侯爵夫妇都为了替儿子博取萨塞克斯宫的好感,进而成功劝说父亲博福特公爵支持塞希利娅的提名。 十位嘉德骑士加上托利党政府的联合提名,放在另外任何一个成年男子身上,一个嘉德核心成员的席位,是怎么也少不了的。 不过由于这项荣誉在英格兰和威尔士地区都太过于抢手,也有许多同样希望中选的贵族试图借由性别和年龄,来将塞希利娅踢出提名人选。 而真正让塞希利娅小姐成为嘉德女骑士的想法落地的,还是乔治四世国王看到提名后的态度。 这位以荒唐、任性和放纵为底色的国王,总是在致力于给自己找最多的乐子。 由于嘉德骑士团从创立之初,就作为国王的私人骑士团而存在。所以大部分的英格兰国王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更改嘉德骑士的授予规则。 而在首相和妹妹玛丽公主的一同劝说下,本就致力于打破常规的国王,也决定要给塞希利娅为联合王国的贡献做出表彰。 很快,由国王的枢密院签发的特许状被送到了嘉德骑士团的主教长——温彻斯特大主教那里。 在四月份的圣乔治日,温彻斯特大主教颁布了今年嘉德勋章的得主名单。 塞希利娅的名字赫然在列。 她被允许获得和王室成员们一样,独立于24个核心成员外的特殊席位。她将作为女骑士得到一项有别于以往任何嘉德女士的荣誉,“Ladies panin f the Garter”(嘉德女骑士伙伴)。 六月十三日,圣乔治礼拜堂外挤满了翘首以盼的贵族们。 在26名温莎军事骑士的护送下,塞希利娅的马车抵达了圣乔治礼拜堂。 今天的塞希利娅身穿深蓝色的天鹅绒斗篷,头戴都铎式的天鹅绒软帽。在众人的欢呼和鼓掌声中,她缓慢而庄严地走进了礼拜堂。 她帽子上白色鸵鸟和黑色苍鹫的羽毛,正随着她的步伐律动。 在上议院侍卫长的带领下,塞希利娅一直走到了乔治四世国王面前。 相同色调的骑士团服饰,将原本放荡不羁的国王装点得肃穆了许多。 如同册封爵位时那样,塞希利娅又一次跪在了这位国王面前的软凳上。 国王用授勋剑轻点她的左肩、右肩以及头顶。 这种曾经只属于男性的点肩礼,现在被用于塞希利娅身上,用来表彰她的功绩。 现在她成了一名女骑士。 在主教长和纹章官的见证下,嘉德注册官为塞希利娅捧来了一根绣着金色文字的蓝色吊袜带——这是嘉德骑士的象征。 塞希利娅按照礼节上前吻了这根属于她的吊袜带,接着轻声颂念了古法语写就的祷词:“Hni sit i mal y pense。”(心怀邪念者蒙羞) 少女空灵悦耳的声音,在礼拜堂内轻轻回荡。 不论立场如何,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对她投来了祝福的目光。 作为她领路人的萨塞克斯公爵上前,将吊袜带佩戴在她的左臂上,并沉声领着众人颂念誓词。 “我等为嘉德骑士,你至善道路上的同袍。我等在此虔诚宣誓,请求圣乔治的庇佑,赐予你无上的嘉德荣光。” 接着国王亲手在塞希利娅的左肩上佩戴了一枚带有圣乔治十字的嘉德骑士团徽章。 主教长为她戴上了纯金的颈绶项链。 上面的红珐琅玫瑰和吊袜带图案交替着,在塞希利娅的胸前熠熠生辉。而上面的圣乔治屠龙像,则赋予了塞希利娅作为嘉德女骑士的威仪。 在众人的注视下,塞希利娅亲手将印有自己名字和纹章的铭牌放到了她的专属席位上。 纹章官则尽职地在《骑士图鉴》上记录下了她的菱形盾徽。 在离开礼拜堂后,所有的嘉德骑士都在国王的带领下坐上了敞篷马车。 道路两旁的民众们很快用鲜花和热情的欢呼声淹没了这位新晋的嘉德女骑士。 塞希利娅的权势和名望再一次被见证,而特兰顿女伯爵的光辉将被永远镌刻于此。, 46肯特的维多利亚公主 由于对温莎城堡原有的装修风格不甚满意, 从今年年初国王就启动了城堡装修的翻新工程。 眼下为了招待自己的骑士们,国王只能在温莎城堡外的皇家别墅中举办为期一周的宴会和庆祝活动。 萨塞克斯公爵和塞希利娅自然在受邀人员之列。而作为两位嘉德骑士的家属, 埃斯特子爵也成功混入了他们的队伍。 这个时候,作为骑士团唯一的未成年成员,塞希利娅年龄的尴尬性就显现出来了。还未正式在社交界公开亮相的她并不能深度参加成人的娱乐活动。 而目前的皇家别墅中,也并没有身份和年龄都合适的孩子可以跟她一起做些儿童的消遣。 当然,对此塞希利娅小姐并未有任何不满。她十分希望能安静地待在房间里从事自己的纹章改动工作。 在英国,每位获得嘉德勋章的贵族都可以将印有嘉德宣言的蓝色吊袜带, 加入到自己的纹章中。 塞希利娅也不例外。她正兴致勃勃地准备重绘自己的纹章。 然而大人们并不能理解她的独特爱好。他们总是生怕冷落这位唯一的未成年人。 在众人乐此不疲的盛情邀请下,塞希利娅只好耐着性子陪着他们玩了几局不涉及赌金的惠斯托牌。 不过和塞希利娅的美貌同样引人瞩目的,就是她糟糕的牌技了。 或许是上天觉得自己给予了这位小姐过分的优待,所以临时又决定剥夺她在牌桌上的一点赌运, 来维持万物间的平衡秩序。 以至于她糟糕的牌技甚至惊动了国王。 在围观了塞希利娅的两场牌局后,连这位以享乐为人生第一要务的君主, 都忍不住亲自下场指点起了塞希利娅的牌技。 不过很可惜。哪怕在这位热心顾问的再三指导下,塞希利娅也还是没能转败为胜。 最后连这位天字第一号的花花公子都给塞希利娅提出了诚恳的劝告, 希望她从此远离牌桌。 “再多的财富,也都会在你拙劣的牌技下被消耗殆尽的,我亲爱的小骑士。” 难得并未酒气熏天的国王如是说。 塞希利娅虚心接受了来自国王的建议。见此情形,在场众人也不好继续邀请她上牌桌了。 陪着她共同参加宴会的两位监护人都对此不置可否。他们太了解这位狡猾的小姑娘了! 在萨塞克斯宫的家庭牌桌上, 哪怕面对牌技精湛的外公和舅舅,她也从来都少有败绩。 看来她对这种无聊社交的厌恶程度,已经足以驱使她在牌桌上装傻充愣了。 狡猾的塞希利娅这次只差一点就夺回了自己时间的支配权。 但很遗憾,她忽略了目前对托利党来说, 她到底是个多么富有吸引力的选举赞助人。以至于她的时间又被热心的安格莱西侯爵占去了。 作为萨塞克斯宫绝对的主人,萨塞克斯公爵一直都更亲近辉格派。但他的儿子和外孙女都并尚未进行明确的政治表态。 考虑到塞希利娅目前庞大的财富规模和模糊不清的政治立场。以及她和自己的外孙马奇伯爵,在未来有可能一起走向圣坛。安格莱西侯爵十分热心地要陪着她打发无聊时光。 他甚至拉上好友威灵顿公爵一起, 给年轻的女伯爵传授一些射击技巧。 这倒让塞希利娅提起了兴趣。毕竟这两位看上去,都比作为她射击教练的埃斯特子爵要专业许多。 而在这个风云变幻的年代,塞希利娅也认为应该适时学习一些必要的防身技能以备不测。对于女性来说,枪械显然就是一种很好的防身工具。 甚至对于贵族女性来说,精湛的射击水平也更能帮助他们在狩猎季上取得亮眼的成绩。 于是她欣然接受了这两位名将的指导。 在经验丰富的安格莱西侯爵的耐心指点下,她的射击水平在几天内就取得了突飞猛进的提高。 至于威灵顿公爵……只能说和他的军事才华相比,他的射击技能,实在烂得出奇。 不过对于他的好意,塞希利娅还是心领了。 和自己获封嘉德勋章这件事一起,塞希利娅再次郑重地感谢了他们。 小姑娘一脸严肃的致谢显然逗乐了他们。连一直号称冷面公爵的威灵顿都忍俊不禁。 不过塞希利娅在皇家别墅的学习生活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国王邀请了他的弟妹肯特公爵夫人和未成年的侄女——肯特的维多利亚公主来参加了这次活动。 这里就不得不提这位维多利亚公主身份的特殊性了。 由于先王年龄最长的三个儿子,乔治四世国王、约克公爵和克拉伦斯公爵都并未拥有还在世的合法后代。 而排行第四的肯特公爵又在女儿出生两个月后去见了上帝。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王冠终究会落到这位维多利亚公主的头上。 为了确保她的安全,她的母亲肯特公爵夫人精心设计了一套严密的保护机制,将她和众人隔绝开来。 这对母女从多年前开始,就一直半隐居在伦敦郊外的肯辛顿宫里。在公爵夫人毫不掩饰对其他王室成员的提防下,连维多利亚公主的亲叔叔们都很难见她一面。 而与之形成了鲜明对比,公爵夫人娘家的亲戚们却能不受限制地参与到公主的生活中去。 不过今年国王和议会刚通过了给公主每年6千磅的教育津贴。所以无论如何,公爵夫人也得带着女儿来感谢国王的恩典。 针对这位公主的即将到来,皇家别墅中也掀起了一阵议论。 “我们能指望什么?那个来自萨克森–科堡的女人,能养出一位亲近英国的公主吗?”极端排外的英国贵族们窃窃私语道。 长久以来,他们都抱怨着围绕在维多利亚公主身边的那一大堆母家亲戚。 毕竟肯特公爵夫人出身的萨克森–科堡公国,一向都致力于用各式各样的联姻来为这个德意志小诸侯国谋利。 在维多利亚公主出生不到一年时,萨克森–科堡家族就在已经试图操纵她的婚姻了。 这招致了英国人民的强烈不满。 而在肯特公爵夫人多年来都不愿意说英语的情况下,这种不满愈演愈烈。 如果不是国王和议会的及时干预,肯特公爵夫人已经用德意志的女教师和玩伴填满了女儿的童年生活。 然而,尽管对肯特公爵夫人有再多不满,维多利亚公主作为王位继承人的身份却不可动摇。 对英国贵族而言,一个更致命的原因迫使他们不得不接受一位未来极有可能亲近德意志公国的女王。 他们互相劝慰道:“得了吧!如果没有维多利亚公主的存在,王位就得落到那位臭名昭著公爵的手里。难道大家想看到詹姆斯二世的暴虐动乱在英国重演吗?” 在讨厌先王乔治三世的第五个儿子,坎伯兰王室公爵殿下这件事上,英国人民的态度达成了空前一致。 甚至连他支持的托利党内部,都充斥着反对他的声音。 一想到继承顺位只在维多利亚公主之后的那位王室公爵,似乎维多利亚公主的母亲和科堡的穷亲戚们,也没那么难以让人接受了。 这些议论声很难不被塞希利娅放在心上,她需要深刻了解众人对维多利亚公主的态度,以及仔细分辨这些态度中是否有恶意存在。 因为她接到了国王亲自下达的一个命令。 考虑到公爵夫人对女儿的过度保护欲,年龄和身份正合适的塞希利娅被国王赋予了接待维多利亚公主的特殊使命。 毕竟塞希利娅母亲的尴尬身份,让她不具备继承王位的任何资格。 而萨塞克斯公爵对王位毫无野心这件事,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但凡他有一点野心,他早就该去德意志诸侯那里,为自己寻觅一位能生下合法后嗣的新娘了。 换言之,他们并没有足够的动机去谋害维多利亚公主。 对于这样的安排,想必肯特公爵夫人不会过分抗拒。 不过塞希利娅就不可避免头疼起来。 毕竟君主和继承人之间的糟糕关系,算是汉诺威王室备受指责的老传统了。 而面对并非自己血脉的维多利亚公主,谁又能明白国王究竟秉持着各种态度。 塞希利娅在皇家别墅居住的第五天,维多利亚公主在母亲的带领下,准备完成对国王的首次觐见。 这对活在众人传闻中的母女乘坐着低调朴素的马车抵达了这里。 尽管维多利亚公主目前还未取得王储地位。但为了显示对公主的重视,别墅中包括王室公爵在内的贵族成员们几乎都参与了她的欢迎仪式。 这种高规格的接待方式,显然让肯特公爵夫人十分受用。这位德意志的著名美人,难得用英文问候了大家。 接着她就像展示一件昂贵的瓷器那样,迫不及待将女儿放到了众人面前。 年仅七岁的维多利亚公主在大家的注视下,缓步走下了马车。 当亲眼目睹这位公主的那一刻,站在人群前列的塞希利娅清晰地听到了后排发出的声音。那是充满失望的叹息声。 无论是维多利亚公主瘦小的身形还是平平无奇的外貌,显然都很难一下子为她博得众人的好感。 然而,随着这位公主落落大方地用英文问候众人以后。在塞希利娅看来,她自然而优雅的仪态,足以弥补了她外貌上的不足。 不过并非所有贵族都抱有和塞希利娅一样友好的态度。对公主容貌的议论,还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继续着。 最后还是克拉伦斯公爵和萨塞克斯公爵出面,向周围的贵族显示了他们对侄女的关心和慰问。 在王室公爵的威压下,众人的议论声才消停了不少。 不过,更大的考验还在等着维多利亚公主。别墅里的乔治四世国王,正在等待着她的第一次谒见。, 47王室家庭的纷争 在一群珠光宝气的贵妇人的环绕下, 乔治四世国王于御座前接见了自己的侄女。 这位声色犬马的国王破天荒地用堪称慈爱的态度迎接了维多利亚公主。 而公主则在公爵夫人的引导下,用冗长而繁琐的礼节拜谒了国王。 在维多利亚公主行完屈膝礼后,国王迫不及待地过问起了侄女的生活。 “欢迎来拜访我的住所, 我亲爱的侄女!你最近的身体是否健康?你的生活是否舒适?仆人是否忠心?”他用饱含情感的声线这样问道。 而和人群中大部分的贵族一样, 塞希利娅只觉得这声音假到过分。 不过即使面对一国之尊, 维多利亚公主的反应依旧没有丝毫胆怯。 她用自己活泼又俏皮的甜美嗓音回应了来自伯父的问候,然后又用稚嫩的话语祝福了国王的身体。 如果不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对叔侄其实压根就没见过几次面。说不定大家都会被这其乐融融的场面给糊弄过去。 而肯特公爵夫人,同样也得到了国王亲切温和的问候。 看上去,国王对他孀居的弟妹和失去父亲的侄女满怀同情。 在公爵夫人的目光扫过国王身后的情妇们时, 几乎全场都能看到她厌恶的神情。 然而国王并没有动怒, 他甚至兴致勃勃地准备为侄女颁发一枚王室家庭勋章。 这种由乔治四世国王自己创立的勋章,只有王室高级女性成员才有资格佩戴。 不过在公爵夫人的话题开始转到了公主的教育津贴数目上时,脸色逐渐阴沉的国王直接用粗暴的态度打断了她。 “或许你该学会知足, 女士?” 不耐烦的国王打消了为维多利亚公主颁发勋章的念头,开始对着人群大声召唤, “我们的嘉德女骑士何在?” “愿意为您效劳, 我的陛下。” 明白这是到了自己出场的时候。塞希利娅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上前,对国王行了个从容的屈膝礼。 国王当即将塞希利娅介绍给了自己的侄女, “这是我们的特兰顿女伯爵, 嘉德骑士团的一员。我亲爱的维多利亚, 这段时间就由她来做你的玩伴吧。” 塞希利娅又转向维多利亚公主行了个屈膝礼,“殿下。” 维多利亚公主很快对着塞希利娅微笑点头。不过她终究年纪太小, 还不能做到游刃有余地应付所有人。 她好奇的目光,忍不住在塞希利娅周身游走。 豆绿色的纱裙,淡漠的神情……以及左臂上嘉德骑士的标志。 在刚下马车看到欢迎的人群时,这个陌生而美丽的少女, 就引起了维多利亚公主的注意。毕竟和周围人相比,她实在过于年轻。 而从维多利亚公主学到的宫廷礼仪来说,她也不认为能在这种场合站到人群前列的姑娘,会是个无名之辈。 尽管带了管家的女儿做玩伴的维多利亚公主并不明白,为什么伯父要给她找个新玩伴。 但懵懂的维多利亚公主还是决定像出发前母亲交代的那样,尽量顺从国王的决定。 在征得国王的同意后,塞希利娅首先帮维多利亚公主介绍了在场的宾客。 得益于自己强大的记忆能力,塞希利娅对在场众人的身份也算得上熟稔于心了。 王室成员显然不用再过多介绍。而从威灵顿公爵开始,在塞希利娅的引荐下,大家纷纷有序围上来向公主问好。 爱女心切,且消息灵通的公爵夫人很快意识到了塞希利娅的身份。此前和她交好的辉格党人已经再三和她说明过有关塞希利娅的一切。 于是她以一种沉默隐忍的态度,任由国王给她的女儿安排好了这段时间的玩伴。 不过她的配合也并非全无代价。 精力不济的国王很快拥着自己的情妇离场了。 而国王一走,场内的氛围顿时就活跃了起来。 在特兰顿女伯爵一位接着一位,给维多利亚公主引见在场的贵族时。肯特公爵夫人开始了对周围人喋喋不休的抱怨。 “有时候我真是忍不住羡慕这位女伯爵的好运气。她丰厚的年金一定能让她事事称心吧!” 大家很快意识到了公爵夫人这一通抱怨的真实意图。 在肯特公爵去世后,国王和议会允许公爵夫人保留了6千磅的津贴作为她和公主的生活费用。 加上前不久国王和议会给维多利亚公主追加的教育津贴。这对母女每年能得到1万2千磅。 但从公爵夫人的语气上,大家就能了解她对这个数字的不满了。 一直在试图找机会讨好塞希利娅的贵妇们连忙出来打圆场。尽量不让特兰顿女伯爵牵扯进肯特公爵夫人对国王和议会的私人情绪中。 然而公爵夫人已经打定主意,要在今天发泄心中积攒已久的愤恨了。 她明明很好地履行了为王室诞下合法继承人的重任。 可现在,没有合法子嗣的约克公爵,能有每年3万7千磅的津贴。两个女儿都没能存活的克拉伦斯公爵夫妇,每年也能拥有1万8千磅的津贴。 那她辛苦生下的维多利亚算什么?这个国家未来的女王,难道就该如此穷酸地长大吗? 她一边摇晃着手里的丝绸扇子,一边接着刚才的话头。 “当然,最令人感动的,还是特兰顿女伯爵的亲属们对她的爱护之心了。我听说,他们给她置办了一份很可观的产业?” 那些刚刚还拥簇着她的贵妇人们纷纷都保持了缄默。 但肯特公爵夫人依然自顾自地说道:“不过我的维多利亚也不差。无论如何,她的舅舅利奥波德总是记挂着她。上次写信的时候,利奥波德还说要给我们这对可怜的母女增加津贴呢。多么尽职尽责的舅舅啊!” 维多利亚公主的舅舅利奥波德王子,同时也是乔治四世国王故去的女儿——夏洛特公主的丈夫。 由于他和夏洛特公主并无子嗣,而他也一直未曾再婚。所以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来陪伴自己的外甥女。 当初和夏洛特公主缔结婚约时,国王和议会通过了每年给他5万磅津贴的提案。在夏洛特公主难产去世后,这笔津贴也未曾取消。 所以哪怕出身小国,利奥波德王子依旧给自己积攒了巨额的财富。 而在维多利亚公主出生不久后,这位利奥波德王子,就给外甥女每年增加了3千磅生活费。 听到这种指桑骂槐的羞辱,脾气耿直暴躁的克拉伦斯王室公爵再也忍不住发难了,“您是在指责我们没有尽到做亲属的责任吗?您难道就没有一点错处吗?” 肯特公爵夫人也不甘示弱,“我怎么敢指责王室公爵呢!可难道我连心疼自己女儿的权利都没有吗?” 说到激动处,克拉伦斯公爵提高了声量继续斥责自己的弟妹,“是谁,阻止了我们兄弟的女儿和我们见面?又是谁,恬不知耻地在肯辛顿宫占用了那么多房间?您的行为只会令自己蒙羞!” 几乎整个场内都在回荡着他的斥责声,以至于在远处介绍宾客的塞希利娅都忍不住停顿了下来。 而维多利亚公主的脸上,更是出现了不知所措的神情。她绝对听到了母亲和伯父之间的争吵。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萨塞克斯公爵连忙上前,阻止了克拉伦斯公爵说出更难听的话语。 在兄弟的劝阻下,克拉伦斯公爵总算有所收敛。 然而就在这时,深感被羞辱的肯特公爵夫人由于极度怒火中烧,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在地了。 此时谒见厅内的场面,混乱程度已经接近考文特花园的集市了。 周围的贵妇们七手八脚接住了她,她们有的在拼命寻找嗅盐,有的在试图呼唤医生。 而一旁围观者的议论声已经足以掀翻屋顶了。 此时的维多利亚公主,彻底陷入了孤立无援的无措境地。 焦急的她试图越过人群到达母亲身边。然而对在场的成人来说,这个年龄的她继续待在这里,只会给大家添乱。 无论如何,让一个小姑娘直面亲属间的纷争,都是一件残忍的事。尤其这场闹剧发展到这样难堪的境地。 在贵族们戏谑嘲讽的目光落到那个七岁小姑娘身上前,塞希利娅及时让舅舅去带来了医生。 在医生的建议下,肯特公爵夫人被大家搀扶着朝客房走去。 见维多利亚公主愣在原地出神。塞希利娅很快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带着她一起往客房去。, 48王室家庭勋章 对此刻的塞希利娅来说, 仪态和矜持都不是她关心的重点了。 她想确保,这位跟在她身后的尊贵公主不会在众人面前失仪,以损害她那本就被公爵夫人严重拖累的颜面。 尽管今天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是公爵夫人, 但谁会将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与母亲割席呢。 在上流社会的流言蜚语中,维多利亚公主注定要跟着肯特公爵夫人一起丢脸的。 而小女孩的眼泪, 会被拿来质疑她是否会在将来具备独立统治这个国家的资格。 光是别墅中的议论声就可以预见会何其汹涌, 更不要说这场闹剧注定会成为伦敦人的谈资。 到时候的舆论导向, 才真正难以控制。 从塞希利娅的本心出发,她并不太想参与到王室家庭内部的纷争上去。 但假如继承顺位最靠前的几位王室成员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作为王室公爵的外祖父势必会左右为难。 而她剩余的亲友们也会不可避免卷入其中,被迫站队了。 塞希利娅很快将维多利亚公主安置在了公爵夫人隔壁的房间,隔绝了所有贵族的接触。并派人去把她的女伴和侍女找来。 “特兰顿小姐,我的妈妈,她会有事吗?”小公主在努力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 她紧张的注视着塞希利娅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并渴望从那中间汲取一丝勇气。 初来乍到的她, 只能选择这样无助地依靠着伯父为她指定的玩伴。 她的不安之情溢于言表。毕竟母亲一直是她长期以来的全部支撑。 塞希利娅思索片刻,选择用近乎和善的温柔语调安抚她, “请您务必放心, 公爵夫人并无大碍。她只是旅途过于疲惫, 需要得到安静的休息。” “至于她和克拉伦斯公爵的小矛盾……请您不要介怀, 毕竟所有人都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他们只是措辞略显尖锐了一些,这算不上什么大事。您更不必放在心上。” “我真希望一切都如您所说!” 塞希利娅过于笃定的语气, 显然在这种时刻很好安慰了惊魂未定的小公主。 尽管她也隐约明白一切都没有塞希利娅说的那么简单, 但年仅七岁的她也很难理解现在的复杂局面。 她开始渐渐放松了下来。她攥着裙角的手心, 也微微松开了一点。 维多利亚公主的女伴和侍女很快就闻讯赶来了。 尽管在肯辛顿宫与世隔绝的她们,现下也同样不知所措。但这群熟悉的女伴,还是更懂得如何安抚维多利亚公主的情绪。 见状, 塞希利娅暗暗长舒了一口气。应付一个小女孩,可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 在对公主的女伴交代完所有情况后,塞希利娅很快将公主移交给她的亲信。而自己选择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过在她离开房间前,恢复理智的小公主还是鼓起勇气大声对塞希利娅表示了感谢。 “感谢您今天为我做的一切,亲爱的特兰顿小姐!” 塞希利娅抱以迷人的微笑,“我的荣幸,殿下。” 这场闹剧很快传到了乔治四世国王的耳中。 这位王室的大家长在约克公爵的劝说下,决定出手干预这次的家庭纠纷。 他以国王的名义给自己的另一位弟妹——克拉伦斯公爵夫人写了信。 当天晚上,从伦敦飞速赶来的克拉伦斯公爵夫人就去了弟妹和侄女所在的房间,替自己的丈夫表达了歉意。 同为德意志公主的出身,让两位王室公爵夫人的关系本来就较常人更为亲密。 面对对方递来的台阶,即使是肯特公爵夫人,也不得不顺着走下去。 在国王意志的强力镇压下,克拉伦斯公爵和肯特公爵夫人还是恢复了表面上的和睦。 顾全大局的克拉伦斯公爵夫人,也再次替丈夫挽回了部分声誉。 至于私底下他们对彼此如何不满……国王也不想去操这个心了。 在事态渐渐平息后,塞希利娅总算正式开启了接待公主的任务。 出于种种复杂的考量,肯特公爵夫人还是和颜悦色地将女儿交付给了特兰顿女伯爵。 塞希利娅开始每天不厌其烦地带着维多利亚公主游览皇家别墅的每一间收藏室,并给她介绍每一位前来问候的贵族们。 无论在内心如何讥讽肯特公爵夫人的失态。在问候维多利亚公主时,碍于她王位继承人的身份,大部分的贵族还是能维持面上的尊重。 少数不怀好意的接近,也被塞希利娅暂时借用国王的的威仪和自己的智慧打压了下去。 至于他们心里如何想,那就不属于塞希利娅的任务范畴了。 塞希利娅和维多利亚公主的关系,就在这种官方的接待中持续拉近。 而尽管从来没有人对维多利亚公主明确说明过她离王位有多么近。但在众人超乎寻常的重视中,她也不可能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年幼的她很快适应了身份的转变,并无师自通地增加了跟其他王室成员们的接触。 不过由于塞希利娅被介绍给维多利亚公主时的身份是特兰顿女伯爵,嘉德女骑士。 所以在亲眼目睹了塞希利娅和其他王室成员之间更为亲密的相处模式时,小公主不由得对塞希利娅的身份产生了新的困惑。 在和埃斯特子爵偶遇时,这种困惑上升了一个新的高度。 “请允许我为您介绍我的舅舅埃斯特子爵。”塞希利娅是这么和公主说的。 “很荣幸能认识您,殿下!”埃斯特子爵对外甥女的任务异常配合,并适时行了躬身礼。 由于埃斯特子爵和他作为王室公爵的叔叔伯伯们,一直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在皇家别墅时,王室公爵们也总爱和这位性格讨喜的侄子一起打牌。 所以在此之前,维多利亚就曾被告知眼前的男子,是自己血缘上的堂兄。也是自己的叔叔萨塞克斯公爵未获得王室承认的儿子。 于是在送别了这位过分俊美的堂兄后,小公主委婉对塞希利娅提出了疑问,“如果我所得知的信息准确无误,您的舅舅似乎是我的堂兄?” 塞希利娅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需要遮掩的。她很大方就对公主袒露了自己和王室之间微妙的关系。 “您的叔叔,萨塞克斯王室公爵殿下,就是我的外祖父。我就是在他的抚养下长大的。” 这显然令维多利亚公主更为困惑,“所以说,您的母亲一位王室公主吗?” 塞希利娅打破了小公主较为简单的认知体系,“不,殿下。我的母亲和舅舅都诞生于一段不被王室承认的婚姻。只不过这段婚姻在道德和宗教上都并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所以我们也不怎么在众人面前避讳。” 在塞希利娅仔细对公主解释了乔治三世国王为所有的王室成员制定的一系列婚姻法后,维多利亚公主显然震惊了。 在得知先王制定的婚姻法规定,所有王室公爵的婚姻都需要君主的认可。而所有王室公主要么得到君主准许,要么25岁后才可以向议会提出结婚申请时,公主更是不可置信。 “所以先王为什么要对大家那么严苛呢?” 塞希利娅总不能对着公主说,因为你的祖父对他的所有子女们都有着变态的控制欲吧。 如果说乔治三世国王的儿子们是由于选择了地位不匹配的结婚对象,才招致了国王的不满。那他的小女儿艾米莉亚公主至死都没法和心上人结婚的悲惨结局,就没法让人不去指责先王的严苛了。 而生活对这位“疯王”乔治最大的报复,莫过于在他还头脑清醒时,他所有的子女们要么不结婚,要么婚姻不幸。 即使在他失去意识后,被当时的摄政王,现在的乔治四世国王批准结婚的两位公主,也因为错过了生育年龄而没法拥有自己的血脉。 这对以疼爱女儿著称的乔治三世来说,无疑是一种天大讽刺。 在任何时候公开指出国王的过失,都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于是塞希利娅决定避重就轻。 “因为先王希望他的子女们都能拥有更为得体的婚姻对象。”塞希利娅这么不痛不痒地回答。 “可他们却反而都失去了正常的婚姻生活。多可怜啊!”此时的维多利亚公主还在同情伯父、叔叔和姑姑们的悲惨境遇。 这下子轮到塞希利娅沉默了。毕竟眼前的维多利亚公主正是王室婚姻法最大的受益人。 甚至假如没有王室婚姻法的限制,肯特公爵早就迎娶了心爱的圣劳伦特夫人,而不是萨克森–科堡的公主,现在的肯特公爵夫人。 那样的话,这位维多利亚公主也根本就不可能诞生于世了。 塞希利娅还是选择了转移话题,“您能注意到他们的不幸,正好说明了您的善良。如果您愿意花点时间,多去陪伴他们,想必他们的内心也会感到慰藉。” 维多利亚公主显然接受了她的友好建议。 当晚的宴会上,当乔治四世国王再一次表达了对维多利亚公主的关心时。公主以超乎以往的热情,回应了她的伯父。 甚至在国王让公主来为晚宴选择一首主题曲时,公主更是异常贴心地选择了《天佑国王》,来祝祷伯父的身体康健。 这样的举动让她赢得了国王的青睐,也让包括塞希利娅在内的贵族们对她刮目相看。 伴随着国王异常爽朗的笑声,他给维多利亚公主正式颁发了他所创立的王室家庭勋章。 这枚镶在白色衬布上,搭配了大量的钻石和红宝石来修饰的肖像纹章,是乔治四世国王赠予王室女性成员的私人礼物,也是对她们家族地位的认可。 国王为他的女性家族成员们设计了三个不同尺寸的王室家庭勋章,来区分她们的地位。 国王的妹妹们,得到了第一尺寸的勋章;国王的部分堂姐妹们,能得到第二尺寸的勋章;国王部分堂兄弟的妻子们,能得到第三尺寸的勋章。 在众人的鼓掌声中,维多利亚公主终于获得了和姑姑们别无二致的第一尺寸王室家庭勋章。 无论如何,这都正式明确了她在宫廷中的地位。 至于塞希利娅。由于她出色完成了国王交付的接待任务,在宴会结束后回到房间的她,也收到了一个神秘的蓝色丝绒盒子。 国王的侍从明确对她表示,这是属于国王的私人馈赠。 不明就里的她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正是一枚印着国王微缩肖像的王室家庭勋章。 当然,和维多利亚公主被授予的那一枚不同。这是第三尺寸的勋章。 这下子轮到塞希利娅困惑了,“可是我不明白,先生。这枚纹章应该不属于我能佩戴的范畴吧?” 国王的侍从重复了国王的命令,“尊敬的特兰顿小姐,这是国王陛下的意思。也是目前,他认为适合颁发给您的最好赏赐了。” 这枚勋章的授予权只属于国王。只要他想,没人能干涉他把勋章赠予谁。议会不能,枢密院不能,法律也不能。 压下了内心所有的困惑,塞希利娅对着侍从,用一通华丽的语言表达了对国王感激之情。 待侍从离开后,塞希利娅才重新打开了盒子,审视着那枚纹章。 这绝不是单纯的谢礼。 塞希利娅回想了一下目前王室中的格局。 国王和约克公爵糟糕的身体状况看起来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克拉伦斯公爵和维多利亚公主之间的年龄差距又过大,即使克拉伦斯公爵顺利登基,他也很难能撑到维多利亚公主成年。 假如维多利亚公主在未成年时戴上了王冠,那么谁才是最适合替她摄政的人选? 暴虐成性,且继承顺位只在维多利亚公主之后的坎伯兰公爵,无论如何绝对不在国王的考虑范围内。 任何一个有理智的君主,都不会将国家交付给像坎伯兰公爵这样的人。 排除了他以后,合适的人选就只剩下了肯特公爵夫人、剑桥公爵以及……萨塞克斯公爵。 以肯特公爵夫人的作风,假如她拿到了摄政权。那么毫无疑问,整个国家都会被她拱手送给自己的兄弟和自己的情夫。 而深得国王信任的剑桥公爵,尽管论性格和论能力都没什么问题。但由于他长期去了汉诺威担任总督,论在英国国内的根基,他未必能越过哥哥萨塞克斯公爵,成为摄政王。 太多的念头在塞希利娅的脑中翻涌:国王现在究竟是什么意思?他难道是真心想赋予自己接近王室成员的特殊地位,抑或者,这是对外祖父是否具有野心的一次试探?, 49最富有的女继承人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 国王和维多利亚公主在人前的关系,可以说得到了肉眼可见的提升。 甚至国王还亲自驾车,带着侄女去游览了弗吉尼亚湖的秀美风景。 连带着肯特公爵夫人都在众人面前出尽了风头。 不过当这位夫人每次试图重提旧话, 为自己的女儿争取更多的王室津贴时, 从国王到利物浦勋爵, 乃至威灵顿公爵和安格莱西侯爵, 这些实权人物都不约而同拒绝了她。 见正常的渠道无法为自己和女儿争取更多利益。这位公爵夫人又开始打起了塞希利娅的主意。 这位褐发棕眼的丰满美人,在塞希利娅陪伴公主时, 总会动情地拉着她的手, 倾诉起自己在肯辛顿宫的艰难处境。 甚至好几次,她还暗示可以将塞希利娅任命为未来女王的女侍长。 每每这时, 塞希利娅就会觉得自己装傻充愣的演技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她以巧妙的应对,将公爵夫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公主的身高上。 毕竟无论是肯特公爵, 还是眼前的公爵夫人, 个头都不算矮。 而哪怕目前还处于发育阶段, 维多利亚公主的身高也确实远远矮于正常的同龄人。 在涉及女儿的大事上, 肯特公爵夫人又重拾了慈母心肠。开始忧心起女儿的身体是否如正常孩子一般康健了。 于是她的骚扰对象从塞希利娅, 变成了随侍国王的皇家医学院会长。 见公爵夫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后,塞希利娅终于有机会将自己准备的私人礼物送给眼前的小公主。 塞希利娅注视着这位未来的女王。 上天虽然在外貌方面对她吝啬, 却也在运气方面赋予了她太多。 她的出生使某些人的野心破灭,更为英国人民树立起了一道拒绝暴君统治的坚墙。 无论如何,塞希利娅还是希望她能平安登上王位。 “我尊贵的殿下,在临别之前, 请允许我将一份小礼物献给您。” 塞希利娅将一个肖像挂坠盒递给了维多利亚公主。 这是塞希利娅从自己母亲卡洛琳夫人的遗物中整理出来的。现在,她要将其送给这个刚出生不到一岁就失去了父亲的孩子。 疑惑的小公主打开了挂坠盒,并看到了上面的微缩肖像。 肖像的主人有着英俊的面庞,穿着笔挺的军服——更重要的是, 这是一张她从小就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尽管她永远只能通过画像来在心中勾勒对方的外表。 这是她的父亲,肯特公爵殿下。 塞希利娅对维多利亚公主解释了这个挂坠盒的由来,“您知道的,由于我母亲的特殊身份,王室公爵们不能用官方身份去做她的教父。但您的父亲,当时的爱德华王子,用私人身份做了她的教父。这就是当时的他赠送给教女的礼物。” “我……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我的母亲从来没提过。”维多利亚公主的语气中满是惊喜。 她并不知道太多有关父亲的事,手中也没有太多父亲的私人物品。母亲也很少在她面前提及这些。 事实上,有关肯特公爵的事情也并不怎么被公爵夫人熟知。说到底,这对夫妻在一起生活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 更有甚者,当初的肯特公爵之所以愿意做不被王室承认的侄女的教父,根本也不是出于对侄女的爱。 更多还是因为他正需要为自己的情人圣劳伦特夫人的开销,找弟弟萨塞克斯公爵借钱。 这背后的缘由,自然不可能被转述给对父亲满是憧憬的小女孩。 于是塞希利娅修饰了自己的措辞,“因为我的母亲在您的父母结婚前就去世了。公爵殿下自然不会对新婚的妻子过多提及去世的教女。” 塞希利娅又一次收获了维多利亚公主的真挚感谢。 “我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我对这份礼物的喜爱之情。您实在是太有心了,亲爱的特兰顿小姐!” 激动的小公主简直快要拉着塞希利娅的手,潸然泪下了。 “您实在不必如此客气,要知道您才是目前这世上,最适合保管这个挂坠盒的人选。”塞希利娅维持了贴心且沉稳可靠的语气。 除了维多利亚公主。在段时间内,塞希利娅和嘉德骑士团中那些年长她几十岁的大贵族们,也建立了不错的交情。 当然,双方过大的年龄差距,使得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更多将塞希利娅看做是家族未来继承人的最佳联姻对象来相处。 不过说到底,谁不想和美丽、富有甚至还有头衔的女继承人结善缘呢? 至于塞希利娅这边,针对国王有可能的试探行为,萨塞克斯宫一家人召开了一个小型的家庭会议。 尽管暂时还没确定国王的意图,不过在跟外祖父以及舅舅商量过后,塞希利娅还是没有拒绝来自国王的赏赐。 于是很快,特兰顿女伯爵被授予了王室家庭勋章的事情,就在伦敦的贵族圈子里不胫而走。 在嘉德骑士团的成员都从温莎回到了伦敦后,这个消息就得到了王室的官方通告。 此时的塞希利娅,已经在舅舅和外祖父的陪伴下,重新回到了萨塞克斯宫。 特兰顿女伯爵接踵而至的荣耀,让她成为了整个联合王国最负盛名的女继承人。 甚至有人还对她的财富规模做出了一些大胆的猜想——特兰顿女伯爵的财产总额,极有可能超过了一百万英镑! 当然这个猜想并未得到萨塞克斯宫的官方证实,也并没有得到任何银行方面的佐证。 不过还是有许多人在心底暗暗认同了这个猜测。 在金融城的逐渐从危机中缓过来以后,梅隆夫人的银行肃清计划就提上了日程。 由于在金融风暴到来前有了充足准备,梅隆夫人动用自己的个人私产,稳住了库茨银行在危机中的黄金储备。 这种充分为客户利益着想的行为,为她争取到了不少伦敦地区的新客户。而在紧要关头对部分地方银行的援助,也使她拓展了不少的地区人脉。 在确保手头的人脉足以填补银行内斗可能损失的客户资源后,梅隆夫人就以非法侵害银行利益的问题,将其他5位银行合伙人送上了法庭的被告席。 在充分证据链和新丈夫圣奥尔本斯公爵权势的加持下,梅隆夫人以退回合伙人的股本和补偿一定现金的代价,将他们驱逐出了银行。 尽管损失了部分金钱,但现在的库茨银行,可以说是完全处在梅隆夫人的掌控之中了。 而随着新银行法的颁布,梅隆夫人也正准备在银行内部进行大刀阔斧的换血和针对地方银行业务的调整。 一时间,梅隆夫人也成了伦敦的风云人物。 在将这两位不同年龄和出身的女继承人做了详细对此后,一个新的问题萦绕在了上流社会成员们的心中:特兰顿小姐和梅隆夫人,她们中的哪一位才是联合王国最富有的女性? 如果按以前的情况来说,梅隆夫人自然更胜一筹。但这位夫人既耗费金钱为自己巩固了事业,又花费了高昂的代价获得了圣奥尔本斯公爵家族的认同。 所以现在她们俩的资产规模,确实也不怎么为大家所熟知。 当然,塞希利娅目前对外界的种种猜想还不得而知。她正沉浸在投资获得了可观回报的喜悦中。 在两年前,她将自己的两万磅和舅舅的五万磅资产都投资到了“斯托克顿–达林顿”铁路上。这条铁路在去年就已经开通。 经过了一年的运营后,这条铁路成功以7%的收益率回报了她的投资。 按出资比例,塞希利娅可以得到一千四百磅分红,而埃斯特子爵也终于能得到三千五百磅分红了。 于塞希利娅来说,这笔分红不过是一点添头,铁路公司理事会的五个席位才是她所看重的。 于埃斯特子爵而言,这笔分红就能极大缓解他的经济压力了。要知道这两年来,他只能靠着外甥女给的每年三千磅和父亲给的每年一千磅津贴过活,连赛马会都很少参加了。 加上这三千五百磅,他现在的津贴数额总算快接近他做出那件蠢事前的水平了。 至于塞希利娅帮他投资的另外五万磅,此时的他还没有放在心上。 在一次安格莱西侯爵家中的未成年人聚会上,塞希利娅终于得知了大家对她财产的猜测。 和她交情深厚的艾米丽小姐,好奇地做了第一个当面问询的人,“所以说,你真的如外界传闻的那样,是个拥有百万英镑的女继承人?” 艾米丽小姐也不单单是仗着和塞希利娅的友谊,才单刀直入。更多还是因为贵族圈子中的传统。 在这个时代,所有即将进入婚姻市场的贵族少男少女,所能拥有的年金数目和嫁妆规模都是对外公开的。 这也是为了帮助她们更容易获得优质贵族青年的追求,更快步入婚姻殿堂。 而对塞希利娅这种独立的女继承人来说,她的嫁妆基本就等同于她的全部资产。 等她过完成人礼,肯定是要对外公开的。 此时的艾米丽小姐还不知道塞希利娅那些过于离经叛道的念头——她并不觉得自己非要结婚不可。 塞希利娅想了想自己的财产目录,反正和英格兰银行的交易是迟早都瞒不住的。让大家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答案,总好过有心之人一直盘根问底。 “差不多吧。”她最终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事实上,塞希利娅小姐目前的财产规模总值,已经快接近二百五十万英镑了。 塞希利娅能清晰地听到周围一圈少男少女的抽气声。 此刻的塞希利娅,在艾米丽小姐的眼中,已经变成了一尊黄金雕像。 她拉过塞希利娅洁白如雪的手,左看看右看看,认真得像在检阅军队。 以至于塞希利娅忍不住发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在试图从你的手上,找到狄俄尼索斯赐福的痕迹。”艾米丽小姐一脸严肃地回复了她。 在希腊神话中,酒神狄俄尼索斯曾赐予了凡人迈达斯点石成金的能力。 对于在场的大部分未成年人来说,拥有一百万英镑的塞希利娅,已经近乎拥有了点石成金的本领了。 这段聚会上的小插曲很快被宣扬了出去。 不久后,塞希利娅又多了一个称号,“拥有迈达斯之手的少女”。, 501830年 1830年的二月初, 英格兰的天气尚未回暖。大部分的贵族之家仍然住在乡下的庄园内,度过安静的冬日生活。 小部分热心政治的贵族成员已经回到了伦敦,为接下来的议会会期做准备。 居住在威斯敏斯特的格罗夫纳伯爵一家就是如此。 他们家正在忙着迎接新一年的社交季。 从中世纪开始, 贵族们就青睐于通过举办盛大的宴会和舞会, 来彰显自家的财富和地位。 随着伦敦社交季的正式确立,这个传统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挥。 几乎所有位于伦敦的贵族府邸, 都会在社交季时耗费大量钱财,来大宴宾客。 在女主人的忙碌指挥中,沉寂了一整个冬日的格罗夫纳府又重新恢复了活力。 从窗帘的材质、室内花卉的种类、到宴会厅的装修风格……太多的事情需要伯爵夫人拿主意了。 连带着男女管家在内, 府邸内的48名室内仆人都被伯爵夫人指挥得连轴转。当然, 伯爵夫人自己也是毫不松懈。 不过一封信来自二代表亲的信, 迫使伯爵夫人的注意力从家具上移开了。 “天哪!” 在迅速浏览了一遍信件上的内容以后,伯爵夫人失态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在仆人惊诧的目光中,这位平时里一向以优雅仪态自居的贵妇, 提着裙摆一路小跑,找到了了书房中的丈夫。 “猜猜我得到了什么消息?”刚推门而入,伯爵夫人就迫不及待想要公布答案了。 面对妻子狂热的分享欲望,第二代格罗夫纳伯爵只好把自己的注意力从政治文件上移开。 “什么消息呢?我亲爱的女士。” 怀揣着激动的心情, 伯爵夫人忍不住提高了声量,“特兰顿小姐已经确定要在今年正式入宫谒见了!” 从18世纪开始, 联合王国大部分的少女都会在15到18岁时迎来自己在社交界的第一次公开亮相。 这是她们正式进入婚恋市场的标志。 在仪式结束后, 她们就能参与伦敦的社交生活。并在接下来的两到三个社交季中, 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 对于贵族社会顶层圈子的少女来说,在跟随女性亲属入宫正式谒见过国王以后, 她们才能正式进入社交界。 “特兰顿小姐,萨塞克斯宫的那一位?你确定吗?我亲爱的夫人。”这下子连伯爵都忍不住再三询问了。 从那位小姐12岁开始,几乎整个伦敦的上层圈子都在翘首以盼, 等着她进入社交界。 然而或许是考虑到那位小姐的年龄,在去年她满15岁时,她的亲属们还是推迟了她的成人仪式。 为此,几乎所有存在适龄继承人的家族,都在焦急中苦苦等待了一年。 伯爵夫人抖了抖手上的信件,“还能是哪一位特兰顿小姐呢?当然是那一位塞希利娅·德·夏维勒-卡尔戈莱小姐了!” 这个消息还是伯爵夫人的表亲从考珀尔伯爵夫人那里打听到的。 考珀尔夫人的女儿艾米丽小姐和特兰顿小姐的交情,在伦敦的上流圈子里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了。 从她们家传出来的消息,可信度绝对大大提升。 一想到特兰顿小姐的头衔和地位,再想想自己那两个英俊又聪明的儿子,伯爵夫人就仿佛看到了光明的未来在朝她招手。 不过虽然如此,伯爵却没有和妻子一样,对这件事过分上心。 他很清楚,有太多的公爵和侯爵继承人会参与到对这位小姐的竞争中去了。自家的儿子们,不论地位还是个人能力,都实在没什么优势。 至于他们家族最具优势的财富……只能说,在特兰顿小姐面前,也不见得能吸引她。毕竟她自己的财富规模,就已经超乎大部分人的想象了。 “冷静点,夫人。这确实是件激动人心的好事。但我认为我们的儿子,很难有得到特兰顿小姐垂青的殊荣。” 伯爵夫人对丈夫的气馁非常不满。 在她看来,不缺头衔也不缺财富的特兰顿小姐,说不定会凭借自己的心意挑选结婚对象。 公爵夫人的荣耀,未必会比一个讨喜的追求者更能打动她。自己的儿子们怎么能未战先输呢? “去年海克利尔城堡的狩猎季上,特兰顿小姐不是还和你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吗?看上去她挺尊重你的。你就不能凭借着这点交情,把我们的儿子推荐给她吗!” “特兰顿小姐当时是在向我咨询伦敦地产投资的一些事宜。我总不能像推荐贝尔戈维亚和梅菲尔那样,向她兜售我们的儿子吧!”以自己对特兰顿小姐的了解,伯爵并不看好妻子的打算。 最终在妻子的强硬要求下,格罗夫纳伯爵只好承诺会尽力帮儿子弄到特兰顿小姐成人舞会的邀请。 随着特兰顿小姐要在今年举办成人仪式的消息传开,几乎整个联合王国的上流社会都为之沸腾了。 当然,对这一切,目前还居住在因弗内斯庄园的一家人早有预料。 庄园的起居室内,特兰顿小姐的两位男性亲属正在讨论此事。 “我已经能想象到塞茜会有多少疯狂的追求者了。光是她跳舞的鞋子,我们就得再准备30双。”埃斯特子爵在脑中畅想了一下外甥女成人舞会的轰动场面。 几年的岁月流逝,为他本就俊美的面庞添上了稳重的气质,却没能改造他骨子里的率性轻浮。 相比之下,除了两鬓染上了些许风霜外,萨塞克斯公爵的气息看上去更内敛平和了。 公爵此刻正对儿子的话不以为意,“她应该好好享受自己的青春年华。众人的爱慕和艳羡都是她这个年纪应得的战利品。” 伴随着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手握马鞭的塞希利娅进入了起居室。她正结束了清晨的骑马活动。 里士满公爵家送给她的小马“斯卡蒂”,现在已经是一匹矫健敏捷的赛级马了。 在和心爱小马的长期配合中,塞希利娅已经成为了一名出色的林地女骑手。 “你们在讨论什么呢?”她一面随手将手套扔给身后的男仆,一面问询自己的两位亲属。 此刻的他们也正打量着他们一手养育的少女。 她原本浅金色的头发随着年龄的增长,开始呈现出了金子般的色泽。 修身的骑马服,则为她完美勾勒出了少女曼妙的身姿。 不论是她柔和的面部轮廓还是精致的五官,都足以去竞选阿芙洛狄忒的最佳杰作。 除了本就惊人的美貌,一半的法兰西血统更赋予了她难以描摹的神秘风韵。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人难以移开眼。 更不要提那双眼睛……每逢那双银灰色的眼睛抬眸,那其中流转的璀璨光华,就足以压倒任何炫目的宝石。 现在这双干净澄澈的眼中,正映着主人的两位亲属。 她正等待听到他们的答案。 作为她的时尚顾问,埃斯特子爵首先关心了外甥女的服装问题,“我们在讨论你的成人舞会,你还是决定去掉礼服上的长拖尾?” 由于塞希利娅深居简出的个性。在这个家里,论对伦敦风尚的把握,埃斯特子爵自然首屈一指。 在过去的岁月中,巴黎黎塞留街的裁缝们总会一手包办塞希利娅小姐的礼服裙。时尚又得体的设计总能给她的美丽增添光彩。 但去英国人的宫殿正式觐见英国人的国王,法式风尚固然富有美感,却也不及英伦风情更合时宜。 所以塞希利娅这次的服饰,还是交由萨维尔街的裁缝们去忙碌。 想起自己的觐见礼服,塞希利娅不禁眉头紧蹙,“您不觉得那过于繁复了吗?” 平心而论,塞希利娅并不反感极繁美学。不过对于塞希利娅来说,帝政裙加上长拖尾的设计,还是过于隆重了。 看到塞希利娅脸上的为难。原本支持长拖尾的萨塞克斯公爵立刻叛变阵营,毅然决然地站在了外孙女这头。 他开始尝试说服儿子,“尊重她的选择吧,她一生也就一次成人仪式。况且她左臂上戴着嘉德标志。即使穿一身灰色棉布裙去,谁又能盖过她的光彩呢?” 听到父亲这样说,埃斯特子爵也只好打消了劝说外甥女的念头。 解决完礼服问题的塞希利娅告别了他们,回到房间换衣服。 现在的她从原来接近玩具室的房间,搬到了二楼的套房里。 新的房间里配备了更大的梳妆室和更衣室,并取消了原来给儿童保姆住的小隔间。 在她拉了换衣铃后,女仆伊莱莎很快进来帮她脱下了骑马装。 和孩童相比,成人的衣服设计总是更复杂。对女性而言就更是如此。 进入青春期的塞希利娅,也要迎接身体发育的种种变化。 比如在伊莱莎的帮助下脱掉无袖的修米兹胸衣。 跟一般的胸衣相比,修米兹胸衣不仅剪裁流畅,还取缔了收紧腰线的设计。因此它并不像别的紧身束腹内衣那样,过分压迫女性的腰肢。 这种设计完美吻合了塞希利娅的需求。反正她对自己原有的纤腰已经足够满意了。 卸去了所有的衣物后,她又套上了一条轻薄的纱裙。然后在伊莱莎和另外两位女仆的陪同下进入了盥洗室。 经过改造后的盥洗室里正摆放着一个叶形的大理石浴缸。 在女仆们的帮助下,塞希利娅很快在浴缸中洗去了骑马带来的汗水和疲乏。 和所有接近成年的少女一样,塞希利娅也摈弃了孩童时代装饰着蕾丝和荷叶边的衬裤,转而穿亚麻软布做的长衬裙。 衬裙外,雪纺和绢布取代了原来的细棉布,构成了塞希利娅现在的日常穿着。 洗完澡后的她又在女仆的帮助下换上了一身藻绿色的茶歇裙。 现在,她终于换装完毕,可以有时间处理一下信件了。 自从大李斯特先生在几年前去世后,塞希利娅就成了弗朗茨·李斯特先生的赞助人。 尽管这中间已经多年未见,但他们还是保持着彼此间的友谊和长期的书信往来。 塞希利娅委托了巴黎罗斯柴尔德银行的詹姆斯男爵,为李斯特提供每年15000法郎的学费和生活费用。 为了回报塞希利娅的慷慨,即使在李斯特的音乐事业蒸蒸日上以后,他也依旧保持着将自己的即兴曲手稿寄送给塞希利娅的习惯。 这次的塞希利娅就收到了一份新的手稿。 写完给李斯特的回信后,塞希利娅又拆开了叔叔加斯通的信件。 自从阿图瓦伯爵加冕为法兰西的查理十世国王后,法兰西的局势越发动荡了。 那位暴虐□□的国王,迫不及待想重塑太阳王路易十四的权柄。浑然不觉太阳王的光辉已经落幕了一个世纪。 经过了大革命洗礼的法兰西,在面对这样一位国王时,简直是怨声载道。 在查理十世的统治下,塞希利娅所有远在法兰西的亲属们,都增加了给她写信联络感情的频率。 连塞希利娅也出于对他们的担忧,开始关注起了法兰西的政局。 而英国国内这边,时局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首相利物浦勋爵去世后,原本就处于分裂的托利党更是开启了新一轮的内斗。已经有不少倾向自由主义的托利党成员转而和辉格党联合起来了。 看上去,托利党在联合王国接近50年的统治,已经开始岌岌可危了。 由于议会选区的划分已经不能适应工业革命下的英国人口分布状况,要求议会改革的呼声也越来越强烈。 而王室内部,随着约克公爵的去世,克拉伦斯公爵正式成了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现在王位和英国人民自己的“查理十世”——坎伯兰公爵之间,只隔着65岁的克拉伦斯公爵,以及过分年轻的维多利亚公主了。 这也促使本来想在18岁后才进入社交界的塞希利娅,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万一到了紧要关头,能支配的社会资源自然是越多越好。 不过这也催生了新的烦恼。 里士满公爵夫人和塔维斯托克侯爵夫人,在由谁来引导塞希利娅入宫觐见的问题上,产生了强烈的分歧。 这两位地位尊贵的夫人,都认为自己是最有资格的候选人。 她们多年来对塞希利娅的过分友善,以及她们的儿子跟塞希利娅之间的深厚友谊,都让塞希利娅不太忍心直接拒绝她们的好意。 为了避免她们继续争执,塞希利娅还是请了考珀尔伯爵夫人,来担任自己的引导人。 考虑到考珀尔夫人在社交界的统治地位,以及她并没有适龄的儿子可以与塞希利娅婚配。两位夫人还是勉强尊重了塞希利娅的决定。 回复完所有的信件后,塞希利娅才重新回到起居室,和自己的两位亲属一起度过下午时光。 觐见礼服的材质和觐见当天的头饰问题,还有待他们商榷。, 51觐见礼服 在联合王国, 几乎所有的家庭都会把少女的成人亮相礼当做家庭的头等大事来操办。萨塞克斯宫也不例外。 自从《抑奢法》被废除后,一件高贵奢华的白色宫廷觐见礼服,成为了每个贵族女性衣柜里的必需品。 大部分的贵族家长都会乐于在女儿的觐见礼服上, 花费比女儿的结婚礼服还要高昂的费用。 甚至比起时下流行的粉色和橙色结婚礼服,纯白丝绸面料制作的觐见礼服更容易获得少女们的青睐。 越是出身高贵的少女,就越喜欢将觐见礼服稍加改动,作为自己的结婚礼服。 毕竟在君主制国家,只有贵族、军政大臣以及大主教和大法官的家眷才有御前觐见的资格。 单纯的结婚礼服,最多能向世人宣告新娘父亲的富有。而觐见礼服改成的结婚礼服, 却能彰显新娘家族的底蕴。 对塞希利娅来说,一件足够优雅美丽的觐见礼服,也会是她美好时代的最好起点。 于是包括她在内, 萨塞克斯宫的三位主人都达成了一致:塞希利娅的觐见礼服一定要不惜血本。 秉持着这样的念头,载着萨塞克斯宫主人们的马车,于二月中旬抵达了伦敦。 在目睹了伦敦的各大制衣师们接连不断进出这座宫殿后。那些翘首以盼的贵族们终于可以确定,特兰顿小姐终于要在今年进入社交界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贵妇们, 立刻结束了海德公园的散步活动。转而开始了对自家子侄们的耳提面命。 无论何时,一身好的行头都是提升个人形象的最好帮手。所以有关特兰顿小姐的消息一出, 连带着伦敦今年男装裁缝店的订单数量都在不断激增。 而那些自知无望或已有婚约在身贵族男性们, 则在俱乐部开设了大大小小的赌局。看看各大家族的继承人们,谁能最终俘获特兰顿小姐的心, 并将她庞大的财富收入囊中。 里士满公爵家的马奇伯爵和贝德福德公爵家的威廉勋爵, 都是这次“赛马”比赛的热门选手。 这些消息不出意外, 都传到了萨塞克斯宫的万事通先生——埃斯特子爵的耳中。 好事的他又将这些趣闻分享给了外甥女。 以至于塞希利娅正在思考着, 派人偷偷去俱乐部下注100磅,赌自己不会结婚的收益会有多大。 总体而言,塞希利娅并不反感恋爱。但对她这样一位独立的女继承人来说, 婚姻无疑要牺牲太多自己现有的权利了。 对目前的她来说,婚姻是得不偿失的。 而她的两位男性亲属,则一直对婚姻保持悲观态度。所以,他们并不会催促她和另外的某个男人走向圣坛。 在个人意愿和监护人开明心态的结合下,现在塞希利娅的脑子里,还想象不出自己步入婚姻的场面。 她决定先随性而为,享受生活。 和大部分的贵族少女一样,塞希利娅也在最终确定觐见礼服前,邀请了亲近之家的贵妇人们来为自己提供修改意见。 于是里士满公爵夫人、塔维斯托克侯爵夫人和考珀尔伯爵夫人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同时抵达了萨塞克斯宫。 作为去年的社交新媛,艾米丽小姐也陪同母亲考珀尔夫人一起来为塞希利娅操持这场女士们的私密聚会。 “哦!亲爱的塞茜!” 刚下马车,这群盛装丽人就在萨塞克斯宫门口异口同声地问候了塞希利娅。 塞希利娅也快步上前,一个个用贴面礼回复了大家对她的热忱。 “感谢你们抽空前来,我亲爱的女士们。” 和塞希利娅绿蕾丝镶边的雪纺帝政裙不同,三位贵妇和艾米丽小姐穿的都是最时兴的西班牙风绸裙。 浪漫主义的甜美气息和膨大的羊腿袖,对比新古典主义美学的庄重和沉静,她们和塞希利娅仿佛被划分在了时代的两端。 如同大部分体态丰满的贵妇那样,里士满公爵夫人面容的衰老速度总是要比同龄的瘦弱夫人们慢些。 里士满公爵在去年担任了国王的枢密院顾问,并获封了嘉德骑士。而马奇伯爵也进了牛津大学的基督学院深造。 现在里士满公爵夫人的生活重心都转移到了为儿子操持终身大事上面去。 所以尽管在被塞希利娅的叔叔们拒绝后,伦诺克斯家族没得夺回在法国的封地。但里士满公爵夫妇依旧待塞希利娅十分亲厚。 至于塔维斯托克侯爵夫人……随着丈夫的“流放禁令”解除,以及儿子的渐渐长大。接踵而至的烦心事,让她最近几年的面容呈现出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 站在青春靓丽的艾米丽小姐身旁,这种容颜衰败的痕迹就无可奈何地显现出来了。 不过在塞希利娅面前,这位好脾气的贵妇,依旧保持了自己优雅从容的仪态。 当然,这其中最艳光四射的女郎,还是要数考珀尔夫人。 随着辉格党的重新得势,这位夫人的兄长墨尔本勋爵和情人在政府内也是步步高升。作为辉格党政治顾问的考珀尔夫人,也重新成了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 在权势的滋润下,年过四十的考珀尔夫人依旧美艳而不可方物。 此外,作为这件礼服的主要设计者,埃斯特子爵本来坚决要求参加这次的女士聚会。他试图捍卫自己在这件礼服上倾注的时尚品味。 不过他的意志遭到了父亲萨塞克斯公爵无情镇压。以至于他只好告别外甥女去了俱乐部。 见客人到齐,高大英俊的男仆们纷纷上前,护送这群身份高贵的女士前往萨塞克斯宫的茶室。 众人刚在茶室落座不久,考珀尔夫人就开始了对塞希利娅的耐心指导。 这位夫人无疑是位尽职尽责的导师。从香橙花和不同色玫瑰的搭配,再到锡兰红茶和柑橘红茶应该适配的不同茶具……所有细微而又能彰显品味的细节,她都对塞希利娅倾囊相授。 以至于原本还对她出任塞希利娅觐见介绍人一事颇有微词的另外两位夫人,在看到她的种种贴心举动后,都放下了心底的那点不满。开始转而欣赏起了塞希利娅的礼服。 在女仆伊莱莎的帮助下,塞希利娅穿上礼服为大家展示了一番。 礼服的织锦面料得到了大家一致的好评。 不过相较于上面镶着银线的滚边和大片金雀花的刺绣图案,女士们显然更推荐用金线以及鸢尾花的刺绣。 “亲爱的塞茜,金线更能适配你的发色。”考珀尔夫人从礼服的整体造型出发,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里士满公爵夫人也表示认同,“你要知道,亲爱的。和你一起参加觐见仪式的少女,起码也会有100多人。风雅的品味固然更重要,却不够脱颖而出,让人眼前一亮。” 连艾米丽小姐也在附和她们的观点。 尽管内心也认同了女士们的提议。但考虑到这个设计毕竟倾注了舅舅的心血,塞希利娅还想再争取一下。 “那您怎么看呢?尊敬的夫人?”塞希利娅将目光转向了塔维斯托克侯爵夫人。 此时这位夫人正在小口享用茶盘里的布列塔宁小点心。 午餐和晚餐的过长间隔总是让这位食欲旺盛的夫人饥肠辘辘。 在自家以及交好的贵族之家,大家总会在下午茶的时候,贴心地为这位夫人准备更多的甜品冲饥。 这位夫人也认同了大家的意见。 于是塞希利娅的礼服设计稿还是很快被送去重新修改了。新的礼服又在加紧赶制中。 不过出于对舅舅的爱,塞希利娅还是保留了原来的礼服。反正她的衣柜里总放得下。 除了觐见礼服外,大家又为塞希利娅挑选了后续舞会的一系列衣服。 作为众人最爱的的点缀元素,塞希利娅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手工蕾丝的海洋吞没了。 说到成人舞会,几位夫人又不可避免为塞希利娅传授了一些小技巧,比如如何挑选最不磨脚的鞋子,以及如何打发难缠的舞伴。 “相信我,你绝对会用得上的。”作为过来人的艾米丽小姐,注视完塞希利娅惊人的美貌后意味深长地开口。 如同塞壬海妖一般清纯又妩媚……她已经能想象到,年轻的男士们会如何为这张脸疯狂了。 当然,在挑选完衣服后,几位夫人也不可避免地开始打听起了塞希利娅对舞伴的喜好以及热爱的舞种。 法式方块舞、对面舞、以及华尔兹……几乎大部分时兴的宫廷舞蹈都被塞希利娅掌握了,不过她对舞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 至于舞伴,塞希利娅只希望他们不要太难缠。最好绅士一点儿,不要让她跳一整夜的舞。 在社交场,不论是男士被拒绝共舞,还是女士得不到别人的邀舞,都是极为丢脸的事。 所以,在对方并无恶意的情况下,塞希利娅也不想生硬拒绝所有邀舞,让对方难堪。 在明白了塞希利娅的担忧后。里士满公爵夫人和塔维斯托克侯爵夫人都极力推荐用自己儿子的名字,填满塞希利娅的邀舞卡。 这样她就能在骑士的保驾护航下,拒绝不喜欢的舞伴。 考虑到她们对自己的善意,并非只是全然出于利益。塞希利娅还是委婉向她们表达了自己暂时不想考虑结婚事宜的意愿。 “你们知道的,比起婚姻生活,我或许更享受单身,亲爱的夫人们。” 虽然有些惊讶,但深谙社交之道的夫人们并没有对塞希利娅表示出任何批判的意味。 在贵族的圈子里,自以为是的说教,是比叛国还让人更难以忍受的行为。 况且她们对塞希利娅都有所了解。 这个姑娘的性格就是一根看似柔弱的弹簧。 通常情况下,她并不会激烈地表达意见。可一旦外力试图压迫于她,就会招致她毅然决然的反弹。 反对意见只会将她越推越远。耐心引导,说不定一切还会有转机。 毕竟塞希利娅的年龄太小了。 这个年纪的姑娘,今天喜欢红制服的军人,明天喜欢衣冠楚楚的绅士,过几天说不定又会爱上情场的风流浪子。起初说要去修道院终身侍奉上帝,后来说不定就和某个男人私奔到苏格兰秘密结婚了。 她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当然了,亲爱的,这是你的权利!只不过,也别太拒绝男孩子们的追求,别自己束缚了自己,知道吗?”几位夫人都聪明地为塞希利娅打了圆场。 接着她们又转移起了话题,讨论着应该给塞希利娅的礼服搭配什么宝石的小王冠以及头纱。 只有艾米丽小姐,在大家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凑近了塞希利娅。 “你是认真的吗?塞茜。”她对着塞希利娅的耳朵一阵低语。 “无论大家信或不信,这确实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塞希利娅也有些无奈。 她明白除了舅舅和外祖父以外,大家其实都没有把她的不婚想法当真。 艾米丽小姐再确认了一遍,“你真的打定主意要做一个悲惨的老姑娘?” “亲爱的艾米丽,穷困潦倒的老姑娘才是悲惨的。而我,会是一个富有的老姑娘。”塞希利娅对着好友眨了眨眼。 艾米丽报以俏皮的微笑,“好吧!我亲爱的爱玛·伍德豪斯小姐。” 最终,塞希利娅小姐的茶话会还是在一片融洽的氛围中结束了。, 52宫廷亮相 在今年伦敦社交季伊始, 圣詹姆斯宫就开始征集起了今年要进行御前觐见的社交新媛名单。 四月三日的清晨。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考珀尔夫人就来敲响了塞希利娅的房门。 考虑到今天繁忙的准备工作,塞希利娅只好认命地告别了自己温暖舒适的床铺。 作为经验丰富的名媛导师, 刚一踏入房门, 这位夫人就指挥着8名女仆来为塞希利娅梳妆更衣。 塞希利娅开始了长达三个小时的梳妆时间。 在伊莱莎和其他女仆的帮助下, 塞希利娅总算穿好了全套的衣服和首饰。 在亲自帮塞希利娅戴上钻石小冠冕和长及脚裸的蕾丝头纱后, 考珀尔夫人终于满意地宣布, 大家可以出发了。 在大厅里等候的两位男士早就穿戴整齐了。 萨塞克斯公爵难得戴上了王室成员专属的深蓝色绶带,并佩戴了嘉德勋章。 而埃斯特子爵也罕见地穿上了自己的一整套红色军装,并佩戴了巴斯勋章。 而宫殿门口, 套着六匹白马的王室马车已经在等待着主人们的到来。 当装扮一新的塞希利娅出现在两名亲属面前时,哪怕他们对她的脸都司空见惯, 却也依旧惊艳于那摄人的容光。 萨塞克斯公爵和考珀尔夫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塞希利娅上了马车。而埃斯特子爵则认命地在后面提着外甥女的后摆。 此刻的他抱着不过一米长的轻盈后摆, 无比庆幸塞希利娅放弃了他原本提议的三米长拖尾。 在四人都进入马车后,车夫很快挥动马鞭, 朝着圣詹姆斯宫驶去。 马车内,自觉自己还在长身体的塞希利娅提出了抗议。 “亲爱的夫人, 我就不能先提前吃点干面包垫垫肚子吗?” “不,你不能亲爱的。”考珀尔夫人用女王睥睨着不知死活的小兵的眼神,浇灭了塞希利娅抗议的小火苗。 “觐见仪式一旦开始,就没法中断。相信我, 你不会想在一百多名淑女聚集的场合,解决生理需要的。” 这种女性的私密话题,让马车内的其他两位男士有些窘迫。不过再一次,他们在内心赞美了邀请考珀尔夫人来指点塞希利娅的正确性。 毕竟他们哪里知道,淑女们的觐见仪式还有这么多门道。 见大家都一致认同,塞希利娅只好悻悻地将女管家麦迪森太太偷偷为她放好的甜点, 又藏回了马车内的暗格。 马车在中午前抵达了圣詹姆斯宫的大门口。 此时大门口的广场上,已经停满了觐见的马车。不过有着皇家标识的马车,可以继续前进。 塞希利娅一行人一直到大厅的入口前,才下了马车。 宫廷侍从接替了埃斯特子爵的工作,来为塞希利娅提后摆。 在大厅的楼梯前,四人才暂时分开。 两位男士要从右边的楼梯前往内厅,和其他王室成员一起做准备。 而两位女士要沿着左边的楼梯到达前厅,和其他觐见的女性待在一起,等候国王的传召。 “别紧张,塞茜,你一定是今天最耀眼的姑娘了。”埃斯特子爵临走前还不忘给外甥女打气。 虽然并未有任何紧张感,但塞希利娅对舅舅的关心还是十分受用的。 “别担心,舅舅。起码我也拥有了您一半的美貌。” “不不不,塞茜。你要坚信你的美貌早就有我的三分之二了!” 考珀尔夫人在一旁只觉格外语塞。她承认埃斯特子爵的确十分俊美。 但看看今天盛装而来的塞希利娅,谁说有人能在容貌上胜过她呢? 见这舅甥情深的肉麻场面愈演愈烈,萨塞克斯公爵忍不住打断了他们,“够了,弗雷德!收一收你过分溢出的自信。” 接着他转而看向了即将踏入社交界的外孙女,温柔开口,“待会儿我们会在内厅等着你。你正式的觐见仪式,我们一秒钟都不会缺席的。所以没什么是值得你担心的,亲爱的塞茜!” 在塞希利娅乖巧道别后,他就强硬带着儿子上了右边的楼梯。 考珀尔夫人则挽着塞希利娅一起朝前厅走去。 她和塞希利娅一样,都不怎么担心今天的觐见仪式。 顶级的容貌,庞大的财富,优越的地位……在今年的社交新媛中,有哪一位姑娘的风头能盖过塞希利娅呢? 她们来得并不算很早,前厅里已经有一大群女士在等候了。 见她们进来,原本紧张等待的人群,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惊艳、羡慕、嫉妒……所有心思各异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塞希利娅的身上。 考珀尔夫人安抚地看了看塞希利娅,并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她一往无前的坚定眼神。 在塞希利娅海浪式的惊人魅力面前,任何恶意中伤的议论声,都只不过如狂风中的低语一般,迅速消散且无人问津。 淑女们在前厅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司礼官就来向大家宣告了国王的传召。 从公爵夫人开始,所有的贵妇们都挽着自己今年指导的社交新媛到了内厅左侧的大门口。 每一对导师和社交新媛的名字和头衔都被提前写在了小卡片上。 当她们步入门口时,就会将卡片递给侍从,并由传令官大声唱名。 女士们一对接着一对走进去。每一对女士都到国王面前行屈膝礼,并送上对国王的祝福。 而王座上的国王大多都报以漫不经心的回应,“谢谢,也祝愿你们吉祥如意。” 轮到塞希利娅她们的时候,考珀尔夫人也递上了她们的小卡片。 于是塞希利娅在入场前就听到了司礼官洪亮的声音,“由尊敬的考珀尔夫人为至高无上的国王陛下介绍,尊敬的特兰顿女伯爵——塞希利娅·德·夏维勒–卡尔戈莱小姐。” 伴随着塞希利娅的名字出现在司礼官口中,包括国王在内,全场百无聊赖的贵族们都打起了精神。 只见大门口,考珀尔夫人带着一名少女徐徐向国王走来。 少女原本顺直飘逸的金色长发被发卡和缎带盘于脑后,梳成了蝴蝶结式的发髻。白色的鸵鸟毛被稳稳地插于其上。 两侧的碎发则被烫成波纹小卷,俏皮地垂于耳畔,为她添上了少女独有的灵动气质。 全套蓝宝石的首饰,修饰着她柔美到不可思议的脖颈、耳垂、手指以及光洁的额头。 嘉德骑士的蓝色吊袜带被佩戴在她的左臂,向世人宣告她作为女骑士的威严。 纯白织锦绣大片鸢尾花的觐见礼服被熨帖地穿在她的身上,完美勾勒出她那优雅的体态和修长纤细的身形。 绿丝绒和金线交织的后摆,从她的肩膀处自然向后延伸,如同绿孔雀的尾羽一般逶迤拖地,散开成一个完美的弧形。 而当众人的目光聚焦在她的脸上时,仿佛苏格拉底和大希毕埃斯的审美分歧,都能穿透岁月,在这极致的美丽面前随风消弭。 塞希利娅在众人的惊艳和赞叹声中缓步上前。 她先对着国王深深地行了个屈膝礼。接着又自己独特的清泠声线为国王奉上了祝福,“尊敬的陛下,愿您的身体康健,愿您的荣光不朽。” 年迈且臃肿的国王在侍从的搀扶下起身。 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复从前,但他的精神依旧饱满。 他努力支撑着自己走下王座,在塞希利娅的额头送上了祝福的轻吻。 从这位国王加冕以来,他从未对任何社交新媛展现出同等水平的好感。 在众人震惊于他对塞希利娅的过分隆恩时,国王又恢复了一贯的玩世不恭,“我们亲爱的的特兰顿小姐,看来已经长成一个美丽的少女了!也许我们能指望在今年的‘汉诺威快乐五月’上见到你的身影?” 之前的特兰顿女伯爵,总是会以年龄为借口,拒绝参加大部分的宫廷活动。 连国王都对她独特的个性有所了解。 伴随着国王对塞希利娅的调侃,侍奉在王座旁周围的贵族们也纷纷附和着国王,并适时发出谄媚的笑声。 然而塞希利娅并没有如大多数贵族所想的那样,会害羞腼腆而不知所措。 她极轻松地回应了国王,“反正您总能在圣乔治纪念日上见到我,尊敬的陛下。” 作为嘉德骑士团的一员,这个活动是她每年无论如何也推不掉的。 她的机智回应显然取悦了国王。 伴随着国王满意的笑声,塞希利娅完成了整个觐见仪式。 而在场的全体贵族们,都对她的美貌和她在国王那里的受重视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在塞希利娅她们从右边退场后,萨塞克斯公爵就迫不及待招手示意外孙女过来。 于是告别了考珀尔夫人的塞希利娅,又在众人的注视中,走向了王室成员专属的休息区域。 “到这来,塞茜。”奥古斯塔公主和玛丽公主都亲切地招呼着她。 而克拉伦斯公爵夫妇也对弟弟的外孙女送上了口头的祝福。 只有索菲娅公主全程未置一词。 见到大部分王室成员对塞希利娅的友善态度后,埃斯特子爵和考珀尔夫人就被大家团团围住了。 在场几乎所有的贵族都在向他们打听塞希利娅成人舞会的确切日期,并试图弄到一张邀请函。 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埃斯特子爵顺势公布了塞希利娅会在一周后举办成人舞会的消息。 如果不是塞希利娅所在的王室区域谢绝贵族们的接近,只怕狂热的追求者以及他们的家属,就要来当场向她求婚了。 然而此刻的塞希利娅反而置身事外,一边陪着两位姑祖母聊天,一边欣赏着其他社交新媛的觐见仪式。 这些鲜妍明媚如花一般的面庞,总是能让她忍不住驻足欣赏。 沉醉在其他少女美貌中的她,并不知道有许多人,也同样沉浸在她难以言喻的美貌之中。, 53舞会 原本宫廷亮相礼结束后, 塞希利娅就该准备举办自己的成人舞会了。 但由于塞希利娅的美貌在宫廷引起了过于强烈的轰动,加上她女伯爵的头衔和传说中超过百万英镑的财富,蜂拥而至的人群几乎快吞没了她。 在大家的盛情之下, 原本的小型成人舞会不得已扩大了规模,变成了大型舞会。 这样的一场盛会,自然没办法交给16岁的塞希利娅一力操持。 考虑到萨塞克斯宫缺乏一位主持大局的女主人, 考珀尔夫人当仁不让地承担了操持舞会的任务。 在她的强力援助下, 塞希利娅很快从繁忙且琐碎的舞会准备工作中解脱了出来, 并开始拟定自己的宾客名单。 为了将儿子塞到塞希利娅舞会的受邀名单上,在这段时间内,联合王国的大人物们可以说是花样百出。 作为血亲王子的萨塞克斯公爵自然没人敢叨扰, 深居简出的塞希利娅也很少同人接触。 于是作为这个家庭最薄弱的一环, 埃斯特子爵毫不意外遭到了众人的围追堵截。 不胜其烦的他, 迫切希望塞希利娅能尽快决定好宾客名单, 并结束众人对他的狂热追逐。 “这几天内,格罗夫纳伯爵在俱乐部‘偶遇’了我三次。伍斯特侯爵一直在牌桌上试图给我放水。而伦敦德里侯爵已经找我谈了两次话了。”生无可恋的埃斯特子爵对着外甥女忍不住诉苦。 甚至连首相威灵顿公爵,都开始在他面前阐述自己儿子的种种美好品德了。 埃斯特子爵几乎可以断定,哪怕是他在威灵顿公爵手下当了五年的军官, 和他说的话全部加起来,也没有最近两天说的多。 天知道,在大家的糖衣炮弹下,他是怎么恪守住节操, 没有把外甥女的舞会名额随意给出去的。 连萨塞克斯公爵都忍不住同情起了儿子的遭遇。 “好吧!”塞希利娅无辜地看了眼最近形容憔悴的舅舅,终于决定不再更改宾客名单。 敲定了所有的宾客名单后, 邀请函就如纷飞的雪花一般从萨塞克斯宫寄出了。 萨塞克斯公爵开始挑选起了舞会的乐团以及演奏的曲目;考珀尔夫人忙于将舞厅的陈设装饰一新;男女管家正着手制定舞会当天的酒水和食物清单。 在众人一片忙碌的场面中,埃斯特子爵和塞希利娅反而成为了最悠闲的存在。 埃斯特子爵选择了去女友朱丽小姐的怀抱中,抚平疲惫的身心。 于是百无聊赖, 却又对诸事都插不上手的塞希利娅,只好在早上去海德公园骑马。 尽管海德公园的骑马场地更多时候都被男士以及皇家马术表演团体占据。 毕竟这个时代大部分的淑女只会坐在马车上,从容欣赏公园湖畔的美景。 但塞希利娅和她的监护人,显然都并不要求她做个标准的淑女。 所以她很快随性而为,换上骑装,带着自己心爱的白马出发了。 哪怕在社交季,清晨的海德公园里显然也并没有什么人影。毕竟大部分能付担得起这里费用的贵族,都只会在中午才悠悠起床。 像塞希利娅这样大清早只为骑马而来的人,简直可以算贵族中的异类了。 萨塞克斯宫并没有建造马场,而塞希利娅也很少为了骑马专程出门。 此刻看着空无一人的宽阔骑马场地,塞希利娅迫不及待想在这里策马奔驰了。 不过在她策鞭前,一匹俊美的阿拉伯马在主人的牵引下靠近了她。 “日安,塞希利娅。”黑发的青年发出了温柔沉稳的问候。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塞希利娅毫不意外这里还会有人出没了。 作为贵族中向来极端自律的存在,他确实一直都喜欢在清晨的海德公园骑马。 “日安,泽维尔。我们有一整个冬天没见了吧?”看着眼前俊美异常的青年,塞希利娅凝神思索了一下。 和大部分的贵族青年不一样,泽维尔·卡文迪许并未按部就班进入公学。而是在14岁的时候直接进入了剑桥大学的彭布罗克学院深造。 今年19岁的他,已经是德文郡公爵的私人秘书了。 尽管未满21岁,他在政治和演说上表现出来的天赋已经足够令人惊叹。 而凭借卡文迪许家族在辉格党内的影响力,几乎所有人都不怀疑泽维尔会在25岁前,成为下议院的议员。 以至于有好事者开始称他为“辉格党的小威廉·皮特”。 “不只是一个冬天,我们已经有半年没见了。”这位众人口中未来的政坛新星,指正了塞希利娅的说法。 他湖绿色的眼睛认真注视着塞希利娅,仿佛他们在讨论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塞希利娅并不在乎他们到底多久没见面。但见他难得较真的神情,塞希利娅还是更改了自己的说辞,“好吧,我们已经有半年没见了。”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塞希利娅的马已经在原地不住地踏步,试图催促主人上马了。 塞希利娅轻抚了一下马头,翻身骑了上去。 在打量了一下对面黑马矫健而有力的四肢后,塞希利娅忍不住发出比赛邀请,“泽维尔,我们来比一场吧?” 看着眼前斗志昂扬的少女,泽维尔若有所思地岔开了话题,“你的成人舞会准备得怎么样了?” “基本策划周全了。”想了想,塞希利娅又接着补充,“我亲自给你写了邀请函,你没收到吗?” 无论如何,他也算塞希利娅目前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更别提,他还是塞希利娅为自己选中的下议院代理人。 泽维尔用十足真诚的语气敷衍道:“我收到了,赞美我们塞希利娅小姐的善良慷慨!” 塞希利娅已经对他莫名的恶趣味有所了解。她白了对方一眼,又继续催促着他进行比赛。 见塞希利娅一再坚持,泽维尔抛出了自己的筹码。 “这样吧,我们就来比一场。假如你赢了,你要答应我一支华尔兹的邀约;假如你输了,那我就在能力范围内答应你任意一个条件,怎么样?” “为什么我赢了还要和你跳舞?”塞希利娅提出了抗议。 “你也可以选择输给我,亲爱的塞希利娅小姐。”泽维尔依旧气定神闲。 “好吧,我同意这个赌注。”塞希利娅表现得好像被对方说服了。 于是在春日暖阳的照射下,海德公园里的赛马比赛开始了。 阿拉伯马的确在沙地上更有优势,泽维尔在起初领先了塞希利娅。 但在进入越障骑行的地段时,塞希利娅和马匹之间配合度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泽维尔的马开始力有不逮。 他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塞希利娅和她的马,从他身后赶上来,和他并驾齐驱,并最终超过了他。 他看着塞希利娅金色的头发在风中掠过,看着她的柔韧却有力的背部线条慢慢紧绷。 此刻他坚信塞希利娅会带着璀璨的自信夺得胜利。 可突然间,在接近终点时,塞希利娅突然勒马,她停住了! 她在终点前等待的姿态过于明显。 领会了她意图的泽维尔只好无奈继续挥鞭上前。 看着黑马靠近,塞希利娅掐准了时机策鞭。 最终一黑一白的两匹马,一起冲过了终点。 “平局,真遗憾!看来我们谁也拿不到赌注了。” 话虽如此,塞希利娅的语气中并未有任何遗憾之情。 泽维尔的表情也不见气馁,他饶有兴致地发问,“我亲爱的塞希利娅小姐,你就不怕我为了故意输给你,也选择停下。或者你的马来不及反应,让我先冲过了终点?” 这二者其实都并非她想要的。 塞希利娅用银灰色的眼睛,肆意地横了他一眼,“我对你的骄傲有足够的信心,我对自己的马术也有足够的骄傲!那么,我们舞会上见了。” 说完,她就挥别了对方,骑着白马扬长而去。 “果然,不愧是特兰顿小姐!” 看着她美丽的身影在眼前消失。留在原地驻足的泽维尔,手里紧握着马鞭,发出了自己这半年来唯一一次真心实意的恭维。 发生在海德公园的小插曲并没有被塞希利娅放在心上,因为很快她就迎来了自己的成人舞会。 四月十号的晚上,暮色降临,华灯初上。从皮卡迪利大街,到切尔西国王路的俱乐部里,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今晚的舞会。 萨塞克斯宫里。 此刻的塞希利娅已经梳妆完毕。她正安静待在房间,等着外祖父和舅舅来护送她进入舞厅。 尽管她此前已经参加过许多类似的大场面,但在面对自己一生一次的成人舞会时,她还是会忍不住在忐忑。 她很清楚外祖父和舅舅在萨塞克斯宫没有女主人的情形下抚养她长大,需要面临多大的压力和外界的多少非议。 她在法兰西的姑姑们就一直对此强烈不满。 然而在塞希利娅心底,再也没有比他们更称职的监护人了! 她决心要在今晚拿出最完美的姿态,来回馈他们的浇注的心血。 然而,塞希利娅并没有想到,在外祖父和舅舅到来之前,已经有别的“骑士”捷足先登了。 “咚咚咚……” 听到敲门声的塞希利娅自然地让女仆打开了房门。 她循声朝门口看去。 在一大捧捆着银丝带的白色山茶花后面,露出了马奇伯爵俊美逼人的脸。 “我亲爱的塞希利娅,恭喜你长大成人!” 能在舞会前躲过男仆们的巡视,偷偷跑到这里……只能说,马奇伯爵真是越来越肆意妄为了。 塞希利娅开心地收下了来自友人的话花束和祝福,同时也不忘提醒对方。 “亲爱的查克,这种不绅士的行为,要是被里士满公爵夫人知道……恐怕她的偏头痛又要发作了。” 想到母亲对自己的耳听面命,已经荣升为大学生的马奇伯爵脸上多了几分不耐。 “作为你最好的朋友兼第一骑士,我怎么能不护送你参加舞会呢?”他俊朗的面庞上,满是对世俗陈规的不屑。 这么多年来,无论对旁人的态度如何,马奇伯爵总会不自觉维护和塞希利娅之间的友谊。 在他的一再坚持下,塞希利娅也默认由他认领了自己“最好的朋友”这一殊荣。 思及此,她还是放缓了声音劝说对方,趁着没人注意时溜回舞厅。 “待会儿我的外祖父和舅舅就要过来了,你确定要被他们抓住?” “可我想护送你进入舞池!”马奇伯爵还想为自己抗争一下。 考虑到时间差不多了,塞希利娅为难地打断了他,“查克!第一次进入舞池都该由长辈护送的。” 见塞希利娅眉头紧蹙,马奇伯爵立刻放弃了原本的念头。 “好吧!我这就走。” 走出房门不远,他又不放心地折回来继续叮嘱,“今天是你的成人舞会,无论如何……哪怕你不和我跳舞,我亲爱的塞茜,请尽情享受你的夜晚!” “哦——”塞希利娅坏心眼地拖长音调,“可我原本打算第二支舞就和你跳的。既然你这么大度,或许我可以去和威廉跳?” 在马奇伯爵成功跳脚,变回那个坏脾气的青年之前,塞希利娅赶紧安抚,并承诺了第二支舞和他跳,这才成功将他送走。 此时外面的世界中,由纯血英国马拉动的豪华马车,从伦敦西区各大贵族之家的府邸出发,汇聚到了萨塞克斯宫门口。 在众人的瞩目中,宫殿大门徐徐打开。 衣着华丽的男女们聚集于此,在一众制服笔挺的男仆引导下,踏进了王室公爵的官邸。 王室公爵的管家在门厅亲自一一核对众人手中的邀请函。 确认无误的邀请函持有人会被男仆们护送去舞厅。 而哪怕其中有一两个客人试图浑水摸鱼,管家德雷尔先生也会让男仆不失礼仪地引导他们去另一间候客厅。 富丽堂皇的舞厅中,大理石的地面典雅肃穆,黑檀木家具上的贴背金箔熠熠生辉,分枝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线更是让人炫目。 所有华美绚丽的词汇,都能被用于形容这间厅堂。 然而,这些都并非是人们翘首以盼的,最彩夺目的那件稀世珍宝。 所有人都在等待今天的主角登场。 终于在不久后,萨塞克斯公爵和埃斯特子爵挽着今日的主角进入了舞厅。 原本吵嚷的人群,在瞬间静默了下来。 明明并非第一次见到那极致的容貌,然而所有人却依旧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生怕凡人的浊气,惊扰到这不可思议的美丽。 奶油香槟色的裙子,衬托出她莹白如雪的肌肤,更点缀了她作为少女的清丽妩媚。 金色的头发极自然地散开,如日光一般耀眼,又如月光一般柔和。 当她款步走进来时,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拜伦的那句诗,“她走在美的光彩里”。 人群中的马奇伯爵也低低吸了口气。 由于身份尊贵,他占据了舞厅中最好几乎最好的位置。 站在这里,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塞希利娅脸上极为细小的绒毛,能看到她蜜桃一样饱满的唇瓣,更能看到她闪耀的金色长发。 在众人的鼓掌声中,塞希利娅的两位亲属带着她,走到了舞厅旁的酒桌前。 对深爱孩子的家长来说,目睹孩童的任何成长,都能让人既欣慰不已,又怅然若失。 对萨塞克斯公爵和埃斯特子爵也不例外。 尽管他们从未向别人诉说过,他们在培养年幼的塞西利娅时,倾注过多少心血,遭受过多少非议。 连他们自己也说不好,放任塞希利娅在他们身边成长,而非送她去德国接受淑女教育;放任她自由管理自己的产业,而非做个无忧无虑的女继承人;放任她不想结婚的念头,而非为她挑选一个可靠的丈夫。究竟哪一种做法,才能确保她一生顺遂? 但此刻,看着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看着她的骄傲、自信和美丽,他们心底所有的迟疑和顾虑都在瞬间退去。 再不会有比这更好的了! 他们拿起了桌上的香槟杯,送上了对她最真挚的祝福,“致我们最爱的塞希利娅,愿你永远快乐,永远骄傲,永远肆意!” 在这一刻,包括马奇伯爵在内,所有的来宾都举起了酒杯,共同祝祷,“为了塞希利娅!” 优雅美丽的少女,面向她的两个男性亲属,深深地行了个屈膝礼。 伴随着亨德尔《水上焰火》的盛大乐声,全场地位最高的萨塞克斯公爵挽着塞希利娅进入了舞池领舞,埃斯特子爵和考珀尔夫人紧随其后。 其他的来宾们也各自邀请了舞伴一起进入舞池。 最后,这个国家地位最高贵的人群所组成的方阵开始交替在舞池中穿梭,跳起了优美的宫廷舞蹈。, 54舞会进行时 饱满怒放的香橙花, 散发着馥郁的气息。燃烧的脂制蜡烛,将这里映如白昼。 塔夫绸, 中国锦缎,里昂丝绸……无数贵重布料制成的裙摆在舞池中摇曳生姿。 男士们笔挺的礼服上缀满了各色的荣誉勋章和绶带,而女士们精致的发髻上则点缀着无数的珍珠和宝石。 天然造物的璀璨光芒,和万物之灵渴求的荣誉名望,尽数陈列于此。 拥有高贵头衔的大人物们,呼风唤雨的政客们,雍容华贵的贵妇们……大家几乎都把能否出席特兰顿女伯爵的成人舞会, 当做是检阅自己在上流社会中地位和名望的最佳机会。 在这个时代,少女成人舞会上第一个舞伴的身份, 往往会决定新人初入社交界的地位。 由一位血亲王子领舞, 放在任何一位其他贵族少女身上, 都无疑是记录在她们《社交年鉴》扉页上的大事。 然而在塞希利娅这里, 这就成了她由血缘和亲情赋予的天然特权。 她可以自由地和萨塞克斯公爵徜徉在舞池中, 跳着英格兰乡村舞那仿佛永不停歇的轻快舞步。 她已经不必费力去展现任何明媚的姿态, 更不必努力维持完美淑女的教养。她只需要站在那里,旁人的关注和爱慕,就纷至沓来了。 尽管努力克制许久, 但场内的大部分青年, 还是会忍不住朝塞希利娅的所在的位置, 传递炙热的目光。 她的每一次转身,每一次抬手, 每一次跳跃……在那些过分狂热的眼神中,都是难以置信的轻盈。 在她的第一支舞还未结束时,已经有一大群青年在跃跃欲试了。 “听说特兰顿小姐喜欢田园风情……” “田园风情?我现在去练习堆草垛还来得及吗?” “或许我该去把自己晒得更黑一些,就像约克郡的农夫那样?” “别犯傻了!特兰顿小姐不会喜欢农夫的……等等, 她会喜欢农夫吗?”说话的人自己都迟疑了。 在有关‘特兰顿小姐究竟喜欢何种田园风情’的争论结束前,塞希利娅就结束了自己的第一支舞蹈。 在萨塞克斯公爵牵着她走出舞池前,几位年轻的绅士忍不住朝前跨了一步。 然而在他们拜托考珀尔夫人从中引荐之前,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占据了特兰顿小姐身边的位置。 在塞希利娅漫不经心巡视人群的时候,一只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对方高大且宽阔的肩膀,在她眼前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或许我能有幸,邀请特兰顿小姐跳今天的第二支舞?” 塞希利娅闻声抬头,正好撞进对方冰蓝色的眼眸中。 她故作高傲,“既然我们的马奇伯爵诚心诚意地邀请,我又怎么能冷酷无情地拒绝呢?” 话音未落,她柔美到极致的面庞上,就忍不住倾泻出了一丝笑意。 马奇伯爵的邀请显然打断了众人试图接近塞希利娅的意图。 在米奴哀小步舞曲的伴奏声响彻大厅时,马奇伯爵牵着特兰顿小姐的手步入了舞池。 在第二个节拍停顿时,英俊的青年很快拥着美丽的少女,加入人群翩翩起舞。 留下塞希利娅的两位监护人在原地感慨岁月的流逝。 在亲眼目睹了特兰顿小姐和马奇伯爵整整跳了两支舞后,场外原本气定神闲的塔维斯托克侯爵夫人坐不住了。 “威廉,塞茜有事先答应要和你跳舞吗?”她忍不住盘问起了儿子。 “您别担心,塞茜总不会拒绝我的邀舞的。” 对于自己和塞希利娅的友谊,威廉勋爵还是有足够的自信的。 侯爵夫人低声对着儿子抱怨,“别担心?我怎么能不担心,你看看里士满公爵夫人那张得意的脸!” 明明孩子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交情,里士满公爵夫人和她的儿子,却总要做出和塞希利娅更为亲厚的姿态。 侯爵夫人简直越想越气。 在她的一再催促下,威廉勋爵只好同意等塞希利娅和马奇伯爵跳完后,就去邀请她跳下一场。 一曲终了,马奇伯爵扶着有些疲惫的塞希利娅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就好像我的脚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一样。”塞希利娅对着好友诉说舞会的烦恼。 马奇伯爵一直以守护者的姿态伴随在她身边,并适时为她递上一杯苏打水。 “如果你不想跳舞了,待会儿有人来邀舞时,我尽可以替你统统回绝。” 不论是他深邃立体的五官,还是高挑的眉骨,都很轻易就能将他骨子里的锋芒显现得淋漓尽致。 更重要的是,塞希利娅明白,他尊贵且优渥的家世,以及出众的领导才能,都足以匹配他目空一切的桀骜。 偏偏这样一个人,却总能为了那点童年时的“救命之恩”,在塞希利娅面前俯下身段。 正当塞希利娅感慨自己和马奇伯爵的友谊时,来自威廉勋爵那真诚而热烈的问候就将她包裹住了。 “晚上好,我最亲爱的塞茜!恭喜你长大成人了!”威廉勋爵很快在众人的瞩目中,抵达了塞希利娅的身边。 看到他清澈而明亮的可爱眼神,以及天然微卷的蓬松头发,塞希利娅忍不住会心一笑。 “晚上好,我亲爱的威廉。” 栗发棕眼的威廉勋爵,作为朋友,总是显得忠诚又可靠。 一种英雄主义式的骑士情结一直伴随着他。 这位贝德福德公爵的继承人,总是孜孜不倦地试图去保护任何女性和弱者。 注意到塞希利娅脸上的倦容后,威廉勋爵并没有如母亲所期望的那样,牵着塞希利娅去跳舞。 正因为他知道塞希利娅不会拒绝朋友的邀舞,所以他更不愿意利用她对自己的任何友谊。 他反而顺势坐下,和马奇伯爵一左一右,陪着塞希利娅聊天。 由于现在的年代,大学教育并未向任何女性开放。以至于塞希利娅对他们在牛津的生活充满好奇。 他们很快将牛津生活的趣事,以及他们所创建的秘密社团,统统分享给她听。 融洽的氛围,一时间让他们与周遭的喧闹隔绝开来。 不过今晚的主场并非只属于他们,很快就有别的大人物找了过来。 面容冷峻的威灵顿公爵身先士卒,领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接近了这里。 首相亲自前来,塞希利娅三人都只好站起来迎接。 “特兰顿小姐,请容我向你介绍我的儿子,亚瑟·韦尔斯利。” 尽管威灵顿公爵的执政水平异常糟糕,但他毕竟还是一位声名显赫的将军。 塞希利娅还是一直对他保持着足够的敬意。 她开始和这位亚瑟勋爵礼貌寒暄。 作为威灵顿公爵的继承人,亚瑟勋爵的外貌甚至比他的父亲还要俊朗。 配上他挺拔的身姿,和简·奥斯汀中男主一般严肃的面容,原本应该很容易获得其他少女的青睐。 然而他的举止和神情,却表现得比他那威名赫赫的父亲还要不可一世。 威灵顿公爵无论外表和私生活如何,内里至少是熟练掌握了社交技能的。他并不会故意让人难堪。 他的儿子却总是一副不情不愿的矜贵派头。 这就让塞希利娅有所不满了。 毕竟又不是她逼着对方过来打招呼的。 见亚瑟勋爵这样的态度,马奇伯爵和威廉勋爵当机立断,提出要和塞希利娅一起跳三人舞步。 于是他们干脆辞别了威灵顿公爵父子,进入舞池。 注意到他们都面露不善,即使是位高权重的威灵顿公爵,也只好无奈地目送他们离去。 “你高兴了吗?把一切搞砸?”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威灵顿公爵低声训斥着冷若冰霜的儿子。 “不然呢?像你当初做的那样,娶一个性情不和的妻子,然后一辈子冷漠相对?你有想过要尽丈夫的义务吗?”年轻的勋爵倔强反问。 威灵顿公爵并没有在儿子的嘲讽中败下阵来,“至少我做到了我能做的,我给了你母亲公爵夫人的尊荣,给了她富裕优越的生活。” 见儿子依旧面露不屑,威灵顿公爵加重了语气,“而要不是她掏空了我的钱去贴补她的亲戚们,你也就没必要和我一起来讨好这个16岁的小姑娘了!” 说罢,他直接扔下面色铁青的儿子,离开了舞厅。 那对父子间的争执并不被塞希利娅所知晓,此刻的她正在思索着另一个问题:她似乎没有在场内看到泽维尔的身影。 塞希利娅的好友总共也就这么几个人。 卡文迪许家族的威尔去了欧洲大陆游学。艾米丽和夏洛特作为去年的社交新媛,都没法出席今天的舞会。 剩下的就只有泽维尔了。 以她对泽维尔的了解,既然他试图让自己答应一支华尔兹的邀约,那他势必做好了出席舞会的准备。 然而塞希利娅巡视了一圈,也并未发现那个熟悉的黑发青年。 这就让她不禁纳闷了起来。 不仅是泽维尔。作为看着塞希利娅长大的长辈,德文郡公爵按理说也不应该会错过她的成人舞会的。 然而塞希利娅也并没有看到那位“单身公爵”。 不过很快又有一群夫人凑了上来,并给她介绍了无数的青年才俊。 塞希利娅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应对新人上去。 在大家的热情邀请中,她又下场跳了几支舞。 一直到午夜的钟声响起,泽维尔才陪伴着德文郡公爵姗姗来迟。 步履匆匆的两人,很快就引起了在场宾客的议论。 塞希利娅循声望去……那个黑发碧眸的青年,就这样走进了她的视线。 踏着钟声的节拍,德文郡公爵和泽维尔一步步朝着塞希利娅走近。 “祝贺你成人,塞茜!”德文郡公爵首先对自己向来欣赏的晚辈表示了祝福。 如果说之前的德文郡公爵更多是看在和埃斯特子爵的交情上,对塞希利娅多加照顾。 那么自从塞希利娅跟着他学习了不少艺术品鉴赏知识,并推荐他获封了1827年的嘉德骑士后,现在的他们已经算亦师亦友了。 “谢谢您,殿下!”塞希利娅的道谢也对对待其他贵族时要真诚许多。 埃斯特子爵很快来将友人领走。剩下塞希利娅应付自己的友人。 塞希利娅转而朝着泽维尔进行谴责,“您迟到了,先生。在我最重要的一次舞会上,您竟然迟到了!” “抱歉,爱尔兰那边……”泽维尔有无数个理由可以推脱,正如他从来都能完美应付政敌对他的挑刺。 但眼前的人并非政敌,而是塞希利娅小姐。 想到这是塞希利娅一生一次的成人舞会,他又止住了自己解释的念头。 爱尔兰的暴动,天主教徒的解放敕令,下议院的质询……一切的一切都被他抛诸脑后了。 他认真注视着眼前的塞希利娅。在她澄澈的眼神中,发出了自己的邀舞请求。 “算了,那些都不重要。亲爱的特兰顿小姐,你愿意赏脸陪我跳一支舞吗?” 看着眼前的俊美青年,塞希利娅矜持地点了点头,“恭喜你,泽维尔先生。作为我今天的最后一个舞伴,我可以和你跳一支华尔兹。” 即使在1830年,华尔兹这种舞蹈形式,也因为男女跳舞时过分亲密的距离而被保守人士诟病。 在上流社会,并不是每一位绅士都能得到心仪舞伴一支华尔兹的允准。 泽维尔先生已经习惯了用自己的方式去得到想要的东西。他的头脑和野心就是为此而生的。 只可惜在不按常理出牌的塞希利娅小姐面前,他那些玩弄人心的伎俩总是无处施展。 不过命运总归算厚待他。 他最初的愿景,还是被塞希利娅以一种峰回路转的方式达成了。 “那么请容许我再一次赞美塞希利娅小姐的慷慨大方。您的美德简直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伴随着兰德勒圆舞曲的浪漫乐声,塞希利娅将自己的手交付到泽维尔的手上。 特殊定制的金色焰火于风中猎猎作响,最终在沉沉的夜色中炸开了绚丽的光芒。 整座萨塞克斯宫顿时被笼罩在金色的薄纱中。 狂欢的人群又开了一轮香槟。而马德拉酒的空瓶被男仆们不断撤走,直至堆满了杂物间。 塞希利娅的成人舞会,就在这一支华尔兹的旋转舞步和众人的纸醉金迷中,画上了完美的句点。, 55奥尔马克俱乐部(二合一) 萨塞克斯宫里, 浓郁的香橙花已经被替换成清新怡人的白蔷薇。宾客纵情狂欢的痕迹也被清洁女仆们收拾一新。 这座宫殿又恢复了一如往常的静谧。 盛大的舞会结束后,塞希利娅就不可避免要面对厚厚的的账单了。 由于萨塞克斯公爵今年要承担宫殿修缮和置换仆从号衣的费用,塞希利娅还是坚持自己来承担成人舞会的花销。 没错, 又该定制新号衣了。 自从法国的化学家让-巴布蒂斯特·吉美在1828年研制出了成本极低的“合成群青”后, 原本价格高不可攀的蓝色染料开始变得廉价。 而对贵族阶层们无聊的虚荣心来说,廉价意味着不可忍受。 备受上流社会青睐的蓝色衣料已经泯然众人, 于是萨塞克斯宫仆从深蓝号衣的置换, 就变得势在必行了。 为了定制黑金配色的新号衣, 萨塞克斯公爵今年的支出肉眼可见会增多。 至于埃斯特子爵……只要他能继续像最近几年一样,在维持自己的收支平衡的同时,每年竟然还能盈余1千多英镑。他的两位亲属就对他的经济状况别无所求了。 然而不得不说,一场奢侈的舞会确实花销不菲。 光是塞希利娅舞会当天的蜡烛费用就有5百多磅, 更别提那些不计其数的酒水支出和昂贵的焰火了。 在管家德雷尔先生的精确计算下,塞希利娅最终需要为自己的舞会支付2千磅的费用。 要知道在目前的英格兰, 2千磅已经是一个富裕庄园主一年的收入了;哪怕对于贵族阶层而言,2千磅也是上议院所制定的男爵标准年收入了;甚至对于普通贵族女性而言,2千磅也是她们一整年的年金数目了。 然而对位于这个国家顶层的大贵族们来说,2千磅不过是一晚顶级舞会的享受,或者是牌桌上连续几晚的坏运气。 看着外甥女随手签下账单的轻松姿态, 埃斯特子爵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忍不住感慨:“也怪不得大家对你趋之若鹜。” 塞希利娅倒还接受良好地耸了耸肩,“毕竟萨塞克斯宫几年来也就操办这么一场舞会。况且我之后的社交活动就不会这么隆重了。” 话音刚落,她的两位亲属就关心起了她作为社交新媛的日程安排。 “所以要接受来自社交顾问的活动安排吗?或许我们可以来点狂野刺激的活动?”埃斯特子爵已经迫不及待要带着外甥女出席接下来的斗鸡比赛和帆船竞赛了。 “也或许可以先尝试一些高雅的艺术活动?”稳重的萨塞克斯公爵则倾向于先带塞希利娅去参加各类的文学沙龙。 虽然他们二者的提议似乎听起来都很不错,不过塞希利娅还是遗憾表示自己已经有了安排。 “不, 我今天和艾米丽有约了。我们要享受在奥尔马克俱乐部的午餐。” 如果说成人和孩童在社交界有什么泾渭分明的区别的话,那就应该是成人有在外用餐的权利。 无论在任何时候,英国人对俱乐部的喜爱都是难以置信的狂热。 在19世纪30年代的伦敦, 除了海德公园、格林公园这样的大型园林外。备受上流社会的男女们青睐的场所,还有伦敦西区大大小小的俱乐部。 创立于1765年的奥尔马克俱乐部,就是伦敦俱乐部中最璀璨的那颗明珠。 作为联合王国首屈一指的顶级俱乐部,奥尔马克俱乐部一向都以奢华的舞会和严格的入会标准闻名于世。 对无数急需跻身上流社会的工厂主和商人来说,这里的会员资格无疑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对于其他的社交新媛来说,努力争取得到会员的邀请并参加奥尔马克舞会,不仅会有助于她们在上流社会的美好名声,更能帮助她们在众多同龄女性中脱颖而出,觅得良婿。 当然,除了社交属性外,和其他俱乐部一样,奥尔马克俱乐部也竭力为会员提供最优质的午餐和下午茶服务。 而对于塞希利娅而言,一些更重要的事情,会决定她要不要把这家俱乐部放到自己的备选名单上。 “我们亲爱的塞茜,也想申请那儿的会员资格吗?”埃斯特子爵对外甥女突如其来的俱乐部热情啧啧称奇。 面对舅舅的疑问,塞希利娅十分坦诚:“我的确不怎么需要,不过曼彻斯特商业协会的主席卢卡斯先生极其需要。所以我得把自己弄进去,然后再找个时机把他也弄进去。” 考虑到卢卡斯先生在自己和朋友的20多家纺织工厂中,率先响应了议会关于十小时工作制的新法案,一张通往伦敦上流社会的门票是他应得的。 虽然塞希利娅自己并不觉得上流社会的生活多么美好。但在人生的道路上,每个人渴求的东西都并不趋同。 倒也不必苛求所有人都保持一致和自己的观念。 涉及到塞希利娅自己个人就能搞定的利益交换事宜,她的两位亲属并不会多加干涉。 作为奥尔马克俱乐部名誉会员的萨塞克斯公爵很快给外孙女分享了自己在那里的午餐心得,“好吧,至少那里的炸鳎鱼很不错,你可以尝试一下。” “芦笋沙拉也很棒!”正在竞选奥尔马克俱乐部酒水委员会主席的埃斯特子爵也不甘示弱。 如果不是他今天已经有了别的安排,原本该由作为资深会员的他,来招待塞希利娅在俱乐部的第一顿午餐,并带她深入感受这家俱乐部特有的享乐主义氛围。 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光荣的使命,落到了艾米丽小姐这种去年才加入的菜鸟会员头上。 即使艾米丽小姐在去年的社交季大放异彩,难道就能弥补她作为新人在俱乐部文化上的欠缺吗? 当然,埃斯特子爵的这点小怨念并没有传达到塞希利娅那里。 在午餐时间前,萨塞克斯宫的三位主人就分别乘坐马车,前往了伦敦西区的不同方位。 而塞希利娅的马车,则一路驶向了位于切尔西国王路28号的俱乐部。 透过马车的玻璃望出去,笔直而宽阔的道路两旁,随处可见的都是推销水果和鲜花的小贩,以及坐着敞篷马车出游的光鲜男女。 出租马车和私人马车,女士们的绸伞和男士们的礼帽……所有繁杂的元素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社交季独有的奇特风景。 在伦敦西区,街道清洁法被严格执行,砖石的地面上看不到太多污秽。 一切都被浮华的上流生活所掩盖,仿佛贫穷和苦难都是不被允许作为主角出现在这里的。 而此时奥尔马克俱乐部二楼的房间里,一群男士正在对社交新媛们评头论足。 如果说小姐们总想嫁个富有的年轻贵族。那贵族的小儿子们,就急切想娶位有大笔嫁妆的女继承人或者寡妇了。 如今的世道,只要愿意支付10万磅的嫁妆,利物浦的商人也能把女儿嫁给伯爵家的小儿子。 当然,在贵族圈子里混,基本的体面还是要维持的。 尽管大家都心知肚明,嫁妆的数目决定了男士对淑女们的追求热情。 但是面上,那些为了嫁妆而迎娶工厂主女儿的贵族青年,会装作自己是被年轻小姐的魅力所俘虏。只是刚好那位小姐有个不太体面的父亲罢了。 “依我说,那位来自曼彻斯特的珍妮小姐,简直算个尤物。” 对于这位有5万磅嫁妆的煤炭商人女儿,一位伯爵的长子,用轻佻的口吻肆意品评。 “珍妮小姐嘛,忽略她那对粗俗的父母,倒还有一些可取之处。”也有自以为公道的人,出来发表了一番看法。 被她的嫁妆和美貌所打动的,一位子爵家的小儿子忍不住出言维护,“珍妮小姐的美貌和才华都无可挑剔。” 见状,他的熟人开始调侃他,“我还以为你依旧在追求伊丽莎白小姐。也是,论相貌,珍妮小姐确实更胜一筹。” “伊丽莎白侯爵小姐的血统可比珍妮小姐艳俗的美貌更值一提。” 拥有3万磅嫁妆的侯爵小姐,无疑是那位伯爵家的长子维护的对象。 财富、血统、美貌……在大贵族和小贵族,在长子和非长子之间,都有着不同的衡量标准。 听到这些这些无聊的争论,年轻的卡斯尔雷子爵漫不经心地抽出烟盒,点燃了一支雪茄。 作为伦敦德里侯爵的继承人,年轻、英俊且富有的他,一直都是这群人簇拥的中心。 此刻他正一边抽烟,一边随意地用指腹轻点桌面。 熟悉他的人就能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他的耐心即将告罄。 “在我看来无论是美貌还是财富,这两位小姐都不及特兰顿小姐更具吸引力。”有好事的人找出了新的社交新媛来点评。 他很快遭到了周围人的嘲笑,“特兰顿小姐?你醒醒吧,那位小姐哪里轮得到我们来追求。或许过不了多久,那位小姐的头衔后面,就要加上一个马奇伯爵夫人了吧。” 听到一个熟悉的头衔,卡斯尔雷子爵敲击桌面的动作顿住了。 “也说不定是威廉勋爵拔得头筹呢?听说他们的关系也很好。未来的贝德福德公爵夫人,听上去也很适合那位小姐。” “没准那位小姐会青睐卡文迪许家……” “够了!” 就在众人的讨论越来越激烈的时候,卡斯尔雷子爵站了起来。 烟盒的盖子被他重重阖上,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咔哒”声。 在大家震惊的窥探目光中,他已经走到门口,拂袖而去。 留下众人在房间里面面相觑。 俱乐部的门口,印着特兰顿女伯爵纹章马车刚停稳,就有熟练的侍者过来要引导车夫和仆人去专属的马厩。 “下午四点钟过来接我。”塞希利娅一边走出马车,一边对着随行的仆人叮嘱。 接着她走到俱乐部的门口,审视这这幢意大利风格的白色建筑。 从外表上看,无论是这里大气的建筑风格,还是奢华的装饰品味,都是对享乐主义在伦敦篇章的最好注脚。 塞希利娅刚走上门口的台阶时,穿着黑缎礼服的侍者就已经帮她打开了俱乐部的大门。 在她经过时,年轻的侍者忍不住鼓起勇气问候了她,“中午好,女士!” “中午好。”塞希利娅礼貌地颔首回应。 无论在哪里,一个极其美貌的少女都很难不吸引他人的视线。 塞希利娅就这样顶着大厅里过往人员的注视,走到了访客登记处。 一些时尚中经常出现的,俱乐部侍者对陌生新人的轻蔑情节,并没有出现在塞希利娅身上。 在没法轻易让客人察觉的打量中,侍者已经一改对之前那位建筑商人的不耐,对着塞希利娅摆出了礼貌又周到的态度。 对于这个顶尖俱乐部的侍者们来说,通过衣着和举止来判断不同访客的出身,已经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了。 只需要一眼,侍者就发觉了她衣角上本该最不起眼的一朵小雏菊,用的都是拜占庭风的钉珠刺绣。 “中午好,女士!不知道我们该如何称呼您?” 在塞希利娅对侍者自报家门前,蛰伏的人群中已经有人主动出击了。 “中午好,特兰顿小姐!”刚从大厅的楼梯上下来的卡斯尔雷子爵第一个来问候了她。 “中午好,阁下。” 对自己成人舞会上这位看似俊秀内敛的舞伴,塞希利娅还是有些印象的。 “您是第一次来这里吗?需要我为您介绍吗?”看出了塞希利娅对这个俱乐部的陌生,卡斯尔雷子爵温和地提出了建议。 “塞茜!” 塞希利娅正想礼貌拒绝他的时候,活泼明媚的艾米丽小姐已经从楼梯上冲下来,并用淑女的姿态,一把拥住了她。 被友人团团抱住的塞希利娅只好无奈摊手示意自己已经有约了。 绅士的风度和贵族的修养,让卡斯尔雷子爵没办法强行加入一场淑女们的私人约会。 不过在塞希利娅不解的眼神中,他还是坚持和她多寒暄了一会。 被他冷落在一旁的艾米丽小姐则一直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他们。 直到塞希利娅的神色已经渐渐不耐时,卡斯尔雷子爵才不得不开口和她们道别。并看着塞希利娅的背影没入俱乐部的花园深处。 “塞茜。” 留在原地的他,轻声重复了一遍特兰顿小姐的亲近之人对她的称呼。 另一边的艾米丽小姐挽着塞希利娅的手步入了花园包厢。 侍者很快来为他们递上了菜单,并拉开了椅子。 想到外祖父和舅舅的建议,塞希利娅还是选择品尝了一下这里的浇汁蘑菇炸鳎鱼以及番红花醋拌的芦笋沙拉。 在这个私密性很好的包厢里,塞希利娅忍不住提起了刚刚那位行为古怪的子爵。 “你有没有觉得,卡斯尔雷子爵的眼神有些异样?” 已经被许多男士热烈追求了一年的艾米丽小姐,简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段对话。 “现在是社交季,一个未婚的年轻男士坚持要和一个未婚的年轻女士说话,你猜会有多少种原因呢?我亲爱的塞茜。” 塞希利娅并不算一个特别迟钝的姑娘。她很快领悟到了艾米丽的暗示,“你是说,他在尝试追求我,就在我们才见过一次面以后?可是他的家族同样很富有,他不必这么急切吧?” 作为英格兰和爱尔兰的大地产持有者,伦敦德里家族甚至还是英格兰银行的大股东。他们家的财富规模也同样无比庞大。 “为什么你会觉得他是看中了你的钱,而不是喜欢你这个人本身呢?”艾米丽小姐觉得塞希利娅简直对她自己的美貌一无所知。 但其实,倒不是塞希利娅对自己不自信。只是她本能认为,在大贵族继承人的婚事上,美貌以及私人情感,通常不会是决定性因素。 只不过她不会试图和艾米丽这样的青春少女争论这一点。 “好吧,假设他是喜欢我这个人本身。可是这样不会过于轻率吗?喜欢上一个只见过一次的人?”塞希利娅对所有一见钟情的浪漫故事敬谢不敏。 “说真的,你真的对卡斯尔雷子爵毫无印象?”这下轮到艾米丽小姐震惊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清楚记得,我们俩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卡斯尔雷子爵也在现场的……” 作为伦敦最受关注的几位继承人之一,卡斯尔雷子爵的名字一直长期出没在考珀尔夫人为女儿制定的优质青年名单上。 连带着艾米丽也会对他多上几分关注。几乎每一次活动都会邀请他。 而作为塞希利娅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艾米丽小姐的活动,塞希利娅出席的频率也不算低。 他们俩怎么说,都不该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甚至在去年海克利尔的狩猎季上,你和他还分到了同一个队伍里呢。” 塞希利娅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 由于她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格罗夫纳家族对贝尔戈维亚地产的开发上。整个狩猎过程,基本她都只和格罗夫纳伯爵交谈……以至于现在仔细想想,当时的狩猎队伍中,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号人物。 “好吧,我好像确实和他不是只见过第一次面。” 大概弄明白了对方奇怪行为背后的原因后,塞希利娅就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 在伦敦的上流社会中,爱情不过是一场夏日狂风。来得快,去得更快。 看穿了塞希利娅无所谓的态度后,艾米丽真的很难不去羡慕她。 “说真的。你压根不知道,我们这些和你年龄相仿的贵族女孩,要承受多大的压力。”艾米丽的语气中还带着一点咬牙切齿。 在目前的联合王国,除去一些没落贵族之家的女儿外,大部分的贵族女性都能得到1万到3万磅的嫁妆。 作为考珀尔伯爵夫人和情人的私生女,艾米丽小姐从小就在担忧自己今后能得到的嫁妆数目了。 她名义上的父亲考珀尔伯爵,自然不可能为别人的血脉出钱。 而母亲虽然很爱她,但考珀尔夫人也不止她一个孩子。 她所能指望的,竟然就只剩下了没怎么见过的生父对她和她母亲的情分了。 好在艾米丽的生父风流多年,也多少还是在意艾米丽这个骨血。再加上他和考珀尔夫人之间多年来的感情。在艾米丽进入社交界前,那位勋爵就将一笔4万磅的嫁妆交付给了考珀尔夫人。 算上考珀尔夫人对她的贴补,艾米丽才最终得到了5万磅的嫁妆。 5万磅的嫁妆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的伯爵之女的嫁妆数目。以至于哪怕艾米丽的身世在上流社会中有许多不好的传闻,她的追求者中依旧有好几位伯爵和伯爵的继承人。 和一般的私生女所能获得的微薄嫁妆相比,艾米丽小姐已经算极度幸运了。 然而5万磅的嫁妆和伯爵小姐的身份,放到伦敦德里家族这样的大贵族眼中,又远远不够看了。 在伦敦德里侯爵夫妇那里屡次碰壁后,考珀尔夫人已经放弃了撮合自己的女儿和卡斯尔雷子爵的事宜。 而看到面对自己的示好一直不冷不热的卡斯尔雷子爵在塞希利娅这里碰壁。连艾米丽都不禁感慨命运的神奇。 当然,这一切塞希利娅并不知晓内情。她正在品尝奥尔马克俱乐部厨师的手艺。 无论是摆盘还是酱汁的搭配,都堪称完美。 “说真的,我一定要申请这里的会员!”塞希利娅做出了决定。 哪怕不为了卢卡斯先生,只为了这里的餐点也是值得的。 艾米丽对她的选择自然乐见其成,以后参加俱乐部的活动时,她就能多一个女伴了。 她很快开始给塞希利娅讲了申请会员的流程。 “首先你要得到三个会员的联名推荐。然后你就会进入候选人名单。等俱乐部的管理委员会审核过后,你就能成为正式会员了。” 流程不算很复杂,而塞希利娅身边也刚好有三位会员——埃斯特子爵、萨塞克斯公爵以及艾米丽。 在他们三个人的联合推荐下,塞希利娅很快提交了入会申请。 得益于特兰顿女伯爵的头衔和嘉德骑士的身份,几乎在提交申请后的第三天,她就成了奥尔马克俱乐部的会员之一。 而凭借三个有头衔的会员的推荐,半个月后,曼彻斯特商业协会的卢卡斯先生,也成功跻身了这里的会员行列。 尽管还未在上流社会站稳脚跟,但自觉已经和贵族为伍的卢卡斯先生,在协调有关特兰顿女伯爵所投资的利物浦–曼彻斯特铁路修筑事宜上,比往常还要卖力了。, 56圣奥尔本斯公爵夫人 尽管外界对于是经银之管财富规模已经尽自对定猜测。 但只尽极少数知道内情管银金家, 才能对特兰顿己伯爵管如银金管庞于存款尽所知悉。 而梅隆夫后,或者说,圣奥尔本不公爵夫后就是其中之对。毕竟特兰顿己伯爵曾经是库茨银金管于客户。 尽管, 由于对些龃龉让是经银之取消自前段合作关系。 不过显然, 是经银之对前位出色管己银金家留尽敬意。 能如众多傲慢管慕鹪银金家中杀出重围,并占据对席之地管己性,如论如何都是值得钦佩管。 而梅隆夫后显然也对前位, 曾如金融危机前给予自己警示管年轻己伯爵充满好感。 于是如接到是经银之管下午茶邀请时,梅隆夫后还是果断选择赴约自。 事情还年从三天前说起。 尽管伦敦管社交生活, 能帮助是经银之拓展很多后脉。但对对位己继承后来说,尽对件事远远比社交生活重年。比如,自己管爵产配置。 如和所尽管代理后和爵产管理员开完自今年上半年管财务会议后, 对个现实管问题摆如自是经银之面前——她需年开发新管夫爵项目自。 自从联合王国管第对条盈银特顿,“不托克顿–达林顿”特顿开通后,7%管年回报率显然吸引自无数夫爵者管目光。 于量管特顿项目如雨后春笋般, 出现如自英国各于工业城市和煤炭主年产地之间。 于部分管夫机者都正准备发掘“特顿”前座巨于管金矿。 土地贵族们也如梦初醒般,纷纷将爵金夫入到自特顿市场。 连曾经顽固管运河支持分子, 不塔福德侯爵,现如都已经迫不及待年看到“银物浦–曼彻不特”特顿竣工自。 尽管如前之后,是经银之也尝试如中部东区管“雷是不特–不旺”特顿上进金夫爵自3万磅。 不过鉴于举国高涨管特顿夫爵热情, 留给是经银之管夫爵空间已经不多自。 而她认为自己尽必年为自己管爵金找个更好管去处。 57银行合伙人 自从正式进入社交界以后, 塞希利娅每天都要面对无数的晨访请求和下午茶的邀约。 连各大贵族之家的舞会和沙龙邀约也是纷至沓来。 太多的社交活动填满了她的日程表。甚至连她的舞鞋磨损程度,也在与日俱增。 为此,她还需要专门腾出一个下午的时间, 来接待梅隆夫人。 下午四点钟, 梅隆夫人准时抵达了萨塞克斯宫的门口。 即使年逾40, 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也依旧明亮璀璨, 让人心生向往。 风姿绰约的她,即使容颜迟暮,也无损顶尖美人的魅力。 为表尊重,塞希利娅亲自到门口迎接了她,并一路领着梅隆夫人抵达了萨塞克斯宫的温室花园。 考虑到这位夫人的喜好,塞希利娅让女仆端来了绿茶。 “说起来, 自从特兰顿小姐的舞会结束后, 我们就没见过了吧?”梅隆夫人率先开始了寒暄。 作为公爵夫人的她,也和丈夫一起出席了塞希利娅的成人舞会。 不得不说,塞希利娅舞会当天的盛况, 让梅隆夫人对这位年轻女伯爵的人脉, 又有了新的认知。 如果说辉格党的核心大人物们,都是看在萨塞克斯公爵的面子上,前来祝贺一个16岁的少女。 那以威灵顿公爵为首的托利党成员们的到场, 就足以说明特兰顿女伯爵与日俱增的名望了。 “您最近不爱出门了,我参加了许多舞会都没见过您。”塞希利娅也友好地客套起来。 “管理圣奥尔本斯公爵府实在过于操劳了, 连社交季都没法让我放松。”她的语气中,不乏一些幸福的娇嗔。 在梅隆夫人半开玩笑的抱怨中,二人之间谈话的氛围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在目前的联合王国,几乎所有的公爵之家都是不愁财富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矿产,就足以支撑他们庞大的开销。 然而在28个公爵家族中, 圣奥尔本斯公爵的家族却是一个特例。 由于圣奥尔本斯公爵这个爵位出现了好几次的传代危机,而这个家族的大部分土地和财产又并未与爵位绑定。 所以总会出现某一代公爵将财产给女儿陪嫁去了别的家族,留下一个空头爵位给男性支系的情况。 而在这一代的圣奥尔本斯公爵深陷破产危机前,梅隆夫人出现了。 急需一个高贵身份打入贵族圈子的梅隆夫人,和急需娶一位富有女继承人的年轻公爵一拍即合。 然而,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一段各取所需的婚姻。却也没人能否认,这对年龄相差了20岁的夫妻之间,的确存在着真情。 或者说,以梅隆夫人的魅力,俘获一个比她小20岁的公爵,也并非什么让人难以置信的事。 即使在婚后,梅隆夫人依旧独立握着库茨银行的经营权。她并没有和丈夫共享事业。 而除了保住祖产所需的资金外,年轻的公爵并没有如时下的大部分男人那样,大肆挥霍妻子的财产。 甚至在梅隆夫人公开表示要在百年之后,将自己的财产留给前夫托马斯·库茨的后代时,公爵也表示了支持。 对塞希利娅来说,能够把家庭和工作都平衡得如此完美的梅隆夫人,无疑是一个可靠的合伙人。 而库茨银行最近几年蒸蒸日上的财务报表,就足以说明这位夫人在商业经营上的强大能力了。 自从1825年的金融危机后,新银行法就在英格兰的土地上,催生了无数的新股份制银行。 但在众多银行的改革浪潮中,库茨银行依旧维持着私人银行的运营模式。 换言之,在将所有合伙人肃清过后,现在库茨银行的所有股份,全部握在梅隆夫人一个人手上。 想到这里,塞希利娅开始表露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她想要成为库茨银行新的合伙人。 听到她的想法,即使见过了无数大风大浪的梅隆夫人,还是略感意外。她并没有想过塞希利娅会对投资银行感兴趣。 “我这几年的确一直物色不到满意的合伙人。不过亲爱的特兰顿小姐,您为什么会看中库茨银行呢?”梅隆夫人发出了玩味的质疑。 她需要确保塞希利娅是经过仔细的思考后,才做的决定。 在这个观念依旧保守的年代,并不是所有的合伙人都愿意将银行的管理经营权交付给一位女性。 更重要的是,即使他们心知肚明,性别并非是商业能力的判断依据。他们也依旧会在银行后续的权力纠纷中,抓住这一点来夺取梅隆夫人手里的银行的控制权。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有新的合伙人加入,之前的夺权阴谋就依旧有重新上演的可能。 而这种无意义的内斗,并非每一次都会以梅隆夫人的胜利而告终。 所以梅隆夫人才迟迟未定下新的合伙人人选。 塞希利娅直截了当地回复了她的问题,“因为我看中了贵行的信用。” 库茨银行在上次金融危机中的表现,显然让大家对它发行的银行券产生了更多的信心。 而信用体系的构建,对任何一家银行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利器。 连带着,越来越多的客户愿意将资产交给库茨银行打理。 “况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也在对库茨银行未来的道路发展犹豫不决吧。”塞希利娅进一步补充道。 她的话语确实戳中了梅隆夫人的所思所想。 在新银行法打破了六人股份制银行限制的情况下,越来越多的银行开始改组融资。 库茨银行原有的资金和规模优势,在和其他银行不断缩小的差距中,渐渐消失殆尽。 摆在梅隆夫人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库茨银行也改组为股份制银行,那么找到几位愿意给银行注入巨额资金的合伙人。 而变成股份制银行,势必会制约梅隆夫人现在在银行经营和决策上的极大自由。 可拥有巨额资金,又不会和她争夺银行控制权的合伙人,可并不好找。 塞希利娅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首先我并没有过剩的权力欲和控制欲,或者说,和大部分的贵族一样,我对银行的日常经营并不怎么感兴趣。而相比起找其他的职业经理人,我也更信任您的经营水平。” “其次,我的资产规模,您也有所了解。在您同意接受我作为您合伙人的情况下,您就不必再找另外的合伙人了。” “最后,我现在的人脉资源,想必在我的成人舞会上,您也亲自见识过了。对库茨银行来说,争取再多的小客户,也比不上得到一个大贵族客户更为有利可图吧?” 不说其他人,至少塞希利娅是能劝说萨塞克斯公爵以及阿盖尔公爵之流,将资产交由库茨银行托管。 而梅隆夫人要做的,就是每年按出资比例给塞希利娅分红。 尽管在塞希利娅的说服下,梅隆夫人已经有些意动。但从这场对话开始,有一个问题就一直在困扰着她。 “亲爱的特兰顿小姐。说到底,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会想要投资一家银行。” 出于谨慎,在正式考虑将塞希利娅纳入合伙人名单前,梅隆夫人认为有必要将对方的想法弄清楚。 “因为我想,因为我能。”塞希利娅没有选择正面回答,而是对着梅隆夫人微微一笑。 库茨银行固然是她现在的第一选择,却也并非是她唯一的选择。她并不打算将所有计划透露给待定的合伙人。 至于塞希利娅的计划,还要从英国国内饱和的铁路投资市场说起。 作为目前唯一掌握了铁路修筑技术的国家,目前的联合王国,无论在技术还是资金上,都有着其他国家无可比拟的优势。 伴随着铁路运输带来的巨大利益,相信欧洲大陆上所有想要发展工业的国家,都会心动。 而对于塞希利娅可以预见的,对外国铁路市场的投资中,个人的资金运作,就远不如大型银行的投资来得便宜。 欧洲大陆上的政府们,也会倾向于和英国的大型银行签订合同,来募集资金。 毕竟对外国政府来说,个人资金不论是规模还是稳定性,都不如银行来得可靠。 既然如此,塞希利娅的想法就很明确了——注资一家银行,并通过银行来瓜分国外铁路市场的利益。 当然,这个时候的塞希利娅并未预料到,她对库茨银行的注资,还会带来一些计划外的收获。, 58名利场(二合一) 塞希利娅的话语显然让梅隆夫人陷入了严肃的思考中。 一分钟、五分钟……久到塞希利娅以为她快变成一座沉默的雕像时, 这位女银行家才慎重地开口询问,“亲爱的特兰顿小姐,那么您, 想要在库茨银行占据多少股份呢?” 她并没有问塞希利娅能拿出多少资金, 而是问她想占股多少。 毕竟经手过对方债券利息账户的她,对塞希利娅的财力再明白不过。 等到今年年底, 英格兰银行就要支付给特兰顿女伯爵价值58万7千磅的黄金了。 而到明年年初,满17岁的特兰顿女伯爵也能自由处置面值100万磅的普鲁士债券了。 尽管她并未明确知悉,特兰顿小姐目前手里还有多少万英镑。 但多年的银行管理经验, 让梅隆夫人丝毫不会小瞧眼前这位巴林银行和罗斯柴尔德银行共同的大客户。 “如果您接受我作为合伙人的话,我要占到一半的股份。”塞希利娅的语气举重若轻。 她需要确保自己在银行的大事上拥有一半的决策权。 这意味着,假如接受她的加入, 库茨银行的股本就会扩大近一倍。 但这同时也意味着,梅隆夫人手里的股权会被大大稀释。 假如塞希利娅在某些决策上和梅隆夫人意见相左,那么银行内部就会率先僵持不下。 花园铁艺圆桌的两侧,年轻气盛的女伯爵和妩媚迷人的公爵夫人相对而坐,开始了一场无声的对峙。 谁也不肯率先退让。 一往无前的锐气和深思熟虑的稳重,在空气中沉默交锋。 最终, 梅隆夫人还是先开口,表示自己要再仔细考虑一番。 要不要接受一位新的合伙人,说到底也不是梅隆夫人一时之间就能仓促决定的事情。 塞希利娅也对她的犹豫表示了理解。毕竟对一位杰出的女银行家来说, 谨慎显然是一个很好的品质。 “希望您不要让我等待太久。”塞希利娅礼貌送别了她。 而梅隆夫人,则对她报以一个风情万种的微笑。 待梅隆夫人的马车离开了萨塞克斯宫后,塞希利娅就要准备出席今晚在奥尔马克俱乐部举办的舞会了。 毕竟这是埃斯特子爵就任酒水委员会主席后的第一场舞会。她这个外甥女说什么也得去捧捧场。 不说别的,光是那些酒水供应商们为了拿到俱乐部订单,而给埃斯特子爵提供的大量“试尝酒水”,就足以让萨塞克斯宫每年省下2千多磅的酒水开销了。 在随意用了一些点心, 来垫垫自己的肠胃后,塞希利娅很快摇铃,召唤伊莱莎来帮她打理头发。 在这几年的不断练习中,伊莱莎的梳头手艺,已经足以去加入巴黎美发师协会了。 贴身服侍塞希利娅多年的她,已经对女仆的工作驾轻就熟,再也不见刚到因弗内斯庄园时的唯唯诺诺。 而要说对她的蜕变最为惊喜的,还不是塞希利娅这个雇主,而是女管家麦迪森太太。 考虑到自己的年龄和主人家提供的丰厚退休金账户,麦迪森太太已经在准备培养伊莱莎做女仆领班了。 晚上八点整,萨塞克斯宫的门口。身着藏青色修身男士礼服的埃斯特子爵,挽着塞希利娅的手,登上了前往俱乐部的马车。 “外祖父不去吗?” 马车内,今日做了标准淑女装扮的塞希利娅发出了疑问。 “不,他要陪他心爱的布吉夫人去沃克斯霍尔花园集会。”埃斯特子爵对父亲的感情生活基本了如指掌。 自从塞希利娅成年后,自觉卸下了重担的萨塞克斯公爵,又给自己找了个新的情妇。 对于刚进入热恋期的王室公爵来说,丰富的感情生活几乎塞满了他的日程。 “好吧!”塞希利娅点点头,表示了理解。 反正对埃斯特子爵来说,父亲的到场尽管会增加自己在俱乐部的威信,却也会让这个美好的夜晚过分拘束。 对于一个天生的享乐主义者来说,拘束无疑是很难忍受的事情。 所以对父亲的缺席,他简直乐见其成。 作为联合王国最具政治权势的人物所创办的俱乐部,奥尔马克俱乐部从来都不止是一个简单的娱乐场所。 这里是伦敦上流社会的名利场,也是所有野心和欲望滋生的温床。 这里从来不乏绮丽浪漫的邂逅,也不乏奢靡香艳的绯闻。 这里是野心家晋升的阶梯。 无数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渴望在这里得到上流贵妇们的垂青,并勾着她们的裙带向上攀爬。 即将出任联合王国外交大臣的那位大人物和考珀尔夫人,就是这其中备受年轻男士推崇的典范。 而在舞会上获得了伦敦德里夫人的青睐。并在这位夫人的牵桥搭线下,嫁入伯爵之家的拉维妮娅小姐。则成了无数出身古老名门,却无甚财产的姑娘们奋斗的榜样。 至于在那里惹恼了泽西夫人,并被她加入了俱乐部黑名单的墨尔本勋爵夫人卡洛琳,则在两年前就在被上流社会拒之门外的绝望中去世了。 舞会开始前,大部分的客人都已陆续抵达俱乐部的休闲厅。 晚期谢拉顿风的浮华家具装饰着这间明亮的厅堂,古典主义的石灰纹饰和艺术家们手工绘制的壁画则占据了这里的穹顶。 不论是四角的大理石方柱,还是墙壁上的玫瑰天鹅绒,都在毫不费力地展示“有闲阶级”的派头。 而以伦敦德里夫人和考珀尔夫人为首的俱乐部赞助人们,则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毫无疑问,她们都是极美丽的一群妇人。 无论是象牙白一样的皮肤,饱满的胸脯,还是卷曲茂密的秀发,都像是纹章学对她们的天然标识。 几乎所有的话题都在围绕着她们展开。 当伦敦德里夫人用满是回忆的口吻提起在爱尔兰的童年时,即使是爱尔兰最贫瘠的土地,也会在众口一致的称赞中变得富饶起来。 而为了在婚恋市场得到一个更好的价码,大部分来参加舞会的社交新媛,都会带着端庄的仪态来接受她们的评鉴。紧张得宛如接受女王检阅的士兵。 这种盛况一直持续到埃斯特子爵的到场。 随着门口的侍者大声通传,“由尊敬的埃斯特子爵携尊敬的特兰顿女伯爵到场。” 以俱乐部的女主人们为首的人群,开始朝着门口移动。 在大家期待的眼神中,埃斯特子爵挽着塞希利娅戴着过肘手套的右手,从容地迈进了宴会厅。 “晚上好,我亲爱的夫人们。或许我们该熄灭一些蜡烛以示节俭?毕竟你们的美貌已经足以照亮整间大厅了。”埃斯特子爵的口中满是对女士们的恭维,搭配着他俊美的五官,即使示巴女王也很难不被他取悦。 “哦!晚上好,弗雷德。我还以为你的眼里只有你的那位绝代佳人朱丽小姐了。怎么,还有精力来关注一下我们这些老朋友凋谢的容颜吗?”很快就有一位贵妇上前来,半真半假地试探着这位子爵的感情生活。 “朱丽小姐可不是我的,她是一位自由的小姐。”埃斯特子爵状似认真地回复道。 相貌堂堂的埃斯特子爵,总是能轻易获得旁人的喜爱。伦敦德里夫人很快就和他调笑起来。 而塞希利娅的魅力也不遑多让。当她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很难有人能不为她的容貌驻足。 考珀尔夫人率先和她来了个贴面礼,泽西夫人也是一口一个“塞茜”,亲热地将她的昵称挂在嘴边。 而站在她们身后的艾米丽小姐,则在无人注意时,对着塞希利娅兴奋地眨了眨眼睛。 在超过百万磅财产和女伯爵头衔,以及嘉德勋章和王室家庭勋章的加持下,几乎整个伦敦的上流社会,都在尽力向塞希利娅展示其温情脉脉的一面。 如同引诱猎物时,所要抛出的一点诱饵。 目光穿过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塞希利娅锁定了角落里的夏洛特。 娴雅的举止,清新秀美的容颜……作为安格莱西侯爵的爱女,夏洛特小姐显然也是被大家纵容的存在。 以至于她在出席舞会时,还能独自占据一个舒适的小角落。 在应对完众位夫人的热情后,塞希利娅很快告别了舅舅。并挽着艾米丽小姐的臂弯,朝那个小角落走去。 对于塞希利娅在大庭广众下对女儿的亲密举动,考珀尔夫人自然是乐见其成。她十分积极地帮助塞希利娅和艾米丽脱身。 而埃斯特子爵就得独自面对大家汹涌的热情。 幸好德文郡公爵很快来将好友从女士们的包围中解救了出来。 另一头,三位小姐很快聚到了一起。 满面愁容的夏洛特小姐迎来了友人的关切问候。 “为什么在舞会上皱着眉呢?亲爱的夏洛特。”塞希利娅单刀直入。 “我最近刚从图书馆借到了高斯先生《算术研究》的拉丁语注本。这个版本在英国十分罕见,我之前委托书商找了很久都没能有所收获。” “这不是一件好事吗?”艾米丽展开象牙骨的丝绸扇子,很好地掩饰了脸上的疑惑。 得到了期盼已久的东西,难道不应该是欣喜若狂吗? 即使对夏洛特兴趣的狂热有所不解。但把书籍替换成自己最想得到的珠宝后,哪怕是艾米丽这样的活泼少女,也能对那种执着有所领悟。 “太难了,太难读懂了……而且我也找不到人来给我解惑……感觉整个英格兰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对这本书感兴趣。我连能分享关于这本书的感悟的人选都没有。” 她清秀的面庞上布满了愁云,仿佛一丛被露水打湿的白蔷薇。 而她失神的双眸里,则充斥着对知识的渴望。 面对此种缘由,对数学向来敬谢不敏的塞希利娅和艾米丽都纷纷陷入了沉默。 去年刚加入蓝袜会的夏洛特,已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女学士了。 然而很可惜,即使在群英荟萃的女学士俱乐部,大家的话题侧重点也更多倾向于文学和古典哲学。 在目前的联合王国,很少有女性致力于自然科学和数学的研究。或者说,大部分的女性被限制接触相关领域的知识。 而在夏洛特多次拒绝追求者的约会,并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代数后。 忍无可忍的安格莱西侯爵已经决计不肯再动用自己的影响力,把离经叛道的女儿塞到数理与统计协会那群老头子的晚宴上去了。 在安格莱西侯爵夫妇为女儿们制定的教育课程中,从来就不包括数学这一项。以至于夏洛特很难从家庭教师那里,获得系统的数学理论知识。 甚至联合王国大部分的淑女们,都只掌握了一些基础的算数知识。 原本在他们七个人组成的板羽球俱乐部中,就只有夏洛特小姐和卡文迪许家的威尔对数学十分热切。 而在剑桥大学数学系以第一名的优秀成绩毕业的威尔,总是能在夏洛特关于数学的自学之路上提供指导。 不过自从威尔的父亲在前几年去世后,正式作为作为德文郡公爵和伯林顿伯爵推定继承人的他,就被德文郡公爵授予了“卡文迪许男爵”的礼节性头衔。并被送到欧陆游学了。 相应的,在触及到更多高难度的数学理论后,夏洛特的自学之路也面临停顿了。 思索了一会儿后,尽管对夏洛特在数学知识上的渴求爱莫能助,不过聪明的塞希利娅还是决定另辟蹊径。 “那本书是在哪个图书馆找到的?” “海德公园旁边的尚宁图书馆。” 听到这个地址,塞希利娅心里有底了,“书里夹着的借阅卡片,那上面是否有别人的名字呢?” 夏洛特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卡片上几个零星的人名,她很快领悟到了塞希利娅的意思,“你是说……” “再去看一遍借阅卡片吧,亲爱的夏洛特。那上面说不定会有你新的笔友名单。”塞希利娅言简意赅。 在目前的英格兰,图书馆大多采用会员制。只有缴纳会员费用以后,才能获得借阅的资格。 而海德公园附近的尚宁图书馆,则一向以为高端人士服务自居,每月都会收取接近5英镑的高昂会员费。远远超过大英图书馆和市政厅图书馆每月15先令的费用。 这也就意味着,尚宁图书馆的服务对象,基本只限定在了伦敦上流社会的成员中。 而身处上流社会,又会去借阅拉丁语数学著作的伦敦人,应该很容易就能和夏洛特成为拥有共同话题的笔友。说不定其中的一两个人物还能为她解惑。 在塞希利娅的点拨下,夏洛特又找到了交友的方向。 她准备先回家查看借阅卡片,然后照上面的名单去想办法核对图书馆的会员登记簿。 通常那上面都会有全体会员的地址。 “太感谢你了,亲爱的塞茜!”解决了烦恼的夏洛特小姐,对着塞希利娅的左边的脸颊连亲了三下。 这位大多以腼腆情态示人的侯爵小姐,在每解决了一个学习之路上的障碍后,总会迸发出一种奇异的活力。 看到朋友的烦恼暂时消退,艾米丽小姐也决定开口,“我有个重大的消息需要宣布!” 看到她郑重其事的态度,原本搂作一团的塞希利娅和夏洛特都收敛了神情。 “我陷入爱河了!” 好吧,听到这么个消息,她们俩的神情又在同一时间自觉放松了下来。 这倒并非她们俩对友人的感情生活漠不关心。更多还是源于,从艾米丽小姐15岁起,她似乎就对陷入爱河这件事,有着持之以恒的热情。 四年下来,她陷入爱河的对象包括但不限于皇家龙骑兵团的军官、海军上校、某贵族家的兄弟俩以及……表亲家的男仆。 长此以往,塞希利娅也总结出了她每次陷入爱河的特点:单方面且转瞬即逝,一旦对方有所回应,她就会立刻索然无味。 此后,塞希利娅就很少再关注艾米丽小姐的恋情了。 和许多捉摸不透的年轻小姐一样,艾米丽小姐在恋爱方面也很有一点古怪的性子。 在她的少女绮思中,只有一段无望且让人心碎的爱情,才能在艺术性上达到永恒。 如同忒休斯和阿里阿德涅。 被强权所分开的恋人,就该在无尽的遗憾中走向生命的终点。 两情相悦并迎来美好结局的爱侣,则被她看做是童话般的陈词滥调。 “好吧,恭喜你第十八次陷入爱河。”严谨的夏洛特小姐甚至还对好友的“恋情”做了统计。 “总而言之,注意不要在人前显露出你的恋爱倾向。考珀尔夫人可不会乐意她的女儿有任何轻浮的名声传出。”考虑到声誉在目前的时代对未婚小姐的重要性,塞希利娅还是隐晦叮嘱了艾米丽一番。 “放心吧,亲爱的,我可要做个聪明姑娘!”对从小在上流社会的混乱圈子中耳濡目染的艾米丽小姐来说,母亲那样名利双收,又能和爱人长相厮守的生活,才是她心目中的标杆。 塞希利娅也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她果断地决定换个话题。 “那么,聪明的艾米丽小姐。请运用你的智慧告诉我,今天的舞会上,我能享用到什么餐点呢?”塞希利娅对奥尔马克俱乐部厨师的手艺一向都青睐有加。 如果不是那位法国来的主厨更喜欢在私人俱乐部工作,而俱乐部的财力也足够雄厚。塞希利娅早就用每周5磅的高薪把他请到萨塞克斯宫的厨房去了。 要知道现在伦敦大部分贵族宅邸的主厨,每周都只有3磅的薪水。一般的厨师能拿到的就更少了。 而帮着母亲操持了整场舞会的艾米丽小姐,给出的回答也并没有辜负塞希利娅的期待。 “让我想想……有牛排腰子派、奥斯坦德牡蛎……哦对了!还有你最爱的松露烤锦鸡。这是在我的强烈建议下,专门为你加到菜单上的。” 拌有松露粉的鸡肉泥,搭配着高温的炙烤,所带来的松软口感,足以征服大部分的味蕾了。 听到这里,原本不喜欢跳舞的塞希利娅开始转进如风,“舞会怎么还不开始呢?” 她一边说,一边用那双美丽动人的眼睛期待地巡视着舞厅的大门。 面对她骤然转变的态度,艾米丽和夏洛特也是啧啧称奇,“……或许我们该把你送到枢密院去做一名女政治家,亲爱的塞茜!” 留给她们的闲暇时间,就在三位小姐的互相逗趣中渐渐消磨了。 在九点的钟声响起时,大家都整理好了各自的仪容,并重新带上了手套。 在舞会女主人们的指引下,所有人都恢复了优雅的贵族仪态,相携进入了舞厅。 伴随着考珀尔夫人为今天的舞会致上开场词,管弦乐队的美妙乐声迅速传递到了舞厅中的每一个角落。 今天的开场舞选定的是法式方形舞。 在俱乐部主人们的盛情邀请下,埃斯特子爵和塞希利娅加入了领舞的3对嘉宾中。 4对男女排成方阵,跳起了库德里尔舞步。 在舅舅的出色配合下,塞希利娅的裙摆在地面上旋出了蹁跹的弧度。 一曲终了,舞厅内掌声雷动。 在更多的男女们步入舞池之前,这对舅甥就松开了彼此的手。 埃斯特子爵自有他的朋友们要交际。 通常在伦敦的舞会上,跳舞并非第一目的,甚至不是第二目的。 对于包括埃斯特子爵在内大部分的人来说,社交才是舞会永远的主题。 而舞会上最耀眼的女性,通常也不会是未婚的年轻小姐。 和只能从父母那里拿到几万磅嫁妆的小姐们相比,拥有煊赫权势的贵妇以及坐拥大量可支配遗产的孀妇,才是年轻男性狩猎的目标。 当然,出色的猎手同时也要扮演好猎物的角色,来供贵妇们取乐。 至于既颇有权势,又兼具庞大财富的塞希利娅……她已经用自己高贵疏离的面孔,逼退一波又一波试图上前邀舞的年轻人了。 不过作为她友人之一的泽维尔先生,显然不属于这个范畴。 身为侯爵小姐的夏洛特,和作为考珀尔夫人女儿的艾米丽,都被追求者们邀请去跳舞了。 只剩下拒绝了所有邀舞的塞希利娅,和泽维尔待在一块儿聊天。 此刻的他们俩正好整以暇,在一旁观察着场内的人群。 年轻的纽曼议员夫人正对着财务大臣施展魅力。相信不久过后,纽曼议员在下议院的提案就能获得通过。 那位苏格兰来的没落贵族青年,则在围着泽西夫人打转。或许今晚过后,他就能在政府中得到一个职位。 “注意那个在沃里克伯爵身旁的中年人。”泽维尔低声对着塞希利娅示意。 作为德文郡公爵的私人秘书、辉格党未来的一员,他显然为自己构筑了一个庞大的情报网络。 塞希利娅仔细打量着那个中年人粗俗的举止,以及沃里克伯爵对他的热切态度。 “新面孔,是最近授封的新贵吗?” “不,是一个来自纽卡斯尔的煤炭商人。” 在塞希利娅不满地扫了一眼身旁的青年后,对方才终于不再卖关子。 “这个商人只有一个独生女,据说那位小姐能有10万磅的嫁妆。不过未婚的沃里克伯爵要价20万磅,毕竟他们家族有20万磅的债务。” 看到泽维尔摆出了贯有的、算计人心的笑容,塞希利娅瞬间了然。 “这个商人有哪些产业?” 能进这个俱乐部参加舞会的,就没有一个是真正不慕名利的高尚人士。 倘若对方还有其他孩子,或者男性继承人。那他大可以买一份高贵古老的家谱,并从没落的土地贵族那里,为自己买上一墙的先人肖像画。 有了这些以后,他就能用10万磅给自己购买一个骑士或者从男爵的头衔。 他未见得要为了女儿变卖产业筹集嫁妆。 可既然只有一个能传承血脉的女儿,那伯爵夫人的头衔,他就很难为女儿抗拒了。 “别的产业都不值一提,不过他手上有赫顿煤矿10%的股份。” 既然特地在塞希利娅面前提起此事,泽维尔自然已经打探得十分清楚了。 英格兰最大的矿业公司10%的股份,连塞希利娅也忍不住心动了。 “明天我就写信给代理人去接洽一下。”塞希利娅小姐准备出手了。 这对过分互相了解的友人相视一笑,默契地碰了碰手中的酒杯。 “敬塞希利娅小姐蒸蒸日上的财富规模。” “敬泽维尔先生与日俱增的竞选资金。” 当然,年轻的特兰顿小姐总会吸引一些过分炙热的目光,比如在他们眼前路过了三次的卡斯尔雷子爵。 而年轻的淑女们,也总忍不住对泽维尔过分俊美的外表生出一点少女的憧憬来。 这对不胜其烦的友人决定转移地盘。 “让我们去尝尝塞希利娅小姐喜欢的松露烤锦鸡?”泽维尔摆出了问询的姿态。 塞希利娅矜持地点了点头,“有何不可呢。” 餐桌旁,自觉年事已高的沃尔特·司各特爵士已经先他们一步,抵达了这里。 即使拒绝了国王所授予的“桂冠诗人”称号,沃尔特爵士也依旧是各大文学沙龙的座上宾。 “晚上好,亲爱的沃尔特爵士。”对于这位文坛巨擎,塞希利娅还是十分尊重的。 至于泽维尔,这位“万人迷”先生不论对谁,都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绅士派头。 除了刚被他所策划的下议院质询搞得焦头烂额的托利党人外,似乎他总能俘获所有人的好感。 “晚上好,亲爱的特兰顿小姐。这是我们在今年的社交季上,第几次于餐桌旁相遇了?” 面对著名作家的调侃,塞希利娅的脸上并未有半点窘迫之姿。 “第四次,先生。享受美食可从来不是什么需要感到羞赧的事。” 塞希利娅极自然地从泽维尔手中接过了一个镶金箔的瓷盘。 盘子里正盛放着她最爱的菜肴。 作家的敏锐观察力,让沃尔特爵士感知到了面前两人之间的过于不寻常的默契氛围。 他用富于玩味的口吻说道:“只不过这次,特兰顿小姐还伴随着‘昆丁’的守护?” 对于这位著名作家的历史《惊婚记》,不论是塞希利娅还是泽维尔,自然都有所涉猎。 他们都听懂了沃尔特爵士的隐晦的调侃。 不过塞希利娅显然并不认可这个隐喻,“要让您失望了爵士,我们的泽维尔先生可并非英勇无畏的骑士昆丁。” “我们的特兰顿小姐,也并非是要等待骑士拯救的女继承人伊丽莎白。”泽维尔也微笑着补充道。 面对年轻人的反驳,沃尔特·司各特爵士并未有任何不悦,“你们不准备加入这场盛会吗?” 这位浪漫主义的行吟诗人,引导他们看向了眼前的绚烂华美的名利场。 塞希利娅的脸上浮现了肆意的神情,那是独立的头衔和独立的财富所赋予她的自信,“我一向随性而动,爵士。” 她注定是名利场的一部分。但她所拥有的东西,却能赋予她争取位于哪个部分的自由。 泽维尔依旧是成熟稳重的姿态,“而我不过是一个缄默的观察员。” 只有足够耐心的观察员,才能及时收割最大的胜利果实。, 59众人的幻想 另一边, 塞希利娅和泽维尔旁若无人的交谈,自然引起了在场之人的瞩目。 貌美尊贵的女伯爵和年轻的政坛新星,这对组合显然不能令在场的大部分人满意。 无与伦比的财富和美貌, 让大家笃定特兰顿小姐会从一个高贵门第中挑选新郎。 尤其是在有好几位公爵的继承人都和她年龄相仿的情况下。 甚至哪怕年龄差距大一些,像梅隆夫人和圣奥尔本斯公爵那样。 看在英镑的份上, 只要塞希利娅愿意,大家也都肯奉上比她小近十岁的儿子,和特兰顿女伯爵缔结一桩体面的婚事。 即便不是公爵或公爵的长子长孙, 那起码也该是一位英俊又富有的侯爵长子,抑或者是已经继承了家业的伯爵, 才能堪堪匹配这个国家最顶尖的女继承人。 萨瑟兰女伯爵和斯塔福德侯爵的婚姻, 就是一个很好的范例。 财富和地位的强强联合, 让大家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这对夫妇就会获得地位上的显著提升。成为第一代的公爵和公爵夫人。 当然, 为了保证自己全然的独立权益,特兰顿女伯爵也可以选择一位在头衔上要远远低于她的丈夫。 如同伦敦德里侯爵夫人的父母, 安特里姆女伯爵和范恩-坦普斯特从男爵那样。 男方会在一份完备的婚前协议和婚后的丰厚津贴下,甘于做妻子的附庸。放弃行使法律和世俗舆论在夫妻关系上,所赋予男性的种种特权。 至于泽维尔……和众多有着美好皮囊的贵族青年一样,他也该去追求几位高贵的夫人。 用自己年轻的躯体和俊朗的外表, 去让贵妇们神魂颠倒。并在她们的资助和帮扶下平步青云, 成为影响这个国家命运的大人物之一。 对塞希利娅这样的女继承人来说, 嫁给作为非爵位继承人的男性, 显然无益于帮助她得到一个更高贵的头衔。 而一个注定要在政治上有所建树的青年,似乎也很难做一个安于被女继承人所掌控的平庸丈夫。 除了泽维尔的父亲埃德蒙以外,几乎没有什么人全然看好他们的亲近。 对于作为伯爵家小儿子的埃德蒙先生来说,政治并非是他所关心的。女继承人唾手可得的财富, 才更能令他心动。 当看到自己的独生子泽维尔和特兰顿女伯爵站在一起的和谐画面时,这位天生的享乐主义者已经在考虑要如何措辞,来为自己将来的孙子申请一张皇室特许状。好将他的姓氏改为“卡文迪许-夏维勒-卡尔戈莱”了。 尽管以后的子孙要冠上一个法国姓氏这一点,让埃德蒙先生有些不满。 不过考虑到特兰顿女伯爵毕竟拥有一份堪称完美的家谱。哪怕她的谱系有很大一部分是用法语书写就的,到底也是系出名门。于是那点不满也很快随之烟消云散了。 天底下,难道还能有比他更为儿子着想的好父亲吗?埃德蒙先生在心里十分自得。 不得不说,除了新郎的人选以外,埃德蒙先生的想法,也同时是联合王国许多贵族们的幻想。 于是很快,“示巴女王”开始发动了攻势,来拆散这对“璧人”。 伦敦德里侯爵夫人领着一位备受冷落的小姐,朝着餐桌的方向走了过去。 “你们俩在这里啊!亲爱的特兰顿小姐,和我们亲爱的泽维尔先生。是我们举办的舞会太过无聊,以至于你们这些年轻人更愿意待在角落里聊天吗?” 这位手腕了得的夫人很快就将自己塞进了对话的二人中间,并抬起了她线条优美的手臂,示意泽维尔可以对她行吻手礼了。 见状,原本在讨论议会选区调整的二人都停止了交谈,不约而同问候起了这位侯爵夫人。 “您真是说笑了,这么一场华美至极的盛会,我们怎么会无聊呢。”泽维尔俯身吻了吻她的手。 塞希利娅也上前和这位夫人来了个贴面礼,“有您在场的舞会,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无聊吧。” 伦敦德里夫人适时将他们的目光引向了她身后的少女,“让我来为你们引荐,这位是来自爱尔兰的多萝西娅·菲茨杰拉德小姐,我的表亲。” 尽管这是一位“Miss”,而非“Lady”。 不过出于教养,塞希利娅和泽维尔还是态度温和地问候了对方。 这位怯生生的小姐,显然在今晚的舞会中遭受了太多不礼貌的对待。以至于在面对正常人的友善时,她显得格外受宠若惊。 塞希利娅随意和她聊了聊都柏林的人情风貌。而侯爵夫人则转而和泽维尔开启了话题。 “我没记错的话,泽维尔,你的母亲也是来自爱尔兰的菲茨杰拉德家族吧。”侯爵夫人面上笑意盈盈,语气却是意有所指。 泽维尔则面色不改,“您的确没记错。” 爱尔兰没落贵族家的女儿,如何用美貌俘获了伯林顿伯爵幼子的故事,塞希利娅已经无数次听人提起过了。 她隐约意识到了侯爵夫人的来意。 在伦敦德里夫人的引导下,这位多萝西娅小姐很快对泽维尔提出了护送她进入舞池的请求。 舞会女主人的一大职责,就是确保不会有任何女宾落单。而任何一位有教养的男士都没法去拒绝一位淑女的邀舞。 面对伦敦德里夫人强行塞过来的那位可怜小姐,向来以温柔面目示人的泽维尔也只能无奈笑笑,并和对方一起步入舞池。 临走的时候,他还能看到特兰顿小姐意味深长地对他做了个口型:‘昆丁’。 接收到特兰顿小姐调侃讯息的泽维尔,面上又浮现了完美无缺的笑容。配上他雕塑般的俊美面庞,轻易就能让周围的女郎心神摇曳。 只有他自己和塞希利娅,能感知到他的笑意丝毫未及眼底。 没那么英勇无畏的骑士去拯救别的落难小姐了。不过侯爵夫人显然也不会让塞希利娅落单。 她很快召唤了自己的继子卡斯尔雷子爵来顶替泽维尔的位置,作为特兰顿小姐的男伴。 “晚上好,塞希利娅小姐。”卡斯尔雷子爵挑选了一个比一般的社交距离要近一些的称呼,作为他的开场白。 而塞希利娅则维持了礼节性的笑容,“晚上好,阁下。” 在塞希利娅周围徘徊了许久的子爵,这次总算是有备而来了。他很快也尝试和塞希利娅聊起了年轻小姐不感兴趣的政治话题。 “我前几天刚在上议院旁听了您的外祖父关于《废奴法案》的发言。公爵殿下那番慷慨激昂的精彩演说,实在令人记忆犹新!” “所以说,他的演讲足够打动您去支持废奴运动吗?如果真是这样,我就要代我的外祖父表示荣幸了。” 尽管不像萨塞克斯公爵那样有明显的政治倾向,不过塞希利娅从来都尊重家人的政治理念。在外人面前更是如此。 她很快就着《废奴法案》的推行力度,和卡斯尔雷子爵讨论了一番。 见他们二人终于聊了起来,侯爵夫人很快知趣告辞。 未满25岁的卡斯尔雷子爵已经在爱尔兰的唐郡做了两年的区议员。 不过考虑到爱尔兰目前复杂的局势,爱子心切的伦敦德里侯爵毅然决定将长子召回伦敦,并打算为他在财务部谋一个好差事。 当然,如果能同时在社交季解决完长子的终身大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尽管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不到太多和这位子爵的交集,不过塞希利娅对伦敦德里侯爵家中的情况也是有所耳闻。 在伦敦的上流社会中,有十天半个月才会抽空探视一下孩子的母亲,也有伦敦德里侯爵夫人这样十分溺爱儿子的母亲。 当然,这个儿子指的并不是侯爵的长子,卡斯尔雷子爵。而是指侯爵的次子,目前年仅9岁的锡厄姆子爵。 毕竟长子是侯爵去世的前妻所生,和现在的侯爵夫人并无一丝的血缘关系。 倒也不是说侯爵夫人就会苛待他。 不管怎么说,侯爵对前妻和长子的爱,以及长子继承人的身份也是无可动摇的。 但让一个风华正茂的女性心甘情愿去像生母一样呵护一个只比她小6岁的继子,这无论如何也有些强人所难。 于是几乎整个伦敦的上层圈子都知道,侯爵夫人和卡斯尔雷子爵之间,无非就是一层面上的情谊。 索性侯爵夫人在社交界取得了一定的地位,而卡斯尔雷子爵也成了联合王国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大家彼此倒还相安无事。 不过侯爵夫人竟然会像今晚这样努力撮合自己和卡斯尔雷子爵,这一点还是超出了塞希利娅的预判。 出于好奇心的驱使,她开始探寻这背后的深层原因了。 而卡斯尔雷子爵显然也转变了此前在塞希利娅面前的拘谨态度。 他开始和塞希利娅讨论起了“利物浦-曼彻斯特”铁路的建设,以及伦敦德里家族修筑的港口。 看上去,他从塞希利娅和格罗夫纳伯爵,以及和泽维尔的对话中汲取到了一些经验,也领悟到了塞希利娅小姐不同于其他姑娘的兴趣爱好——投资以及更大的投资。 涉及到运河和港口的投资事宜,显然对塞希利娅来说也是一个新的领域。 在目前的联合王国,不论是运河还是港口的修筑,往往都是在辅助土地贵族们在自家领地上的矿产开发。 这些项目通常都要花费一个家族数代的精力和财力。 所以尽管这些投资往往都收益庞大,却也一直没有进入塞希利娅的视野。 毕竟塞希利娅自己在德比郡和约克郡的地产,都没有太多的矿产。 不过想起自己最近对银行的投资意向,塞希利娅的心中又有了新的念头。 为了感谢卡斯尔雷子爵对自己的启发,在管弦乐队奏响了下一支乐曲时,塞希利娅还是挽着对方的手进入了舞池。 年轻的卡斯尔雷子爵,总算继成人舞会后,又一次和特兰顿小姐跳起了舞。 60温莎城堡的日常生活 在社交季, 除了舞会外,还有不少的宗教纪念日需要贵族们出席。 每年4月23日的圣乔治日就是其中的一个重要节日。 自从狮心王理查在十字军第三次东征时,将教皇格拉修一世所册封的圣人——传说中英勇屠龙,拯救少女的圣骑士乔治, 视为英格兰的“守护圣人”后, 英国人就习惯于在每年的圣乔治日举行各种庆祝活动, 来宣扬骑士精神。 在创立之初,就将圣乔治奉为精神领袖的嘉德骑士团更是如此。 对于嘉德骑士团的成员们来说,他们比别的贵族还要多出一项待办事宜——他们需要在圣乔治日前敲定自己今年嘉德骑士的提名名单。 作为英格兰最顶级的一项荣誉,在头衔和勋位至上的伦敦,嘉德勋章对众人的诱惑力可想而知。 而拥有两名嘉德骑士的萨塞克斯宫也不可避免成了大家所想要争取的对象。 萨塞克斯宫的茶室里, 塞希利娅就正在与外祖父讨论此事。 去年塞希利娅推荐的里士满公爵, 和前年她提名的德文郡公爵,都获得了这项荣誉。成为了她在骑士团中的同僚。 不过今年,由于正式进入社交界的缘故, 她接触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大贵族拜托到了她这里。 按照规定,他们的名单上可以有九个人选,三位伯爵级别及以上的人物,三位男爵级别及以上的人物, 三位骑士级别以上的人物。 然后再由国王从他们的提名中挑选正式成员。 当然, 在目前的联合王国,除非是内阁成员,否则基本没有男爵及骑士能得到这项荣誉。 鉴于这几年陆续又授封了几名嘉德骑士, 剩余的席位已经不多。 为了保证自己推荐的人选有足够的入选可能,大家一般都只会提名三个人。 塞希利娅先说了两个已经敲定的人选,“贝德福德公爵和诺福克公爵都在我的提名名单上了。” 论私人情感,诺福克公爵在帮塞希利娅争取爵位时十分尽心;贝德福德公爵则在推动新劳动法案的创立上, 帮了塞希利娅不少的忙。何况他还是塞希利娅的好友,威廉勋爵的祖父。 论资历,诺福克公爵矜矜业业当了多年的司礼大臣和纹章院院长,贝德福德公爵也是无可争议的海军上将。 他们俩被提名都无可厚非。 不过在谈到第三个人选时,塞希利娅的语气出现了明显的停顿,“考珀尔夫人……她希望我能把格雷伯爵也加到提名名单上去。” 年过65岁的格雷伯爵一直是辉格党的核心成员之一,联合王国曾经的海军大臣和外务大臣。 由于辉格党内部的分歧以及和国王私人关系的恶化,格雷伯爵已经淡出政坛十余年了。 不过作为辉格党近十年最大的赞助人之一,尽管并未身处领导地位,格雷伯爵在辉格党内的声望还是与日俱增。 “考珀尔夫人为他的奔走是一个信号吗?预示着格雷伯爵会重返政坛?”塞希利娅带着这样的疑惑,询问了一直支持辉格党的外祖父。 这位垂老矣矣的政治家,是真的要重新涉足政坛吗? 以他的资历而言,当他再次回归的时候,恐怕……下一届的内阁就会由他来组阁了。 萨塞克斯公爵肯定了她的猜测,“从我掌握的消息来看,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如果你没有别的人选需要提名,那卖个人情给格雷伯爵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塞希利娅还是有些不解,“我明白辉格党现在占了上风。但国王的喜好,已经完全不必考虑了吗?还是说,国王会宽宥格雷伯爵曾经公开反对他和卡洛琳王妃离婚提案的事情?” “不,在我们的乔治四世国王统治时,他并不会让格雷伯爵重回政府。”萨塞克斯公爵对兄长倔强的个性深有体悟。 他虽然没有明说,不过塞希利娅读懂了他的暗示。 “您是说,新国王……” 最终格雷伯爵还是上了塞希利娅的提名名单。 而塞希利娅和萨塞克斯公爵也在不久后收到了格雷伯爵长达三页的致谢函。 不过出乎众人意料,一直到圣乔治日当天,温彻斯特大主教也没有公布今年嘉德勋章的授勋名单。 或许国王并没有打算在今年册封任何一位嘉德骑士? 带着这样的疑惑,塞希利娅和舅舅跟随萨塞克斯公爵一起参加了今年在温莎城堡举办的纪念活动。 出发前,女管家麦迪森太太亲力亲为,为塞希利娅收拾好了出席晚宴和舞会的6套晚礼服,以及三套晨礼服、三套散步装、两套骑马装,以及两条茶歇裙。 目不暇接的裙子从塞希利娅的眼前一闪而过,然后被仔细打包放进了箱子里。 没等她出言制止,麦迪森太太已经不住地叮嘱伊莱莎小心叠放那些脆弱的手工蕾丝。 “我亲爱的太太,这个阵仗是不是太过隆重了?我们可怜的马车恐怕要不堪重负了。”塞希利娅委婉表达了想要裁减几个行李箱的想法。 “这才六个箱子,哪里多了。弗雷德少爷的箱子足足有10个呢!年轻姑娘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我每次路过海德公园看到的那些小姐,她们的裙子可从来不重样啊!”上心的麦迪森太太坚持要把塞希利娅装扮成纪念日上最出彩的姑娘。 塞希利娅一点都没有在箱子的数量上和舅舅一较高下的念头。在她看来,服装只要得体就行,她本人并不介意一条裙子穿几次。 不过很可惜,任凭在外如何呼风唤雨,面对这个养大了自己和母亲两代人的女管家,塞希利娅最终还是只能妥协。 而她的贴身女仆伊莱莎,正在努力为她搭配不同的首饰一起打包。活生生把自己忙成了一个飞速转动的陀螺。 他们的马车从伦敦西区出发,一直到了坐落于伦敦西北18英里外的温莎小镇。 不过马车只在小镇稍事休息后,就立刻奔赴了泰晤士河畔的山岗。 沿着宽阔笔直的道路一直向上,一个庞大恢宏的古堡群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温莎城堡从征服者威廉在世时就开始修筑,后续的多任国王都对其进行了扩建和装修。乔治四世国王更是耗费了128万英镑将这里和白金汉宫进行了豪华的整修。 上次塞希利娅册封嘉德女骑士的时候,整修工程并未结束。以至于当她亲眼看到焕然一新的城堡时,她很快就萌生了对建筑艺术的喜爱之情。 温莎城堡群一共分三个区域。塞希利娅他们所要入住的皇室套房在上区;中区主要是玫瑰花园,和嘉德骑士团开会的温莎塔楼;而他们举行活动的圣乔治礼拜堂则在下区。 塞希利娅一行人直接从中区花园左侧到达了上区,城堡内的宫廷侍从官已经在那里准备迎接宾客了。 萨塞克斯公爵自然有他的专属套房。塞希利娅被分配到了王室公主们附近的新套间。而埃斯特子爵则被安置到了男宾楼。 换好衣服后,塞希利娅就被奥古斯塔公主和玛丽公主召唤了过去。 大家显然都对她初次进入社交界的经历颇感兴趣。于是塞希利娅开始给她们讲述自己的舞伴,以及他们蹩脚的舞步。 “倒也不全是笨手笨脚的年轻人……像卡斯尔雷子爵,他的舞步就十分优美。至于威灵顿家的亚瑟勋爵,那就只能用糟糕至极来形容了。” 在两位生活枯燥的公主们面前,塞希利娅还是尽量挑了些有趣的事情分享。 “我只跟亚瑟勋爵跳过一次舞。然而光一次,就够让我懊悔的了。真难以让人相信,一支舞的功夫,他竟然有本事踩中了我四次。相比之下,我真是宁愿去跟他年迈的父亲跳舞。” 果不其然,公主们被她这种小女孩式的口吻,逗得极为开心。国王目前还在世的最年长的妹妹——奥古斯塔公主更是全然不顾仪态,被她逗得前仰后合。 “塞茜,你真是令人愉悦!”说完,年迈却依旧性情活泼的奥古斯塔公主,还在她右面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大大的吻。 与其说是聆听塞希利娅的生活,倒不如说她们在借塞希利娅描述的场景,来追忆自己年轻时的时光。 “我们那时候也像你一样,被男孩子们追捧。大部分的男孩子都没那么讨人喜欢。不过总有几个年轻英俊的青年,叫人难以忘记。”奥古斯塔公主的思绪仿佛被塞希利娅带回了过去。 “我记得有个青年,他叫什么来着,伦诺克斯家族的那个。”她一边回忆,一边询问妹妹玛丽公主。 “查尔斯·伦诺克斯上校。我记得他后来好像成了第四代里士满公爵吧。”回忆起当初出现在姐姐们之中的青年,玛丽公主的眼中也出现了少女般的憧憬。 “哦对,他后面继承了叔叔的位子成了公爵。当初还有人提议让他娶我呢。”追忆起这些往事,奥古斯塔公主的语气中也不无遗憾。 她们是这个国家最高贵的囚徒。 她们的前半生被父亲乔治三世束缚着。父亲爱她们,却也自私地不肯放她们追寻自我。 而等她们步入中年时,父亲终于去世,她们却也失去了重新开始另一种生活的信心。 除了玛丽公主,在40岁时和堂兄格罗斯特公爵缔结了形式上的婚姻外。奥古斯塔公主和索菲娅公主都至今未婚,看上去也没有任何结婚的打算。 议会不肯给她们和兄弟们等额的津贴,却要求她们做联合王国所有淑女们的表率。 她们只能在肯辛顿宫,过着一眼看得到头的公主生活。 塞希利娅也同情这几位姑祖母的遭遇。在温莎城堡生活时,她总是尽已所能,哄她们开心。 除了索菲娅公主依旧待她莫名冷淡外,奥古斯塔公主和玛丽公主已经待她异常亲厚了。 以至于在后来的王室公务中,国王指定她陪同王室成员参与时,身份最高的王室公主都表示出了赞同。 见国王的姐妹们如此表态,作为国王堂姐妹的公主们更是毫无异议。 而被允许佩戴王室家庭勋章的塞希利娅,作为在场所有王室女眷中最年轻的一位,不可避免又收获了众人的瞩目。 在所有出席活动的贵族眼中,这就成了她拥有接近王室成员地位的表现。 于是,大家又在心里重新衡量了一下特兰顿女伯爵的分量。 61国王的嘱托 温莎城堡的宴会厅中, 国王正在招待自己的骑士们。 这间为了纪念滑铁卢胜利而修筑的宴会厅,装修都是采用的是路易十六时期的波旁风。 宴会厅里,巴洛克风的水晶枝形吊灯在不停散发着令人炫目的光芒。镶嵌着塞夫勒白瓷板的圆桌, 则显得高雅无比。 壁炉的两端, 埃及斯芬克斯的青铜塑像和法王路易十五的黄铜雕像相映成趣。 光是这些华美炫目的金银家具,就花去了国王5万磅的年俸。更不要提那一墙伦勃朗和提香的画。 每逢看到这一间间造价不菲的厅堂时,塞希利娅就会开始思索,国王每年85万磅的年俸,是不是真如外界所说被他挥霍一空了? “塞茜?你在出什么神?” 塞希利娅的思路被邻座的舅舅打断了。 是的,凭借着厚颜无耻的极致之学, 埃斯特子爵成功将自己塞到了嘉德骑士团的专属宴会上。 萨塞克斯公爵正和目前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克拉伦斯公爵,坐在长桌的另一端谈话。 看着舅舅在自己眼前放大的面庞,塞希利娅收敛了思绪开始调侃他,“我在想,您什么时候会屈服于伊迪斯小姐的攻势之下。” 未满40且形容俊秀的埃斯特子爵,俨然和他的好友德文郡公爵一起,成了众位大龄淑女眼中的黄金单身汉。 尽管对他以后能继承的地产和其他遗产一无所知, 但埃斯特子爵每年约7千磅的年金,可瞒不过众人的眼睛。 如果说之前的他, 在社交界是以挥霍无度而闻名。那么最近几年,慢慢控制了开销的他, 在大龄淑女和孀居贵妇们的眼中,就变成了有药可救的迷茫浪子。 此刻正急需一位明事理的子爵夫人, 指引他回归正途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以萨塞克斯公爵和塞希利娅对他的“宠溺”,埃斯特子爵以后无论如何也不必为了钱而发愁。 而他混迹风月场多年,也没闹出什么难堪的丑事, 更没传出什么私生子女。 美中不足的就是他父母那段尴尬的婚姻。 不过话又说回来,假设埃斯特子爵没有这一重尴尬的身份。作为前任国王之孙的他,就只能和某位公主缔结婚约。 那英格兰淑女们自然又都毫无机会了。 倒不如像现在这样,让大家各凭本事去俘获他的心。 伊迪斯伯爵小姐,就是带着这样的野心奔赴了温莎这个古战场。 由于沃里克家族在南海泡沫中欠下了巨额债务。作为前任沃里克伯爵的女儿,这一代沃里克伯爵的妹妹,24岁且几乎没什么嫁妆的伊迪斯小姐,在婚恋市场的处境就颇为尴尬了。 在如今的社交界,一旦一位淑女年过25,且没什么财产。那她就只能如过季的水果一般,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慢慢腐烂。 要么去修道院一辈子侍奉上帝;要么在兄长的宅子里寄人篱下;要么去屈就那些中下阶级且没有头衔的暴发户们。 相比之下,嫁给一个不超过40岁的多金男贵族,简直就是一条不能更好的出路了。 面对肉眼可见的悲惨命运,伊迪斯小姐决定孤注一掷。 于是在她跟随表亲来到温莎城堡的第二天,就对埃斯特子爵展开了猛烈追求。 对这位伯爵小姐突如其来的热情,埃斯特子爵实在无力招架。 他才不想为了拯救嫁妆稀薄的可怜小姐,而结束自己舒适的单身生活。 “我该怎么做,给伊迪斯小姐介绍个愿意娶她的男人?”不胜其烦的埃斯特子爵,极力想摆脱这个大麻烦。 虽然同情舅舅的遭遇,不过塞希利娅还是给他泼了盆冷水,“我认为在目前的社交圈子里,恐怕没有和你条件相等,又愿意娶伊迪斯小姐的男人了。” 叮叮叮…… 正在这舅甥二人商量对策的时候,主座上的国王用银汤匙轻敲酒杯,示人众人肃静。 原本推杯换盏的众人纷纷停止了谈话,准备聆听国王接下来的发言。 体态过分膨胀的国王,拒绝了侍从的搀扶,并自己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他在勉力维持一个国王所剩无几的尊严。 最终,他缓缓开口,“诸位阁下……” 看了眼骑士团中唯一的女性成员塞希利娅,国王顿了一下,决定修改措辞。 “诸位阁下以及……我们的特兰顿小姐。我很高兴能与诸位一起身处于这个国家最荣耀的团体之中。尽管我并非是一位合格的国王,也并非是一位合格的骑士。不过每年的嘉德骑士团费用,我还是有按时缴纳的,这一点大家大可以去和嘉德财务官核实。” 见嘉德财务官在国王的话语后认真地点头,周围的大家都配合地发出了阵阵哄笑。 场内的氛围一时也诙谐起来。 “我曾经作为摄政王,陪伴这个国家走过了9个年头。又在国王的御座上度过了10年的春秋。在这期间,我们战胜了拿破仑,我们挺过了1825年的危机,我们眼看着这个国家一步步走向强盛……” 见国王追忆往昔,大家都准备好要配合他,历数他在位时的丰功伟绩。 尽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更多是政府和军队的功勋。 不料国王话锋一转,提及了他最引以为傲的时尚领域:“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也成功让大家摈弃了沉重的假发,重新进入到以真发示人的时代。” 这下子,连塞希利娅都不由得会心一笑。 在时尚领域,这确实是一项了不起的壮举。尽管与国家大事相比,它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总之,我的一生已经足够漫长,足够精彩了。尽管被我的开支弄得焦头烂额的首相们可能不会认同,不过我已经无比满足了。现在,祝福我吧,诸位!” 听到这里,连同塞希利娅在内,大家都纷纷举起酒杯站起来祝祷,“天佑吾王!”(Gd save the King) 随着国王满意地坐下,场内又恢复了觥筹交错。 然而不论是塞希利娅,还是埃斯特子爵,都并未选择继续刚刚的话题。 对塞希利娅而言,这种感觉十分微妙。不似父母去世时的撕心裂肺,也不似利物浦伯爵去世时的哀叹惋惜。 就像在面对一棵即将倒下的大树。 即便这棵大树不够挺拔,枝叶也不够繁茂。但在偶尔的炎炎夏日中,它也并不吝惜给塞希利娅提供一片遮阳的树荫。 当然,哪怕出于感激之情,塞希利娅也没法真心喜欢上这棵树扭曲的枝干。 但显然,她也没什么理由去讨厌它。 不过塞希利娅的喜欢与否,看上去也丝毫不能动摇这棵树半分。 总之,和所有人一样,塞希利娅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轰然倒下。 因为这是天生万物,无可阻挡的自然规律。 对塞希利娅而言,这场晚宴最终以一种略为凝重的姿态,落下了帷幕。 连带着心思各异的众人,也失却了之前的热烈。 在国王因体力不支,率先离开宴会厅后,大家也正准备各自离场。 不料这时,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国王侍从官却叫住了塞希利娅,“特兰顿小姐,请您现在立刻前往小客厅。这是来自国王的命令。” 在一众贵族打量的神色中,塞希利娅还是告别了外祖父和舅舅,独自前往了小客厅。 侍从为塞希利娅推开了门,并示意塞希利娅一个人走进去。 昏黄的烛光下,乔治四世国王陛下已经在此静坐多时了。而他的身边还站着两个人。 塞希利娅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人为温莎主教。 塞希利娅行完屈膝礼后,国王直接招手示意她接近自己。 “过来这里,特兰顿小姐。” 待塞希利娅走到那二人跟前时,国王才开口说明,“温莎主教,就不用我再给你介绍了。至于这一位,则是我的私人律师及公证员,迈克尔·戈登。” 塞希利娅分别和二人打了招呼。 从他们平静的脸庞上看,他们似乎早就对和塞希利娅的会面有所准备了。看来,国王已经筹划了许久。 在国王的示意下,律师很快拿出了一份文件给塞希利娅过目。 塞希利娅接过来开始翻阅文件。然而上面的内容却让她瞠目。 这是一份财产托管协议。 托管的财产包括20万磅现金,以及一大片伦敦地产的所有权。 了解过伦敦地产投资事宜的塞希利娅,一眼就看出了这都是位于摄政街的地产。或者说,这上面几乎罗列了半条摄政街。 而这条街,正是眼前这位乔治四世国王,在自己身为摄政王时下令修筑的。 托管人那里一片空白,而受益人那里却赫然写着两个名字,玛丽亚·费兹赫伯特以及罗伯特·奥尔德。 而托管的期限一直到最后一位受益人死亡。届时,托管人就可以获得20万磅现金,以及上面罗列的伦敦地产的所有权。 看到这里,塞希利娅心里已经明白国王想做什么了。 这两个看似和王室毫无关系的人,一直是整个英国上流社会公开的秘密。 大家几乎从不谈论他们,但大家却一直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存在。 玛丽亚·费兹赫伯特是国王在正式迎娶卡洛琳王妃前,就秘密结婚了的妻子。 而罗伯特·奥尔德,是国王和玛利亚夫人的独生子。 这是国王的妻子和儿子,尽管王室和议会从不承认他们的身份。, 62国王之死 “我想关于两个受益人的身份, 你应该已经听过不少的传闻了。”国王一直十分清楚,自己在伦敦上流圈子里有着怎样糟糕的名声。 关于他的流言蜚语,早就传遍大街小巷了。 “我其他的情妇和孩子们, 他们都各自有所依仗, 就不必我费心了。不过,关于我的妻儿, 我还是得为他们做点什么。” 在国王的口吻中,他还是将他们视为妻儿,尽管和玛利亚夫人的秘密婚姻是曾被他亲口公开否认过的。 “可为什么您会选中我呢?您应该还有其他的亲信……甚至巴林银行或者罗斯柴尔德银行, 都比我来得更为专业吧?”塞希利娅几乎在一瞬间, 就明白了托管人那里的一片空白是特意为她留存的。 塞希利娅满心不解,为什么会是她? 并非是她妄自菲薄。而是论资历,论年龄,甚至论和国王的私人关系,她都不该是第一人选。 国王看着塞希利娅的眼睛, 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巴林银行那里, 我也送去了一份托管协议。不过大头还是在你这里, 特兰顿小姐。” 毕竟明眼人都知道,伦敦的地产只会越来越值钱。 “可是陛下,您到底看中我哪方面的特质,以至于能让我越过众多能力出众的银行家, 来签订这份协议呢?”塞希利娅很明白自己的不足,和那些真正的金融寡头相比, 她全然不够狠心。 她没法说服自己为了债券价格飞涨,而去煽动一场战争。她也没法说服自己,去收割殖民地的财富。 所以坐拥庞大资金的她, 财富规模扩张的速度远远不及那些金融寡头。 然而,在国王眼中,她的劣势有时却也能转化成优势。 “现如今,大多数的银行家都只会把利益放在眼里,我可不能把两只温顺的绵羊扔进狼群里。而你虽然比他们蠢一点,却比他们要更有底线一些。至于我的亲信……我在这世上活了太久了,特兰顿小姐。久到我所信任的人,要么都和我一样即将进入坟墓,要么已经在地下等我了。” 国王无法放心将妻儿托付给和他一样行将就木的老人。何况他并不认为自己去世后,还有几个人能维持对他的忠心。 “可上面只要求我每年向他们分别支付1万磅的津贴,以及交付给他们每人35%的地产收入。以伦敦地产的可预见收益而言,您不觉得您是在对我做慈善吗?”塞希利娅并不觉得国王是个蠢人,更不觉得他会白白给自己让渡这么大的利益。 “对玛利亚而言,1万磅的津贴已经绰绰有余。至于罗伯特……罗伯特……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提到儿子时,国王含糊不清的咽喉突然中爆发出了一阵癫狂的笑声,随即就是猛烈的咳嗽声。 顾不得礼仪,塞希利娅和温莎主教连忙上前轻拍国王的背。 国王很快喘匀了气息,并摆摆手,对他们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谁能想到我这么一个毒种,会生出一个虔诚正直的循道宗牧师呢?这笔津贴之于他最大的意义,恐怕就是去美洲多办一所教会学校吧。”想到自己性情迥异的儿子,连国王也忍不住感慨命运的安排。 身为圣公会主教的温莎主教微微挑眉,不过最终还是未置一词。 听到作为圣公会领袖的国王,有一个信仰循道宗的儿子,塞希利娅的心中更是顾虑重重。 她凝神看着手里的托管协议,久久不语。 看出了塞希利娅心中的顾虑,国王又继续说道:“我和玛利亚的结婚证明已经销毁了。罗伯特不会,也不可能威胁到王位继承。我不知道我离开人世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总之,特兰顿小姐,如果你愿意接受附加条款,尽量保障他们母子二人的生活。那么,在我死之前,这份协议你随时可以签署。” 接着国王又让律师给塞希利娅详细陈述了附加条款。 一旦玛利亚夫人去世,原定她所能获得的那部分收益就会归塞希利娅所有。 等罗伯特牧师也去世,那所有的收益连同地产的所有权都归塞希利娅。 看上去,这份协议对托管人的道德水准,还是有不小的要求。 不然以人性的贪欲而言,直接让那对母子无声消失,托管人就能实现利益的最大化了。 在一番深思熟虑后,塞希利娅还是选择签署协议。 温莎主教为她捧来了一本圣经,塞希利娅将手掌覆于其上。 在主教和律师的公证下,塞希利娅对着国王庄严承诺会全力完成协议上的附加条款。 随后,她就在律师的指引下,将自己的名字签署在了合同上托管人后面的空白处。 从这一代的温莎主教起,每一代的温莎主教都会是这份协议的监督人。 “希望我不会所托非人,亲爱的特兰顿小姐。”结束完这一切后,一股无可阻挡的疲倦气息从国王的身上涌出,直至将他全身吞没。 他摆了摆手,示意塞希利娅可以退下了 “愿上帝赐福于您,陛下。” 此时的塞希利娅,已经隐隐有种预感。说不定,这将会是她和国王的最后一次见面。 想到这里,她对着国王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 这是她对国王的告别,也是对即将逝去的“乔治亚时代”的告别。 捧着一份厚厚的托管协议,塞希利娅去敲开了外祖父的房门。 未过多时,埃斯特子爵也被萨塞克斯公爵的贴身男仆找了过来。 不得不说,国王的私产还是让他们大为震惊。 “这些都是国王的合法私产吗?议会不会来收回吧?”埃斯特子爵首先针对地产的合法性提出了质疑。 他可不想外甥女最后白白操劳一场。 萨塞克斯公爵打消了他的疑虑,“应该都没问题,协议后面都附上了每份地产的所有权证明。你看,上面还有威斯敏斯特市政议会厅的盖章。” 对于王室财产和王室成员私人财产的划分,萨塞克斯公爵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在当初置办因弗内斯庄园和营造萨塞克斯宫时,他就针对相关的法律条款去找王室顾问咨询了一番。以确保自己的地产最后能由儿子合法继承。 “说真的,我自己都还意外呢。”塞希利娅的心情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平复。 从她之前打听到的伦敦西区地产收益来看,她今天所接受并纳入托管的这些地产,每年都能有大约5万磅左右的收益。 加上20万磅现金,至少能保证每年1万磅左右的收益。 除去她要为那对母子支付的5万5千磅津贴,至少目前她就能每年获利5千磅。如果经营得当,这份收益只会越来越多。 更别提,一旦他们去世,塞希利娅就能独占所有财产。 不说罗伯特牧师,现年16岁的塞希利娅,还是自信能活过74岁的玛利亚夫人的。 “看看这个附加条款,假如罗伯特牧师不幸入狱,除叛国罪和侮辱妇女罪外,托管人需全力助其恢复自由。” 埃斯特子爵一字一句审视着托管协议,并拿出了自己看风月画报时的认真劲头。 “这是什么意思?假如他去传教的时候,被小岛上的土著人捉住了,你也得赶过去救他?”埃斯特子爵十分不解。 “届时我会派一支海军过去,踏平小岛,解救被困的联合王国公民。”塞希利娅一脸真诚地回答。 她和萨塞克斯公爵其实都不怎么担心这些条款。毕竟罗伯特牧师甚至不是国王公开承认的私生子。 在君主立宪的联合王国,他那点王室血脉几乎不会引人关注。 以对方低调简朴的性格来说,塞希利娅只要确保没什么人侵吞他的财产,也没什么权贵会依仗权势欺压于他就好。 和摄政街的一大批地产相比,这些麻烦也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总体而言,除了埃斯特子爵被女士的追求弄得心情烦躁外,这一家人在温莎城堡还是度过了欢乐的一周。 很快他们又返回了伦敦。 回到伦敦后的塞希利娅忙着约见自己的律师和各路地产经纪人,而埃斯特子爵又投入了丰富的社交活动。连萨塞克斯公爵也在忙着竞选皇家学会的会长。 他们的生活依旧在有条不紊地持续下去。 一直到6月26日的深夜。 当萨塞克斯宫的主人们刚在床上躺下不久时,一名侍从官从温莎城堡一路疾驰,并最终抵达了这里。 尽管这位风尘仆仆的侍从官并未多言,然而当见到他右臂上的黑色袖章时,萨塞克斯宫的门房立刻就选择了放行。 侍从官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宫殿的门厅。 见到他的第一眼,训练有素的男仆们很快去敲响了三位主人的房门。 忽然被吵醒的塞希利娅,只来得及在睡裙外披了一件袍子,就匆匆赶下楼去。 在楼梯口,她遇到了同样匆忙赶来的外祖父和舅舅。 他们各自对视了一眼,并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凝重。 相似的情景,在10年前,他们还居住在因弗内斯庄园的时候就曾发生过。 最终,在萨塞克斯公爵的带领下,他们一起走到了门厅。 见到王室公爵前来,侍从官面向他们庄严宣告。 “我谨怀着沉痛之情在此通知诸位,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及汉诺威国王,乔治四世国王陛下,已于今日魂归天国。” 尽管已经有所准备,不过在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时,在场的众人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萨塞克斯公爵很快反应过来,并抓着侍从官进一步问询,“国王是否为自然死亡?他死的时候,身旁是否有人陪伴?” 侍从官的回答并没有落入塞希利娅耳中,她和舅舅都陷入了一片沉思。 那个荒唐又张扬的国王,真的去世了? 一种莫名的伤感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渐渐爬到了塞希利娅的脸上。 在一片寂静中,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喉咙中发出的一声沉重叹息。 再没有比这个时刻更能让她清晰地感知到,乔治亚时代真的落幕了。 63新旧交替 对任何一个君主制国家来说, 旧王的葬礼和新王的登基都是无可替代的国家大事。哪怕在君主立宪国家也是如此。 鉴于乔治四世国王没有任何合法的子嗣存活,在他确认死亡的那一刻起,按照王位继承法, 他的弟弟,乔治三世国王的第三王子——克拉伦斯公爵就自动成为了无可争议的联合王国和汉诺威共主。 由于先王死于胃血管破裂,他的死讯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被伦敦城里的王室成员和贵族们所知悉。 依照惯例, 坎特伯雷大主教和内廷宫务大臣被派遣去给新王报丧。 在夜色依旧笼罩着联合王国本土的上空时, 伦敦东区的民众依旧沉睡在梦境之中。而伦敦西区的贵族们则几乎无法入眠。 围绕着新王登基的一切图谋和野心, 筹算和布局, 都在这一刻开始疯狂运转。 权力和利益的链条紧紧缠绕在一起,永不消弭。 在上午7点钟, 首相威灵顿公爵按照宪法规定去谒见了新王。 尽管所有人都清楚,新王登基必然会带来议会大选。 在辉格党占据上风的情形下, 威灵顿公爵或许很快就要和首相的位子告别了。 不过他还是恪尽职守,完成了对君主的效忠仪式。 由于第四王子肯特公爵早已去世, 第五王子坎伯兰公爵还远住在柏林, 第七王子剑桥公爵也还在汉诺威担任总督。 上午8点钟, 在确保国王已经先和首相进行了会晤后,由第六王子萨塞克斯公爵作为王室代表向新王进行了宣誓效忠。 上午九点钟,所有的枢密院成员被紧急召唤到了克拉伦斯宫的会客厅。 在威灵顿公爵和萨塞克斯公爵的陪同下,新王对着枢密院发表了自己作为国王的第一次演说。 很快,克拉伦斯宫就宣布了新任国王的尊号,威廉四世。此后的所有官方文件中,克拉伦斯公爵的称号都将被“威廉四世国王”所取代。 圣詹姆斯宫也取代了克拉伦斯宫,成为新国王和新王后的住所。 当然,在庆贺新王登基以前,对先王的哀悼先提上了日程。 从唐宁街的首相办公室到加拿大的总督府, 无论是真心爱戴还是假意尊重,所有人都在接收到乔治四世国王驾崩这一消息时,展现出了极度的悲怵与哀悼。 连续一个月内,在这个国家及所属领地上空飘扬的所有旗帜都将被降下一半,所有的娱乐和庆祝活动都将中止。 这个国家的所有王室成员和贵族都换上了肃穆的黑色丧服。萨塞克斯宫的主人们也不例外。 不过上帝并没有留给他们太多时间来静静伤感。 即使在长兄生前和他关系不睦,作为目前唯一居住在国内的血亲王子,萨塞克斯公爵还是被任命为了乔治四世国王治丧委员会的主席。 他很快就投入到葬礼的主持工作中,并和作为首席司礼大臣的诺福克公爵以及宫务大臣一起,商讨着葬礼上的种种细节。 作为先王的遗产托管人,在他去世后的第三天,塞希利娅就派人去分别慰问了他的遗孀和私生子——目前仍处于伤痛之中的玛利亚·费兹赫伯特夫人和对生父无甚感情的罗伯特牧师。 是的。这对关系生疏的母子,即使同处于一个国家,也从不居住在一起。 由于先王的私人律师在此前就对他们陈述过托管协议的相关条款,所以他们对塞希利娅派去的人接受十分良好。 尽管心境并不相同,不过在知晓塞希利娅的财务人员会在每年的4月和9月份,向他们分别支付一大笔津贴时,一人都并未拒绝来自先王的馈赠。 他们都询问了这笔钱的用途是否有所限制。比如,是否能用于资助宗教事务。 被和先王的爱情折磨得身心俱疲的玛利亚夫人表示,她还需要资金去支持爱尔兰待解放的天主教徒们进行斗争。 对生父毫无期待的罗伯特牧师,则要用这笔钱去传播主的福音,帮助更多的同胞们走出“歧途”。 在塞希利娅派去的人明确告知了他们,所发放的津贴能由他们自由支配后,他们都长舒了一口气。 尽管在信仰和对待先王的态度上,这对母子有着严重的分歧。不过他们都一致认为,将先王的遗产用于宗教事业,这是在消弭先王的罪恶。 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在尽已所能,帮助那个长久以来被七大原罪中的色欲、贪婪、暴食和懒惰所环绕的灵魂走向安息。 虽然并不能理解他们对信仰的狂热,不过塞希利娅选择尊重他们的决定。 在吩咐好手下人照看好这对母子的日常生活后,塞希利娅也维护了他们想要安静生活的意愿,并没有过多去打搅他们。 况且,对塞希利娅这类大贵族来说,先王的葬礼,才是眼前的第一要务。 几乎整整一个月内,在正式场合,塞希利娅都要头顶及地的黑色薄纱,和其他贵族一起,出席关于先王的种种追悼活动。 她所有璀璨夺目的珠宝都被收进了首饰盒。取而代之的都是煤晶、黑曜石和黑玛瑙的项链以及象征悼亡的铃兰花胸针。 这个时候,更现实的问题横亘在了治丧委员会面前。 目前英国王室仍在国内的男性成员,就只有新王威廉四世,萨塞克斯公爵,以及他们的堂弟格罗斯特公爵。 新王自然不可能在兄长的葬礼上亲力亲为。萨塞克斯公爵则要主持治丧。而葬礼上的许多流程是都是需要男性血亲来亲自完成的。除了旁支的格罗斯特公爵外,王室已无人可用。 由于王室内部青黄不接的现状,连埃斯特子爵这种非正式的王室成员都只能被治丧委员会征用,和国王的堂弟——现年54岁的格罗斯特公爵一起,将先王的灵柩护送到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停灵。 当然,在这期间,新国王威廉四世也无数次想让自己那4个姓菲茨克拉伦斯的私生子顶上,不过最终都被治丧委员会以“他们都并无正式头衔”为由拒绝。 这也坚定了新国王要为自己的私生子女们谋求地位的决心。 即使在治丧委员会内部,关于非正式的王室成员在葬礼上的所能承担的职责,也引发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直到先王最小的弟弟剑桥公爵紧赶慢赶,带着妻子和他11岁的儿子乔治王子抵达伦敦。并接过了埃斯特子爵手上的重担后,所有的争端才得以平息。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埃斯特子爵就能立刻重归闲适的生活。 由于剑桥公爵夫妇都立刻置身于了繁琐的葬礼流程中,年幼的乔治王子又被托付给了眼前这位血缘上的堂兄。 当然,这一事宜并未被塞希利娅所知悉。 于是当塞希利娅再次在萨塞克斯宫的客厅,和连续几天都忙碌得未曾谋面的舅舅会面时。看着眼前的舅舅,和眼前和他长相极为相似的少年,塞希利娅做出了一个自认为十分合理的推测。 “这是我的表弟,你的儿子吗?” 难道是舅舅在外欠下的风流孽债终于找上门来了? 也不怨塞希利娅想歪,毕竟她不久前才妥善安置了先王的其中一位私生子。 而自从新王威廉四世继承王位以来,他之前和一个爱尔兰喜剧女演员所生的,几个姓菲茨克拉伦斯的私生子女,也逐渐进入了大众的视野。 以至于塞希利娅的内心也对舅舅混乱的生活作风,以及可能招致的后果有所准备。 此时的塞希利娅并不知道,当一个过分美貌,又以黑纱覆面的少女,出现在一个11岁的小少年面前时。 那种哥特神秘主义美学和浪漫唯美主义的神圣构建,就足以在一个小少年的心中,留下永恒的、难以磨灭的深刻震撼。 一时间,这世间的人或物,都在乔治王子的眼中变得模糊,只剩下塞希利娅隐于黑纱之后的面容,以及纯白的铃兰胸针。 然而在对方准备以一种少年独有的轻率和不负责任,向塞希利娅做出求婚之举前,眼下依旧泛着青黑,精神状态也依旧疲惫不堪的埃斯特子爵,对着外甥女缓缓宣告了真相。 “不,这是我的堂弟。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叫他一声舅舅。” 于是一时间,塞希利娅突然就领会到了马奇伯爵每次对旁人介绍比他小好几岁的舅舅和姨母时,那种纠结又别扭的心情。 当然,埃斯特子爵并不知晓,他的话语给一个即将进入青春期,又对年长异性萌生憧憬的小少年,造成了多么大的心灵伤害。 倒不是亲缘会造成什么现实上的阻碍,步入近代的欧洲社会,在表亲之间的通婚还是十分常见的。 纯粹是这种辈分错置的荒诞感,扼杀了一段朦胧的情愫。 乔治王子所期待的浪漫邂逅,瞬间成了温馨的家庭会面。 由于剑桥宫长久无人居住而需要修整,剑桥公爵夫妇选择暂住圣詹姆斯宫。 精力旺盛又不愿意受宫廷拘束的乔治王子,就被打包送到了萨塞克斯宫。 塞希利娅倒是在最初的别扭过后,很快适应了这位会在萨塞克斯宫小住的王子。 除了偶尔对她没由来的过分热情外,乔治王子的性格还是十分讨喜的。 对于从小居住在汉诺威的乔治王子来说,英国社会这种和德意志迥然不同的繁华风貌,无疑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而他俊秀可爱的外貌和平易近人的姿态,也很快为他在英国贵族圈子中,赢得了多数人的好感。 然而如同在美妙的奏鸣曲中,总会出现一些不和谐的音符。坎伯兰公爵和他同样11岁的儿子格奥尔格王子,也即将抵达伦敦。 他们的到来,无疑又会掀起一场有关汉诺威王位继承的纠纷。 自从汉诺威选帝侯乔治·路德维希在1714年通过女系血缘继承了英国王位,并成为了乔治一世国王以后,每一任的英国君主也同时是英国和汉诺威的共主。 英国和汉诺威之间,构筑了一个牢不可破的政治联盟。 由于英国在欧洲事务上无可替代的影响力,汉诺威选帝侯国在德意志大诸侯们的一致同意下,于1814年升格为汉诺威王国。 英国国王们的头上,自此又增加了一顶汉诺威的王冠。 然而,对于英国的继承法来说,在威廉四世国王登基后,肯特的维多利亚公主就自动成为了目前英国王位的推定继承人。 但由于汉诺威王位依旧在沿用严格的萨利克继承法,女性以及女系血缘被排除在这顶王冠的继承序列之外。所以维多利亚公主无权继承汉诺威的王位。 汉诺威王位的推定继承人则是即将回归的坎伯兰公爵。随后就是他的儿子。 倘若天有不测,威廉四世国王也蒙主召唤,而维多利亚公主顺利登基。那么汉诺威王国就会脱离英王的掌控。 而对肯特公爵夫人和支持维多利亚公主的人来说,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鉴于维多利亚公主,已经是坎伯兰公爵一家和英国王位之间的唯一阻碍。 如何保证公主的安全,就成了肯辛顿宫上下的第一要务。 64伦敦日常 7月中旬, 随着先王的灵柩从威斯敏斯特教堂移放到温莎城堡的圣乔治礼拜堂,并正式安葬在那里。有关先王的葬礼流程才算告一段落。 剩下的服丧期就没有那么多繁琐的仪式了。 伦敦的上流社会,又渐渐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奢靡颓烂。而威廉四世国王和他的妻子阿莱德莱王后也正式成了圣詹姆斯宫的主人。 乔治四世国王身边的簇拥们显然失去了从前自由进出宫廷的资格。而新的秩序,正有待新国王和王后建立。 几乎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这个新的最高家庭的表现。 “所以我们今天要去哪里玩?” 萨塞克斯宫的早餐厅里, 年幼的乔治王子正努力睁大着自己那双小鹿般的眼睛, 试图说服这座宫殿的主人们带他去见识一下伦敦的新玩意儿。 “哪也不去!”烦不胜烦的埃斯特子爵, 没好气地回复他。 如同刚破壳的雏鸟般,乔治王子总喜欢对着埃斯特子爵跟进跟出, 以至于对方已经很久没和心爱的朱丽小姐见面了。 偏偏乔治王子毕竟是一位尊贵的“殿下”。埃斯特子爵也无法像所有典型的临时监护人那样, 强硬镇压孩子的意志, 不许他跟着出门。 而带着未成年的堂弟去见情妇,或者去什么风月场所……即使剑桥公爵夫妇俩不会责怪于他, 光是萨塞克斯公爵和塞希利娅就能将他今年的津贴扣光。 左右为难的他,只好忍受着苦行僧一般的禁欲生活, 在萨塞克斯宫专心“带孩子”。 他可从来对塞希利娅以外的孩子没那么多耐心。况且塞希利娅小时候也从不这样烦人。 除了在得知自己长期包养情妇后, 用鄙夷的目光深深注视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外。年幼的塞希利娅可从不让人烦心。 她总能找到自己的事去做, 把自己的儿童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 此刻埃斯特子爵正递给懂事的外甥女一个询问的眼神, 示意这小子怎么还不走。 塞希利娅只好无奈耸肩, 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了。 剑桥公爵夫妇的想法十分简单。 既然汉诺威的王冠不太可能戴在他们的头上。那与其继续恪尽职守在汉诺威做总督, 替坎伯兰一家打理未来的领地。倒不如慢慢将下一代的生活重心转移回英国。 人脉也是要慢慢经营的。并非顶着一个旁支王子的头衔,就能保障儿子未来的舒适人生。 不说别的,光是乔治王子成年后能获得的公共职务,都要看未来的英王以及英国上层社会对他的好感了。 而交际能力十分突出,且在伦敦上流社会颇具人脉的埃斯特子爵,无疑就是引导乔治王子融入英国贵族圈的最好人选。 想到上次经济危机中,剑桥公爵出动冷溪近卫团的人情。无论是萨塞克斯公爵还是塞希利娅,都迅速应承了对方儿子在萨塞克斯宫小住的请求。 至于埃斯特子爵的个人想法……横竖他也反抗不了父亲和外甥女的意志。 见埃斯特子爵不搭理他, 乔治王子又将渴求的目光转向塞希利娅。希冀着她能理睬一下自己。 “不,今天不行。我今天有正事要谈。”毫不意外,他又遭到了塞希利娅的无情拒绝。 这倒不是塞希利娅故意冷脸相对。 虽然自从感知到了小少年对自己莫名的好感后,塞希利娅就会注意对他保持应有的社交距离。她可不想让成长中的幼小心灵。产生任何不该有的期待。 不过她今天的确有正事要谈,这也并非是她搪塞乔治王子的借口。 “或许,你可以跟着我出门?”年事已高的萨塞克斯公爵,对着幼小的侄子提出了邀请。 “您今天要去干什么?”乔治王子兴奋地发问。 “出席艺术学会的湖畔诗人沙龙。” “……我想我还是跟着堂哥好了。” 只能说,通常情况下,应该不会有哪个11岁的男孩子对诗歌沙龙感兴趣。 一起用过早餐后,塞希利娅和萨塞克斯公爵就各自出门了。 印着特兰顿女伯爵纹章的马车一路向东,最后停在了一座屋顶装饰有猎鹰雕像的豪宅门口。 这是世袭英格兰大猎鹰师的圣奥尔本斯公爵的府邸。 在曾经的风雨中,这座从斯图亚特王朝开始修建的府邸几近易主。然而梅隆夫人以及她所带来的英镑,显然挽救了这一切。 而塞希利娅之所以前来,自然不是为了欣赏这座府邸的历史底蕴。 从她收到的来信看,这座府邸的女主人梅隆夫人终于决定接受一位新的合伙人了。 两位女士的商业对话放在了府邸的会客厅进行。 穿着居家衣裙的梅隆夫人依旧气场非凡,不过衣饰简单的塞希利娅也丝毫不落下风。 她们俩都想确保自己在银行事务上的话语权。 然而每人50%的股权,也确实会导致银行会因为她们有可能存在的分歧,在进行某些决策时十分被动。 幸好,她们俩的人脉都足够广阔。她们找到了一个两人都能接受的人选,做第三位合伙人——德文郡公爵。 不缺财力也不缺代理人的德文郡公爵,在她们俩的请求下,很快从梅隆夫人手上购买了库茨银行2%的股权,并签署了意外情况下的股权转让协议。 塞希利娅则会和梅隆夫人则会各自持有49%的股权。 德文郡公爵手上的股权会作为一个缓冲。保证万一她们俩出现僵持时,银行依旧能做决策。 以对方的财富规模以及和她们俩的交情而言,她们都相信德文郡公爵会在决策时,足够听取双方的意见。 而2%的股权,也不会影响到她们俩在银行内部的话语权。更不可能和她们争夺银行的控制权。 万一德文郡公爵不幸去世,转让协议会保证,她们俩对德文郡公爵手上一半的股权有优先收购权。 到那时她们可以再寻找新的第三位合伙人。 正在她们俩准备进一步讨论注资事宜时,府邸的男主人拎着两条不同颜色的马裤,匆匆闯进了会客厅。 “藏青还是深灰?”他焦急地看向了自己的公爵夫人,仿佛在咨询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 而公爵夫人也迅速给予了他回应,“藏青,可以搭配你的新马靴。” 她的语气平淡而坚决,透露着对丈夫的一切了如指掌的自信。 得到了公爵夫人回答的圣奥尔本斯公爵这才心满意足,将余光投给剩下的客人。 “哦!特兰顿小姐,欢迎来我们的府邸做客。祝两位女士有个愉快的下午。” 即使面对塞希利娅的美貌,他的眼中也只有纯粹的欣赏。或者说,他所有爱慕的眼神都留给了公爵夫人。 话音未落,如同一阵疾风一样,公爵又迅速离开了这里。 梅隆夫人只能无奈对着塞希利娅笑笑,“天真又幼稚的男人。希望特兰顿小姐不要介意他的失礼。” 这位坚毅果决的女银行家,脸上丝毫没有正事被打扰的不悦, “不,我并不会。”塞希利娅若有所思。 这或许,也算爱情的某一种形态? 告别了梅隆夫人后,塞希利娅带着车夫和仆人前往了皇家植物园。 她在这里约见了她的其中一位代理人。 在和代理人商量一番过后,塞希利娅最终决定用7万磅的价格,买下纽卡斯尔煤炭商人手上,赫顿煤炭公司10%的股份。 这意味着,那位商人的女儿会成为新的沃里克伯爵夫人,而塞希利娅会成为英格兰最大矿业公司的最大股东。 而以赫顿煤矿去年的财务报表来看,塞希利娅每年的固定收益,应该又能增加6千磅。 当然,不论是银行事务还是煤炭公司的事务,都会有专业的代理人代为打理。塞希利娅并不会直接参与这些投资项目的运营。 她更多是坐等年底的股权分红。 送走了代理人后,塞希利娅才真正放松下来,等着见自己的女伴们。 活泼的艾米丽小姐率先到达了这里,腼腆的夏洛特小姐也紧随其后。 她们需要在这里进行一项十分符合少女心灵的活动——观察艾米丽小姐所恋慕的青年。 “所以说,你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在这位神秘的‘丘比特先生’出现前,塞希利娅不由得产生了疑问。 “去年陪同我母亲参加花展的时候,人群中,我第一眼就见到了他。他们家的园丁,还拿了那次花展的冠军呢。后来我就发现,他每周三的下午都会来植物园。尽管我从没和他说过话,不过我能感觉到,他一定是个温柔无比的男人。”艾米丽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她的脸上满是少女对爱情的憧憬。 而塞希利娅和夏洛特已经不敢猜想,这个陷入爱情中的姑娘,是怎么发现对方周三下午会来植物园这个规律了。 从过往的经历来看,她大概又是天天蹲守,以外人看不出任何破绽的伯爵小姐架子,在心里苦等着见对方一面了。 “好吧,只要你高兴就好。”塞希利娅对好友的性子也有些无奈。 反而是夏洛特有些担心,“万一他是个坏人呢?你可不能只凭外貌,来轻率判断一个人。” 没等艾米丽反驳,她的眼神忽然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他出现了!”她兴奋地小声惊呼。 塞希利娅和夏洛特闻声望去,看到了一个俊美的黑发青年。 然而,真正吸引塞希利娅的,倒不是这个青年本身,而是他身旁的中年男人。 那是塞希利娅每年会约见一两次的一位银行家——内森·罗斯柴尔德。 65坎伯兰与罗斯柴尔德 尽管大多数的犹太人都会聚居在伦敦南部的犹太社区, 不过作为成功加入了伦敦上流社会的金融家之一,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家主内森男爵还是会经常出没于伦敦西区的公共场所。 当然了,他也同时是许多大贵族之家的座上宾。 只不过不同的信仰和文化习俗, 显然令他降低了参与上流社会舞会和晚宴的频率。 毕竟目前英国的大贵族们依然坐拥着庞大的地产和巨额的财富。他们不会去俯就金融城的银行家们, 为他们修改晚宴菜单。 而作为金融城的主宰之一, 内森·男爵也不会像三十年前初出茅庐时那样,去逢迎大贵族们。 反正下院的不少议员都受过他的恩惠。凭借这些人以及金融危机时取得的声望,罗斯柴尔德以黄金铸就的权势, 正在一点一点侵入英国的政界。 不过英国的政治生态显然没有法国那么糟糕。金融家们想操纵这里的政局, 首先就得先撼动贵族寡头们的权势。 很不巧, 大贵族们几百年的根基也并非罗斯柴尔德家族轻易所能动摇的。 查理一世倾覆了王座都没能做到的事情,罗斯柴尔德目前也无能为力。所以出身贵族的政治家们依旧是这个国家的主宰。 而显然, 在这个中上阶层一同聚集的皇家植物园, 三位一眼就能看出出身贵族的年轻小姐, 自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何况她们还美得各有千秋。 清新, 灵动……如同三位林中漫步的水泽仙女。 连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都在被吸引的人群之列。 尤其是浅金色头发的那位小姐…… 透过帽檐宽宽、装饰着黑色蕾丝和绢花的法式女帽,不难被人窥见她那张被月神亲吻过的面庞。 与大部分英国人硬朗的脸部线条相比,那张脸简直柔美到不可思议。 不论是她饱满丰润的额头, 希腊式的鼻子, 或是她秀美的嘴唇, 都精致得恰到好处。 即使是最尖刻的美学批评家, 也无法从她身上寻觅出一丝的不妥来。 不过令莱昂内尔在意的, 倒并非这副精致美丽的皮囊,虽然它的确让人失神。 对于一个富有且英俊的青年来说,形形色色的美好肉.体,从他记事起就见得太多了。多到令人生倦。 真正令他心神摇曳的,是那双蕴藏着少女纯洁与高贵风韵的眼睛。 那是一双蓝得极淡, 甚至算接近银灰色的眼睛。他从未在任何美人的脸上看到过这样颜色的眼睛。 越是这样奇异而又独一无一的色彩,才越能激发他人内心古怪的占有欲和旖旎的幻想。 然而在他以暧昧的眼光去打量对方,并准备投入一场新的恋爱游戏之前,令他诧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那个凌厉、不近人情、而又高高在上的父亲,竟然会主动上前,用真挚的话语去问候那位浅金色头发的“水泽仙女”。 “下午好,亲爱的小姐。” 他清晰地听到温柔亲切的声线,从他父亲的咽喉中发出,全然没有平时待人的冷硬。 “下午好,内森男爵。请让我为您引荐我的朋友们。夏洛特·佩吉特小姐,安格莱西侯爵的女儿。以及艾米丽·考珀尔小姐,考珀尔伯爵的女儿。” 多么令人愉悦的声音,不过更为令人愉悦的,是她声音中的内容。 安格莱西侯爵,现任的爱尔兰总督。 考珀尔伯爵,不算什么大人物。但有一个极为厉害的夫人和一个眼看着就要进入内阁的舅兄,墨尔本勋爵。 这些人的女儿都是不会在正式场合被引荐给他们这些犹太银行家的,至少现在还不会。 能和她们在一起的小姐,想必父祖也同样具有某个高贵头衔,甚至有可能正在内阁任职。 一个足够理智的犹太银行家,听到这里,就该克制自己恋慕的心绪了。 然而不乏智慧和野心的青年,毕竟有着足够的自傲。 金钱和权势赋予了罗斯柴尔德家族超越所有普通犹太人的地位,以至于他觉得自己有资格去挑战贵族对犹太人的成见。 征服一位地位高贵的小姐,不是更能宣示自己的个人魅力吗? 那些德意志小国公主的投怀送抱,总比最顶级的交际花身上所呈现出的谄媚姿态,来得更为有趣。 可惜他父亲接下来的话语,打碎了他所有旖旎的幻想。 “特兰顿小姐,请让我将长子引荐给您。” 特兰顿?那位在金融城赫赫有名的女伯爵? 于是足够聪明的莱昂内尔收起了眼中的所有暧昧,以一副正人君子的严谨派头,去亲吻了这位小姐的手背。 当这个名号被严格冠在这位小姐头上的时候,连同这名号背后的金融神话一起,轻易就将莱昂内尔面对女人时无往不利的自信瞬间击溃。 被父亲培养为接班人的他,很清楚那位小姐在罗斯柴尔德银行的金库中,存放了多么庞大的财富。 经常和议员们打交道的他,也很清楚那位小姐在上下议院都有着怎样雄厚的人脉。 现在,身份逆转。 他和父亲,在特兰顿小姐面前,都不过是可供挑选的银行家之一。他不能承担任何有可能招致对方厌恶的风险。 甚至他本人,现在还不够资格被对方放进眼里。 所有轻佻和放荡的姿态,都会影响对方对罗斯柴尔德银行伦敦分行接班人的评价。而他的父亲,可不止他一个儿子。 甚至作为罗斯柴尔德家族领袖的父亲,也并非祖父的长子。 想通了所有关键点的他,只能尽力在特兰顿小姐面前展现自己出众的业务水平以及可靠的人品,来确保他接手银行业务后,还能维持与对方的长期合作。 如同之前许多段无疾而终的暗恋一样,又一段尚在萌芽中的爱意,被特兰顿小姐的财富和权势狠狠碾碎。 而这一切,她本人更是一无所觉。 在塞希利娅眼中,罗斯柴尔德银行是一家颇为可靠的银行。内森男爵更是一位有魄力的领导人。 在投资债券时,她也偶尔会征询对方的意见。而这位眼光独到的长者,总是不会令人失望。 比起大部分养尊处优的大贵族来说,塞希利娅对内森男爵的态度的确堪称友善。她尊重这世上大部分真正有能力的人,更尊重能用合法手段帮她赚取更多财富的人。 在对方的打理下,她的100万普鲁士债券,市值和收益都一直十分稳定。 以至于自从金融危机以后,她就选择以5%的年利率,将普鲁士债券的利息一并交给内森男爵打理。 而感念于她的友好态度,以及为了维护和大客户之间的良好关系,内森男爵有时也会透露一些手中的消息给她。 比如现在。 在大家各自寒暄了一会儿后,内森男爵就请艾米丽小姐和夏洛特小姐,跟随他的儿子一道去欣赏他们家园丁新培育的玫瑰。 他自己则邀请特兰顿小姐去看园中的热带植物。 塞希利娅瞬间就明白了内森男爵的意图。她微笑着接受了对方的邀请。 而绅士做派的莱昂内尔也当即对其他两位女士提出了邀请。 在得到塞希利娅的首肯后,心领神会的艾米丽小姐就追随着心上人的脚步离去了。她还顺手捎走了处于状况外的夏洛特小姐。 塞希利娅则在内森男爵的带领下,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植物园显然算是个足够僻静的谈话场所。内森男爵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四下无人的角落,将坎伯兰公爵的一些资金动向透露给了塞希利娅。 “您的意思是,坎伯兰公爵企图贿赂汉诺威的议会?”塞希利娅并不怀疑对方如何得知的这个消息。 内森男爵的两个兄弟在欧洲大陆上,承接了大部分德意志境内的资金往来业务。而内森男爵又一直打理着坎伯兰公爵在英国的账户。 而坎伯兰公爵的意图也十分好猜测,他要确保汉诺威的议员们,不会在英国的压力下,修改王位继承规则。 “可是,您为什么会选择透露这个消息给我呢?”塞希利娅怀疑的是内森男爵以及罗斯柴尔德家族,想要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不止是汉诺威的议会。坎伯兰公爵试图从我这里贷到更多的资金去贿赂英国的议员们,让他们支持肯特的维多利亚公主和坎伯兰的格奥尔格王子缔结婚约。”内森男爵的话语中,也透露着为难。 面对德意志小国诸侯们的高风险贷款要求,他都可以坚定拒绝。毕竟他们只能在自己穷乡僻壤的领地上进行统治。无论如何都威胁不到罗斯柴尔德银行的大部分业务。 可坎伯兰公爵不仅是汉诺威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还同时是英国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面对他的无抵押贷款请求,内森男爵就没有那么坚决的底气了。尤其坎伯兰公爵还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如果只是几万磅的贷款,即便无法收回,也不会影响罗斯柴尔德银行的运行。可对方张口就要50万磅。即便银行的金库中拿得出,也不可能任他予取予求。 或许是怕塞希利娅不会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内森男爵又继续开口,“不仅是找罗斯柴尔德银行贷款。坎伯兰公爵还一直试图从我这里打听您在我们银行的存款数目,他似乎并不太相信您只有外界传闻的百万英镑。看样子,他也迟早会找上您。” 听到这里,塞希利娅也沉默了。 坎伯兰公爵并不是一个聪明人。 一个聪明人不会因为谋杀仆人而被诉诸法庭,闹得全国皆知。一个聪明人也不会不懂得在登上王位前,掩饰自己暴虐专.制的本性,以至于连最保守的那批托利党成员都对他不甚赞同。 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个蠢而不自知的人,居然无比接近英国的王座。 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了,将一个蠢而不自知的人放到英格兰的王座上,会造成多么大的危害。 失地王约翰几乎拱手将诺曼底和布列塔尼送给了法兰西;理查一世逼反了兰开斯特家族,还埋下了玫瑰战争的导火索;查理一世不仅断送了王位,还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大家不难想象坎伯兰上位后,会如詹姆士一世那样倒行逆施,试图将英国君主专.制的腐朽政体从墓穴中挖出来重现人间。 可偏偏,唯一能拦在坎伯兰公爵前面的维多利亚公主,还是一个脆弱的孩子。 万一她不幸夭折,或者像她的堂姐威尔士的夏洛特公主那样死于难产。到那时要阻止坎伯兰登上王座,说不定就会让这个处于上升期的庞大王国四分五裂了。 同意维多利亚公主和格奥尔格王子的婚事,无异于将王位送给坎伯兰公爵。 而一旦拒绝,对方说不定就会直接对着维多利亚公主下手了。 更重要的是,不论对塞希利娅还是对罗斯柴尔德家族来说,深入插手这些王位纷争都是不明智的行为。 毕竟他们的财富并不仰仗英国的土地。倘若局势有变,在不得罪新国王的情况下,他们都可以保存大部分的财富去欧洲大陆,甚至美洲重新生活。 一旦牵扯到其中,说不好就要站在坎伯兰公爵的对立面了。 于他们而言,原本最理智的做法,就是旁敲侧击,确保事情不会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可如果坎伯兰公爵不容他们置身事外呢?, 66七月革命 坎伯兰公爵的私下的密谋, 对塞希利娅来说,倒不算意料之外。 从中世纪到现在,不论是阿基坦的埃莉诺, 还是勃艮第的玛丽……几乎所有女继承人的财富和领地都会招致旁人的觊觎。 而无力保护自己的女继承人,更是大贵族甚至是王室虎视眈眈的对象。 只不过汉诺威王朝统治下的英国, 毕竟不同于王权集中的都铎时代。 即便坎伯兰公爵成功加冕为英国国王,他也很难去侵占特兰顿女伯爵的个人财富。 无非就是威逼利诱, 或者通过让塞希利娅和他的党羽缔结婚姻的形式,来合法转移她的财产。 只要有所防范,塞希利娅还是有足够的自信能保护自己。 然而罗斯柴尔德家族为什么也隐隐反对坎伯兰公爵, 这就耐人寻味了。 内森男爵的话也只是点到为止。 这只过于圆滑的狐狸, 并不会让自己和身后的家族过多牵扯其中。 不过他的做法倒是给塞希利娅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例。 塞希利娅同样可以通过旁敲侧击的方式,给反对坎伯兰公爵统治的权贵们提供一些助力。 在谢过对方的提醒过后。塞希利娅思量了一会儿,并给对方提供了一个数字,“25万磅。假如坎伯兰公爵继续打听我的存款数目,您可以隐晦告知于他, 我在贵行还有25万的现金存款。至于普鲁士债券……还请您继续保密。” 内森男爵有些欲言又止,“以坎伯兰公爵一贯糟糕的财务状况, 哪怕只有25万磅,他也很可能会对您施压。” 塞希利娅则已经有所打算了,“横竖他已经盯上我了。数目太少是无法令他深信不疑的。顺带一提,不出两个月,我就会在贵行提走25万磅的现金。还请您提前嘱咐一下贵行的经理。” 刚好可以拿这笔钱完成对库茨银行的第一期注资。 库茨银行目前的股本是100万英镑。这就意味着,作为合伙人且要拥有近一半股权的塞希利娅同样要注资近100万磅。 等扩充库茨银行股本的许可申请下来,相关的股权协议也签订好后。从9月份到明年1月份,塞希利娅的代理人就会每个月向库茨银行注入20万磅的现金。 不算终身年金和到今年年底约29万磅的普鲁士债券利息,她在巴林银行和罗斯柴尔德银行还分别有25万磅的存款。 加上年底英格兰银行要支付给她的58.7万金磅, 以及她手头7万磅的票据,应付对库茨银行注资和收购赫顿煤炭的股份算是绰绰有余了。 与其被坎伯兰公爵觊觎,不如拿这笔钱去生钱。 低声和内森男爵商议了几句后,他们这才继续去观赏热带植物。 “我正准备慢慢培养长子莱昂内尔接手银行业务。以后关于普鲁士债券的日常事宜,您的代理人可以直接找他对接。”内森男爵委婉向塞希利娅告知了罗斯柴尔德银行未来的管理者。 听到这话,塞希利娅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刚刚看到的那个青年。 和一眼就能看出明显犹太人特征的内森男爵相比,莱昂内尔显然更接近传统英国人的长相。 和大多数漂亮的英国青年一样,他的脸部轮廓线条十分流畅,皮肤也很白净。金褐色的头发也被打理得很好。 反倒不像传统的犹太人那样,有着深深的眼窝和状如鹰钩的鼻梁。 或许他更随母亲? 据说内森男爵的妻子就是一位传统英国商人的女儿。只不过对方在婚后改信了犹太教。 如果非要从莱昂内尔身上挑出什么错来,那无非就是他看上去太过年轻,以至于尚未拥有接手一家大型银行所需的沉稳。 “我倒觉得您还可以在旁多指点他两年。您总不至于在60岁后就退出家族生意吧?要知道这家银行了可离不开您啊。”塞希利娅随意恭维了两句。 闻言,内森男爵也只是笑笑。 只不过他的笑容中的一丝僵硬,还是被敏锐的塞希利娅捕捉到了。 见时间差不多,塞希利娅他们也去和艾米丽一行人汇合了。 艾米丽小姐依旧维持着端庄淑女的姿态,时不时照顾一下身旁怯懦的夏洛特小姐。 有陌生男子在侧,夏洛特总免不了有些拘谨。 而莱昂内尔先生则是从头到尾表现得绅士无比,看不出丝毫的逾矩。 察觉到夏洛特小姐的拘谨后,他甚至主动和女士们保持了正常同行者以上的距离。 面对塞希利娅偶尔的问询,他也总能无比从容地应答。 逛完了大半个植物园后,罗斯柴尔德的父子俩,很快同位女士礼貌告别了。 留下塞希利娅和艾米丽,以及被一丛热带植物吸引了注意力的夏洛特,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 艾米丽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心上人的俊美容颜和翩翩风度。 夏洛特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附和着她对莱昂诺尔的赞美。比起陌生的男子,她更喜欢去研究陌生的植物。 而塞希利娅则驻足看着这对父子的背影。 年轻挺拔的儿子,和因衰老而略显佝偻的父亲。 一时间,塞希利娅又联想到了一些东西。 比内森男爵小了近20岁的弟弟,詹姆斯男爵,作为罗斯柴尔德银行巴黎分行的主人,现在可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而对方在法国的势力,也丝毫不亚于内森男爵在英国的势力。 莱昂内尔和詹姆斯男爵这对叔侄,何尝又不是另一对维多利亚公主和坎伯兰公爵呢? 不过目前来看,围绕着后一对叔侄之间的权力纷争,更值得塞希利娅操心。 将两位小姐分别送回了家中后,塞希利娅才回到了萨塞克斯宫享用晚餐。 晚餐过后,埃斯特子爵终究经不住乔治王子的苦苦纠缠,带着他去参加了沃克斯霍尔的花园集会。 一般来说,未成年人很少能出现在这些公共社交场合。不过出身王室的孩子总能有些特权。 而塞希利娅则去了书房和外祖父议事。 当天晚上,萨塞克斯宫的书房里,这对祖孙几乎谈了整整3个小时。 而等埃斯特子爵领着小王子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一切又恢复如常了。 然而,就在塞希利娅准备实施自己的计划之前,一封来自巴黎,由专人送达的密信,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这封信来自塞希利娅的叔叔,现任的夏维勒侯爵以及法兰西的财政部长加斯通。 信上省去了所有无谓的寒暄,只明确说了两件事:法兰西的局势,以及加斯通侯爵的部署。 法兰西的查理十世国王准备于7月25日,颁布圣克卢法令。 他不仅要宣布解散议会,重新选举。甚至还要通过新的选举法,来剥夺中产阶级的投票权。 “蠢货!疯子!” 当看完这封信的那一刻,即使拥有再好的涵养,塞希利娅也忍不住出言咒骂。 现在的法兰西,本就如同教堂玫瑰花窗上的那层彩色玻璃。 浪漫美丽都不过是表相,它的内里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了。 而现在,向这层玻璃掷出第一枚石子,从而导致它碎裂的不是别人,而是这个国家的君主! 这个毫无理智可言的疯子,不仅可能会将自己送上断头台,还极有可能会拖着好不容易休养生息了十多年的法兰西一起冲下深渊! 他要将王位送给谁?金融家还是奥尔良一系? 秩序的重建需要几代人的苦心经营,而秩序的破坏却只需要一个愚蠢的独.裁者! 再多的单词都无法抒发塞希利娅此时内心的愤恨了。 再没有比经历过大革命的夏维勒家族更明白,一味地站在民众的对立面,最终会招致什么样的可怕后果了! 在新的浪潮翻涌之前,她必须要确保远在法兰西的亲属们,不会成为野心家的陪葬品。 几乎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她犹豫,按照信上的请托,塞希利娅立即乘坐马车前往了唐宁街,以私人的名义约见了首相威灵顿公爵。 唐宁街显然也收到了某些风声。 在塞希利娅到来之前,威灵顿公爵就正准备召集内阁成员商讨对策。 不过看到塞希利娅脸上焦急的神情,又想到托利党现在岌岌可危的形势,威灵顿公爵还是以极快的速度为塞希利娅写了一封给英国驻法大使的信件。 在信中,威灵顿公爵以私人名义要求大使馆在巴黎市区极有可能爆发的冲突中,为塞希利娅所附名单上的夏维勒家族成员提供安全庇护。 “再多的言语也无法形容我现在对您的感激之情了!”亲眼看着这封信以首相的专属传输渠道发出后,塞希利娅迅速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特殊情形下,大家都没有过多客套。 在内阁会议前,威灵顿公爵又请他的外交大臣阿伯丁伯爵,同样给英国驻法大使馆去信。 面对英国首相和英国最富有的女伯爵的请托,同为托利党成员的阿伯丁伯爵并未推辞。 毕竟对他们这些大人物来说,只要夏维勒家族不会试图把查理十世国王也藏到大使馆去,那么照顾几个危难中的法国贵族也并非什么大事。 塞希利娅又对着二人重申了一遍谢意。 在许下了以后会回报他们今日所提供的帮助的承诺后,塞希利娅又匆匆离开了首相的办公室。 回到了萨塞克斯宫的她,这才开始给叔叔加斯通回信。 加斯通侯爵已经事先对夏维勒家族成员们的安全做了一定的部署。 塞希利娅和英国大使馆则是最糟糕情况下的一道保障。 尽管并未完全明白叔叔的意图,塞希利娅还是尽量在信中劝他不要因为家族荣誉,而陪着疯狂的查理十世一起流亡。 夏维勒家族之前几十年的流亡岁月,已经对得起波旁王朝了,绝不能再赔上一代人了。 写完信后,她派去通知外祖父的仆人也很好地完成了使命。 闻讯赶回的萨塞克斯公爵也很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很快安抚了自己的外孙女。并将加盖了自己私人印鉴的手信,连同塞希利娅的信件一起寄送给了加斯通侯爵。 此前,加斯通侯爵就已经将夏维勒家族的大部分流动资金,托付给了巴黎罗斯柴尔德银行的詹姆斯男爵。 而塞希利娅和英国王室公爵的权势,足以确保危机过后,夏维勒家族至少还能拿回这部分的资产。 以对方的智慧,加上他们的援助,应该足以保全夏维勒家族的大部分人了。 随后,塞希利娅又将自己的几名亲信一同派出,赶往巴黎随时传递消息。 做完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后,塞希利娅就只能在萨塞克斯宫焦急地等待消息了。 萨塞克斯宫的氛围一时间变得十分凝重,连乔治王子都觉察到了塞希利娅的焦虑,而试图去安慰于她。 7月25日,查理十世果然如信中所写,颁布了圣克卢法令,普通民众和资产拥有群体的怒火都被同时点燃了。 7月28日,武装革命已经在巴黎爆发,而国王依旧拒绝和大资产阶级谈判。 加斯通侯爵已经事先安排好了能离开巴黎的家族成员,逃往外省避难。 他自己连同塞希利娅的另外个叔叔们,则留在巴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7月29日,巴黎被起义者完全占领。连同在外省的起义也获得了胜利。 不过塞希利娅的叔叔们所居住的圣日耳曼区,并未遭受起义者的破坏。 觉察到民众并没有将矛头对准旧贵族后,塞希利娅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 一直到8月2日,收到查理十世宣布退位,并流亡英国的消息后,塞希利娅一直紧绷着的心弦才彻底松了下来。 这次无论是加斯通侯爵还是塞希利娅其他的亲属,都没有选择随同波旁的君主一起流亡。 接下来就是共和派和自由派的博弈了。 8月7日,在金融寡头和大资产阶级的扶持下,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普登上了法兰西的王位,开创了奥尔良王朝。 看上去自由派似乎迎来了胜利。 而觊觎了法兰西王座100多年的波旁家族支系,奥尔良一脉,总算得偿所愿了。 于塞希利娅而言,王位上坐的是波拿巴还是奥尔良,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夏维勒家族在这场七月革命中,无一人丧生。 所有人都平安过渡到了这个七月王朝。 即使她的亲属们目前都丢失了在法兰西的所有职务,但和亲人的性命相比,那反而已经无关紧要了。 夏维勒家族总算又度过了一场有惊无险的危机。 67威廉四世的宫廷(二合一) 为了给新君的继位蒙上一层体面的遮羞布, 查理十世将王位传给了王太子路易,是为路易十九。 而路易十九登上王位二十分钟后,又签下了退位协议和放弃王位继承权的文书。 王位就这么依据法理,传到了奥尔良公爵的手上。 在金融寡头们的支持下, 路易·菲利普成为了合乎法统的法兰西君主。 当法国革命的余波渐渐消退, 除了终于坐上王位的奥尔良一系外,波旁王朝的末裔们, 都陆续流亡到了英国和意大利。 而夏维勒家族这边, 由于现任的夏维勒侯爵加斯通在守护查理十世国王的过程中,“意外”被一枚流弹击中了手臂, 不得已留在法国养伤。 而塞希利娅其他的叔叔们也都不同程度受了点轻伤, 以至于“被迫”失去了效忠波旁君主流亡英国的机会。 除了部分的姻亲在这场革命中丧生外,夏维勒家族的成员以及亲属们几乎都被保全了。连带着他们的资产也并未受损多少。 剩下的事, 塞希利娅自然就不必太过操心了。她的目光又转而专注于英国国内。 在威廉四世国王的授意下, 温莎主教突然公布了今年嘉德骑士的授勋名单。 德意志的王公中, 符腾堡国王和萨克森-迈宁根公爵,都成为了嘉德勋章的最新获得者。 前者在德意志的地位举足轻重, 后者则是王后阿德莱德的兄弟。 而在英国国内,德高望重的贝德福德公爵,也成为了嘉德骑士团的新成员。 这下子, 大家都明白先王乔治四世,今年迟迟不册封嘉德骑士的原因了。 他给自己的继任者留下了充足的施恩空间。 作为贝德福德公爵的推荐人, 塞希利娅和罗素家族的关系自然又更近了一步。 尽管贝德福德公爵的长子, 塔维斯托克侯爵和塞希利娅的关系, 由于多年前的珠宝拍卖会上的小纠纷,一直不甚和睦。 不过在父亲的施压和妻子的劝哄下,这个头脑过分简单的极端保守主义者, 还是学会了在公开场合表示对特兰顿女伯爵的善意。 至于他内心又是如何看不上塞希利娅一半的法国血统……无所谓,横竖塞希利娅也看不上他。 明眼人都知道,罗素家族的政治资源会向他的弟弟约翰·罗素倾斜。塔维斯托克侯爵即使继承了公爵的位子,也无法在政治上发挥什么作用。 而贝德福德公爵所想的,也不过是在有生之年尽量把长孙威廉勋爵培养成才。 比起长子的不满,塞希利娅和威廉勋爵之间的友谊,才是贝德福德公爵更想维系的。 毕竟现如今,选举权依旧和土地挂钩。拥有约克郡和德比郡大片土地的塞希利娅,手上就长期握有3个选区。 甚至目前一个衰败选区的议员席位,也不过售价2千磅。 以塞希利娅的财富规模而言,只要她想,买下更多的下议院席位也并非是什么难于登天的事。 而不论是辉格党还是托利党,都需要在下议院占据多数席位。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的政治人物会乐于为塞希利娅提供帮助。 自从光荣革命以来,辉格党一直维持着在内阁的优势地位。 为了制衡辉格党的贵族寡头们,从乔治三世国王开始,不论君主在继位前表现得多么开明,多么支持辉格党的自由主义政策。在当上国王之后,为了维持君主的权威,他们都会不约而同转而扶持起保守的托利党内阁。利用托利党来打击辉格党的势力,拱卫自己的王座。 然而在几十年的分裂重组中,格雷伯爵领导下的辉格党依旧在下议院获得了多数派的支持。 反而由于不满作为托利党核心和首相的威灵顿公爵,对天主教徒的宽容态度。从去年开始,托利党内部已经四分五裂了。 在乔治四世国王去世后,议会就依法解散,重新举行大选了。 在新的选举中,塞希利娅这类中立派,就成了不同主张的政党都想争取的对象了。 在法国的革命风波告一段落后,两个政党的人都增加了和萨塞克斯宫的接触。 不算支持自由主义政策的萨塞克斯公爵和手握三个选区的塞希利娅,埃斯特子爵可同样也在上议院占据了一个席位。 不过在他们进行政治表态前,来自圣詹姆斯宫的邀请函先将他们带入了威廉四世国王的宫廷。 尽管并非正式的大型宫廷聚会,不过好歹也是来自王后的邀请。塞希利娅还是换上了一条时兴的宫廷礼裙。 蓬松的泡泡袖和膨大的裙摆,成了如今英格兰淑女们的最爱。 塞希利娅一向认为这些礼裙过于臃肿。不过既然是新王继位后的第一次宫廷活动,她也不想表现得太过标新立异。 帝政长裙的简约时代一去不复返,塞希利娅也只能认命地穿上五层衬裙和三层荷叶边的衬垫。 嫩绿色的裙子外又笼罩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衬托得她像一个清新朦胧的绿色泡泡。 在宫廷中,不同的王室成员都有着既定的次序,以用来彰显大家的宫廷地位。 出发前,萨塞克斯公爵就收到了新的礼仪清单。 他的进场次序排在了坎伯兰公爵之后,剑桥公爵之前。 三位血亲王子向来都是按年龄排序,这已经是惯例了。 不过在注意到一个细节之后,萨塞克斯公爵又不禁思量了起来。 “有什么意外情况出现了吗?”注意到外祖父的神色有些忧虑后,塞希利娅不由得出言关心。 鉴于乔治王子还在场,公爵并未直言。而是将礼仪清单递给了塞希利娅。 只需要扫一眼,塞希利娅就看出了问题所在:作为英国王位的推定继承人,肯特的维多利亚公主,入场顺序排在了所有叔叔们的后面。 乍一看似乎没什么问题。可对于维多利亚公主目前的处境而言,这可并非是什么友好的信号。 连带着威廉四世国王和维多利亚公主之间的关系,看上去都有些微妙了。 毕竟当初在乔治三世国王的宫廷中,作为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威尔士的夏洛特公主,次序可向来都排在叔叔们之前。 汉诺威的君主们和继承人之间的糟糕关系,已经是英国历史上经久不衰的经典剧目了。 尽管作为克拉伦斯公爵时,威廉四世对维多利亚公主十分亲切。不过前者现在毕竟成了国王,且一直厌恶弟媳肯特公爵夫人。谁也说不好这种厌恶会不会迁怒到维多利亚公主身上。 甚至于年老体衰的君主面对一个年轻的、即将取代自己的继承人时,人性的幽微又会促使他做出何种举动呢? 萨塞克斯宫的门口,不谙世事的乔治王子依旧在围着埃斯特子爵打转。 不过很快,萨塞克斯公爵就将儿子从孩童的吵闹中拯救了出来——他几乎拎着乔治王子上了马车。 伴随着手杖的敲击声,印着王室纹章的马车载着萨塞克斯公爵和乔治王子先行出发。 印着特兰顿女伯爵纹章的马车,也载着塞希利娅和埃斯特子爵紧随其后。 到了圣詹姆斯宫门口,一行人才正式分开。 萨塞克斯公爵领着乔治王子去和剑桥公爵夫妇汇合。而塞希利娅则挽着舅舅的手去了贵族们待的谒见厅。 在宫廷侍从为他们打开谒见厅的大门后,女士香粉和男士古龙水的味道简直扑面而来。 谒见厅里几乎挤满了整个伦敦上流社会的头面人物。 不出意外,塞希利娅他们受到了场内大部分贵族的欢迎。 “你们俩总算姗姗来迟了,我刚刚还在想怎么没看到你们呢。”里士满公爵夫人率先迎了上来。 塞希利娅亲热地和她行了个贴面礼。 而埃斯特则绅士地在公爵夫人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里士满公爵夫人很快将马奇伯爵回伦敦度过假期的消息告知了塞希利娅。 “查克总是不停在信中过问你的近况。给我的三页信纸中,半页都在写你的名字。年轻的男孩子,总是这么烦人。这下好了,他可以亲自来确认你是否安好了。” 里士满公爵夫人总是不遗余力要促进塞希利娅和马奇伯爵的关系。 对此,一直有在和马奇伯爵通信的塞希利娅,也只能但笑不语。 埃斯特子爵倒是乐于看到外甥女被无数贵族青年追捧。 不过今日谒见厅内的氛围格外不同寻常。总有些若有若无的视线在埃斯特子爵的脸上徘徊。 “是我出现了某种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今天大家似乎格外关注我的外表?”埃斯特子爵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尽管他对自己的容貌一直十分自信。不过这样异乎寻常的关注,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如果不是外甥女阻拦,或许他就要当场揽镜自照,重新审视一番自己今日的仪表了。 不过塞希利娅实在不愿意看舅舅当众做出这样的自恋之举。 她正从头到脚审视着舅舅打扮。 剪裁修身的礼服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款式。除了宝石做的羽毛胸针过于招摇外,他全身都并没有任何的不得体。 而最近一直专注于照料乔治王子的他,似乎也并未惹出什么乱子来。 那么问题或许不是出在舅舅的身上? 想明白这点后,塞希利娅转而朝着里士满公爵夫人寻求答案。 “好夫人,快为我们解惑吧。”塞希利娅挽着里士满公爵夫人的手,轻轻摇晃了一下。 “哦!倒不全是因为弗雷德。”里士满公爵夫人优雅地展开了手中的羽毛扇子。 在扇面的遮掩下,她悄悄对着他们示意了另外一个方向。 二人顺着她的指点看过去,只看到了一张和埃斯特子爵有些相似的脸孔。 塞希利娅对这张脸的主人十分陌生,不过埃斯特子爵倒是隐隐猜出了什么。 “那应该是国王的私生子,姓菲茨克拉伦斯的那几个孩子之一。”他轻声对着塞希利娅介绍。 由于年轻时就去了大陆游学,回来后又被父亲塞进了军队,埃斯特子爵和这几个血缘上的堂兄弟也只不过有几面之缘。 而等到他在多次战役中积累了足够多的军功,并取得了子爵头衔后,埃斯特子爵更是直接混迹于上流圈子,和他们再无过多接触了。 贵族和贵族之间也是存在鄙视链的。 在大革命前,血统能追溯到查理曼大帝时期的法国贵族们,就一直看不起血统只能能追溯到罗曼征服的英国贵族。 婚生子看不起私生子,则更是贵族圈中的铁律。 像埃斯特子爵和塞希利娅的母亲卡洛琳夫人这样,父母双方都能追溯到王室血脉,且父母婚姻合乎教规的孩子。在得到头衔前,尚且都要被保守的贵族们轻视。 爱尔兰喜剧女演员和克拉伦斯公爵同居时生下的孩子们,就更难不被贵族圈子鄙夷了。 比如现在的谒见厅内,几乎就没有一个人上去和那张面孔的主人搭话。他就这样被众人以心照不宣的姿态,排斥在外。 “那是国王年纪最小的那个私生子,奥古斯塔斯·弗雷德里克·菲茨克拉伦斯。听说好像是个牧师。”里士满公爵夫人对着他们从容介绍。 “牧师?又是牧师。”这显然让塞希利娅想起了自己的受托人之一。 埃斯特子爵倒是见怪不怪,“私生子去侍奉耶稣(私生子),真是恰如其分的安排。” 从中世纪开始,修道院和军队,就是安置私生子的最好去处了。 既然国王有意让自己的私生子女们出入宫廷。不得不说,他的宫廷绝对比众人预想中的更为热闹了。 毕竟他的私生子们,目前都不具备任何的贵族头衔。 而没有任何合法血脉存活的国王,会为他的孩子们做到何种程度呢? 现在的英国君主们,权柄已经大不如前。他们无法像查理二世时那样,随手就能给私生子们敕封一连串的公爵头衔,并迫使贵族社会接受他们了。 想到这里,一些贵族们开始时不时朝着国王私生子的方向,投去玩味的目光。 很快,伴随着典仪官用手杖重重敲击地板的声音,在国王和王后的带领下,王室成员们一一入场。 塞希利娅也终于近距离见到了传说中的坎伯兰公爵。 坎伯兰公爵一身戎装出席了这次的活动。 挺拔的身姿,威严的面孔。如果忽略他阴鸷的目光以及周身的阴冷,看上去他似乎也只是个有些刻板的军人。 除了战争带走了他的一只眼睛,并在他的左眼周围留下了永久的疤痕外。平心而论,乔治三世国王的所有子女们,长相都十分出众。连坎伯兰公爵也是如此。 不过在得知对方的种种“丰功伟绩”后,塞希利娅就难以避免对他心生提防了。 谁知道这个毒蛇一般的男人,会在什么时候亮出尖牙呢? 在坎伯兰公爵之后出场的萨塞克斯公爵和剑桥公爵都受到了众人的欢迎。 和几位兄长相比,他们俩的名声简直好得太多了。 不过伴随着维多利亚公主的入场,人群中不时又传出了一些议论声。 对地位过分敏感的贵族成员们,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个现状,即公主的次序排在了所有叔叔们之后。 这意味着她的宫廷地位在叔叔们之下。 对于支持公主的辉格党人而言,这可决计不是什么令人安心的信号。 甚至连不愿参与王室纠纷的贵族们,都有些忐忑。 大家都生怕这种地位间的差距会刺激坎伯兰公爵的野心,令他为自己谋求更多的东西。 和阴冷的坎伯兰公爵相比,容貌平平的维多利亚公主,在众人眼中都变得蔼然可亲起来了。以至于众人纷纷上前向她致意。 察觉到众人对坎伯兰公爵和维多利亚公主的不同态度后,最为高兴的还要属肯特公爵夫人了。 这位夫人总是不遗余力要为女儿宣示地位。 然而当肯特公爵夫人的目光触及到国王的私生子们时,她眼中的寒意可丝毫不亚于坎伯兰公爵。 如果不是国王的强硬命令,她根本就不想让女儿出席这次有国王私生子参与的活动。 在之前的小型宫廷聚会上,她就多次让那几个姓菲茨克拉伦斯的男女难堪。以至于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肯特公爵夫人对国王私生子女的不满。 偏偏不论是国王,还是阿莱德莱王后,都表现出了对维多利亚公主足够的亲厚。 以至于年幼的维多利亚公主,只能夹在母亲和伯父伯母之间,左右为难。 坎伯兰公爵夫人和格奥尔格王子并未出席此次的活动。 以至于当剑桥公爵夫人和乔治王子出场时,众人又自然而然地盘算起了乔治王子和维多利亚公主缔结婚约的可能性。 和自小因为患病而失去了一只眼睛的格奥尔格王子相比,看上去体魄强健且继承了母亲美貌的乔治王子,显然是更适合未来女王的结婚对象。 从中世纪开始,女继承人和家族旁支缔结婚约的例子就屡见不鲜。 对于保守的英国人而言,嫁给同为汉诺威王室成员的乔治王子,意味着维多利亚公主未来的后嗣依然姓汉诺威。这样一来,大家就不必经历王朝改姓了。 不过这些都是众人尚未宣之于口的想法。毕竟目前两位当事人都不过11岁,一切都处于待定中。 待国王和王后就坐后,在首席公爵诺福克公爵的带领下,有爵位在身的贵族们都按不同的等级和次序一一上前,谒见了威廉四世国王和阿德莱德王后。 作为克拉伦斯公爵夫妇的他们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但现在,一切都已悄然改变。 虽然加冕仪式要等到明年才能举行。不过现在,他们已然成为了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两个人。 而他们显然也很适应这种身份上的巨大转变。 乔治四世国王在世时的浮华风气被一扫而空。新国王和王后已经打定主意要为众人树立低调简朴的新榜样。 塞希利娅也在伯爵序列中,上前谒见了他们。 看到美貌富有且尚未订婚的塞希利娅,出现在一群男性伯爵中时,国王的神情显然一动。 不过端庄沉静的王后立刻压制住了丈夫的一些念头。 当她把手放到国王的手上时,国王嚅嗫了一下嘴唇,暂时还是未对塞希利娅多说什么。 王后自己则合乎礼仪地接受了塞希利娅的问候,并报以两句体面的祝福。 在结束完谒见后,塞希利娅不由得在心里感慨命运的无常。 阿莱德莱王后,肯特公爵夫人以及剑桥公爵夫人,这三位来自德意志的公主几乎是前后脚嫁进了英国王室。 尤其阿莱德莱王后和肯特公爵夫人还是同一天举办的婚礼。 最年轻貌美的剑桥公爵夫人,原本是威廉四世国王的求娶对象。却阴差阳错,被替哥哥前去求婚的剑桥公爵一见钟情。二人也就此迈入了婚姻的殿堂。 现在的她儿女双全,家庭美满,却也永远和英国王后的宝座失之交臂。 最年长的肯特公爵夫人,经历了两任丈夫的死亡,无法拥有英国王后的地位,但她却顺利诞下了英国王位的推定继承人。说不好未来的她,还能得到一个女王之母的头衔。 现在的她拥有女儿,拥有情人,还拥有光明的未来。她的亲戚们也总是乐此不疲地陪伴在她左右。没有丈夫,于她而言似乎是一件更好的事。 最幸运也最不幸的阿莱德莱王后,未婚时就因为容貌丑陋而被诸多王子嫌弃,最后只能嫁给年长21岁的克拉伦斯公爵。但她依然在婚后用自己坚韧的品格和不屈的意志,改变了原本生活浪荡、挥霍无度的丈夫。 现在的她是英国最尊贵的女人,拥有了别的女人所无法企及的地位,和对她关爱有加的丈夫。然而多次流产和多次孩子夭折的经历以使她不堪重负,谁又能说她是极度幸运的呢? 塞希利娅并不知晓,此时王座上的两个人,也正在悄声议论她。 “可真的就不能考虑吗?我的两个儿子不过比她年长10多岁。如果我在婚后替她努力争取女侯爵甚至女公爵的头衔,说不定特兰顿小姐会同意婚事呢?”生性固执的国王,迫切地想从妻子那里得到对自己想法的支持。 阿莱德莱王后则委婉击碎了丈夫的幻想,“威廉,你知道的,这并不现实!” 除了在她婚前去世的那个国王私生子外,王后尽职尽责地替国王照顾了剩下的9个私生子女。尽管她并没有比这些孩子大多少岁。 正因如此,她更明白为他们安排婚事有多么不易。 在汉诺威王室君主的权力极度衰退的情况下,没有一个大贵族愿意为自己或自己的继承人和国王的私生子女缔结婚约。更别提塞希利娅这样备受瞩目的女继承人了。 而对国王而言,所有子女都只能嫁娶小贵族或者大贵族的旁支,这显然不能令他满意。 在厅内所有的贵族都完成了对国王和王后的谒见后,司礼官当众公布了来自国王的一道命令。 以英国国王的名义,他将Lrd和Lady的礼节性称谓,公开赐予了他那9个姓菲茨克拉伦斯的子女。 再没什么能阻止他们,名正言顺地成为贵族社会的一员了。 68拉拢 只是授予礼节性称谓, 而非授予实际爵位的话,众人面上也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 或者说,无论心底怎么想, 大家还是对这几位菲茨克拉伦斯家庭的成员表示了友好。 反正以威廉四世国王的身体状况而言, 他们能出入宫廷的时间, 至多也就三五年。 不过肯特公爵夫人的想法,显然和众人并不一致。 每当国王的私生子女们进入贵族成员专属的小客厅时, 肯特公爵夫人总会第一个率先转身离去。 当着众人的面, 国王和王后都并未对这种不加掩饰的鄙夷做出回应。 不过从坎伯兰公爵越发得意的神情来看,事情似乎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了。 谒见厅里, 将一切收入眼中的埃斯特子爵, 忍不住对着外甥女抱怨, “……我简直不明白肯特公爵夫人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她从科堡嫁过来的时候,是忘记把脑子一起写进陪嫁清单了吗?” 此刻, 这对舅甥正站在大厅的角落中,百无聊赖地观察着一切。 尽管目前,国王和王后对维多利亚公主依旧异常和蔼。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看在公主的份上,无限包容肯特公爵夫人的骄纵。 而哪怕国王无法剥夺维多利亚公主作为王位推定继承人的资格, 但国王还是能影响未来替她摄政的人选。 尤其在两个政党相持不下的情况下,国王完全可以对议会施加影响, 干涉摄政法令的签署。 “她太焦虑了, 生怕任何人影响到维多利亚公主的宫廷地位,活像一只守护幼崽的母狮。或许我们该派人,去和她的兄弟利奥波德沟通一下。” 塞希利娅并不认为肯特公爵夫人能听取外人的意见。不过换成一直对他们母女照料有加的亲属的话,或许那位公爵夫人能觅回一丝的理智。 自从先王乔治四世的合法独生女——威尔士的夏洛特公主难产而死后,她的丈夫利奥波德王子就促成了自己孀居的姐姐和肯特公爵的婚事。 由于多了这层关系,利奥波德王子一直定居在繁华的伦敦, 并未回到穷苦的科堡去。 失去了成为王夫的可能性后,利奥波德王子就将生活的重心转移到了照顾姐姐和外甥女上。 或者说,不单单只有他上心,其他的科堡成员也是如此。 毕竟维多利亚公主,现在已经是整个萨克森-科堡家族最大的指望了。 只要让他们明白局势的焦灼,相信他们总能找出办法劝解肯特公爵夫人的。 “每年5万磅的王室津贴呢!他也的确是时候为英国的未来做些贡献了。” 和大多数的英国贵族一样,埃斯特子爵也对利奥波德王子至今都拿着高额的王室津贴有所不满。 不过在塞希利娅决定插手这件事前,有人先伺机而动了。 贝德福德公爵的长子,威廉勋爵的父亲,塔维斯托克侯爵竟然面容扭曲地前来和他们搭话,“多么盛大华美的一场活动啊!埃斯特阁下……以及特兰顿小姐。” 塞希利娅和舅舅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狐疑。他们一时没猜出侯爵的意图。 不过埃斯特子爵毕竟有着出众的交际能力。 他面色自若地接过了对方的话茬,“您说得不错,的确十分盛大。让我想起了多年前汉普顿宫那次……” 他特意使用了冗长而无聊的话术,来陪这位侯爵聊天。 塞希利娅则维持着高贵疏离的姿态,只是随意附和了几句。 如果不是看在威廉勋爵的份上,她可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太给塔维斯托克侯爵脸面。 “说起来,二位就不觉得命运不公吗?”或许陪着埃斯特子爵一直兜圈子,实在太为难这位侯爵的脑子。他终于压低声量,试图表达自己的真实意图。 “这又是从何说起呢?阁下。”舅甥二人依旧选择了装傻充愣。 侯爵望了望周围窥视的人群,拉着他们离开了谒见厅,找了个四下无人的小花园继续游说。 “埃斯特阁下不论父系还是母系,都可以追溯到德斯特家族。而特兰顿小姐的父系,又来自‘千年卡佩’。再怎么说,都比一个女演员的血统来得高贵吧?难道二位就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得到殊荣,而不去为自己谋求地位上的提升吗?” 舅甥二人心中都对侯爵的说辞不以为然。 血统?血统真能决定一切的话,斯图亚特王朝的詹姆士二世的子孙,也不会沦为“王位觊觎者”。坐在英国王座上的也就不是今天的汉诺威家族了。 不过埃斯特子爵依旧做出意动的样子,继续套对方的话,“您正好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可我和我的外甥女又不是正式的王室成员。我们哪里还敢奢求更多呢?” 见他这副情状,侯爵自觉找到了可乘之机,言语也越发慷慨激昂起来,“只要萨塞克斯公爵成为了汉诺威的国王,将一部分的汉诺威领土分封给二位,甚至强行将二位合法化又有何不可呢?” 闻言,埃斯特子爵无声翻了个白眼。接着作出了十分渴求的表情,示意侯爵继续往下说。 塞希利娅则抱着手臂,在一旁静静地欣赏舅舅的精彩表演。 “我知道,二位和英国的政治家们都很有些交情。既然如此,二位就不为英国的未来担忧吗?鉴于维多利亚公主只不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孩,为了国家的稳定和安宁,我们理应赞同为她订上一门强而有力的婚约。并支持一个忠诚而可靠的王室成员来为她摄政!” 原来是有人盯上了摄政权。 “那么在您看来,我们应当劝说公主和谁订立婚事?而谁又是摄政的最佳人选呢?”塞希利娅做出了饶有兴致的样子。 毫不意外,她听到格奥尔格王子和坎伯兰公爵的名字。 这下子,塞希利娅大概猜到了眼前这位侯爵曾经被父亲流放国外,而罗素家族的资源突然朝着他弟弟约翰·罗素倾斜的原因了。 对老谋深算的贝德福德公爵而言,坎伯兰公爵可并不是一个值得效忠的主人。更不值得托付罗素家族的未来。 “只要两位能劝说萨塞克斯公爵和威灵顿公爵一同支持坎伯兰公爵获得摄政权。并让维多利亚公主同意和格奥尔格王子的婚事。一旦现任国王去世,在坎伯兰公爵成为英国摄政王以后,他自然能签署放弃汉诺威继承权的文书。届时,萨塞克斯公爵不就是汉诺威名正言顺的国王了吗?” 在侯爵看来,这已经是来自命运的慷慨馈赠了,他们没理由不心动。 而对塞希利娅他们来说,与其相信一条毒蛇会信守诺言,倒不如相信这世界上真有魔鬼。 何况但凡有远见的人都能明白,除非一直依附于英国,否则现在的汉诺威随时都有可能被普鲁士或者奥地利吞并。 萨塞克斯宫的主人们又何苦放弃舒适的伦敦生活,而去统治一个朝不保夕的德意志诸侯国呢? “坎伯兰公爵的大方实在令我等感念。但我们只不过是两个微不足道的小贵族,要参与这样的大事谈何容易。”在塞希利娅的示意下,埃斯特子爵还是婉拒了这番天花乱坠的设想。 侯爵连忙补充,“也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只要特兰顿小姐愿意为坎伯兰公爵提供一定数目的资金作为支持,等殿下获得摄政权后,他也一定会为你们晋升爵位的。” “真不巧,我目前所有的资金都用于投资了。最近几年内,我手上可没有多少英镑了。如果您不相信我的话语,那您大可以去向各大银行求证。”塞希利娅直白地拒绝了这次交易。 她才不会拿自己的钱,去陪一个暴君冒险。 刚被推翻的查理十世,就是一个鲜明而惨痛的例子。 “而我手上,也不过只有几千磅,实在爱莫能助。”埃斯特子爵无奈地摊了摊手。 见他们俩实在油盐不进,侯爵最终只能忍住火气,扬长而去。 塞希利娅和舅舅在花园中悠然闲逛了一会儿,才准备返回谒见厅。 然而在他们折返之前,肯特公爵夫人的管家又找上了他们。 当然,这位管家康罗伊先生还有一个大家私下里传遍了的身份——肯特公爵夫人的情人。 没有任何爵位的他,今天就是凭借公爵夫人和公主的面子,才成功进入宫廷参加活动的。 尽管条件似乎没有坎伯兰公爵优渥,不过康罗伊先生也提出了可以为他们寻求爵位的提升。 “埃斯特伯爵和特兰顿女侯爵……假如公爵夫人能成功为未来女王摄政的话,这两个头衔,二位是无论如何都拿得到的。”这个面容俊秀的中年人,也慷慨地为自己的女主人许下了承诺。 舅甥二人也同样客气而疏离地表示要再思考一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没等他们有空商议一下这两拨人的拉拢,国王的侍从官就前来将他们单独传召到了国王面前。 “特兰顿小姐,让我来为你引荐一下即将担任我私人牧师的这位奥古斯塔斯·菲茨克拉伦斯勋爵。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他是我的其中一个儿子。” 目睹了贵族成员对他那群孩子们的态度后,国王还是没能听从王后的劝告,执意将自己的私生子介绍给了塞希利娅。 炽手可热的女继承人,和明显比她大了近十岁的国王私生子…… 这下子,场内所有人都忍不住对着国王投来了惊诧的目光。 69埃斯特子爵的心境 塞希利娅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栗色头发, 中等个子,面容也只能勉强算清秀。 最糟糕的是,眼前的局面, 显然是他未曾被通知过的。 眼下他的双手正局促地拢在大腿两侧,十分不知所措。 “很高兴认识您, 菲茨克拉伦斯阁下。”塞希利娅率先对着他微微颔首致意。 和她的母亲以及舅舅相似的,不被王室承认的经历, 让她对这个血缘上的表叔多了几分怜悯。 何况假如对方当众出丑,丢的也更会是国王的脸面。 来自女伯爵的问候,让这个窘迫的年轻人涨红了脸。 “很荣幸能认识您,塞希……我是说,特兰顿小姐!请叫我德里克就好。” 目睹这一切的国王,眉头紧紧皱着。 性格豪放直爽的他,显然对儿子的表现很是不满。 正因为他明白自己这个儿子很难在事业上有所成就, 所以他才会宁愿舍下脸面,也想促成他和特兰顿女伯爵的婚约。 一个有头衔又有百万磅嫁妆的女继承人,甚至她还尤其貌美。错过这一个, 几十年可都未必还能出现第二个了。 奈何这个儿子果然不够机灵!眼前的机会都把握不住! 还是王后递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并及时上来打圆场。 “听说特兰顿小姐精通纹章学?” “谈不上精通,陛下。只不过是一点业余的小爱好罢了。” “多么独特的爱好啊!德里克也正开始涉猎纹章学, 或许特兰顿小姐能多指点指点他?” 萨塞克斯公爵可不想放任国王的儿子接近自己的外孙女。 没等塞希利娅接话,外祖父先替她回应了,“您实在过分拔高她的水平了, 陛下。我相信在纹章学方面, 诺福克公爵会是一位更优秀的老师。” “诺福克公爵最近应该很忙吧。加冕典礼应该够他操心的了。”国王们的姐妹们也很快岔开了话题。 “加冕典礼会办得极其盛大吗?会邀请奥地利皇室吗?” “不,这次我们想尽可能低调简洁一些。”国王和王后不得不再次对姐妹们重申,他们不同于先王乔治四世的行事作风。 …… 眼见话题被不动声色地岔开, 国王也只能摆摆手,示意埃斯特子爵可以带着外甥女退下了。 塞希利娅能明显看到,对面的菲茨克拉伦斯勋爵也长舒了一口气。他的神色也顺势松弛了下来。 神色各异的人群中,伦敦德里侯爵夫人正一脸玩味地注视着王座周围发生的一切。 “看上去,你的竞争对手越来越多了,我亲爱的继子。” 卡斯尔雷子爵则依旧神情自若,“这也是您同样需要操心的,夫人。如果我和特兰顿小姐不能顺利缔结婚约的话,恐怕我就不会如你所想的那样,将五分之一的家产分割给您心爱的小儿子,我亲爱的弟弟们了。” 这显然戳中了侯爵夫人的痛点。她的神色为之一颤。 伦敦德里家族的地产大多是限定继承。依据法律,这些核心地产只会由长子继承。 哪怕是余下的产业,也因为丈夫对丧母的长子过分爱护,以至于不愿意在遗嘱中给侯爵夫人所生的其他儿子分割太多产业。 而已步入政坛,羽翼丰满的长子,也并非是她能通过一些手段铲除的。 尤其年迈的伦敦德里侯爵也并不能长长久久做她和孩子们的依靠。所以她的孩子们还是需要靠讨好兄长,来谋求更多的财产。 谁知道她的继子究竟怎么想的,居然会主动要求她来将他引荐给特兰顿小姐。 为了孩子们的将来,即使像伦敦德里侯爵夫人这样精明强干的贵妇人,也不得不听从继子的差遣了。 当然,对这一切,作为这场爱情剧目女主人公的塞希利娅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的。 埃斯特子爵正将她正式引荐给剑桥公爵夫妇。 在塞希利娅的眼中,这对年龄相差甚远的夫妇显然十分恩爱。 当然,无论是剑桥公爵还是公爵夫人,也都对塞希利娅异常和蔼。甚至还当众表示了对她照顾乔治王子的感谢之情。 尽管塞希利娅自觉自己并未对乔治王子有多少看护。更多都是埃斯特子爵在操心。 不过在众人面前,大家还是要做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和性格平平无奇的剑桥公爵相比,公爵夫人的美貌才更引人瞩目。 更重要的是,跟和其他王室成员们相处不甚融洽的肯特公爵夫人相比,剑桥公爵夫人显然更受众人的欢迎。 连国王和王后,显然都对剑桥公爵夫人多有看重。 这位幽默风趣的的德意志公主,很快就将国王的私生女们介绍给塞希利娅认识了。 国王的女儿们基本都嫁给了英国的小贵族或者大贵族家的小儿子们。 和兄弟们比起来,她们倒因为丈夫带来的头衔和地位,早早跻身成为上流社会的一员。 所以塞希利娅对她们也算不上陌生。 一时间,谒见厅内的氛围倒也十分和谐。 等厅内所有有头衔的贵族都谒见完毕后,国王和王后的谒见仪式,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没有众人想象中热闹隆重的庆祝活动,也没有高昂的账单开支。 看来国王和王后,是打定主意要铲除宫内原有的奢靡之风了。 贵族们很快一一告退,塞希利娅和埃斯特子爵则混在众人中一同离场了。 而王室成员们还有接下来的私人家庭活动要参加。 除了萨塞克斯公爵外,连带着乔治王子也被父母留在了圣詹姆斯宫。 由于剑桥公爵夫妇不日就将返回汉诺威担任总督,乔治王子很快也要随同他们一同前往。 于是萨塞克斯宫的主人们,终于可以暂时告别这个过分活泼孩童的叨扰了。 塞希利娅的马车刚驶离圣詹姆斯宫不久,埃斯特子爵就瘫坐在了位子上。 他的语气中不乏抱怨,“现在的宫廷活动真是无趣。我记得先王在时,类似的活动总会伴随着盛大的晚宴和舞会。哪像今天这样,谒见礼,就真的只是进行谒见。” 对埃斯特子爵这样的社交动物来说,先王在世时的宫廷氛围显然更值得怀念。 “我倒觉得简洁一些的活动也挺好的。起码我们不用再继续虚伪无聊的社交了。”塞希利娅倒是不以为意。 看着闭目养神的舅舅,塞希利娅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虑。 “话说回来,舅舅。对于坎伯兰公爵的建议,您真的没有心动吗?” 这同样也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假如萨塞克斯公爵真成了汉诺威的统治者,不说别的,他还是能努力争取,将埃斯特子爵合法化的。 尽管还是不会被大多数的德意志诸侯认可,也不太可能获得汉诺威和英国王位的继承权。但起码身份上,会比现在高贵得多。 从今天国王的私生子女们所遭受非议来看,和他们处境相似的埃斯特子爵,年轻的时候,恐怕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惬意。 要知道国王也将自己的私生子们送到了军队中历练,但他们都未取得爵位。 并非是当时萨塞克斯公爵的势力,大过身为兄长的克拉伦斯公爵,以至于他的儿子能获得侄子们得不到的头衔。 而是因为当时的克拉伦斯公爵将儿子们放在最安全的近卫团中混资历,而埃斯特子爵选择一次又一次奔赴了最前线。 所以他才为自己换取了这个爵位,以及巴斯爵级司令勋章。 对于不学无术的埃斯特子爵来说,在里士满公爵夫人舞会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滑铁卢在哪里。 可接到上司命令的那一刻,他还是义无反顾带着自己的骑兵团去了那个布鲁塞尔旁边的小镇。并在一片尸山血海中,迎来了他一生中最艰难也最辉煌的时刻。 而支撑着他,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信念中,又有多大一部分来自不被王室承认的怨念呢? 尽管母亲卡洛琳夫人也是同样的出身,不过塞希利娅毕竟是正经的婚生女,她自然很难对私生子女所遭受的歧视感同身受。 她还是想明白舅舅内心,想不想为自己争取合法婚生子女的待遇。 了解舅舅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后,她就可以对自己的计划目标有所调整了。 “心动?有什么好心动的。我对自己现在的生活简直不能更满意了。”埃斯特子爵神色没有半点遗憾。 或许怕外甥女不明白,他又将身子坐直了,一脸认真地面对着她解释,“塞茜,你要知道。在我和你母亲很小的时候,你的外祖母就将她的结婚文件一一展示给我们看了。甚至她还请来了她的证婚牧师,来为我们复述她和你外祖父举行婚礼时的情况。” “尽管后来她和你外祖父因为爱情的消逝而决定分开。但他们从不允许我们将自己视为罪恶关系的产物。” “当初他们相爱并结婚,没有违反道德,也没有违反教规。作为他们的子女,我们自然也不需要背负着什么道德压力而活。” “如果说在得到子爵头衔前,我还想过将自己合法化的话,现在我可完全没有这个念头了。我并不想做什么都要被议会和伦敦小报指指点点。更不想自己被那一大堆该死的王室规矩束缚。” 埃斯特子爵内心已经想得极其清楚。为了每年给王室旁支的几千磅津贴而搭上自己的自由,这可太不划算了。 而且他也很满意自己目前在上流社会的地位。何苦要被野心家利用呢? 眼见舅舅比自己所了解的,还要更为豁达,塞希利娅也就放弃了为他争取合法化待遇的念头。 不过关于舅舅的头衔问题,或许还是可以争取再晋升一下的。 70威灵顿公爵的嘱托 自从上次的宫廷拜谒结束后, 属于菲茨克拉伦斯家族成员们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于《宫廷通告》中。 环绕在先王周围的情妇和宠臣们渐渐淡出大家的视野。取而代之的是国王的私生子女们,成为了宫廷的新宠。 出席国王的私生长女——西德尼从男爵夫人所举办的沙龙和舞会, 一时间成了伦敦的新风尚。 连带着这位从男爵的府邸,也变得热闹无比。 而随着埃斯特子爵对利奥波德王子的拜访,原本焦躁不安的肯特公爵夫人开始渐渐沉寂下来。 在弟弟的劝说下,她的目光不再聚焦于国王私生子女们所取得的地位上。而是选择带着女儿出席更多的王室公务活动。 连续好几天内, 伦敦报纸的头版, 都被维多利亚公主主持某个皇家公园开园仪式的新闻所占据。 不过肯特公爵夫人也好, 菲茨克拉伦斯家族也好。有关宫廷地位的种种纷争都迅速被议会大选的风潮所淹没了。 从1792年以来, 持续多年的在野生涯, 使得部分辉格党人, 已经和为自己谋求政治权益的工业资产阶级站到了一起。 同时, 也让他们拥有了来自新兴工业城市的大量选票。 而托利党内部,保守派, 自由派和极端保守分子,三者间的微妙平衡已经被打破。 同情工人的自由派和反对一切进步改革的极端分子,二者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 而主张渐变改良的威灵顿公爵一系人, 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不同政治主张之间的分歧已经难以调和。 在本为托利党内部保守派核心的威灵顿公爵和安格莱西侯爵,选择了强行通过解放天主教徒的法律后,他们也失去了党内极端分子手上握有的选区。 更有甚者, 以里士满公爵为首的极端托利党人,转而投向了同样反对解放天主教徒的部分辉格党人的阵营。 在大选的关键时刻,托利党已然四分五裂。 而以格雷伯爵为首的辉格党人已经闻风而动, 随时准备着击垮威灵顿公爵的内阁,拿下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 托利还是辉格?这个国家的命运又一次迎来了重大抉择。 不过对于萨塞克斯宫的主人们来说,另一桩竞选事宜正有待他们操心。 中午的萨塞克斯宫里, 两只白孔雀正在庭院中悠然散步。 由于昨晚的通宵舞会,临近中午,埃斯特子爵才慢慢转醒。 彻夜狂欢的舞会,透支了他的精神力。过量的酒精,更是麻痹了他的神经。 甚至在男仆帮他刮完胡子后,他的理智都并未重回大脑。 在男仆的服侍下,他总算换上了一身东方格调的袍子。并慵懒地走进餐厅,准备享用今天的第一餐。 而明亮宽敞的餐厅中,自律的塞希利娅和昨晚早早休息的萨塞克斯公爵,已经开始午餐了。 “早上好,我亲爱的家人们!”热情洋溢的子爵,刚踏进餐厅,就开始了对亲属们的问候。 侍餐的男仆很快为他拉开了椅子,并端来了今天的午餐。 “我猜,您想说的是‘中午好’?”正在查阅信件的塞希利娅抽空纠正了他。 而正在读《泰晤士报》的公爵则抬头扫了一眼满面倦容的儿子,“你看上去活像一只几百年没睡过觉的幽灵。” “俱乐部那帮人疯得太厉害了,我几乎一整晚都没休息。”埃斯特子爵漫不经心地拿起黄油刀,开始往面包片上抹致死量的黄油。 摆脱了儿童保姆职责的他,又重新回到了风月场。 不等他和心爱的朱丽小姐温存,迎接他的就是男士俱乐部的盛大聚会,以及一群妖娆的西班牙女郎。 萨塞克斯公爵显然也对儿子丰富的夜生活有所耳闻。 考虑到公爵自己最近忙碌的事宜,他还是在餐桌上开了口。 “我认为有必要提醒一下我的家人们。在我竞选皇家学会主席的这段时间内,我希望你们能规范自己的言行。务必不要做出什么难堪的丑闻来,以致于影响这个家庭的竞选声誉。” 言罢,王室公爵抖了抖手中的报纸。并尤其着重看了眼儿子,十分的意有所指。 塞希利娅则百无聊赖地继续处理自己收到的拜访信件。 反正她是这个家里最不需要操心名声的那个人。 “您怎么突然想要竞选这个主席?”说白了,塞希利娅反倒是对这件事有些不解。 萨塞克斯对文学艺术的热爱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从萨塞克斯宫每年要花费在沙龙上的5千磅开销,就可见一斑。 更别提萨塞克斯宫和因弗内斯庄园藏书室和艺术品陈列室中,那些价值连城的收藏。 此外,作为乔治三世子女中,难得的语言学天才。除了常规的语系外,萨塞克斯公爵甚至还精通希伯来语。 塞希利娅就被他传授了不少希伯来语方面的相关知识。 但她怎么从不知道外祖父还对科学如此热衷? 何况皇家学会主席一职,毕竟不同于萨塞克斯公爵此前凭血亲王子身份,就能轻松出任的共.济.会大团长之职。 和艺术协会主席一样,皇家学会主席也需要在成员内部进行民主投票。 尽管由于吸纳的贵族会员过多,大家都戏称现在的皇家学会为“贵族俱乐部”。 不过作为联合王国最高的学术机构,皇家学会毕竟也要考虑众多科学家会员的意见。 而如何争取一群清高科学家们的支持,这显然也并非是一项轻松的任务。 见外孙女问到重点后,公爵顺势清了清嗓子,“事实上,由于前任主席突然辞职,皇家学会正处于一种混乱失序的状态……以至于选举新主席的事情迫在眉睫。而我本人则非常荣幸,被前任主席强力推荐来担当这个重任。” 见他们还是疑惑,公爵换了个直白的说法,“换言之,他已经为我争取到了不少选票。我只需要安心待选。” “那前任主席是因为什么缘故辞职的?”在吞下了一个蔬菜三明治后,埃斯特子爵终于有空来参与一下家庭对话。 “……因为皇家学会内部,有一些反对者的声音一直在批评他谄媚权贵。”说到这里,饶是作为候选人的公爵自己也觉得颇为讽刺。 “因为觉得上一任主席谄媚权贵,所以干脆请一个真正的权贵来出任主席……皇家学会的成员们是在演什么政治反讽的喜剧吗?”埃斯特子爵无比真诚地发问。 “注意你的措辞,弗雷德。如果你还想领取到今年的津贴的话。”公爵毫不掩饰对儿子的威胁之意。 事态发展颇为黑色幽默是一回事,被儿子犀利的言辞当面指出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公爵言语中的威胁,此刻也并不怎么奏效。 自从塞希利娅帮忙投资的5万磅大获成功后,埃斯特子爵在经济上已经越来越不需要仰仗父亲和外甥女了。 甚至到今年的9月份,塞希利娅帮他投资的另一条铁路也即将开通。 埃斯特子爵自觉自己的“钱途”一片光明。 听闻父亲的话后,他也只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一旁的塞希利娅,则尽可能地引导他们重新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回竞选事宜上。 “所以出任这个职务有什么好处吗?会得到比共.济.会大团长还要高的津贴吗?”她还是比较关心一些实际的待遇问题。 被外孙女这么一提醒,原本只是想给自己增加一项荣誉职务的公爵,也不由得凝神细想起来。 “津贴数目肯定没那么高。不过会有些别的好处。” 埃斯特子爵随口问道,“比如?” “皇冠酒店的免费包厢,以及巴斯的度假别墅。” 这两项好处虽然足够让常人心动,不过对于过惯了富贵生活的塞希利娅和子爵而言,显然并不具备足够的吸引力。 他们依旧在自顾自做着手上的事,并不太搭理公爵的诉求。 见他们没被诱惑,公爵继续细数,“一旦当选,我还能得到每年3千磅的报销额度,5千磅的接待支出。哦对了,还有每年3万磅的图书购置经费。” 随着他一项项地列举,埃斯特子爵不由得坐直了身体。连塞希利娅都开始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巨额的英镑正在朝他们招手。 “我保证最近会谨言慎行,决计不会影响到您的竞选事业!”转进如风的子爵,大力拍着胸脯做出了承诺。 塞希利娅也适时送上了对外祖父的真挚祝福,“我们衷心希望您能成功当选!是时候为我们这个家庭,注入一些科学的理性氛围了。” 不说别的,只要能满足萨塞克斯公爵每年对图书的收藏爱好,就必定能为这个家庭省下一大笔的开支了。 公爵则谦逊地表示,“也不要高兴得太早。我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强劲对手的。” “比如?”这次轮到塞希利娅留了心。 “像是国务秘书罗伯特·皮尔爵士、以及天文学家约翰·赫歇尔先生……” “等等……罗伯特·皮尔?” 听到这个才从眼前闪过的名字,塞希利娅重新翻了翻刚刚打算处理的拜访请求。 一张由标准书法字体写就的拜访函上,注明了会携罗伯特·皮尔爵士一同到访的讯息。 而这张拜访函的落款上,则赫然署着威灵顿公爵的名字。 考虑到之前首相对她的帮助,以及个人对罗伯特·皮尔爵士的好奇心。 在午餐结束后不久,塞希利娅就很快从副管家手上接过钢笔,用优美的花体字在信纸上写下了同意拜访的回信。 下午三点的伦敦街道上,一辆印着两头红色雄狮纹章的马车从唐宁街出发,朝着伦敦西郊驶去。 马车内,沉默了良久的罗伯特·皮尔,终究忍不住对着自己的首相和政治支持者——威灵顿公爵发问。 “我明白我们已经没有多少余地了。但是殿下……我们能寄希望于一个过分年轻的女伯爵,会理解我们政党现在的艰难处境,并予以帮助吗?”他的语气十分急切,而且显然并没有对这次的会面抱太大希望。 这个出身工业资产阶级的中年政治家,对大多数的传统贵族,都抱有一丝警惕。 而一位从小娇生惯养的女继承人的政治智慧,也不由得让他忧心。 坐在他对面的威灵顿公爵正在闭目养神。 他冷峻的面庞上,则是被党争和内斗折磨得无以复加的疲惫。 “她的确是一位过分年轻的女士,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愚昧无知。” 和罗伯特爵士质疑的口吻不同。 威灵顿公爵的口吻里,则是对特兰顿女伯爵不加掩饰的推崇。 “何况,她目前唯一表露的政治主张,也无非就是为工人谋求福利。这一点,也恰恰是你想要推进的。向她寻求帮助,起码你还能保有自己卑微的良心。而不必像我一样进退两难。” 话虽如此,罗伯特爵士的眼神中。还是不可避免染上了更大的忧虑。 成熟稳重的他,也不免对政党的未来忧心忡忡。 马车很快抵达了目的地。 萨塞克斯宫的门口,穿着一身薄荷绿纱裙的女伯爵亲自迎接了他们。 身着黑金号衣的仆从迅速为他们放下了车凳。 “欢迎来拜访萨塞克斯宫,两位尊敬的客人。” 这位联合王国最负盛名的女继承人微微颔首,向他们优雅致意。 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没有人会再质疑传闻中对她美貌的一系列修饰词汇。 在门厅彼此见礼并短暂寒暄过后,塞希利娅将他们一路领到了萨塞克斯宫的书房中。 这间由黑檀木和大理石装点的书房,已经见证了太多秘密谈话。 落座不久后,没等男仆来上茶,威灵顿公爵就直接开口道:“特兰顿小姐,我猜测您已经知悉了目前大选的形势。” 面对这位也算看着自己长大的战争英雄直白的表达,塞希利娅也不由得沉默了片刻。 “事态已经无以复加了吗?”她声音低沉地发问。 “比大家所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一倍。托利党……托利党已经无法再继续前进了。” 要将这个事实宣之于口,对骄傲自尊的威灵顿公爵来说,又何尝轻松。 威灵顿内阁的溃败是塞希利娅早就预料到了的。 事实上,联合王国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果不是凭借威灵顿公爵在战争中积累的巨大声望,他的内阁早就撑不到现在了。 当一个政治家在政治根基和良心中间,选择了后者时,他的失败似乎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了。 在威灵顿公爵利用自己的权威,强行在上下议院通过了天主教徒解放法案后,他就被自己的政党内的一部分人,冠以了“叛徒”的名号。 而在他试图着手改革《谷物法》,降低土地贵族操纵下居高不下的粮食价格时,托利党内的极端分子已经公开称他为“超越克伦威尔的叛徒”、“背离教会和国家的小人”。 除了安格莱西侯爵还在党内为好友勉力支撑外,他大部分的支持者都已经改投了别的阵营。 连他曾经的心腹,里士满公爵都倒向了辉格党的阵营。 平心而论,威灵顿公爵并不适合首相这个位子。 但哪怕是为了回馈威灵顿公爵在危机时刻中对夏维勒家族的帮助,塞希利娅也还是愿意为了对方去努力奔走一番。 尽管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这样的努力不过是徒劳无功。 思索片刻后,塞希利娅语气坚定地说出了自己计划中对威灵顿公爵的报偿。 “如果我能说动赫斯基森先生带着他的20多个选区站到您这头。并从诺福克公爵和博福特公爵那里,再为您购买30个衰败选区。加上我和外祖父手上的10多个选区,能在大选中对您和您的内阁有所助益吗?” 饶是出生大工厂主家庭的罗伯特·皮尔,一时间也为特兰顿女伯爵开口就是几十万英镑的气魄所震慑。 下议院百分之十的席位,在她的口中,成了稀松平常的事。 不过政治家的缄默,让罗伯特爵士选择以旁听者的姿态,继续聆听威灵顿公爵对未来的部署。 “太慷慨了,特兰顿小姐。不过已经并无这个必要了。”听到塞希利娅理想主义式的承诺,早已习惯于绷着一张脸的威灵顿公爵,也忍不住苦笑起来。 “即使我个人赢了这次大选,托利党的溃败也在所难免。而只有将忍痛将所有的腐肉一一剔除,托利党才能重获新生。这个国家的保守主义者们,才能找到继续前进的方向。”威灵顿公爵已经下定了决心。 心有所感的塞希利娅,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旁的罗伯特·皮尔爵士。 “看起来,您已经为自己挑选好了接班人?”塞希利娅好奇而不失礼貌地打量着眼前的政治家。 说起来,塞希利娅对这位国务秘书倒不怎么熟稔。只听说对方好像重塑了伦敦的警察制度。 “虽然他的理念和我并不完全吻合,但他依旧值得我托付政党的未来。” 听到老上司对自己的高度评价,罗伯特爵士严肃的脸上,也不禁浮现了动容的神色。 “您想要我怎么做呢?”塞希利娅转向威灵顿公爵认真发问。 “带他到辉格党人那去!” 威灵顿公爵的语气中,满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会在那里找到新的盟友!而我要拜托您为他撬开辉格党人的大门!” 此刻的他们,都明白了威灵顿公爵话语中的未竟之意。 以塞希利娅的美貌和财富而言,只要她愿意出席活动,几乎每个辉格党人都会乐意,把红地毯从皮卡迪利广场一直铺到萨塞克斯宫门口。 塞希利娅也很快领悟了威灵顿公爵的意图。 托利党分崩离析,辉格党也并非铁板一块。 总有些不甘于格雷伯爵驱使的辉格党人蠢蠢欲动。 甚至从联合王国的历史来看,辉格党也不会永远掌权,永远如日中天。 而哪怕艰难无比,联合王国政党的平衡和秩序,依然要被重新构建。 “此外,您不需要再为他多费心,请相信皮尔的能力。他很快就能适应自己的新角色。”威灵顿公爵也并不想利用自己对塞希利娅的帮助,而将她拖入无谓的党争。 听到威灵顿公爵的安排,罗伯特爵士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不过在他的话语出口前,塞希利娅先行打断了他。 “我明白您的想法了。”她对着威灵顿公爵郑重点头。 接着她又向罗伯特爵士说明了她的安排,“那么,尊敬的罗伯特爵士。明晚上在伦敦德里侯爵的府邸,有一场舞会要举行。请您在晚上7点钟抵达萨塞克斯宫。我们将乘坐我的马车一同前往。” 面对威灵顿公爵殷切的目光,想到即将堕入深渊的托利党,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再留给罗伯特爵士犹豫了。 “那么,一切就拜托您了,特兰顿小姐!” 就这样,这位日后赫赫有名的大英帝国首相,终于决定迈出自己政治生涯转型的关键一步。 而他又会带领政治斗争中残存的保守主义者,走向何方呢? 71舞会前奏 无论何时, 英国贵族们对土地和豪宅的热情似乎都永不消退。 从斯图亚特王朝开始,越来越多的贵族们在伦敦置办地产。 在社交季成为定例后,这样的风潮更是甚嚣尘上。 在19世纪的伦敦拥有一所住宅,已经成为了英国贵族社会的入场券。 然而不得不说, 在瓦特先生和他所发明的机器, 为这个国家点燃了工业革命火种的同时, 也将机器的轰鸣声和烟囱里排放出的废气带到了伦敦中心的每一个角落。 为了不在出门时,永远和空气中的煤灰作斗争。 在上世纪末, 这个国家财力最雄厚的贵族们只好率先向查令十字街以西逃亡。 而为了让生活方式朝贵族靠拢, 跻身上流的富人们,也喜欢选择在空气清新的西区定居。 于是众人的追捧和寸土寸金的地价,让伦敦西区就这样成了富人区的代名词。 王室成员们围绕着伦敦西郊的海德公园营造宫殿, 而贵族们则沿着西区的公园大道置办豪华的住所。 一时间门, 府邸的装修和家具的品味,成了贵族们攀比的风向标。 而在府邸中举办的舞会和沙龙, 则成了贵族们展示财力的舞台。 在今晚8点前, 上流社会的宾客们已经陆续携带着舞会邀请函,抵达了位于公园大道的侯德内斯府。 这是第三代伦敦德里侯爵在西区的府邸之一。 伦敦德里家族买下整座侯德内斯府时,不过花费了4万3千磅。但后续对府邸的装修, 却花费了整整20万磅。 没错,在贵族依旧手握权力的时代,一个伯明翰大工厂主的全部身家,只够这个国家最富有的侯爵, 装修自己的某一个住所。 从来宾们赞叹的神情和艳羡的目光中,就不难看出这座府邸的奢华和精致。 巴洛克式的金色大厅以及帝政风的浮雕相得益彰。 白色的薄纱帷幔和群青色的窗帘在暖风的吹拂下,更是如梦似幻。 空气中浓重的玫奢香气,则轻易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然而正当众人都忙于欣赏侯德内斯府的收藏时, 跟在母亲身后的马奇伯爵却兀自出神了。 从牛津返回伦敦度过假期的他,本应是塞希利娅当之无愧的舞会男伴。 毕竟他们可是彼此最要好的友人。 甚至塞希利娅今晚邀舞卡的前三页上,填的都是他的名字。 但在昨天晚上,一封来自萨塞克斯宫的信件,不仅夺走了他的男伴资格,甚至还夺走了他陪塞希利娅跳前三支舞的权利! 而他本人却对这一切毫无头绪。 难道塞希利娅的男伴资格和前三支舞重新许诺给了罗素家族的威廉勋爵,或者是那个令人讨厌的泽维尔·卡文迪许? 太多的不确定,让这个桀骜不驯的青年心里难免有些患得患失。 很快,跟随母亲一同出席舞会的威廉勋爵否认了好友的猜测。 而孤身一人到场的泽维尔,面对马奇伯爵不加掩饰的询问,也只是但笑不语。 这样一来,马奇伯爵内心的疑云更加浓重了。 而更令他心烦意乱的,则是人群中不时传来的低语声。 “听说特兰顿小姐也会出席今晚的舞会。” “马奇伯爵和威廉勋爵都已经到场,不知道他们谁会和特兰顿小姐跳第一支舞呢?” “也说不定是卡斯尔雷子爵,最近几次的舞会上,他和特兰顿小姐跳舞的次数也不少。” 大家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自从国王公开将私生子引荐给塞希利娅后,这样的议论总会传到马奇伯爵的耳中。 已经有人在猜测,为了避开国王私生子的追求,特兰顿小姐或许会尽快择一位高贵的夫婿,来避免被国王的私生子玷污了名誉。 恰巧她的周围,又有那么几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于是大家对绯闻的热情,就再忍不住熊熊燃烧了。 而此时被众人议论的女主角塞希利娅正坐在马车里,和她的男伴相对无言。 自从罗伯特·皮尔爵士依照约定到萨塞克斯宫,和塞希利娅一同登上马车后,这样的状态就在他们中间门持续了很久。 尽管他们都努力想要对对方释放善意,但这对临时拼凑出的舞伴,一时间门实在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 出身和年龄造就了他们之间门的巨大隔阂。 出身贵族的塞希利娅,平时里接触的大多都是热衷于赛马或者打猎之类贵族活动的人群。 甚至实在不知道该聊些什么的时候,至少大家还能谈论一下最近的板球比赛。 而出身资产阶级的罗伯特爵士,则对大部分的贵族运动敬谢不敏。 沉默内敛的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在舞会开始前,和这位女伯爵讨论政治。 尤其看上去,这位女继承人的气质实在过于超脱凡尘。 以至于让直面她的人不免心生迟疑,是否该因一些俗世纷争,而去打扰她静谧安逸的贵族生活。 如果不是昨天亲耳听见她和威灵顿公爵,对当前局势的讨论。 步入中年的罗伯特爵士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位过分年轻女伯爵,竟然会在拥有清醒的头脑的同时,还愿意对现在岌岌可危的托利党施以援手。 一切的一切,都让这位政治家在面对塞希利娅时,不免更加拘谨。 最终,还是塞希利娅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曾在海德公园的演讲角聆听过您的一次讲话。不得不说,您在发表政治演说的时候,可比现在要来得更为意气风发。” 面对女伯爵的善意调侃,罗伯特爵士也不由得放松了一下自己紧绷的脸部神经。 他对自己不够讨人喜欢的个性很有自知之明,“请原谅,女士。我实在没有太多应对贵族女性的经验。我总害怕自己无意间门,会因为言语上的过失而冒犯到您。” 塞希利娅则用平和而略带无奈的口吻回复道:“您实在不必过于忧心,阁下。说真的,我自认是一个随和的人。而且看在威灵顿公爵的面子上,即使您冒犯到我,我也不会直接将您赶下马车的。” “再者说,仅凭您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无偿支持我所提倡的十小时工作制的份上,我也不会真的对您生气。”轻松的调侃过后,塞希利娅语气认真地补充道。 听到这里,罗伯特爵士不由得想起了一个跟眼前这位女士有关的小趣闻。 “‘特兰顿法案’。在下议院,我们私底下都是这么称呼,利物浦勋爵在您的倡议下所推行的劳动法案的。” 当然,罗伯特爵士并未告诉塞希利娅,在曼彻斯特和利物浦的工厂里,这个法案更多被蔑称为女伯爵法案。 “用我的头衔冠名吗?”塞希利娅挑了挑眉,“恐怕在联合王国,已经有很大一批工厂主对我恨之入骨了吧。” 到目前为止,塞希利娅从来都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决定,以及会招致的后果十分了然于心。 而试图阻挡工厂主从女工和童工身上榨取利润,当然就免不了被他们记恨。 所幸女伯爵的生活和他们并无太多交集,以至于塞希利娅完全感受不到他们的愤怒。 甚至在阶级分明的社会中,在财富和权力的重重壁垒下,不论是他人的善念还是恶意,都很难真正传达给塞希利娅。更弗论对她造成何种的关怀或伤害了。 而像帮助曼彻斯特商业协会的卢卡斯先生,加入奥尔马克俱乐部那样。 塞希利娅也并不介意利用自己的一点小权势,为那些愿意推动10小时工作制的工厂主们,架起进入上流社会的梯子。 至少真的有女工和童工因此受益不是吗? “那么您会退却吗?”罗伯特爵士对这位女继承人的想法,难得地产生了一些好奇。 “退却?并不会。相反,等我的代理人进入下院后,我们还会创造更多的‘特兰顿法案’。就让那些工厂主们尽管去咒骂我好了。” 塞希利娅满不在乎。 只要内心强大,别人的咒骂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况,她对自己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都问心无愧。 看着女伯爵眼中的坚定和自信,罗伯特爵士也做出了自己的政治许诺,“那么,请务必把您的代理人介绍给我。或许,我能想想办法,在我失去手上的权力之前,帮他在下议院站稳脚跟?” 无论如何,他毕竟做了多年的内政大臣。扶持女伯爵的代理人进入下议院,对他来说还是轻而易举的。 “我这位代理人的能力倒是毋庸置疑,不过有些更现实的因素阻挡了他开展自己的政治生涯。”考虑到托利党的垮台速度,塞希利娅委婉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从目前的局势而言,她认为自己的代理人,还是需要先加入执政的辉格党。 “我能冒昧询问,是什么现实因素吗?”罗伯特爵士有些不解。 在他所知悉的政客中,似乎没有哪一位是特兰顿小姐明确的代理人。 甚至在上一次的议会大选中,这位女伯爵可是毫不犹豫地将手上的三个选区卖了个好价钱的。 怎么看都不像培养了代理人的样子。 提起这个问题,塞希利娅的神色显得有些沉痛,“年龄。年龄因素阻碍了他。” 没错,作为一名合格的野心家,泽维尔先生至今还未满21岁,以至于他还未被赋予合法的被选举权。 所以他才只好继续担任自家长辈德文郡公爵的秘书,来为自己积蓄政治资本。 半小时后,侯德内斯府的舞厅里。 随着门口侍从的高声通报,所有人的视线都不自觉朝门口汇聚。 于是大家惊讶地发现,陪同特兰顿女伯爵出席舞会的,并非是她固定的男伴埃斯特子爵,而是国务秘书罗伯特·皮尔。 尽管有些超出预料,但作为女主人,伦敦德里侯爵夫人还是尽职尽责地上前问候了自己家的客人。 而作为男主人的侯爵,则表现得有些平静。 在昨晚,办事细心而缜密的特兰顿小姐已经提前写信,将自己出席舞会所携带的男伴身份告知于他了。 于是,更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特兰顿小姐竟然带着罗伯特爵士,主动去问候了现任的伦敦德里侯爵! 要知道,现任侯爵的兄长,第二代伦敦德里侯爵罗伯特·斯图亚特,就是在托利党内的政治分歧压力下,自杀身亡的。 成为了家族新任家主的侯爵,在既愤怒于兄长之死,又不看好托利党未来的情况下,选择和托利党人割席。并带领家族改投了辉格党人的阵营。 而现在,一个托利党人竟然公然出现在他家中,并试图和他搭话! 然而面对众人神色各异的窥视,不论是侯爵还是罗伯特·皮尔,亦或者是塞希利娅都表现得十分从容。 他们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开始了默契的寒暄。 而场外,作为被塞希利娅小姐选中的代理人,泽维尔先生则把目光投向了隐于侯爵身后的卡斯尔雷子爵。 看起来,这位子爵对自己父亲的影响力,比泽维尔和塞希利娅事先所预计的,还要深远得多。,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72政治艺术 17世纪末的英国。在塞希利娅的祖先乔治·蒙克将军, 选择将王权奉还给斯图亚特家族的25年后,围绕着宗教和王位的纷争,又一次卷土重来。 作为斯图亚特王朝复辟后的第一位君主, 尽管拥有一大堆的情妇和私生子, 但号称“快活王”的查理二世, 却并未拥有任何存活的合法子嗣。 于是在查理二世的生命进入弥留之际时, 要不要让他公开信仰天主教的弟弟,即后来的詹姆斯二世国王继位, 就成了英国议会争论不休的分歧点。 未来君主的信仰之争纷争愈演愈烈,最终导致了议会完全分裂成了两个派别。 支持詹姆士二世继位的保王党被冠以“托利”之称,反对他继位的自由派则被冠以“辉格”之名。 在挫败了辉格党人试图将查理二世私生长子蒙莫斯公爵合法化的企图后,托利党人支持的詹姆士二世戴上了王冠。 发动叛乱的蒙莫斯公爵被砍头, 支持他的辉格党领袖流亡国外。 然而托利党却并非最终的胜利者。 随着詹姆士二世倒行逆施,试图恢复天主教在英国的统治后,托利党人也对他彻底失望。 于是辉格党人和一部分托利党人又站到了一起,并发动了“光荣革命”, 让信仰新教的国王女儿玛丽和女婿威廉坐上了王位。 至此, 王位之争告一段落,而党派之争却才刚刚萌芽。 围绕着宗教、阶级、和贸易的种种问题, 辉格党和托利党开始了长达一个半世纪的纠葛。 起初,辉格党人因拥立之功,而长期占据政治优势。 但随着辉格党贵族寡头们的日渐跋扈,被遏制了权力欲望的国王和贵族们,将眼光投向了保守的托利党。 在辉格党因内部的不同主张陷入分裂后,托利党重回了历史舞台的中心。 在不断的交锋和对抗中,两个政党的主张都在不停演变,而贵族们支持的阵营也时有变换。 辉格党分裂之时, 首相老威廉·皮特就曾一度向托利党靠拢。 而他的儿子,同样是首相的小威廉·皮特,则在仕途之初,就选择直接投身托利阵营。 如此循环往复。 现如今,里士满公爵和伦敦德里侯爵都已投入了辉格党人怀抱,威灵顿公爵的内阁眼看就要覆灭在即。 托利党,又能延续到什么时候呢? 众人心中都并不太看好这个政党的未来了。 不过显然,特兰顿女伯爵的想法,并未和众人达成一致。 蹁跹的塞希利娅拒绝了所有来自年轻男士的邀约,而选择和稍显笨拙的罗伯特爵士一同步入了舞池,跳起了一支又一支的方块舞。 在亲眼目睹了特兰顿女伯爵和罗伯特爵士连续跳了三支舞后,即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感知到她对罗伯特爵士的大力支持了。 于是在她摒弃了淑女一贯的矜持,而选择主动邀请格雷伯爵跳第四支舞时,已经没人有心思去挑剔她的教养了。 大家全都竖起耳朵,准备聆听她对格雷伯爵的说辞。 以格雷伯爵的风度,众人已经预料到他决不会让塞希利娅当场难堪了。 不过言语上的交锋,应该还是在所难免。 然而又一次出乎众人意料,这位辉格党的领袖,对塞希利娅公开帮助托利党人的行为并未流露出任何不满。 甚至他从头至尾,对塞希利娅的态度都堪称和颜悦色。 至于他们交谈的内容……由于会场内的声音过于嘈杂,大家并没能听清。 只能说,今晚吊诡的事,实在接连不断。 以至于当格雷伯爵开始和罗伯特爵士交谈时,场内众人今晚的惊讶份额都已经被透支完毕了。 已经有人在猜测,罗伯特·皮尔说不定也要倒向辉格党的阵营了。 在连跳了四支舞后,塞希利娅只觉得自己的每一根脚趾都在叫嚣着罢工了。 终于能离开舞池的她,忍不住对近前的泽维尔先生抱怨,“我只希望威灵顿公爵对罗伯特爵士的期望并未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之外,否则再没什么能安慰我今晚被严重摧残的脚趾了。” 考虑到塞希利娅今晚的辛劳,泽维尔不禁放缓了语气,温柔安抚道:“如果能让您稍感慰藉的话,我得说,从罗伯特爵士的眼神来看,他已经快将您奉若神明了。” 耐心观察的他,并没有错过场内大人物们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在对局势的精准把握上,泽维尔先生可是对自己有着非凡自信的。 尽管目前在政治上不占优势,但托利党中的保守主义,本身就契合了大部分英国人的心理。 如果一切如他所料,那么只要有一个比威灵顿公爵更具灵活性的领导人出现,保守主义终究还是会恢复元气。 而越是在艰难时刻,越义无反顾的帮助,才会显得越难能可贵。 出生卡文迪许家族的他,天然和辉格党有着密不可分的政治联系。 而考虑到自己的未来,由自己慷慨的女赞助人出面,对危机中的托利党施以援手的话。他们二人各方面的政治利益,就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保证了。 毕竟他可不想通过在下议院苦熬二十年,来换取进入内阁的资历。 “最好伦敦德里侯爵是真的被我所打动,愿意帮助罗伯特爵士重塑政党,否则后者的崇拜,看上去可是在迅速贬值的。”塞希利娅言辞犀利地拆穿了代理人的话术。 想到塞希利娅开出的筹码,泽维尔也不禁赞叹,“库茨银行20万磅用于修整锡厄姆港口的贷款,每年只收取3%的利息……要我说,您简直慷慨得如同在做慈善了。” 自从和卡斯尔雷子爵就伦敦德里家族的港口修建事宜讨论过一番后,塞希利娅就对这种大家族的巨额投资项目留了心。 果不其然,被她找到了攻略伦敦德里家族的突破口。 在投入了20万磅装修府邸,又投入了40万磅修筑运河后,即使强盛如伦敦德里家族,也未免会在现金流上感受到压力。 偏偏这时候,伦敦德里家族最繁华的锡厄姆港口,又因为年久失修而陷入停顿……也难怪侯爵夫人会和继子团结一心,试图将塞希利娅以及她的财富迎娶回去。 虽然没法满足他们想要缔结婚姻的愿望,不过已经在库茨银行占据话语权的塞希利娅,选择了一种更为直接的注资方式。 当然,作为说服合伙人梅隆夫人答应注资的有利条件,塞希利娅答应会帮她介绍王室公主们,作为库茨银行的新客户。 毕竟虽然议会对公主们吝啬无比,但爱女心切的乔治三世和夏洛特王后,可是几乎都将私产留给了几个女儿。 而没有后嗣的奥古斯塔公主和玛丽公主公主,也不介意对她们多有陪伴的塞希利娅所提出的小小请求。并在巴林银行之外,为自己增加一个新的备选银行。 至于梅隆夫人。如果能一步一步,将库茨银行转型为专为王室打理私产的固定银行的话,她就几乎不必发愁在上流社会的客户资源了。 毕竟“王室御用”这个动听名头,在贵族社会可是有着非同一般的诱惑力的。 当然,这一切计划的顺利进行,也免不了卡斯尔雷子爵对父亲施加的影响力。 想到这里,泽维尔又状似无意地开了口,“话说回来,卡斯尔雷子爵对您的痴情,真是让我这个局外人都不免心生触动。您的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闻言,塞希利娅只是轻轻瞥了自己的代理人一眼,“即使是您这样眼中只有利益的野心家,也不能完全否认,对方在这其中多少掺杂了一些私人情感吧。” “您怎么能这么想我呢?我的眼中,明明都是特兰顿小姐。”泽维尔状似受伤地控诉道。 接着,他又话锋一转,“作为代理人,我需要将您的情感因素以及未来可能的婚姻状况,充分考虑进我们的合作计划中。好及时调整我在政治上对伦敦德里家族的态度。” 说话间,泽维尔俊美的脸上,满是大义凛然的公允。 “既然如此,那么就请你将子爵请来,让我进一步考虑自己的情感因素吧。”塞希利娅对着自己的代理人下达了任务。 于是作为完美绅士的泽维尔先生,只好认命地穿过人群,将特兰顿小姐的意愿转达给了卡斯尔雷子爵。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回到了格雷伯爵身边,和他一起继续为辉格党人的竞选事业游说选票。 “你今晚似乎格外忙碌啊!泽维尔。”格雷伯爵噙着微笑,注视这个未成年的政治新星。 尽管一开始因对方的年龄而有所迟疑。但年迈且精力不济的他,在德文郡公爵的大力推荐下,还是选中了这个出身卡文迪许家族的青年,来充当自己临时的竞选助手。 而泽维尔则以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表情,回应了党魁对自己的试探,“您着眼的,是辉格党眼前的胜利。而我关心的,则是辉格党的未来。说到底,我们所要捍卫的,不都是同一个政党吗?” 精神病人之所以令人惧怕,就是因为他们的行为失序而不可控。 放任一群托利党人完全失序的话,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铤而走险,重现当年拥立“王位觊觎者”的叛乱呢? 说来十分讽刺。一个理智,且能凝聚托利党人的新托利党领袖,竟然是目前的辉格党所需要的。 只能说英国的政治,就是一种平衡的艺术。 以民众要求改革的呼声而言,不论格雷伯爵还是泽维尔都心知肚明。一旦辉格党人赢得大选,接下来的他们,就不可避免要接下议会改革的任务。 到那时,现在支持他们的,以里士满公爵为首的托利极端分子就会弃他们而去。 而为了避免辉格党右.派也在接下来的改革中,从政党中分离出去,来自外部的威胁和制衡,就是必不可少的了。 毕竟在面对来自外部的压力时,除非动摇了核心利益,否则不论左.派还是右.派,大家反而更容易能放下分歧,一致对外不是吗? 而相较而言,作为温和的托利份子,罗伯特爵士所领导保守主义者们,反而是对他们威胁最小的外部制衡者了。 73过往的回忆 舞厅的另一边, 卡斯尔雷子爵已经被各路优雅美丽的夫人以及她们期待社交的女儿包围了。 在自家举办的舞会上,这个相貌过分英俊且颇具才干的青年,无论何时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何况他还即将要继承一个富有且显赫的大家族。 如同简·奥斯汀小姐在《傲慢与偏见》中描写的那样, 有钱的单身青年总免不了被太太们推销自己的女儿。 何况温柔沉稳的卡斯尔雷子爵,看上去可比达西先生要更易接近。 不过在泽维尔先生受人所托, 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后, 卡斯尔雷子爵就以一种不那么绅士的方式,迅速结束了和周围人的对话。 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中, 他穿过正翩翩起舞的人群,以及正在讨论议会大选的政客们,来到了在一旁静坐的特兰顿女伯爵身边。 塞希利娅则以一个无奈的微笑迎接了他, “请原谅,原本我该给您空出一支舞的时间的。不过我的体力实在难以为继, 不如我坐着陪您多聊会儿天吧。” 卡斯尔雷子爵凝神注视着眼前的少女。 他在心里想,她一定很少以这种姿态示人。以至于她并不明白, 当她闭眼垂眸, 流露出一点无可奈何的情态时, 那种朦胧而皎洁的神韵, 已经足以驱使旁人为她效死。 在短暂的失神过后, 他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为了不让对方感受到莫名的心灵和道德压力,他尽量端出了严肃的姿态来和塞希利娅对话,“您不必这样。我做的一切, 也是为了伦敦德里家族的未来考量。我并没有要求您一定要用某种条件, 来换取我的助力。” “请您坐下。” 在塞希利娅温柔却坚定的目光中,卡斯尔雷子爵还是败下阵来。 在神色渐渐放松后,他终究拉开了一把椅子,在塞希利娅对面坐了下来。 “您看上去和小时候不大一样了。我记得您以前打倒亨利勋爵的时候, 看起来可一点都没有现在的斯文。”注意到对方努力想维持平静的面孔后,塞希利娅状似不经意地抛出了一个对方绝对感兴趣的话题。 平静的表象被撕碎,卡斯尔雷子爵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了惊喜又忐忑的光芒。 “您想起什么了吗?我还以为您早就忘了。”他有些急切地发问。 在塞希利娅周围徘徊了这么多年后,卡斯尔雷子爵早就做好了,对方永远不会想起那件事的准备。 毕竟那并非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而很不凑巧,在和人相处的时候,塞希利娅总有些莫名的固执。 她有自己固定的乐趣,固定的朋友圈子。 对于社交圈子里其他同龄人伸出的友谊之手,她也一直都是礼貌拒绝,从没怎么接受过。 以至于这么多年来,卡斯尔雷子爵都没能打入她的朋友圈,更没能找到和她提起往事的契机。 “请原谅我的遗忘,我实在没能把小时候偶遇的那个少年,和您联想到一起。那时候的您,怎么说呢,看上去可真是瘦弱。”塞希利娅十分认真地解释。 她所诉说的倒也的确是实情,而非她一时的托辞。 沉默了片刻后,卡斯尔雷子爵还是诉说了自己一直未能说出口的歉疚。 “你从不需要祈求我的原谅,这并不是您的过错。正相反,是当年的我并没有勇气去承担将诺福克公爵的长孙打伤的后果,以至于让萨塞克斯公爵殿下出面,为您扛下了一切的责难。您的遗忘,已经算是对我这颗卑劣心灵的仁慈了。” 一切还要从萨塞克斯公爵,在伦敦为外孙女举办的生日聚会说起。 在塞希利娅的幼年时期,她曾两次来过伦敦。 不过这两次的经历都不甚愉快,以至于在10岁被册封为女伯爵之前,她都再没来过这座联合王国的都城了。 而其中最不愉快的一次,她甚至在自己的生日聚会上,和一名陌生的少年一起,将诺福克公爵的长孙打倒在了草地上。 没错,如果不是极端愤怒,一个教养良好的小淑女,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做出这种会受人指摘的行为。 以至于在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塞希利娅的教父阿伦德尔伯爵会责令儿子对她道歉。 阿伦德尔伯爵和儿子亨利勋爵出身的诺福克公爵家族,从来都是英格兰贵族圈中极为特殊的存在。 只因为在普遍信奉新教的英格兰,他们一家依旧坚持对天主教的信仰。 即使因为天主教的信仰,让他们错失了许多政治上的良机,他们也未曾动摇。 而诺福克公爵的长孙亨利勋爵,则从小就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对信仰和教条的虔诚,在他的心中几乎要压倒一切。 以至于少年时期的他,会在和塞希利娅单独在花园嬉戏时表示,他希望自杀的第二代伦敦德里侯爵,应该被木刺钉穿心脏。 一位为了英国奉献一生的外交家,在他轻描淡写的口吻中,变成了一个罪恶而不堪的暴徒。 而真正激怒塞希利娅的,是亨利勋爵甚至进一步宣称,所有自杀者的灵魂都该在地狱中遭受永无止境的折磨。 在父亲死于自杀的塞希利娅的耳中,这就无异于是世上最恶毒的诅咒了。 或许是为了制止他继续发表类似的言论,也或许为了捍卫家人的名誉,当塞希利娅听到这句话时,她直接本能地朝对方挥动了拳头。 而一名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少年,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并直接出手打倒了亨利勋爵。 当怒火驱散了所有的理智时,小小的女孩和陌生的少年一起,对着口出恶言的亨利勋爵施以拳脚。 然而在愤怒的情绪宣泄完毕后,理智又渐渐回笼。 意识到闯下大祸的陌生少年,很快消失在了花园的迷宫中。 只留下倔强的塞希利娅,一力揽下了所有的罪责。 现在想想,当时的大人们未必没从亨利勋爵那里问出陌生少年的身份特征。也未必没推测出那名少年是第二代伦敦德里侯爵的亲属。 只不过第二代伦敦德里侯爵之死,毕竟是被国王和教会盖棺定论过的无罪。包括公众也对他的死更为同情和叹惋。 亨利勋爵的话语宣扬出去,也只会使信仰本来就不受英国新教徒待见的诺福克家族,被推上风口浪尖。 也许是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大人们一致决定为他们掩饰了这件事。 而不愿触怒王室公爵的诺福克家族,也只好强制让亨利勋爵主动去和塞希利娅握手言和。 在诺福克公爵本人,也再次亲自上门道歉后,萨塞克斯公爵和塞希利娅也选择了暂时压抑怒火。 这件事,也成了塞希利娅尘封在记忆中的一段回忆。 要不是因为罗伯特爵士的事情,她或许还想不起第二代伦敦德里侯爵之死,更不会猜到那名少年的身份。 而显然,卡斯尔雷子爵,也因为自己当初单方面的逃避,耿耿于怀了许多年。 只能说,一直被无子的伯父抚养的他,当时和父亲的关系还不甚亲密。加上父亲当时又新娶了一名美艳的妻子,还有了新的孩子……一切的种种都使他不敢让父亲知晓,他所做的出格举动。 而现在,扮演了多年优秀儿子的他,终于从父亲那里获得了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也终于可以对着塞希利娅直面那段过去了。 这对曾经的共犯,最终决定相视一笑,用一杯香槟,埋葬了他们不愿提起的那段过往。 “这件事,会影响您对我追求于您的看法吗?”释放了心中压抑已久的情绪后,卡斯尔雷子爵十分认真地发问。 一开始他的确是因为歉疚,才对塞希利娅投以超乎寻常的关注。 可这么多年下来,歉疚的种子,已经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并长出了爱慕的玫瑰。 他无法克制,也并不想压抑自己内心的情感。 塞希利娅的回复也同样诚恳,“这件事并不会影响您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但是我得说,我的确从未考虑过接受您的追求。” 即使听到她这样说,卡斯尔雷子爵也并未气馁,“但显然,您也并未答应别人的追求。” “所以您依旧不打算放弃?”塞希利娅有些迷惘。 她认为及时放弃,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至少在您选择订婚前,我依旧和别人一样拥有机会。”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动摇。 “好吧,那我这次就不祝您成功了。”塞希利娅依旧没能理解对方的选择,不过她还是表示了尊重。 毕竟关于爱情的种种感受,实在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 如同她不能随意剥夺旁人的生命权。 在明确表态拒绝之后,她已经尽到了自己的义务。 她也无法剥夺卡斯尔雷子爵坚持爱慕一个人的权利。 即使这个爱慕的对象是她自己。 她只能寄希望于对方会尽快将目光转向其他小姐,并收获属于自己的幸福。 而卡斯尔雷子爵则认为塞希利娅还是一个懵懂少女。 从塞希利娅以往的性格来看,抢占先机示爱,起码还能领先一众对手。从而在塞希利娅心中留下一点印象。 毕竟谁又能肯定,塞希利娅不会在某一天突然想要发展一段恋情呢? 以他对塞希利娅的了解,主动争取,起码还存在一丝可能。等着她来示爱,那么或许他们俩这辈子都再无可能了。 所以他又如何能说服自己在一切尚未明朗之时,先行放弃呢? 明白塞希利娅喜好的他,依旧选择孜孜不倦地和塞希利娅聊起了爱尔兰铁路建设投资的一系列事宜。 他的计策成功了,塞希利娅果然无法抗拒这个话题。 二人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聊了许久的天。 在卡斯尔雷子爵又被父亲叫走之后,塞希利娅又迎来了忙碌的泽维尔先生。 “你终于舍得把自己从那群老头子的包围圈中解救出来了?” 目睹了他今晚如何用出色的口才,为格雷伯爵争取选票的塞希利娅,不由得对他出言调侃。 泽维尔则表现得十分享受这些精巧的政治游戏,“要想获得更高权力所带来的愉悦感,就得忍受这些磨人的负担。” 当然,忙于事业的泽维尔,也不忘关心一下赞助人的感情生活,“那么您,有可能会成为第四代伦敦德里侯爵夫人吗?” “我觉得并不会。”塞希利娅仔细回忆了一下对卡斯尔雷子爵的感觉,“很遗憾,他是个出色的青年,却并不足以让我心生情愫。” “那么,第二代威灵顿公爵夫人?”泽维尔不徐不疾提出了另一个人选。 塞希利娅扫了一眼人群中,一直朝这里张望的那个青年。 很好,亚瑟·韦尔斯利还是一脸别人欠了他几百万英镑的刻薄。 塞希利娅丝毫不怀疑即使到了临终祷告时,他也依旧会冷着一张脸,以一种永垂不朽的阴沉姿态躺进棺材里。 “不了!考虑到对方的性格,我认为这会是一项我无法承担的重任。” 即使对方不知出于何种缘由,一直试图在海德公园和俱乐部,孜孜不倦地制造和塞希利娅的“偶遇”。她也并不会将对方的名字列在自己的恋爱清单上。 “那么,马奇伯爵或者威廉勋爵?”泽维尔依旧是一脸的玩味。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塞希利娅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您为什么会对我的感情状况如此关心呢?”塞希利娅反客为主。 “我可不想某一天,自己的女赞助人会因为爱情,而放弃唾手可得的政治利益。”泽维尔认为这一点是需要在合作关系中明确的。 毕竟大部分的女性都会在结婚后,成为丈夫的附庸。并将手中的权柄拱手让给对方。 而泽维尔之所以愿意和塞希利娅合作,是因为对方是塞希利娅。 换成她的丈夫,或者她其他的某个爱人。作为野心家的泽维尔,又怎么可能甘心忍受对方的驱使。 “你还记得吗?泽维尔先生。很久之前,你曾经问过我,明明已经有了别的女士难以企及的财富和权力,我为什么偏偏还想要追求更多。” 或许是今晚对往事的回忆,勾起了塞希利娅内心的涟漪。 她不再选择逃避这个问题,而是选择直面。 “我可以告诉您答案。” “愿闻其详。” 看出了塞希利娅的认真,泽维尔也不由得收起了应对旁人的温和假面。 出乎意料,他竟然从塞希利娅的身上,感知到了一丝脆弱。 尽管他清晰无误地知道,脆弱这个词本该与她毫不相干。 可“感觉”这个东西,能有什么道理可言呢? “我父亲的死,我相信在伦敦的上流圈子并非什么秘密。”塞希利娅并没有采取任何含蓄迂回的开场白。 触及到了沉重话题的泽维尔,一时没有接话。 他并不太想在这个时候,对着塞希利娅施展他那些娓娓动听的话术。 多年来,大部分接触塞希利娅的人,都会被家长耳提命面一些她的禁忌。 奥普林侯爵为了妻子殉情的事,就是塞希利娅绝不许旁人议论的雷区。 “要知道,我父亲至死还是一名天主教徒。以至于他的死,在宗教上就更显得不可饶恕了。”塞希利娅一边淡然地讲述过往的回忆,一边又招来侍者为自己倒了一杯香槟。 酒液在玻璃杯中轻轻漾开,一如塞希利娅头发的色泽。 “我相信,以奥普林侯爵的智慧,他应该已经考虑到自己的尸体,会被怎样对待了。” 泽维尔斟酌片刻后,才宣之于口的话语,在外人听来或许会有些许的残酷。 不过他和塞希利娅都十分清楚,在他们俩之间的这段合作关系中,虚假的安慰和廉价的同情,几乎算得上是最无用的东西了。 塞希利娅的神情有些冰冷,“的确。他其实并不介意被木头钉穿心脏。可是我介意。” “但是据我所知,奥普林侯爵的尸体是正常下葬了的。起码有神父为他进行了临终祷告吧?”泽维尔试探地问了一句。 他一直认为是萨塞克斯公爵以某种手段,收买了临终祷告的神父,伪装了奥普林侯爵的死状。 不过从塞希利娅的口吻来看,事情应该并没有他想的这么简单。 “他是开枪自杀的,对着喉咙,怎么可能瞒得住。”塞希利娅闭上了眼眸,神情罕见地有些许痛苦之色。 “外祖父费了很大力气,才找来了一个愿意违背教义,给他主持葬礼的神父。可一看到尸体的样子,神父就退却了。” 在19世纪初的英格兰境内,找到一名天主教神父。泽维尔想想也知道,萨塞克斯公爵的确尽力了。 “那您是如何做的?”以泽维尔对对方的了解,他不相信塞希利娅会坐视这一切的发生。 “我直接去找到神父,并给他开了2千磅的价码。他每拒绝一次,我就加2千磅。直至最后,我已经将价码抬到了2万磅。” “他最终屈服了?” “不,是我用不上他了。”塞希利娅半垂眼帘,盖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我的叔叔加斯通,动用自己作为国王宠臣的权势,说服了里昂大主教。对方从法兰西星夜兼程赶来,为我父亲主持了一场体面又隆重的葬礼。” 难得触及对方的沉痛过往,泽维尔本该乘胜追击,用自己那些优美而动听的语言,将自己牢牢镶嵌在对方心灵的裂痕中。 可他并没有。 也许是出于对塞希利娅的了解,也许是出于对合伙人的尊重。他终究没有将自己那些对付旁人时张口就来的安慰之辞,安到塞希利娅的身上。 当然,塞希利娅选择在此时对泽维尔推心置腹,也并非想收获一通动听却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话语。 她用毫不避讳的口吻,直面了自己的欲望,“从那时候起,我就明白,金钱和权势,已经是我这辈子都决计无法放手的两样武器了。当然,我是一个很贪心的人。即使身处这个纷乱的世道,我也想奢侈地保有自己的良心。” “我也明白了。”泽维尔点点头。 他以一种近乎诱惑的语气,宣告了这段合作关系的牢不可破,“那么,就这样吧,塞希利娅·德·夏维勒-卡尔戈莱小姐。在这个肮脏的名利场中,你来负责支撑我过盛的野心,而我将会去捍卫你奢侈的良心。让我们一起,去拿到更高的权柄吧!” 玫瑰色的烛光落在他的侧脸,晕染出一片形同鬼魅的俊美。 即便现在的泽维尔,看上去如同引诱旁人堕落的魔鬼,塞希利娅还是忍不住为他话语中的内容心动。 “那么,合作愉快,泽维尔先生。” 74马奇伯爵的视野 无论如何, 政治的归政治,享乐的归享乐。 尽管议会大选悬而未决,场内的大多数贵族们还是将身心投入了眼前华美的舞池中。 而以上流社会对淑女的规训而言, 塞希利娅也不能总和年轻的男士们待在一块。 在谈完正事后,她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女伴们所在的位置。 “看看,我们的大忙人终于舍得有空搭理一下她无人问津的女伴们了。”见她迎面走来, 美丽而娇俏的艾米丽小姐, 毫不客气地出言挤兑。 “别理她,亲爱的塞茜。你的正事都商议妥当了吗?”相比之下,温柔而羞赧的夏洛特小姐, 则显得更为贴心一些。 后者的神情有些难得的忧郁。 即使作为侯爵小姐的夏洛特, 目前并没有参与政治的能力和资格。 不过生性敏感的她, 还是从家中不同寻常的氛围中,感知到了托利党所面临的一些危险处境。 “只能说, 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接下来的事情,就只好交给那些大人物们去费心了。”塞希利娅无奈地摊了摊手。 她的余光, 则瞥向了正在交谈的罗伯特爵士和伦敦德里侯爵。 现在的她,手中的权势还不足以影响一场大选。 她只能因势利导,尽量为罗伯特爵士多争取一些支持者。 “……塞茜, 我的父亲,他会有事吗?”夏洛特小姐终究忍不住轻声发问,期盼从好友口中觅得一个足够令她安心的答案。 尽管作为托利党核心的安格莱西侯爵, 已经再三对女儿保证过自己能全身而退。 但作为女儿的夏洛特, 也不可能真的全然不为他的政治前途忧心。 而艾米丽则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情态,避开了这次谈话,并将眸光倾注在过往的人群上。 涉及不同的政治立场,艾米丽也不好对她透露太多。 毕竟一旦威灵顿公爵的内阁倒台, 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艾米丽的亲属们所属的辉格阵营了。 不因家族立场的分歧,而断送彼此间多年来的情谊,这已经是艾米丽和夏洛特都在尽力维系的局面了。 相比之下,立场更为灵活的塞希利娅,反而能更好地畅所欲言。 此刻,她正毫不吝惜对好友的安慰之情,“别担心,亲爱的。哪怕看在安格莱西侯爵和威灵顿公爵为英国征战多年的份上,他们俩的政治势力,都不会被完全清算的。” 不说别的,在目前的联合王国,又有谁能取代他们俩在陆军中的地位呢? 甚至塞希利娅的内心,已经对他们的未来,隐隐有些难以言说的猜测。 在辉格党上台后,以威灵顿公爵目前的政治表态而言,他更有可能转为幕后,为罗伯特爵士坐镇上议院。 而安格莱西侯爵。他的好人缘,以及温和的政治态度,说不定还能让他在政党倒台后,保住爱尔兰总督的位子。 毕竟哪怕为了做做表面功夫,格雷伯爵所要组建的新内阁中,也不可能尽数任用辉格党人。 甚至还有一个及时转换了阵营的旧托利党人,更有可能于内阁中再进一步。 不过这些目前也只是猜测而已。 在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有可能会出现变数。 眼前她还是要先安慰好自己的女伴。 塞希利娅笃定地告诉她,“相信你的父亲。他对局势的把握和判断并没有出错。” 听到这句话,夏洛特原本高悬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丝慰藉。 “话说回来,亲爱的。你对《算术研究》的学习进程,还算顺利吗?”既然不好深入聊各自家族的政治立场,塞希利娅还是决定关心一下友人的学业。 而用数学知识相关的话题,来转移夏洛特的注意力,可以说是屡试不爽。 “我正想跟你反馈呢,你的办法竟然真的奏效了!我居然真的从书中的借阅清单上,找到了一个数学知识无比渊博的笔友。”提到热衷的学业,夏洛特仿佛一下子又重拾了无限的激情。 听到这里,艾米丽忍不住打断了她热情洋溢的叙述,“你有明确知晓对方的身份吗?” 在社交方面,艾米丽小姐向来都十分明智。 “那位先生在信中说自己在剑桥任职。他还说欢迎我在遇到疑问时,写信向他请教。”夏洛特显然对这位新笔友的学识无比推崇。 不过随便找个笔友,就正巧能找到一个剑桥教授? 艾米丽和塞希利娅显然都不太能放心。 “对方叫什么名字呢?”看到夏洛特对陌生人无比信任,塞希利娅也不免多留了一点心。 “查尔斯·巴贝奇先生,那位教授的名字好像是这么拼写的。他还邀请我去参观他在伦敦的发明展。”夏洛特自己倒并不怎么对这位新笔友设防。 “查尔斯·巴贝奇教授吗?”塞希利娅在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个陌生的名字。 她准备去和剑桥出身的泽维尔确认一番,以防夏洛特被一些不明来历的人蒙骗。 “假如你真有意参观发明展的话,请务必叫上我。要知道,即使愚钝如我,也是偶尔想近距离领略一下数学之美的。” 为了友人的安全着想,对数学研究毫无兴趣的艾米丽,也不由得违心叮嘱。 眼见着夏洛特的情绪渐渐平复,塞希利娅环视四周,试图找寻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时候,一个哀怨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背后响起,“容我稍显大胆地猜测一番,你是在找寻一个被你遗忘多时的友人吗?” 塞希利娅转过身来,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或许出于被好友长久冷落的不满,马奇伯爵的眼神中不无些许谴责。 以至于他原本耀眼夺目的头发,都因蒙上了嫉妒的阴影,而显得有些暗淡无光。 先是那个令人生厌的泽维尔,接着又是那个虚伪的卡斯尔雷……塞希利娅的身边,总有许多烦人的家伙出没。 马奇伯爵无声审视着自己的内心。 他很快拿出了应有的绅士派头,从容问候了在场的其他两位小姐。偏偏再不肯多给塞希利娅一个眼神。 不过多年的往来,已经让塞希利娅无比熟悉对方的心性了。 和对待夏洛特的温柔劝哄不一样,她和马奇伯爵有着更为独特的相处之道。 “我在找寻我最后一支舞的舞伴,也许我们的马奇伯爵曾见到过他?”塞希利娅一本正经地发问。 看马奇伯爵变脸,已经成了她多年来经久不衰的乐趣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哪怕是里士满公爵夫妇,都很难从儿子日渐冰冷的脸部表情中,窥见任何情绪波动的征兆。 但塞希利娅却总有自己的办法,能凿开对方的心门。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看到了对方的眉宇间,隐隐染上的几分怒气。 “你是存心要惹我生气吗?你今晚是打定主意,一支舞都不给我留了吗?”他忍不住低声质问着塞希利娅。 见状,及时收敛的塞希利娅,只好主动挽上了他的手臂,“我想起来了,我邀舞卡的最后一页,似乎没有被填上名字。或许,您能给我推荐一个舞伴?” 如同暴风骤雨洗礼过后的爱琴海一样,马奇伯爵的脸色又变得高贵肃穆起来。 他恢复了客气而疏离的社交姿态,“那么,请容许我为您推荐查尔斯·伦诺克斯勋爵,作为您最后一支舞的舞伴。” “查尔斯·伦诺克斯勋爵吗?真是一个绝佳的提议。”塞希利娅用轻柔的音色赞叹道。 当听到她顺着自己的话,念出自己的名字时,所有的笼罩在他心中的暗云,都被瞬间拂去了。 目睹了他们俩相处过程的艾米丽小姐,忍不住在无人注意时,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说真的,你们俩平时也都算稳重的人。怎么一遇到彼此,就会变得幼稚无比呢?” 夏洛特也在一旁小声补充,“每当这时,我总会忍不住怀疑他们俩的心理年龄。” “或许他们俩统统只有九岁?” “也说不好是六岁。” 不等塞希利娅对好友的调侃予以还击,马奇伯爵已经有所行动了。 “您对我们的心理年龄有何见教吗?我亲爱的姨母。”他优雅地侧过身,面容平静地说出了一个几欲令妙龄少女心碎的称谓。 可怜的夏洛特,只好捂着作痛的心口,再不肯对外甥多说一句话了。 接着,他又转而对艾米丽小姐通告了另外一则讯息,“下周里士满公爵府举办的舞会上,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也会应邀出席。” “……请务必把我的名字,加到贵府的宾客名单中。”听到恋慕对象的名字,艾米丽立刻来了兴致。 “那么你对我们的相处模式,还有任何意见吗?”他微微挑着眉,居高临下地看着艾米丽。 艾米丽小姐十分心领神会,“完全没有,请你们俩尽情享受这个美妙的夜晚吧!” 肃清了所有的非议后,志得意满的马奇伯爵,这才以非凡倨傲的姿态,带着塞希利娅步入了舞池。 “你的外甥真是越来越凌厉了。”目送他们远去的艾米丽,忍不住心有余悸地对夏洛特抱怨。 想到外甥最近几年过分逼人的威压,夏洛特也有些神情恍惚,“我认识他的时间,可比你多多了。” “所以呢?” “我受的罪,也比你多多了。” …… 舞池里,在华尔兹圆舞曲的乐声中,塞希利娅将手交付到了马奇伯爵的手中。 二人随着音乐的节奏,默契地开始配合着对方的每一个舞步。 在享受了和塞希利娅相处时片刻的安宁后,马奇伯爵对她倾诉了自己对未来的规划,“我准备在成年后作为牛津大学的代表,去列席下议院。” 作为联合王国的两个最高学府,为了体现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特殊地位,下议院通常都会为他们保留2个特定的席位。 出身托利党,又在牛津获得了优异成绩的罗伯特爵士,就曾被赋予这个光荣的席位。 不过随着他的政治理念的改变,牛津大学也对他收回了这一殊荣。 “牛津议员?这个席位,恐怕竞争会十分激烈吧?”塞希利娅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倒不是她在质疑对方的能力。 只不过以伦诺克斯家族的实力而言,马奇伯爵完全可以以一种更为轻松的方式,去开启自己的政治生涯。 “的确有些难。但会是一个很好的起点。再者说,我更喜欢迎难而上”马奇伯爵的脸上,则是一贯昂扬的自信。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少年时的肆意妄为。 体会到他的决心后,塞希利娅也适时做出了鼓励,“好吧!亲爱的查克,我总是希望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如果塞希利娅所料不错,及时更换了阵营的里士满公爵,应该会出现在下一届辉格党人主导的内阁中。 而作为他的长子兼继承人,马奇伯爵,又会投身哪个阵营呢? 塞希利娅并没有试图隐藏自己的困惑,而马奇伯爵,也不曾想过对她有所设防。 “我想罗伯特爵士,或许还缺一个帮他重组政党的助手?”在塞希利娅面前,马奇伯爵将目光准确无误地投向了远处正在游说支持者的罗伯特·皮尔。 “但他,真的能肩负起托利党的未来吗?”塞希利娅还是希望友人谨慎行事。 塞希利娅自己会出于对局势的考量,而对罗伯特爵士伸出援手。但这并不代表她的政治利益会和对方深度绑定。 “只要我代表伦诺克斯家族去选中他,那么他就会具备主导未来的资格。”马奇伯爵的话语中,依旧是不加掩饰的锋芒。 威灵顿公爵已经垂老矣矣,而罗伯特爵士,始终还是需要有人为他坐镇上议院不是吗? 而不论是马奇伯爵,还是塞希利娅都心知肚明,里士满公爵本人并不具备太多的政治才干。 伦诺克斯家族因军功而延续的辉煌,终究快迎来了黄昏。 在马奇伯爵成年后,他终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投身于政治的漩涡中。 背负着家族的寄托,这个肆意而骄纵的青年,也终究在时光精心的打磨中,获取了俯瞰未来的视野。 75肯辛顿宫的见闻 在这之后, 塞希利娅又陆续带着罗伯特爵士参加了里士满公爵府、以及德比伯爵府举办的舞会。 加上威灵顿公爵的幕后坐镇,罗伯特爵士的周围很快聚拢起了一群信奉保守主义的托利党人。 他们试图改变旧托利党留恋过去,维护王室的信念。转而尝试接纳工业革命所带来的种种变化。 新的保守主义政治理念,正在有条不紊地重构中。 而塞希利娅忙碌的政治社交日程, 也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清闲下来的她, 又收到了来自肯辛顿宫的下午茶邀约。 在先王的葬礼结束后, 威廉四世国王和阿德莱德王后就正式入主了圣詹姆斯宫。 而作为国王继位前营造的豪华宫殿,空置的克拉伦斯宫, 则被国王慷慨用于安置自己的妹妹们。 和斯图亚特时期就已经建好的肯辛顿宫比起来, 奥古斯塔公主显然更青睐于新建的宫室。 在一番慎重思量过后,她还是决定将克拉伦斯宫作为自己的主要居所。 作为晚辈的塞希利娅,则应邀前去帮公主商量新住所的陈设。以及为精力不济的公主, 提供一份可靠的家具商名单作为参考。 …… 肯辛顿宫,奥古斯塔公主的套房内。 “亚当式的家具风格怎么样?”塞希利娅一边翻着家具目录,一边耐心地给62岁的奥古斯塔公主提出了建议。 “造型似乎过于朴素了。”依旧穿着黑色丧服的公主有些犹豫不决。 塞希利娅心领神会地在清单上划去了一位家具商。 她转变了一下思路, “那谢拉顿式呢?视觉风格会更绚丽一些。” 奥古斯塔公主翻了翻家具商们送来的画册, 上面有他们精心绘制的样品版画。 仔细欣赏了一番后, 公主还是游移不定,“好像又太过繁复了。” “不喜欢太过朴素,也不喜欢太过华丽……那么,您就一定要看看我所钟意的赫普怀特式家具了。”对于分享自己的审美趣味一事,塞希利娅从来都极富有热情。 典雅而又华美的风格, 一下子就征服了公主的心。 确定了家具风格后,塞希利娅又细心地陪着公主挑选了地毯和窗帘的材质。 “哦!塞茜,你真是个异常贴心的孩子。” 对于无婚无后的奥古斯塔公主来说,来自塞希利娅的陪伴,已经是她单调晚年生活的一缕阳光了。 “您千万别这么说。能陪您打发无聊, 就是我莫大的荣幸了。”对这群命运凄凉的公主们,塞希利娅向来都是关怀备至的。 失去母亲的她,总不由得会对温柔慈爱的女性长辈们,产生一丝依恋。 所幸不论是王室公主,还是上流贵妇们,都在对塞希利娅释放善意。 或者说,越是聪明的女人,就越会明白,该在什么样的人面前伸出锋利的爪子,又该在什么样的人面前维持怀柔的姿态。 精明如考珀尔夫人,就从塞希利娅这里,为辉格党争取到了1万磅的竞选资金。 当然,这笔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作为回报,考珀尔夫人以及格雷伯爵,始终是要偿还这笔人情债的。 得到新住所的喜悦渐渐冷却后,面对这座居住了十多年的宫殿,奥古斯塔公主的心里,也难免会萌生一些不舍之情。 不过就在塞希利娅尽力抚慰公主寥落的内心时,宫殿的另一头,却总时不时传来阵阵聚会的欢声。 和奥古斯塔公主这头的冷清比起来,另一头的热闹,就不免有些刺耳了。 “好吧。感谢我们这位未来的‘女王之母’。现在我对这里的最后一丝不舍,也被她狠狠掐断了。”即便是好涵养的奥古斯塔公主,也不免对肯特公爵夫人日益骄横的做派语带嘲讽。 如果说起初,国王的姐妹们还对这位孀居的嫂子满怀同情的话。 她们的同情心,也早就在公爵夫人日复一日的固执狭隘中消磨殆尽了。 任由公爵夫人多霸占肯辛顿宫的房间门,而默不作声。已经是公主们看在侄女维多利亚的面子上,不想让她的母亲过于难堪了。 只可惜公爵夫人丝毫不知收敛。 她不仅任由自己的情夫康罗伊,插手肯辛顿宫的人事安排。还总是占用宫殿的宴会厅,来招待辉格党人和科堡的亲戚们。 眼不见心不烦的奥古斯塔公主,也是因此才下定决心,要搬离这里的。 “她并不值得您动怒。反正您很快就能远离她了。”塞希利娅不时柔声安慰。 看着眼前熨帖不已的少女,倒让奥古斯塔公主萌生了另一个念头。 “跟我来,亲爱的。” 不明就里的塞希利娅,起身跟着公主一路进了卧房。 公主一边拉在塞希利娅在梳妆台前坐下,一边指使贴身侍女打开了自己的首饰盒。 只见她随手取出了一顶祖母绿的冠冕,不由分说就要安放在塞希利娅的头上。 “您这是?”塞希利娅有些讶然。 “别拒绝我,亲爱的。你今年的成人礼,我还没有给你送过什么像样的礼物呢。” 只见塞希利娅淡金色的头发搭配着成色极好的宝石时,那浑然天成的高贵风韵,不由得让公主赞叹不已。 “多适合你啊!” 塞希利娅连连推辞,“您对我的心意实在令我感动。可这份礼物实在过于贵重了,请原谅我不能就这样收下它。” 尽管知道公主们从夏洛特王后那里继承了大量的私人珠宝,但塞希利娅并不想通过讨好长辈,来充实自己的妆奁。 毕竟她自己已经从母亲那里继承了大量珠宝了。 “别这么说,亲爱的。我知道以你所拥有的财富而言,这顶冠冕算不上什么贵重的礼物。我也不过是想全我自己的心意罢了。”奥古斯塔公主十分坚持。 对于没有诞下任何后代的她而言,与其在她死后,将这些珠宝收归王室,她宁愿在生前就送给讨喜的晚辈。 只可惜,她的兄弟姐妹们都没什么合法后代。 原本她打算在百年之后,将这些珠宝留给心爱的大侄女,威尔士的夏洛特公主。 但谁能想到,夏洛特竟然在分娩时,先他们这些长辈而去。 后来她也想过留给小侄女,肯特的维多利亚公主。 不过以肯特公爵夫人的贪婪以及对女儿的严格管束来看,留给维多利亚,恐怕只会落到她那个令人生厌的母亲手里。 奥古斯塔公主可不想用自己和母亲的妆奁,去装点这位“女王之母”的光彩。 至于弟弟剑桥公爵远在汉诺威的女儿……原谅她,她实在没办法对一个从出生起,就没怎么见过面的侄女产生什么深厚的感情。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她随心所欲,送给自己喜欢的人。 在姑祖母和她贴身侍女的连连劝说下,塞希利娅最后只好收下了这顶曾属于夏洛特王后的冠冕。 由于晚上还要参加德文郡公爵主办的沙龙,在喝过下午茶后,塞希利娅就抱着一个方形的紫色丝绒盒子,告别了奥古斯塔公主。 公主的贴身侍女则打算亲自送她到肯辛顿宫的门口。 然而在路过前花园时,一个面容削瘦的中年男子拦下了她的脚步。 虽然这个男人看上去已经年近40,但依稀还是能看出他年轻时的俊朗。 只不过让塞希利娅在意的,倒并非这个男人本身,而是他身侧个头矮小的那个女孩——肯特的维多利亚公主。 反应过来的塞希利娅迅速对着她行了个屈膝礼,“殿下。” “特兰顿小姐!”小公主的语气中满是惊喜。 她甜美的声音则更像一个晶莹的蜜糖泡泡。 “让我来为您介绍我的舅舅,萨克森-科堡的利奥波德王子。” 和刚才如出一辙,塞希利娅继续对着这位德意志王子行礼。 很好,又是一个让她耳闻已久却一直没能见上面的人物。 要知道,不久前,埃斯特子爵才在外甥女的授意下,对这位王子进行了一些提点。 没想到这么快,塞希利娅就遇上了正主。 也许是长久定居英国的生活,改变了他血统里的德意志做派。利奥波德王子选择以英伦绅士的风度,和塞希利娅进行了寒暄。 “很荣幸能认识你,特兰顿小姐。” 一时间门,塞希利娅对这位王子观感十分复杂。 能从一个德意志小公国的王子,一跃成为威尔士的夏洛特公主的丈夫。除了年轻时的俊美皮囊外,这还是个毋庸置疑的聪明人。 只可惜,他的运道有时候似乎不算太好。 伴随着夏洛特公主的死,他未来王夫的地位,在瞬间门化为了泡影。 当然,在意识到未来的巨大变动后,这位王子在第一时间门,选择促成了自己的姐姐和当时的肯特公爵完婚。 并通过维多利亚公主的诞生,又一次把萨克森-科堡家族和英国王室的未来深度捆绑在了一起。 连塞希利娅都有些佩服他的手段了。 甚至从塞希利娅掌握的消息来看,这位王子可是在欧洲各国间门,都有着广阔的人脉。 当然,除了这些外,这位王子的私生活也半点没落下。 在夏洛特公主去世几年后,利奥波德选择拿着英国政府每年给他发放的5万磅津贴,包养了一名女演员作为情妇。 在大众谴责于他时,那名女演员又被爆出,拥有和夏洛特极为相似的长相。 一时间门,大家也说不好他究竟算伪情,还是算痴情。 而对于从小失去了父亲的维多利亚公主来说,这个陪伴着她长大的舅舅,地位更是举足轻重。 至少目前,塞希利娅就能明显察觉出,公主看向舅舅的眼神中满是孺慕。 对塞希利娅这样的英国贵族来说,出现一个又一个对未来君主有着强大影响力的外国人,这可并非什么好的讯号。 “您平时都在忙些什么呢?我似乎没怎么在圣詹姆斯宫见到您?”由于塞希利娅多年前在温莎城堡的贴心之举,维多利亚公主对她的态度,较之旁人,总是要来得更亲密一些。 “舞会、沙龙、还有数不清的赛事……您知道的,我正享受我的第一个社交季呢。”在了解到维多利亚在肯辛顿宫的压抑生活后,塞希利娅并不介意给她分享一些自己缤纷的日常。 总要让小公主对英国的贵族社会多些好感。 “多有意思啊!我真羡慕您!”维多利亚一脸的艳羡。 现在的小公主,显然还并不大能隐藏自己的情绪。 塞希利娅也适时奉上一些安慰之言,“别着急,等您的年龄足够正式进入社交界以后,每天都会有无数的活动,等待您的出席。” 闻言,小公主明亮的蓝色眼眸,突然间门变得有些暗淡,“我想就算那样,妈妈也不会放任我自由出席喜欢的活动吧。” 看来,对肯特公爵夫人的严格管束,小公主自己也并非毫无怨言。 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塞希利娅还不能对此做些什么。 “您千万别这样想。公爵夫人只是觉得您还没有到能保护自己的年龄。” 目睹了她们的相处后,利奥波德王子也开始了自己的考量。 他先看向了自己的外甥女,“德丽娜,你似乎已经跟随我出来太久了,你妈妈该挂心了。还是让侍女先领着你进房间门吧。” 欲言又止的维多利亚公主看了眼塞希利娅,又看了眼舅舅。她的视线,在二人之间门徘徊。 最终,她还是决定依从舅舅的话,乖顺地跟着侍女走了。 与此同时,塞希利娅也友善拒绝了奥古斯特公主侍女的相送。 目送外甥女的背影离开后,利奥波德王子才转向了塞希利娅。 而此时,稍感不耐的塞希利娅,已经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距离沙龙开始,还有多少的时间门。 再这样下去,她非得迟到不可。 要知道,性格大体随和的德文郡公爵,在守时这件事上,可是异乎寻常的严苛。 在利奥波德王子犹豫着如何开口前,塞希利娅先直截了当地阐明了自己的态度,“鉴于我接下来还有别的安排。我十分希望您能有话直说,并准确无误地表达您的意图。” 善于洞察人心的利奥波德王子,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谈话方式,“好吧,特兰顿小姐。鉴于我很快就会离开英国,我想将维多利亚公主的安全托付给萨塞克斯宫。” “离开英国?”塞希利娅有些不解。 在坎伯兰公爵正虎视眈眈的时候,维多利亚公主的保护者居然会选择离开? 利奥波德并不怀疑对方有许多获取消息的渠道,“相信您也很快就能得知这一消息。实不相瞒,在不久后,我就会获得地位上的显著提升。换言之,我将会成为希腊国王。” 塞希利娅轻声确认了一遍,“希腊国王?” 她的语调缓慢而冗长,似乎在试图从这个头衔中品味出什么。 不等利奥波德进一步解释,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我还以为,您是个聪明人。” 76摄政权之争 “特兰顿小姐, 希望你能体谅。对我这种德意志小公国的王子而言,命运可并非是全然慷慨的。”即便听出了塞希利娅话语中的未尽之意,利奥波德的脸上依旧不为所动。 这个22岁就成了俄国少将, 并担任沙皇参谋侍从的男人, 毕竟也不是一个简单角色。 他当然能明白, 以希腊混乱的政局而言,这顶空王冠远没有看上去那么体面。 但命运并没有过多垂青于他, 更没有给他太多选择。势单力孤的他,怎么能不牢牢抓住手中的每一个机会呢? “或许吧。”塞希利娅不置可否, “但我还是认为,保持一定的耐心, 是一种杰出的品质。尤其在某些人已经明显有所动作的情况下。”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丝绒盒子上的皇家标识。 最华美的珠宝和最高贵的地位……也难怪野心家们都想染指王权。 “坎伯兰公爵?”利奥波德的眸色渐渐暗沉起来。 坎伯兰公爵对王位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一直以来, 利奥波德和姐姐都已经尽力在保护不谙世事的维多利亚。 从她出生起, 她入口的每一份食物都有人先行尝验, 她身边的侍从也都是他们精挑细选的亲信。她甚至从不被允许独自走下任何楼梯。 可这还是远远不够。 在政治上,坎伯兰有一批顽固的托利份子追随。在军事上, 坎伯兰在英国和汉诺威军队中都安插了不少人手。 而反观他们能做的,也无非就是尽量保护维多利亚不受外界的伤害, 并为她聚拢起一些边缘的辉格党人。 一旦国王和议会都站在坎伯兰那边,局势就会对他们大为不利了。 “所以维多利亚身边, 才正好需要您和萨塞克斯公爵这样两位强而有力的保护人啊。”利奥波德的语气中不乏几丝恭维。 如果可以,谁又会愿意和别人共享利益呢? 他很明白, 他们手里握有一个英国贵族们难以抗拒的筹码——王位的推定继承人。 但他也很明白, 一旦维多利亚无法登上王位,或者脱离了他和姐姐的掌控,那他们这些年来所付出的心血,都将会毁于一旦。 “您说笑了。坎伯兰公爵毕竟也是我外祖父一起长大的血亲兄弟。萨塞克斯宫何必要冒着得罪他的风险, 卷入这场继承之战呢。”尽管打心底厌恶坎伯兰的统治,但塞希利娅并不会蠢到在一切尚未明朗之时,缔结任何明确的盟约。 “即便是一个可以特许制定继承规则的女公爵头衔,也依旧无法打动您吗?甚至更进一步,您难道就不想复刻萨拉·詹宁斯的传奇吗?”利奥波德死死盯着塞希利娅的脸,试图从上面看出一丝地位提升的喜悦来。 “的确足够让人心动。”塞希利娅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她并不回避自己的欲望。 然而在利奥波德以为自己已经重拾谈判的主动权时,塞希利娅又毫不犹豫给他迎头浇了一盆冷水。 “但很不巧,比虚无缥缈的承诺,我更喜欢为自己和家人争取切实的利益。我相信您也是如此。” 这下子,利奥波德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您究竟想要获得些什么?”他几乎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艰难的质问。 塞希利娅则十分意味深长,“您很快就会知道的。对了,关于希腊王位的事情,我认为您应当再斟酌一下。或者说,您的目光可以适时看看荷兰王国的南部。” 消息灵通的塞希利娅,给了他一个十分诚恳的建议。 至于能不能抓住机会,或者说要为了更大的机会付出什么代价。 那就要看利奥波德心中的利益天平如何倾斜了。 …… 为了等待议会大选的结果,包括萨塞克斯宫在内的一众贵族成员,都不约而同选择驻守伦敦。而非去乡下庄园度过今年的狩猎季。 很快,在9月份历时半个月的大选中,托利党一败涂地,总共只在下议院赢得了四分之一的席位。 辉格党正式成为多数党,而格雷伯爵也顺势出任了议会的多数党领袖。 11月份中,针对爱尔兰问题,辉格党在议会发起了对威灵顿内阁的不信任投票。 在几乎一边倒的形势下,对内阁的不信任提案被高票通过。 面对敌对党派和极端托利份子的同时发难,毫无招架之力的威灵顿内阁被迫解散。威灵顿公爵彻底失去了首相的位子。 11月底,在国王的邀请下,格雷伯爵正式开始组建自己的多数党内阁。 长达半个世纪的托利党寡头政治彻底宣告结束。 与此同时,在英国皇家学会的选举中,萨塞克斯公爵以119比111的得票数,打败了天文学家赫歇尔,成为皇家学会的新会长。 英国国内政坛动荡,欧洲大陆上也未见得风平浪静。 位于荷兰王国南部的布鲁塞尔,发动了脱离荷兰统治的独立运动。 在一番激烈斗争后,南部诸省宣布脱离了荷兰,组建自由的比利时王国。 而定居英国的利奥波德王子,考虑到路途遥远等多种因素,遗憾地拒绝了出任希腊国王的邀请。 不过对于格雷伯爵的内阁和政府而言,利奥波德王子的未来,并非他们眼下所关心的。 一件更棘手的事摆在了他们面前。 在新内阁上任不久后,国王开始授意内阁和议会就王位推定继承人——维多利亚公主的摄政人选一事,进行了商讨。 一旦国王蒙主召唤,国家和公主的未来应该被托付到谁的手上? 考虑到国王的年老体衰以及公主的天真稚嫩,这个问题很快被提上了日程。 即使在君主立宪的英国,君主的权力已经日渐式微。 但在任命内阁、解散议会和发动战争的重大事宜上,还是需要确保有人能协助未来的维多利亚公主,去履行君主的职责。 而在目前的联合王国,由于身份地位以及血缘的限制,只有四个人被纳入了议会的考量中。 公主的三位亲叔叔,英国的三位王室公爵,以及公主的监护人肯特公爵夫人。 被肯特公爵在临终之前赋予了完整监护权的公爵夫人,本该是毫无争议的摄政人选。 但作为顽固托利分子的坎伯兰公爵,和作为激进自由主义者的萨塞克斯公爵,都在议会各有一批拥戴者。 在政治力量面前,公爵夫人由亲情赋予的天然优势就没那么突出了。 至于在英国无甚根基的剑桥公爵,倒显得有些无人问津。 在众人的焦灼中,卸任首相一职的威灵顿公爵被召进了圣詹姆斯宫。 在国王专用的会客厅里,即使被赐予了坐下议事的殊荣,威灵顿公爵还是选择站立回话。 威廉四世审视着眼前这位威震欧洲的名将。 相较于年长4岁的国王,威灵顿公爵的脊背并不见半点佝偻。即使两鬓已经尽染风霜,他的身姿也依旧挺拔。 尽管二人曾经在政治上有些龃龉,但在这种关系到王室存续的大问题上,国王对于坚定保王党立场的威灵顿公爵,依然信任无比。 “我想目前的形势也不用我多说了,韦尔斯利。对此,你是怎么看的呢?”作风朴素的国王选择了开门见山。 两个政治倾向极端的弟弟都并非国王心中的合适人选。 而常年待在汉诺威的剑桥公爵,又缺乏在国内的政治威望。 至于肯特公爵夫人……如果不是无论如何,她都是维多利亚绕不开的监护人,国王根本就不想将她纳入考虑的人选。 那个女人的心里只装着三件事,娘家、情夫、以及如何激怒国王。 “我的想法并不怎么重要,陛下。只不过我依然要奉劝您,如果您不想选择坎伯兰,那我们势必就要有所动作。无论出于何种考量,我们都最好剪除他在军队中的羽翼,以避免酿成惨烈的后果。” 比起复杂的政治斗争,依旧掌控着军队的威灵顿公爵,更担心的则是兵变。 这一点国王早已有所部署。 海军方面,在海军中根基深厚的国王自己就能动手。 陆军方面,则还是要交给威灵顿公爵以及安格莱西侯爵。 在得到国王的授意后,威灵顿公爵很快就对军队中的人员调动有了自己的部署。 只不过国王眼下最烦恼的问题,依旧没得到解决。 “你觉得我的弟弟,萨塞克斯公爵。有没有可能会在获得摄政权后,放弃他那些过于激进的政治理念?”国王的脸上忧虑重重。 和暴虐无道的坎伯兰相比,萨塞克斯公爵至少还要温和一些。 平心而论,他和这个弟弟感情一直很好。甚至国王自己和萨塞克斯宫剩余的两个主人私交都很不错。 但正因如此,他才明白,隐藏在这个弟弟的温和外表下的,究竟是何其倔强的个性。 更明白为了他的家属们,这个弟弟极有可能会做出种种损害王室声望的事情。 而宪法制度下的君主,本该是中立的,凌驾于所有政党斗争之上的。 只有这样,君主制才能在复杂的社会变革中存续下去。 过于激进的政治理念,根本不适合出现在未来的摄政王身上。 而强行转正私生子女,也只会损害汉诺威王室岌岌可危的统治。 迟疑片刻后,威灵顿公爵还是向国王补充了一些秘密讯息,“陛下,如果我所知悉的消息无误。坎伯兰已经向萨塞克斯宫开出了十分高昂的条件。一旦萨塞克斯宫决定站在他那边,坎伯兰的权势就更难动摇了。” 足以让王室公爵心动的条件……国王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好的猜测,“是将萨塞克斯的子嗣合法化,还是给他的儿子和外孙女提爵位?” “汉诺威。他提的条件是整个汉诺威。”威灵顿公爵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面对一整个汉诺威王国的领土,萨塞克斯宫会作何反应,谁也很难加以揣测。 听闻这个答案后,国王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中。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吗? 饶是此刻的他,也不禁感慨起了去世的长兄,多年来作为摄政王以及国王的经验。 在威灵顿不解的目光中,他转身走到了写字台前,用钥匙打开了一个装满秘密文件的红匣子。 翻找了几下后,他拿出了其中一份文件,递到了威灵顿面前。 “这是先王留下的秘密遗嘱的一部分。以在世君主的名义,我授予你临时查阅这部分文件的权利。”在威灵顿发出疑问前,国王率先开口。 为了保护君主的隐私以及维护王室的声誉,前任君主的秘密遗嘱往往都不会公开。 在不可思议的错愕神情中,威灵顿公爵迅速看完了文件中对维多利亚公主摄政人选的种种安排。 “原本我以为我永远不会采纳这个方案。”国王的神情有些无奈,“现在,韦尔斯利,去吧,去萨塞克斯宫,向他们宣告国王的决定吧。”,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77因弗内斯女公爵 傍晚时分的萨塞克斯宫里, 距离管家德雷尔先生敲响晚餐钟还有一段时间门。 在议会大选尘埃落定后,已经陆续有一些贵族返回了自家的乡下庄园。 步入冬天的伦敦,总算少了一些社交日程。 以至于萨塞克斯宫的主人们, 终于能安静待在家中,等待共享家庭晚餐。 起居室里, 萨塞克斯公爵正在整理自己的收藏目录。 接任了皇家学会会长一职的他,认为有必要扩充一下自己的图书收藏, 以匹配联合王国最高学术机构的底蕴。 埃斯特子爵则聚精会神地在挑选新的台球杆。 和大部分在台球比赛中失利的选手一样, 他也将自己昨晚在改良俱乐部输掉比赛的原因,归结于球杆的不趁手。 至于塞希利娅, 和往常一样,她喜欢用这些闲暇的时光来查阅亲属们的信件。 自从七月革命后,她就增加了和叔叔加斯通的通信,以待帮暂时失势的夏维勒家族重振旗鼓。 无声而又默契的氛围, 在起居室缓慢流淌, 直至充盈整个空间门。 “哦,主啊。”在拆开了两封来自法国的信件,并一目十行地完毕后, 塞希利娅不由得低声叹息。 她的叹息声在静谧的环境中清晰可闻。 以至于她的两位亲属, 都停下了手中的事宜, 不约而同朝她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塞希利娅轻轻扬了扬手中厚厚的信纸,“我收到了两份婚礼邀请函。我的姑姑和叔叔, 都要分别为他们的女儿举办婚礼了。” “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埃斯特子爵有些不解。 在贵族圈子里, 能维系声望的,要么是权势,要么是社交地位。 考虑到塞希利娅的叔叔们, 暂时还没在新政府中谋求到任何职务。夏维勒家族在巴黎的地位,目前还是需要靠盛大而频繁的社交活动来维系。 对于刚从法兰西的七月革命中存续下来的夏维勒家族来说,一场隆重的婚礼,绝对是向世人表明家族尚保有实力的最好机会。 也正好能打消一些人落井下石的念头。 这有什么好叹息的? 萨塞克斯公爵的想法却没有儿子那样乐观。 想起塞希利娅那帮难缠的姑姑,他的语气中不乏一丝迟疑,“你的哪位姑姑?总不会是嫁给了共和党人的那位吧?” 听父亲这么一说,埃斯特子爵则很快想起了塞希利娅那位难缠的姑妈。 “上帝!不会是你的姑姑路易莎吧?” 塞希利娅选择打破了他的最后一丝侥幸,“就是她,我的姑姑路易莎,我父亲年龄最大的妹妹。她和她的丈夫,准备把女儿嫁给一个银行家的儿子。” 听到这个姑姑的名字,埃斯特子爵和萨塞克斯公爵都不约而同保持了缄默。 没有口出恶言,已经是出于他们对塞希利娅的尊重了。 如同党派纷争不断的法兰西,夏维勒家族内部,也存在着不同的政治倾向。 塞希利娅的叔叔们都是保王党,不过她的姑姑们倒有着不同的主张。 像塞希利娅的姑姑路易莎和她的丈夫。虽然出身旧贵族家庭,但他们夫妇俩都是坚定的共和派。 他们认为法兰西的民主共和制度就是上帝在为祂迷途的羔羊们,指明前进的道路。 每逢听到这话时,萨塞克斯公爵就要指出,联合王国神圣的宪政制度,早就被上帝赋予此项重任了。 就这样,由于政见不合,除了塞希利娅以外,萨塞克斯宫几乎从不和这对夫妇往来。 甚至连塞希利娅自己,也对这位姑母以及她的夫家不甚了解。 “我的叔叔也要把女儿嫁给塔列朗亲王的侄子。他们都邀请我去巴黎参加婚礼。”塞希利娅的语气有些无奈。 夏尔·莫里斯·德·塔列朗-佩里戈尔,法兰西叱刹风云的外交家。 也是拿破仑的手底下,少数几位以政治贡献而非军功,被册封为亲王的人物之一。 名为侄子,但以塔列朗亲王放荡不羁的作风,以及加斯通侯爵在信中暗示的一些信息来看,这或许就是亲王的私生子之一了。 家族成员选择在差不多的时间门举办两场婚礼,偏偏男方家的社会地位又天差地别。 想也知道,外界肯定免不了对夏维勒家族议论纷纷了。 就是不知道她的姑姑和叔叔分别是怎么筹谋的了。 由于暂时没掌握更多的内幕,塞希利娅决定先征询叔叔加斯通的意见。 正在塞希利娅准备提笔写信时,副管家的敲门声进来打断了她。 …… 几分钟后,威灵顿公爵在男仆的带领下,来到了他们面前。 在一番互相致意和寒暄过后,威灵顿看着眼前的三人,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这次来,是想就摄政权一事,来传达陛下的意思。” 听到是这样敏感的话题,埃斯特子爵立刻识趣地打算带着外甥女开溜。 不过在他试图告辞前,威灵顿公爵先制止了他,“你和特兰顿小姐最好也一并留下。” 这下子,埃斯特子爵原本轻松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和他们俩也有关? 塞希利娅和萨塞克斯公爵,倒依旧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仿佛他们对此早有预料。 “请您就这样说吧。我那个脾气火爆的国王兄弟,究竟要对我们做出何种安排?”萨塞克斯公爵一边问询,一边示意众人坐下谈话。 塞希利娅则迅速拉动了管家铃,召唤德雷尔先生进来。并叮嘱他亲自守在门口,以防他人的窥听。 “与其说这是陛下的安排,倒不如说,是出自先王的授意。”说话间门,威灵顿公爵的神情难得有些恍惚。 谁能想到,那个荒唐享乐了一辈子的国王,居然还会对英国的未来有所部署呢? 很快,威灵顿公爵对着他们复述了先王遗嘱中的部分安排。 先王的继任者,现在的国王将会在加冕典礼上,以一个君主可自由支配的头衔(Sns discretinary titles),册封埃斯特子爵为第一代因弗内斯公爵。 这个头衔,正好来源于萨塞克斯公爵目前持有的附属爵位——因弗内斯伯爵。 国王还会从自己的王室年俸中,为埃斯特子爵和塞希利娅,做出每人每年4千磅的经济安排。 当然,国王也并非全然出于好心。 要从国王那里得到这一切,他们还得完成一些附加条件。 比如,萨塞克斯公爵需要和剑桥公爵共享摄政权。 并且作为他的血亲后代,塞希利娅和埃斯特子爵有必要自愿签署放弃主张王位继承权以及王室头衔的文书。 听到这里,目瞪口呆的埃斯特子爵掐了掐自己的手背。 “您确定不是在开玩笑吗?” 威灵顿公爵郑重地否定了他的说法,“我想并不是。” 连塞希利娅和萨塞克斯公爵都有些讶然。 他们原本只是想为埃斯特子爵争取继承因弗内斯伯爵的头衔,没想到国王居然这么大方地给了公爵头衔。 要知道在目前的联合王国,每一个公爵头衔的授予都十分审慎。 上一位获封公爵头衔的,还是眼前这位打败了拿破仑,并被授予八国元帅的战争英雄。 在惊讶于国王的态度之余,塞希利娅也不得不回转了念头。 看来隔壁查理十世的下场,的确给国王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一旦坎伯兰上位,最可预见的后果,无非就是汉诺威家族会终结对英国的统治。 而为了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国王居然宁愿给身份尴尬的侄子,册封一个公爵的头衔。 不得不说,这次能让舅舅成为公爵,倒的确算得上意外之喜了。 塞希利娅和外祖父对视一眼,二人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意动。 某种程度上来说,先王乔治四世,的确算得上玩弄人心的高手。 即使这意味着现在的国王,要利用他们的势力去对付坎伯兰。 也意味着他们要亲手扶植起,未来将会和他们互为掣肘的剑桥公爵。 没有这个安排,原本无望竞争摄政权的剑桥公爵,当然会以萨塞克斯公爵马首是瞻。 有了这个安排,原本的那点情分,就不足以让剑桥公爵甘于淡泊了。 但普通贵族序列中最高的公爵头衔和4千磅的终身年金,倒也足够让人心动。 错过了这一次,就未必还能在萨塞克斯公爵的有生之年,让他看到儿子继承他的其中一个封号了。 然而就在他们正准备答应威灵顿公爵的条件时,从错愕中恢复过来的埃斯特子爵打断了他们。 这位先王的部署中最大的受益人,显然有着不同于二位亲属的想法。 他的声音中,已经褪去了最初的激动和喜悦,“陛下的慷慨馈赠实在令我感激不已。但我能拒绝这个公爵头衔和自己能获取的那部分津贴,来换取一个因弗内斯女公爵的头衔吗?” 威灵顿公爵的神色罕见地有些为难,“女公爵的授予很可能会招致议会反对。这并非国王能一力决定的事情。” 他以为没有后嗣的埃斯特子爵,是想将这份荣誉直接赠与外甥女。 “依我看,特兰顿小姐的公爵头衔,也不必急于在这个时候获取。”他委婉提出了自己的劝诫。 “不,您错了。我舅舅口中的女公爵指的并非是我。”塞希利娅否定了威灵顿公爵的猜测。 塞希利娅自己的爵位提升,她其实从不怎么操心。 因为她自己还保有对阿尔比马尔公爵头衔的主张权。 议会当初同意特许她继承乔治·蒙克将军的附属头衔时,可并没有要求她放弃对主头衔的继承。 只不过继承规则一旦确立,就很难再加以更改。 在实力足够强大到,可以制定一个宽松的头衔继承规则之前,她并不想随意提出自己对公爵头衔的主张。 在最初的疑惑散去后,不论是塞希利娅还是萨塞克斯公爵,都觉察到了埃斯特子爵的意图。 埃斯特子爵一直都很清楚,他的外甥女内心从未放弃过对阿尔比马尔公爵头衔的主张权。他也一直坚信外甥女能达成自己的目标。 他不会浪费因弗内斯公爵的头衔,去为外甥女做锦上添花的事。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果然,从埃斯特子爵的口中,说出了那个他们都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奥古斯塔·莫里,我的母亲。如果可以,请陛下册封她为因弗内斯女公爵吧!”他的脸上满是义无反顾的决绝。 童年时受到的所有讥讽,母亲在公共场合受到的所有嘲弄,一切的一切都涌上了埃斯特子爵的心头。 坦白来说,哪怕对埃斯特子爵而言,公爵的头衔也是一个难以抗拒的巨大诱惑。 但在头衔之上,还有一些东西是需要他去维护的。 在他有能力进行抉择时,他还是希望能用女公爵的头衔,对母亲在这段婚姻中丧失的名誉和年华稍稍进行弥补。 一直以来,埃斯特子爵都再清楚不过,萨塞克斯公爵和奥古斯塔夫人之间门的爱情,早就在岁月的流逝中消弭殆尽了。 被宣判婚姻无效的父母,都有着各自的情人。 但他们之所以都没有选择再婚,就是因为他们都在顾忌儿女的处境。 即便国王不承认,即便议会不承认,即便法律不承认。只要不再缔结合法的婚姻,诞下合法的后嗣,他们就依然能维持世俗意义上的夫妻名分。 他们的一双儿女,也就不必在宗教上被宣判为罪恶的产物。 可明明这段婚姻是出于两个年轻人热忱的爱。 身为男性,且又是血亲王子的父亲,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出入社交圈,不必顾忌别人的眼光。 但不过是伯爵之女的母亲,却就要面临莫里家族的孤立和社交圈的排挤。 甚至到最后,连她心爱的女儿也难产而死。 这样的生活对她而言,未免过于残酷。 “我希望你的想法有经过深思熟虑。”威灵顿公爵的眉头紧皱。 毕竟在法律上,埃斯特子爵并非奥古斯塔夫人的合法子嗣。 除非国王和上议院都同意为因弗内斯公爵的头衔制定特殊的继承规则。否则他的这一番交换,极大可能会让自己和公爵头衔失之交臂。 在了解了舅舅的想法,又想到这么多年外祖母从未对外人道过的心酸后,塞希利娅也决定支持这一个在外人眼中过于荒谬的选择。 不过在她表示赞同前,一直沉默不语的萨塞克斯公爵先发声了,“那么就麻烦您回去转告我的兄长,我请求他册封我的妻子奥古斯塔,为第一代因弗内斯女公爵。并且,我希望这个头衔,能指定由她的血亲后代继承。” “上议院那边,我们会负责摆平。至于国王……请告诉他,我的确有足够的把握去制衡坎伯兰。请他务必慎重考虑我的请求。” 足够的把握? 觉察到外祖父过于笃定的语气,原本胸有成竹的塞希利娅,也不由得思索起来。 …… 在威灵顿公爵向国王转述了他们的条件后,国王在书房中静坐了一夜。 没人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想的。连王后都没敢去打扰他。 天亮以后,新任首相格雷伯爵,被召唤到了圣詹姆斯宫。 国王在书房接见了他。 “关于你所说的,册封几个辉格党成员为贵族,好让他们进上议院,帮助你通过改革法案的提议,我可以接受。”为了达到目的,国王也对这位多数党的领袖,抛出了自己的筹码。 不等格雷伯爵狂喜,国王又列出了自己的“心愿清单”。 “我可以为辉格党增加15个上议院的席位。但同时,关于我对一些可支配头衔的安排,我也不希望在议会听到太多反对的声音,你能理解吗?” 作为一位经验丰富的政治家,出于谨慎,格雷伯爵要求先知晓国王要将头衔授予哪部分人。 毕竟,假如他前脚才为辉格党争取了15个上议院席位。转头,国王又补进一批托利党人。 那他之前的努力,岂不是都在做无用功。 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在民众已经掀起了废除君主制的浪潮时,大肆册封贵族头衔,恐怕会招致原有的贵族成员们更强烈的不满。 曼彻斯特的工人已经随时准备罢工,约克郡的农夫也在密谋暴动。 谁又能想到,七月革命对英国最直接的影响,不在国际关系上,也不在政治立场上,而是在于其给几乎所有英国公民的心中,都埋下了革命的火种。 在目睹了他们最瞧不上的法兰西人,能为了自由和民主,奉起反抗暴君的统治后,英国人也迫切想证明自己追求更好政体的决心。 而在失去了大半民心的关键时刻,王室已经无法再承担失去贵族拥护的后果了。 看出了格雷伯爵的心思,国王也不过多隐瞒,“我的长子,乔治·菲茨克拉伦斯,我要授予他伯爵头衔。” 对于没有合法后代存活的国王而言,册封私生长子为伯爵,也并非让人无法接受。格雷伯爵迅速同意了这一点。 “我长女的丈夫,他的从男爵头衔也要晋升为男爵。” 不论是男爵还是伯爵,都不算很高的头衔,这两点,格雷伯爵都表示无异议。 “还有一点……我的弟弟萨塞克斯公爵,他已分居的妻子,将会被我授予女公爵的头衔。” 女公爵? 格雷伯爵平静的面孔,瞬间门起了变化。 与此同时,考珀尔夫人和里士满公爵夫人,都又一次被塞希利娅邀请到了萨塞克斯宫。 就这样,利益的齿轮开始转动。,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78意外之喜 在和曾经的妻子奥古斯塔通了几封信后, 萨塞克斯公爵开始派人在枢密院提出了设立因弗内斯女公爵的提案。 和封建采邑制度十分完备的法兰西不同。英格兰的公爵头衔从诞生之初就与王权密不可分。 而在联合王国的历史上,能够持有女公爵头衔的女性,也大多都和王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除了一些创立之初就允许女性继承的公爵头衔外,大部分的女公爵都是以王室情妇的身份拿到的头衔。 所侍奉的国王一死, 她们的影响力就很难再延续。这也导致了大多女公爵头衔都是一代而终。 而现在, 萨塞克斯宫所要求的, 显然不是一个只能短暂出现在贵族名录中的荣誉头衔。 在国王的枢密院通过这个头衔的创立提案前,一些好事之人已经在等着, 看这个提案如何在议院被驳斥得体无完肤了。 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这个头衔的创立,竟然没有在议院掀起一点风浪。 以威灵顿公爵为首的保守派对此表示沉默,以格雷伯爵为首的部分辉格党人,则对这个提案大为支持。 连部分老托利份子的不满, 也被里士满公爵强势镇压了。 这个头衔的创立,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不过在讨论这个头衔的特殊继承规则时,察觉到危机逼近的坎伯兰公爵, 开始有所行动。 他很清楚,一旦萨塞克斯公爵和国王达成一致,那么他能获得摄政权的可能性, 就会大大降低。 焦心不已的坎伯兰开始纠集人马,试图以非法子嗣无权继承爵位的理由,驳斥指定埃斯特子爵继承这个头衔的要求。 面对他们声势浩大的反对意见,辩才出众的辉格党政治家兼外交大臣——帕默斯顿勋爵, 则援引了克利夫兰公爵头衔的继承规则, 来支持这个提案。 作为查理二世的首席情妇,芭芭拉·维利尔斯的克利夫兰公爵头衔,可是被特许由她和国王所生的私生子继承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帕默斯顿勋爵实则在偷换概念。 毕竟从血缘上追溯,埃斯特子爵至多只是国王之孙,而非国王之子。 偏偏作为一流的演说家,帕默斯顿总是能用一些看似冠冕堂皇,实则胡搅蛮缠的话术,将所有反对的声音驳倒。 与此同时,枢密院议长所提出的,由萨塞克斯公爵和剑桥公爵组成摄政委员会,为维多利亚公主摄政的提案,又掀起了一轮政治风暴。 作为国王的最高咨询机构,枢密院的提案,往往都被视为君主的意志。 既然君主已经对摄政权有所偏向,那不论是托利党还是辉格党,都势必要有所行动。 考虑到萨塞克斯公爵一贯的自由主义倾向,以及对方未来会取得摄政权的可能性,越来越多的辉格党人,开始支持设立因弗内斯公爵头衔的特殊继承规则。 而托利党人那边,出乎众人意料,已经在政治上决裂的威灵顿公爵和里士满公爵不仅都支持这项继承规则,甚至他们还共同对此提出了补充条款。 依据他们的主张,这个头衔应当被指定由萨塞克斯公爵和奥古斯塔夫人的血亲后代继承。 即在埃斯特子爵至今无嗣的前提下,萨塞克斯公爵和奥古斯塔夫人唯一剩余的血亲后代,特兰顿女伯爵,也应当拥有对这个爵位的继承权。 条件是他们以及他们的血亲后代,从此放弃一切的合法化主张。 在充分考虑了萨塞克斯公爵成为摄政王,并强行合法化自己的婚姻以及后代的可能性后。这个补充条款的内容并没有被大多数人所反对。 不过在有关特兰顿女伯爵能否独立持有因弗内斯公爵头衔的讨论上,连不同政党内部,都出现了激烈的反对意见。 大部分的贵族,都对这一打破常规的继承提案十分不满。 他们最多能接受这一头衔的继承权,为特兰顿女伯爵的男性后嗣保留。 从这一刻起,对萨塞克斯宫的真正考验,才刚刚开始。 尽管事先并未对塞希利娅继承这一头衔的事有所部署。不过在意识到这是个大好机会后,萨塞克斯宫的主人们,还是果断选择了推进这一条款的落实。 能不能在议会开始对这一提案进行投票表决前,争取到足够多的支持,就要依靠萨塞克斯宫主人们平日维系的人脉了。 在德文郡公爵和伯林顿伯爵的劝说下下,他们的姻亲,波特兰公爵、斯宾塞伯爵等一众老牌辉格贵族,都站到了支持者的阵营中。 而在威灵顿公爵的威望,以及安格莱西侯爵的游说下,一部分温和的托利党人也全盘接受了这个补充条款。 以诺福克公爵和斯塔福德侯爵为首的一些土地贵族,则选择放弃了对这一提案的投票权。 在伦诺克斯家族旗帜鲜明的支持下,老托利党人内部,特许塞希利娅能继承因弗内斯公爵的政治力量,和反对女性继承公爵头衔的呼声也一直相持不下。 最终,在萨塞克斯宫同意做出一定让步,放弃塞希利娅以外的女性后嗣继承主张的情况下,这个提案以微弱的优势在上议院获准通过。 埃斯特子爵自己在上议院,投上了最后一张赞成票。 有关因弗内斯公爵头衔的继承顺序,以一部继承法案的形式,被正式明确了下来。 奥古斯塔夫人,会被册封为第一代因弗内斯女公爵。 埃斯特子爵及其合法男嗣取得了这个头衔的优先继承权。 一旦埃斯特子爵这一支绝嗣,塞希利娅及其合法男嗣,将依据继承序列,合法获得这一爵位头衔。 至此,有关因弗内斯公爵头衔的一切争论,终于尘埃落定。 萨塞克斯宫深不可测的政治影响力,也又一次显露了痕迹。 而萨塞克斯宫内,亲眼目睹了事态发展的埃斯特子爵,也不禁对外甥女积蓄的政治力量感到目瞪口呆。 虽然正式的册封,要等到国王的加冕礼。 但在上议院亲自参与了有关因弗内斯公爵继承法案的投票,并见证了继承法案通过后,埃斯特子爵还是忍不住盘问起了外甥女。 “考虑到你给辉格党提供的竞选资金,我能理解格雷伯爵为什么会出大力气来帮我们。但伦诺克斯家族为什么也不遗余力支持我们?就凭你和里士满公爵夫人以及马奇伯爵的交情?” 明眼人都能想通,一旦因弗内斯公爵的继承提案通过,萨塞克斯宫就会按照国王的意愿,站到坎伯兰公爵的对立面。 与其说大家是在站位公爵头衔的继承问题,不如说是在变相选择摄政权之争的支持对象。 如果仅凭交情,就能决定一个家族的政治立场,那里士满公爵也就不会脱离威灵顿公爵的阵营了。 和他的满腹疑惑不同,塞希利娅则十分淡然。 她甚至还反问起了舅舅,“德文郡公爵不就出于个人意志,去劝说姻亲们支持您吗?” “这两者能混为一谈吗?威廉做事向来随心所欲,只看个人好恶。伦诺克斯家族总不会也这样吧?”埃斯特子爵只觉得外甥女在搪塞他。 德文郡公爵既和国王私交很好,又是埃斯特子爵的挚友。 加上他本人,又对政治不怎么上心。 会出于国王的授意和多年的交情而帮助他们,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 而支持自由主义的萨塞克斯公爵获得摄政权,对同样支持自由主义的辉格党人来说,也是个天大的喜讯。 他们会顺势站队,也是十分自然的事。 但长期支持托利主义的伦诺克斯家族,要考虑的事情可就复杂多了。 见一切都顺利推进,塞希利娅终于有心情来考验一下舅舅的头脑,“那您不妨猜猜,我用了何种条件来换取了他们的支持。” “你总不会把自己的婚约许诺出去了吧?”埃斯特子爵忧心忡忡地猜测。 见儿子实在毫无头绪,萨塞克斯公爵忍不住从旁提点,“你忘了戈登公爵吗?亏你还在滑铁卢和他的苏格兰骑兵团并肩作战过。” “戈登公爵?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联?”埃斯特子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您就不能发挥一下您的长处,好好想想戈登家族的现状,以及公爵本人的姻亲关系吗?”塞希利娅又给了个提示。 在外甥女和父亲的轮流提示下,埃斯特子爵终于想通了一切,“你们的意思是,伦诺克斯家族也想要戈登公爵的头衔?” 考虑到戈登家族即将绝嗣,作为戈登公爵外甥兼财产继承人的里士满公爵,的确可以在舅舅去世后,提出对这个头衔的主张。 塞希利娅敷衍地表示了对舅舅的鼓励,“恭喜您!终于猜中了。” 以公爵头衔换公爵头衔,伦诺克斯家族和萨塞克斯宫的这笔交易,属实是各取所需。 在有关因弗内斯公爵的“英王制诏”和“特许状”颁布之前,塞希利娅和舅舅先被召唤到圣詹姆斯宫。 在坎特伯雷大主教的见证下,他们俩签署了放弃合法化主张的一系列文书。 当他们签署完文书后,国王的枢密院也以极快的速度,通过了因弗内斯公爵的特许状。 尽管还没到正式册封的时间,不过王室通告还是用因弗内斯女公爵的头衔,来明确了奥古斯塔夫人在联合王国贵族序列中的尊贵地位。 至此,国王和萨塞克斯宫交易的前置条件,总算成功达成了。 接下来,萨塞克斯宫要考虑的,就是如何说服肯特公爵夫人,退出这一场摄政权之争。 对此,塞希利娅早已有所安排。 利奥波德王子被点燃的野心和欲望,就该派上用场了。 79津贴变动 “所以说, 倘若中间没有意外,奥古斯塔夫人将会成为女公爵,弗雷德少爷也将成为公爵。而您, 我的小姐, 也会成为未来的女公爵。加上萨塞克斯公爵殿下……上帝啊!我们这个家要被公爵塞满了!” 在亲耳听到小主人转述了国王和议会的种种安排后,女管家麦迪森太太捂着嘴, 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声。 塞希利娅倒依旧神色淡然地坐在梳妆台前, 一边指挥伊莱莎为自己卸下满头的卷发缎带,一边纠正了女管家言语中的漏洞,“我亲爱的太太,事实上,我得说……我的继承次序还排在弗雷德舅舅的合法男嗣之后。” “哦!这可没什么大不了的。”麦迪森太太一副过来人的语气, “您看弗雷德少爷像有半点想结婚的念头吗?” 这么多年下来,埃斯特子爵不婚主义的坚定立场,早已是众人皆知的了。 “话不能这么说。”塞希利娅倒对舅舅有可能会结婚这件事接受良好,“也许某一天,他会突然被丘比特的金箭所击中,成为某位不知名女士的俘虏, 并为我生下几位一代表亲呢。” 说到这里,塞希利娅才突然意识到一个被自己忽略了许多年的问题。 照理说, 除了固定的情人朱丽小姐外, 舅舅的身边也不乏许多女伴。 但在萨塞克斯宫的家人们彼此间都足够坦诚的情况下, 她却从未听舅舅提起过任何私生子女的存在。 对一位洁身自好的男士而言,这简直再正派不过。但对一个风流多情的浪荡子来说, 这显然就有些不寻常了。 要知道,连德文郡公爵,都有过私生女的传闻。但同样正值壮年的埃斯特子爵, 却好像从未被类似的流言所萦绕。 这……就不禁让塞希利娅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好奇心。 不过作为外甥女的她,总不好直白地就生育能力方面去质疑自己的舅舅。 在适当的时机到来前,她还是决定先保持沉默。 和大多数欧洲人一样,塞希利娅头发的颜色也随着年龄的增长在不断加深。 不过得益于小时候极浅的发色。现在的塞希利娅,反而拥有了一头耀眼夺目的金色长发。而非像大部分的金发孩童一样,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变为深褐色或栗色的头发。 在验收完这次堪称完美的卷发效果后,塞希利娅才在女仆的帮助下换好晨装,并前往了餐厅。 外祖父和舅舅已经在那里等着和她共进早餐了。 “早上好!” 在分别给了两位亲属一个早安吻后,塞希利娅才正式就坐,并查阅起了今天的信件。 除了传统的英式早餐外,侍餐的男仆还给她端来了她最近尤为钟意的帕尔玛干酪烩饭。 临近圣诞周,不论是上下议院的常设机构还是政府部门,都暂停了手头的大部分工作。 冰冷刺骨的寒风,也降低了大家出门社交的欲望。 除了出席一些必要的活动外,萨塞克斯宫的主人们更多时候都会选择待在家中,任由屋外的雪花纷扬。 “我收到了你外祖母的回信,她说今年的圣诞节,她得在福尔柯克和莫里家族的亲属们一起度过。不过在你17岁的生日前,她绝对能抵达伦敦,陪你一起庆贺的。”埃斯特子爵对外甥女转达了来自奥古斯塔夫人的保证。 尽管曾在子女年幼时,选择在伦敦住过十多年。但奥古斯特夫人从来都不喜欢伦敦的天气,更不喜欢伦敦的人。 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她更喜欢在苏格兰高地的旷野漫游。 不过她倒也不怎么排斥在因弗内斯庄园小住。 去年由于她的身体原因,塞希利娅和埃斯特子爵选择北上苏格兰陪她度过圣诞节。 原本约定好大家今年会在因弗内斯庄园一起过节,但没想到今年会发生那么多预料外的事情。 他们没能依照计划回到乡下,奥古斯塔夫人却因为意外获封女公爵而和家族破冰。 “好吧。”听到这个消息,塞希利娅有些许失望。 不过很快,萨塞克斯公爵分享的好消息,又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的私人秘书收到了王室总管的信件。为因弗内斯女公爵购置领地的一次性津贴,以及你们俩的王室津贴,明年一月份就能发放了。” 谁会嫌拥有的英镑太多呢? 至少塞希利娅和埃斯特子爵可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 他们都对这件事表现得喜出望外。 见他们都接受良好,公爵索性将收到的好消息和盘托出,“国王还准备授予我,圣詹姆斯公园和海德公园首席护林员和管理员的职务。我能再从中得到8千磅的职务津贴。” “总之,到了明年,我每年能领取的津贴数目,应付我们一家人目前的生活水准,已经是绰绰有余了。鉴于经济情况的变动,我认为是时候调整一下我们的家庭经济模式了。”说罢,公爵将目光定格在了自己的两位亲属身上。 听到这里,原本还沉浸于喜悦中的埃斯特子爵,惊恐不安地伸出双臂,紧紧环抱住了自己。 “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要将我们赶出家门,让我们自力更生?” 塞希利娅忍不住瞥了舅舅一眼,“每当我试图重新定义您的智慧时,您愚蠢的言行总能让我打消这个念头。” 埃斯特子爵总会在处理一些微妙的人际关系时,显得过分机智。但在别的方面嘛……似乎他总吝于动用自己的头脑。 萨塞克斯公爵也无奈地扶住了自己的前额,“我的意思是,从明年开始,塞茜应当收回每年给我的那9千磅津贴。” 他转而看向了自己养大的小姑娘,“你已经足够理智且成熟了,亲爱的。我认为我圆满完成了自己作为监护人的职责。至于那笔津贴,你最好还是用在一些更有价值的地方。” 思索了片刻后,埃斯特子爵也做出了同样的决定,“我认为,我也不太适合继续保留你给我的3千磅津贴了。” “为什么,你们俩怎么都选择在今天开悟呢?”塞希利娅很不能理解。 她倒认为将自己的钱用于为自己和家人提供幸福感,才是真正的物有所值。 这也是大多数人奋斗的意义,不是吗? “因为我让我的代理人去看了铁路公司今年的财务报表。”埃斯特子爵的脸上有了几分狡黠。 他偶尔灵光一闪的智慧,又一次恰到好处地出现了。 “铁路?哦!可怜的赫斯基森先生,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安息。”萨塞克斯公爵和塞希利娅同时闭上眼睛,并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在经历了曲折的建设过程后,塞希利娅帮自己和舅舅分别投资了5万磅的“利物浦-曼彻斯特”铁路终于开通了。 虽然由于铁路开通仪式上所发生的意外事故,大力促成这条铁路建设的赫斯基森议员无辜丢失了性命。 天可怜见,他和威灵顿公爵原本是想借着这场开通仪式破冰,并一同商量大选事宜的。 而现在,他们一个丢了首相的位子,一个丢了自己的性命。 只能说命运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而命运的另一端,尽管开通之初就被死亡的阴云萦绕,不过这毕竟是联合王国第一条大型的商业铁路。 在公众对铁路安全性的短暂质疑过后,塞希利娅安排在铁路公司董事会的职业经理人,和曼彻斯特商业协会的主席卢卡斯先生,还是迅速帮助该公司承接了来自利物浦和曼彻斯特这两大商业城市的大量货运订单。 甚至议员之死,还无形中提高了这条铁路的知名度。以至于在开通的第二个月,这条铁路的盈利率,就已经超过了公司预期的一倍多。 而作为这条铁路最大的投资人之一,埃斯特子爵能获得的利润,也是肉眼可见的丰厚。 从代理人反馈的结果来看,埃斯特子爵能从这条铁路上获得的利润,甚至还要超过国王为他发放的津贴。 加上王室津贴和另一条铁路的收益,从明年起,他每年可自由支配的金钱,就要超过1万2千磅了。 对于不用养家糊口的他来说,这笔钱已经足够完全覆盖他浮华浪荡的生活了。他确实没太大必要继续挥霍父亲和外甥女的财富。 经过一番谨慎的商量,在反复确认两位亲属的确拥有了稳定良好的经济状况后,塞希利娅最终收回了1万2千磅津贴的支配权。 萨塞克斯公爵也收回了对儿子的所有经济支持。 在圣诞周到来之前,库茨银行和英格兰银行的工作人员,也终于就特兰顿女伯爵和英格兰银行的合同事宜,完成了对接。 巨额的金磅从英格兰银行转移到了库茨银行的金库。 而库茨银行的黄金储备,也获得了显著的提升。 至此,塞希利娅终于完成了对库茨银行的注资。 而罗斯柴尔德银行那边,也在静待这位女伯爵在年满17岁的那天,来取回自己的普鲁士债券以及相关利息。 在所有的资金都已经就位后,塞希利娅也认为是时候,为刚独立不久的比利时王国,寻觅一位合适的国王了。,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80圣詹姆斯宫的宴会 当北风之神驾驶着他的冰霜马车, 从不列颠岛上空呼啸而过时。不论是苏格兰的旷野,还是伦敦的绿地公园,都被肆无忌惮的风雪所掩埋。 此刻的塞希利娅正站在萨塞克斯宫的露台上, 尝试伸出手去接一片雪花。 细小的冰晶在她的手中慢慢融化,直至完全回归了液态。 做完这一切后, 她才回到卧室, 任由伊莱莎带着2名女仆来为她梳妆。 由于要出席正式场合, 她原本顺直的金色长发,只好被悉数挽起来。 在伊莱莎准备为她戴上和晚礼服同色系的夏维勒蓝宝石冠冕时, 塞希利娅制止了她。 “奥古斯塔公主送我的那顶祖母绿冠冕取回来了吗?” 由于年代久远,那顶曾属于夏洛特王后的祖母绿冠冕,被塞希利娅送去了王室御用的珠宝店清洁。原先基座上发黄的珍珠,也被小心取下, 并重新镶嵌了一圈钻石。 “我下午刚从朗德尔先生那里取回来了。” 说罢,伊莱莎打开了女主人的珠宝柜, 小心翼翼取出了那顶莲形冠冕。 听到那位传奇珠宝商的名字, 塞希利娅的神情罕见地有些苦恼。 “关于那两枚阿科特钻石,他依旧不肯松口吗?” 伊莱莎给予的答案依旧没什么变化,“很遗憾, 我的小姐。朗德尔先生似乎还是想将其作为私人的收藏。” 在上世纪的70年代,当乔治三世国王还坐在自己的王座上时, 印度阿科特的一位地方长官曾将五枚品质绝佳的大钻石,献给了国王的妻子夏洛特王后。 这五枚以产地命名的钻石, 也一度成为王后的首饰盒中, 最引以为傲的收藏品。 王后更是在遗嘱中,明确将这五枚阿科特钻石的归属权赠与她的四位公主。 但很可惜,她那位不省心的长子, 乔治四世国王最终违背母亲的遗愿,将钻石进行了拍卖。 这件事不仅令国王和他的姐妹们一度陷入了冷战,更就此成为了奥古斯塔公主心中的隐痛。 随着国王的离世,奥古斯塔公主也放下了旧日的龃龉。 但对五枚阿斯特钻石的归属问题,她每每想起,还是会心绪难平。 为了回馈公主对自己的关爱,塞希利娅正有意在公主明年的生日时,为她购回这五枚钻石。 在她查阅了先王一些尚未销毁的财产文件,并派人多番打听后,有三枚钻石的下落终于被她找到了。 她在巴黎的出价人,在一次拍卖会上,以4800磅的价格,为她购得了阿斯特一号钻石。 而在她亲自上门拜访后,伦敦的著名珠宝商朗德尔也将阿斯特二号和三号钻石,对她进行了一番展示。 不过很可惜,即使塞希利娅提出了12000磅的天价,朗德尔先生也依旧拒绝出售。 一时间,塞希利娅还真没找到这位珠宝商的突破口。 于是她只好一边差人寻找剩下两枚钻石的下落,一边让人继续去劝说朗德尔改变心意。 眼下,见伊莱莎如此回答,失望的塞希利娅只好将心思继续放在今晚的宴会上。 在塞希利娅的要求下,伊莱莎又挑选了同样纯度的祖母绿项链和耳环,来搭配她今天的头冠。 确认一切都准备无误后,塞希利娅才下楼去和外祖父汇合。 起居室里的萨塞克斯公爵,正端着一杯红酒,百无聊赖地等待自己的两位亲属梳洗打扮。 听到外孙女那富有韵律的脚步声接近时,他才收回了原先投在屋里装饰画上的注意力。 在目光触及塞希利娅头上的冠冕时,有那么一瞬间,萨塞克斯公爵的眼神变得深邃而悠远。 在他深蓝色的眼眸深处,忽而涌现出了一丝对旧日时光的怀念。 “你看上去真是无与伦比,亲爱的!” 面对亲人的赞美,塞希利娅则大方上前,任由外祖父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祖孙俩又等了约二十分钟后,埃斯特子爵才姗姗来迟。 他今天的每一缕头发都被打理得无比精致。蓝宝石的袖扣和胸针显得他矜贵无比,剪裁新潮的燕尾服更衬得他身形修长。 尽管由于过于精致,而难免显得有些轻佻。但不得不说,他今天的外表,的确让人眼前一亮。 “我这身装扮看上去怎么样?”一进起居室,他就迫不及待征询起了亲属的意见。 塞希利娅和萨塞克斯公爵先是不约而同看了眼钟表上的时间,接着迅速达成了共识。 “棒极了!” “完美无缺!” 已经没有时间再留给他尽情地打扮自己了。 就这样,在他们不住的赞美声中,埃斯特子爵被晕晕乎乎地裹挟着登上了马车。 待他们三人都落座后,马车这才动身朝着圣詹姆斯宫驶去。 不得不说,当收到来自圣詹姆斯宫的圣诞宴会邀请函以及礼仪清单时,不论是塞希利娅还是埃斯特子爵都难免会感到诧异。 他们原先都以为国王和王后会按照王室惯例去温莎城堡过节。 没想到这对一贯强调简朴的王室夫妻,居然会选择在圣诞节召开盛大的宫廷宴会。 由于萨塞克斯公爵和先王的兄弟关系一直过分紧张,往年的他们也从未和王室家庭一起庆祝过这个节日。 但不论如何,作为因弗内斯公爵头衔确立后,他们所出席的第一场宫廷活动,该有的派头还是得撑起来。 毕竟拜高踩低以及炫耀式消费,已经算得上是贵族社会的代名词了。 故而他们今天的装扮,比以往都要来得更加隆重。 而此时的圣詹姆斯宫内,受邀提前抵达的贵族们,也正在悄声议论着萨塞克斯宫的一家三口。 本就备受关注的塞希利娅,现在更是为人瞩目。 鉴于她未来很可能继承一个公爵头衔,她的婚配对象,反倒不必局限于众人原先设想的公爵以及侯爵之家了。 这下子,原先怯于表达爱慕之情的贵族青年们,反而跃跃欲试了。 谁不期待幸运女神的垂青呢? 而未来的公爵头衔以及丰厚的年金,则让埃斯特子爵走进了许多名媛淑女的视野。 毕竟以公爵继承人的标准来说,未满四十的年纪,实在算不上什么太大的减分项。 至于他风流多情的私人生活……这就更无所谓了。 这些美丽优雅的女士们,也从不奢望能在伦敦上流社会中,找到一个洁身自好的好男人。 相较于萨塞克斯宫一家人被众人翘首以盼的待遇,同样受邀出席宫廷宴会的德意志王子和公主们,就不可避免受到了英国绅士和淑女们的一些冷待。 尽管他们也大多未婚,还持有更为尊贵的“殿下”(Highness)头衔。 但贵庶不婚的德意志做派,使得他们和英国贵族们的择偶范围几乎从无交集。 而剥去头顶的王室光环,出身穷困潦倒的德意志小国的他们,也实在很难让过惯了富贵日子的英国贵族们提起兴趣。 不过这当中,来自德意志小邦,索尔姆斯-布劳恩费尔斯的路德维希王子和卡尔王子,还是不可避免让少女们春心萌动。 只因为他们的外表,实在过于出众。 作为坎伯兰公爵夫人和前夫所生的儿子,他们也算得上英国国王的表外甥了。 毕竟出身梅克伦堡-斯特雷利茨的坎伯兰公爵夫人,是夏洛特王后的亲侄女,也是威廉四世国王的一代表亲。 此刻,这位交际手腕极其灵活的公爵夫人,正陪着阿莱德莱王后聊天。 从她们俩融洽的相处中,简直看不出国王和坎伯兰公爵最近的剑拔弩张。 而坎伯兰公爵,则忙于和威灵顿公爵以及安格莱西侯爵交际。 至于他们那位神秘的儿子格奥尔格王子,这次也依旧没有陪同父母前来。 和坎伯兰一系的人多势众比起来,孤身一人赴宴的利奥波德王子,就显得有些寥落了。 为了女儿的身体考虑,也为了避免女儿受宫廷里“不良风气”的影响,肯特公爵夫人并不怎么让维多利亚公主进出宫廷。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在昭告对国王任由自己的私生子女们进出宫廷的不满。 国王自己也曾在公开场合不顾体面地发作过对公爵夫人的怒气。 连带着利奥波德王子都由于国王的迁怒,而被冷落一时。 不过这并不要紧。 一想到肯辛顿宫的那位小公主,大家就不免对利奥波德王子多了几分热切。 暗流涌动的大厅,表面上依旧是一派和谐。 伴随着司礼官的通传声,萨塞克斯公爵和埃斯特子爵一左一右,挽着塞希利娅走到了门口。 “特兰顿小姐来了!” 人群中时不时传出一些低语。 穿着蓝色闪缎礼裙的塞希利娅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七重薄纱点缀的裙摆,勾勒出了她轻盈的身姿。头顶的莲形冠冕,又不可避免赋予了她一重神秘而高贵的韵味。 祖母绿这样庄重的颜色,配上她容光摄人的脸,居然也出离地相得益彰。 “那是,夏洛特王后的冠冕?” 一些出入宫廷多年的老人,很快认出了这顶冠冕的来历。 不会错的,别无二致的莲花形状,以及祖母绿宝石深处,那若隐若现的蓝色光芒。 贵族们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自从夏洛特王后去世后,这顶冠冕就被奥古斯塔公主封存了起来。 除了玛丽公主在自己的婚礼上,将其作为“借来的物品”短暂佩戴过以外,这顶冠冕已经有十多年未出现于人前了。 而今天,特兰顿小姐居然可以明晃晃顶着它出席晚宴……不论这是借来的,还是被赠与的,都足以宣示她在奥古斯塔公主心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了。 想起国王和奥古斯塔公主之间深厚的兄妹之情,大家不免又对特兰顿小姐更看重一些。 此刻,面对这位富有美丽的女继承人,几乎所有的英国贵族们,都在脸上挂上了真挚而又亲切的笑容。 连向来冷肃的威灵顿公爵,也不可避免和缓了神情。 而一旁,亲眼目睹了他态度转变的坎伯兰公爵,已经恨得咬牙切齿了。 不过转瞬间,他又恢复了一丝不苟的王室威仪。仿佛他刚才的忿恨,只是众人的错觉。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坎伯兰公爵夫人,倒依旧风轻云淡地陪着王后聊天。 大家对萨塞克斯宫的热情,似乎并不能在她的心中投下任何阴霾。 顶着众人的视线,萨塞克斯一家人先去对国王和王后见礼。 或许是出于对弟弟的关心,也或许是想在人前彰显对弟弟的看重,国王选择留下了萨塞克斯公爵在他跟前叙话。 行完礼的塞希利娅只好随舅舅一起,加入了贵族们的无聊应酬中。 以里士满公爵夫人为首的贵妇们,恨不能将塞希利娅团团围住。 一些热情的淑女们,也免不了对着埃斯特子爵搭话。 一时间,大厅里变得热闹无比。 连一旁的路德维希王子,也忍不住低声询问起了周围的人,“恕我冒昧,不知道这位女伯爵是什么来历?” 而他的弟弟卡尔王子,则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刚入场的那位女伯爵。 只听他用一种近乎虚幻的语气赞叹道:“特洛伊的海伦重现人间了吗?” 路德维希王子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然而得知了这位女伯爵的身份后,更大的疑惑又困扰着他。 “王室公爵私生女的女儿,也配得到大家异乎寻常的重视?”不难看出,这位王子对于英国宫廷的乱象十分鄙夷。 “不不不,殿下。要知道,她可是联合王国最抢手的女继承人了。” “凭她外祖父的权势,还是凭她女伯爵的头衔?”路德维希王子面露不屑。 他在心底思索着,亦或者英国上层的贵族们,都只不过是一些看脸的货色。 一张貌美的脸蛋,就足以让他们神魂颠倒。 以至于忽略私生子血统的低贱,以及私生子的存在对宗教礼法的践踏? 在周围人还没来得及向他解释这桩婚事的特殊性之前,王室总管已经按照安排好的时间,敲响了晚宴钟。 众人纷纷停止了交谈,并在国王和王后的带领下,步入了宴会厅。 根据宫廷领座员的指引,塞希利娅很快就在距离国王左侧不远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位子。 她先是扫了一眼对面的位置。 很好,作为两名单身人士,她和舅舅成功被排到了对座。 接着她才看了看左手边的位置。 只见一个陌生的男人,正以一种不善的眼神盯着她。 在脑海中仔细比对了一下这个男人的面孔后,塞希利娅很确信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对方这没由来的恶意,倒真让她有了片刻的费解。 不过伴随着右边的人落座,塞希利娅很快就将这份恶意撂到了一旁。 “晚上好,殿下!”塞希利娅主动和坐在她右边的利奥波德王子打了个招呼。 殊不知,面对她的无视,坐在她左侧的路德维希王子,只觉得遭受了奇耻大辱。 当然,即便塞希利娅知晓。目前的她,恐怕也不太会将一个德意志小国王子的感受放在心上。 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计划需要执行。 在第二道鱼肉上桌前,塞希利娅已经和利奥波德王子寒暄完毕了。 面对塞希利娅没由来的示好,利奥波德王子并未像大多数人所揣测的那样受宠若惊。 正相反,此前就和这位女伯爵交谈过一次的他,显然心怀戒备。 鉴于对方一直不怎么接话,塞希利娅也逐渐失去了耐心。 “事实上,我一直想就未来的事宜,和您探讨一番。”塞希利娅慢条斯理地切着盘子里的鱼排。 利奥波德做足了倾听者的姿态,“请问是有关什么的未来呢?尊敬的特兰顿小姐。” “当然是您的未来,萨克森-科堡的未来,以及……” ‘以及维多利亚公主的未来。’利奥波德在心中默默补充道。 毕竟他们现在还身处于一场宫廷晚宴,塞希利娅并未选择把话说得太直白。 “或许,我能有幸去克莱蒙特别墅拜访您?”她最终主动提出了拜访请求。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不论利奥波德多沉得住气,这场对话的主导权,都始终不在他的手上。 在英国,在他们俩之间,政治资源和贵族人脉的天平,始终都在朝着塞希利娅倾斜。 而从始至终都处于状况外的路德维希王子,只觉得英国贵族社会的肮脏以及英国宫廷的混乱,已经快要逼得他自戳双目了。 这两个人是要在他的眼皮底下勾搭到一起了吗? 利奥波德的上一任妻子,怎么说也是英国的女王储吧! 他已经自甘堕落到,要和一个连公主头衔都没有的私生女之女,讨论两人未来的地步了吗?, , 81克莱蒙特别墅的交易 在任何形式的宴会上, 只和一侧的人社交都会视为是极端失礼的行为。 然而或许是这位路德维希王子的脸色过于难看。也或许看在钱的份上,大家对女继承人有着更多的包容。 他们俩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交谈的失礼之举,就这样被在场的宾客们视而不见了。 “哦, 可怜的塞茜!见惯了英国绅士的她,要如何忍受那个德意志来的野人!”她的教父,阿伦德尔伯爵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 很快就有人同样低声附和了他, “可怜的特兰顿小姐!” 这也是场内大部分青年们不约而同的念头。 在这些英国贵族眼中, 德意志人从来都是不解风情和刻板无趣的集大成者。 而一个连社交礼仪都不顾及的德意志人, 显然就让事态看上去更为糟糕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不明就里的塞希利娅, 很快就收获了一干贵族青年满含同情的目光。 连坐在她对面的埃斯特子爵,都在不住地对着她挤眉弄眼, 试图给外甥女传递些许的安慰。 而年轻的淑女和贵妇们,自然也不情愿看到一个可供调情的异国王子, 和别的女性走得太近。 在她们看来, 考虑到特兰顿小姐的个人魅力, 她和路德维希王子之间现有的距离,简直疏远得恰到好处。 在种种复杂的情状下, 特兰顿女伯爵和路德维希王子之间的不和,莫名成了众人乐见其成的事。 宴席就这样在大家的心照不宣中过去了。 用餐完毕后, 在国王和王后的带领下,大部分的宾客都跟随他们,欣赏了一出精妙至极的芭蕾舞剧。 被众人瞩目的塞希利娅, 今天只选择全程陪在奥古斯塔公主和萨塞克斯公爵身侧,专注地观摩着眼前的表演。 她对舞蹈艺术这突如其来的热爱,一时间倒让人忘却了她正处于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央。 与此同时,坎伯兰公爵夫人对阿莱德莱王后的殷勤, 也被众人收入眼中。 不得不说,即使是王后的女侍长,似乎也在坎伯兰公爵夫人对王后无微不至的关怀下,显得无用武之地了。 而圣詹姆斯宫的小房间内,除了少数几个知情人以外,没什么人注意到了埃斯特子爵和帕默斯顿勋爵之间的交谈。 宴会结束后,卡尔王子就迫不及待来给兄长分享了自己刚打探来的好消息。 “那位女伯爵,据说是个足足有百万磅财产的女继承人呢!”他的语气中难掩兴奋。 听到这个堪称天文数字的财产数目,就连路德维希王子都难免瞠目。 他原本俊美的脸部线条,因为过于惊愕,而显得有些扭曲。 “一百万磅?你没有打听错吗?”他不死心地继续追问着弟弟。 这显然与他以往见识过的那些王室私生女的后裔,有着堪称天壤之别的处境。 卡尔王子已经跃跃欲试了,“绝不会有错,我去跟母亲身边的女伴核实过了……何况她又是那么的貌美。上帝啊!我都想去追求她了!” 和百万磅的财富相比,因贵庶通婚而被剥夺的继承权都没那么重要了。 毕竟卡尔王子很有自知之明。 自家的小公国也没什么可让他继承的了。 相比后嗣的公国继承权,眼前的百万英镑,才堪称为魔鬼对人心最好的蛊惑。 从失态中恢复过来的路德维希王子皱了皱眉,显然对弟弟这种自降身份的打算十分不满。 “我承认这位女伯爵所拥有的财富的确超乎了我的想象。但你还是该慎重考虑一下现实因素,卡尔。贵庶通婚对你未来的孩子而言,未免太过不公平了。” “不,路德维希。我恰恰正是因为考虑现实,才萌生了这个想法。”看上去玩世不恭的卡尔王子收敛了神色,认真地看向了自己做派保守的兄长。 “要知道,我们已经没钱去修缮城堡的屋顶了。” …… 在宫廷宴会结束的第二天,塞希利娅就在仆人的陪同下,秘密造访了伦敦郊外的克莱蒙特别墅。 这座造价不菲的别墅,曾是英国政府送给夏洛特公主和利奥波德王子的结婚礼物。 和声名狼藉的乔治四世不同。他的女儿夏洛特公主的身上,曾寄托着英国民众的希望。 对王室依旧保留憧憬的民众们。乐于看到热情率直的夏洛特公主,接替父亲的位置来统治这个国家。 夏洛特也并未辜负众人的期待。 不仅大部分的王室成员都深爱夏洛特,连议会都难得大方地通过了给她每年6万磅津贴的提案。 当英国政府出资为这对新婚不久的小夫妻购置这座别墅时,所有人都期盼这对夫妻能在这里绵延子嗣,并肩负起英国的未来。 谁也不会料到,仅仅一年后,夏洛特公主就在这里抵达了自己生命的终点。 而伴随着那场夺走了她性命的,惨绝人寰的分娩,无数人的命运就此改变。 她的丈夫利奥波德,更是一夜间从英国未来的王夫,跌落成了英国公主的鳏夫。 即便他很快就通过促成同胞姐姐和肯特公爵的婚事,来维系住了自己在英国摇摇欲坠的地位。 但塞希利娅并不认为,被未来英国女王视为父亲的成就感,能抵消利奥波德王子心中因为地位变动而带来的巨大落差。 这个出身德意志小国的王子,放弃了在俄国的大好前途,可不仅仅只是为了来英国当一个王室的边缘人物。 而越是曾经触手可及的东西,骤然葬送后才会愈发让人难以接受。 与联合王国第二尊贵的地位失之交臂的遗憾,可没有那么好摆脱。 对自身地位的不甘和对野心无法践行的不满,时不时就会从骨子里钻出来折磨着他,直到生命的尽头。 而塞希利娅所要做的,无非就是一场以未来为筹码的政治交换。 塞希利娅的马车很快在风雪中抵达了克莱蒙特别墅。 刚下马车,她就看到了在门口等待客人的那位男主人。 即便在目前双方的身份上,利奥波德是更为尊贵的一方。但他依旧选择站在别墅门口,亲自迎接了塞希利娅。 这样谦逊的姿态,显然让塞希利娅对他更为满意了。 对这个时代的欧洲君主来说,精湛的演技和亲民的姿态,都会有助于他们在动荡的风云中,维系自己的统治。 而和一个能认清局势的聪明人交谈,总比和那些固守着王子身份的蠢货相处,来得更为轻松。 在穿过一条摆放着夏洛特公主各色纪念物的长廊,以及东方风情的岩柱后,塞希利娅跟着男主人走进了书房。 也许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降低了塞希利娅使用英式长难句兜圈子的兴致。 在女仆刚上完茶不久后,她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关于您的未来……我想知道您对比利时国王的头衔有没有兴趣呢?”塞希利娅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茶叶的口感。 但没有人会蠢到忽视这其中所蕴含的分量。 尽管事先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但当塞希利娅直截了当地问出这个问题时,利奥波德的思绪还是不可避免陷入了瞬间的混乱。 不过很快,他就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并尽量镇定自若地与塞希利娅对视。 出于谨慎,他的措辞十分官方,“抱歉,特兰顿小姐。我认为这并非是我所应该去置喙的事宜。在这些事宜上,我只准备应从命运的安排。” “是吗?”塞希利娅端起红茶浅浅啜饮一口,“真不凑巧,我的观点恰巧和您不同。面对命运递来的橄榄枝,及时伸出手去握紧,在我看来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可如果命运递来的是伪装成橄榄枝的荆条。贸然伸出手,恐怕只会让自己鲜血淋漓。据我所知……英国的政府并不想看到一个独立的比利时王国吧?”利奥波德想要得到的,可并非是一张空头支票,以及一个不稳固的政权。 荷兰王国已经做了英国近半个世纪的盟友。 而荷兰优越的地理位置,则决定了它天然就是英国插在法国心口的一把刀。 英国需要一个稳定的荷兰王国,来遏制法兰西在欧洲大陆上的扩张。并隔开德意志诸国对英国的潜在威胁。 至于从荷兰王国中脱离出来的比利时,自己就充满了被法国吞并的风险,又何谈能替英国遏制法兰西的扩张呢? 塞希利娅则认为利奥波德的视野并不全面。 她并不介意对他加以提点,“我认为您应当相信,我们新任的外交大臣帕默斯顿勋爵,确实具有足够的外交智慧。尽管我对他的人品不敢苟同,但他有一句话,我认为还是很有道理的,‘在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国际关系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对英国人来说,法兰西固然需要警惕。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愿意见到一个强大、统一且商贸发达的荷兰王国,隔着英吉利海峡对英国虎视眈眈。 只要能确保比利时不倒向法国,英国人也乐于从荷兰身上撕一大道口子。 利奥波德很快领悟到了塞希利娅言语中的未尽之意,“你的意思是,英国很快就会转而支持比利时独立?” “不仅如此。帕默斯顿勋爵绝对会通过外交斡旋,将比利时国王的人选攥在英国手里。”考虑到那位勋爵的行事作风,以及英国目前的军事实力,这点把握,塞希利娅还是有的。 利奥波德很快联想到了一些更深层的东西,“到时候,作为辉格党赞助人,以及和考珀尔夫人交情极深的特兰顿小姐,就可以在其中发挥自己的影响力了吧?” 没错,在英国的上流社会中,考珀尔夫人和帕默斯顿勋爵长期维持的情人关系,并非是什么秘密。利奥波德对此当然也有所耳闻。 如果只是普通的情人关系,考珀尔夫人还无从干预情人的政治主张。 但偏偏,除了情人外,他们已经是彼此政治上的基石了。 再加上考珀尔夫人的哥哥墨尔本勋爵,在辉格党中节节攀升的地位。 未来几年的英国政坛,恐怕都会由他们来主导了。 而如果能和未来的摄政王之家,继续维持着牢不可破的友谊,想必他们的权势就再难被撼动了。 有这么多重的因素在,帕默斯顿当然会听取塞希利娅对比利时国王人选的看法。 看清楚了这张利益链条所编织的罗网后,利奥波德明白自己已经无从挣扎了。 更要命的是,塞希利娅已经看清了他的欲求——一顶独立王国的王冠。 以至于他根本生不出半点想要挣扎的心。 他闭上眼睛,带着一点近乎绝望的沉沦发问,“所以您想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塞希利娅的目标从来都十分明确,“我希望您能联合您的母亲,说服您的姐姐肯特公爵夫人主动退出摄政权之争。” 明眼人都知道,这位王子的母亲奥古斯特女伯爵,才是萨克森-科堡家族的灵魂人物。 也正是在她的一手操持下,利奥波德的姐姐,德意志小国的公主们,才能分别嫁进罗曼诺夫的皇室、符腾堡的王室、以及英国的王室中去。 而这对母子,对肯特公爵夫人的影响力,才是他们手中对塞希利娅最有价值的筹码。 没错,对塞希利娅而言,摄政权之争最大的对手并非是坎伯兰公爵,而是肯特公爵夫人。 毕竟后者才是维多利亚公主,在法律意义上获得了全部监护权的监护人。 除非她主动放弃,否则不论是普通法还是自然法,都难以剥夺母亲为未成年的子女摄政的权利。 在支持自由主义的萨塞克斯公爵和支持极端保守主义的坎伯兰公爵之间,辉格党作为执政党的选择,几乎是毫无悬念的。 但在同为自由主义的阵营中,面对支持萨塞克斯公爵还是肯特公爵夫人,二者谁来摄政的问题,辉格党内就势必还会有所分歧。 甚至因为还要顾忌着未来女王的感受,萨塞克斯宫也不可能真使用什么凌厉的手段去对付她的生母。 如果能让其主动放弃争夺摄政权,剩下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我和我的姐姐的确感情深厚。但我并不认为她会在这样的大事上,优先考虑我的利益。甚至我的母亲,也未必会站在我这头,去劝我的姐姐放弃摄政权。” 利奥波德很清楚,在涉及重大利益的交换时,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都往往经不起考验。 “我明白。”塞希利娅对此已经有所预料。 “我认为,您有义务让您的母亲和姐姐明白。您成为比利时国王,而我的外祖父获得摄政权,会对维多利亚公主顺利继位,乃至对整个萨克森-科堡家族的未来,起到何种积极的作用。” 塞希利娅给利奥波德出示了一些文件。 这份秘密收集的文件上,清晰显示了维多利亚公主即将上任的音乐教师,和坎伯兰公爵之间,有所交集的两个银行账户。 看完文件后,利奥波德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的假面了。 对维多利亚身边的人员安排,他和姐姐从来都是慎之又慎。 哪怕这个音乐教师的背景,他之前也已经派人去查过了一遍。 但显然,伦敦的银行家们,并没有给他透露这些。 意识到坎伯兰的人手,已经在慢慢渗透到维多利亚公主身边,利奥波德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归根结底,维多利亚公主还并没有成为女王。现在的她,依旧需要一些强而有力的保护者,使她免于遭受坎伯兰的荼毒。 否则有关她的摄政权之争,也无非就是空中楼阁。 而一旦维多利亚重蹈夏洛特的覆辙,死于登上王座之前,那萨克森-科堡和肯特公爵夫人多年来的筹谋,以及对未来的愿景,都会统统落空。 “甚至我们这边,还能在摄政法案上,为维多利亚公主未来的婚姻定制一些特别的条款。”塞希利娅毫不犹豫抛出了一个萨克森-科堡家族绝对无法拒绝的条件。 在利奥波德游移不定的目光中,她继续说道:“比如,不经维多利亚公主本人及肯特公爵夫人的同意,摄政委员会无权为公主订立婚约。” 这样一来,公主未来丈夫的人选,就能由公爵夫人参与决定了。 听到这里,利奥波德有些不可置信,“也就是说,你们能接受维多利亚的丈夫出自萨克森-科堡?” 按照他原本的揣测,萨塞克斯宫极有可能会推出剑桥公爵的儿子,来成为维多利亚未来的丈夫。 毕竟萨塞克斯宫和剑桥宫一直走得很近。 却没想到他们会轻易放弃保留这部分权利的主张。 “当然,只要公主本人没有反对意见。我们当然是没有异议的。”塞希利娅的神情十分坦然。 帕默斯顿勋爵的那句名言,放在政治关系上也依然适用。 目前的剑桥宫,自然需要倚靠着萨塞克斯宫来获得摄政权。 可获得摄政权以后呢? 不论是先王乔治四世的遗嘱,还是威廉四世的意图,都再明显不过。 他们正是希望由政治立场平和的剑桥公爵,来牵制住政治观念激进的萨塞克斯公爵。 一旦剑桥公爵的儿子,成为了英国未来的王夫,他在摄政委员会中的分量,就极有可能会超过萨塞克斯公爵。 而塞希利娅,又怎么会甘心让外祖父替别人做嫁衣呢? 为此,她宁愿将维多利亚公主未来的择偶权让渡出去。 正好,对萨克森-科堡来说,这项择偶的权利实在至关重要。 毕竟萨克森-科堡这个贫穷的德意志小公国,之所以能出现在欧洲王室的视野中,就是靠着一桩桩的联姻。 正是由于利奥波德的另一位姐姐尤利亚妮公主,是叶卡捷琳娜大帝为孙子康斯坦丁大公选中的新娘,萨克森-科堡才攀上了罗曼诺夫家族。 而正由于这层关系,利奥波德才能从众多德意志王子中脱颖而出,并得以娶到夏洛特公主。 靠着婚姻编织的绵密罗网,才最终促成了维多利亚公主的诞生。 一直到如今,联姻,几乎可以看做是萨克森-科堡家族存在于世的根基了。 现在,能掌控未来英国女王的婚姻,不论肯特公爵夫人还是萨克森-科堡家族,都会喜不自胜。 她们又怎么会放弃这块递到嘴边的肥肉呢? 至此,利奥波德再也找不到任何拒绝交易的理由了。 或者说,他的心中早已先选择了自己,“那么……请给我点时间,我需要先说服我的母亲。” “预祝您顺利!”塞希利娅端起杯子里红茶,真诚祝贺道。 当然,现在的利奥波德并没有料到,在他答应合作前,眼前这个看似出尘的少女,就已经在盘算着如何拿到比利时境内的铁路修筑权了。 82日常琐事 萨塞克斯宫起居室里, 埃斯特子爵正努力说服家人们来点热红酒。 这种在英国人看来稍显奇怪的习惯,也是埃斯特子爵从德意志带回来圣诞传统之一。 尽管德雷尔先生对这种做派颇有微词。 和大多数的管家一样,德雷尔先生一直致力于维系英式传统在这个家庭中的崇高地位。 但作为一名“绅士的绅士”,他还是尽职地将埃斯特子爵的要求转达给了厨房。并从自己掌管的酒窖中, 选取了年份合适的波尔多酒, 一并送去给了厨娘。 于是不久后, 看着男仆送来的, 这锅加入了肉桂、豆蔻和橙汁的热红酒,塞希利娅的眉头简直没有一刻放松过。 “您确定这样煮出来的红酒,风味真的绝佳?”她的语气中满是犹豫。 倒不是她天性就爱质疑自己的舅舅。 而是这锅被烹煮过的酒液,看上去简直像极了女巫用大锅熬制的蟾蜍蜥蜴汤。 连萨塞克斯公爵都罕见地面露难色, “这锅……这锅红酒, 真的不是开胃汤吗?” 埃斯特子爵的分享热情, 却丝毫没有因他们的打击而减退。 他继续孜孜不倦地劝说自己的亲属, “相信我!只要尝过一次, 你们就会对这个味道欲罢不能了。” 在他眉飞色舞的强力兜售下, 塞希利娅和外祖父还是勉为其难尝试了第一口。 出乎意料,和想象中的可怖口感不同, 这种清甜的酒液很快就征服了他们的味蕾。 肉桂和豆蔻的香味安抚着他们的肠胃。 而挥发得恰到好处的酒精,显然赋予了剩余的酒液独特的风味。 “或许这更适合拿来当餐前酒?”公爵提出了一些建议。 “我想今晚读书会上的女士们也应该会喜欢这个味道。也许我可以带一点去和女伴们分享。”塞希利娅倒也不吝惜对舅舅的肯定。 在不用上战场的年月里,贵族的职责之一, 不就是致力于创造和维系这些非实用主义的文化嘛。 志得意满的埃斯特子爵,当即决定要在奥尔马克俱乐部推广这种饮品。 “没准这会成为俱乐部饮酒文化上, 浓墨重彩的一笔!” 好吧, 看上去,他还是对自己酒水委员会主席的职务颇为认真。 “所以,你为你母亲挑好住所了吗?”品酒之余, 公爵也不忘过问一些家庭琐事。 是的,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尴尬原因,萨塞克斯公爵和奥古斯塔夫人在法律上已经是分居关系了。 而接受了议会分居补偿的奥古斯塔夫人,显然也不好光明正大地住在萨塞克斯宫。 但这次来伦敦,她无论如何也是要待到国王的加冕礼,以及自己的册封礼结束的。 考虑到她起码为期9个月的伦敦生活,为她寻觅一处舒适的住所,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事。 “我在格罗夫纳广场附近看了一圈,不过都不怎么满意。我正打算明天再去伊顿广场看看。” 比起那些设施陈旧的老街区,设计美观且街道整洁的贝尔戈维亚,显然更受埃斯特子爵的青睐。 只不过相较于排屋,他还是更想为母亲寻觅一处和她的苏格兰住所相仿的,带庭院花园的别墅。 毕竟作为邓莫尔伯爵小姐,奥古斯塔夫人也是从小养尊处优。 在菠萝对贵族来说都算个奢侈品的年代,她的父亲就不惜斥巨资为孩子们建造了一座菠萝园。 尽管被国王和议会判定为不合法的婚姻,让她和莫里家族的声誉蒙上了一层难堪的阴影。 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和萨塞克斯公爵分居,并和父母和解。 在邓莫尔伯爵的遗嘱中,她依旧拿到了原本为她准备好的5万磅嫁妆。 依靠着银行的利息,加上议会每年给她支付的4千磅津贴,在子女成年后,她在经济上就从未困顿过了。 所以在生活品质的选择上,她也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 考虑到母亲对园艺由衷的热爱,埃斯特子爵在为她找房子的时候,就不免要挑剔一番了。 见儿子有意亲力亲为,萨塞克斯公爵也打消了原本想让德雷尔先生负责此事的念头。 他转而过问起了自己的外孙女,“亲爱的,你那边又进展得如何了呢?” “利奥波德真的会按你所说的去做吗?”埃斯特子爵也对这件事有些疑虑。 不过塞希利娅对此却并不怎么担心,“他没多少选择了。” 一直庇护着利奥波德以及萨克森-科堡的沙皇亚历山大一世,以及他的母亲玛利亚皇太后都已经去世。 他的弟弟,现任沙皇尼古拉一世对萨克森-科堡家族可没多少好感。 在和罗曼诺夫家族的最后一丝情分都被消磨殆尽前,利奥波德必须为自己的将来筹谋。 放眼整个欧洲,英国政府的扶持,无疑就是他最好的助力。 而考虑到英国实力强大的海军,和英国隔海相望的比利时,显然就比隔了半个欧洲的希腊王国安全太多了。 何况比利时还远比希腊富庶。 但凡是个聪明人,利奥波德都势必会牢牢抓住这次的机会。 原本依靠着他和英国王室的关系,以及他这么多年来从王室津贴中攒下的巨额英镑,他还是有信心去挑动帕默斯顿勋爵的贪念,让其推举他作为比利时国王。 但既然塞希利娅想要插手到比利时的国王人选中,那光凭利奥波德自己,就几乎毫无胜算了。 论金钱,他还远不能和联合王国最富有的女继承人抗衡。论人脉,塞希利娅身边还有个能左右帕默斯顿决策的考珀尔夫人。 只要塞希利娅招招手,不论是阿莱德莱王后的娘家,还是剑桥公爵夫人的娘家,甚至先王后夏洛特的娘家,都愿意送大把的德意志王子,来出任比利时的国王。 这些人和英国王室的关系,可不见得比他远。 毕竟谁又能保证维多利亚不会像他的妻子夏洛特那样,在继位之前就蒙主召唤了呢? 而为了自己的前途,以及未来能更好保护维多利亚登上王位,眼下利奥波德就必须要劝说姐姐做出取舍了。 基于以上种种,塞希利娅对自己的计划还是颇有信心。 不过为了让肯特公爵夫人将矛头对准真正的敌人,塞希利娅认为自己还是有必要为利奥波德的说辞增加一些说服力。 当然,这都要留待新一年议会的会期再解决了。 在约见了几次房产经纪人后,埃斯特子爵终于在贝尔戈维亚找到一处自带家具的房子。 被精心打理的前后花园一看就很符合奥古斯塔夫人的喜好。 20个房间,8个卧室,也足以安置莫里家族那几个陪同她来伦敦度过社交季的小辈了。 加上阁楼和地下室,安置他们的贴身仆人,也应该绰绰有余。 派德雷尔先生仔细查看过这栋房子后,埃斯特子爵最终自掏腰包,以1500磅的价格租下了这座英格斯特别墅1年的使用权。 1500磅的年租金,显然在萨塞克斯宫的仆从中,也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 在楼下的仆人们一同用餐时,德雷尔先生状似无意地在长桌上提起了这件事。 “1500磅……圣母玛利亚啊!这都能在乡下买一座大房子了!弗雷德少爷也太大手大脚了!”听闻一切的麦迪森太太免不了又担心起了埃斯特子爵的财务状况。 副管家显然对伦敦的房价熟稔于心,“别说乡下了,哪怕在伦敦,800磅都能在上好的地段买一座很不错的联排了。” “这座房子的装修一定花了大价钱!” “奥古斯塔夫人……不,应该说我们的因弗内斯女公爵,没准也是位出手阔绰的女主人呢!” “英格斯特别墅的仆人应该还没备齐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一些在萨塞克斯宫工作不久的新人,都难免起了一些别的念头。 “咳咳。”听他们议论得差不多了,德雷尔先生才严肃地清了清嗓子,“诸位,置喙主人的财产开支,可不属于仆人的工作范畴。” 德雷尔先生的语气算不上严厉。但在仆人中拥有着绝对威严的他,还是成功让众人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了。 见自己的话语收到了满意的效果后,德雷尔才转向麦迪森太太,继续安排着接下来的工作。 “还有一件事,亲爱的太太。依照特兰顿小姐的吩咐,我们应当从现有的仆人团队中,抽调出6名勤快的女仆和3名熟悉英式用餐礼仪的男仆,协助因弗内斯女公爵的管家打理家务。” 麦迪森太太显然心有顾虑,“可我们不该重新招一批人去服侍女公爵吗?” 对于大部分受过专业训练的仆人来说,在王室公爵的宫殿中工作,显然是一份前途和薪水都很不错的活计了。 果然,德雷尔先生话音刚落,几个有望在萨塞克斯宫升迁的仆人,就流露出了一些不情愿的神色。 对此,德雷尔先生早有准备。 他提高了声量,确保自己的每一个字都能被在场的仆人们听清,“只是暂时抽调一段时间,他们最终还是要回到这里工作的。再者说,特兰顿小姐希望她的外祖母能得到妥帖的照顾。为此,她愿意给去英格斯特别墅工作的仆人们,多发三个月的薪水。” 听到这里,众人才真正意动。 在晚餐开始前,就有不少的仆人去找麦迪森太太自告奋勇了。 而楼上的塞希利娅也正好在过问这件事。 她对楼下仆人们拜高踩低的心态,多少也有些了解。 或者说在阶级社会中,这也是人性不可避免的阴暗面之一。 不论贵族还是平民,高级经理还是低级仆从,大家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一点类似的毛病。 而临时去招聘新仆人吧……先不说他们的专业素养未必可靠。为期9个月的工作时间,也会让大部分向往稳定工作的仆人打退堂鼓。 想到一大堆麻烦的因素,她诚恳地对着可靠的男管家表示,“希望我的任性没给你们添太多麻烦。” 正在汇报进展的德雷尔先生耐心回应了她,“请放心,我的小姐,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我相信三天内,我们就能为英格斯特别墅,配备一支尽善尽美的仆从队伍了。” ‘虽然这种做法并不大符合管理仆从的一般原则,但既然是出于自己看着长大的这位小姐的意愿……那么偶尔违背一下原则,也并非是不可接受的了。’德雷尔先生在心里如是想。 而远处,再次涌现出一些奇思妙想的埃斯特子爵,又在大声召唤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