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眠年柏宵陆南深》 001 他喃喃,不是C君 “售烟的人是在二十二点整进的酒吧,关门前他一直在卖烟,没时间杀人。”监控视频前,身穿黑色帽衫的年轻男子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两条大长腿曲起脚踩椅面。 是段画面被破坏了的监控,上面只显示了时间,将音频推大隐约能听到劲爆的音乐和男男女女的欢呼声。年轻男子戴了一只耳机,左手执笔,纸上标识着密密麻麻复杂符号,手侧是副黑框眼镜。 身边人刚要开口,被站在另一侧的陈叶洲示意噤声。 年轻男子没受干扰,监控里的声音入耳。“现场乐队5人,休息期间有四人没离开现场,他们……”执笔的手将进度条往后退了数秒,仔细听了听,“分别开了酒瓶,在喝酒聊天,没有贝斯手,他离开了。” 进度条继续,男子用笔在纸上标记了一下,他的手骨节分明,指骨修长白皙。 “乐队休息了十分钟,贝斯手回来开了酒瓶。”他看了一眼时间,“酒跟他们不一样,是气泡酒,没跟他们交流,在调弦。” 如果不是时间分秒在走,眼前的黑屏在旁人眼里就跟静止了似的,至于年轻男子说的那些声音细节,落进陈叶洲耳朵里就只有咚咚的鼓点声和吵闹的背景音乐。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年轻男子没再开口,偶尔会在纸上做标记,其中有三处时间点被他划了重点,一处是乐队休息的时间,一处是乐队休息后开始表演的时间,最后一处是乐队表演结束后的一段时间。 监控直到放完,男子放下耳机,“再回来的那人不是贝斯手,他扫弦的手法跟之前的不一样,我猜想死者极有可能是在休息时间被杀,是凶手有意混淆视线。” 陈叶洲看了一眼手下。 两分钟后,手下带人拎进来二十来瓶酒,一字排开摆在桌上,不同品牌不同种类,都是酒吧当晚卖的。 瓶盖一个个被打开的时候,年轻男子就拄脸坐那听,目光直直的。等开完最后一瓶,他伸手去指,“第三个牌子,德黑啤,键盘和鼓手在喝,第十,小麦白,吉他和主唱在喝,这里没有贝斯手喝的那瓶酒。” 陈叶洲眯眼,自己带酒? 年轻男子伸手,很带骨感的手指在纸上第三处标识上敲了敲,“贝斯被他擦干净了,你们应该少了一组指纹,在这个时间段那人离开,拎走酒瓶,因为瓶子打在他衣服的金属扣上。从后门出的话……” 他抬眼看陈叶洲,“后门通深巷吗?应该有垃圾桶吧?” 陈叶洲目光一亮。 手下问年轻男子,“从后门离开也能听出来?” 男子起身,拿起黑框眼镜戴上,“跟听觉无关,不是有目击者吗?” 等男子离开后,手下瞧着纸上密密麻麻的标识,不解问,“陈队,这上头画的到底是什么?” 陈叶洲手持着纸,打量,“应该是声道,你可以数数看他画了多少条声道。” 手下数完说,“310条声道。” “他又用两种不同的音符区分了声道,你数数。” 手下又去数,“用小豆芽符号标识出来的声道有180个,带小辫子的小豆芽标识出来的有130個。” 懂音乐和不懂音乐的区别。 陈叶洲笑,“你再看看我们摸查的酒吧人数。” 手下一看,“晚十点到关门前酒吧人数为310人。” “男女人数呢?” “男180,女130。”手下说完愕然,又去看那张纸。 陈叶洲指着上面的标识说,“除了男女符号外,这上头还有不少其他符号,我相信都能跟咱们查的信息对得上,比方说服务员几名,调酒师几名,这期间来了多少顾客又走了多少顾客。” “这都是……听出来的?徐队,这人什么来头?” “陆南深,天才音乐家,天赋极高的指挥家。别看他年轻,三年前就有了自己的交响乐团,但在一次演出中乐手离奇身亡,乐团解散。据说他的听觉十分了得,今天来看名不虚传。另外,他还有个身份,”陈叶洲放下手里的标识纸,目光深远,“陆门的小公子,也是十一年前d22重大绑架案的受害者之一。” - 陆南深走出警局时下了雪,不小,沸沸扬扬得热闹了暗沉的天际。他下了台阶,雪落在了他肩上,路灯拖远了他的影子,修长挺拔。 陡然有烟花燃亮了夜空,他抬眼去看,下巴锋利的弧线被路灯映得清晰,眸深又岑冷。这个城市还真应景,冬至又下了雪,头顶炸开的烟花是为了庆祝? 他没在雪中多逗留,将身后的兜帽往头上一盖继续前行。 也不知道谁又放了烟花,许是角度不对,一簇火光蓦地窜远,从陆南深的背后直冲而来。他没回头,脚步没停,头稍稍一偏,那火光擦着他的耳廓方向就过去了。 身后有惊呼声,陆南深懒得理会,从兜里掏出耳机戴上。 他喃喃,不是o君,不是o君…… 有人在冒充o君。 002 没定,随缘 西安。 距城区一小时车程的郊区,废弃的红砖房被吞在不明的雨色里,枯藤未生沾了秦岭的寒凉,再不远就是瀑布入口。这个季节没什么游客,可砖房前挺热闹的。 “这娃子两三天咧,能找到吗?” “哎,那么小的娃不吃不喝这些天,悬呦。” “造孽啊。” 脸色憔悴披头散发的女人不管不顾,手攥拳一下下打在男人后背上,哭喊,“你个瓜怂,看个娃子你看不住,咱娃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一刀剁了你再自杀!” 男人就任由女人撕扯,说,“杭姑娘这不是来了吗?她肯定能找到。咱现在大吵大闹会影响到杭姑娘的!” 数十辆车横七竖八地停在杂草丛生的空地,杭司置身其中。她没受外界声音所扰,手搭在车子的后备箱上专注感受,但也不是每辆车子都去触碰,有的车子她就径直路过了。 这里是偷车贼的天堂,说白了就是贼窝。数天前偷车贼在作案时被个孩子目击了,偷车贼不讲武德直接把孩子带走。孩子父母急得报了警,倒是很快抓住了偷车贼,一问,孩子塞后备箱里了。 再问,偷车贼装失忆,声称忘了把孩子塞哪辆里了,有叫嚣的架势,有本事你们自己去找。 一时间兵分数路赶往贼赃点,眼下这只是其中一处。其他搜救人员恨不得都想砸车救人,轮到杭司,她阻了孩子父母千呼万唤甚至举家伙砸车的行为,跟他们说,交给我吧,这些都是赃物。 杭司在一辆黑色越野车后面停住脚步,手覆在后备箱上,这次她专注感受的时间有点长,孩子父母见状都安静下来了。 很快就听她说,“在里面。” 呼啦一群人冲上来,七手八脚地破坏性撬开车子的后备箱,紧跟着就有倒吸凉气的声音。 孩子果然在里面,奄奄一息。 孩子父母快疯了,赶紧把孩子从车子里抱出来,孩子妈刚要嚎,就被杭司截了胡,“别嚎,坐我的车,先送孩子去医院。” 杭司的车就停在废弃的砖房,有年头的一辆大通v80面包车,被改造成了露营车,许是常年风里来雨里去的,车身奔着老破旧的架势去的,跟背后暮气沉沉的颓废搭在一起却是出了奇地相得益彰。 车屁股蹭蹭冒着烟扬长而去后,前来凑热闹的也就该撤的撤该忙的忙了。 但还不忘议论纷纷。 “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挺厉害的。” “听说那位杭姑娘会那个。” “会哪個?” “会通灵呢。” …… 回了城里时间尚早,西安城因为清晨的烟雨有了江南的婉约,但天边大束光落下来,熙熙攘攘的人影热闹了老古城,就回归了满是碳水的烟火气。 杭司开着她那辆老旧面包车一路穿过城墙进到老街,车窗落着,商贩的叫卖声、年轻人打卡的嘻哈声一并灌进车子里。 一半烟火一半时尚,说的就是现如今的老街,咖啡香统统都湮在林间小路的郁郁葱葱和当地人的柴米油盐里。 老街人多,杭司开得慢,她一手控着方向盘,一手搭在车窗外,顺势接过咖啡店小哥递上来的咖啡。 “反馈啊!”咖啡小哥冲着车屁股喊。 很快,纤细白皙的胳膊再次从车窗里探出,竖起拇指,“新品不错。” 穿过琳琅满目的网红店和甜品店,杭司在家茶水铺子的空地上停好了她的大通,择了常去的铺子吃香酥牛肉饼。 这里老店多,空气里浮游着的都是当地人的喜好,羊肉泡馍小炒、甄糕、柿子糊塔,还有杭司只要来了老板都会端上碗肉丸胡辣汤给她,典型的越碳水越快乐。 而且今天老板还怕她不快乐,除了平时吃的,又给她上了份鸡蛋醪糟和油泼辣子砂锅。 老板问她,“孩子找到了?” 杭司嗯了一声,轻车熟路地去拿了消毒筷子,“送医院了,活着。” 老板是老陕西人,没年轻人那么讲究,用辣子拌了一碗结结实实的裤带面后就往门边一蹲,一大口面下去别提多舒坦。 “你来咱们这有小半年了吧?这大家伙谁有个大事小情的都爱找你,你还打算走吗?” 谁都不清楚这小姑娘从哪来,问她也不说,渐渐的大家都知道她是巫师的事。最开始其实也没人相信,觉得小姑娘二十出头正是喜欢装神弄鬼的年龄,岂料她帮着左邻右舍轻松解决了几件离奇棘手的事,大家就都信了。 杭司用筷子挑了砂锅里的粗粉条,吸在嘴里慢慢咬,似思考又似没上心,含含糊糊说,“没定,随缘。” 老板觉得她迟早会走,虽说不了解她的过去,可老板就是觉得她不会属于这里。 杭司典型的冷白皮,就像是永远晒不黑似的,再加上清瘦,显得整个人没什么血气。可她眉眼漂亮得紧,不笑的时候有点冷淡,微笑起来就会瞬间化了冰层似的。 摊位摆在外面,杭司临街而坐,街上人来人往得热闹,她却孑然独立。 有个背着琴的小姑娘许是上课晚了,急匆匆往前跑的时候一个趔趄。杭司眼疾手快,及时伸手一挡,顺势将其扶稳。 小姑娘连连感谢,将琴往肩上一背,磕了琴一下,琴在琴包里发出轻微声响。 杭司陡然收回手,像是被刺激着了似的按住头,看似痛苦。 小姑娘吓了一跳,老板连面都不吃了,碗一撂,赶忙上前问她怎么了。 杭司摇头,却还在用力按着头,耳朵也跟针扎得似的疼。 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 身形颀长的男人身影。 杭司心头猛地一激灵,顾不上头疼,目光去寻,可那男人瞬间就没了踪迹。 耳边不再是老板和小姑娘的询问声,取而代之是低沉而岑冷的嗓音—— “阿司,你逃不掉的,不论你逃到哪我都能找到你。” 一股森凉的恐惧从心底滋生,头顶明明是大太阳,可她的额头瞬间冒了冷汗。 这不能待了。 离开这里。 要离开这里…… 003 姓深的 西北,羌县境内无人区。 数十顶车队帐篷避开盐碱地正在搭建,阳光刺眼,晃着帐篷上的赛事Logo都折得铮亮。因为紧挨着沙漠,入夜后风沙不会小,有领队在吆喝着将帐钉下深点,又轰隆轰隆地往营地搬石头,保证过夜的人员安全。 一个小时前,这里刚落幕了一场竞速越野赛。 赛程为三日往返,从羌县出发,一路穿过广袤戈壁、千年风蚀巨石群、绵延数十公里的沙山和地势险要的死亡谷,加上海拔四千米的高度和昼夜温差较大的气候,这场竞速赛被视为最难赛事。 一小时后,其中两支车队杠上了。 年柏宵没换便装,还是赛服着身,一手拎着头盔,左脚踩在一截干枯的胡杨木上,倾身死盯着坐在木头上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也没避讳对方的目光,顺过手旁的矿泉水刚要拧开,就听年柏宵懒洋洋命令,“不准喝。” “哦。”年轻男子倒是听话,又把水放回去了。 看着,挺乖。 倒是年柏宵身边的队友耿子尧于心不忍了,压低嗓音说了句,“算了吧,我看他也不像是个捣乱的人。” 年柏宵微微一皱眉,没理会耿子尧。 目光始终挂在年轻男子脸上,“姓深的,无辜的你在装啊。” 年轻男子又将那瓶水拿手里,示意了一下年柏宵,见他这次没有阻止的意思,就慢悠悠地拧瓶盖。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年柏宵的话逗笑,戴着太阳镜虽说遮了目光,嘴角却微扬,“我姓陆。” 年柏宵想了好半天,“南深,你不是叫?” 队友耿子尧实在觉得丢脸,扯了年柏宵一把,“咱先别深究姓氏的问题行吗?” 站在陆南深身边的车手,外号猎豹,在上季度赛事中排名很靠前,跟年柏宵差不多的年龄。 他往前走了一步,不偏不倚挡住了陆南深,“年柏宵,我知道你是夺冠热门,这次没能如愿你不服气,但赛场就跟赌场一样,你敢上就得愿赌服输吧,为难我朋友干什么?” “对啊年柏宵,你们g4不是每次都要拔头筹,真当我们Ag的冠军车队是白来的?”猎豹的队员冷嘲热讽。 年柏宵这边的人不甘示弱,“就你们的总成绩还敢跟我们比?” 这次竞速赛之所以受到广泛关注,不仅是因为地理条件苛刻,更重要的是吸引了不少优秀车手的加入,这其中当属g4和Ag两支车队。 都属于冠军车队,尤其是g4,虽说曾经一度因为资金解散,但重组后短短两年内就成为了年度冠军级车队。錵婲尐哾網 都说最好的赛车要配最好的赛手,最初年柏宵归队g4时外界都不看好,他因参加地下赛事被罚出g4,因此外界对他的评价一致是年轻气盛,不讲规则。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年柏宵重归车队后继续创造g4的神话,一举拿下年份冠军,实现g4车队重组后的三连冠。 年柏宵是这次比赛中最被看好的冠军人选,Ag车队的赛手水平也很高,但就像年柏宵的队友所说,论总成绩的话Ag确实能比g4差上那么一截。 不想爆冷门了。 赛事到了最后,猎豹竟以0.04秒的差距碾超年柏宵,斩获此次竞速赛的冠军。其他车队的赛手在完成礼节性祝贺后都避而远之,这种事就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冠亚军私下撞面了。 猎豹那边的人一听这话不悦,吵吵嚷嚷的往前顶,g4哪是省油的灯,几名车手也要撸袖子,被年柏宵给制止了。 “我是愿赌服输,所以虚心求教。”年柏宵挺直身一字一句咬得清楚,一偏头,目光落陆南深的脑瓜顶,简明扼要,“向他。” 跟耍酷无关,他自小在国外长大,回国后疯狂补中文,算是成效不小,但总也还有颠三倒四的时候。 尤其是姓氏问题,他总会弄不清楚顺序。 陆南深没看他,闷头喝水,不疾不徐的。 猎豹再次挡住年柏宵的视线,皱眉,“你想干什么?” 年柏宵示意了一下耿子尧,耿子尧掏出手机,点开了一段录音—— 鱼要弯角,你直上。 鱼的轮胎附着力减弱,你逼他离道2秒。 风速起来了,你落他一段没关系。 鱼的漂移马上会偏斜角,你大胆超。 年柏宵暂停了录音,“伱后背的人就是他吧?” 猎豹一愣,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耿子尧直抓头发,就是特撞墙的那种,清了清嗓子替他圆话,“幕僚。” 众人这才明白,人群中有嗤笑声。 猎豹皱眉,“你们的教练不是也一直跟着吗?” 年柏宵也笑了,丝毫不在意刚刚的词不达意,拎头盔的手朝前一伸,直接拨开了捷豹。“要弯角、附着力减弱,就连马上要偏斜角你都能知道,还有鱼,是指我?” 陆南深不紧不慢转着瓶子玩,抬眼看他。 眼前男子年轻英俊,眉浓,眼窝深,赛车服衬得他身材高挑,骨感结实,将头盔往腋下一夹就多了几分张狂潇洒劲。 就是,在费力地咬文嚼字。 他知道这个人,年柏宵,性情张狂不羁。 陆南深嘴角微弯,语气别提多和善,“中文理解能力不错。” 可这话但凡明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暗讽来。 奈何年柏宵脸皮厚外加听不懂、不理解,也就没把这话当回事。似笑非笑的,“行啊,小子,比比?” 两个字往外蹦的时候,吐字相当清楚,为此年柏宵自己都觉得很满意。 但接下来要说一段稍微长点的话,还不得不说,否则他觉得会拉低震慑力。“小子,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看你不顺眼了!” 耿子尧凑到年柏宵身边,从牙缝里挤出提醒,“气势够啊,但那不叫很久很久以前。还有,你抽什么疯?” 着实是惊讶了一众人。 包括陆南深在内,他摘下太阳镜抬脸,挺认真地说,“我不会开赛车。” 眼睛露出来的这一刻,似浓墨渲染,他五官立体,质如雪山松柏,禁欲却又透着妖和邪,可此时又因愕然平添了少年的无辜感,会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嗯,年柏宵在欺负人! 这小伙子的眼神多无辜啊,怎么能这么欺负呢? 年柏宵微微眯眼,恨得牙根痒痒,装,再给老子装?要不是之前有过接触,他还真能被这小子的一脸无辜相给骗了。 猎豹不悦,“年柏宵你别欺——” 衣领一把被年柏宵揪住,眼神冷了,“作弊的人,没跟小爷讲话资格。”话毕扭头瞅陆南深,“普通越野,死亡谷,敢吗?” 004 你两个字往外蹦最合适 死亡谷是赛程的末段,一路向东尽是光怪陆离的雅丹地貌,风起时,蚀石会发出尖锐的嚎叫,还要穿过一大片盐碱地,车行在上面比走搓衣板路还刺激。 但可怕的不是路况,而是盐碱地背后的未知和湮没在那片荒无人烟里的诡异之说。 没人去过死亡谷的深处,顶多到了盐碱地就折回头了。 有人说死亡谷的深处有条幽冥路,白天没什么,入夜就会出现,不管是谁一旦误入那条路就再也回不来了。 但也有人说,那里就是禁区,甭管白天黑夜的,一旦擅自闯入就会受到惩罚。 白天车队的尽头就在盐碱地,未入死亡谷,这也是因为路线绕不开。 车手们虽说都是无所畏惧的,但恰恰就是那条路折戟沉沙了大多半的车手,侥幸从里面闯出来的车那也是存在报废的可能了。 年柏宵挑衅比赛一事很快在现场传遍,等g4教练开完会听说这事时两人已经驱车去了死亡谷,气得教练直跺脚,这小子不服输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收敛?跟个外援叫什么劲? - 他还真不是普通外援,这是到了死亡谷后年柏宵愈发强烈的直觉。 当时天际已红霞铺散开来,层层叠叠的云浪,从广袤间向着遥远去了,荒芜又孤寂,明天不会是个好天气。 车轮下的细小石子微微滚动时,陆南深隔着车窗对年柏宵说,“你确定能在风沙来临之前开出去?”说这话的时候竟还是一脸无辜。 年柏宵哪怕中文再不灵光也听出他这话不对劲,乍听像是说他俩,可仔细一琢磨不就是在说他开不出去吗? 果然这小子不是什么良善,激将法啊,白瞎长那么帅了,好在他早就知道这小子内外两张皮。 他嗤笑,“小子,别废话,你可以认输如果害怕的话。” 陆南深一手控着方向盘,似有无奈的口吻,“行吧。”又微微侧脸,嘴角似有含笑,“我觉得,你两个字往外蹦最合适。”话毕,启动车子。 年柏宵没急着追,一片盐碱地呢,非赛级越野车再快敢快到哪去?他瞅着前方的越野车,冷笑,他倒是要会会这小子到底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没了直播设备,一切的实时画面都只靠两辆越野车上的摄像装置,通过卫星传送。 但通往死亡谷的路信号很差,所以“赛事”传到直播间的时候就有了延时。 是临近营地的直播间,虽说临时搭建,但全程包揽了这次竞速赛的盛况。 此刻屏幕前站了g4和Ag的赛手,外面还涌了不少赛手,盯着大屏幕都在议论纷纷。 一小时前g4的教练已经带着车队救援赶往死亡谷,可虽说恼吧,但也尊重年柏宵的竞赛精神,在不干扰竞赛的前提下,他带着一辆车入谷,留两辆车守在盐碱地接应,生怕一旦天黑脱离赛道而迷失方向。 耿子尧盯着屏幕里两辆车的行走路线,目前都在可见范围内,但也不能忽略延时的情况。錵婲尐哾網 两辆车一前一后,摊上难走的路了,车开起来挺艰难。 耿子尧看在眼里,气就在心里涡旋,冷言道,“既然是你幕僚,就这么放心扔他一人进死亡谷?没本事自己上?” 跟他并排站着的就是猎豹,这话自然也是说给他听的,猎豹回击,“彼此彼此。” “可别彼此,柏宵不一样,他是专业赛手,你那位朋友呢?没那个金刚钻别揽那瓷器活,害人害己。”耿子尧冷哼。 Ag的其他成员不乐意了,顶了句,“是你们年柏宵挑事的吧?” “为什么挑事你们心里没点B数?”耿子尧心里窜起一股子邪火来。 两方又要吵起来的架势,就听有人迟疑出声,“年柏宵这个车开得怎么有点……怪呢?” 怪? 大家都停了争吵定睛去看。 怎么说呢? 是瞅着有点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呢,大家伙还一时间说不上来。 末了还是站在外面的一名赛手瞅出端倪来,“年柏宵的车为什么一直在后面走?他超车很容易啊。”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以年柏宵专业赛手的水平,哪怕开的不是赛车也早将对方甩在身后了,怎会像画面里的那样,不反超反倒像是被对方牵着走似的。 g4队员靠了一声,“这小子不是会点邪术吧?” 这话其实也不无根据,混他们这行的想出人头地的多着呢,虽说差不多都是热血青年吧,可剑走偏锋甚至弄点旁门左道的也不是没有。 “至于吗?”Ag那边的人不悦,指着画面,“再说了,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了,是你家年柏宵追着我们这边,几番想要撞车吧?他是疯了吗?这哪特么是比赛,冲着要人命去的吧?” 耿子尧刚想反驳,就听一直沉默的猎豹在嘿嘿地笑,一下一下地还挺有节奏。 耿子尧见状恼了,“笑什么?” 猎豹却置若罔闻,还在嘿嘿、嘿嘿地笑。 耿子尧推搡了他一下,“你特么有病啊!” 猎豹被推了個踉跄,却没还手,反倒是他队友冲着耿子尧喝了一嗓子,“想打架是吧?” 玩赛车的都是血气方刚的性子,耿子尧这边就要撸袖子了,本来冠军被夺就闷了一肚子的火。 可手刚搭上袖口,就听猎豹又在那嘿嘿地笑,俩眼睛死死盯着画面里的两辆车。 这下大家伙都察觉出异样了,猎豹的笑不合时宜,而且听着还挺瘆得慌,一声一声地教人后脊梁发凉呢。 冷不丁手机铃声响,又吓了大家伙一跳,尤其是耿子尧。 教练打过来的,开门见山问耿子尧,年柏宵他俩回营地了没有? 听到耿子尧一愣,下意识抬眼去瞅大屏幕,那两辆车还在画面里走呢,一前一后的,天色将晚了,车子就跟两团影子似的蠕动。 岂料教练说,“我在赛道上没找到他俩,救援也没看见他们,你确定那两辆车还在画面里?有延时你别忘了。” 再有延时也不至于延那么久啊。 耿子尧干脆打了视频,将手机镜头转到直播画面上,“他俩确实还在赛道上啊。” 话音刚落,就见前方的屏幕倏地黑了…… 005 很欠揍地回了一个字,嗯 已经不在赛道上了。 这是年柏宵后来才发现的事。 等他反应过来这件事时,他发现自己的车已经到了盐碱地的尽头,换言之像是走到了穷途末路。 事情是在二十多分钟前开始变得不对劲的。 最开始是起了风沙,沙粒打得车窗啪啪作响,又蹭着车身刺耳得很。 但年柏宵没把这风沙放眼里。 这三天赛事比下来,他们吃的沙子比平时的盐都多。 盐碱地这边的赛道都是赛车手们走过的,所以年柏宵指的死亡谷挑战也就是指这段路。 至于深入死亡谷也不是年柏宵的初衷。 自打上了赛道后,年柏宵就有意试探陆南深,不轻易超车,哪怕超车也会做到滴水不漏地再落后,然后再佯装奋力去追,有几次近乎是要蹭上前方的车尾了。 几番下来,年柏宵便发现了端倪,为了验证结论,他加大油门,正打算反超,却见前方的车也加大了油门。 呵,年柏宵嗤笑。 决定不跟他耗了,再度踩了油门。 可正决定弯道超车呢,外头的风沙陡然成浪,朝着车头这边就卷了过来,铺天盖地的,遮了天际深处唯一那点晦涩不明的光。 年柏宵这么多年赛车什么架势没见过? 可这么突然的沙浪他还真是闻所未闻。 恍惚间他看到前方的车子像是脱离了赛道,赶忙鸣笛提醒。 但陆南深像是没听到,车子越行越远。 年柏宵见状赶忙去追,却又是一阵漫天袭的沙浪,足有数丈高,细细尘灰甚至都卷进车子里来,呛得他直咳嗽。 等沙浪刮过,他正要踩油门,下一秒就猛地换成刹车。 车子在原地窜了一下就骤然停住。 周围风沙四窜,沙石在天地间高矮起伏的蚀石中穿梭、嚎叫,宛似来自幽冥。 年柏宵坐在车里,死死盯着前方能一眼通天的盐碱滩,后脊梁竟生生蜿出一片涔凉来。 前方的车,不见了。 我去,什么情况这是? 他刚才没眼瞎,陆南深的车的确就在他前方。 年柏宵在车上足足能怔愣了半分多钟,等反应过来后赶忙下了车。 风沙还在,所以视线能及的尽是浑浊,压根看不见车影。 年柏宵扯了脖子喊,“南深陆!” 回应他的只有沙沙的风声。 一个大活人好端端的失踪? 年柏宵不信邪,扭头上了车,决定开着车子到处找找,哪怕找到天涯海角也得把那小子找到。 但心里也突突,寻思着那小子可别一根筋真进了死亡谷吧,真要是出了事他难辞其咎啊。 毕竟是他揪着人家赛车的,当然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他听说那小子的背景不简单,到底有多不简单他也没深打听过,一旦真捅了马蜂窝…… 那就相当于给他大哥打断他腿的机会了。 秉承着千万别被打断腿的原则,他也势必要找到那小子。 年柏宵一个油门踩下去,也顾不上盐碱地多废车了。车窗落下边开车边喊,再时不时鸣笛。 几嗓子“南深陆”叫出去总觉得怪怪的,后来反应过来了,纠正了喊法—— “陆南深!” 喊几嗓子就能呛几嗓子的沙子,呛得年柏宵直咳嗽。 “艹!”他狠狠咒骂一声。 这是他回国这几年学得最正宗、最博大精深的精粹之言了。一个在国外都很少把“shit”挂在嘴上的人,学会了这个字后年柏宵都觉得自己升华了,是能地地道道融入本土生活了,谁人还敢说他是ABC? 盐碱地空旷,日沉之后寻方向就更难,好在兜兜转转的年柏宵终于看见了那辆车。 有那么一瞬间年柏宵没第一时间上前,只是先将车停了下来,距离陆南深那辆车两三米的距离。 他之前也跑过沙漠赛道,像是这种地方再遇上极端的天气遇sh市蜃楼很正常。 仔细观察了一两分钟确定不是幻影,年柏宵才下了车。 看见陆南深的这一刻,年柏宵都恨不得血祭苍天,谢天谢地他的腿断不了了。 陆南深倚着车脸而坐,一腿舒展一腿曲起,胳膊搭在膝盖上,从居高临下的角度来看他的腿都老长。 他没理会年柏宵的上前,就目视前方,状似悠闲状似专注。 年柏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前方除了风沙就是风沙,看不清风沙背后是什么。可很快那风沙就形成了小小的风暴,卷起了数不尽的沙粒。 “还不走?”年柏宵见他不着急不着忙的倍感不解。 陆南深没收回视线,一手捻着沙粒把玩,轻描淡写地说,“卷不到咱们,别紧张。” 卷不到……吗? 年柏宵就,眼瞅着那卷风暴渐渐地移向他们,甚至都能感觉沙粒刮脸上的刺痛感,然后……然后就移走了。 嗯,风暴移走了,晃点了他们一下就朝着相反方向去了。 年柏宵叹为观止,看了看渐行渐远风暴又看了看陆南深,再看看风暴。好半天,“你……” 是兼职做了气象工作者吗? 陆南深不用抬眼瞧也能知道他此时此刻的神情,懒洋洋浅笑,又往后靠了靠,似乎找到了更舒适的姿势。 “我啊,能呼风唤雨。” 这话说出来年柏宵就讥笑了,“给你能的!” “嗯,这句表达不错。” 年柏宵眼瞧着天色晚了,再耽误下去怕会彻底迷失在这片盐碱地里,便没跟他瞎贫,催促陆南深赶紧开车跟他走。 岂料陆南深说,“现在走你走不出去,开车也就是瞎转悠,浪费时间。” 年柏宵没明白什么意思。 陆南深似乎懒得解释,朝着身边示意了一下,“坐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坐呢? ……年柏宵坐下来了。 同样是两条大长腿,自然又潇洒地一盘,他问陆南深,“要做什么,我们现在?” 陆南深的目光就一直伸向远方,“等。”錵婲尐哾網 “等什么?”救援? 陆南深想了想,嘴角似有似无地弯起,“等……神明出现吧。” “你戏弄我?”年柏宵不悦,扭头盯着他。 陆南深这次移开视线了,转头看着他,脸上倒是可认真了,“普及一下,戏弄是书面语,你可以说你耍我?或者,你玩我?我個人觉得‘你玩我’更贴近你此时此刻的心情表达。” “你玩我?” “嗯。” 年柏宵一挥手,不悦,“小爷不是女人!” 陆南深:…… 行吧。 决定转移话题,“你都在盐碱地转了好几圈了,能找到我尚且是你的运气,所以就以不变应万变吧。” 年柏宵也明白这个道理,在这种地方迷路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旦发现迷路后的理智丧失和心态崩塌。 但是等等,什么叫他在盐碱地转了好几圈? “我转圈伱知道?”年柏宵反应过来。 然后,他就听陆南深很欠揍地回了一个字,“嗯。” 006 忘了,你听不见 年柏宵有一瞬是懵的,就是陆南深这么一承认,他觉得这种事有些诡异了。 陆南深见他这副尊容,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这人还挺逗。 可这笑落在年柏宵眼里就没那么简单了,是在笑没错,但这笑里总有点似有似无的捉弄算怎么回事?他微微眯眼,睨着陆南深,“我信你个鬼。” “沙尘暴起来的时候你在东南方转悠了大概将近十分钟,期间熄火了三次,路过同一块蚀石两次,十五分钟后你才一路往西开到了这里。”陆南深说这番话的时候,别提多云淡风轻了。 年柏宵的神情可以用“惊骇”二字来形容,还真是一字不差地说出了他刚刚的遭遇。盐碱地堪称搓衣板,稍不留神就能熄火,他的确是被迫熄火三次,最后一次近乎崩溃。 还有那就是队友们常说的“鬼打墙”吧,不管他怎么开怎么绕最终还是回到原点,那块风蚀的石堆形状哪怕他现在一闭眼还能记得。也不知道这里的风沙有什么癖好,千百年来孜孜不倦地将那块石头啃成了……一坨翔(⊙o⊙) 他就来回来地在那坨翔旁边转了一圈又一圈,邪门似的走不出翔的范围,是在暗讽他吗? 等沙尘暴势弱了些他才找到了另一个方向,一路前行也终于看见了陆南深。 “哦。”陆南深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脸看着年柏宵,微微一笑,“十五分钟之内你问候了我五次。” 年柏宵先是一愣,紧跟着反应过来脸色就尴尬了。“问候”这个词他还是懂什么意思的,刚刚别说是“问候”陆南深了,他连宰了这小子的心都有。 “你看见?”年柏宵狐疑,补上句,“不可能。” 谁眼睛都看那么远去?更别提还有风沙隔着了。 “不对。”年柏宵愈发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知道的,到底?” 表达起来虽说还是有点磕碰,可绝不影响他的情绪拉满,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 陆南深朝着他摊开双手,状似很认真地说了句,“来吧,低下你高贵的头向我叩拜吧,我是神,神爱世人。” 年柏宵这次怔愣了好半天,等反应过来时刚想薅住陆南深的衣领给他一拳,就见他从地上慵懒爬起来了,抻了个懒腰。“风沙散了,走吧。” 年柏宵止了想揍人的念头,想着回营地再收拾这小子,岂料放眼一看,前方不远处竟出现了大片的林子,就在盐碱地的尽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沙尘暴的缘故,之前并没发现有绿地。而陆南深口中的“走吧”意思很明确,要往林子里去。 下一秒年柏宵一把扯住他胳膊,朝着林子里示意了一下,“不能进,可能海市蜃楼,也可能是死亡谷。” 沙海现海市蜃楼不算罕见,在特殊的气候或者光照下。放眼这四周都是茫茫盐碱地,突然有绿洲本就不寻常,是海市蜃楼的可能性极大。 关于这边的海市蜃楼传说还是耿子尧讲给他听的,话说耿子尧有个发小家就在西北之地,儿时跟着小伙伴在盐碱地上玩,玩着玩着就远远瞧见一座金灿灿的皇宫。 皇宫里有人影在走动,穿的都是古代人的衣服,像是宫娥端着各种美食,发小和小伙伴嘴馋朝着皇宫跑过去。跑着跑着发小一下想起大人们的提醒就反应过来了,可小伙伴跟中邪了似的怎么都拉不回来,发小害怕跑出去找大人,等把大人带去了小伙伴却不见了踪影。 所以耿子尧在说这段故事的时候提醒年柏宵,无人境里但凡美轮美奂皆为幻象,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千万不要受其迷惑。 如果不是海市蜃楼呢?当时年柏宵这么问。 耿子尧脸色诡异,如果不是海市蜃楼,那就是传说中的死亡谷入口出现了。 还不如遇见海市蜃楼呢。 陆南深视线一瞥落他手上,攥得够紧的了,就这手劲大有假如他不服气就能下一秒被撂倒的气魄。 “你怕?”陆南深眼角眉梢有了明显的促狭。 怕……你妈妈! 这是窜进年柏宵脑子里最直接的话,是骂人的话他记得没错,可怎么就觉得士气弱呢?末了还是压了情绪没将这句拿不准的脏话倒出口,其实是怕现眼。 “回去集合。” 陆南深又不眼瞎,岂能瞧不出他憋着想骂人的劲还不知道怎么骂的焦灼?想想算了还是别招他了,据说这小子打起人来拳头挺狠的。 “别管是海市蜃楼还是死亡谷,咱们只能往前走,来时的路走不了,强行走回头路很容易迷失,再也出不去了。”陆南深说着,朝着他身后看了一眼。 年柏宵顺势一看,头皮又开始发麻。 数里之外又掀起沙尘暴,天色本就暗了,那沙尘足以吞噬天际月明,别说来时不见路,就连周围都已是看不清了。 哪怕年柏宵再没常识也知道这一幕危险重重,尤其是在无人境。他第一反应去掏卫星电话,竟还是没信号,更别提车上的联络器了。 “你刚刚能分清方向。”年柏霄想起他刚刚说的话。 陆南深摇头,铺天盖地的沙尘一起遮天蔽月的,参照物少得可怜,现在很难摸准方向。“走吧,是福是祸全凭天意。”他说了句。 两人上了车朝着绿洲的方向去了。 以防再发生视线蒙蔽的事,年柏霄用绳子连起两辆车,就一前一后贴得很近,始终保持在视线范围内。 身后的沙尘暴无定向,很快又朝着他们追过来,好在被吞噬之前两辆车驶出了盐碱滩的尽头,一猛子扎进了绿洲地界。 然后年柏霄就明显感觉到像是进到另外一個世界似的,背后风沙席卷而来的鬼哭狼嚎之声瞬间就消隐了。 很是神奇啊,年柏霄感叹。 如果说盐碱滩上黑灯瞎火的话,那一进林子就更是两眼一抹黑了。两辆越野的远光都开着,光束笔直往前打却也窥不见林间深处的模样。 越走路就越难走,林茂路窄,后来两人停了车。下车找路的时候年柏霄看见了地上有异常的脚印,不小。 年柏霄头皮一紧,“有大型动物,危险。” 陆南深却置身林间像是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周遭太黑,年柏霄看不清他的眼神所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上前刚想问,就见陆南深朝着一个方向示意了下,“走这边。” “为什么?”路很窄啊大哥。 陆南深打开车门,“你没听见有铜铃声吗?”等上了车他恍似才反应过来,探头看了年柏宵一眼,“忘了,你听不见。” 007 一张女人脸,披头散发的 陆南深这个人装神弄鬼。 这是年柏宵跟在他后面继续前行后得出的结论。 什么铜铃声年柏宵是没听见,所以他觉得压根就没什么铜铃声。非但没铜铃声,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就是越往里走越幽暗,越是幽暗就越寂静。 这很不对劲。 现在恰逢春末夏初,林间都郁郁葱葱遮得丝毫无光的,怎么能没有虫鸣鸟叫?更别提一些夜里出来觅食的动物,就像他刚刚看见的脚印。 可灌进年柏宵耳朵里的就是寂静,有种什么感觉呢? 他死死盯着前方陆南深的车,冷不丁想到了一种形容:睡着了。 对,就像是天地万物都睡着了似的。 他觉得不能再往深处走了,并且心底的狐疑跟说不清的异样并蒂而生。明明就是相反的路,哪怕真就面对沙尘暴导致迷失方向,那正常人的逻辑会守在原地不动,等天气状况好些了再寻路或者等待救援。 可陆南深怎么就偏偏要往林子里钻?就算是个天生路痴也知道这是南辕北辙了。 年柏宵想到这儿就生生打了个寒颤来,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他看见的,到底是不是陆南深? 关于死亡谷还有另一版传说,是他听其他车队那听了一耳朵的。话说通往死亡谷的入口极其晦涩难寻,可一旦入口出现了,就会有种生物随之一起出现。 这种生物就是活在传说中的食梦貘。据说但凡被食梦貘吞噬了梦境的人就会消失,食梦貘会变成那人的样子继续蛊惑骗人。 所以,是不是陆南深打从他眼前消失的那一刻就被食梦貘吃了?他找到的其实是食梦貘幻化的陆南深? 很荒诞的传说,可在眼下的环境里却能异常的合理。 年柏宵骤然减缓了车速,他不能再跟着走了。可两辆车中间是有绳子连着,他一刹车,陆南深的车也受了牵连,绳子陡地拉直。 前车有了顿挫,后车也跟着抢了一下。 远光灯往旁边一晃,紧跟着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车灯里。 一张女人脸,披头散发的。 下一秒就听年柏宵惊骇,“妈呀!” - 杭司“捡”了俩后生回营地。 如果不是生长在红旗下,她势必会认为眼前这俩后生是妖狐之物所化,怎么好端端的林子里就突然钻出了俩年轻男子?还是在大晚上的。 车子勉强穿过林间小路就到了绿洲腹地,一大片的空地适合扎营,被杭司那辆改造后的露营车鸠占鹊巢。 后备箱敞着,连了挺厚实的尾帐,哪怕下雨也不足为惧。车灯通明,尾帐上还挂着氛围灯,帐角挑着一只复古马灯。 尾帐下篝火炉里起了篝火,用的是林子里的枯树枝,粗细大小不均的,要时不时往里添枝续火。篝火之上是三角架,三节链悬着一口锅,锅里煮着面,旁边的蛋卷小桌上还有咖啡香。 年柏宵挺厚脸皮的,跟杭司说,“多加袋面,好吗?” 他着实是饿了,两辆越野车里也没什么物资,眼下这锅面都能把他的馋虫勾出来了。 杭司略感诧异地看着年柏宵,不得不提醒他,“锅里已经三袋面了,吃得完吗?” “不够不够,胃口大。”年柏宵赶忙说。 毕竟吃人的嘴软,说话的同时他也顺便坐在杭司身边帮着添柴波火,野外生活倒是难不倒他,以往比赛或者训练风餐露宿已是寻常。 杭司挑眼看了看年柏宵。 两个男子两個性格,眼前这位身穿赛车服的眼角眉梢尽是洒脱不羁的张狂劲,明显的咬字费劲却十分健谈,性子落拓得很。 坐在蛋卷桌旁守着咖啡壶的那位没穿赛车服,牛仔裤加简约浅色t恤衫,用“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来形容此人却是不夸张,浓眉似剑山根挺拔,颌线清晰。 他恰好坐在马灯下,周身就笼罩了一圈浅淡的光晕,加上背后是大片暗色的夜和树影,他就显得格外不真实。此人骨子里的气质十分复杂,高贵且冷,不笑时会显得几分薄情,甚至还会有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可眼底露出笑意后,就有了无辜的少年感。 然而就是这么一张恍似神颜的脸,却是让杭司恨不得退避三舍。 她清清嗓子,随口问了句,“你用加面吗?” 问的是陆南深,嗓音里有着下意识的谨慎。 陆南深微微一笑,“谢谢,我咖啡就行。” 他这一笑就多少让杭司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感压了下去,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起身去车上的储物箱里拿挂面去了。 年柏宵正努力握着筷子搅面呢,不经意扭脸正好看见陆南深嘴角的笑容,鼻腔里挤了一声哼。 可这能装啊。 之前面对他的时候那小子笑得可没这么和善,现在像什么?年柏宵努力去想,冷不丁地就想到了女孩子们经常说的一句话—— 好奶好乖哦。 年柏宵光是想到这个词就能抖掉一饭锅的鸡皮疙瘩。 撞见年柏宵的视线,陆南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就是原本微微含笑的嘴角倏然斜挑,眼里的奶乖就平添了几分邪,有挑衅之意。 年柏宵微微眯眼,说什么来着,果然吧! 明白了,这小子就是看人家小姑娘长得好看,伪装和善打算撩人呢。 他嗤笑,以眼神回怼:别臭美了,不是所有人都吃你的颜,人家小姑娘都没多看你一眼。 十分钟前远光灯里的那张惨白的脸就是杭司,当时她正在附近拾干柴,等发现异常时刺眼的光已经打过来,年柏宵的一声惨叫,都恨不得是要把上古神兽招来的架势。 得知两人是穿越迷路,又见年柏宵不像是坏人,杭司就决定将两人带回营地。 可没想到当陆南深从车上下来时,杭司这一抬头,借着车灯正好与陆南深打了个照面,紧跟着就见她陡然瞪大双眼,惊喘一声。 年柏宵到现在还记得杭司当时的眼神,那可不是看见帅哥后惊艳的反应。他悄悄问陆南深,认识? 陆南深一头雾水的,摇头。 好在后来杭司也没说什么,只是不怎么跟陆南深说话。或者她本身就是个话少的人,回了营地后基本上都是年柏宵在说。 先是跟杭司道了歉,说自己当时是没想到能撞到第三个人,反应大了点别介意,然后又恬不知耻地问人家有没有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这一番操作下来就连陆南深都觉得他挺不要脸的,他真是要感谢他爸妈能把他生得这么帅,但凡这些得寸进尺落在一张普信男的脸上那都叫骚扰了。 008 六条鱼,更变态 杭司车上的物资不算少,倒还真把年柏宵给喂饱了。 一来二去的彼此也都知道怎么称呼了,就是“陆南深”这个名字,杭司隐隐觉得似乎在哪听说过,想不起来了。 年柏宵对她的那辆大通别提多感兴趣了,围着车转了好几圈,得知是杭司亲手改造的露营车十分惊讶,“你成年了吗?动手能力这么强?” 杭司坐在篝火旁正拢火呢,闻言有些无语。 陆南深似乎挺爱喝她的咖啡,连续喝了两杯还没够,正在手动磨豆子打算手冲第三杯。年柏宵这一句话甩过来,他一个顿挫感都失手了,把手擦着手心过去,生疼。 说话挺直接,虽然他也觉得这姑娘年龄不会太大。 但是不是要提醒他一句,千万别问人年龄?还有,怎么跟姑娘说话这厮的语句就顺了呢? 念头刚起,就听年柏宵问了句,“小姑娘,你几岁了?” 陆南深:…… 杭司:…… 讲真,杭司有点后悔将这俩男人“捡”回来了,偌大的绿洲他们去哪不好呢?只怪自己一时心软,真怕这俩人大半夜遇上点什么危险多可惜? 长那么帅也是件挺不容易的事啊。 见杭司不说话,年柏宵误会了,围着露营车又啧啧了两声,溜达到她身边坐下,还抬手招呼陆南深坐过来。 拉起了家常,“没事,不用不好意思,我不会笑话你的,哦,我们。”年柏宵这话说得别提多标准了,还不忘拉上陆南深,强调了句,“都是好人,不会嘲笑你。” 陆南深有点看不下去了,正好咖啡也好了,便提了咖啡壶上前,顺势将杯子递给杭司,“可以不用理他。” 他的声线很好听,是入耳朵能叫人沉醉的那种好听,低柔又带着清浅的疏离感。拿杯子的手就在杭司眼前,骨节分明不说还修长得很,手型极其漂亮系。 她是个手控,平时见着谁的手好看那绝对是走不动路的,总会忍不住看上几眼。像是眼前这只手,绝对是手之上品了。 可那股子从心底深处涌出来的恐惧也是从这只手开始,她盯着这只手,仿佛又感受到森凉在她脸颊徐徐蔓延。 见她迟迟没接杯子,又始终盯着自己的手瞧,陆南深不解,“我的手是怎么了吗?” “没什么。”杭司险些结巴,头也没抬赶忙接过杯子。 陆南深给她添了咖啡,顺势坐下来。 两人离得近,杭司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就是清雅淡凉得很,有皂香气,可仔细再辨就像是沾了林间松木的气息似的。 虽然杭司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是他,不是他……但身体很诚实,下意识地朝旁边挪了挪,跟陆南深保持了距离。 陆南深身长腿长的,往那一坐都会比杭司高出不少来,所以他瞥她相当于居高临下的角度,看不到她的眼神,就见她唇角是抿紧的,而且…… 呼吸急促,心跳很快。 年柏宵见自己没这待遇也没恼,自顾自地拎了杯子添了咖啡。他也高,但瞅着杭司的时候是偏着头,挺执着的。 杭司这才意识到他还在等答案呢,着实是汗颜,怎么这篇翻不过去了吗? “我22岁,早就成年了。”她甩了句。 倒不是不能提年龄,就是觉得好像正常逻辑的人都不会追着别人问年龄吧。 年柏宵不知她心中所想,事实上他也就是好奇,没深想那么多,闻言挺诧异的,直言说没想到。 其实杭司也不算矮,166左右的身高,只是被他俩绝对优势的身高碾压而已,再加上她清瘦,会显小些。但像是年柏宵这么惊讶的倒是不至于,她估计着眼前这大男孩是在国外长大,哪怕见着四五十岁的亚洲大妈都会觉得年轻。 “22岁,我也。”年柏宵礼尚往来,听说是同龄就显得挺高兴,“我是三月最尾巴的生日,你呢?” 杭司反应好半天才明白“三月最尾巴”的意思,妥妥大白羊啊,怪不得热情洋溢精力充沛的。 她也没矫情,落落大方,“十一月初。” 年柏宵一听,生日还挺小的,又转头问陆南深多大。 杭司下意识看向陆南深。 陆南深将一杯咖啡喝出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士悠哉感,不紧不慢说,“21,生日在二月底。” 年龄小,生日大。可再大也被他甩出好几个月去不是吗?这就把年柏宵给得意坏了,跟陆南深说,“原来是小弟弟,快叫人。” 陆南深抬眼瞥了他一下,“人。” 杭司没忍住笑,嘴角弯了弯。 年柏宵微微眯眼,欺负他汉语意思表达不好是吧?手持一根搅火棍在旁点了点,“叫哥哥、姐姐。” 陆南深没搭理他。 微微偏头看杭司,“你们女孩子是不是都挺懂星座的?我是双鱼吗?” 杭司的目光落在火堆里,手里的枯树枝干脆利落地折断一并扔了进去,嗯了一声。 “什么特点?”陆南深饶有兴致。 杭司还是没看他,但明显看出是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少许后说,“变态吧。” 年柏宵在那头听见,忍不住笑出声。 杭司觉得自己总结得不大礼貌,清清嗓子解释,“双鱼是十二星座的最后一個,是结束也承载着开始,所以双鱼既古老又天真,性格也最复杂,因为它是集十二星座的优点和缺点于一身的星座。” 陆南深不愠不怒的,故作恍悟,“我记得之前有人给我查过星盘,说我太阳星座、月亮星座和上升星座都是双鱼,那这样好吗?” 一句话成功得让杭司抬眼看他了,借着火光,能明显瞧见她眼里的愕然。年柏宵咂吧两下咖啡,精准总结,“六条鱼,更变态。” 其实杭司也想这么说,但毕竟萍水相逢也不好这么迎合,就模棱两可说,“是挺……罕见的。” 那可不是更变态啊,是极致变态行吗。 经过聊天杭司才知陆南深和年柏宵发生的具体事,心中也了然了,告知他们,“这里的确就只有极端天气下才能找到入口,同样的想要出去也需要等极端天气。” 年柏宵问她,“所以,死亡谷,真的是?” 虽说相处时间不长,但杭司也习惯他乱七八糟的语句了,点头,“对,死亡谷。” “你是故意进来的吧?”冷不丁的,陆南深问了句。 009 你信她吗 能这么肯定是死亡谷还往里进,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奔着这里来的。毕竟死亡谷神秘不说,就连当地人看见了入口都是掉头就撤的念头。 杭司拢了不少干柴在篝火旁,陆南深发现她是相当利落的一个女孩子。 许是在户外不方便的缘故,她将一头长发简单辫起,以迷彩细带束住,随着她拢柴的动作就松松垮垮搭在胸前。篝火光亮将她的脸映得似月,额前碎发垂落,鬓间几缕匿在颈窝。 就是眉眼间没表露太多情绪,回了句,“我是进来躲风沙的,算是误打误撞。听当地人说死亡谷是盐碱滩上唯一的绿洲,我瞧着这里绿绿葱葱的十有八九就是死亡谷了。” 陆南深的目光落在火堆上,荧荧窜动的光亮,将这方寸之地笼罩得安全。 有光亮,就有希望。 年柏宵好奇死亡谷里的情况,得知杭司是早他们一天进来的这里,便向她询问。 杭司想了想说,“据说这死亡谷面积不小,我没往深处走,就等着明天风沙散了出谷呢。” 她拨了拨火,火苗又往上窜了窜,“虽然我昨晚在这没遇上什么危险,但这里毕竟是野外,你们没事的话就早休息,千万不要乱走。” 年柏宵其实想说自己发现大型脚印的事,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别吓到小姑娘。錵婲尐哾網 虽说户外恶劣环境下同类爱抱团,尤其三个还都是同龄的年轻人更该是无话不谈,胆子再野点的会相伴往深处走走探险之类,可杭司丝毫没这兴趣,也没这打算。 一锅面差不多都被年柏宵吃了,看得出真饿了,相反陆南深喝咖啡喝得多,杭司没怎么吃喝。 年柏宵想得好,难得林间偶遇,吃过饭正好侃天侃地侃大山。岂料杭司将之前备好的干柴都倒入了篝火,确保夜深的时候篝火不熄,这是要休息的节奏了。 事实上杭司确实寡谈,就问了他俩一句,“怕黑吗?” 这口吻就跟问小孩似的。 年柏宵说,“有篝火呢,不怕——” “不怕黑就行,我帐灯不能整晚给你们开着,费电费钱,你们要是害怕就开远光灯。”杭司打断了年柏宵的话,又叮嘱,“能早睡就早睡,天亮就撤。” 说完自顾自回了车里,将尾帐的帐门一拉,帐灯关了,车子里的灯也关了,算是人性得留了个氛围灯没收。 周遭顿时就暗下来了,全凭着篝火在撑亮。偶尔会有虫鸣鸟叫,就显得林间更安静了。 陆南深和年柏宵没有休息的打算,还坐在篝火旁。年柏宵长长一叹气,然后问陆南深,“今晚我们即将怎么睡?” 陆南深从旁拾起一根较粗的树干刚想拨火玩,听他这么一问就往旁边坐了坐,一打量,“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别捎带上我。” 年柏宵见他误会了,心里也是着急,但奈何表达出来的意思总是偏着的,干脆怼了句,“你当小爷我爱跟你睡?” “年柏宵。”陆南深低而轻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接下来就是一句,“我发现你但凡遇上不正经的话说得就很好。” 年柏宵瞥了他一眼,决定不搭理他了。 不到两分钟…… “哎陆陆,你——” “你叫我什么?”陆南深皱眉打断他。 年柏宵凑过来,“你姓陆,不对吗?你的名字太复杂了,陆陆简单。” “滚。”陆南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说得好像他的名字多简单似的。 “不礼貌。”年柏宵没恼,冲着他竖起食指晃了晃,“不能这么对待长辈。” 陆南深弯弯嘴角,故作认真地看着他说,“要不然我教你个成语吧。” “什么?” “为老不尊。” 年柏宵想了好半天,忽而笑了,“对吧,不能不尊敬老人家,要尊老爱幼。” 陆南深先是愕然,然后也忍不住弯唇浅笑,两条大长腿往前伸了伸,舒展一下,“嗯,我青春正艾,尊重一下老年人也没什么。” 心说,此人真是脑回路清奇啊。 年柏宵的国语再不灵光这下也能听出意味来了,眯着眼盯着陆南深,“伱笑什么?笑话我是不是?” “你误会了。”陆南深又是满眼无辜。 年柏宵相信他才怪,肯定是笑话他呢。但他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那小姑娘——” “嘘。”陆南深打断了他的话,压低了嗓音,“没睡着呢。” 年柏宵隔着篝火看过去,那辆面包露营车距离他俩有数米远,尾帐还都是拉上的。他扭头看陆南深,“你眼睛能透视?能看见小姑娘?流氓吗?” 陆南深懒得跟他解释。 年柏宵虽然嘴上嫌弃吧,但还是挺听话,嗓音压轻,“你信她吗?” 这倒是令陆南深对他刮目相看,原来这家伙也不单单运动细胞发达,脑子看样子也在线。他反问,“你呢?” 年柏宵没立马表态,只是脸色认真了起来,“她的车其实我是观察的,改造特别专业,小型房车一样。” 他话说得慢,尽量表达清楚,“所有功能,都是户外标准,说明她经常在外面。” 陆南深想起他刚刚围着小姑娘的车啧啧称奇,原来表面上是好奇,实则是在观察。年柏宵虽说表达上残缺,但陆南深明白他的意思。 杭司有着丰富的户外经验,她可不是什么简单的露营者,车上的一切改装都奔着能在户外生存去的。 这倒是挺有意思。 年柏宵又瞅着陆南深,等他的想法。陆南深盯着眼前的火苗思考,“她备的食物很充足,并且带着户外充电器,所以就是奔着死亡谷来的。” 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只是进来躲风沙。 这小姑娘还真是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呢。 如果推断没错的话,她要他们早点休息、提醒他们别乱跑可能也有别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他们安危着想。 “这里……藏着什么秘密吗?”年柏宵不解。 陆南深沉默不语,他自然是不清楚杭司进死亡谷的目的。但见年柏宵始终瞅着他,这才反应过来,“你在问我?” 年柏宵哼笑,“是。” “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年柏宵这几句接得遛,“不知道你死命往这里钻?别唬我,我又不弱智。”末了又不忘补上句—— “我比你大,喝的水比你吃的饭要多。” 010 我小声骂你,你能听见吗 陆南深挺佩服他的,就是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落进他嘴里都能说得理直气壮。 他不得不提醒年柏宵,那叫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年柏宵想了好半天恍悟,“哦,原来是这么说。”又啧啧两声,“不科学,谁能吃那么多的盐?” 说完又反应过来,告诫陆南深不要转移话题。陆南深笑说,“行啊,连转移话题都听出来了。” 年柏宵借着火光,义正言辞的,“回答问题。” “我就是好奇,想进来看看。”陆南深直截了当。 “放屁。” 陆南深没恼没怒,似笑非笑地问他,“敢问年小先生,我怎么放屁了?” 年柏宵说不上来,但就是知道他在扯谎。 “年纪轻轻的不要总怀疑人,多不好。”陆南深得了便宜还卖乖,又往火堆里扔了一把干枝,“要不是你蹦着高逼我跟你比赛,咱俩能落到这步田地?” 年柏宵一想,也是啊,说到底还是自己把人给连累了。但这内疚的念头刚起就反应过来了,不对啊,怎么就全是他的错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撒谎。”年柏宵冷笑,“铜铃声听见不是?又说什么好奇看看,你心里有鬼。” 这一番控诉陆南深是听明白的,那意思就是他给出的借口太儿戏太有破绽了。讲真,如果他不提铜铃的事,陆南深都快忘了这茬了。 因此隐隐觉得这可能就是年柏宵拿来继续拆穿他的工具了。 果不其然年柏宵一针就见了血,“我想了好久好久,厉害的不是你的眼睛。”他指了指耳朵,“是这里吧?” 陆南深心说,我跟你认识都没有好久好久。他朝椅背上一倚,户外椅本就不算太大,他手长腿长的身陷其中总是显得有些委屈。 “怎么讲?”他悠哉地问。 年柏宵哼哼两声,看吧,他提到了这么关键的一点这小子竟然不惊讶,说明他想对了。 但要是解释起来就需要耗费大量的汉语应用,他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吐出,给陆南深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陆南深不忘泼他冷水,“没事,我也可以不听。” 不听还不行,必须得听。 年柏宵捋好了逻辑,起身将椅子一转,面朝着陆南深坐下来,清清嗓子。 “那只铜铃我看见了。”年柏宵先说了重点,“小姑娘的背包上。” 陆南深一声叹,该说不说,听年柏宵说话可真不舒服啊,全程倒装句吗?“其实你也不用对我好奇。” “小爷不是好奇,小爷是不想做冤大头!”年柏宵一字一句咬得清楚。 陆南深这下耳朵顺畅了,总这么说话多好。 “她在林子里,你在谷口都能听见。还有之前的事……”年柏宵说得太累了,吧嗒两下嘴,“切英文吧我。” “不行,我英文底子薄弱,听不懂。”陆南深轻描淡写得很。 年柏宵差点又要把那个字给喷出来了,他听不懂?怎么好意思说这句话了? 奈何陆南深还故意气他,“真的,要不然你就别表达了,早点休息不好吗?你风里来沙粒里去的也一天了。” 奈何糖衣炮弹对年柏宵不起作用,行,就拼国语了,为了弄清楚真相他就强迫自己说下去,还就不信邪了。 “你做外援,车况都是听出来的,通过车轮与地面的摩擦,还有风也能传递声音。伱说我在风沙里转好几圈,也是听出来的,同样的道理。”他往面包车那边一指,“包括她睡没睡。陆南深,你的听觉异于常人。” 说完,借着火光盯着陆南深的神情,目光灼灼的。 陆南深挑眉,抬手为他鼓掌,“可以啊,异于常人这个成语都会用。” 要不说这人呐就得逼,尤其是语言方面,不逼的话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瞧着一番话说的,很是顺畅。 年柏宵一挥手,“我知道我说得好,不用你夸,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陆南深嘴角微微扬起,“我呢,耳朵是比寻常人灵敏了些。” 年柏宵眼睛一下亮了,果然啊!他简直就是个大聪明。 “哎,那你能听到多远?”他凑近陆南深,挺兴奋,“谷口外,我小声骂你,你能听见吗?” 陆南深无语,“听不见。” “怎么可能?”年柏宵诧异,“铜铃声都能听见。” 陆南深实在是不想跟他解释太多,怎么想的啊,站在谷口外面不说,还是小声骂人,这条件还真具体。 见他的反应年柏宵也不追问了,换了个问题,“你嫌吵吗?” 能听见那么多的声音,好的坏的恶的善的,时间一长也烦恼吧。 这個问题陆南深回答了,他嗯了一声,所以置身都市的时候他基本上都会戴上耳机。森林户外也喧嚣,可也不及都市的拥挤吵闹。 这世上只要有运动就会产生声音,任何东西都会成为声音的介质,源源不断传送到他耳朵里,想听到的不想听到的。有的声音会让他感到喜悦,有的声音则是一把把的刀子。 “你是天生的吗?”年柏宵跟刨坟似的。 陆南深拾柴的动作微微一滞,但也是瞬间,若不曾留意的话压根不会知道他的情绪因为这句话而起了波动。 他说,“不是,后天形成的。” 年柏宵更惊讶了,刚要开口再问,陆南深及时截住他的话,“别问我怎么办到的,我不知道。” 疑问被打了结然后一股脑地扔回了肚子里,不知道啊,天选之人吗,就在不知不觉间掌握了超能神技? 年柏宵别提多羡慕了,“哎,以后你做我幕僚。” “不做。”陆南深一口拒绝。 “为什么?” “我青春正艾三好少年的,平时老实本分遵纪守法,幕僚这种事做一次就够了,做多了缺德。”陆南深慢悠悠说。 年柏宵嗤笑,“你爱谁我管不着,但你是不是好少年可不一定。” 陆南深一头雾水的,他爱谁了?转念一想明白了,这厮又把意思理解错了,也懒得纠正。 就听年柏宵又说,“我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听说过你,篮球场也见过,你是两张脸。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过我。” 011 乔渊 年柏宵倒是没扯谎,他跟陆南深在之前还真有过交集。 已经是将近三年前的事了,当时他所在的学校和陆南深的学校打篮球赛。最初陆南深没上场,甚至都不是篮球队的,结果他们队被年柏宵他们屠个血惨,陆南深是被临时揪上去的。 当时年柏宵压根儿就没瞧得上陆南深,当然,他是没瞧上对方学校篮球队所有的人,虽说是全球数一数二的音乐学院,论专业无人能敌是真,可这都不足以成为球场上的资本。 陆南深那小子在一上场就特别谦虚,一个劲说自己球技不佳,还请各位海涵之类的话,那神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在场的不少女孩子竟都是维护他的,不管是谁使点劲碰到他了,别提多嗷嗷叫了,弄得年柏宵他们都不敢轻易招他。 又见他那么清瘦,想来是真不会打球,让个一两个球也好让对手能下来台,结果球赛打到最后年柏宵终于明白什么叫大意失荆州。 陆南深那小子哪是不会打?他是太会打了,而且还能精准判断对方的走位,他上场后年柏宵所在球队的下场就是:一个球没进。 没机会进。 陆南深那小子的三分球打得出神入化,投完还挺惊讶:投球这么简单吗?不好意思啊,又进球了。 甚至年柏宵在关键的时刻还被判罚下场,也完全是陆南深的杰作。当年柏宵瞧见陆南深微微上扬的嘴角时他就知道,不光是他,还有整场人都被那小子的一双无辜眼给骗了。 直到现在年柏宵还记得陆南深嘴角的笑容,又邪又坏,是個终于得逞了的笑容,虽然转瞬即逝,但年柏宵发誓他看得清楚。 他是球队的主力,可想而知当他被罚下场后球队输得有多惨。陆南深带领着他们的球队赢了比赛后还不忘得了便宜卖乖,说什么老天厚爱之类的话。 真正交手算是那次了,后来他也偶尔听过陆南深的消息,好像是全球各地演出,甚至有一次他去法国比赛的时候还在巴黎街头见过陆南深的大海报。 海报中的陆南深以指挥家的身份站乐团的C位,就是戴了个黑色口罩。年柏宵嗤笑,小样的,戴个口罩就以为认不出他来了? 再后来陆南深就销声匿迹了,年柏宵虽说平时也爱到酒吧唱个歌,可毕竟跟人专业玩音乐的是两个领域,渐渐地也就没再关注。 不算海报那次,这次算是第二次正式朝面,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小子是真帅,所以会叫人印象深刻,年柏宵一眼就认出他了。 当然,最忘不掉的还是这小子当年嘴角的笑,所以瞧见周围队友都被他一张无辜脸所骗,年柏宵就气不打一处来。 之后要往死亡谷pk之前,作为对手的猎豹倒是“好心”拉住他,“那小子是陆门的人,万一出事了你能担当得起吗?” 陆门,年柏宵当然知道,哪怕他现在没从商,可也双修着商科呢,全球市场版图如何他是心知肚明。但他压根就没放心上,怎么?他们陆家人都是瓷娃娃吗? 陆南深闻言后脸上神情别提多一言难尽了,两张脸?想想就疼。他也不跟年柏宵掰扯自己有几张脸的问题,重重叹气—— “年小先生,我记得你大哥年柏彦是个挺严格的人吧,怎么纵容你说了这么一口差劲的国语?你才回国吗?不能吧?” 年柏宵吃惊地看着他,好半天,“你知道我是谁?” “年柏彦的弟弟。” “错,他是年柏宵的哥哥。” 陆南深:……有区别吗? 年柏宵自尊心作祟,“说你是陆东深的弟弟,你开心?” “开心啊。”陆南深没心没肺,“这是事实。” 轮到年柏宵无语了。 “你能好好练练国语吗?”陆南深凑近他,一脸的语重心长,“真的,我不骗你,如果我的国语讲成你这个样,我就得跪祠堂了。” 年柏宵瞪大双眼。 “被吓着了吧?”陆南深呵呵笑了两声。 年柏宵说,“还有祠堂你家!活在古老的年代里。” 陆南深叹气,现在还有很多地方有祠堂行吗? 显然年柏宵对陆南深跪祠堂的事特别感兴趣,追问他跪在祠堂里是什么感觉?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阴森森全是牌位的小屋子吗? 岂料陆南深摇头,“我没跪过,我大哥跪的次数比较多。” 年柏宵用质疑的目光看他。 陆南深微微一笑,“我在陆家是最完美的一个,为何要跪?” 年柏宵可真是,但凡能舍得晚上吃的那点面,他都能吐出来。 可事实上陆南深还真没跪过祠堂,他大哥经常去跪祠堂也是真的。大哥是陆家长子长孙,所有担子都在他肩膀上,自小行坐住卧失了规矩了要去跪,学习成绩稍微落下一点要去跪。在国外没有语言环境,国语说不好更要跪,直到后来接触陆家生意,第一单谈失败了还要去跪。 总之,陆东深对祠堂的路线比他熟得多。huαんua33 瞎说扯皮可以,一旦牵扯正经事陆南深就顾左右而言他,年柏宵见什么都闻不出来也就作罢,相比陆家的情况,他更好奇陆南深敏锐的听觉。 陆南深决定休息了,直接爬进了自己开的那辆越野车里,年柏宵在火堆旁待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也爬上了车。 两辆车是挨着停的,年柏宵一眼就能瞧见半躺在车座上的陆南深,他也放平了车座。躺了能有一会儿,他小声唤,“陆陆……” 没回应。 “陆陆?”他又很小声很小声地叫了声。 “滚蛋。”那头传来陆南深的嗓音。 年柏宵被骂了也不恼,笑了,就用很小的嗓音继续道,“这林子里有野味吧?” 明天一旦出不去他要想方设法弄点野味打打牙祭了。 “有。”陆南深嗓音拉得长,慵懒得很,许是真倦了,“但速度很快,你追不上。” 年柏宵哑然失笑。 跟这厮说话吧,省嗓子,但费脾气。 - 后半夜的时候,林子里更是出了奇的沉静。 杭司睡得不踏实,总会突然就醒了,然后看看时间。夜色就像是糊在车窗上似的,黏稠得很。 迷迷糊糊间像是有人在摸她的脸,指尖冰凉。 很熟悉的体温。 杭司冷不丁睁眼。 幽暗中对上了一双男人的眼睛,深沉且偏执,唇上挂着笑。他的手指轻轻滑过她脸颊的时候,是清浅的消毒水味,涔冷得很。 杭司一激灵,心底早就被埋了的恐惧油然而生,抖着唇—— “乔、乔渊?” 012 阿司,你想要自由吗? 杭司推开男人,踉跄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房间里。 面积很大,光线暗调,房间里的全部设计都以黑、深咖和深灰为主,就连陈列的家居摆设都没有跳脱的颜色。 最显眼的当属正对面的巨幅画像,画中的内容是修罗场,四野哀歌,遍地尸殍,天地间不再有日月。手沾鲜血的天神怀中箍着一名阿修罗女子,一手环在她胸前掐住她的脖子。 阿修罗女长发飘然,身披近乎透明薄衫,妖娆身姿一目了然。她面容极美,可表情极其痛苦。她被天神所困,逃不掉又死不了,永生永世失去自由。 相传阿修罗界,男的丑陋暴躁,女的却是极为美丽,美丽到能让天人犯了罪,宁可屠戮修罗界只为得到阿修罗女。阿修罗女成了蛊惑人心诱人犯罪的妖物,可明明就是罪孽深重,却没人能逃得过阿修罗女的媚惑,哪怕是神。 杭司惊喘,她背后就是一整面的弧形落地窗,近9米的高度,她置身之前形同蝼蚁,就连脚下的车水马龙都显得渺小。 这里她太熟悉了,承载了她太多的痛和绝望。偌大的空间里冷到骨子里的空气,就像是永远走不出去的牢笼。 然后她又听到了那头白虎的吼声,能震得人心肝俱裂。她后背紧紧贴着落地窗的玻璃,如果可能她宁愿从这个高度跳下去。 杭司看到乔渊坐在了沙发上,那头白虎就匍匐在他脚下。它在撕咬着一只活生生的兔子,很快那兔子就被剖膛破腹了。 乔渊西装革履正襟危坐,室内不明的暗光浮动落在他精致轮廓感极强的脸颊上,神颜犹若天人。本是冷傲清冷的气质,只因高挺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就平添了成熟男人的性感。 他一手搭在白虎的头上,完全驾驭者的姿态。背后就是那个巨幅画像,衬得他气场强大。 曾经乔渊掐着她的下巴,眼底的笑有着令人惧怕的病娇和偏执。他说,“阿司,如果你就是阿修罗女,那我宁愿堕魔也要留你在我身边。” 摆脱不掉的恐惧感从骨子里滋生,杭司抖着唇,“你……不是死了吗?” “所以,你以为你终于逃得掉了?”乔渊笑了。 杭司觉得头皮都发麻,心头的寒意胜似浪潮一下高过一下。 “阿司,你想要自由吗?”乔渊轻声问她。 他越是轻柔,她越是紧张。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乔渊没恼,好看的唇角反倒是微微上扬。 “好,跪下来一步步来我身边,求我。” - 杭司蓦地睁眼。 当森林的气息被呼吸捕捉到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做了噩梦。 躺了好一会儿,杭司才慢慢地从惊惧的情绪里走出来。 乔渊就像是扎在她心口上的刀子,曾几何时她一度认为再也抽不掉那刀子。终究她还是走了出来,可他阴魂不散始终是个噩梦,多少午夜梦回她都陷入他一手带给她的地狱里,哪怕是明明醒了,那种绝望感还能迟迟未散。 一年多了。 她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来努力摆脱乔渊带给她的恐惧,眼下万籁寂静,杭司坐起来双臂环抱着腿,一直在想:已经死了的人是绝对不会复活的,对吧? 杭司下意识转头。 所朝着的方向就是陆南深车子的所在。 十分钟后杭司从露营车上下来,轻轻拉开尾帐的拉锁。户外清冽的气息更清晰地钻进她呼吸里,一时间让她觉得哪怕是身在荒野也是幸福啊。 杭司抬头看了一眼。 从密密匝匝的林叶缝隙能看见几缕光了,说明外面开始转为晴朗,沙尘暴终将过去。 篝火还在,干柴基本成炭,火苗只剩星星点点,别瞧着这点星火,是足以能支撑到天微亮的。 时间差不多了。 但在动身之前她还是走到陆南深的越野车旁看了一眼。 陆南深所在的越野车用大敞四开来形容丝毫不夸张,车窗没关,后备箱也是开着的。后车座往前推平,他整个人躺在后备箱里。 但这么躺着显然对他这种身高的人很不友好,这也是后备箱开着的原因,两条大长腿能尽情舒展。 杭司站在后备箱旁看着陆南深,他睡着了,侧躺着,脸颊也只露半边,睡姿十分标准和有涵养。 篝火的暗光映亮不了他的脸,太远了,只有暗影浮动,但杭司还是能隐隐约约瞧见他的眉眼,尤其是睡着的时候。 杭司心头的紧绷感又来了。 少许她将肩上的装备包暂且搁置地上,小心翼翼探身进后备箱,凑近陆南深的脸。 如此距离杭司就将他的脸端详得仔细清楚了,这一晚上的不安终于尘埃落定。 不是乔渊。 陆南深不是乔渊。 虽然眉宇之间有些相似,但乔渊要比陆南深看着成熟,陆南深身上的气质很干净,微微一笑时充满了少年感,没乔渊那么复杂。 有少年感的大男孩总是看着舒服呢。 杭司终究能把心放回肚子里了。对,乔渊一定是死了,否则依着他那個疯批的性子能纵容她这一年多的自由? 她不能永远活在乔渊的阴影里,总要走出去的。 杭司蹑手蹑脚撤出后备箱,装备包重新背好,朝着死亡谷深处走去。 殊不知她前脚刚走,后脚陆南深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躺着没动。 她做噩梦了? 现在呢? 他听得见她的脚步声,很轻很轻,可仍旧能钻进他耳朵里。 为什么要往深处走? - 指南针在死亡谷里就是个摆设,在杭司第三次将它掏出来试图引路失败后,她终于决定舍弃它了。 往兜里一揣,手电筒的强光往远了打。前方的路很窄还杂乱无章,但仔细观察有的是杂草覆路,有的是荒草被压平了大片。 她朝着草被压平的路走去,途径古树时她会停下来观察一下,见树干上有数不清的抓痕,于是继续前行。 大概走了十来分钟,杭司估算了一下离营地的距离,一切还在掌控之中。又往前走了十来分钟,周身突然就起风了。 杭司抬头去看,头顶的叶子摇晃得厉害,成了层层叠叠的海浪。 与此同时,一个庞大的黑色身影陡然闪过。 013 搂我腰的,是个男的 杭司警觉,立马停住脚步,手里的光束追过去。 捕捉不到身影,只能瞧见周围的草木摇晃。这里枝叶繁茂,别说还是天未明了,哪怕外面是艳阳的天,入了死亡谷也会阴阴沉沉。 杭司手持手电筒四周都照了照,也不知怎的总感觉像是有什么在盯着她,可该看的都看了,没发现可疑处。 于是她缓缓蹲身下来,一手轻轻按在地上。林间是大片的草皮,又是荒戈上的绿洲,少水少雨,所以掌心之下干燥一片。 杭司的目光顺着光束伸向前方,看了看,起身往前走了数步,又蹲身下来,以手探地面,就这样起身前走、蹲身探地始终重复。有时候小路杂多,她会蹲下来触地稍微长的一段时间,然后再继续前行。 就这样直到眼前赫然出现个山洞。 洞口布满了青藤,盘根错节的密密匝匝几乎堵住了洞口。 确实就是“几乎”,山洞的洞口不小,但密集的青藤只集中在上半部,下面有一大块是没有青藤缠绕的。 杭司放轻了脚步,甚至将手电筒都关了。又小心翼翼蹲身下来摸了摸地面,然后起身一步步靠近那个山洞,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谨慎。 到了山洞口她没直接进去,而是整个人后背贴着山壁。越是靠近山洞,头顶的林木就越稀疏,所以借着微弱的自然光杭司冷静地打量着山洞口的情况。 估算了一下洞口没被青藤缠绕的面积,这么一看心都凉了大半。刚刚因为有树影挡着视线受阻,只能瞧个大致,现在离得近了才知道,这空出的部分还真是不小。 没有青藤缠绕的部分越大,说明待在山洞里的东西就越大。 杭司近乎屏住呼吸,将掌心贴向山壁。 是了,里面的东西还真是不小。 她判断不出来山洞里的到底是个什么,但能肯定的是,如果近身肉搏的话她肯定能吃亏。 杭司蹑手蹑脚将包取下来,从隔层里取出了一枚似哨子的物件,与此同时将插在腰间的匕首抽了出来,做好万全准备。 她后背紧贴山壁,攥紧了匕首,深吸一口气又快速吐了出来,将那枚哨子的东西抵在唇边。用力一吹,那东西竟是发出幽幽的声响。 不是哨子声,声音没有那么尖锐脆亮,可伴着声音的拉长,幽幽的声响就跟刀子似的刺激耳膜。 很快就听山洞里传来一声嘶叫,这嘶叫声倒像是尖锐的哨子似的,紧跟着从里面传来咚咚咚的声响,如同受到极大的惊吓。 杭司将哨子抵唇又吹了一声,然后赶忙收好。 山洞里面的东西就闯了出来。 杭司尽可能地贴着山壁往旁边一闪,借着黑暗作掩护掩藏了自己。那东西闯出来的时候嘴里还发出嘶吼声,是個庞然大物,四条腿跑路,蹄子挺有力气,杭司光是藏在那都觉得地皮在震动。 借着光亮杭司微微眯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像马还不是马,膘肥体壮的远比马大,身上黑魆魆的,隐约能瞧见一块白,可并不明显。它微微侧脸时杭司看清楚了,老长的一张脸,看不见眼睛! 面相十分骇人。 杭司心头一激灵,讲真,她着实不喜欢长得丑到离谱的东西,一切生物。 那东西出了山洞后没立刻狂奔,而是焦躁不安地环顾四周,一张离谱的大长脸晃来晃去,似乎在找刚刚声音的来源。 当那张脸倏然转向杭司的方向时,她只觉头皮倏地一紧。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与此同时攥紧匕首,那东西真要冲过来的话,她只能奋力一搏了。 其实对峙的时间也不长,顶多就一分钟,但这一分钟在杭司燃认为跟一个世纪似的漫长。因为那东西的脸太长了,又看不清五官轮廓,像极了一头无脸怪物。 冷不丁想起临来之前客栈老板跟她说,那个死亡谷里啊听说有骇人的东西,能活活把人吓死的那种。 但究竟是什么,没人知道。 很快那东西跑了,像是往林间深处去寻声音了。 杭司没放松警惕,半晌才慢慢蹲身下来,伸手触地。稍许就见她长长松了口气,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她没去追,那东西也不是她此次来的目标。 缓了会儿杭司一手撑着山壁起了身,说不害怕是假的,到现在她觉得舌头尖还在打颤呢。 拾起了一块山石朝洞里扔进去,确定山洞里没有危险的东西她才进去。 匕首始终在手里攥着,方便起见她换了专业的探洞头灯。光束一打出去,眼前的景象赫然清晰。 山洞不大,却是满地尸骸。 杭司一不小心还踢到了什么,在地上打着骨碌,她低头一看,头皮又是发麻。 一小块头骨,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 仔细看去这里应该都是动物的骸骨,大大小小的都有。气味很不好闻,有腐臭还有血腥气。 杭司从包里抻出一条面巾遮了鼻子,但其实作用并不大。她在骸骨之中伫立了一会儿借着头灯仔细观察山洞四周,渐渐的她就发现了端倪。 在山洞的周围甚至在地上、骸骨之间都有些莹莹点点的东西,正是因为头灯太亮了才没第一时间发现。 杭司走近瞧得仔细,是一朵朵绽放的花,花苞不大,最大的也大不过小拇指的指甲。通体是几乎透明的白,而那些莹莹点点就是花瓣本身散发的光亮。 许是视线适应了,抬眼这么一瞧满山洞里都是。杭司为了确认抬手关了头灯,这次视线都不用花时间适应,她就看见了无数的光亮。 不刺眼,就是很柔和的光点,不足以照明什么,却像是漫天星斗般繁密。 杭司叹为观止,紧跟着又开了头灯。走到山壁前,用匕首割破了小手指。她龇牙咧嘴,还挺疼的。 小手指出血了,她将血珠滴在了离她最近的花蕊上,于是就眼睁睁看着那花瓣瞬间就变红,不仅仅是单个花苞变红,而是跟它同根的所有花苞都变红了。 红得耀眼,一片片的花瓣像极了红色宝石发出的光。 杭司笑了,也顾不上手指头疼,随便扯了创可贴缠上,就打算挖花了。 可手指刚碰到山壁,她就惊觉不对劲。 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腰就被人猛地搂住,用力往旁边一闪。 一切发生得太快,杭司唯一的反应就是:搂我腰的,是个男的! 这个念头也就刚起来,挣扎随之而来,就听头顶落下低低嗓音,“嘘,别出声。” 014 要不然你就跟紧我 杭司也就不出声了,任由对方将她扯到山洞的暗角。 紧跟着身后的男人抬手关了她的头灯。 杭司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嗯……身后的人还箍着她的腰,使得她不得不紧贴着他的胸膛。 男子的胸膛精瘦结实,就算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对方的肌理流畅,气息干净清雅。 她不陌生,就是被她捎带手“捡”回营地的帅弟弟陆南深。 怎么也来了山洞? 杭司脑子一个劲地转,是跟踪她?还是他也另有所图? 在躲什么杭司不清楚,等了数秒也不见有异常,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被这人给耍了。也没恼没怒,很平静地问身后的人,“小弟弟,没人告诉你这么搂着个女生不礼貌吗?” 其实是,故作平静。 没事儿长那么高干什么呢?哪怕就是俩眼摸黑的情况下背贴着他,她都能清晰感受到来自身高的压制。 这种压迫感杭司很熟悉,熟悉到心底又隐隐泛起恐惧了。乔渊也是这样的身高,从身后轻轻箍住她,冰冷的手顺着她的小腹一点点上移,直到覆上她的脖子。 明明没有收紧手指头,可那股子窒息感无处不在。他强迫她看着那张巨幅画像,脸缓缓压下来,薄唇贴着她的耳畔似笑非笑低语,“阿司你看,这幅画就是为你画的,喜欢吗?” 杭司努力稳住情绪。 就听头顶上的嗓音含笑,还略带无辜,“没人告诉我。” “你——” 陆南深又嘘了一声。 嘘什么啊?哄孩子撒尿吗? 却感觉到陆南深压下脸,嗓音低低地直往她耳朵里钻,“那东西听觉十分敏锐,千万别再出声了。” 杭司第一个反应就是耳朵痒,下意识缩了缩肩膀。要说背后的是个天真烂漫的大男生,他结实的身体和明显带有蛊惑意味的气息都昭示着他是個成熟的男人,而且不经意间还具有侵略性。 可说他是成熟的男人吧,他还有着纯粹的干净和少年般的清冽。 但多余的念头还没等有,环着她腰间的手臂就微微一用力,使得她又成功地贴紧了他。与此同时就听他微笑说,“离我近点。” 离得近,也意味着离山壁近,下一刻杭司就感觉到了,心口一紧。 咚咚咚的狂奔声由远及近,紧跟着就闯进了山洞里。杭司眼下也适应了光线,尤其是没没有头灯的光亮下,那些开在山洞里的花又见星星点点的光,杭司就看清了,果然又是那东西。 它折回来了,而且明显的脾气暴躁。 可哪怕就是洞里有花瓣的光亮,杭司还是没能看清楚那东西的具体长相。就还是她最初瞧见的印象:黑不溜秋、体格庞大、长脸没眼睛,奇丑无比。 她还寻思呢,都看不清它长相怎么就笃定它奇丑无比呢? 此生物还有强壮的蹄子,在山洞里将那些骨头踩得咔咔直响,并且由于尚在暴躁期,不少骨头了连带着山石都被它踢飞了。 杭司最怕……毁容。 念头刚起她就被身后的陆南深陡然转了个身,紧跟着换成了她后背贴着山墙,陆南深挡在了她面前。 很好,这次是双臂都环上了,十指交叉,掌心轻轻贴在她的后腰上。 他贴得近,没留太多的空间供她发挥,一张脸就近乎是埋在他的胸口。耳畔是细碎的石子和骨头飞过来打在山壁上的声响,有些被陆南深的后背给挡住了。 杭司都没反应过来,就见陆南深迅速抬手压住她的头往旁边一闪,一块挺大的山石砸在山壁上。 她察觉后惊讶,这小子的动作太利落了吧? 但容不得多分析,那东西一个劲在发疯发狂,还伴着尖锐的嘶叫声,几乎就是在山洞里横冲直撞的。 于是她和陆南深也没幸免于难,压根没有躲藏的地方,虽然每次她都能被陆南深拉着提前躲开那东西的进攻。 几个回合下来杭司烦了,手里的匕首一亮。 陆南深见状问她,“不想躲了?” “不躲了。” “也不想离开山洞?” “对。”杭司就是冲着山洞里的东西来的。 “有对策?” 见那头东西又冲过来,杭司一咬牙,什么对策不对策的,废什么话?甩了句,“干就完了!” 挥着刀子就冲过去。 下一秒听见那东西发出痛苦呻吟声,连连后退了几步,应该是被匕首划伤了。这点杭司能够肯定,她这把刀子专门走户外的,别看不算长,可锋利程度相当了得,那都是能直接扎透骨头的。 趁着这个空挡杭司总算能仔细打量眼前这东西了。 ……其实看清和没看清区别不大。 那张脸还是挺长不说,真就是看不见眼睛。怎么形容呢,鼻子挺长耷拉着,就显得那张脸比例失调,然后……光溜溜的,她不但没瞧见眼睛,除了鼻子外其他的器官也没找到啊。 “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杭司问了句。 身后没动静。 只能听见那东西呼哧呼哧在喘气。 杭司扭头一瞧,陆南深蹲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换言之藏在她的身后,众多小白花之中,倒是隐约能看得清他的脸了。 “你干什么呢?”她皱眉。 陆南深一抬下巴,“那玩意看着太吓人了。” 杭司哑口。 所以,他是想表达他害怕? 呵,她真是无语了,这个时候躲在她身后寻求保护吗? 那东西受了伤并没逃离,反倒显得更愤怒了,在原地蹬了几下蹄子,又有攻击的架势。杭司顾不上陆南深的情绪,转身面对那头兽,匕首攥了攥。 “要是害怕你就赶紧出去,要不然你就跟紧我。”她淡淡说。 “我跟紧你。”陆南深起身,往前一个窜步站在了她的身后。 杭司:…… 好吧。 看在他比她年龄小的份上。 那兽呼啸着冲过来,角度十分刁钻,竟就是冲着陆南深的脑瓜顶跃过来,但也可能是他高,所以目标明显。 也不知道陆南深是不是真怕了,抓起她持刀的手往上一顶,然后顺势又带着她一躲,那兽就扑了个空。 匕首上的血滴了下来,脚底下的白花瞬间成了红色。 兽猛地回头冲过来,没等杭司反应过来,就见陆南深趁着空挡冲出了山洞,将她扔在了洞里…… 她:……就这么扔她一人在这了? 可那兽没扑向她,掉个头去追陆南深了。 杭司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心说,活该! 可气归气,杭司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兽所伤,于是也追了出去。 然而刚出山洞,杭司就陡然止步,愣住了。 015 挺贵的呢 眼下天色微明了,许是沙尘暴终于过去,从头顶的叶隙间都能隐约瞧得见天际。 天际最深处孕育着浅淡的光,与黑夜的厮杀,半隐半明,所以借着这抹光亮杭司就将洞口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头兽头朝着一株参天古树的方向趴着,一动不动的,而陆南深坐在离兽挺近的地方瞅着它。 见杭司出来了,朝着她一招手。 杭司一步步靠近那兽,这么近的距离也瞧不见它身体的起伏,愕然,“死了?” 陆南深嗯了一声。 杭司更是不能理解,怎么就死了?她虽然是动刀子了,但都是心里有数的,不是奔着要它命去的,充其量就是弄伤它让它知难而退。 “哎小孩儿。”杭司居高临下地唤了陆南深一声,“怎么回事儿?” 陆南深也没在意她的叫法,胳膊肘撑着腿,托着脸轻描淡写地说,“它追我,自己撞树上了,就挂了。” 杭司心说,它撞树上了,你怎么没撞它身上呢? “跑挺快啊。”她似笑非笑,话里明显有讥讽。 之前在山洞里她说让他出去的话其实并非真心实意,面对那么一头兽,两个人并肩作战的话肯定事半功倍,结果这厮最后落荒而逃,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白瞎长这么高的个头。 她觉得自己这句话有挺明显的暗讽之意,岂料陆南深状似认真地回了句,“我腿脚还行。” 杭司:…… 懒得跟他计较,杭司凑上前。 这么离近了一瞧才算是彻底看清这玩意的长相,可真是……还不如月朦胧鸟朦胧的时候呢,长得那叫一个一言难尽,都已经脱离了丑的范畴了。 通体就是黑不溜秋的,身上毛发粗短,像是钢针似的坚硬,不小心都能扎伤手的那种。鼻长,鼻孔贲张像是猪,有尾巴但很短。 重点来了,那张脸就是挺长,光溜溜的。现下这么一瞧方知它不是没眼睛,而是眼睛太小了,就跟俩绿豆似的分散在脸的两侧,都没长在一个平面上,平时看着都可能费劲呢,更何况黑灯瞎火。 耳朵也是小小的,竖在脑袋上,乍一看就跟老鼠耳朵似的。 杭司的眉头皱得啊,着实不解这到底是個啥。 陆南深瞅了半天,“可能就是貘一族的吧。” 杭司一下就恍悟了,怪不得死亡谷里流传着有怪兽一说呢,甚至还提到过这里面传说中的梦貘,那个活在传说里的生物,不但会吃掉人的梦,还能把正在做梦的人吃掉。 梦貘是不可能有,但貘是存在的。 杭司见过现实中的貘,平心而论是长得比眼前这头好看,就像陆南深分析的,它或许也是貘一族,具体叫什么不清楚。这林子地势山形都极其诡异,奇珍异兽自然也会不少,基本都是野蛮生长,毕竟能闯进这里来的人不多。 这种地方不是人的地盘,或许之前有人无意闯进来过,被野兽袭击了,久而久之就会滋生出各种各样的传闻。 杭司没在它身边多待,转头看陆南深,“你怎么会在这?” 陆南深想都没想,“睡不着就想着到处溜达溜达,最后迷路了。” “睡不着?”杭司狐疑。 心头隐隐担忧,那之前她凑近他端详的时候他是睡着还是醒着呢?这么一想别提多别扭了。 但好在陆南深下句话拯救了她,“做了个噩梦就再也睡不着了。” 杭司的心算是放下了。 她起身朝里走,陆南深在身后叫住了她,他叫她,“杭司。” 他嗓音好听,她的名字就很简单,被他这么一叫听着怪好听的。她顿步,故意说,“叫姐姐。” 陆南深只是淡笑,像是压根没放在心上。他问,“你进山洞找什么?” “你跟着进来不就知道了?” 陆南深想了想,“你先进。” 杭司挑眉。 “腿抽筋了,缓缓。”陆南深一脸认真。 呵,杭司想笑,但忍住了。跑到腿肚子攥筋吗?至于吓成这样?“那你慢慢缓。”她终究秉承了爱幼的传统美德,没肆意打击报复,“在这等着我也行,就是别乱跑,我可没功夫找你。” 陆南深哦了一声。 见状杭司倒也气不起来了,瞅着还挺乖的,却见他朝着自己一伸手。“刀子借用一下呗。” “你要刀干什么?”杭司不解。 “万一再有什么兽跑出来呢?我备着防身。”陆南深眉眼间别提多郑重了。 杭司再度无语,可真行啊。 但最后还是把匕首扔给他,叮嘱了句,“别给我弄丢了,挺贵的呢。” - 等杭司进了山洞,陆南深端详着手里的匕首,雕工还真是了得,纯手工做的刀子,物料都用的实在。但能瞧得出是用了挺长时间了,把手处的花纹都要磨平了。 陆南深起身到了兽身边,蹲身下来,确定它是彻底死透了后猛地举起匕首,狠狠一用力扎了下来。 他确实没扯谎,这兽还真是一头撞死的。 陆南深眼瞧着匕首上沾了血,轻叹,“你说你长得丑也就罢了,还这么笨,怪不得容易丧命。” 他有意将这头兽引出山洞,在借着杭司的手伤了它之后也算是找到了其弱点,此兽视力极差,但听觉相当敏锐,所以他制造了声音,兽就屁颠屁颠冲出了山洞。 兽的听力极佳,可他的听觉也不差,不消回头也能精准判断它的走向。可谓是相当凶猛,朝着他后背扑过来。 接下来的一幕发生的极快。 夜幕下,茂密林间,一头生猛的兽扑向年轻男子,却见那男子丝毫没有惊慌逃窜的架势,而是极速冲向粗壮的古树,脚一蹬,树干借力一跃而起,在猛兽擦着他的衣服撞过来时他利落地纵身一跳,一个翻身落地,再看那兽就生生撞树干上了。 真就是一个寸劲,丧命了。 陆南深持刀的手再一用力,一小截的头骨就被他生生剜出来了,眉头都没见他皱一下。用衣角将其擦拭干净后装好,他伸手拍了怕兽的头,修长白皙的指骨上还沾着血。 他轻声说,“好过死在我的刀下,也算是解脱了。” 016 上来,我背你 周围起风了,来自兽身上的血腥味在空气里渐渐弥散。 陆南深刚收好匕首就惊觉身后不对劲,蓦地回头,隐约瞧见了一个人影站在那。因为天色尚且不明,所以那人就匿在大片的阴影里,他看不清对方的长相,甚至他都觉得,或许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直到那人说话了。“还不承认吗?你其实并不良善。” 对方的嗓音很冷漠,就这么一句话,像是挺了解他似的。而事实上陆南深都看不清对方到底是谁,这声音也不是他熟识的人。更让陆南深感到后背发凉的是,这个人是从哪冒出来的?他竟没听见这人的脚步声? 不可能。 那人始终也不往前走,借着浅淡的光陆南深只能瞧出个大概,挺结实的身影,像是穿了一身户外工装。 “谁在那?”陆南深冷喝。 那人却答非所问,“回你该回的地方去,离ta远一点,否则……” 一枚石子竟穿林而来,疾速而至。陆南深这次能提前预判石子方位了,一个利落闪身,那石子就打在树干上。 陆南深厉喝,“你到底是谁?你说的ta又是谁?”錵婲尐哾網 然而那人却没回答他的话,转身就往林子深处去了。他第一反应就是去追,脚都往前冲了几步一下想到山洞里的人,就忍住没去追。 是敌是友难料,小心谨慎为上。 被打中的树干看不出什么痕迹来,那枚石子也不知道骨碌到哪去了,这里杂草众多,到处都是石子。陆南深细细回想,那人的指力相当强劲,刚刚两人之间的距离可不算太近,若不是他听声辨位及时躲开石子,一旦打中了肯定来個淤青。 陆南深再眯眼看那人消失的方向,已是风声依旧林影重重了。 杭司就是奔着山洞里的植物来的。 那些几乎透明的、沾血却能变红的小白花。 陆南深重回山洞的时候就见她正将采好的小白花往一个布袋子里装,不是整株都拔,就只要花。 她脑袋上的头灯又打开了,借着光亮陆南深瞧见她手上的动作利落娴熟,拇指和食指捏着花苞轻轻一掐,连续掐上个一排成了一下把,再往袋子里一抛,齐活。 “这花有什么特别的?”陆南深蹲身下来帮着她一同掐花,可当手指头一碰到花苞时就有种异样在心头盘旋。 怎么形容呢,就感觉不像是在掐花,而是抚摸了什么人的皮肤似的,指间的肤感很重,但经不住手劲,他就是上手那么一掐,花苞就整个化水了。 手指头上沾了不少花液,竟然浅淡的红色。 杭司扭头看了他一眼,他的一张俊脸就落进光束里,刺激得他微微一眯眼。就这么一眯眼又让她想到了乔渊,心里就一激灵。头扭回来,心情平复了才告知,“能入药,这花的学名叫什么不清楚,知道它的人就叫它吸血花。” 陆南深诧异,“以血为养料?” 再看脚底下铺的层层叠叠的骸骨,也就明白了。 杭司嗯了一声,“这花在没血的情况下是透明的白色,一旦吸了血整个花苞就成了红色。我也是听说的,死亡谷里有种兽就特别爱吃红色花苞,可能是觉得鲜美可口吧,于是就将谷中的小动物都往吸血花的范围赶,再活生生将小动物们咬死,流出的血就能滋养出最美味的花。” 陆南深了然了。 照这么看所谓传说中不论是吃人的兽还是吃花的兽,十有八九就是那头像貘一样的生物了。杭司进洞是为了采花,貘进洞是为了吃花,这才打了个照面。 陆南深顺手拾起一块身边的骸骨,这么一瞧还真发现了咬痕,那头兽最后死得倒也不冤。 杭司见他有心帮忙,就叮嘱他控制好手劲,要学会巧劲。他学得倒也快,没一会儿就能上手了。杭司看着他蹲身在花丛里一朵一朵掐着花,样子可真是乖巧得很,心想着,这小孩倒是不烦人。 陆南深掐着掐着问杭司,“这花能治什么病?” “妄症。”杭司累了,甩了甩手又继续掐,哗哗哗地又采了一小把。“就是,发疯或者总会出现幻觉的人吃了这花会有改善,算是一剂药引子吧。” “你?”陆南深惊讶。 杭司瞥了他一眼,可真敢想。“邻居,不熟。” 陆南深心说,这姑娘可以啊,不熟的关系都能不顾危险勇闯死亡谷。“你这是觉得人生无趣还是菩萨心肠?” “都不是。”杭司起身,一字一句说,“走这一趟不少佣金。”她没遮没藏自己的目的,说完又往深了再走继续忙活,手里的小布口袋快满了。 陆南深微微一怔,抬眼看她,差点脱口问她一句你缺钱?但及时刹住车了,这不废话吗? 就这样又掐了十来分钟,杭司觉得差不多了,刚想起身呢,眼角余光就瞥见个什么东西。 “欸?” 陆南深闻声抬头去瞧,就见杭司从众多碎骨里扒拉出来一样东西,迟疑,“这是……” 他上前接过杭司手里的东西,借着头灯的光亮打量了一番,像是个牌子,许是埋久了沾了不少血渍和油污。陆南深用衣角蹭干净了大半,一瞧,像是个无事牌。 杭司探头一瞅,“看来很早之前就有人闯进来过。”说完,下意识环顾了四周。 陆南深明白她这话的意思,有人进来过,但能不能出得去可未必。想到这儿他也没太多反应,直到牌子一翻看见了背后的花纹,面色一怔。 杭司见状问他怎么了。 陆南深将牌子一收,没回答她,就是挺严肃表示赶紧走,别在这继续逗留了。 认识了一晚上这是杭司头一回瞧见他严肃,反正花也掐得差不多了,二话没说一点头。回去的路好找,杭司留了后手做了标记,天色渐渐明朗,有了标记就不愁迷路。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郁郁葱葱,耳畔风声簌簌不断,偶尔夹杂着不知名的嚎叫声。天即将放亮,万物都苏醒了,或许这里的白天比夜里更危险。 就这样走了大半程路的时候杭司的脚一滑,但没等摔倒呢就被陆南深及时接住了。杭司愕然,这什么手速和反应力? 陆南深问她怎么样? 倒是没受伤,但脚踝骨被石头铬了一下,一用劲还生疼。 “能走,不耽误。”杭司干脆利落的。 陆南深微微垂眸,薄而好看的浅褶藏了似笑非笑。他问,“那用跑的呢?” “跑?”杭司不解。 是有什么野兽追上来了吗?正要四处张望呢,就见陆南深蹲身下来,宽拓的后背冲着她,“上来,我背你。” 哈? “需要这么赶时间吗?”杭司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看着挺清瘦的人,后背挺结实啊。 “需要。”陆南深微微侧脸示意她,“再晚回去,我怕年柏宵被野兽吃了。” “啊?你哥啊。” 陆南深:…… 017 他骨子里穿着绅士 陆南深半路的便宜哥还真是遇险了。 虽说山洞里的那头貘没刹住闸一头撞树上死了,但不代表这死亡谷里就只有一头貘。杭司和陆南深赶到营地的时候,杭司感叹说,“早就应该想到这东西能存活这么久肯定是世代繁殖的啊。” 说这番话的时候杭司还在陆南深的后背上,从这个高度看出去可谓是视野开阔,全程无死角。这么想来,当时这位弟弟的坚持还是对的,就那么毅然决然背上她就跑,否则慢了还真来不及了。 眼下这头似貘兽正在追着年柏宵跑,营地的篝火早就烧成灰烬,被兽蹄子践踏得惨不忍睹,好在没毁车。 那年柏宵也不愧是赛车手出身,身手别提多矫健了,先是凭着极强体力闪躲了一阵子,之后终于让他拾到一根挺粗壮的棍子做了防身武器做抵挡和攻击,但那头兽也着实疯狂,年柏宵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 杭司见状说,“幸好赶回来的及时。”然后拍拍陆南深的肩膀,示意他放她下来,一同上前帮忙。 然而陆南深没急着将她放下,倒是轻描淡写接了她的话,“是啊,幸好及时,要不然都没法看热闹了。” 杭司:…… “你不去帮你哥?”她迟疑问。 “他自己搞得定。”陆南深看着前方“你逃我追,你插翅难飞”的场面,懒洋洋地又强调了句,“另外,他不是我哥。” 年柏宵那头直接上树了。 手头的那根棍子都被兽给撞折了,这期间也尝试了几番徒手攻击,奈何那兽身上也没个借力点,他一身的劲使不出来。 见陆南深在那头一副看热闹的架势,气得牙根痒痒,冲着他喝,“帮忙!别泡妞了!” 这一嗓子吼过来陆南深什么神情杭司瞧不见,但弄得她有点不好意思了,又催促陆南深放她下来。 陆南深照做,但也没说立马上前帮忙,对着挂树上的年柏宵说,“你臂力相当可以啊。” 年柏宵全程是以臂力在撑着自己,闻言这话快恼了,“不要废话!” 树下的兽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仰头盯着树上的年柏宵,时不时还想窜高够一够。弹跳力还真是相当可以,每次都几乎擦着年柏宵的脚过去,哪怕再高上一点点,他的脚都有可能当成美食。 陆南深瞧着年柏宵是真想笑,但这个时候笑出来的确不厚道就强行忍住了。相识一场总得出手帮忙,刚想上前,也不知那兽是怎么想的,冲着这边就极速奔过来了。 气势汹汹。 比山洞里的那只还大,脸还长,眼睛还小,就是拿只老鼠跟它对视多算得上“大眼瞪小眼”了。 陆南深已经准备好了,先推开杭司,然后先借着这兽的冲力攻击它的下巴,等它吃痛了再将它引开。 下巴是它的弱点,最容易吃痛的部分,这在昨晚山洞之战时他就发现了。 刚要出手,就听耳边陡然响起一声来。 幽幽的声响。 正常人听着不觉刺耳,但落进陆南深的耳朵里就会耳膜生疼。他下意识遮耳,转头就见杭司正在吹一个类似哨子的东西。 原来之前听到的声音是这个东西发出来的。 那头似貘兽听见这個声音后显得十分惊骇,陡然止住进攻的架势,原本不大的眼睛里竟能看出恐惧和焦躁来。 它在原地不安地踩来踩去,鼻子里喷出呼呼的气来,但很快就听它发出一声嘶吼扭头朝着谷中跑去。 危机就这么解除了。 三个人都保持着原有的动作和姿势,谁都没动一下,等确定那头兽没像山洞里的那头去而折返时,三人的心这才彻底放下。 年柏宵最先坚持不住的,毕竟在树上挂了太长时间了,手劲一松整个人就摔下来。 陆南深不忍直视,都替年柏宵龇牙咧嘴的,虽说树下杂草丛生吧,但古树也不矮,摔这一下子可真是够呛啊。 年柏彦是面朝下摔下来的,空中也没来得及翻身就……这么下来了,连惨叫声都没有,一动不动地趴在那。 杭司吓了一跳,“不会……死了吧?” 陆南深听得到他呼吸声,活得还好好的呢,但也不能在人家小姑娘面前表现得太冷漠无情,便上前查看,杭司见状紧跟其后。 年柏宵的脸果然是朝下的,等陆南深走近了他才哼哼。陆南深半蹲下来,偏头瞅他,“敢抬脸看看吗?” 好半天年柏宵抬起脸。 陆南深打量片刻,微微一点头,“还好,没毁容。” “受伤了我脸是不是?”年柏宵皱眉。 脸疼。 “那没有。”陆南深摇头。 年柏宵才不信,微微眯眼,“你才说话,打量了好久好久。” 陆南深觉得他对像是“从前、许久、很长时间以前”这类词无法精准掌控和理解,刚刚他也就打量了个几秒而已。末了他说,“我是觉得……” “觉得什么?”年柏宵一脸警觉。 陆南深煞有其事的,“你的这张脸不管怎么折腾,都挺帅。” 年柏宵一骨碌坐起来,高兴了,“真的?” 杭司在旁没说话,于是就眼睁睁看着陆南深睁眼说瞎话似的一点头,着实觉得,或许、可能“无辜”二字按在在这个叫陆南深的男子身上着实是无辜了。 如果判断没错的话,这年柏宵的脸啊不用多,到了晚上就该明显淤青红肿了。 年柏宵秉承着阳光开朗大男孩的宗旨,还没心没肺问杭司呢。刚刚吹的是什么呀,怎么那头丑兽一听到那东西响就吓跑了? 杭司将那枚哨子摊在手心里给他们看,“是骨哨,我从藏传手艺人那得到的,说是能驱走一切危险的兽。” 陆南深拿在手里打量了好一番,然后微笑问她,“方便让我吹一下试试吗?” 杭司最开始没反应过来,心说你想吹就吹呗,这有什么好问的?可下一秒就意识到了,这哨子是她持有不说,刚刚她还吹了一下,他若不征求同意上嘴就吹…… 不得不说,他骨子里穿着绅士。 她说,“这个骨哨每次吹完都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吹响第二次,我刚刚吹完,你可能吹不响它。”这也是后来那头貘兽再转回山洞时她没再吹骨哨的原因。 年柏宵诧异,“这么神奇?” 陆南深决定试试,哨子抵唇,轻轻一送力,就听那骨哨竟响了。而且非但正常响,陆南深竟将那哨子声吹出了其他的调子,乍一听就成了一首旋律。 018 出事 哨声本就幽幽,虽说比寻常哨子柔和,可也不会达到乐器级别好听。可经过陆南深吹出来后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声调竟是有了转承启合高低不同,一枚简单的骨哨在寻常人手里或许就只是个哨子,到了他手里完全成了能演奏级别的乐器了。 调子很简单,入耳觉得整个身心舒爽的。 杭司问陆南深这是什么曲子,陆南深说,“没曲名,随便吹的。” 杭司诧异。 更令她诧异的是眼前这骨哨,她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的,吹孔就只有一个,要硬说这么一个孔算是音孔的话,那吹出来的也只能是单音吧。 不像笛子、陶埙之类会有数个孔道,会吹出不同的音调来。 年柏宵则感叹,行啊这小子,一個破哨子都能吹出层次感。 “它其实不是个哨子。”陆南深指出,“应该是少数民族的一种祭器,用在祭祀仪式中,配合其他乐器演奏祭乐。” 他又将骨哨拿在手里,此时已经天明,虽说不是个艳阳天,但有浅淡的光亮落进谷里。陆南深将骨哨举高,朝着阳光的方向。 “骨哨从外表看平平无奇,但你仔细看这个孔道。”陆南深手指在吹孔的位置上示意了一下,“发现端倪了吗?” 杭司凑上前去看。 年柏宵也挺好奇,整张脸也往前凑。陆南深见他比谁都积极,忍不住笑问,“你能看明白吗?” 还一个劲往前挤。 年柏宵丝毫都没觉得不好意思,但或许也是他没明白陆南深这并不是一句疑问,所以没恼没怒,“看不明白啊。” 所以才要看啊。 看看又不花钱。 陆南深大抵触到了年柏宵国语的底线。 杭司的注意力都在骨哨上,经陆南深这么一提醒才发现里面的门道。就见孔道里有细细的褶皱,像是刻意雕刻出来的似的。用来制作骨哨的骨壁薄,尤其是孔道的位置,迎着光亮去看的话才能看到里面的乾坤。 陆南深说,“看似只有一个孔道,但孔道里因为有不同的褶皱,气流的力道轻重就会在不同褶皱上撞击出不同的音调。” 杭司点头,“原理我倒是明白,可为什么我吹着就只有一个音调?”话毕,哨子抵唇轻轻一吹,吹出来的调子变成了单一了。 年柏宵在旁啧啧摇头,“没用对劲吧?”顺势拿过杭司手里的哨子,“我试试。”说着就要上嘴吹。 可没等挨上嘴呢,陆南深就及时截住了哨子,还给了杭司。“当在国外呢?” 年柏宵一头雾水的,怎么了?不能吹吗? “我问你。”陆南深眼底隐隐沾笑,因为头顶光线不明,瞳仁深处的光就显得妖冶,“她刚刚吹出声音的时候你听到了几个声调?” 年柏宵挑眉,还几个声调?“一个。”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你只能听见一个声调,所以就算你吹也吹不出其他声调。”陆南深下了结论。 年柏宵哑口无言。 杭司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想要吹出多个音调,前提是要听到多个音调?” “对,准确说当你在吹哨子的时候,你的气流在孔道里已经产生了不同的声调,只是因为气流的力道和频率单一,这种声调的多样产生极其短暂,所以不容易被捕捉到。”陆南深挺耐心地跟她解释,跟刚刚面对年柏宵的态度截然相反。 “如果听觉十分敏感的人就会捕捉到声调的细微变化,再配合气息的强弱变化,就能吹出不同的声调了。” 年柏宵在旁听着,心说,可给他能耐坏了,这不明摆着在小姑娘面前瞎显摆吗? 刚想开口讽刺陆南深几句,不想年柏宵发现他说完这番话的时候神情有几分怪异,年柏宵形容不上来,就像是他说着说着话想到了什么似的。 而杭司呢,神情竟也变得奇怪。 刚刚明明就是一脸的好奇,可陆南深这番话说出来后她就沉默了,许久之后只是很浅淡地哦了一声,没再多问什么。錵婲尐哾網 合着最后关于哨子这件事就只有年柏宵最好奇了,都牵扯到祭祀了能不好奇吗?他对这俩字听得和理解得那是相当清楚和到位的。 然而,杭司没继续问陆南深也没继续说,骨哨的事戛然而止,有头没尾巴。 杭司以担心貘会折返为由催促尽早离开死亡谷,其他两人也没意见,就这样三人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所有东西上了车。 入谷的时候有风沙,视线不明,出谷本就该原路返回,不想跟来时的路有了出入,更要命的是就连杭司留下的标记都没了,一时间前方岔路纵横交错的,稍加不小心就会鬼打墙。 死亡谷难进也难出,这也是众人谈谷色变的原因所在。 三人三辆车,最开始年柏宵打头阵,陆南深在中间。年柏宵本想体会一把做领队的滋味,陆南深将脸探出车窗,“我开前面。” 年柏宵虽然觉得自己也能带着大家找到出口,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时候有个好耳朵肯定会节省时间,就将方向盘一打,车头一斜给后面的车让路。 忍不住低声嘟囔了句,“狐假虎威。” 等陆南深的车跟他平行的时候,陆南深冲着年柏宵很随意地打了个响指,“哎,纠正一句,我这叫能者多劳。” 狐假虎威? 怎么想的。 - 令年柏宵没想到的是g4车队并没有离开,不单单是耿子尧,甚至还有教练和其他队员们,没一个提前离开的,都在戈壁滩上扎好了帐篷等着年柏宵的消息。 这期间教练和耿子尧等队员分批在戈壁滩上搜寻,经过一晚上大家心里都没底了。 所以当g4一行人远远瞧见有车从戈壁深处而来别提多震惊了,数辆赛车并驾齐驱可谓阵仗不小,竟让年柏宵有种君临天下的错觉。 教练的脸色别提多难看,先是一拳头打他身上,力道挺重的,呵斥了年柏宵一番,警告他再擅自行动的话将会取消他未来的比赛资格,然后又一把将他搂住,声音听着都哽咽了,说了句,“还活着就好。” 然后又跟陆南深说了句,“你这小子也一样!年轻人怎么那么冲动?” 不过,教练告诉陆南深Ag车队的人已经离开了戈壁滩,说这话的时候他面色挺不解的。就连年柏宵听了都诧异,紧跟着不悦开骂—— “没人性没道德!背弃战友!” 教练没理会年柏宵的情绪,反倒是看着陆南深,“是你跟他们说不论你发生什么事都要他们不要管?” 陆南深微微点头,“对。” 年柏宵愕然,小声问他,“伱有病吧?” 陆南深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包括耿子尧在内的队员们也都面露不解,教练看了陆南深许久,直到卫星电话响了。 他接通,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就听他“什么?”一声。 等挂了电话,教练的目光是落在陆南深脸上的,“你们车队那边有人出事了。” 019 死相诡异 猎豹出事了。 死了。 以极其诡异的姿态,自杀身亡。 当陆南深一行人赶到事发地点时,猎豹的遗体已经被警方运走,案发现场暂时封锁。 从g4的教练打探出来的消息中得知,猎豹极大可能是被判定为自杀,因为在现场没发现打斗痕迹。可通过那些见过案发现场的队友们的口述表示,别说猎豹那种性格的人压根就不会自杀了,真要是自杀也不会选择那种方式啊。 事情还得从年柏宵和陆南深进入死亡谷之后说起。 好像一切的诡异也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像是陆南深和年柏宵的车,前一秒还在监控视频里缓慢移动,后一秒整个监控器就黑屏了。可黑屏的时间并不长,甚至说只是瞬间发生的事,再恢复正常时不管是g4车队还是Ag车队,大家都清楚瞧见监控画面里只剩一片黄沙。 教练跟他们说,“我们当时确实找了你们好几圈,根本就没看见你们的车影。” 对此,不管是陆南深还是年柏宵都无法给出确切解释,最后只能归咎于罕见沙尘暴这类极端天气下造成的信号混乱,否则他们怎么能找到死亡谷的入口了呢? 当然,这还不是最诡异的。 “猎豹当时的情况就很不对劲,这也是Ag后来决定先撤的原因。”教练告知。 按照之前的安排,在赛事之后所有车队会在大本营留一晚,一来是赛事刚过大家伙都累了,在大本营扎营好好休息,与此同时主办方也备了美酒美食犒劳大家;二来也希望各个车队的队员们能联联谊,朝着“友情第一比赛第二”的精神去。 所以在陆南深和年柏宵失踪后,不少车队的队员其实还真都帮忙找了,包括Ag的队员。可当时猎豹的情况很不对劲,整晚都在那傻笑,俩眼睛直直的,甚至后半夜的时候还发生了攻击人事件。 猎豹攻击了Ag的队员,包括教练都无一幸免。所谓攻击不是人们常见的殴打之类,他原本是待在帐篷里的,不知为何就冲出了帐篷对着自家的队员撕咬,像头野兽般。 好几个队员都被他咬伤了,最后怕事情越闹越大,所以Ag车队决定先行离开。他们先折回了西安,下榻在他们之前集合的酒店,算是驾轻就熟。 这也是为什么杭司跟着他们一路的原因,她也要回西安,顺便的知道了车队出事的事。 听闻那个酒店名字后杭司了然,是家很有历史感的酒店了,相比奢华酒店,那里更具有西安特色,不论是口碑还是环境评分都相当高,连门厅里站着的都是兵马俑。 Ag车队到了酒店后,那些受了皮外伤的队员们先去医院了一趟,留了两名队员看着猎豹。奇怪的是猎豹格外安静,这一路上到酒店都没傻笑也没攻击人,就一声不吱地坐在那,任凭队友们怎么问都不张口。 一晚上相安无事。 而戈壁滩大本营这边因为始终不见俩人,整体的气氛也受了影响,所以天一亮其他车队就先撤了,g4留下来一边继续找人,一边等警察和救援队的过来。錵婲尐哾網 这期间教练跟Ag那边的教练有联系,主要是互通有无,两人在年轻那会也是竞争对手,现在两头都出了事,彼此还是顾着彼此的。 在得知还没陆南深和年柏宵的消息后,Ag教练别提多担心和后悔了。他跟g4教练说,等安顿好队员们后他就打算再折回来跟着大家一起再找,直到找到人为止。 “上一通电话里那边还说猎豹的情绪挺稳定的,谁知道……”教练一脸凝重的。 谁知道早饭过后有队员去到猎豹的房间,一开门差点被眼前的一幕给吓昏了,隔了都有那么一两分钟后才有了反应,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随后闻风赶来的队友们在见到房间里的状况后,也都纷纷吓得不轻。 具体怎么个诡异法教练说不出来,电话里那边也不方便讲,所以等他们到了西安,陆南深一了解情况才知道究竟是個怎样的画面。 当时车队考虑到猎豹的情况,所以特意给他留了最大的房间,方便照顾他的队友进进出出。 是个套房,房间倒是不错,但就有一点不好,不是全朝阳面。可当时教练想的是反正就住一晚上,是不是全朝阳也无所谓,重要的是套房在最里面不受打扰。 可猎豹出事后,这偌大的套房就看着格外瘆人了。 当时房间里很暗,不是因为拉了窗帘,而是源自窗外阴沉沉的天。窗帘完好,床榻也是完好,说明猎豹压根就是一晚上没睡。 阴沉沉的光浮游在房间里,就像是大团的鬼影。猎豹就伫立在客厅的位置,正对着玄关,外面的人只要一开门就能看见他。 所谓的“伫立”是有前提条件的。 有数条绳子从屋顶的灯架悬下来,分别捆住了猎豹的手和脚,还有一条绳子缠在了他的后腰上,乍一看猎豹像极了个扯线木偶。 也不知道是不是绳子的缘故,他虽是站着但身体微微前倾,眼睛却是朝上看,一手展开,一手执着笔,嘴角流着血。 那一幕让看了的人极其不舒服。 目前案发现场看不了,酒店也整个都清了,只留Ag的队员住在里面,方便警方随时问话。所以,陆南深和年柏宵包括一众队员赶到后有了分流,在询问后没疑点没跟猎豹有交际的g4队员先行离开,其他人暂且留下。 其他人是指陆南深和年柏宵。 其实跟年柏宵没半毛线关系,他跟猎豹虽说在赛后发生口角,可毕竟有不在场证据,所以排除嫌疑。 陆南深虽说也有不在场证据,但因跟猎豹的关系不错,所以自愿留下。年柏宵一看陆南深留下来了,自己也申请留了下来,并劝说教练跟着其他队员先行离开。 酒店不对外营业了,两人也没住进去。 杭司见状叹气,行吧,住她那吧。 再收留一次。 杭司这大半年在西安是住在客栈里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开的客栈,房间不算多,但有个挺大的庭院,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光是多肉植物就五十多种,很温馨。 杭司将陆南深和年柏宵带回客栈时,老板娘挺热情地来门口迎接,见是俩小伙子先是一愣,紧跟着一拍大腿,“哎呀,不是说就一位客人吗?我就留了一间房啊,另一间刚租出去!” 020 你俩现金还是支付宝? 是,原本可不就一位客人?这不年柏宵蹦着高要留下吗? 给出的理由特别简单:能在一起比赛就是缘分,如果能尽尽绵薄之力是最好,帮不上忙的话就当增加点人气了。 陆南深挺好奇问年柏宵,增加什么人气? 年柏宵说,“这件事的人气。” 其实表达得不准确,但杭司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希望更多人来关注这个案子,让更多的线索浮出水面。 可这种案子曝光度越高,带给警方的压力就越大,反倒影响判案吧? 所以她问陆南深,“你也怀疑猎豹是他杀?” 陆南深没点头也没摇头,毕竟截止到目前警方还没盖棺定论。他只是陷入沉默,许久后才说,“猎豹的死疑点重重,想知道真相的话最好能去现场看一眼。” 这挺难,毕竟是案发现场已经被警方封锁了的地方,哪怕陆南深与猎豹相识。 陆南深和年柏宵住进了一间房里。 面积,嗯,不算大。 整个客栈以数个开间房、一室一厅和两室一厅的房型组成,分上下两层。客人居住基本都在二楼,一楼有个两室的房间,是老板夫妇住的,其中一个屋改成了书房,天暖之后总是敞着木棱窗,绿荫盈盈间是书香墨香。 再就是洗手间淋浴房和厨房,厨房不小可以公用,住在这里的客人如果时间长了都熟识了就喜欢在这里做吃的,招呼大家伙一起吃。 厨房正对面是個挺大的茶室,喝茶喝咖啡都可,环境舒适,夏能避暑冬能赏雪,还有个挺大的壁炉,待柴火啪啪燃烧起来就很治愈。 老板娘给他们屋里摆鲜花的时候笑说,“我这原本想着就这屋一个大小伙子住正合适。” 年柏宵是个性子大开大合的人,往床上一躺,舒服地四仰八叉,回老板娘的话,“嗯,挺合适。” 是个开间,就是一进门左手边是洗手间和淋浴,然后就是敞开着的空间,一张双人床临近窗子,窗外正对着院落里的古银杏树,这个季节就坐在窗子边来杯咖啡,望着郁郁葱葱发呆是挺好的事。 算是景观房了。 挨着他们房间的是杭司,一室一厅的房型,比他们这大不少。参观她房间的时候,年柏宵原本想着打个商量能不能房间调换一下,可一看她房里不少私人物品呢,收拾起来也挺麻烦就打住了念头。 对于跟年柏宵同住这件事,陆南深自然是不大情愿,可房间都满了没办法。 办理入住手续是在茶室,当时有数个姑娘坐在茶室里喝咖啡聊天,眼瞧着客栈里多了两位极其养眼的帅哥,一时间都在打量,窃窃私语。 有胆大的姑娘,朝着这边喊,“帅哥,你们好呀!” 陆南深没回应,就挺专注地在跟老板娘录入信息。年柏宵其实自小到大也会引不少姑娘们的青睐,像是这种情况也都司空见惯,但没像陆南深这样装作视而不见。 他微微侧脸跟她们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却是惹得那些女孩娇笑连连的。 老板娘见状,笑着小声说,“你俩长得帅,就是招小姑娘们喜欢呢,有女朋友了吗?” 陆南深不怎么说话,倒是年柏宵健谈,虽然说得不怎么标准,可胜在爱说和诚意满满。“没有,老板娘合适吗?” 这话让老板娘愣了一下。 陆南深收好证件,轻叹一声,“我朋友的意思是,老板娘您有合适介绍的吗?” 年柏宵连连点头,“是这个意思。” 老板娘拍着胸口,“可吓死我了,我说我这都结婚了,可不敢对你这么个小帅哥想入非非。” 还把年柏宵给说尴尬了,连连摆手。 老板娘是个爽朗痛快的人,扭头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再折回头看着他俩,这次嗓音压得更低,“你们不是跟杭姑娘认识吗?她不合适呀?人长得好看,性格还好。” 年柏宵反应快,惊讶,“她单身?” 陆南深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 杭司正在院子里晒那些从山洞里掐的花,应该是跟客栈借的篾条编制的笸箩,手脚利落地铺满摆放在阳光下。 她是冲了澡之后才做这些事的,换了干净清爽的牛仔短裤和烟青色t恤衫,本就皮肤白皙,在青色的衬托下就显得格外白,站在院落里别提多吸引人目光了。 一头近乎齐腰的长发没干透,打着微卷,像个洋娃娃似的。也不知是她腿细还是短裤的裤腿就是宽松的,总之就是显得一双腿又长又细。 脚踩着双洞洞鞋,那种鞋子的鞋型本来就宽大,反倒显得她的脚挺小,脚腕上还系着条脚链,银色细链坠着个红色桃心,那脚腕就细白耀眼得很。 将笸箩往高处晾的时候,t恤衫的下摆就往上提,那一截小细腰……陆南深微微抿唇,弧线锋利的喉结下意识滚动了一下。 耳边是老板娘的嗓音,“她在我这住了大半年了,我反正是没看见她跟哪个男生有来往。” 陆南深不着痕迹扯回目光。 “她是做什么的?”他问了句。 老板娘看着陆南深,心说这孩子可真不爱说话,从进客栈到现在,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她说,“听说还是个学生呢,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休学了。别看她不是本地人,但在我们这片可有名了,大家都叫她巫师,谁家丢什么了没什么了,或者常人做不了的事都找她帮忙。” 年柏宵瞪大了双眼,巫师啊。 陆南深不解,“什么叫常人做不了的事?” “就是些……”老板娘思量着怎么表达,“老百姓口中说的邪性的事,杭姑娘跟其他姑娘不一样,我们都觉得她懂通灵。你看她带回来的东西……” 她又朝着窗外努努嘴,“听说那东西是长在寻常人进不到的谷里的,谁都带不回来,这不杭姑娘给带回来。” 说到这儿突然迟疑地瞅着他俩,“你们是她的朋友吗?对她这么不了解?” 年柏宵文绉绉说了句,“萍水相逢,杭姑娘古道热肠。” 陆南深瞥了他一眼。 老板娘恍悟,点头,“杭姑娘人是不错,但是啊……”她顿了顿,“你俩没找她帮什么忙吧?” 陆南深没明白老板娘为什么这么问,年柏宵也是愕然,“带我们来客栈……算吗?” 老板娘想了想,然后一挥手,“这点小忙倒也不算什么,只要……” 见他俩瞅着自己,老板娘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杭姑娘吧,也是挺现实的。” 年柏宵完全一副已经听懂了的意思,“真实好。” 老板娘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的。 倒是年柏宵抻头打量窗外的杭司,啧啧两声,“漂亮的小姑娘可惜呀不交男朋友。” 陆南深一皱眉,“她才多大啊。”话毕出了茶室。 年柏宵这一瞧,也赶忙跟了出去。茶室的姑娘们继续叽叽喳喳的,甚至还起身朝外面瞅,看看他们住哪间房。 杭司还有最后一笸箩的花,正往高处举呢,但身高有限,几番往上举都未果。眼瞅着笸箩倾斜,马上要天女散花,就见一只手从她身后伸过来稳稳接住了笸箩,顺便很轻松地将其安放高处。 杭司扭头一看,是陆南深。 可真是,这个角度看他显得更高了。 - 回到屋子,透过窗子还能瞧见茶室里的那几个女孩,竟还冲着他俩招手呢。 年柏宵想关窗,但觉得不大礼貌就忍住了。问陆南深,“她们在说什么?是夸我帅?” 陆南深瞅着仅有的一张床直犯愁,头也没抬,“她们在说丹美。” “丹美是什么?” “不清楚,反正是这两个字的发音。”陆南深叉着腰,今晚可怎么睡?他也不想继续睡车上。“她们还在讨论咱俩谁是攻谁是受。” 这两个字他觉得自己没分析错。 年柏宵又是一脸懵,没明白,“公不是配着母吗?” 陆南深一吹气,额前刘海被吹得掀动一下。“可能她们觉得咱俩是一对吧。” 年柏宵反应过来了,一激灵,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虽说他在国外经常能看见这种事,他也不反对这种事,但不代表他自己喜欢这种事。 他默默地将窗户关上了,挡住那些个想入非非的眼神。 杭司敲他们屋门的时候,他俩正好都冲完澡了。穿得倒是整齐,尤其是陆南深,不管穿衣还是举手投足,能看出大门大户的规矩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俩人头发没吹,天热,一会儿就自然干了,所以这俩人瞧着都挺可爱。 杭司问他们怎么关着窗,不嫌热吗?年柏宵说得实在,“她们在怀疑我和他是gay。” 陆南深二话没说将窗户推开了,见年柏宵盯着自己,他说,“你关窗子不更让人怀疑?” 杭司在那边有些……嗯。 她挠挠头,行吧,说正事。 “咱们结算一下吧。” 别说年柏宵,就连陆南深都愣住了,结算什么? 杭司直接翻出了账本,一一跟他俩罗列—— 借宿她的营地,两份鸡翅膀、五份面、一大桶饮用水、三壶咖啡、帮着年柏宵驱走貘兽、带他们回西安安置…… 她说,“借宿营地、驱走貘兽和带你们回来安置这些费用你们看着给就行,意思一下就可以。但是吃的东西都是明码标价你们需要付一下,一共208块钱,抹个零头给200吧,伱俩现金还是支付宝?” 021 这次,还是明码标价 话说杭姑娘的这番操作着实让人没料到,不但年柏宵没反应过来,就连陆南深也微微一怔。 但也就是少许功夫他反应过来了,怪不得客栈老板娘说她是个现实的姑娘。 年柏宵也反应过来了,对他来说钱不钱的其次,重要的是先把事情搞清楚。他满脸不解问杭司,“不是请客我们吗?” 杭司微微挑眉,“请客?” “不是……”年柏宵思量着这话怎么说合适,就比比划划的,“我是说,在山谷里,我以为你好心请我们吃。” 杭司闻言挺认真地点头,“是啊,你们当时饿了,我给你们吃的是出于好心,但实际上我也可以视而不见不管你们,对吧?” 年柏宵想了想点头,是这个道理。 杭司嗯了声,“我所有的食物都是我花钱买的,你们吃了我的东西,按需给钱有什么不妥吗?” 年柏宵哑口无言,好像……没什么不妥。 陆南深在旁微微扬唇,这小姑娘挺逗,是挺现实啊,要搁其他姑娘百十来块钱也就不好意思要了。 这件事她做得挺世故,可明明就这么个挺世故的事怎么从她口里说出来就变得不世故了呢? 年柏宵向来也不是个很在乎钱的人,加上本来也没几个钱。将随身带来的大背包拎出来开始翻,打算给现金。 陆南深想了想掏出手机,跟杭司说,“我转你吧,先加個好友。” 杭司随手带着手机呢,也没多想,打开二维码就让陆南深扫了。申请、通过,正式成为好友。 “直接红包扔我就行。”她说了句。 陆南深嗯了一声,随着这声“嗯”的落下,杭司的手机也跟着震动了一下。 收到的不是红包,而是转账。 杭司一看转账金额,竟好几个零:个、十、百、万…… 一万。 “哎。” 陆南深刚将手机揣好,“嗯?” “你转我这么多干什么?”杭司问。 陆南深微笑,“除了固定的200,其他的你不说看着给吗?我就直接凑个整了。” 022 你会赌石吗 自打决定参加这场荒野赛,年柏宵就没敢放开吃。 原想着赛后好好吃上一顿结果误入死亡谷,好不容易从死亡谷里出来打算跟队友们大吃大喝结果遇上命案。 倒不是他心大,命案面前还有心思吃喝,但他就是想吃顿好的啊。他甚至都在怀疑猎豹临走之前可能连顿像样的饭都没吃上,想想就觉得心酸,也想想更不能亏待自己的胃。 哪怕死,也得吃好了再上路。 所以一听杭司要请客吃饭别提多乐呵了,立刻脑补出了一桌的满汉全席。 但跟着杭司七拐八拐了一番之后,年柏宵心里就没底了。小声问陆南深,“不像是去餐厅的样子。” 陆南深倒是没着急,反问了他一句,“听过‘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句话吗?” 年柏宵说,“我哥提到过这句话,说什么……现在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代了。” 陆南深点头,他知道他大哥年柏彦商业奇才,赫赫有名的钻石商,那双手碰过的钻石真就是比寻常人走的路还多。据说此人一旦下了钻石矿,单单就是徒手摸石都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钻石,眼睛和手比仪器还厉害。 他还听说年柏彦不但熟知钻石,但凡宝石类都相当了解。说他有一次在赌石现场,一赌一个准,生生开出的都是价值连城,看得赌石老板都眼红,差点把他扣下当眼替。 陆南深想到这儿就冷不丁问了年柏宵,“你会赌石吗?” 年柏宵岂能不知道赌石?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行,想了想说,“马马虎虎,怎么了?” 也没怎么,陆南深就是在想,如果他也生得他大哥那本事,还赛什么车啊?他就拉着年柏宵直接去赌石算了,多赚钱。 可马马虎虎就…… 算了,还是脚踏实地做事吧。 见年柏宵不解地看着自己,陆南深不动声色地将话圆回来了。“酒香不怕巷子深的确在大方向上不符合大众文化了,但有些人呢,就偏偏喜欢去找巷子深的酒香。” 年柏宵果然是没听懂这一番的……中文。 “杭司带我们去喝酒?” 他的重点只在吃什么上,至于商业营销,跟他今晚吃什么有关系吗? 陆南深:…… “我的意思是,越是藏得深的巷子可能口味越好。” 年柏宵恍悟,一拍手,对! 之前他去Bj的时候,藏在胡同里的馆子可多了。 还真是藏得深。 不大的门脸,摇摇欲坠的店牌匾,进门是一条只及一人宽的小道,别提多逼仄了。一旁种着不知名的植物,另一旁就是收银台。 再往里走就是熙熙攘攘,一楼用餐区坐满了。老板请他们上了二楼,算是幸运空了个凭栏的位置,用餐的时候就能瞧见老街的热闹。 杭司跟他俩说,“这家你们就闭着眼点,随便哪道菜都好吃,馆子里的主厨就是老板娘,祖祖辈辈都是做美食的,据说祖上是在宫廷里做膳食的。” 年柏宵还真闭着眼点…… 这家点餐没与时俱进,不能手机扫码下单。就一张带着硬塑封的菜单,反正面一看店里的菜都搁上头呢。年头长了,菜单的四角都沾了油渍发黑发旧。 点什么直接在纸上写好。 年柏宵的手指头在上头划拉的时候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手指甲里都有刮下来的油腻子。 他划拉,陆南深就在纸上记。 杭司抻头看着他的字,很漂亮,笔锋有力,看得出应该是有书法功底的。等菜单写完,陆南深打算喊老板,杭司说了句不用,就将写好的单子从夹子里撕下来,攥成了团儿。 陆南深和年柏宵都没理解。 就见杭司走到楼梯扶手那,朝下面喊了一声老板,将攥成团的单子就扔了下去。 陆南深就明白了,这家店还真是挺随性。 楼下五六桌,楼上也五六桌,来吃上一口的都是老百姓,所以哪怕是一件命案,从推杯换盏间说出来也会沾了市井之气,奔着大家都愿意去相信的“事实”去的 比方说,邻桌刚刚提到的尾房闹鬼。不管什么事一旦归咎到鬼神之说上,就会成了主话题。 旁桌也在讨论这件事,但相比鬼神论调,他们分析着肯定是得罪什么人被杀了。桌上还真有懂行的,说这赛车真赢了冠军不少钱呢,肯定利益相争。 听得年柏宵哭笑不得的,说懂行吧也不懂行,为了奖金杀人着实不值当。 总是食客们说什么的都有,但不管什么原因,大家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死者极有可能是被害,不是自杀。 馆子的菜是真不错,别看餐具摆盘没大饭店那么讲究,可这菜好不好只要尝上那么一口就知道了。 秦川酱牛腱牛肉味很浓,不柴不硬口感极佳。一道葫芦鸡外焦里嫩入味好吃,长安大锅贴肉馅十足,馍花炒凉粉这道菜更是让年柏宵感到神奇,馍吸汤汁入味,凉粉顺滑可口。 大酱肘子是年柏宵极力要点的,吃过一口后说软糯到舌头都要化了,除此还点了罐罐麻食,总之就是但凡店里推荐的都要尝上一尝。 相比年柏宵对美食的贪欲,陆南深用餐始终挺雅致,就跟个翩翩公子哥流落市井一样,吃起东西来十分……端正。 也是心念着酒店的事。 吃到后半段时杭司接到了电话,陆南深坐她对面,哪怕周遭都是吵吵嚷嚷,哪怕他已经戴着耳塞出了门,还是隐约听见了手机里的谈话内容。 他听见那头是个男人,操着陕西味的普通话问她,“杭姑娘,你提到的那個人叫陆南深,确定是这个名字没错吧?” 杭司回了句没错。 那头似乎不大相信,又追问了她一句,你确定? 杭司口吻稳当,“确定。” 手机那头嗯了一声,想了想再问,“你了解他的情况吗?” 杭司垂眸,没看对面的陆南深,有意无意地去夹菜,但显然心思没在菜上,几番没夹上来。 陆南深见状不动声色抽了双新筷子,夹了她想夹的菜,放她面前的盘子里。杭司微微抬眼看着他,却是回答了手机里的问话—— “您能这么问,想必比我知道的要多吧?” 023 白蜡烛和绣花鞋 通话的时间不长。 但仅仅就是数几分钟的时间里年柏宵就跟旁桌聊上了,聊得热火朝天的。 杭司收好手机,惊诧地看着这幕,“你朋友的社交能力挺强啊。” 陆南深一挑眉,“大部分都是无效沟通。”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邻桌说的是陕西话,而年柏宵呢,是个连普通话都能听茬的人,所以场面可想而知。 但好在年柏宵迷途知返,见杭司讲完电话就马上归位了,压低嗓音跟他俩说,“他们说,酒店请高人了。”然后问杭司,“高人是什么?个子高的人?” 没等杭司回答呢,陆南深倒是开口了,十分不理解且饶有兴致地问他,“你连高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这么一脸神秘?” 年柏宵冲着邻桌一示意,依旧小着声,“他们说的时候也这样。” 陆南深:……好吧。 杭司自认为不是个乐善好施之人,但还是满足了年柏宵对于“高人”的概念渴求,等年柏宵明白了之后恍悟,“岂不是跟你一样?” 呵。 陆南深叹为观止,“岂都会用了。” 年柏宵可得意了。 这次轮到杭司不理解了,“什么叫跟我一样?” “你不是巫师吗?”年柏宵对于这个概念相当熟悉,曾经他有个同学,据说其姑妈就是女巫。“听他们说,国内有很多很多高人,是不是能跟你抢生意?” 陆南深在旁轻轻一叹气。 杭司愣了好半天,末了也不想说什么,就敷衍了句,“还好吧,我也没那么惨。” 奈何年柏宵没听出她的敷衍之意,心生感叹,“你这么小就出来赚钱,哎,太不容易了。”又道,“没关系,你认识我俩了,有句话说得好,我们能吃肉就不会让你渴了!” 杭司真是听得头疼,半天没反应过来。 陆南深抬手揉着太阳穴,着实是被年柏宵这抽风式的国语水平给弄得脑筋跳着疼。他纠正,“有我们一口肉就有你一口汤。” 杭司这才明白。 “对。”年柏宵点头,紧跟着反驳,“这句话也不对,为什么我们吃肉她喝汤?” “哥,宵哥。”这是陆南深头一回主动叫他哥,他写曲子的时候都没这么头疼过,“快吃吧,菜凉了。” 刚刚跟杭司通电话的就是负责此次案件的警察,杭司告知陆南深,说等天色一黑就能进现场了。现在人来人往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酒店呢。 陆南深理解,一点头,道了谢。 年柏宵冲着她竖大拇指,“厉害。” 杭司笑,“那是,我是巫师嘛。” 一顿饭不着急不着慌地吃,地处热闹老街的馆子,来来往往的食客络绎不绝的。吃完饭,天际就擦黑了,街灯和各家铺子的霓虹取代了大片红霞。 长安城就这么来了。 其实到了晚上反倒比白天还热闹,本地人在白天点燃了西安城的人间烟火,游客则是避开白天的烈日,入夜后息壤了长安城的热闹。 不少姑娘小伙子穿着汉服拍照打卡,一张张鲜活的面孔,让这千年古都有了恍若隔世之感,置身其中果真是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往酒店走的时候,杭司的步子稍微慢了些,渐渐地就跟陆南深和年柏宵拉开了距离。杭司快走了两步,她和他俩之间仍旧隔了一段距离,中间还有不少游客。 杭司哎呀一声。 声音不算大,就是冷不防的。 走在前方的陆南深却及时止步,回头一瞧,隔着层层叠叠的人影才看见了杭司。折了回来,问她怎么了。 年柏宵后知后觉,见他俩都在后面呢,就扯脖子喊,“走啊?” 杭司冲着年柏宵示意了一下,跟陆南深说,“没事,就是刚刚走快了差点崴着脚。” “没崴着?” “嗯,没崴着。”杭司敛眸。 陆南深微微一点头,但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目光重新落她脸上。 杭司没看他,催促,“走吧,前面那位等急了。” - 负责猎豹案件的警察姓田,是该区刑警支队大队长,老刑侦人了。他跟杭司他们三人前后脚到了安隐酒店,然后准确无误认出了陆南深,朝他一伸手,“你好。” 陆南深伸手相握,年柏宵在旁有点纳闷,怎么像是之前认识的节奏? 临进酒店前田队长叮嘱他们,因为目前案件还在侦破中,所以不管他们三個进去看见了什么都不要对外声张。 “当然。”陆南深说。 之所以选择入夜让进,是因为这个时间段虽说人也不少,但大多数都是游客了。一来游客们目前还不知道安稳酒店的事,二来过往游客多也能分散本地人的目光,尤其是老街两旁开铺子的,服务游客还倒不出手呢,谁还有心思在乎谁进了酒店。 没了住客,安稳酒店里竟有点感觉异常。 这是杭司他们三人进到酒店后都一致有的感觉。 因为是车手之前集合指定下榻的酒店,所以年柏宵很清楚在此之前酒店里的情况,来来往往的,忙碌又热情。 陆南深是跟着猎豹同来的,所以对安稳酒店之前的情况也是了解。杭司更不用说了,像是今天这么冷清的着实没有过。 只着了部分灯,所以没了灯火通明的安稳酒店就笼罩在阴恻恻的氛围里,尤其是两旁将近两米高的兵马俑,乍一看像是身在古墓。 更让人炸毛的是,猎豹出事那层,就是整个一层的走廊里都摆着东西,在每一个房间的门口。 一根手腕粗细的白色蜡烛和一只千层纳底老式绣花鞋,尖尖的鞋头都冲外,再配合头顶上昏暗不明的光亮,往那一站往走廊里瞧,就像是每个门口都单脚独立站着一人似的。 年柏宵一下就悟了,指着那些鞋,“高人!是不是?作法呢?” 因为杭司给他的解释是:所谓高人就是会作法,以法术来对抗魔法的人。 田队见状脸色都变了,呵斥手下,“这怎么回事?我走了还不到半天!” 猎豹遗体被送往验尸房,法医介入,田队虽说做了大半辈子的刑侦工作,可像是这种诡异难解的还是头回见,所以生怕途中会出岔子,就亲自负责运送遗体,不想回来瞧见这幕,也难怪会变了脸色。 024 没关系,我来复原 手下也是一脸为难的,告知田队长这是人家酒店老板的意思。生意人忌讳这些,更何况人死的状况太过离奇诡异,老板心里犯嘀咕就找了人上门“清洁”。 “案发现场没往里进,就是在外面弄了弄,人老板说得也挺恳切,发生了这种事总得让人做生意啊,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田队长跟酒店老板打过交道,也知道这人挺迷信的,便也没再说什么。 房间进去阴森森的,也不知道是因为缺少阳光还是心理作用,总之是能比外面低上几度。 现场任何东西都没动过,保持案发时的状态。 即便如此也看不到猎豹死时的模样,包括当时吊着猎豹的绳子,一并被当成证物带走了。 田队长没跟着他们四处看,叮嘱了几句,无非就是告诉他们看归看,但不要破坏现场,另外这里不能久待,差不多就赶紧撤。 说这话的时候陆南深就站在猎豹被吊的地方,仰头往棚顶上看,对田队长的话充耳不闻。 杭司和年柏宵帮着打圆场,尤其是年柏宵信誓旦旦帮着陆南深做保证,就是进来看看,看完马上撤,绝不会耽误警方办案。 心却说,现场不论是尸体还是证物都没了,这陆南深还想看什么呢? 跟陆南深和年柏宵不同,杭司进来后其实没多大感觉,除了觉得是有点冷之外,但实际上在她眼里就是个寻常房间。 基本上没什么入住痕迹,所以说猎豹住进来之后基本上都没怎么活动,床榻上的床围也都还在呢。 她扭头去看陆南深,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看着棚顶,她也顺势往上看。 正对头顶的就是一盏大吊灯,许是想要营造古都皇宫效果,所以这家酒店的棚顶比寻常酒店高出不少。棚顶高,吊灯自然也不。 头顶没什么痕迹,据说当时垂下来的绳子固定在吊灯上的。 灯是开着的,算是房间里最亮的光源了,尽数笼罩在陆南深的身上。他穿了件白色t恤,清爽干净得很,笼罩在光里,周身都多了光晕,竟让杭司产生了一种误觉—— 好像天使下凡呢。 怎么会有男孩子纯净得这么美好呢? 就像是……山泉水男孩。 嗯,来自林间深处,带着森林的气息和冬雪融化后的清冽之感。 正盯着陆南深的侧脸瞧呢,忽然他就扭脸看过来。杭司赶忙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重新落回吊灯上,但就是这么一眼,心头竟隐隐闪过疑问。 没等将心头疑问抓住,就听陆南深开口问,“田队,当时被害者脚底下是不是踩了什么?” 杭司这才知道刚刚心底疑问是什么,跟陆南深想到一起去了。 田队微微一怔,踱步上前,盯着陆南深说,“这家酒店之前吊灯掉下来过,虽然没造成人员伤亡,但老板长了记性,将整个酒店的吊灯都做了加固,明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是连着棚顶内部横梁的,所以十分结实,死者可以不用踩东西。” “但实际上,被害人哪怕是咽气了也还是踩着东西的,对吧?”陆南深一字一句问。 不像是其他自杀者那样,踩了东西之后再将其一脚踢开,只便于让自己彻底悬空。 田队嘴角隐隐一抽,“对。” 案发现场就是这样,死者除了诡异的姿态外,他的最大承重力是在脚踩的东西上,而不是在绳子上。 “踩了什么?”陆南深问。 田队看了他良久,是厅里的一个小方桌,就是那种茶几吧,不管高。 也已经作为证物带走了。 陆南深哦了一声,踱步到了窗帘前。杭司跟在他身边,见他停住脚步,她看了一眼地上。地面铺着长毛地毯,所以留了四个浅淡的印子。 “怎么看?”陆南深轻声问她。 杭司目测了一下,“大概能有个80*120公分左右的茶几式样。” 陆南深嗯了一声。 田队那头等了好半天就等了個“嗯”,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继续问陆南深,“你应该不是从吊灯情况来确定他是踩了东西吧?” “不是。”陆南深回了句。 然后就,没然后了。 倒是年柏宵从别的屋溜溜达达过来,抬头看了看说,“灯很结实,一看就知道。” 不说这话还好,一听这话后田队更想一探究竟了。 刚想问,就听陆南深又问了,“茶几上没玻璃吧?” 田队原想回答,可转念一想这可不行,清清嗓子,“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知道他们赛车手订的房间,都一视同仁在行政大床房,除了死者在套房。套房里的陈列跟行政大床房的都不一样,所以田队相信陆南深之前并没见过茶几的模样,所以就更好奇他为什么这么问。huαんua33 陆南深的拇指在下唇上摩挲,像是听见了田队的问话,可又不像,他哦了一声,自顾自说,“应该没有玻璃。” 杭司没说话,她判断不出来有没有玻璃,而且她也没想通陆南深为什么在纠结这个问题。 但陆南深似乎想通了,他没在出事地点逛,径直去了别的屋子。 杭司刚要跟上就见田队冲着她一招手,“杭姑娘。” “怎么了?”她上前问。 田队不见了陆南深的身影,冲着他消失的方向一示意,小声说,“帮着套套话啊。” 杭司抿抿唇,“嗯……他不说的话我也没办法啊。” 田队的嘴巴张了张。 见杭司要走,一把又将她扯回来,“我可是抱着能破案的目的才破例让你们进的,这要是让上头知道了我要担责任的。” “然后呢?”杭司问他。 “然后?”田队长都快急死了,“你没听他是怎么提死者的?是他队友不假吧?他叫他队友为被害者,怎么就那么肯定是被害的?” 杭司哦了一声,好半天说,“整个长安城老百姓都知道不是自杀。” 田队差点气吐血。 还要说什么,就见陆南深又溜溜达达从里面出来了,田队见状赶忙止声。他清清嗓子,干脆直接跟陆南深说,“这屋子基本上就这样了,该查的都查了,你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了吗?” 其实真就没什么了。 但凡可疑的或者能作为证物的全都被抬走了,所以说想在这种情况下寻找新的线索其实是难上加难。 陆南深却是思量了少许,走到田队面前问他,“有当时的照片吗?” “有,但是牵扯到案情,不能给外人看。”田队这么说多少有点私人情绪在里面。 杭司在旁叹息,“案发现场都让进了……” 田队见被人戳穿,丝毫也没觉得尴尬,“那不一样。” 陆南深微笑,“没关系,我来复原。” 025 是有声音 除了当时的目击者和涉案的警察,猎豹被绳子吊着的场面并不被外人具体得知。 所谓“具体”,就是说猎豹姿态甚至神情的细节。 当然外面百姓议论纷纷就是源于不知具体细节的原因,就知道是被绳子吊着的,像是自杀的模样,但是死相极其诡异。 在之后,有关安稳酒店客人的死就有了各种版本,甚至在田队进酒店之前还被个商铺老板给扯住,问他这一带是不是风水变了? 弄得田队长一头雾水的。 商铺老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讲说他有个顾客就是风水大师,大师说了这一带的风水只旺半个世纪,之后就将会走下坡路,而走下坡路的标志性事件就是死人,一旦死了人,旺街变衰街,谁做生意谁倒霉。 田队长听了这番话简直是哭笑不得,但也不好跟他掰扯道理,就宽慰对方说,“老乡你放心,我们绝对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所以他倒是挺想看看眼前这小伙子怎么复原。 陆南深先是走到田队长面前,问他,“带笔了吗?” 田队长先是一愣,想了想从挎包里掏出支笔来递给了陆南深,这期间眼神倒是挺复杂的。 陆南深接过笔道了谢,踱步到吊灯下面。 光晕之下,就见他抬起双臂,一高一低,身体微微前倾,左手执笔。 田队长瞧见这幕后脸色起了变化。 陆南深的目光落在田队长脸上,就是很风轻云淡地问了句,“没错吧?如果不算脚踩茶几的话。” 杭司瞧着这个姿势,一個念头极速地在脑子里闪过。 陆南深也就示意一下,很快就收了动作。年柏宵后知后觉,他之前进了会客区不知道在看什么,听见这头隐约有动静就抻头看了一眼,没看着什么又把脑袋撤回去了。 田队长面容却变得严肃,掏出手机调出张照片。 杭司凑近一看,也是微怔。 是猎豹当时在现场的照片,照片里猎豹的姿势跟陆南深刚刚做出来的还真是一模一样。 丝毫不差地复原。 陆南深没上前看,瞧着田队长的脸色他也大差不差的清楚情况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田队长这次很是重视。 就算是队友,就算有人跟他描述过当时的场景,也不能说这么一丝不差地复原吧? 陆南深脸上无笑,甚至说在瞧见田队长对比照片的行为后,他眼底里凝重的情绪,眉心之间隐隐出现了川字纹。 田队长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这次有刨根问底的架势了。 陆南深这次没顾左右而言他,可也没给他确定的答案,他只是说,“现在有些问题还不能确定,我还在找。” “找什么?” “找线索。” 田队微微皱眉,“你在怀疑什么?” “田队长不是也在怀疑吗?就是因为怀疑,你才允许我能进现场不是吗?年柏宵,你刚刚碰的留声机再开一下。” 陆南深的这句话落下后,田队的神情可以用震惊来表示。 就连杭司也愕然了。 田队长震惊,一来是他发现陆南深远比他认为的要智慧,远胜于他现在的年龄,二来是他的下句话的无缝链接,留声机打开了吗?他压根就没听见。 而杭司想的是,他在跟田队长说话的同时竟能“关注”到年柏宵的一举一动? 好半天年柏宵探出头,不确定地问,“你刚才是在叫我吗?” 套房的厅不小,因为摆放的东西多所以没什么回音,从活动厅到年柏宵所在的会客厅其实隔了挺长的距离,所以年柏宵问这话的时候声音是拔高的。 陆南深没再跟田队长说什么,转身进了会客厅。 整个套房的装修风格是偏传统的,所以会有不少老物件,这其中也不排除些西洋的老玩意儿,比方说他们眼前的这只留声机。 等陆南深进来后,年柏宵就跟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留声机,“我以为是假的,摆件!没想到能用。” 十分清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他这么想也实属正常,不少酒店里摆些老物件不过是为了应景,所以很多都只是能看不能用,有的甚至就直接是个模子。 但这家酒店陈列讲究,连瓶中鲜花都要固定时间换新的,屋中的老物件更是都有年头和历史了。现在想来除了门口的那些兵马俑是仿制的外,其他的老物件都是真的。 老胶片就是放在那的,别说年柏宵了,就连田队长都没认为留声机里能有什么线索。是,当时在排查线索的时候他们是相当仔细了,留声机不是没看过,但老胶片里什么都放不出来,所以田队长也以为坏掉了。 也确实跟坏了没什么两样,留声机的唱针在摩擦唱片的坑纹时发出的是哗哗声响,就像是老旧电视机雪花屏了一样,还时不时传出尖锐的声响。 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坏了。 年柏宵听见耳朵里的也是一片雪花的忙音,跟他刚刚随手打开之后听到的一样,就因为这样他才随手关掉了。 明显的,陆南深却跟他们认为的不一样。 他就让留声机开着,盯着唱针和胶片的运转,一声不吱。 始终就是雪花哗哗声和偶尔的尖锐声。 持续时间不长,连半分钟都不到,之后就再也听不到声音了,像是后面都是空白。 陆南深想了想,又重新放了一遍,这次还是一样听到空白处。 田队着实不理解,问他,“听什么呢?” 陆南深似有思考,没回答田队的话,反倒看向杭司,“感觉到了吗?” 他这么一问,倒是把年柏宵给问愣了,挺好奇问,“什么意思?” 怎么还问杭司了呢? 田队也是一脸懵。 再看杭司,脸色竟发生了变化,虽不是大起大落的情绪,却也是肉眼可见了。她抿唇盯着陆南深,眼神里极其复杂。 看得年柏宵都后脊梁发寒,这眼神瞅着就不大友善啊。 可陆南深始终看着她,似乎她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内。相比她的凝重和严肃,他就显得轻松多了,好像并不觉得这是个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良久后杭司才开口,“是有声音。” 026 鲜衣怒马少年时 的确是有声音,田队长也知道,老旧电视雪花屏的哗哗声嘛。 可瞧着眼前这俩说的应该跟他想的不是一个意思。 年柏宵的反应也是让田队长倍感不解,就见他惊愕地瞅着杭司,问了句,“你也能听见呢?” 听见什么?也吗?这么说…… 田队长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就听陆南深扭头对年柏宵说,“宵帅,帮忙抽张纸过来吧。” 别看年柏宵大多数汉语理解能力都有待提高,但这一句“宵帅”他他听得可明白了,那脸上的笑压根就没想着藏,十分爽快地回了句,没问题,等着。 很快年柏宵就拎了张A4纸过来,陆南深接过后,就着田队的笔还在身边就一并用了。 年柏宵别提多好奇了,凑上前问陆南深,“是不是那种,凶手像鬼一样留声音?” 意思说得别提多晦涩难懂了,然而奇异的是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他想表达的内容。大抵就是想说,凶手利用一种常人听不见的声波留了线索,正常人只能借助相关专业仪器来分析声谱,调节音轨和频率,继而才能听到本来听不到的声音。 陆南深这边已经重新打开留声机了,耳畔又是哗哗的动静,他却面向年柏宵,意外问了句,“你平时朋友多吗?” “当然。”年柏宵连想都没想,对于他来说这个问题简直是可笑,“天底下大江大海都有朋友。” 牛B大发了。 “你想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吧。”陆南深忍笑。 年柏宵微微一愣,“啊,这句话原来这么说啊。” “我的意思是,”陆南深由衷感叹,“能跟你玩得好的人,语言造诣得相当高。” 明褒暗贬。 但说完这话陆南深隐隐后悔,这两天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个人,并不能听懂明褒暗贬。 就见年柏宵得意洋洋,“我这么聪明,交的朋友也当然聪明。” 好吧。 陆南深微微一笑,决定…… 不说话了。 话是不说了,因为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将纸往杭司面前一推,“跟你感受到的节奏一样吗?” 年柏宵闻言低头一看,呵,这小子在跟他说话的时候写了一段谱子?诶,等等……他突然意识到,这是陆南深听到的。 田队是一头雾水,怎么还有五线谱了? 杭司却没惊没讶,因为在留声机打开的时候她就在盯着陆南深的笔,没像年柏宵和田队似的注意点在他说话上。她就看着他写出了眼前这段谱子,也是由衷地佩服,他是耳朵听着留声机里的动静,嘴上跟年柏宵打着贫,笔下记录的是从留声机里捕捉到的声音。 不,确切来说是段旋律,陆南深的笔记得十分清晰。 杭司低头看谱子,敛眸平静。而陆南深在看着她,目光里多有打量。 从留声机里能发出的哗哗声响其实就那么一段,时长短。杭司看着这谱子,其实都算不上是旋律,因为就是几个音符在反复重复。 她凭着记忆,手指在桌上敲出一段节奏: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这是一组。 之后的两组都是在重复第一组。 再看陆南深记得谱子里给出的节奏也是一致。 年柏宵平时也会玩音乐,没那么深的造诣吧,但五线谱还是能看懂的。 仔细一瞧—— 陆南深记录的是中音谱表,五线谱上的音符分别为:dododomi,dolamisi,dodorere,siredo,其中第三小节是中音do、高音do、高音re、高音re。 这么一段曲子,后两段都是重复第一段的。 陆南深的视线没从杭司脸上移开,反倒问她,“我记得音调对吗?” 杭司的唇微微抿紧,与他对视,良久后才开口,“我不知道。” 年柏宵始终没看明白他俩之间的风云暗涌,看向杭司,“你能听出节奏很厉害,我都没听到。” 他想的是,这世上也没几人能长陆南深的耳朵,能听出节奏听不到音调也是高手了。可转念一想不对啊,如果她听不到曲子,怎么听出来的节奏? 正不得其解,就听田队按捺不住问,“这是……从留声机里发出的声音?” 这次得到了陆南深的正面回答,“对。” 别看就这么一个字,可给田队震惊坏了。 “怎么……听见的?”而且看样子还不是光陆南深一人听得见? 陆南深盯着谱子,眼底有了迟疑,却反问了田队长一句,“田队跟陈警官打听过吧?” 田队见被这么個年轻人一眼拆穿,面色就显得尴尬了。他清清嗓子,“我是觉得他说的……有点夸张。” 陆南深始终没看他,像是在研究这谱子,连带的回答的话都显得敷衍了。“最新的线索就是我帮你找出来的田队,还觉得夸张吗?” 田队想说夸张,但生生咽下去了。 倒是年柏宵看了谱子半天皱眉说,“这是曲子?很难听啊。”錵婲尐哾網 “算是曲子吧,但不是用来听的。”陆南深的视线从谱子上移开,落在了留声机上,再看向留声机的四周。 杭司始终沉默,可她的视线也没闲着,最后落在留声机的后墙上。伸手就去摸,下一秒陆南深的手指头覆在了她的手指上。 他的指尖微凉,杭司心头一激灵,缩回手。 陆南深像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似的,眼里有笑,说了句,“你也发现了啊。” 杭司下意识抬头看他,他眼里又像是藏了万亩星河的光亮,高兴的情绪显而易见,让她突然就想到了一句话:鲜衣怒马少年时。 “是吧?”他盯着她又问,一双含笑的眼漂亮得很。 杭司扯回目光,不再跟他对视,微微点头,朝着墙上一指,“这上面之前是不是贴着东西?” 有极小的一块墙皮是掀起来的,如果不是正好一个寸劲杭司压根就看不见。说完这话,她是看田队。 田队点头,“对,之前上面贴着几幅字画,我们在字画上发现了另一组类似指纹的印记,所以就将画摘下来作为证物带走了。” 陆南深盯着墙,轻声说,“字画是新挂上去的……” 田队嗯了一声,之前他们跟酒店方确认过,那些字画并不属于酒店,也就是说字画很可能是凶手或者死者留下的。关于字画是新挂上一说被陆南深想到并不惊奇,墙皮都是光洁整齐的,如果常年摆着字画总会有印记。 “田队,我想要字画上的印记,不管是不是指纹我都要。”陆南深说到这儿,又含笑问了句,“现在,可以吗?” 027 要挨多少打才能认得这么多字 这一次田队没有等价交换,要陆南深稍等,他扭头出去打电话了。 房间里只剩他们三个时,年柏宵瞅着陆南深标出来的音谱提出疑问,“为什么是中音谱表呢?” 这个问题不管是杭司还是陆南深都回答不上来,尤其是陆南深,其实他心里的疑问跟年柏宵的一样,是啊,高音谱表和低音谱表都很常见,怎么就偏偏就是中音谱表? “换成简谱试试呢?”杭司提了个建议。 1113|1637|1122|721……【注:其中122分别为高音,带有高音符号的点输入不显示,无奈脸……】 简谱这么看着,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除了,很不好听。 很快田队长进来了。 检验科传来了照片,他将照片拿给他们几个看。 所谓字画,字较多,画为辅助。底画为腊雪红梅,字为小篆,篇幅不大却是很是雅致。字画上有特殊印记的地方被重点标注出来了,均为字。 田队表示说,经鉴定已经排除了是指纹的可能。 所以,这就是对方有意留下的线索了。 陆南深将被印记覆盖的几个字写下来,为了方便,他在写的时候直接化繁为简—— 子,吕、孟、氏、五、春、行、秋、志。 年柏宵吃惊得看着字画上的字,再看看陆南深写下来的字,心叹这么复杂的字他都能翻译呢?他小时候要挨多少打才能认得这么多字啊。 也别说年柏宵了,就连杭司和田队也都没想到他能认小篆认的这么通透。 年柏宵看了看简谱,冷不丁想到,“是不是排列顺序?” “如果这么看的话……”杭司盯着纸上面的字,指了指,“也不用什么排列顺序吧。” 虽然顺序是打乱的,但组合起来挺简单的。 “孟子、吕氏春秋,还有,”杭司略微思考。 陆南深起笔一连,接着她的话,“五行志。” “五行志是什么?”年柏宵好奇问,他只知道孟子和吕氏春秋。 杭司也想起来了,恍悟。又见年柏宵求知若渴的眼神,她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你可以上网去查概念。” 年柏宵先是一愣,然后被噎笑了。 孟子、吕氏春秋、五行志,字画上那么多字偏偏就是这几個,为什么? 显然田队那边没有最新的进展,真论进展的速度还不及这边。 “答案在这三本书里?”杭司质疑。 这种联系有些牵强,但至少是个方向。于是年柏宵问,“你的意思是,音谱是页码?” 如果只是五线谱的话还不清晰明了,可写成简谱就是数字,现在又是孟子又是春秋的,那是不是就能理解成页码或行列指数? 陆南深瞅着一眼年柏宵,他觉得这个人吧中文底子是薄了些,但解题思路是相当可以的。 “页码这个提议我认为可以保留,但针对这三本书吗?”陆南深提出质疑,且不说这三套书能不能对上这些页码,就算对上也是茫茫大海里捞针。 杭司的思维始终在线上,她冷静地说,“既然提到了孟子吕氏,那肯定就跟这方面的内容有关,跟传统方向有关。” 话音落,年柏宵随口了一句,“中国传统词语大集合吗?”他只觉得印记上的那些字挺难认的。 真就是随口。 随口到压根就没过脑子,哪怕去想一想这市面上会不会有这样的书的念头都没有。 不想却提醒了陆南深,他放下纸和笔转身就出去了。其他人见状也不知他要干什么,紧跟其后。 是在卧室区有个博古架。 架子上摆了几件老旧物式,还有只老编的提手花篮,篮子里放了几株晒干的荷花和莲蓬。干花后立着几本书,有《史记》、《梦溪笔谈》、《西京杂记》、《玄怪录》等古书。没有孟子、吕氏春秋那些。 陆南深从架子的最上边拿下来一本书,其他人一看,《古代汉语词典》。 厚厚的一大本。 田队醍醐灌顶,页码,词典! 几人开始按照简谱上的一组数字去翻词典,可让他们失望的是,找出来的字很零散,组成不了完整的意思。 陆南深思量半晌,“我相信思路是对的,但在页码上可能跟我们想得有些出入。” 年柏宵问他,“是不是听错了?” “不会听错。”陆南深十分肯定。 “节奏错了?”年柏宵又问。 “节奏也没错。”这次是陆南深和杭司两个异口同声。 年柏宵拍着胸脯说,“吓死我了。” 这俩人的架势就跟同仇敌忾似的。 田队对于音乐这种事不大懂,所以只能说些行外的话,“既然是用了这几个音符,那总归是这几个数字跑不掉的吧。” 年柏宵道,“那肯定的。” “不一定。”不想,陆南深冷不丁道。 年柏宵没理解,什么不一定?“从do到si记录就是1到7,难道还有8?有9?”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一定要是中音谱表,现在看来对方的玄机可能就在这里。”陆南深指着五线谱上的第三小节,“你看一下高音do和高音re的位置。” 这有什么好看的?“在上加一线和上加二线呗。”年柏宵不以为然,那落在简谱上就是1和2加个点嘛。 陆南深说,“如果只是单纯按照五线谱的位置一路数上去呢?不看音符也抛去简谱数字的限制。” 这……什么意思?什么叫抛去简谱数字的限制? 一时间三人都没懂。 陆南深笑了,转头看向田队,“你懂音乐吗?” 田队摇头,平时顶多就是凑凑热闹听听歌罢了,他唱歌都跑调。 “那你会看谱子吗?尤其是五线谱。”陆南深又问。 田队又摇头,别说五线谱了,他连简谱都看不懂。 陆南深眼底的笑容更炽,“那就好。” 这话说得田队直皱眉,咋个意思?见他不懂就能蒙他吗? “这个谜,或许真正懂音乐的人反倒解不出来。”陆南深看了年柏宵和杭司一眼,意思很明显。将五线谱推到田队面前,用笔标记了一下第三小节的中音do,“田队,劳烦你从标记的位置往上数,数到我手指的这个音符为止。” 他指的是高音do。 田队不明就里,但照着他说的去做,从do数到高音do,于是他就是这么数的—— 1234567……8…… 杭司在这边一怔,年柏宵也愣住了。 陆南深微微一笑,又指着五线谱上的高音re,问田队,“再往上数呢?” “9啊。”田队不假思索。 年柏宵一下就明白了。 杭司也蓦地反应过来,“不是1122,而是1899。”与此同时她的行动力也快,抓过词典按照所想就直接翻到1899页。 028 你到底想干什么 1899页,一个字就赫然在眼前呈现:游。 《古代汉语词典》的设置跟寻常用的字典稍有不同的是,每个字下面的组词都会单独拎出来,再标注出此词语的出处。 其中一组词就出自《吕氏春秋·贵直》—— 无使齐音充人之游。 “这句话中的‘游’,指的是游乐的意思。”杭司轻声说。 第三小节的数字捋顺了之后,几人再折回头看其他页码所指的字就一目了然了。 按照顺序就是第一小节,1113:你,代称,《隋书·五行志》狐截尾中—— 你欲除我我除你。 第二小节,1637,我,代称,《诗经》中云,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最后一小节,721,继字,《孟子·万章下》其后廪人继粟,庖人继肉。 杭司指着最后一个“继”字说,“这里的继,是继续的意思。” 如此一来,对方在留声机中留下来的信息就完整了。 年柏宵照葫芦画瓢,挑眉,“你我游乐继续?”他看向陆南深,“是这个意思?” 陆南深眼里却没有笑意了。 其实第三小节的数字解锁只是“锦上添花”,哪怕真的解不出来凭着已经看到的三个字也拼凑的七七八八了。 执意解开第三节是想着万一信息跟他想的有所出入呢。 可随着“游”字的显示,陆南深知道一切都朝着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发展了。 良久后他轻声说,“‘游乐’这個词也能叫做‘游戏’。” 你我游戏继续。 对方通过这种方式来邀请他,加入游戏。 陆南深的目光落在五线谱上,薄唇抿紧时眼里的光冰冷,似瓦上寒霜。 田队见状问他,“这是什么意思?而且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一时间,整个酒店房间似乎都变得诡异。 良久后陆南深才说,“田队,这不是自杀案,我怀疑猎豹的死跟两年前的案子有关,具体情况你可以去问陈警官,另外,” 他顿了顿。 杭司正好站在他正对面,所以能将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他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虽说明显的隐忍,可修长的手指紧紧扣在留声机上。 他有骇惧,但更多的是愤怒? 杭司觉得自己,或许没看错。 可很快陆南深再开口了,这次的嗓音听着就十分稳定。“想要证实我的判断没错,你们还需要一位法医帮忙。” 田队说,“法医我们有——” “不一样。”陆南深轻声打断田队的话,脸色很郑重,“他能看到别的法医看不到的证据。” “啊?”田队一愣,“你说的是哪位法医?” “陆北辰。” - “我知道陆北辰。” 年柏宵续了杯咖啡,又补上了句,“听我大哥说的。” 陆南深只是嗯了一声,多余的话没接。 年柏宵对陆北辰那个人还是挺好奇的,接着问他,“我听说,他特别特别难请。” 陆南深又嗯了声。 “你刚才打电话给他,他同意了吗?” 陆南深拄着脸,“还没。” “连你的面子也不给他?”年柏宵吃惊。 陆南深换了只手拄脸,“应该,会给。” 年柏宵啧了一声,伸手敲了敲桌子,“你能多说几个字吗?” 倒是成功的让陆南深抬眼看他了,眼皮就那么轻轻一挑,浅浅的褶皱里平添了几分无辜,他说,“不想。” 年柏宵无语,好吧。 从安稳酒店离开后他们三人就回了客栈。 近旅游季的时节了去哪人都多,三人干脆就想讨个清净。 但其实客栈也算不上清净,白天热,到了晚上夜风习习的怪舒服的,客栈里没出去玩的住客要么在茶室里喝茶聊天,要么就在小院子里纳凉,热闹非常。 老板娘正在做夜宵,今天有个姑娘说想吃糖油果子了,央着老板娘做些来。老板娘也是觉着现在住客多,天热又睡不着觉,就应下了。 之前白天忙活着入住和查案的事没留意,等眼下闲下来了陆南深和年柏宵才知道,原来杭司在客栈打着义工的,也就是说她在客栈里帮工,客栈负责她吃住。 这么一瞧老板娘是个善心眼的人,给了杭司一间不错的户型住。 但杭司跟他俩说,“我这个人不喜欢占谁的便宜,所以我平时给客栈干的活也多。” 她择了老树底下,摆了木桌和椅子,离茶室和在小院里纳凉的姑娘们远了些,方便聊天不受打扰。 在茶和咖啡的选择上杭司替他俩做了主,直接煮了咖啡,跟他们说,“你们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还是喝咖啡吧。” 之后补上句,“不过伱们想喝的话我也可以给你们上一套,就是这边的茶贵,只能免费续水。” 陆南深哦了一声,年柏宵拍板决定,上咖啡。 入夜的小院就有了岁月静好的意味。 月儿明,院落各角都燃着蚊香来熏蚊子,是那种传统的盘香,夜风轻轻一吹,清淡的艾草香裹着从厨房里飘出来的炸油味一并在院子里漾开。 陆南深的一通电话是回屋子打的,时间不长,却是足够杭司忙完手头上的工作了。所以他这边通完电话回了小院坐好,杭司后脚也坐下了,大手一挥跟他们说,“咖啡随便喝,我请你们。” 年柏宵心善,连连摆手,怎么能让姑娘家请客呢? 杭司说,“没事,咖啡便宜。” 好吧,理是这个理,但怎么听着有点怪呢? 陆南深在那边忍不住轻笑,喝了口咖啡,味道还真是不错。 见他眉间染笑,杭司多少也放心。之前他在酒店里的神情太凝重了,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沧桑和悲凉,杭司一颗心总是莫名七上八下的。 刚要谈正事,老板娘做的糖油果子好了。 杭司示意他们稍等片刻,起身去了厨房,将做好的果子分给住客们。 年柏宵等着听陆南深的分析呢,就催促他快点说,岂料陆南深朝着厨房的方向一抬下巴,“等人。” 闻言这话年柏宵惊讶,“你要拉她入局?” 陆南深偏头看他,汉语表达越来越清晰了。他端起咖啡杯慢悠悠喝着咖啡,回了句,“漂亮小姐姐不是说了吗,要咱们等她。” 年柏宵狐疑盯着他,总觉得他的目的绝对没这么单纯。“你到底想干什么?” 錵婲尐哾網 029 就是两年前的魂颂案吧 结果自然,是没问出来什么。 再之后年柏宵不管问什么,陆南深都是要么一个字要么两个字的往外蹦。他要么就是一点点喝着咖啡不知道在想什么,要么就是拄着脸看着杭司,她的身影到哪他的目光就跟到哪。 年柏宵见状不动声色笑了笑,一清嗓子说,“我听过一句话。” 见陆南深也没有理他的打算他也没气恼,接着说,“陆门儿郎不喜女色,洁身自好为重。”錵婲尐哾網 这话在商圈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在众多富家子弟贵公子都时不时传出绯闻的今天,从没见陆家人因为权色丑闻被挂上热搜过。 当时年柏宵还跟他大哥年柏彦说过,你就输在控制不了情欲上,虽然你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情人吧,但毕竟之前有过无爱之性那也算是污点,跟陆家儿郎一比就没那么纯情了。 年柏彦闻言后送了一句话给他:哪儿凉快上哪儿待着去。 于是,他就去一门心思赛车了。 他说错了吗?根本就没错。 看看人家陆家贵公子,尤其是眼前这只纯情得跟个小绵羊似的。 但真实情况呢? 这人吧,就怕相处。 相处时间长了滤镜也就碎了,年柏宵绝对相信陆南深是个挂着面具生活的人。 陆南深又是嗯了一声。 年柏宵就等着接话呢,将椅子往他身边挪了挪,笑问,“你不近女色也吗?” 陆南深原本瞅着厨房里杭司的身影呢,耳边的声音既突兀又不怀好意的,他蓦地转脸,差点贴上年柏宵一张神采奕奕却明显等着看八卦的脸。 还真是,吓人呢。 陆南深伸手覆上他的脸,轻轻一推,年柏宵的脸就顺势被推开了。他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回了年柏宵—— “我跟他们不一样。” “嗯?” “我特别好女色。”陆南深说着起身走了。 那边杭司正好端着满满一盆的糖油果子出了厨房,她娇小,盆大多少挡了脚下的视线,踩上个雨花石差点一趔趄,下一秒整個人就被人稳稳扶住,手上的盆就顺势被接了过去。 抬眼一看,是陆南深。 “不用,我自己来。”杭司觉得他怎么着都是客人。 陆南深低垂着脸,就看着盆子里的糖油果子,但明显不是嘴馋。杭司见他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十分不解,问他怎么了。 他仍旧低着头,说,“帮你,你就能早点忙完。” 杭司一怔,“……也不用,不是什么很重的活。”又看了大树下的年柏宵一眼,他往这边看呢,百无聊赖的。 “你不用陪你朋友?” “不想陪。” 杭司听了这话更是不解。 陆南深凑近她,“他那个人,”他顿了顿,微微压脸,含着笑嗓,“觊觎我的美色。” 杭司:……呃。 视线就控制不住往年柏宵那边又过去了。 院子里不少年轻的小姑娘,但年柏宵目不斜视,他就一手托腮一手端着咖啡杯,时不时喝上几口,全程的视线都是落过来的。 落在……陆南深的身上。 杭司再看陆南深。 眼前这张脸着实是好看得紧,确实是一张可吸女又吸男的撕漫脸。笑时如清泉过目,微微敛眸时就让人心生怜惜。纯真无辜是他,深沉严肃是他,如果真摆出受了委屈的模样,还真有股子支离破碎感。 杭司心说,他的感觉跟乔渊差了十万八千里,越接触就越是知道两人的区别。 果真是能放下心防了。 她微微一笑,“怪你长得好看,不过你也不吃亏,他也挺帅的。” 陆南深端着大盆跟在她身边,追问,“他帅还是我帅?” 杭司笑。 这是男人的好胜心吗?有什么可比的? 另一头,年柏宵没长陆南深那么敏锐的耳朵,自然听不到陆南深跟杭司的聊天内容,就眼瞧着陆南深帮着杭司分糖油果子,几番想上前帮忙都忍下了。 他总有种预感,陆南深那小子口中的“好色”似乎不是句搪塞的话。 很快杭司也就忙完了,本来就是分油果子的一点小活,陆南深帮着分果子的时候,茶室内外的女孩子们又活跃了。 其中主张吃糖油果子的小姐姐还趁机摸了一下陆南深的手,等他走了之后小姐姐别提多激动了,跟同伴小声说,“好奶好乖啊他,帅气小哥哥的手也好好摸啊,特别有骨感,就是那种很有力量很有安全感的感觉呢。” 将盆送回厨房的时候陆南深就势洗了手,杭司瞧见直笑。 他轻声说,“被占了便宜,真是不舒服啊。” 杭司一时间又想笑又心生怜惜的。 等再回大树底下的时候,年柏宵都一整杯咖啡进肚了,他伸了个懒腰,“陆南深,你再不回来我快睡着了。” 杭司在旁听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陆南深刚才那句话的影响,总之,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好在年柏宵也没继续说些肉麻的话,言归正传了。他问陆南深,如果留声机里的线索就是凶手留的,那他是给谁留的?什么游戏? 陆南深沉默半晌,说,“是给我。” 年柏宵惊愕,“你?” “凶手笃定了我一定会对猎豹的死起疑,也算准了我一定能听到留声机里的线索。”陆南深的面色又渐渐恢复凝重,跟在酒店的时候一样。 年柏宵更是一头雾水了,“什么意思?” 杭司在旁却是没惊没讶的,别看她年龄小,可遇事时情绪相当稳定,再或者她是因为有着极为清晰的思路。 于是她给他俩分别满了些咖啡,声音虽轻,却一针见血,“就是两年前的魂颂案吧?” 陆南深扭头看她。 年柏宵跟听天书似的,什么案? “从一开始你没阻止我跟着去酒店,其实就是不怕我知道了。”杭司整个人都不紧不慢的,连喝咖啡的动作都不疾不徐,可下句话说出来就更是成竹在胸。 “对吧,陆小公子?” 陆南深闻言,忽地笑了。 这么一笑倒是缓了刚刚两眉间的凝重,就跟融化的冰层,涓涓流淌着的是清澈甘甜的山泉水。 “伱全都知道了?” 杭司嗯了一声,“之前是听着你的名字觉得耳熟,有心想查的话倒是不难。”她抬眼,与他目光相对—— “怎么描述你呢?极具盛誉的指挥家,年纪轻轻就创建了自己的交响乐团,可惜倒霉命,两年前的那场大火不但毁了你的乐团,还连带的毁了你的心气,从此一个天才音乐家就此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