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扰,权臣他惧内裴砚顾锦圆》 第1章 不成体统 天才刚亮,上京城外的十里铺驿站就热闹起来了。 此处大多是前一天来不及进城的旅客暂且歇脚,多是往城里去的,然而今日却反常的来了一队刚从上京城过来的车马。 驿站的驿丞早就已经等在了门口,一见着来人,便笑吟吟地迎了上去,“顾大人来得这样早,可见实在担心顾大小姐。” 后面紧跟着下来的一个妇人便温声笑道:“我们家大小姐至纯至孝,为了她母亲去祖茔守孝三年,我们老爷心心念念最牵挂的就是她。” 驿丞自然是满嘴的奉承,赞了又赞。 实际上一个五品的京官,还不至于让一个上京城脚下的驿站驿丞如此奉承,可奈何人家舍得花钱,昨晚上那顾大小姐跟前的婆子便将整个驿站上上下下都打点了一遍。 随意送点儿什么东西,都另有赏钱,这会儿整个驿站的驿卒都巴不得能在那个院子里捞点儿活儿。 一路往后院而来,顾家照样又是大方出手,跟着过来瞧热闹的也就越来越多。 谁知才到那小院儿门口,就发现了些许不对劲来。 只见几个驿卒和打杂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里头探望着什么。 顾青山也有些疑惑,转脸看向旁边的柳氏,“怎么回事?你没有事先说好么?” 柳氏一脸惶然,“我也不知道啊!” 话音才落,就听到那边角落里两个年纪不大的丫鬟在嘀咕,“真的假的?你没听错?” “那头王大哥说的,说是昨晚上叫的声音可大了,他亲耳听到的。” “顾大小姐可是个官家小姐,怎么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这谁知道啊!”又有另一个人插话进来,“说不得那顾大小姐在外头三年,早就已经不清白了。” “那奸夫是谁?” “听说昨天晚上就看到那顾大小姐跟一个男的眉来眼去的,说不定……” 几个人说着便都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直到驿丞听不下去,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一群伸头伸脑的人才猛然回过神。 看到后面穿着官服的人,一个个溜得飞快,却又不甘心溜得太远,仍旧往伸着脖子往这边看。 第2章 下马威 见着她,顾青山同样也是惊讶不已,“你,你这是打哪儿来?” 顾锦圆扬了扬手里的篮子,“昨儿晚上听到驿站里的人说,后山有片无主竹林,这会儿还有冬笋,想着爹一向爱吃腌笃鲜,特意借了家伙事儿挖笋去了。” 众人一眼就看到她篮子里还带着湿润泥土的冬笋,不由纷纷疑惑看向那边的屋子。 顾锦圆这才看到屋子里的情况,目光落在那男子身上,“这是怎么了?” 柳氏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变故,略一沉吟便道:“你这孩子,你一个女儿家怎么一个人上了山,姑爷一把好力气,要孝顺你父亲,也该夫妻一起才是。” 竟然还想将这个人栽给自己?! “姑爷?”顾锦圆挑了挑眉,随即笑道,“说的是与我自幼定亲的苏家五公子?” 这话一说出来,柳氏的脸色立即难看起来,“你做了这等丑事,竟然还好意思提苏家公子?!” “什么丑事?”顾锦圆始终从容,与此时尴尬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她脸上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只是目光转回到那男子的身上时,又不由皱眉,“王妈妈的姘头怎么会在我这个屋子里?” 柳氏听到这话下意识地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没来得及开口,顾锦圆就已经将她推开,走到了门口。 “哎哟!” 屋子里忽然传来一个妇人的呼痛声。 顾锦圆悄悄扫去手指上的灰,然后立刻转向柳氏,将手里的篮子往她面前一扔,怒道:“柳姨娘,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这就是你打发来照顾我的人?!” 说着便红了眼睛退到了人群中,指着屋子里的人道:“王妈妈日日在我跟前跟个男子调笑,不成体统也就罢了,我一个姑娘家总不好管这种事儿,可今日竟如此欺到我头上?难不成是看准了我如今没有娘亲护着么?” 柳氏瞠目结舌,那屋里妇人的声音正是自己的心腹王婆子。 王婆子忠心耿耿,因此她才将诬陷大小姐的事交予此人去办。 眼下,怎会变成这样?! 王婆子到这会儿如何还藏得住,只得裹着被子从角落里滚了出来,一张老脸羞得通红,“老爷,太太,这事儿不是大小姐说的那样,昨晚上奴婢都不……” 柳氏虽然暗恨这个王婆子办事不利,可她手里不知经过了多少自己的事儿,今儿她必须要把人保下来。 若是眼下把顾锦圆给的罪名坐实了,王婆子恐怕难逃发卖。 “老爷,王妈妈办事一向再稳妥不过,这件事情一定是有什么……” 顾锦圆却已经哭上了,“稳妥?姨娘还好意思说稳妥!倒不如去问问祖家的人,这婆子都做出了什么丑事,若是我没有记错,这王婆子是姨娘跟前的人吧!你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 话头直接就扣在了柳氏的身上,旁边的人也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哎呀,刚刚还夸呢!这根本就是别有用心嘛!” “到底是容不下原配的孩子,就刚才那架势,还想把这么个糙汉子栽到那大小姐头上呢!” “真是不知羞,京城还有这样不要脸皮的大户人家?” “……” 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让顾青山那口压下去的火气一簇一簇地又升腾了起来,当即厉喝一声,“如此不知礼数没有规矩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立时给我捆了发卖!” 顾青山的目光自周围瞧热闹的众人脸上扫过,然后狠狠地瞪了一眼还想开口的柳氏,转身大踏步离开。 顾锦圆看着王婆子被顾家的下人捆起来,杀猪似的被带走,眼里不带半点情绪,三年来,这婆子对她不知使了多少阴私手段,如今只是被发卖,着实算不得什么重罚。 眼看着正主都走了,其他人没了热闹瞧,便奚落了一番那王婆子,慢慢地散了。 顾锦圆这才转身进了屋,终于得以松一口气,借着桌上的铜镜,她扯开衣襟看了一眼,里面青青紫紫,着实有些吓人。 脑子里不自觉想起昨晚上的事儿,心里不由有些烦躁。 遇上谁不好,偏生还是个认识的。 不过…… 她仔细想了想,这一世,自己和那个人基本上不可能会有什么交集,日后多着些,大约也不会再遇上。 若是真遇上了…… 她一个姑娘家都不在意,总不至于他一个大男人反倒上赶着,倒是晚些想办法去弄副避子汤要紧。 顾锦圆小心地将衣服拢好,拿了块布包起那几颗鲜笋,往驿站的厨房里换了点儿碎钱,然后才往驿站大门走去。 门口哪里还有顾家马车的踪影,显然,顾青山受不住今日的羞,自己先走了。 看着后面磨磨蹭蹭跟上的芍药,顾锦圆随口吩咐,“雇辆马车吧!” 芍药原本想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下了,或许,眼前这位大小姐,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欺负。 马蹄远去,驿站后头又转出另一辆分明精致宽敞许多的马车,马车前的徽记上刻着一个“裴”字。 “公子,已经查清楚了,那位是吏部稽勋清吏司郎中顾青山的长女,于登州老家守孝三年,昨晚上才到的驿站。” “顾青山?”男子垂着眼帘,稍显纤长的眼睫下是一双幽深的眸,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一串碧玉佛珠,语气却带了两分寒意,“让人去查清楚这个顾家的丫头,事无巨细。” “是!” 从驿站到上京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马车进城的时候,街市上已经热闹了起来。 目光自外头的热闹上滑过,顾锦圆神色复杂,到底还是回来了。 无视芍药的殷勤,她利落跳下马车,背着手注视着门头上的牌匾。 “顾府”两个字写得龙飞凤舞,很有气势,倒真越发有上京名门的架势了。 她眯了眯眼睛,迈步进门,谁想却被拦了下来。 “大小姐,太太说了,非是重要的客人,正门不开,请大小姐走后门。” 门房是个生面孔,站在台阶下居高临下地看着顾锦圆,脸上带着几分轻蔑。 这是陷害不成,又来一出下马威了? 顾锦圆轻笑一声,轮得到她么? 第3章 我等他们亲自来接 她挑了挑眉,“太太?哪个太太?我回自己家,倒不能从大门入了?” 三年前,她离开的时候,柳氏还是个姨娘,三年孝期过去,她就敢翻身做太太了?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后头的芍药一听,连忙跑了过来,神色中带着几分倨傲,“我说大小姐,如今府里是新太太当家,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从大门进?还是不要耽搁时间了,大家还在府里等着呢!” “呵……” 顾锦圆嗤笑了一声,转过了身。 就在芍药等人以为她要绕去后门的时候,却见她直接大踏步往外走了。 “大小姐您这是上哪儿去啊?”芍药到底还记得将顾锦圆带回家是自己的任务,当即又扯着嗓子追上去。 顾锦圆却是头也不回,“醉仙楼,我等着他们亲自来接!” 眼看着她两下就没了影儿,门房有些发蒙,“这……这怎么弄?” “还怎么弄!赶紧进去通报去!” 芍药气的啐了一口,赶紧转头急匆匆往内院走,这大小姐果然是个煞星。 “做梦!” 骨瓷杯被柳氏摔在地上,辛苦布局被毁,她包了一肚子的火。 一路上小心着意,好不容易才劝着顾青山消气去了衙门,正等着给顾锦圆下马威呢! 如今府里已经是她在掌管,还怕治不了个小丫头片子? 柳氏回府便换了装束,一身大红遍地金长袄,系着一条洒金妆花马面,头上一支金步摇,描眉画眼,摆足了正室的架势。 为得就是叫那死丫头看清楚眼下的情势! 别以为她还能借着镇国公府的势,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不回?有本事一辈子别踏进顾家的大门!还让我接她,简直可笑。” 柳氏转身便往顾家老太太跟前去上眼药。 她本来就是老太太的外甥女,姨甥两个都恨极了顾锦圆的生母赵氏,自然能说到一处去。 老太太也跟着大骂了几句,又道:“且让她去,最好是死在外头,或者坏了名声,别阻了月儿跟苏家的姻缘。” 婆媳两个正商量着,外头一个小厮却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太太,老爷让您赶紧去醉仙楼接人!” 醉仙楼算不上是京城最大最豪华的酒楼,可因为他的客户定位和推陈出新的特色菜,却是生意最火爆的一家。 此时将近饭点,醉仙楼里比以往还要热闹许多,一楼大堂里全部都是人,外头还排队等着不少。 仔细一看,这些食客大多穿着普通,并不像是能来醉仙楼吃饭的人。 “真有流水席啊?谁这么大的手笔在醉仙楼请流水席?” “吏部郎中顾家,听说是顾大小姐给顾家太太守孝三年回来,得知顾大人娶了填房,却没有声张,顾大小姐觉得父亲怠慢了继母,这不,广宴宾客给继母正名呢!” “哎哟!还有这样的事儿,嫡出的大女儿在外头守孝,顾大人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娶了新妇?” “这新娶的顾太太是谁家的女儿啊?就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那谁知道呢?横竖今儿这里的饭咱白吃,好好排队,那桌看上去快吃完了。” 里里外外都热闹非凡,只角落里一张桌子清净,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慢条斯理地饮茶,并不在乎那些不断投来的打量的视线。 在她身后是一条从二楼垂下来的布幔,上书几个大字——吏部稽勋清吏司郎中府广宴四方宾客。 一旁的掌柜心里有些打鼓,手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地算着这流水席的花费。 “掌柜的,万一那姑娘不是顾家大小姐,这钱……” 掌柜另一只手里摩挲着一块玉佩,“不是就抓起来,关到刑部大牢去!” 横竖她拿来抵押的这块玉佩也足够抵这一天的饭钱了。 再抬眼看了一眼外头越来越多的人,等空位子不容易,坐着无聊,外头就都热热闹闹地讨论起了顾家的新太太。 “诶?我记得顾家先头那位太太是镇国公府的养女啊!”有人忽然想起陈年往事,起了头。 “我记得这事儿,当时还挺轰动,那顾太太原本是镇国公府老夫人跟前的丫鬟,后来被顾家求取,老夫人心疼那丫鬟,禀了先皇后娘娘,收做了义女。” “啧啧,可见当初镇国公府的权势,一个小丫鬟都能嫁给正经官员……” “诶!这话就不对了,当初那顾大人也不过就是个穷举子,自从娶了先头那顾太太之后,三年来一路平步青云,你见过本朝有哪一个举人能做到五品京官的?换你你不娶?” “三年……那这么说,是镇国公府一倒台,先头那位顾太太就没了?留下的一个大小姐还被送去了老家守孝?” 这么一合计,好像立刻就不对味儿了。 都是爱看热闹的,更何况还是大户人家的热闹,外头的讨论便越来越热烈起来。 可关键是,这醉仙楼虽然定位不是顶层大富大贵的人家,却也并非一般人能够消费得起的。 今日这般热闹,二楼及三楼还是以往那些主顾比较多,这底下的讨论自然也就传到了楼上。 就在关于这顾家的流言满天飞时,顾青山终于来了。 顾青山觉得自己今日大概是犯了太岁,先在驿站那般丢脸一番不说,这才回到衙门里,就听到门下来说醉仙楼这边闹出了动静。 一眼看到坐在里头的少女,他只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在突突地跳个不停。 顾锦圆终于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抬眼朝门口看过去。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便看到沉着一张脸的顾青山以及他旁边打扮得富贵无比的柳氏。 她眼睛微微一眯,从上到下一身阿娘的东西,这个柳氏倒真是心安理得! 这个念头不过一转而过,她转而便站了起来,面带笑容对着来人行了一礼,“爹!” “你这是做什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顾青山不得不压下满腔的怒火,额角越发胀得厉害。 柳氏方才一下马车,就感觉周围所有人都对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言语之间都是议论她的出身以及前头太太过世的事儿,她小门小户出身,如何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这个顾锦圆,竟然敢这样大庭广众地羞辱她! 她一个姨娘扶正,顾青山怎么可能会宴请宾客广而告之? 这原本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此时只觉得自己气得心肝儿都是疼的。huαんua33 因而一见着老神在在的顾锦圆,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是一耳光甩了过去。 顾青山没想到她这么沉不住气,根本来不及拦。 第4章 都是误会 周围围观的人也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大堂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你这个贱人,竟然敢……”柳氏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说不出来了。 她那只手被顾锦圆牢牢地捏在了手里,力气大得好像她骨头都要碎了,疼得她脸色煞白,“你做什么!” 顾锦圆却看也没有看她,而是笑吟吟地看着顾青山,“爹,你也真是的,娶了新太太怎么都不告知我一声儿? 我都是从这次接我的仆妇嘴里听说的,还以为自己弄错了,才回来的路上听丫鬟说明白了,正想着我才回来,总得满心欢喜去拜见,谁知竟连家门都没让进。” 顾青山见着柳氏那一巴掌没打下去,心里也略微松了口气,不然传出去,他的继室当众掌掴原配的孩子,自己恐怕立时就要被御史参上一本了。 他目光自周围人的脸上扫过,极力压抑下心里的怒火,扯了扯嘴角,摆出一副慈父的面容来,“定是底下人三年没见你,没认出你。” “我也是这样想的,”顾锦圆立时便接过了他的话,顺手将柳氏推了过去,“不过我想,真正的问题大抵还是在太太身上,虽说是继室,父亲也不该如此草率。” 她抬高了声音,让众人都听得清楚,“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定是太太心里没底,不敢正经理事,所以这府里才一团糟,我结庐守孝三年回来,乃是大义,回家竟吃个闭门羹,谁家主母能做出这等没有规矩的事情来?” 听到这话,周围的议论声再起。 “啧啧,这怕不是底下人没有规矩,是新娶的这个不待见前头的大小姐吧!” “这续弦是哪家的啊?怎么这点儿肚量都没有?” “怕是那些小门小户的,才这样不知规矩,看着顾家也不重视,连酒都没摆呢!” “前头镇国公府倒台,后脚顾太太就过身了,顾大小姐孤身一人去守孝,这回来竟这样被欺负,这顾大人……” 听着周围这些议论,柳氏这才真正慌张起来,今天的事儿闹大了,她往后哪里还有体面? 顾青山却是当机立断,和气地宽慰顾锦圆,“阿圆哪里听来的胡话?你母亲抛下爹去了,你又一个人在外守孝,爹担心你都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情另娶新人?” 柳氏顿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顾青山。 而顾青山则看也没有看她,仍旧对着女儿一脸慈爱道:“最近爹爹忙,你祖母又病了,府里只得暂时交给柳姨娘管着,这才让底下那帮人怠慢了你。” 柳氏顿时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顾青山,声音都变了调子,“老爷!” 顾锦圆唇角勾起,她还能不知道自己这位老爹的性子,真正的虚伪小人。 利益永远摆在第一位,至于所谓的感情,那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从前为了攀上镇国公府,丝毫不顾及别人的耻笑,在阿娘跟前上演一往情深,露出一副为了真爱丝毫不在乎阿娘丫鬟身份的样子来。 实际上是早就看穿赵老夫人对阿娘看重,远超普通的主仆关系。 而后赵老夫人果然不舍阿娘受委屈,特意进宫请了懿旨,认了阿娘做义女,他立刻平步青云以一个平民举人的身份,成了镇国公府的女婿。 平日里走动比谁都殷勤,可在镇国公府一朝倒台之后,立刻变了脸色。 因此,这无事之时,柳氏自然是千好万好的朱砂痣,可一旦影响他的仕途名声,朱砂痣也得成了蚊子血。 她人就在老家住着,柳氏根本还没来得及上族谱,是不是正室不过顾青山一句话的事儿。 顾锦圆看也不看柳氏一眼,只甜甜笑道:“原来是讹传,阿圆还以为爹爹已经忘了娘亲呢!” “怎么会?”顾青山的神色里透着伤感和惘然,“没有你娘,哪来今日的顾青山?只恨上苍竟这样狠心,让她离我而去。” 说着竟像是要潸然落泪的样子,真是一等一的好戏子。 顾锦圆觉得喉咙有些发痒,着实反胃。 “如今你回来了,爹也就放心了,走吧!我接你回家。” 柳氏的一声呼唤没有得到顾青山的回应,整个人都傻了,明明她已经被抬做正室了,今天顾青山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否了? 不等她开口,顾锦圆就温声道:“这段时间着实辛苦柳姨娘,你一向懂事明理,今儿是个误会,爹不会怪你的。” “老……” 柳姨娘气得要死,一双美目却委委屈屈地看向顾青山。 “不过姨娘今日的装扮有些不妥当,今年是京察之年,姨娘莫要给爹落了口舌才好。”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脸上带着笑意,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却含了细碎的冷芒。 柳氏转脸就看到顾青山眼中的警告。 她立时知道,今日无可转圜了。 这个顾锦圆! 竟然一来就让她从正室的位子上再度跌落下来! 而顾青山已经带着女儿在跟大堂里的食客温声致歉,好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 “虽然是小女误会,然则今日小女归家,顾某也着实心生欢喜,今日这一顿便算作是顾某迎女儿归家吧!大家吃好喝好。” “好!”立刻有人鼓掌叫好。 “看来是家里没有人操持,底下人懒散了,才让大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乱传话头。” “顾大人还是对原配一往情深啊!” “顾大人果然是个长情的人。” “……” 顾青山在心里松了口气,这场舆论风波算是平了。 再看一旁言笑晏晏的女儿,再多的气也只能压着,“阿圆,咱们回家。” 柳氏差点儿绷不住当场落泪,却也只能咬牙忍住,熟料才要跟上去,就被醉仙楼的掌柜给笑眯眯地拦下了,“这是府上今日流水席的费用单子,还请这位小娘过目。” 看到那上面写的六百两,柳氏顿时肉痛不已,这个贱人。 顾锦圆则已经坐上了顾家的马车,将刚刚伙计递过来的玉佩收进怀里。 面对对面顾青山含着怒意的眼神,顾锦圆神色淡然,甚至还撩起车帘饶有兴致地打量外头的市井街道。 等柳氏出来,哪里还有马车的影子。 这一次回来,声势与方才就截然不同了,一大家子人都等在了二门上,个个儿伸长了脖子焦急地等着。 顾锦圆跟在黑着一张脸的顾青山后面,还没来得及见礼,就听到一声怒喝,“跪下!” 第5章 别人可以,他顾青山不行 柳氏雇了酒楼的马车,紧赶慢赶也赶过来了,一进门便拿帕子捂着嘴哭得不能自已。 听到顾青山这一句,眼睛里闪过一丝快意,但随即就抽抽搭搭地扑了过来,“老爷!” 顾青山看着她哭得好不凄惨的样子,脸上也不由带了几分心疼,随即便转向顾锦圆怒道:“你这个孽女!还不跪下!” 顾锦圆则是挑了挑眉,满脸不解,“爹翻脸好快啊!这是怎么了?” “你今天分明就是故意的!” 顾老太太等人直到这个时候才听到下人汇报了事情发生的完整经过,顿时一个个都气愤填膺地怒视着顾锦圆。 顾锦圆无视她们的愤怒,面色如常道:“当然是故意。” “好!你承认就好!”顾青山咬牙切齿,“拿家法来,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孽障。” 一旁的柳姨娘闻言顿时一喜,面上却更是戚戚哀哀的样子。 “为何要打我?”顾锦圆眉头一挑,面露讶然,“我可是救了爹爹你啊!” “你胡说什么!”顾老太太一身暗红色遍地金的团花褙子,脸上气得跟衣服一个色,指着顾锦圆的手指一直在颤抖。 “父亲身为吏部郎中,朝廷命官,应当熟读律法,按照我大启律,官员以妾及客女为妻,该若何?” 顾青山立时哑然。 顾锦圆就站在他面前,稍显瘦削的身板挺得笔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口齿清晰,落地有声,“依大启律,五品以上官员,杖九十,降职一等。” “你胡说!”柳氏闻言立刻慌了,一张保养良好的面容因为急怒而扭曲,上来就要打人,“我是良妾!且外头多少人家都是如此……” 顾锦圆却再一次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仍旧不看这个女人一眼,“父亲正经读书人出身,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一条吧?而且……” 她的视线终于落在了柳氏的身上,“就柳氏这样的规矩仪态,真的适合做我顾家的主母么? 爹在京城多年,往后还要继续往上走,这后宅妇人之间的走动有多重要,爹不应该不清楚!” 柳氏根本挣脱不开顾锦圆的手,几次努力之后,只能用惶然的目光看向顾青山,“老爷!” 顾青山的目光却一直在看顾锦圆,他这才猛然发现,自己这个女儿同三年前好像换了一个人。 眉眼彻底长开了,不再是那个娇娇软软的小团子,甚至身量也随了她母亲,修长高挑,更明显的是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简直和赵柔一模一样。 但更让他心惊的是那双眸子里透出来的疏离,含着碎冰似的冷意…… 顾青山莫名有些心悸,再一看,又见她仍旧笑吟吟的样子。 顾锦圆随手将柳氏推开了,“今儿虽说是借着由头按下去了,但我在回家一路上都听得大家说什么新太太新太太的。 这些张狂又没规矩的底下人,说不得把这事儿传得多远了,父亲还是和府里的几个清客幕僚合计一下,想想怎么遮掩过去吧! 且今日驿站这般丑事发生,若是放在一个妾室姨娘身上也就罢了,若是叫人知道竟是……” 后面的喜欢她便没有说了,只看顾青山的脸色就知道他已经想明白了。 果然,顾青山再没有了教训她的心思,什么都顾不得便往外院走去,顾锦圆勾了勾唇角。 这是他的弱点,她方才说的律法自然是真,可大启到现在已经历经几代帝王,许多律法都成了一纸空文。 顶层的大户人家自然觉得把小妾扶正有损颜面,可底下这么做的人比比皆是。 不过别人可以,他顾青山不行。 当年他以一个正经拨贡的官身娶镇国公府丫鬟的事儿闹出的动静不小。 如今更是正正经经的五品京官,他靠着这样的不光彩的裙带关系上位,少不得叫人家踏踏实实走仕途的人看不过去。 三年孝期都还没过,就有了新太太,还是个现成的把柄,不搞他搞谁? 更何况今年又是京察之年…… 这可不得急么? 柳氏在后头叫了他好几句,都未见他回头。 顿时气得双目赤红,盯着顾锦圆的两只眼睛像是要喷火似的,“贱人!” “柳姨娘说话可得注意点儿分寸,”顾锦圆神色浅淡,挑眉看着她,“时来也没见谁家妾室敢这样公然辱没嫡女的。” 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但好歹她眼下还有点儿理智,连忙将戚戚哀哀的目光转向了顾老太太,“姨母!” 顾老太太不大懂方才她说的什么律法,只是看着儿子的反应像是很严重的样子,因而一时没敢上前撕掳。 而这会儿见听到顾锦圆叫自己外甥女“姨娘”,强行被压下去的火气“蹭”地一下又起来了。 “好你个搅家精,这一回来就闹出这么大的事儿!看我不打死你!” 顾老太太说着,就开口让自己跟前的婆子去捉顾锦圆。 “祖母可别动怒,有什么话不能慢慢说?我听说您老人家近来身体不好,这三年我在老家跟咱们村头的王奶奶学了不少治病按摩的法子,要不然我给你看看,王奶奶说她可想您老人家了。” 最后一句话立刻叫顾老太太的脸色变了,转眼一看其他人,然后就扶着额头“哎哟哎哟”地叫嚷起来,“我要给这个孽障气死了,哎哟我头痛,快扶我回去躺躺。” 顾青山是寒门出身,顾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甚至还下过地,一个村子里住着,谁也不知道谁? 那个王奶奶年轻的时候也是泼妇一枚,据说和顾家老太太两个人撕衣服扯头发都撕过好几回。 这不?以前的对手,现在就成了死穴了。 柳氏万没有想到顾老太太竟然是这么个反应,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其他人簇拥着她回寿安堂。 她咬牙切齿几乎目眦尽裂地瞪了顾锦圆一眼,又赶紧哭着往寿安堂去了。 方才热热闹闹的垂花门一下子空寂了下来,剩下几个下等的婆子拿眼睛偷看着这位刚刚回来就闹得鸡犬不宁的大小姐。 顾锦圆这才有空打量着记忆中熟悉的府邸,一门一廊,好似没有任何变化,又像是变了太多。 一直走到主院前,远远地就能看到那院子里伸出来的桃枝,上头已经结满了桃花,在午后的阳光下,蔚然成霞。 阿娘从前最喜欢桃花,到了季节还会做桃花饼,酿桃花酒…… 顾锦圆感觉到心口一阵阵地抽疼,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有些呆呆地看着那墙头的一从粉红。 没多久就有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恭谨中又带着几分好奇,“大小姐的住处已经收拾好了,请随奴婢过来。” 第6章 噩梦 当站在顾家最偏僻的西北角的一所院子前,那小丫鬟硬着头皮道:“前些时候老太太身体不舒服,请了道士进来算过,她老人家今年与属兔的人犯冲,需得远远地避开。” 说完就跟后头有鬼追着似的,一溜烟跑掉了。 顾锦圆叫都叫不住。 方才虽然没有进主院,但也看得出来那儿住着人,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住着,想来自己从前的院子应该也被霸占了。 而眼前的院子…… 她踏步走了进去。 顾锦圆竟不知道顾家还有这么个地方,院子里长满了荒草,不过这会儿才初春,长得倒不是很茂盛。 园里有三间正屋,最东面那间塌了,另外两间看着还好,除了灰尘遍布,勉强可以住人。huαんua33 而此时柳氏正抱着顾老太太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姨母做主让我拜了祖宗扶正的,今儿大小姐这分明就是在打姨母您的脸!从前太太就不怎么将您放在眼里,现在大小姐又……” 顾老太太这些年养尊处优,过着人上人的日子,方才被顾锦圆那一句勾起了旧事,心里有鬼这才赶紧逃了。 这会儿冷静下来,又听到柳氏这般架桥拨火的话,顿时火气就上来了,“她敢!一个小丫头片子,难道还治不了她?” 说着看到柳氏哭哭啼啼的样子,又觉得心烦,“你也是,如今镇国公府已经不在,赵柔尸首都烂没了,你还怕个小丫头片子? 这回是叫她钻了空子,借机大闹了这么一场,等回头你们老爷稳稳妥妥地升了,还怕你没有去老家上族谱的机会? 她人在你手里捏着,你要她往东她还能敢往西不成?有这个功夫,你不如想想怎么哄住你们老爷!” 顾老太太这话让柳氏呆了呆,看来自己这正室的位子一时半会儿是坐不上去了。 但仔细想想,就算她只是个姨娘,可如今府里上下都是她在打理,而且顾青山和老太太都站在自己这边。 诚如老太太所言,拿捏一个小丫头还需要她费什么劲儿不成? 想到这里,柳氏的眼神里透着几份狠意。 今天的仇,她必要顾锦圆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再说了,她与顾青山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顾青山喜欢什么样的,她比谁都清楚。只要她着意放下身段讨好,笼络他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果然,顾青山返家后,对顾锦圆这个曾经的掌上明珠,一句话都没有过问,就像忘了家里有这么个人似的。 他满心满腹都是对柳氏的歉疚。 两个人浓情蜜意的时候,芍药缩着肩膀进了斜照院。 见她那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顾锦圆乐了,“该不会是打发了你来伺候我吧?” 听到她这话,芍药没好气的回道,“我不得势,可不就被分配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她今儿奉命和王婆子一起让顾锦圆折在十里铺驿站,原以为这位大小姐是个软柿子,谁想反倒把王婆子给栽了进去。 眼下王婆子直接被发卖,没了翻身的可能,而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来这会儿柳氏没有处置她,是怕会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若她如今在顾锦圆这里再起不到作用,恐怕最后的下场会比王婆子还要惨。 因而芍药心里对顾锦圆存了十成的怨恨。 顾锦圆对她的态度并不在意,语气寻常而自然:“既如此,你去把晚饭拿过来吧!” 芍药闻言便冷声道:“整个斜照院就我一个人伺候,大小姐又没断手断脚,拿个饭还要我去,未免对下人也太苛责了吧?” 说着转身就要走,才迈出去一步,风声忽至,一根长棍猛然插在了芍药的面前,将将贴在她面门上。 芍药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立时吓得跌坐在了地上,抬眼就看到顾锦圆撑在那长棍的顶端,笑得十分温柔,“不然叫谁去呢?” 也不知是为什么,明明大小姐长相娇美,笑容可亲,可芍药却被生生吓出了满后背的冷汗。 “大……大小姐……难道……难道还要打人不成?这传出去了,你苛责……” 第7章 真把自己当根葱 天才蒙蒙亮,床架上没有床帐,对着漆黑的屋顶,外头除了细微的风声,便是啾啾的虫鸣。 有阵子没做这样的梦了,没想到一回上京,就再次陷入梦魇里。 大约是昨日看到熟悉的事物勾起了曾经的记忆。 前世的种种到底根植于心,哪怕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一直在积极地疗愈自己,可那样惨烈的梦魇,在大仇得报之前,恐怕会一直如影随形。 昨天路过镇国公府那条街,虽然没有进去,可仍旧能看到破败府邸的一角。 曾经威名赫赫的赵家,就这样一朝化成了瓦砾。 叛国?通敌? 简直可笑,赵家若是通敌,大启还存在么? 总有一天,她要让那些人,一个一个跪在赵家坟前谢罪! 顾锦圆躺在床上平复了一下噩梦带来的心悸,这才起身。 随意擦了把脸,便拎起那根长棍操练了起来。 芍药听到动静,赶紧一骨碌爬了起来,待看清院子里的动静脸色越发难看了,如果昨日还只是觉得这位大小姐和传言中的不大一样,似乎有一把子力气。 那这会儿她便是清楚发现,大小姐远不是有一把力气而已,方才那一棍砸在大石上,竟将那石头直接砸碎了。 这样的架势……简直像戏文里三头六臂的将军。 顾锦圆练了小半个时辰,芍药彻底被她吓到了,这次倒是乖觉的将早膳拿了过来。 只是当她看到桌上的吃食,不由挑了挑眉,转向旁边伺候着的人。 芍药咽了口口水,然后理直气壮道:“老太太身体不舒服,府里上下都在茹素祈福呢!” “茹素?” 顾锦圆看着桌上半碗稀饭和一小碟咸菜,不由笑了。 “算了,东西有点儿少,但也过得去,咱俩平分吧!” 芍药闻言脸上一僵,忙挤出个笑容来,“不用不用,奴婢怕耽误事儿,方才就在厨房随便吃了两口。” 顾锦圆不再说什么。 见她如此安分,芍药心里的畏惧倒是散了不少,随即撇了撇嘴,还以为大小姐有多大能耐呢,就光会欺负下人。 住个破院子,吃下人都不吃的东西,竟是毫无脾气,老老实实地受着了。 芍药自觉心里的气顺了点儿,便看到顾锦圆站起来往外走。 “愣着做什么?”顾锦圆斜乜了她一眼,“我记得到给祖母请安的时辰了吧?” 芍药没料到还有这么一茬,谁不知道大小姐被送去老家,说是给先头太太守孝,实际上就是被顾家放逐,扔到祖宅那边自生自灭的? 虽不知道为何一个月前,老家那边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那边族长频频写信过来,要求将大小姐送回来。 可看老爷和老太太的态度就知道,如今的顾家根本就没有她顾锦圆的位置了,现在巴不得把她扔在角落里自生自灭,只当没有这个人,她倒自己巴巴的往上凑,还真将自己当根葱了。 柳姨娘看着柔弱,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且等着怎么收拾顾锦圆怎呢。 一主一仆还没走到寿安堂,就碰到了那柔柔弱弱的柳氏,今儿她倒是穿得得体,款式简单,颜色淡雅,看着完全不像三十多岁的人。 此时她旁边还跟了个明眸皓齿的少女。 柳氏看到顾锦圆,简直恨得吐血,又生生地将恨意压了下去,甚至还努力挤出个慈和的笑容。 她清楚自己短时间不能回到正室的位置,就转而换了方向,一个劲儿捧着顾青山,以退为进。 到底哄得他开了口,等今年他再升一级,明年就让人去族里报备,宴请宾客给她做脸。 不过顾青山话里话外也敲打了她两句,想做正经官太太,规矩、气度都不能短了。 因而柳氏暗下决心,人前人后必要体体面面,昨天那种失仪的事决计不能有了。 因而哪怕心里不满,这会儿她也不得不咬牙笑对顾锦圆,“大小姐给老太太请安?真是懂事。” 身旁的少女却是上上下下将顾锦圆打量了一遍,眼中透着几分不屑。 顾锦圆轻轻地点了下头,淡淡道:“姨娘的规矩学得不错。” 明明是寻常的语气,可就刺得柳氏差点儿没绷住。 顾锦圆说完目光又转向那少女,然后皱起眉,“不过,母亲过世后,姨娘竟没找教养嬷嬷教二妹妹规矩?眼看十四的人了,这样散漫可怎么行? 昨儿我归家二妹妹不在失了分寸也就罢了,今儿见着我,竟连见嫡姐的规矩都忘了么?” 柳氏和顾锦月双双色变。 第8章 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顾老太太也呆了呆,下意识磕磕巴巴道:“不,不用这么客气。” 顾家本是寒门乍富,根基不深。这外在的门面可以效仿别人照搬过来,可这内里的底蕴是学不来的。 比如这所谓的请安,也是学着其他大户人家的规矩照猫画虎。 实际上在顾老太太的寿安堂,早上请安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唠唠嗑。 这会儿见着顾锦圆的动作,着实有些被唬住了。 柳氏和顾锦月一时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脸上都有些泛红。 顾锦圆依着礼,规矩而端庄地坐下了。 想到前世自己最不耐烦的就是这一层层的规矩礼仪,倒是未曾料到,有一日她竟将这些厌恶的东西派上了用场。 顾锦月想到方才柳氏的话,又想到苏家的门楣,便也学着顾锦圆给老太太请安。 这万福礼谁都会,只是在家里甚少用到,在外头遇到年长的长辈,也不过就是意思一下。 她只要用心些,做好看些不就行了? 可不知为何,明明看上去简简单单的动作,她越想做得好,就越难把握每一个动作的度,反倒有些摇摇晃晃站不大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其他人在偷偷笑话她。 顾老太太则是一眼看出两个人之间的差距,暗暗地便有些不满柳氏和顾锦月身上的小家子气。 顾锦圆却像是没瞧见似的,神色平和地看着顾老太太笑道:“昨儿在外头偶尔听到了两耳朵,都赞祖母气度非凡,越发如同那些公府侯门的老太君呢!” 所谓越缺什么便越在乎什么,顾锦圆这话说得顾老太太心里很是舒服,哪怕心里对这个孙女儿十分不喜,这会儿倒也有些顺眼了。 她微微扬起头,脸上自得之色难掩,“我也是正经朝廷封诰的五品宜人,那起子白身见着我,自然觉得富贵逼人。” 顾锦圆嘴角抽了抽,难得目不识丁的顾老太太还说出个四字成语来。 不过她说的倒是没错,这一身行头,可不是富贵逼人么? 厚重的假髻上戴了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还不够,脑后还插了两根拇指粗的纯金簪子,若非不合时宜,恐怕还想再挂两对挑牌。 身上一件绛紫色的织金妆花褙子,底下套着同样织金的马面裙,脖子上还挂了个繁复的双层多宝璎珞,衬得人一眼看过去,只看到一片灿烂的珠宝,都瞧不清她那张圆圆胖胖的脸儿。錵婲尐哾網 “可不是!”顾锦圆立刻笑着点头,“将来父亲官运亨通,恐怕还要叫祖母当上夫人呢!” 这话越发哄得顾老太太眉开眼笑。 “不过……”顾锦圆说着,话锋一转,“我昨儿回来,这才半日的功夫,粗粗一看,就很不成体统,上上下下都没了规矩。” 顾老太太听到这里,下意识的目光就落在了那边坐着的柳氏身上。 她就算十分不懂,可在京城也呆了多年,自然知道那些大户人家妾室是上不得台面的,如何也不能堂而皇之的坐在正堂里头。 可柳氏是她亲外甥女儿,在她眼里更是唯一的儿媳妇,眼下见顾锦圆的话题绕到了这里,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只当顾锦圆想要借这个机会挑柳氏的错。 却没想顾锦圆笑吟吟道:“就比如说咱们家这院子吧?从前祖母疼惜母亲,非要将那风水最好地势最佳的院子给母亲住。 母亲每每心有不安,这样的地方,合该给长辈住着才是正理。而如今母亲既然已经不在,这院子空着多可惜,家里还有谁比祖母更适合住那一处?” 她看着顾老太太的眼中一片濡慕之情,“再说了如今祖母是咱们府里的主心骨,那院子还须得祖母才能压得住呢!” 这话说出来,柳氏立刻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脸色有些难看。 顾锦圆一离家,她就搬进了主院,这事儿谁都知道。 虽没过问老太太,可老太太不也没表态默许了么? 可这会儿顾锦圆装作不知道此事,如此点了出来,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顾老太太也愣了愣,仔细一想,从前那主院是因为要捧着赵柔,她才不得已让出去的。 那赵氏也确实几次说起让她住,怎么现在柳氏反倒心安理得地住在里头了? 顾锦圆目光落在柳氏身上,含笑问道:“柳姨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柳氏看着那张盈盈的笑脸,恨不能上去撕烂,可顾老太太这个时候也在看着她。 如今她不过是个姨娘,哪里有资格住在主院? 而这个时候若是稍表不情愿,以自己这位姨母的小肚鸡肠,恐怕要生嫌隙。 因而她只好忍下心里的万般不痛快,又挤出一个笑脸来,“大小姐说的有道理,我早就已经想到这一点了,还没有来得及说呢!” 顾老太太果然高兴,那主院地方修的阔气不说,里头也建得十分雅致,关键是那院子是顾府的主位,当初她可是眼热得很。 当即看顾锦圆又顺眼了几分,“还是你这孩子懂事儿。” 这话一说开,顾老太太哪里还忍得住,立刻吩咐人着手搬家的事儿。 见顾锦圆往一旁去给顾老太太拿点心了,柳氏才期期艾艾道:“姨母,那……那我住哪儿?” 顾老太太似乎这才想起这一茬儿,闻言便有些不喜,“怎么?你这是觉得我抢了你的住处?” “没!姨母怎么会这么想?”柳氏连忙摆手,“当初搬进去的时候,我也跟老爷说了,该让姨母住的,可老爷说迟早有一天要扶我做正室,姨母住寿安堂也住习惯了,所以……” 顾老太太却冷哼了一声,“既然你现在又成了姨娘,就仍旧回你原来的院子住吧。” 回原来的地方? 那不是还得跟另外几个妾室住在一起? 柳氏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连忙道:“姨母,这……” “哦,对了!”顾锦圆恰在此时转回来,忽又笑吟吟地横插进来,打断了她的话,“我记得从前母亲在的时候,仓库里还有好些从前皇后姨母送的首饰。 到底是内廷所制,一般人家也用不上,以往想要送给祖母,父亲总说要母亲留着给我做嫁妆,如今我回来,也没有什么好孝顺祖母的,不如将我母亲那库房开了,还是依着我母亲的意思,拿来给祖母戴吧!” 顾老太太一听,一双眼睛立刻盯牢了柳氏,“还有前头皇后赐的东西?” 第9章 顾大小姐好算计 见顾老太太那贪婪的眼神,顾锦圆心里嗤笑。 顾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是着实吃过苦受过穷的,加上寒门乍富,顾青山当了官之后,更是自封老封君,外头的不好说,进了顾家的东西,那可不得是她独一份儿? 柳氏自是知道自己姨母的性子,平日里也十分小心,可昨日为了打压顾锦圆,这不?就露了行迹。 昨日在醉仙楼柳氏的那一身打扮着实是让顾锦圆想不记得都不行。 但是这柳氏也算是有些成算,身上那一身的东西虽然贵重,却并没有太多不寻常的东西。 只是她到底没有完全藏住自己的贪心,手头上的一枚红宝石的戒指,便叫顾锦圆看穿了,那是先皇后送给义妹赵柔的东西。 戒指能拿,其他的东西自然也都进了她的口袋。 如今她虽回来了,但是想从这一对姨甥手里要回母亲的遗物,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就借着这些东西叫她们离心好了。 果然,柳氏的脸上难看异常,就将手里那枚戒指悄无声息地摘了,然后僵着脸笑道:“这……这我也不清楚,但是先头太太不过是赵家的义女,先皇后哪里有那么大方?” “如何没有?”顾锦圆一脸笃定地看着顾老太太和柳氏,“我记得清楚着呢!有一只镶红宝石的满池娇分心,是我母亲三十整寿时赏的。 还有一套拇指头大小的南珠挑牌,那原是司珍房所制,献给先皇后娘娘的,但是娘娘觉得那珍珠难得粉色的,很称我母亲的肤色,所以特意赐给了我母亲,哦对了,还有……” 听她如数家珍似的将当初赵皇后赐给赵柔的东西一一列举出来,连每一件东西的特色及珍贵之处都说的明明白白,柳氏的脸色简直难看到快要滴水。 这个死丫头,明明当初才那么点儿大,怎么可能记得这么清楚? 可偏生柳氏无可否认,这些东西当真跟顾锦圆描述得分毫不差。 而一旁的顾老夫人早就已经两眼冒光,她如今已经是正经的朝廷诰命,在外头也常被人尊称一声老夫人,可顾青山的官职摆在那里,想要得到皇家御赐的东西,还不够格得很。 以往去那些真正的大户人家做客,见着那些夫人手上身上都有那么一两件御赐的东西,着实是眼红得厉害。 万万没有想到,前头的儿媳妇的压箱底里竟然还有这些好东西。 她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便催促道:“既然这样,还不赶紧带我去看看,你也真是的,这也不盘点清楚,若是叫那等底下的人偷偷摸走了你都不知道!” 说着都等不及柳氏,自己就一个劲儿快步往外走。 又见旁边自己的人在搬她的东西,立刻又停下了脚步,扯着嗓子道:“你们可要仔细着点儿,莫要毛毛躁躁,这个可值二三百两银子!” 芍药陪着顾锦圆去请安,自然没资格进去,但是府里的规矩不严,她跟着其他几个丫鬟婆子趴在外头,将里头的情况也听了个大概。 没有想到,大小姐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竟然就叫柳姨娘从主院里搬了出来,且还得生生将从前吃下去的贵重东西给吐出来。 柳姨娘不是挺厉害的么?怎么如此容易就在大小姐手里吃瘪了? 芍药闷着头跟顾锦圆回斜照院,但是一双眼睛里却满是疑惑与打探,今日发生的事情,她着实有些想不通。 顾锦圆将她的反应纳入眼底,只当没有看见,仍旧忙活着整理屋子。 芍药倒完一筐草根走了过来,还是忍不住问,“大小姐竟还去找柳姨娘的不痛快,等回头她腾出了手,还不知道怎么对付你呢! 难道你还指望老太太给你撑腰不成?就算是去了一趟寿安堂,你这回来还不是住破屋,粗茶淡饭?” “怎么?你这是不耐烦跟我一起吃苦了?” 顾锦圆捏了柄锄头锄草,闻言停下了动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芍药立时有些不大自在,连忙道:“大小姐不要胡乱污蔑奴婢啊!奴婢只是个下人,一切都听主子的。” 顾锦圆“噗嗤”一声笑了,“好日子我也想过呀!要不然,我给你分派个活,你做好了,咱们就能吃好喝好了。” 芍药闻言,立刻如拨浪鼓似的摇头,“奴婢只管伺候大小姐,其他事儿奴婢可不敢胡来。” 说完就赶紧将顾锦圆翻出来的草根捡到框里。 可捡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打听,“大小姐想让奴婢做什么?” 顾锦圆朝她招了招手,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儿。 芍药听完之后,脸色异常古怪,想问什么又不敢问。 纠结和惶恐就差刻在脸上了。 到底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这心里藏了事儿,做什么都无精打采的,见着顾锦圆看过去,人就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赶紧蹿到别处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心事太重,做事也不经心,连中午拿过来的饭菜是馊的都没有发现。 顾锦圆却是看着那馊了的饭菜无奈叹气,这个柳氏还真是……打算把恶毒后母的戏全唱一遍不成? 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眼看着芍药趁着她午睡鬼鬼祟祟出去了,顾锦圆这才慢悠悠地晃出了门,三两下便翻出了院墙。 斜照院位置偏僻,翻个墙就能出府,还不会惊动其他人。 顾锦圆一路直奔醉仙楼,伙计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当即便去喊了掌柜。 “顾大小姐好本事!”那掌柜肥肥胖胖的脸上都是笑意,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两张银票。 “这是一百两整,昨儿流水席一共花销四百五十两,贵府派人送来了六百两,剩下的一百五十两按咱们昨日说好的分账,大小姐可要看看账本?” “掌柜客气了,若不是信得过您,也不会往您这边来了。” 顾锦圆与掌柜寒暄了几句,然后扫了一眼银票,确认无误便收回怀里。 她拿到了钱,先去钱庄破开,换了点儿银子,然后又添了些铜板。 忙完这事,顾锦圆也没急着回去,先往正阳大街的几个最热闹的茶肆里坐了坐,又去几大粮油米面的铺子里逛了逛。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便随意找了个面摊点了碗面。 虽然已不是饭点儿,但食肆街道上仍旧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叫卖,端地是一派的繁华和热闹。 不得不说,当今在政务上也算是有一番作为,只是…… 她眸色略沉了沉,很快便隐了下去。 面摊的老板娘有一手好手艺,一碗十文钱的面条,做得面香扑鼻,十分勾人。 或许是她太饿的缘故,顾锦圆埋头就大口吃了起来。 谁能想到顾家小姐回了顾家,竟连餐饱饭都吃不着。 正吃着,忽而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推了杯清茶过来,“慢点儿吃。” 声音温润平和。 顾锦圆一愣,抬眼就对上一双微微含笑的眼。 对面的男子着一身靛青色直裰,通身未有纹饰,只头上一只样式简单古朴的青玉冠。 明明只是简单地坐在那里,偏生就能让人觉得如松如竹,如玉如琢。 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明明站在市井之中,却总叫人觉得格格不入。 热闹的街市上,已有不少年轻的姑娘投来惊艳且好奇的目光。 第10章 冤家路窄? 但是,这张脸落在顾锦圆的眼里,却让她的眼神直接沉了下去。 放下手里的筷子,顾锦圆眉目间含了几分冷意,“我不喝陌生人的东西。” 说完就打算买单起身。 谁料对方比她更快一步,已然先起来,而后退了一步,认认真真地给她作了一揖,神色诚恳,“是我的疏忽,姑娘确实还不认识在下。” “在下裴砚,字书辞,今年恰逢本命,乃青州人氏,现任吏部左侍郎。” 他本就身量颇高,相貌又极出众,如此一来,原本还只是在偷眼打量的人群都纷纷停下脚步,三三两两地朝这边张望。 顾锦圆压下心里的情绪,面上无波无澜,直接拍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语气亦十分平淡,“裴大人自便。” 见她要走,裴砚连忙上前一步,阻了她的去路,神色间有些着急,“姑娘不可能不认得我吧?” “我为何要认得你?” 顾锦圆这次看也没有看他,便直接绕过他往外走。 眼看着他似乎还要再跟上来,顾锦圆抬脚一勾,旁边的一条长凳裹挟着劲风直立在了两个人之间,差点儿打在了跟过来的裴砚面门上。 这一手不但将裴砚吓了一跳,旁边围观的群众也吓得纷纷后退。 顾锦圆眉间的冷意更甚,“再说一次,裴大人,请自便。” 说完随手一拍,那条长凳便又稳稳地落回到了方才的位子。 裴砚再抬眼,女子的背影已经隐入人群。 他的目光转向那条长凳,若有所思。 顾家大小姐,果然武功高强。 可是,这未免太不合常理了。 他在这边疑惑,那边看似平静的顾锦圆实际上却是有些落荒而逃。 冤家路窄,这也能碰上! 驿站那晚她发现自己中了王婆子的药之后,第一反应便是尽快去驿站外找水源解药性。 谁知道这具身子不成事儿,根本支撑不到她离开驿站,最终她只能赌一把,翻进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扇窗户。 但是,这世上怎么会有人选择睡在窗户底下,她竟然直接翻到了对方的怀里,再想恢复理智,简直就是做梦。 这也就罢了,横竖都重生一次了,她也不大在乎这个,就当做了场春梦得了。 可当她看清这个被自己糟蹋了的男人时,她只能选择快跑,竟是个前世就认识的。 还以为当时自己溜得快,没被对方发现,哪知今天竟然被找上门了。 眼下只能希望他不要打听到顾家。 才这么想着,一抬眼,就看到那人又站在了巷子口。 裴砚目光诚恳地看着她,“方才人多,是裴某有失考量,还请姑娘见谅。” 顾锦圆悄悄捏紧了袖子里的拳头,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说清楚,“你想怎么样?” 裴砚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面上含了一丝腼腆的笑意,“裴某那日打听到姑娘的家世,只因不知姑娘是何想法,因而未敢贸然上门,眼下既然天缘巧合再次相遇,自该三书六礼上门迎娶……” “打住!”顾锦圆抬眼看他,眸中无喜无怒,“青州裴家世代为官,族中子弟教养甚严,裴家对于姻亲的选择也是出了名的严苛。 作为裴家这一任最有希望的子弟,裴大人这番话说出来,自己不觉得好笑吗?” 裴砚却正色道:“虽说家族之意不可不考量,然君子立身处世,自该坦坦荡荡,裴某做下的事情,岂有不认之礼?这也实在有违裴某立世为人之原则。 至于裴某长辈亲族,姑娘请放心,绝不叫姑娘受半点儿委屈。” “我想你误会了,”顾锦圆神色越发淡然,“我这会儿跟你在这里废话,只是希望裴大人听懂一件事,我,不想与你扯上任何关系,自今日之后,你我便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明白?” 她自认自己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也算是给了对方一个承诺,自己将来绝对不会将这件事情搬出来为难他。 谁知裴砚却是极不赞同,“可是我与姑娘已有夫妻之实,裴某不是那等始乱终弃之人,本就该明媒正娶,为姑娘负责,不然,实在有负平生所学?” 顾锦圆只觉得自己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好半天才缓过来。 “若我没记错,裴大人是本朝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俊才?” 听她忽然夸起自己,裴砚脸上稍微有些不自然,而后谦虚道:“不敢,不过是……” “所以裴大人的脑子应该没有问题,”顾锦圆接下来的话让裴砚双眉不由蹙起,“既然如此,也不存在听不懂我的话,我不需要你负责,你也不需要对我负责。” 见他愣在原地,顾锦圆懒得再搭理他。 才要转身离开,就听到他丢过来一句,“可事实便是事实。” “你……” 再强大的自控能力,顾锦圆这会儿也觉得自己快绷不住了。 在对方追上来之前,她猛然朝后面一拳砸过去,距离算得刚刚好,恰好落在他鼻尖前两寸。 面对着对方骤然煞白的脸色,顾锦圆咬牙切齿,“话我说清楚了,你若再这样拎不清,我可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哪怕做到了正经的三品大员,也不过就是个读书人。 顾锦圆见他额头上因为惊恐而冒出来的细汗,心里的那口气终于顺了。 第11章 膈应谁呢? 见女儿着急,柳氏连忙解释道:“你也不想想,如今是你祖母要住这个院子,我若是跑去你爹那里诉苦,你祖母怎么想?你爹难道还真的会为了这么件事儿,让你祖母心里不痛快不成?非但不能搬回来,倒是在你爹跟前落了个不孝不懂事的印象。” 顾锦月一听便急了,“那咱们就这样忍那顾锦圆不成?” “哼!”提到顾锦圆,柳氏眼里也全是愤恨,“忍?她还真当是从前了!我还没收拾她,她竟然还敢先来招惹我!” 一见她娘这个表情,顾锦月就知道柳氏一定有安排,不由眼睛一亮,“娘,你可不要手软,她在上京待着,我与钰哥哥的婚事就不好说了。” “你放心,这回我定让她后悔回上京!” 柳氏咬着牙,眼睛里满是算计和得意。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传来顾老太太的怒吼,“这是谁?谁干的?” 柳氏唇边浮起一丝浅笑,随即又隐了下去,招手唤来一个丫鬟,让她去守着门口,将顾青山引过来。 今儿返家的顾青山心气儿不大顺,醉仙楼的事情传到了衙门里头,有好几个同僚过来打趣他。 但这些人到底是打趣,还是故意拿这件事来挤兑他,还真说不好。 为了今秋的考核,他不得不笑脸相迎,一个个解释都是误会云云。 偏生就有人故意拿捏着不放,提起从前他与赵柔的婚事,引得后来的人也纷纷打听。 最后,他还给上封叫过去提点了两句。 这会儿刚一回来,又被管事给叫住了,说是后院大小姐闹出了事儿来。 想到这个才回来就给自己添了麻烦的长女,顾青山稍稍平息的火气“噌”地一下就起来了。 才走到主院,就听到自家老娘在破口大骂,那等粗鄙不入流的言辞,简直和当年站在村口跟村妇对骂是一个架势。 而旁边还夹杂着柳氏柔声的劝慰以及仆妇的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了?闹闹哄哄的!” 顾青山一声厉喝,当即便让人群安静了几分。 柳氏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安抚着顾老太太,柔柔地睇过来一眼,抽抽搭搭地将今天的事情说了。 “本来姨母高高兴兴地搬过来,谁知道大小姐就弄出这么个东西来。” 她说着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顾青山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看到那边桃花树底下放着一张小桌子。 而那桌子上赫然供奉着一个牌位,连那前头的香都还是燃着的。 而那头上“顾门赵氏”四个字生生刺痛了顾青山的眼,让他不由自主想到了今日自己在衙门里受的气。 “眼里没人下作的小娼妇,指望这样能诅咒我不成?屎糊了脑子的贱蹄子,打量我不知道呐!这是来给她娘出气来了。 怎地?我就不配住你娘的院子?你娘是什么好东西?不就是给人端洗脚水的丫鬟么! 有娘生没娘养的娼妇,小小年纪一肚子的坏心思,天生打短命的……” 顾老太太见着儿子过来了,越发气得拉着他指给他看,一边看还一边骂,“你瞧瞧你瞧瞧,真是有什么娘就生什么种!” 旁边一群仆妇也跟着指指点点。 “今儿老太太高高兴兴的,就弄出这样的东西来。” “几句话就把柳姨娘赶出去了,让老太太住进来,结果住进来就给老太太膈应,估计是心里不平。” “就是就是。” 顾青山越听越来气,立刻道:“去!把那个孽女给我拿过来!还真当我治不了她了?由着她来家里翻天不成?” 几个家丁赶紧跑着去斜照院。 顾锦月瞧着这个架势,赶紧上去表孝心,“祖母不要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这事儿……父亲在呢!父亲必会好生处理。若您真给气坏了,岂不是如了别人的意?” 见顾老太太脸色稍微好转,她又赶紧温声道:“下午我听说祖母喜迁新居,特意叫人熬了一盅祖母爱吃的冰糖燕窝,这会儿正是出味儿的时候,孙女儿这便叫人给祖母端过来?” 果然她这么一说,顾老太太便心里熨帖了许多,不住口地夸了两句便又对顾青山道:“这个顾锦圆一来就如此搅和,真真是不将我们顾家放在眼里,跟她那个娘一样,你可得好生教训,不要手软!” 提到顾家和赵柔,顾青山的怒火又噗噗地往上蹭。 “总要让她知道,如今这个家里是谁在做主!” 说完几个家丁就回来了,“老爷,大小姐不在院子里。” “什么?”顾家几个人都有些惊讶,顾青山立刻暴怒,“她又死到那里去了?” 顾锦月满脸的忧虑,“大姐姐不会又跑出去乱说什么了吧?” 这个话立刻让人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顾青山气得往旁边的门框上一拍,“还不快去给我找!” 话音才落,就听到抄手游廊里响起一个脆泠泠的声音,“这是要去找什么?怎么所有人都在这里聚着?” 众人一回头,就看到顾锦圆神态轻松地从抄手游廊后面走了过来,脸上还带着闲适的笑容。 赵柔原本就生得极为出众,顾锦圆几乎是照着她的模子长的,此时日头西落,洒在她那张脸上,整个人都像是在熠熠发光。 顾锦月瞧着那张脸,心里不由又恨了三分。 不过这会儿倒是轮不到她上场,自有比她更恨的人。 顾老太太一看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去!给我把这个小畜生捆起来,看我不打烂她的蹄子,就真当可以在这里家里无法无天了!” 跟在顾老太太后面的两个婆子应声拿出了一根手指粗的麻绳,往顾锦圆气咻咻地走过去。 顾青山见状,没有半点儿阻拦的意思,只是皱眉看着站在那里的少女。 柳氏和顾锦月忍不住相视一笑,打!把她那张脸狠狠地打烂才最好! 顾锦圆被所有人注视着,却只是挑了挑眉,“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祖母要打我?” “你不要装了!”顾锦月冷哼一声,语气里多少有些幸灾乐祸,“你把你那死鬼娘的牌位摆在祖母的院子里,分明是想诅咒祖母,打量谁不知道呢!” 听她这么一说,顾锦圆这才看到桃花树底下摆放着的赵柔的牌位。 她目光自人群后头的芍药脸上扫过,嘴角却浮起一丝讥笑,“怎地就肯定是我做的呢?” 第12章 给我捆起来 “除了你还能是谁?”顾老太太着实被气得狠了,指着她就破口大骂起来,“你娘这晦气东西除了你还有谁会去动? 这就是诚心想要恶心我是吧?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回来了这个家里就能任由你作威作福! 现在比不得以前了,不给你点儿厉害瞧瞧,你还不知道这家里姓什么?!” 说完便朝着那两个婆子呵斥,“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我捆起来!再把春凳给我抬过来!” 竟然是要当众打板子! 顾锦月兴奋的脸都要红了,忍不住捏了又捏她娘的手。 果然还是娘亲有办法,这顿板子打下去,不出三日,全上京都会知道这件事情,顾锦圆名声立刻就臭了。 柳氏也眼露得意,这么多年了,她被赵柔死死地压着一头,那些耻辱今天就全部要落在她女儿身上。 那两个婆子原本还以为顾锦圆会挣扎,谁知道她竟十分配合地由着她们动手。 最让人疑惑的是,这马上都要打板子了,她脸上竟然看不到半点儿惧怕。 “父亲,你也觉得这是我做的?你甚至都没有问过我?” 随意配合着那两个婆子将自己捆起来,顾锦圆的目光却落在了顾青山的身上,语气平平淡淡,像是寻常聊天。 顾青山却懒得与她周旋,今日在衙门里受的窝囊气让他着实恨死了自己这个嫡长女。 眼下结结实实打一顿,也能叫他出出气。 因而听到女儿这么问,他便冷哼了一声道:“你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且你祖母说得对,这府里除了你,还有谁会做这种事情。” “父亲,你可是朝廷命官,虽不曾坐堂审案,可到底也是个官身,竟就这样断定是非么?” 她说到后面,语气里带了两分嘲讽。 听得顾青山怒从心起,当即怒喝道:“我还不需要你一个黄毛丫头来教我怎么做官!” “哟!怎么这么热闹?” 话音才落,众人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妇人的声音。 众人转身便看到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正从门口走过来,团团的脸上带着客气的笑意。 顾青山看清来人,面色陡然一僵,连忙上前两步,“郎太太怎么有空过来?” 这会儿进来的妇人正是住在顾家隔壁的大理寺左寺丞夫人。 顾青山和郎大人品级相当,从前赵柔在的时候,两家也有些来往。 这三年逐渐没什么走动了,顾青山心下不由疑惑,她怎会在这个时候上门。 郎太太一眼就看到那边被捆起来的顾锦圆,不动声色地笑着道:“今儿你们家圆姐儿来找我,我才知道她已经回来了。 这一晃三年就这么过去了,也难为这孩子的孝心,生生守了三年,别说,我还怪想她的。” 说着又瞥了那边的顾锦圆一眼,才接着道:“圆姐儿懂礼数,这一来就往我家去了,方才走得匆忙,我给她准备的茶叶都没拿回来” 她扬了扬手里的提篮,“只不过……” 郎太太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收了起来,面露疑惑,“顾大人这是在堂前训子呢?” 听到她这话,在场所有人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柳氏也没有料到竟然会有这么一出,原本得意的神色蓦然间僵住了。 而底下已经有反应快的仆妇议论开了,“大小姐才从隔壁府里过来,那这牌位是她摆的吗?上头的香都还在烧着呢!” “这喝茶聊天走过来,怎么也不止一炷香的时间啊!” “……” 柳氏没有多少管理下人的手段,因此顾家的规矩松散得很,这些议论自然逃不过在场任何一个人的耳朵。 郎太太目光一转,便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她仍旧笑吟吟地走到了顾锦圆的旁边,转头对顾青山道:“虽然不知道圆姐儿是犯了什么错儿,但是孩子这才回来,便舍我点儿情面,顾大人就不要太计较啦!” 顾青山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郎太太一出现,所谓顾锦圆故意拿牌位恶心顾老太太的事儿直接就被戳破了。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的柳氏,连忙道:“是是是,郎太太说的是,这孩子就是性子执拗,我也就是吓唬吓唬她,哪里舍得真动手?” 柳氏忍不住反手捏紧了女儿的胳膊,今日的这场谋划算是落空了!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嫁的这个男人有多好面子。 只要有外人在,他便装的道貌岸然。 尤何况这个郎太太还是坊间出了名的大嘴巴,在她面前,顾青山那条大尾巴折了也得藏起来。 果然他说完便让人上前去给顾锦圆松了绑。 可顾锦圆没有给他这样轻轻带过的机会,“父亲方才那般笃定我娘的牌位是我放在这里的,眼下可足够证明不是了吧? 那父亲是不是也该还我一个清白?这牌位是我在祖家的时候怀念母亲亲手刻的,昨儿同我的行李一道送了回来,到现在都还没给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定是哪个……” 顾青山的话还没有说完,顾锦圆便打断了他的话,“谁不知道父亲对母亲一往情深,对祖母更是极尽孝顺。 今儿这人将我母亲的牌位在祖母的院子里供奉起来,不单是故意诅咒祖母,更是对我母亲不敬,父亲,这样的事儿,难道你能忍么?” 顾锦月闻言心头一紧,连忙拉了拉柳氏的衣袖,“娘!” 柳氏一双眼睛里满是怨毒地看着那边的少女,目光转向一旁的婆子,见那婆子轻轻摇头,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郎太太便皱眉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我说顾大人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呢!原来是涉及到赵家妹妹。 顾大人对先头顾太太一往情深,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没想到府里还有这样胆大包天的人,竟然拿赵家妹妹的牌位来作伐子! 顾大人不用顾虑,揪出人来,我找我们家大人给你投到大理寺的牢里去,保证不会耽搁大人的名声。” 顾老太太没有反应过来这件事情是柳氏做的,听到郎太太这话立刻叫嚷道:“对!查清楚,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狗东西,竟然敢在老身面前做这样的事情!” 第13章 有什么好得意的 顾老太太这一开口,就是顾青山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毫不意外的,始作俑者的奴仆芍药被推了出来。 “老爷、老太太,就是这个丫头做的,方才奴婢就看到她鬼鬼祟祟,再一查,果然查到她今日支领了香火纸扎。” 芍药跪在地上,整个人都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抬头。 “这不就是大姐姐的丫鬟么?说不定就是大姐姐吩咐她做的呢?” 顾锦月这声音将郎太太的视线吸引了过去,眼底闪过了两分不屑,脸上像是带着几分赞许的笑容,“二小姐倒是活泼开朗得很。” 顾锦月闻言只是冷冷地将脸别开了,这郎太太帮着顾锦圆能是什么好东西,她夫君官职跟爹爹一样,有什么好得意的? 见小女儿如此无礼,顾青山眉头皱了皱,但也没说什么。 “这丫鬟是你的丫鬟?”顾青山皱着眉头,面露不满地看着顾锦圆。 顾锦圆闻言,走上前将芍药仔细打量了两眼,然后点头道:“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我如今身边只得一个伺候的,也不是从前跟着我的那几个,这丫鬟瞧着倒像是昨儿派过来的,但是……”她笑嘻嘻地看着顾青山,“女儿记人不大行,也不知道有没有认错。” 这话分明又是在暗搓搓地点柳氏,见着郎太太看过来的视线,她面色又白了白,“大小姐先头跟前的那几个丫鬟耐不住府里的清苦,在大小姐走了之后便都求着放出去了,府里都是有记录的,大小姐可不……” “柳姨娘多虑了,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毕竟如今府里是你当家,你能力有限,打理不清楚也很正常。” 一句话说得差点儿没叫柳氏气死,她柔柔地将目光睇向顾青山,可后者根本没有看她一眼。 “好了,既然查出了是谁做的,直接扔出去吧!” 眼下有外人在,不管是心怀鬼胎的长女,还是手段拙劣的妾室,顾青山都不想理会,只巴不得赶紧将事情掩盖过去。 跪在地上的芍药闻言吓得要死,连忙叩头求饶起来,“老爷,老爷这事儿不是……” 说到一半想到柳氏的话,生生又将后半截给咽了下去,“老爷,奴婢再也不敢了,老爷饶命啊!” 说着还要去抓顾青山的衣摆,却被他狠狠地踹了一脚。 顾老太太跟着啐了一口,“下流没良心的小逼崽子,竟然敢算计到我老身头上来了,怎么能扔出去那么简单,给我先打折了她两条腿!” 听到顾老太太的话,那两个粗壮的婆子又走了出来。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阻拦。 郎太太自然是来看热闹的,根本不会在意一个小丫鬟的死活,想来能让顾老太太出口气,那也是好的。 眼看芍药要被拖下去,顾锦圆到底还是不忍心,开了口,“我忽然想起来了,你叫芍药对吧?” 芍药这会儿吓得声音都没了,听到顾锦圆的声音,整个人如坠冰窖,满眼惊骇地看向她,不知大小姐还要给自己添上什么罪名。 “我今儿早上叫你准备香火纸扎,打算晚点儿回来给我娘尽个孝心,你该不会是误会了我的话吧?” 她这话说出来,在场的人都有些迷糊。 顾锦圆这是什么意思? 是给这个丫鬟开脱?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 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芍药脑子转得飞快,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当即连忙道:“大小姐叫奴婢准备给太太上供的东西,奴婢当大小姐要来主院儿祭奠太太,所以才将东西放在了这里。 奴婢不知道今儿老太太搬院子啊!不是故意要触忌讳的。” 她语气又急又快,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顾锦圆装作没有看到其他人狐疑的表情,无奈地笑了一下,然后朝顾青山行了一礼,“父亲,这事儿怕是个误会。 这丫鬟大概也是个不懂事儿的,那牌位就是我当初刻着用来怀念母亲的。 母亲真正的灵位在祠堂呢!我要祭奠母亲自然是往祠堂去的,谁知这丫鬟竟这样不知礼数,没得叫祖母白生一场气。” 柳氏闻言,生怕顾锦圆留下芍药这个隐患,当即便道:“也是我没有考虑清楚,想着这丫鬟跟大小姐年纪相仿,便派到大小姐身边去了。 如今看来,这买回来的大丫鬟果然不中用,今儿闯了这么大的祸事,断乎留不得了。” 芍药方才燃起的一丝希望立刻被扑灭了,整个人的脸色灰败下来。 顾锦圆闲闲地斜乜了她一眼,“姨娘不会理事,给我这么个玩意儿纵然是你的不是。 但是今儿这事儿是由着我母亲的灵位起的,若是因着这件事情,就如此喊打喊杀的,怕是会惊扰到我母亲在天之灵,叫她难安。” 她说完又朝顾青山行了一礼,“父亲,你说是不是?为这么件事儿,叫母亲英灵不安,您也不愿意看到吧! 且府里如今也不容易,这丫鬟虽然不大中用,却也算心实,并没有因为我才回来就看轻我,反倒是老老实实地替我做事,虽然有错,到底也只是个误会,干脆打一顿便算了,还是在我跟前伺候着吧!” 郎太太也适时地叹了口气,“唉,赵家妹妹这一去,竟然就三年了,那样善良的一个人。” 顾青山狠狠地瞪了柳氏一眼,然后便温声道:“阿圆果然同你母亲一样善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为父如何还好拒绝?” 顾老太太自然不满,可当着儿子的面,她也不敢乱来,生怕会坏了儿子的威严,只得吩咐人打狠一些。 这事儿总算是这样了了,顾青山心里松了一口气,然而那口气还没有松完,就听到顾锦圆笑着道:“正好父亲在,那便麻烦父亲叫管家替我开个门吧!” “什么门?”顾青山心下警惕,立刻皱眉问道。 “祠堂的门呀!”顾锦圆十分自然道,“我这回来了,总该在母亲灵前上柱香告知她一声,昨儿我听说祠堂的门如今都是锁着的。 天晚了也不好去找父亲,今儿正好,这边香火纸扎也准备好了,我正好这会儿过去一趟。” 顾青山盯着她含着淡淡笑意的脸,不由自主地就握紧了拳头。 他根本就没有让赵柔的灵位进祠堂! 第14章 姨娘可听明白了? “爹?”顾锦圆像是没有看出他脸上的异样似的,仍旧期待地看着他。 那边的顾老太太却是立时有些心虚,她自认赵柔不过就是赵老夫人跟前的洗脚婢,自然配不上自己优秀的儿子。 从前她碍着赵家的权势,不得不低声下气。 眼见着镇国公府倒了,哪里还肯让赵柔进自家的祠堂。所以顾锦圆离京的那日,她就把牌位给扔了出去。 这会儿听到顾锦圆说要进祠堂祭奠,当即不悦道:“你这不是才给你娘守孝回来么?又要去拜什么?有这个心思,还不如好好孝顺孝顺你爹!” 顾青山也生怕横生枝节,连忙温声道:“你都已经回来了,要祭拜你母亲,什么时候不能去?眼下郎太太来看望你,难道你就这样将人晾着不成?” 郎太太笑着道:“这倒也没有什么,我与赵家妹妹一向关系要好,别说圆姐儿了,就是我……” 她说着,拿出帕子摁了摁眼角,“也怀念得很。” “父亲说得也有理,那我还是等十五那日再去拜吧!”顾锦圆表现得非常通情达理。 顾青山终于将那口气松了下来,“这样就是了。” 说完便笑着朝郎太太道:“郎太太与先室交好,阿圆性子又急,府里也没个伶俐的,确实是不大成体统,叫郎太太看笑话了,今后有空多来走动走动。” 郎太太从善如流,携着顾锦圆的手笑道:“这是自然。”huαんua33 眼看着顾锦圆带着朗太太往斜照院的方向去,柳氏哪里还顾得上为方才的事情生气,连忙跑到顾青山旁边,“表哥,去不得呀!” 顾青山只觉得自己头疼得厉害,巴不得把所有的事情都一把丢开,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又怎么了?今儿不就是给母亲搬个院子么!你也能闹出这么多事情来?” 说着指着那边的东西,“还不赶紧撤了去?!将院子收拾干净,母亲年纪大了,别在母亲跟前闹。” 他只是偏心,又不是蠢。 今日这灵位的事情,略动脑子想想就知道是自己这个青梅做的。 看着她,再看方才那郎太太,还有从前的赵柔,顾青山不得不承认,柳氏与这些大户人家出身的妇人,着实差了很多。 “不是啊老爷!”柳氏急了,连忙指着顾锦圆离开的方向,“她她她……她住的地方……” 听到柳氏说她将顾锦圆安排到了斜照院,顾青山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来客可是郎太太,出了名的大嘴巴。 这如意坊住的都是官宦人家,她那一张嘴,随便叭叭几句,明儿他又得在同僚那里听到些小话。 顾青山当即也顾不上楚楚可怜的表妹了,赶紧带上管家小跑着追了上去。 等他赶到时,就看到郎太太站在院子里目瞪口呆。 “这……圆姐儿,你这回来,你家就给你住在这么个地方?” 一面说,她还一面难以置信地往里面走,然后就看到桌上还没收走的馊饭馊菜。 哪怕今儿本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这会儿的郎太太脸上也不由露出了几分愤怒,“这……这是他们给你吃的饭菜?!” 顾青山急匆匆赶到,看到桌上的东西,只觉得自己脚下有些打滑。 到底他还有两分急智,抢在了顾锦圆开口前道:“阿圆你把郎太太领到这里来做什么?这不是……” “这不就是我现在住的院子么?”顾锦圆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完全无视顾青山的眼色,温声细语地开口。 “阿圆!”顾青山终于明白了,顾锦圆今天不是找郎太太来撑腰的,她就是想借着郎太太的嘴搅臭他的名声,她是来报仇的! 顾锦圆却是一脸恬淡的笑意,“父亲,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是我自己要选的这个院子,就是图此处僻静。” 柳氏跌跌撞撞地跟了过来,原本跳到了喉咙口的心在听到顾锦圆这句话后,这才滑回了肚子里。 “我早就说了,这个院子这般荒凉哪里能住人,大小姐偏说看上了这个院子,这不,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呢!” 柳氏偷着打量顾锦圆的神色,见她不像要反驳的样子,语气也就顺畅起来了,“老爷,这可怪不得我呀!” “是怪不着姨娘,不过院子是我选的,可事儿不得姨娘安排着做么?” 她抬手指着院子和屋子,“纵然我提的要求无理些,可姨娘既然答应了,不就说明你来安排? 我昨晚上在这里将就了一夜也就罢了,怎么到今儿姨娘还不让人来给我收拾?” 说着就当着顾青山的面儿,一一安排起屋子里的布置、院子的规整,甚至还要求给她挖一片花圃出来。 说完了后,才转向柳氏道:“姨娘可听明白了?” 不等柳氏答话,她就笑吟吟地看着顾青山道:“父亲,您觉得我如此布置怎么样?” 郎太太笑道:“也就是你鬼灵精,我方才一进来着实是被吓了一大跳,你竟然要住这样的地方。 现在听你这么一布置,想都能想到将来的灵气,不错不错!回头我可要常来你这院子里坐坐。” 顾青山也面带笑意:“从前阿圆就有许多小巧思,既然你喜欢这里,为父怎会有不应允的?” 柳氏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只能僵着脸笑道:“大小姐的要求,我自然没有意见。” “不过不是我说,姨娘管家也管得太松散了,若不是我知道姨娘的为人,看到这送来的饭菜,我都要以为是姨娘故意要苛待我呢!” “这起子奴才也太过分了,竟然给大小姐送这样的东西来,恐怕是将花房里沤肥的拿过来了,我……” 顾锦圆摆了摆手,浑不在意的样子,“这等小事儿,姨娘好好整顿一下就好了。” 然后又转过脸跟郎太太说笑起来,要邀请她进去坐。 “你这里这个样子,我就不坐了,等院子整顿好了我再来吧!”郎太太笑着拍了拍顾锦圆的手,忽然话头一转,“不过你这般折腾这个院子,却也住不了多长时间。眼下你孝期满了,苏家也该上门来提亲了吧?” 第15章 正经买卖 这话说出来,好像整个小院子里都安静了下来似的。 当年苏老太爷还没有当上侍郎,苏家也没有如今显赫,与顾家来往很是密切。 苏家二太太一眼相中顾锦圆,两家一拍即合,便落定了她与苏家二房五公子苏钰的婚事。 以前的顾锦圆或许不明白,到如今重活一世,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当初顾青山不过是个七品闲职,又是寒门出身,苏家正经的书香门第,凭什么非要给顾家结亲? 如今赵家倒了,赵柔都死了,他们家还舍得拿个嫡出的苏钰来娶她么? 且她那日听得分明,如今顾家好像已经打算将顾锦月嫁过去了。 也正因为此,郎太太的话一说出来,几双眼睛便齐刷刷地落在顾锦圆的脸上。 却见她面上露出几分娇羞,看了一眼顾青山才对郎太太道:“婚姻大事,自然是长辈做主。” 心里不放心生母的顾锦月才过来就听到这么一句,立刻就急了,若不是柳姨娘手疾眼快地拉住了,恐怕已经忍不住骂起来了。 在外人面前,顾青山自然只是随口打了个哈哈,就把这事儿给带了过去。 等郎太太走了,天已经差不多黑透,这回柳氏倒是学乖了,连夜就让人送了生活必需品过来,晚上送来的饭菜也终于正常了。 顾锦圆正在用晚膳的时候,芍药也回来了,是一瘸一拐扶着院墙慢慢进来的,也不知道这一路走了多久。 顾锦圆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见她正艰难地往自己屋子里挪,什么都没说。 芍药却在快走过顾锦圆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神色复杂地朝屋子里看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屈膝,朝这边行了一礼。 不等顾锦圆有所反应,她便仍旧往隔壁去了。 对此顾锦圆也不以为意,如常洗漱然后打坐睡觉。 自打重生以后,每日早间的练功,顾锦圆一日都没有落下过。 这具身子到底不是她的,别的方面倒还好,功夫却是落下了一大截儿,须得勤练不辍。 大半个时辰过去,便发现屋子里洗脸的水已经打好了,桌上也拿来了热腾腾的早饭。 转脸就看到芍药拿了个扫把面无表情地在院子里扫地,只是姿势别扭得紧。 原本以为经历了昨天那件事情之后,不管是顾老太太还是柳氏,应该对自己恨之入骨,纵然一时半会儿明面上拿自己没有办法,至少也不会有个好脸色才是。 谁知道去请安的时候,顾老太太竟笑得十分慈和,而且主动提出来要让她给赵柔尽点儿孝心,准备好了香烛,让她趁着今日十五,去檀香寺表表心意。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顾锦圆不过略一犹豫便接过了东西。 芍药身上疼痛难忍,却还是一瘸一拐地跟了出来。 顾锦圆看了她隐隐有血迹的裤子一眼,淡淡道:“府里派了人跟着,你不用去了。” 说完径自上了马车,留了芍药一个人在屋子里。 跟着顾锦圆出门的是个顾老太太跟前的婆子,手里拿了把扇子,一出门就掸个不停,目光落在顾锦圆脸上的时候,也多有不耐烦之意。 偏生又一步不落地跟着她,做出一副尽忠职守的样子。 在外头大殿上仔仔细细地晃了一圈下来,便已近中午,顾锦圆还未如何,那婆子已经觉得头晕腿软,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顾锦圆大家姑娘出身,竟有这么好的体力。 因而一步入后殿,那婆子立刻便殷勤道:“大小姐,这走了一上午了,您也累了吧!要不然奴婢去找寺里的师父说说,给您备间禅房休息休息。” 顾锦圆面露犹豫,“祖母此前并未如此安排,会不会有些不妥当?” “不会不会,天经地义!”那婆子闻言立刻二话不说就跑了出去。 但凡官宦人家的家眷来这些寺庙随喜,总会派家下人先来打招呼,好叫寺庙里有所准备。 顾老太太的目的只是将她打发出来,自然没有这等待遇。 很明显,这婆子是知道规矩的,只是此前并没有想过要去替顾锦圆跑这一趟。 只是这会儿她自己快要累得受不住了,当然便立刻机灵起来了。 因而在顾锦圆用完了斋饭说要先歇息一会儿之后,那婆子脸上的笑容又真挚了许多。 将门一关,顾锦圆推开了后窗,后面正对着一片树林,林后应该是个山涧。 这个地方她似乎以前来过几趟。 换上准备好的衣服,顾锦圆毫不犹豫地翻窗而出,而后绕回前院,找僧人借了匹马,直接骑马回了城。 顾老太太自然不会那么好心,真的让她来为赵柔做些什么。 分明是故意将自己支出去,而且大概给了那婆子命令,要求自己在什么时辰之前不许回去。 顾家到底有什么事儿,顾锦圆用膝盖想也能猜出个大概,不过她并不关心,这会儿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重生了一回,一穷二白。 最重要的是,连个趁手的武器都没有。 但是,打武器是要钱的! 城南的兴盛楼,听着像是个酒楼的名字,实际上是家赌坊。 顾锦圆听到里头热火朝天的叫嚷声,不由勾了勾唇。 一桌桌地看过去,大致地看出了个大概,便在一个女博头的赌桌前停下脚步。 这一桌的赌法很简单,就是赌大小。 没多久,顾锦圆便出来了,腰上的荷包已经鼓囊囊起来。 才要出去,就被人拦住了去路,便是方才那张赌桌上的博头。 顾锦圆挑了挑眉,看着对方似笑非笑道:“我似乎……并没有犯规矩吧!” 她知道这些赌坊的规矩,但自认并没有超出一般赌坊的接受范围。 那女博头连忙笑着道:“这是哪里话,姑娘的赌技一流,只是我们东家想要跟姑娘切磋切磋。” 顾锦圆看了看自己的荷包,面露难色。 那博头立刻道:“姑娘放心,我们赌坊开门做生意,做的都是正经买卖。” 都开赌坊了,还正经买卖。 这话说得有意思,顾锦圆不置可否,跟着她重新走了进去。 却是上了二楼,进了一间清雅的包间。 一个二十多岁身穿锦缎的年轻男子摇着一柄桃花扇,十分惬意地坐在摇椅里拿签子吃剔好的枇杷果肉。 这个季节哪里就到了吃枇杷的季节,果真是奢侈。 “听说你手气很好?” 那男子语气懒洋洋的,一双桃花眼流转间,显得风流万种,直将一旁的丫鬟都给转红了脸。 “都是运气。” “好!”男人陡然坐直了身子,语气森然道,“在我的地盘上,我倒是想要看看谁能比我的运气还要好些。” “公子,这运气,地利是一个方面,但天时也是一个方面,说不准的。” 这话像是激起了男子的兴趣,立刻道:“本公子对自己的运气一向很有信心。” 顾锦圆面露难色,目光自眼前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可是……我好像没有什么资格做公子的对手。” “好说,把你今日在我赌坊里赢的钱拿出来,咱们赌一把。” “就赌一把?” “对!” “赌什么?” “还是比大小!” “来!” 片刻后,看着顾锦圆骰盅里的豹子,男子瞬间变了脸色。 第16章 这是决定投诚了? 顾锦圆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然后伸手将对方面前的那锭金子拿了过来,“不好意思,好像今天我的运气确实更好些。” 那男子难以置信地看着顾锦圆,顿时目露凶色,“你出老千。” 面对对方如此态度,顾锦圆神色不变,“公子心里清楚,我没有。” “不可能!” “公子,你这赌坊打开门做生意,难道不欢迎运气好的人?” 顾锦圆自顾自地将那一锭金子收好,然后朝他揖了一礼,“那便就此别过了。” “站住!” 男子忽然出声,语气森然。 顾锦圆却是半点儿不见害怕,平静地转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有的赌,并非是运气,朝小四,你又忘记了?” 说着目光从他脸上往下移,落在不可描述处,“今儿里头穿得什么颜色?” 这句话说出来,那男子勃然变色,“你是谁?!” 顾锦圆勾唇一笑,转身走了出去,“赌桌千万张,相遇靠缘分,姓名?不重要!” 笑死,前世她都能把这小子虐得只剩条裤衩,这会儿当了个赌坊的东家,就能有什么不一样了么? 只是,这个人为什么总这么骚包。 女博头见顾锦圆出去,一时犹豫,“东家,就这么让她走了吗?” 那男子却是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忽然一脚把面前的桌子给踹翻了,“给爷查清楚那丫头片子是谁?谁他娘把老子以前的事儿翻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想起来什么,立刻站起来急匆匆地往外走,走了一半发现那把花哨的扇子还在手里拿着,当即往背后一掷,“不许跟着。” 顾锦圆想到方才那男子的脸色,忍不住噗嗤一笑。 揣着一兜子的钱,她牵了马又慢悠悠地往城东的一家铁匠铺去了。 “有纸笔么?” 铁匠铺的伙计闻言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姑娘,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我们这里是打铁的。” “有个东西要画出来叫你们帮着打。” “来图定制啊?”小伙计闻言来了兴致,“这可未必能打得好。” 顾锦圆将方才那锭金子拿了出来。 小伙计一见那金子,二话不说,就翻出了纸笔,顾锦圆挑了支细锋,然后一丝不苟地在纸上作画,并在一旁写下注脚。 然后将那纸交给小伙计的时候笑着道:“烦请方大师。” 小伙计刚接过那张纸,神色不定,“姑娘可是记错了?我们这里并没有什么方大师。” 顾锦圆面色不变,指着那张纸道:“将这个拿过去,他老人家一定会有兴致的。” 小伙计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要进去问问我们掌柜的。” 没一会儿,顾锦圆就被请进了热火朝天的后院,前院听到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在这里便更热闹了,且屋里屋外都弥漫着一层雾气,那是冷萃时激发的水汽。 在这水汽当中,顾锦圆便见到了一位头发花白,却身材壮硕目光如炬的男子。 “这是你要的东西?” 顾锦圆轻轻点头,“大师可能做得出来?” “这天下还没有我做不出来的东西,”男子冷哼了一声,神情傲然,“但是姑娘,你这东西,可是在朝廷的管制范围内啊!” “不然如何会来找方大师。” 男子摩挲着纸面,又看了那纸张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倾身过来,“你这为何要加这两节。” “可藏韧丝,且这里可以做个活机阔,随时可以拆卸,另外这一处与一般的尺寸不同……” 顾锦圆照着自己的设计,一点点地讲述。 她心知肚明,对于面前的方大师来说,那锭金子没有什么吸引力,真正有吸引力的是自己手上的这张图纸。 果然,在听完她的话之后,方大师便直接转身进了工房。 与伙计约定了送货地址,顾锦圆走出铁匠铺,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正欲上马,前头忽然传来呼喝声。 在一片兵荒马乱的叫嚷声中,一队快马疾驰而过。 敢在城区如此在城区内能敢骑快马的,还能有谁? 顾锦圆视线落在其中一个略显青涩的背影上,目光有些复杂,他到底还是去了锦衣卫。 眼看时间不早,她也不再耽搁。 刚赶回檀香寺,才回后院换好衣裳,门就被人推开了。 婆子也不知道是去哪儿潇洒去了,嘴角还有些油花儿,一脸餍足的样子。 晚上芍药在给她打洗脸水的时候,语气平静道:“今日苏家二太太来了,来的还有苏家五公子,老太太和柳姨娘接待的,二小姐和苏公子在园子里走了好一阵儿。” 顾锦圆自顾自地吃饭,像是没有听到她说话似的。 芍药抿着嘴在洗脸架旁边站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应,便又垂下头安静地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听到顾锦圆的声音,“这是决定投诚了?” 听到这话,芍药愣了一下,而后才苦涩道:“如今我除了跟着姑娘,又哪里还有出路。” 实则仔细想想,当日若不是顾锦圆拦着,她早就已经没命了。 家里的事情虽然是柳氏管着,可是自己在柳氏的眼里,根本就是贱命一条。 灵位的事情没有办好,柳氏已经恨透了自己,这府里,也就只有这斜照院还能容她苟延残喘了。 顾锦圆拿着调羹慢条斯理地搅着碗里的羹汤,语调平静,“知道为什么昨日留你一条命么?” 芍药这会儿再不敢在顾锦圆面前无状,“请姑娘赐教。” “我三年前出府,如今回来,府里的人换了大半,柳氏娘家没有什么底蕴,所以,你们这些生面孔都是她新买进来的。 而从你的言行举止来看,你被卖给人牙子的时间应该不算长,至少这些高门大户里的规矩,调教得不够,且你手上有些薄茧,从前应该是做过一段时间劳力活的,并非是其他高门里卖出来的丫头。” 芍药顺着她的话便看了看自己的手,莫名的觉得身上有些寒凉。 “所以,你或许对柳氏有那么一点儿忠心,但应该不会很多,就是这一点,救了你的命。” 说到这个份上,芍药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在反应了一下之后,立刻跪伏在地,“奴婢以后都是姑娘的人,绝不敢再行背主之事。” 顾锦圆慢悠悠地喝了口汤,“那日与你说我娘的灵位应该在柳氏的手里,叫你趁着两边搬院子替我偷回来,你可有怨言?” 从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顾锦圆的一个计谋,真实的目的就是让芍药去告诉柳氏,提醒她用赵柔的灵位做文章。 所以完全可以说,顾锦圆从头到尾就是在利用芍药。 “奴婢不敢。” “很好,”顾锦圆对她的回答很满意,“那么,我另外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着去完成。” 第17章 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芍药心里没来由地就有些紧张起来。 可看着那边膳桌上的人,她咬了咬牙,还是应声道:“请姑娘吩咐。” “外院负责父亲书房的舒姑姑也是余杭来的,想办法与她搭上关系。” 芍药猛然抬眼,惊讶地看向顾锦圆,“姑娘怎么……” “怎么知道你是余杭人?”顾锦圆淡淡一笑,然后扔过去一个小荷包,“该知道总能知道,这些钱你拿着,舒姑姑喜欢玉秀楼的点心,不妨从这方面下手。” 芍药完全不知道顾锦圆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问,捧着钱就下去了。 没两日,就有媒人上门来了,顾锦圆自然又被安排了别的事情。 只不过她这一回,却是一出府没一会儿就折了回来,然而在巷子口便撞见了个熟人。 说熟人也不准确,因为就算是在这一世的记忆里,她也已经三年多没有见过他了,算起来,也不大熟。 “圆妹妹!” 眼前的男子充其量也只能算作是个少年,一身青衫因为奔跑而显得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 但是在看到她的时候,那一双眼睛却显得神采奕奕。 猝不及防撞进这么一双清澈的眼睛里,顾锦圆有一瞬间的惘然,但随即便反应过来,后退半步行了个蹲礼,“苏公子。” 来的正是她那个理论上的未婚夫——苏家五公子苏钰。 苏钰脸上兴奋的神情因为她这个态度而僵住了,“圆妹妹如何这般陌生起来。” 顾锦圆浅浅一笑,“如今都不是小孩子了,哪还能那般随性。” 苏钰却是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上头,面露忧色,“你……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说完又急切地解释道:“这事儿我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前几日上门,母亲也是说来商量我们两家的婚事,我只当是商议的是你我的婚事。 此前我知道你已回京了,本想来看你,可母亲说女儿家的声誉最是要紧,我才不敢贸然上门。 好容易来了,那日却没见着你,顾二小姐说是你去檀香寺上香去了,我等了你好半日都没有回来。” 因为着急,他的语速极快,可那一双眼睛却牢牢地锁在顾锦圆的身上,眼里全是紧张。 顾锦圆一时无话,却有些逃避他这目光。 苏钰只当她是在生气,当即便道:“你别急,我这番赶过来,就是来阻止他们的荒唐事儿的,我不会同意他们的决定,从小到大,我就知道我要娶的人是你。” 顾锦圆终于回过神,连忙叫住他。 但对方已经急匆匆地冲进了大门。 而他们两个人在门口说话的事儿,也已经给那机灵的门房报了进去。 柳氏和顾老太太听闻苏钰在大门口撞见了顾锦圆,都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他们说什么了?” 话音才落,苏钰就已经冲了进来,满腔的愤怒在这个时候也被强行压了下去,然后对着顾老太太行了一礼,“老太太。” 顾老太太面对着这个侍郎府的公子,满心满眼都是欢喜,连忙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又嗔又笑道:“你这个孩子,怎么今儿就巴巴儿地跑了过来,难道月儿还能跑了不成?” 苏钰闻言大急,连忙道:“老太太,自小与我定亲的可是圆妹妹,两家可是交换了婚书的,怎么就换成二小姐了?” 在场包括媒人的脸色都陡然一僵。 闻着信的苏家二太太这时候也急匆匆地到了,刚好听到这么一句,立刻呵斥道:“你这孩子在胡说八道什么?自来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 苏钰闻言便恼了,“母亲可知道这话说出来意味着什么?我与圆妹妹的婚事是祖父作定的,难道今日便要在这里行那等背信弃义之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苏太太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柳氏立刻让人将今日来说媒的一行人等带去了别的厅里吃茶。 苏太太这才铁青着脸道:“你以为这婚事是我一句话说了算?若是没有你祖父的首肯,我敢叫人上门么?” 苏钰被这句话说得呆在了当场。 柳氏却是立刻笑着过来宽慰他,“五公子,我也知道你和我们家大小姐自小相识,可是你想想,月儿不也是自小就喊着你钰哥哥长大的么? 而且你与月儿的关系也一向不错,难道……你是觉得月儿不够贤淑不够好?配不上你?” 苏钰是读书人,如何说得出当面贬斥别人的言语,连忙道:“自……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不就结了?”柳氏说着脸上的笑意更甚,其他人也都眉开眼笑起来。 苏太太立刻道:“月儿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姑娘嘴儿又甜,人又勤快,长得也好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圆妹妹呢?”苏钰立刻转脸去看她母亲,目光中满是不解与不忿,“从前你不也说圆妹妹才是最好的媳妇么?” 刚刚走进来的顾锦月听到这话面色一白,目光落到那边的苏太太脸上。 苏太太颇有些不自在,随即道:“此一时彼一时,丧母长女不可娶,这个道理难道你不知道? 且看她回来之后,行事颇有些张狂,你柳姨跟在你顾叔父跟前多年,如今顾太太已经去世三年了,按道理来说,将你柳姨扶正是天经地义之事。 可是你看看她,完全不顾念这么多年你柳姨对她的照拂,还将这件事情闹得全上京都沸沸扬扬的,这样的女子,别说我,就是你祖父也不敢娶进门,不然回头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儿来。” 听到这话,柳氏母女更是放心了许多。 顾老太太便叹了口气道:“我向来是个护短的人,但是我这大孙女儿……唉,我也确实没法替她说话。 咱们两家关系亲近,我也不怕说与亲家太太听,我是真不愿意将她嫁出去祸害别人家,自己养出来的逆女,也只能拘在自己家里慢慢管教了。” 苏钰浑身颤抖,看着满屋子的人,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一时间想不明白,原本人人称赞的圆妹妹守孝回来之后,为什么现在会被人如此诋毁。 “好了钰儿,”苏太太的语气里含了几分威严,“这件事情……” “我不娶!”苏钰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看着她母亲,斩钉截铁道,“我不会娶二小姐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第18章 那怎么样才算聪明呢? 顾家这边闹得热火朝天,相对来说隔壁郎府门前却显得有些温情,只郎太太多少有些不忿,犹豫了再三,还是指着隔壁的顾府道:“这故意将你支出去,便是怕你去闹,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如何还这般平静?你竟生得这般好脾气不成?” 顾锦圆站在门口,只是无奈一笑,“婚姻之事本就是家中长辈做主,既然苏谢两家都商量好了,我又能说什么?” 郎太太却十分不赞同,“天下没有这样欺负人的事儿,他顾青山还是个官身,也不怕闹出去叫人笑话。” 郎太太娘家是武将出身,当初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对同样武将出身的赵柔很有好感。 她是个性情中人,遇到不平事儿,总会帮腔说上两句。 顾锦圆感念上回她替自己出头,特意选了几样精致名贵又合她口味的点心,送过来给她,算是还个人情。 但是顾家与苏家的婚事,一个不小心就扯出一片泥潭,她还有自己的安排,自然不会将郎太太牵扯其中。 因而只作无可奈何之状。 郎太太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顾家将她支开,她也巴不得出门,将那个婆子撂在戏园子里后,她便想着先过来还郎太太的人情,谁知道竟然会正面遇上苏钰。 记忆中的苏钰已经很遥远了,只不过她从前一直将他当做兄长,哪怕知道有婚约在身,也未曾生出情愫,终究还是年纪小的缘故。 但苏钰一直对她不错,是个温暖而简单的少年。 她与苏家的婚事这辈子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了,哪怕若是最后两家还是决定将她嫁过去,她也不会愿意。 只是…… 还是莫要伤了小孩子的心才好。 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一瞬,顾锦圆并未做更多的思量,转而便又往各处茶楼酒肆闲坐去了。 等回到斜照院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这小院子里到了位客人。 顾锦月似乎是哭过,眼睛还有些发红。 在看到顾锦圆的时候,那一瞬间眼睛里恨意几乎要倾斜而出,恨不能将她淹没似的。 不过她很快就转变了脸色,竟站起身来,朝顾锦圆盈盈行了一礼。 顾锦圆吓了一跳,“你发什么失心疯?” 这样的反应着实让顾锦月意外,恼恨之意自眉间浮现,却还是强压了下去,转而轻声道:“今日苏家来提亲了。” “然后呢?”顾锦圆挑了挑眉,直接进了屋,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见她这般冷静,顾锦月只当她是因为今日在巷子里见到了苏钰因而有了底气,顿时语气便尖利了起来,“我和钰哥哥的婚事是两家长辈定的,你就算不接受也没有办法!” 说完脸上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只等着看顾锦圆的惊慌与失措。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顾锦圆仍旧那般淡定,“然后呢?” 然后? 顾锦月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你该不会以为凭着你之前那些技俩,就会逼得苏家和之前爹爹那样,怕损了名声,而将婚事又换回去吧!” 说到这里,她便想起了今日苏家二太太的话,面上越发得意,“不妨告诉你,你在醉仙楼闹了那一场,自以为得了好处,叫我娘没能被扶正,而实际上,因为你这事儿,如今苏家可看不上你这么个跋扈的媳妇,你呀!在上京的名声算是毁了。” “哦?”仍旧是那般淡淡的声音,顾锦圆甚至都没有抬眼看她一眼,“所以,你这会儿过来是要做什么?” 她此时淡然的态度让顾锦月心里那股无名火蹭蹭地往上冒,恨不能冲上去将那张脸撕烂。 若不是因为这张脸,钰哥哥怎么会当众说出那样的话来? 哪怕当时底下伺候的人已经被清出去了,但是顾锦月还是觉得自己丢脸丢到家了。 可是她必须要嫁给苏钰,她一定要当成侍郎府的少奶奶。 因而她将自己那口气忍了下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要告诉你的是,如今你跟钰哥哥的婚事已经没有了可能。 且你行事张狂,祖母和父亲也甚是不喜,你若是放聪明些,或许往后两位长辈还能替你筹谋筹谋,不然……等着孤独终老吧!” “那怎么样才算是聪明呢?”顾锦圆终于微微抬起脸,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顾锦月。 明明一个简单的动作,明明她穿着再朴素不过的衣裳,明明通身上下没有一点儿精巧的首饰,可这么一个照面,却让顾锦月的呼吸蓦然停了一息。 有些人的美,真的有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肆意。 顾锦月心里的那把火陡然间就蹿了出来,眼神变得狠厉,“你和你娘一样是个狐媚子,钰哥哥才会被你迷得团团转,为了两家好,也为了你自己的前程考虑,你还是自己去跟他解释清楚,让他断了从前的念想,好好听从家中的长辈安排!” “另外!”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可别说我没有提醒你,现在你在顾家可不是从前那个大小姐,没有了赵家,你什么都不是,好好地……” “就这样?”顾锦圆懒洋洋地起身,随口打断了她的话,然后神情淡漠道,“这样的话倒是好出口,只不过若是我如今自己去与那苏公子见面,万一给人瞧见了,岂不是越发说不清楚?” 顾锦月万没有想到她竟然就这样答应了,难以置信道:“你真的愿意去?” “既然你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我若是不答应,岂不是像你说的不识抬举?我主动配合你们,想来往后祖母和父亲不会为难我了吧?” 顾锦圆的回答透着股灰心丧气的妥协,顾锦月终于放下心来,同时却又有些鄙夷。 从前顾锦圆在府里是如何骄傲,眼下还不是要夹着尾巴做人?还当她真有些傲气在身上,也不过就是条会摇尾乞怜的狗。 不过想到她答应了这个条件,她与苏钰之间的婚事便没有任何阻拦了,又暗自兴奋不已。 她神态倨傲道:“私下见面的事儿你就不要想了,过几日俞府有个宴会,苏家和俞家交好,你那日跟着我一道去就是了。” 想想从前若要去旁人家做客,自己都像是一条尾巴似的跟在顾锦圆的身后,现在却是身份颠倒过来了,顾锦月越发觉得心中舒坦,“只要你往后肯乖乖听话,难道还怕家里不替你打算么?” 顾锦圆不觉得有丝毫屈辱。 俞府,也就是当朝大理寺卿俞景非的府上。 三年前,他便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赵家的案子必须经过他的手。 那会儿赵家的倒台,简直呼啦啦如大厦倾,连她都不知道其中的具体经过。 她必须要先拿到当年的卷宗。 思至此,顾锦圆点头应允了下来。 顾锦月见她没有任何异议,终于彻底放心。 回头让母亲给顾锦圆寻一个上年纪的鳏夫,似乎就是替她不错的打算! 第19章 我脸好看? 面对顾锦月的挑衅,芍药在一旁看着一直都有些紧张。 她与顾锦圆相处没有几天,却坚信眼前这位大小姐跟她在人前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两个性子,方才她全程都在担心大小姐会不会忽然又从哪里抽出根棍子,直接将二小姐打出去。 好在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同时芍药也有些好奇,为什么没有发生。 “我脸好看?” 芍药下意识地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顾锦圆正在看着她。 吓得连忙垂头低声道:“奴婢……奴婢就是觉得二小姐有些太过分了。” “这有什么!”顾锦圆随手将茶杯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然后出门走到院子里,身手利落地翻出了院墙。 在芍药目瞪口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又同样身手利落地出现在了院子里,只不过手里多了个包裹。 只见顾锦圆随手抛了个东西过来,她手忙脚乱地伸手接过,才发现是个药瓶。 “受伤的地方自己上药,一天两次,有个几天就会好很多。” 芍药这才明白,这药是顾锦圆特意给她买的。 然而还不等她说些什么,顾锦圆就已经进了屋。 这一次她置办了些东西,如今顾家算是不敢再吃上面克扣她,这个院子也大致地派人拾掇过了,屋子里添了几件稍微像样的家具。 但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连纸笔都支领不到,问就是库房暂时没有了。 虽然那日郎太太那般说,可若真有一天,她再次上门,顾家也多的是借口推脱。 见好就收,顾锦圆是懂这个道理的,自然不会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纠结。 芍药见她果真对苏家的婚事不大上心,虽然有些疑惑,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她有自知之明,眼下自己并没有取得顾锦圆的信任,还不到能给小姐提意见的地位,先老实将小姐的吩咐做好要紧。 斜照院里的主仆显得格外淡定,但是其他地方则有些过分紧张。 柳氏简直被气蒙了头,“这个苏家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说好了,怎么苏公子竟然完全不知道这回事?难道让我月儿给她顾锦圆做替身不成?” 第20章 谁还敢娶她? 柳氏的法子是什么,顾青山没有过问,终究磊落不到哪里去,他好面子,又不是真善人,只要能将顾锦圆这个麻烦解决掉,柳氏用什么法子,他都没有意见。 至于所谓的父女亲情…… 当初他顶着所有人的嘲笑,忍辱负重娶一个丫鬟当正室,难道还能指望真的有什么夫妻之情么? 柳氏得了顾青山的应允,当即便开始筹划起来。 朱家是做酒楼生意的,在上京都有好几家分店,临近的府城也有不少。 当初无意间与朱家太太结实,对方见她是个正经官家家眷,着实好生奉承。 她也暗中得了朱家不少的好处。 这回给他们家送个官家大小姐过去,想来对方的聘礼也不好送轻了。 是时候将娘家弟弟叫上京来,若是要打理铺子生意之类的,顾家到底还是不好出面。 所幸顾青山没有什么兄弟,这样的肥缺儿自然是紧着他们柳家。 柳氏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地打得飞快,几乎都能想象得到日后财源滚滚的日子。 因而给女儿置办起衣裳首饰起来,也格外大方。 “对了,娘,你给那个顾锦圆也裁一身稍微像样一点儿的衣裳,首饰的话……别太寒碜,就随便弄对珠花就行。” 听到女儿的话,柳氏着实有些诧异,“顾锦圆?什么意思?” 顾锦月正对着镜子琢磨去俞家的发型,闻言毫不在意地将自己与顾锦圆的事儿说了出来,“钰哥哥是个实心眼儿,不叫他死了心,恐怕这亲事也没办法妥妥当当地筹办。” 这话倒是。 那日苏钰在自己家里说出来的那番话,着实叫柳氏吃惊不小。 但是…… “可是,就顾锦圆那张脸,若是出现在俞家的宴会上,恐怕很难不吸引人注意吧!咱们家能去俞家做客,都还是苏家提起,这若是让那些高门大户看上她了……”huαんua33 提到这个顾锦月也有些顾虑起来,但随即就抛开了这个想法,笑着道:“娘你也太小看我了,难道我这张嘴是焊死的不成? 连苏家伯母都觉得她太过跋扈,我到时候与苏家姐姐一起随便在宴会上说上几句,谁还敢娶她?” 柳氏闻言立时放下心来,满意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我月儿果真是长大了,如今考虑事情也这般稳妥起来,娘可算是放心了。” 俞家宴会的头一日,顾锦圆果真收到了一套新衣服,虽然没有刺绣,料子也是十分简单的杭绸提花,却着实算得上是她重生回来所穿的最好的料子了。 芍药如今已经大好,替她试衣服的时候到底忍不住嘀咕道:“这衣服还不如二小姐平日里穿的呢!眼下要去别人家里做客,柳姨娘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顾锦圆却很满意,笑着道:“这不是挺好么?叮里当啷的反倒累赘。” 第二日出门的时候,在她看到顾锦月那一身繁重的行头之后,她心里越发这样认为。 “你可记住此前与你说的话了?”顾锦月的语气十分倨傲,“我可警告你,不要节外生枝,另外祖母也跟我说了,只要你与钰哥哥的事儿好生了断了,她那边已经在替你相看人家。 你终归还是顾家的女儿,身上流着爹爹的血,总不会真的不管你。” 对她这番话,顾锦圆不置可否,只是含笑沉默着。 俞府老太爷是上一任首辅,如今当家的俞家大老爷任大理寺卿,正经的九卿之一,按照正常情况来说,俞府的宴会,顾家确实没有资格参加。 因而顾锦月哪怕极力掩饰,也能看得出来她还是有些紧张。 马车到了后门便停下了,负责接待的婆子看到她们姐妹二人下来,还有些发愣,显然不熟。 顾锦月少不得要自报名号,那婆子倒也应对得还算稳妥,笑着让人接了进去。 今日的宴会是俞家大太太整寿,虽然年纪不算很大,但就算是图个热闹。 姑娘们自然被接引到别处。 很快,苏家三小姐便迎了过来,目光在顾锦圆脸上转了一下,便直接挽住了顾锦月的手,“你怎么才来?害我等了半日!” 从前这位苏家三小姐苏妙云最喜欢缠着自己,圆姐姐长圆姐姐短的,甚至还与自己一道去过镇国公府做客。 只是从前顾锦圆倒是没有发现她竟是这般势利通透的一个人,如今见着面,连个招呼都不打。 顾锦圆也不介意,仍旧含笑与她们走在一起。 然后便到了一处水榭,满屋子都是莺莺燕燕的年轻姑娘们。 见着她们过来,倒是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只不过那目光更多的是落在顾锦圆的身上。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今日这宴会上,顾锦圆身上的打扮,着实有些寒酸。 有几个心思浅的,已经忍不住掩唇嘲笑起来了。 得知她们是顾家的姑娘后,其他人也就兴致寥寥,礼貌打了声招呼便又仍旧自顾自地玩闹去了。 顾锦圆还好,对于这样的场面镇定自若,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安静地欣赏俞府的景致。 顾锦月脸上却是青一阵白一阵。 她出席这样场合不算多。 赵柔性子贞静,除了偶尔去镇国公府,便很少走动,后来连镇国公府都不怎么去了。 顾锦圆一向听母亲的,因而出来的也不多,她作为一个庶女,自然出来见世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还是这三年,借着与苏家的关系,才能偶尔出来。 此时俞府这样的场面,顿时让她觉得有些因为备受冷落而带来的羞耻感。 再看一旁的苏妙云,便显得受欢迎得多。 顾锦月悄悄握紧了拳头,只要这一次爹爹的能升官,自己就是正经四品官家的小姐,这些人难道还会用这样的态度对自己么? 心里如此想着,脸上却是不得不端起笑容,想要顺着苏妙云一起打进这些家境优渥的贵女中。 就在这个时候,顾锦月忽然发现,在那边的角落里竟然有人在跟顾锦圆聊天! 而且看那个样子,还是对方主动去找的顾锦圆! 第21章 很好,是个弱鸡 实际上顾锦圆也有些发蒙,这个忽然凑到自己跟前的少女,她第一时间都没有认出来。 “这才几年没见,你连我都不认识了?”huαんua33 少女长得十分可爱,圆圆的脸上圆圆的眼睛,可偏偏长了一双有些英气的眉毛,看着莫名多了两分凶相。 见顾锦圆仍旧发蒙,少女不由皱起了眉,“我,周宁真!” 她这么一说,顾锦圆才猛然想起来,不由有些愧疚,“是周姐姐啊!确实没有认出来,是我的错。” 怪不得她会来找自己说话。 周家老爷原本是赵老太爷的副将,后来在战场上历练出来了,可以独当一面,便去了东北边镇守去了。 原本凭着战功,周家老爷已经升至三品,奈何因为镇国公府的事情,多少受了点儿牵连,加上性子耿直,非要替赵家说话,又被人拿捏了个小错,愣生生地被贬至四品。 好歹上头还知道他的能力,也知道他为人刚直,仍旧用他。 只是周家男儿都在外头镇守着,上京便只有些老弱妇孺。 都是看人下菜碟的货色,赵家倒了,若非有大战,周家想要起来的可能性不大,因而周家在上京的世家圈里也是个边缘人物。 从前小时候,顾锦圆和周宁真便相识,大部分都是在镇国公府的后院儿里。 若非重生,她也不至于这般陌生,眼下全想起来了,倒是有一段天然的亲近。 “你家那个姨娘如此猖狂?竟这样苛待你?” 听到周宁真的话,顾锦圆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连忙摆手,“这有什么,不过是身外之物,我不在乎,她也不能奈我何。” 周宁真却是摇了摇头,“若是叫老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多心疼呢!” 她这说的老太太是指赵家老夫人,也就是顾锦圆的外祖母。 提起她老人家,顾锦圆立时一阵心酸,面上却没有什么情绪,“还提这个作甚?” 她看了一眼天上的日头,心里惦记着事儿,便温声道:“我忽然想起落了个东西在马车上,周姐姐你先坐,回头我再来找你。” 正巧顾锦月过来了,正好听到这话,连忙亲昵地将她拉起来道:“我刚才还在说,你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一个错身,顾锦圆的手里就多了一个纸条。 想也知道是苏妙云透露的有关苏钰的消息。 正巧顾锦月给了她离席的理由,顾锦圆便不动声色,悄然往外院的方向走去。 好在她身上的这一身实在不打眼,俞府有些体面些的丫鬟婆子都穿得比这个好,因而也没有人注意到她。 大致地估摸了一下方位,顾锦圆挑着僻静的地方走,没多久就来了俞府的外院,摸到了书房。 相对于此时俞家的热闹来说,此处显得有些过于僻静。 顾锦圆毫不犹豫地舍弃了正门,绕着院墙在一片竹子的掩映下,翻身进了院子。 灵巧地躲过了两名书童,一位幕僚,才摸准了俞老爷书房的准确位置。 确定屋子里没有人之后,顾锦圆推门进去,二话不说开始在书架上找了起来。 很快便摸到了一个干净的抽屉,拉开来,果然里头都是一些卷宗,且一看就是手抄本。 大理寺里头的卷宗自然不能带出来,但是俞老爷作为大理寺卿,若是涉及到对他来说真正重要的,又怎么可能不会给自己留一份。 正要翻找,忽然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 顾锦圆心里一惊,知道来不及出门,又看了一眼窗户,这书房的窗户竟然都是带窗栓的,而且每一扇都栓上了,若是这样跳出去,打草惊蛇的风险太大。 这犹豫不过一瞬间,顾锦圆便将目光锁定在了这里的一处柜子里上,这柜子前还摆了一个高几,显然里头放的是不常用的物件儿。 可就在她走到那柜子前的时候,心里却莫名生出几分不对劲的感觉。 随即便发现在正对着门的桌子上,放着一杯茶,那茶似乎还冒着热气。 然而容不得她再仔细思量,那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顾锦圆咬了咬牙,立刻打开了柜子,藏身进去。 然而在进入柜子的一刹那,她就惊了,这柜子里有人! 合上柜子的一刹那,书房的门也被打开了。 竟不是一个人。 而她此时已经顾不得外头的动静,因为此时她正挤在一个人身上,准确的来说,是个男人。 第22章 撑不住了 饶是顾锦圆一向比普通女子在男女之防上看得更开一些,此时也未免有些尴尬。 下意识地就要别开视线,然后便发现对面的人比自己更加窘迫。 那张英俊的脸上带着几分狼狈和无所适从,目光更是投在一旁的柜门上。 饱读诗书恪守礼制的裴大人,在他此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大概也没有遇到过这样尴尬的时候吧? 不知为何,他这样的反应,顾锦圆莫名的觉得有些好笑,心里的那份窘迫立刻被冲淡了些。 方才在那水榭中,便听到不少少女在谈论时下最年轻的吏部侍郎,言辞中藏着的都是少女心事。 想着她们那些溢美之词,想来这些年轻的小姑娘们如何也想象不到如谪仙一般的裴大人,竟然会露出此等窘态吧? 外头那两个人也不知道为何,聊着聊着,竟从政事上谈到了家常,你来我往互相吹捧不亦乐乎。 顾锦圆原本姿势就奇怪得紧,一时半会儿还好说,这时间拖得长了,便有些撑不住了。 柜子底下本就被裴砚占满了,她将将靠膝盖撑了点儿地方,着力点原本全在膝盖上。 随着时间的延长,膝盖就有些受不住,因而悄悄地将重心王屁股上挪,可她屁股底下就是裴砚的小腿。 她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坐在人家一个大男人身上,因而这要坐不坐的感觉更难熬。 眼看着外头人的话题已经引申到他们家某位公子的书法上去了,她实在忍不住了,轻声道:“给我挪点儿地儿,撑不住了。” 裴砚终于将视线撇过来看了她一眼,但立刻就移开了,然后缓慢地将后面那条腿挪开。 谁知道这柜子上头还挂了个东西,这一动,就磕到了柜子。 外头俞景非陡然警惕出声,“谁!” 顾锦圆吓了一跳,猛然抬头往柜门的方向看过去,然后脑袋便嗑在了一个硬物上。 她立刻反应过来,在裴砚痛呼出声之前,再一次捂住了他的嘴。 大概是真的磕得太重了,她似乎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泪花。 还好俞景非判断错误,直接去了窗边检查,没有查到什么,便干脆和另一个人一起出去了。 书房里再一次恢复宁静。 柜子里的两个人却一动不敢动,又等了好一会儿。 还是裴砚先动作,却是将她的手从自己的嘴巴上拿开。 顾锦圆回过神来,先打开了柜门。 仔细听了外面没有动静,这才从柜子里钻了出来。 扶着一旁的柱子活动了一下手脚,便发现另一个人此时还坐在里面没有动。 “你怎么了?”顾锦圆朝他瞥了一眼,“我才是个姑娘家好不好?” 裴砚抬眼看了她一眼,沉吟了一会儿,终于也扶着柜门出来了,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语气还算平静,“磕到舌头了。” “噗……” 原本这样的事儿,顾锦圆好歹要道个歉,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张好像永远都记得要保持仪容整洁的人,她却觉得很是爽快。 裴砚倒是神色如常,“顾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顾锦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眼,“我倒是更奇怪,裴大人怎么会出现在……柜子里?” 裴砚脸上再一次闪过几分不自然,而后认真道:“自然是因为一些不好叫人知道的事情。” “巧了,”顾锦圆耸了耸肩,“我也是。” 说完她转念一想,疑惑开口,“不过,这里是大理寺卿的府上,裴大人是吏部侍郎,我倒是很好奇,能有什么事儿,会让裴大人行……如此之举。” 裴砚彻底终于恢复了他一贯的状态,脸上那份平淡与从容,好似这里并非是俞景非的书房,而是他自己家的似的。 面对顾锦圆的问题,他同样十分镇定,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顾锦圆不怎么爱听,“顾小姐是以什么身份相询?” 这话分明是指代了两个人前头的那件事。 顾锦圆眯了眯眼睛,冷笑了一声,“是我多事,我与裴大人素无交情,自然也没有立场询问你的任何事情。” 说完她转身便往外走,“就此别过,今日我没有遇到任何人,裴大人亦如是。” 裴砚站于原处,并未阻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的关系,俞景非的这个院子里的人明显比方才多了许多,她出去颇费了一番功夫。 而裴砚却是等她走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地踱步出了书房。 与顾锦圆的谨慎与小心不同,他在这俞景非的宅子里,显得有些过于闲适。 走到中庭便与急匆匆走过来的俞景非撞了个正着。 “裴大人方才去了何处?怎么我一个照面回来便不见了你。” 裴砚双手负在背后,面色平静,神情自然,“方才看到后院一颗石榴开得实在不错,没忍住出去看了一会儿。” 俞景非满脸笑意,拱手笑道:“那石榴树是从南方运过来的,裴大人知道,我这一脉子息不盛,家母信这个,所以特意种在了我这书房里。” 说着又连忙邀请他往书房里去,“此番裴大人赏脸过来,我其实是有件要紧事儿希望能得到裴大人的指点。” 裴砚是吏部侍郎,俞景非是大理寺卿,从官职上来看,实际上两个人品轶相当。 可在裴砚的面前,已经年过四十的俞景非却是半点儿不敢托大,甚至隐隐有奉承之嫌。 而裴砚却也坦然受之,似乎对方此举并无任何不妥。 原因无他,谁都知道,只等内阁首辅夏垠生致仕,这位裴大人大约就会成为大启史上最年轻的内阁辅臣。 内有裴妃圣眷正隆,外有裴家遍布朝野的各方势力,往后这裴砚能走到哪一步,谁也不好说。 这是朝堂内外人人皆知的事实。 这边裴砚被请入俞景非的书房,那头顾锦圆也终于绕出了俞景非的外院。 谁知才走了没几步,就遇到一群年轻人浩浩荡荡而来。 当头的那个便是方才俞景非口中的长子,也是俞景非唯一的一个儿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级,但是打扮得十分成熟稳重。 这会儿正笑着引着那一群人往花园里走,“都说苏世兄文采斐然,连家父都称赞不已,明年的金榜上,苏世兄的名字一定能有一席之位。” 顾锦圆连忙在一旁的亭子根下垂头站住,然后偷眼一打量,便看出那被围在中间的人,正是苏家的三公子,苏铭。 而苏钰也在那一群围绕着的人中间。 恰在此时,他忽然朝这边看了一眼,正好也顾锦圆四目相对。 第23章 还是个熟人 苏钰显然十分意外在这里看到她,不由瞪大了眼睛,可目光落在自己周围人身上,到底还是没敢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只当自己没有看见。 毕竟一个女孩子,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外院,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便就是故意出来想要招惹这些年轻公子们的注意。 并非是什么好事儿。 “俞世弟这话说得不对,我家先生可是看过苏世兄的文章的,并且断言,以苏世兄之才学,明年入前三甲没有问题。” 另一个年轻的公子忽然抬高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狂热和崇敬。 顾锦圆将视线转向苏铭,果然看到对方脸上俱是倨傲之色,“这科举考试,不在前三甲之列,都不过是陪衬而已。” 都是仕宦子弟,哪里连这点儿人情世故都没有? 因而众人都是一番吹捧之语。 这一派热闹之中,忽然就插进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谁脸皮这么厚,是写出过什么惊世骇俗的文章?还是提出过什么兴国安邦的良策?这就前三甲了?” 那人说话颇有些痞气,里头的嘲讽之意毫不掩饰,偏生声音又着实不小,让人想忽视都不行。 顾锦圆这才发现自己这亭子对面的假山上,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 方才没有出声,隐身在一旁的矮松里,连她都没有发现。 只不过世界真小,竟还是个熟人。 正是此前在赌坊见过的朝小四,永宁侯府四公子朝明朔。 苏铭自然也看到对面那人,年轻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愤慨。 不过这事儿用不着他亲自开口,自然有人给他出头。 然而当众人看清那人的面容之后,那份义愤填膺便立刻消散无形。 俞大公子连忙行了一礼,“四公子怎么会在这里,花园里备了酒菜点心,大家在那边随喜。” 朝明朔摆了摆手,“小爷我就喜欢清净,你不用招待我了,忙活你的去吧!” 俞景非犹豫了一下,知道这位小爷的脾气,犹豫了一下,还是拱手揖了一礼,这才带着众人离开。 顾锦圆仍旧垂首在亭子里等着,然后便听到那一群公子哥里头传来不忿的声音,“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也好意思对咱们指手画脚!” 苏铭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不屑,“谁让人家命好,可以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快活呢!” 那语气里除了不忿便多了两分嫉妒。 顾锦圆不由失笑,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人,见他躺在那山石上,似乎已经快睡着了,这才垂着头慢慢地出了亭子。 “怎么?我等了你这么久,不来跟我赌一把?” 没想到刚一踏出亭子,那人闭着的眼猛然睁开,直盯盯的看着顾锦圆。 这是什么狗运气,竟然会被那日挑衅过的朝小四逮个正着。 顾锦圆心里稍一思量,决定走为上策。 反正凭朝小四那个功夫,根本逮不到她。 朝明朔追得气喘吁吁,最后累得腰都快要直不起来了,只能扶着栏杆选择放弃。这年头,是个女的都这么厉害了吗? 不过虽然没有追上人,却碰到了个熟人。 周宁真在他一番比划之下,皱眉问道:“你找阿圆妹妹?” “阿圆?妹妹?” 顾锦圆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被周宁真卖了,甩掉了朝明朔,她心里还在惦记着俞景非书房里的东西。 方才时间太紧,虽然没有翻到她想要的东西,可却也证实了她心里的猜想,俞景非果然会将重要的卷宗带回自己家里。 只是镇国公府的案子已经过了三年多了,就算有,恐怕也不好找。 “圆妹妹。” 正怔怔地想着事情,就听到苏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还带着少年气的年轻男子脸上满是欣喜的笑意,“方才在花园里都没有看到你,你一向不喜欢热闹,恐怕也没怎么吃东西吧?” 他说着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包东西来,“我看那边有带骨鲍螺,是你爱吃的,偷偷给你拿了些,你先垫垫肚子。” 丝质的绢帕上,鹅黄色的点心瞧着精致异常。 这东西特意做成了鲍螺的形状,实则很容易就碰坏了,可苏钰这绢帕上的一只只的都还挺完整。 可见他是如何小心翼翼地护着过来的。 最难偿还是情深。 顾锦圆深知这个道理。 既然知道绝无可能,何必还要给对方任何期许。 “多谢苏公子,”顾锦圆微微退后了一步,笑得客气而疏离,“只是虽然是在外头做客,若叫人看见了,难免有私相授受之嫌,苏公子也要为自己的名声着想。” 听到她这话,苏钰的眼神陡然间落寞了下去。 “你是不是还是在怪我?你放心,不管家里如何决定,我一定不会同意娶二小姐的,只要我态度坚决,他们总不能逼死我。” 他的目光自顾锦圆身上扫过,便又添了几分心疼,“如今你外祖家已经不在了,婶娘也已经过世,顾世叔……” 苏钰顿了顿,才接着道:“我就是你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不管怎么样,我总是要护着你的,眼下一日不娶你过门,我便一日不得安心。” 在漫长的记忆里,眼前的少年其实几乎已经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可就在这一刻,她却忽然间感到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感动,那是被人放在心上惦念的感觉。 这让她原本准备好的冷硬说辞一时间竟说不出口来。 苏钰上前半步,伸手似乎想要拍拍她,又觉察此举不妥,便赶紧又将手收了回去,“圆妹妹,你相信我,我会努力说服祖父的,只要他老人家一句话,咱们之间的问题便都不是问题。” 他这个举动,让顾锦圆回过神来,神色又重新恢复冷淡,“苏……” “姐姐!” 顾锦圆的话还没有说完,顾锦月就脚步急切地走了过来,眼中的怒火不能将顾锦圆给杀了。 但是在苏钰看过去的一瞬间,她便又转变了脸色,端出一副温婉可人的表情来。 一直走到苏钰身旁站定,她才一脸不赞同地看着顾锦圆道:“姐姐到如今竟然还不肯与钰哥哥说实话么?你既然已经移情别恋,何必还要钓着钰哥哥?” 第24章 哇哦!这是……二女争一夫呐! 苏钰听了这话陡然变了脸色,怒斥道:“你在胡说什么?小小年纪怎么学得那些市井妇人如此口无遮拦,可有半点儿教养气度?” 他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出口之语已经是毕生最严厉的严辞。 顾锦月陡然间白了脸色,眼中蓄满了泪水,指着顾锦圆朝苏钰大声哭诉道:“她移情别恋,与别的男人好了,你不去说她,竟还来说我!我才是你的未婚妻,才是你要娶进门的人!” 她的声音不小,这一闹,很快就引起了不远处别人的注意,纷纷朝这边看,甚至还有几个人往这边走来。 顾锦月越发有了底气,转而含着泪眼对顾锦圆道:“姐姐你那日是如何与我说的?不是你说你要与钰哥哥说清楚么? 你自己水性杨花,两家为了全从前的情谊,才将婚事落定在我和钰哥哥身上,现在你还想要脚踏两条船不成?” 她在花园里一直没有找到顾锦圆的影子,心里就有些着急。 转了半天,最终却看到了苏钰,然后就见他小心翼翼地包了几块点心离开。 她一眼就看出那是顾锦圆最爱吃的,当即心里就极不舒服,便暗中跟着来到了这里。 谁知道却听到了苏钰那么一段情深意切的话,又妒又气之下,直接改变策略。 眼下她将这盆脏水泼过去,顾锦圆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若是将这件事情传出去,顾锦圆别说是嫁给苏钰,全上京也不会再有一个人能看得上她。 那边已经有人在开口问这边的情况,顾锦月眼中闪过几分得意。 苏钰却是气急了,偏生他又不知如何与人辩嘴,当即便要去拉顾锦圆,“我带你走。” 顾锦月难以置信地看向苏钰,她想不明白,方才她说的话,顾锦圆都没有辩驳,几乎是默认了,苏钰竟然还向着她。 顾锦圆却是眉眼淡淡地再一次退开了一步,“她说得对,如今她才是你的未婚妻,我想,你们之间才需要好好谈一谈。” 说完直接转身从回廊的转角离开。 她确实要与苏钰划清界限,但是也不是以这种方式。 顾锦月倒是想得美! 只可惜太蠢了一些。 “哇哦!这是……二女争一夫呐!” 那倒痞里痞气的声音又一次出人意料地出现。 顾锦圆转脸就看到朝明朔拿着酒壶倚在廊柱上,满脸看戏的表情看着自己。 这个人浑身上下大概是少了几根骨头,就少有站直的时候。 没想到他竟能追上来,顾锦圆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的戳破他故作风流的伪装,“装在酒壶里的茶,喝着会更香么?” 朝明朔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里的酒壶,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顾锦圆没有回答他,视线落在他腰间的荷包上,“赌一局?” 朝明朔闻言眼睛陡然一亮,“赌什么?” “随你的便,但若是你输了,便要替我做一件事情。” 谁知他听了这话之后,却是摇了摇头,摆出一个无比骚包的姿态,“抢男人这种事儿,不符合我的身份,太跌份了,不做。” “你什么时候断袖了?” “你……”朝明朔再一次被她一句话破功,“你在胡说什么?” “你一个大老爷儿们,怎么娘唧唧的?到底赌不赌?不赌我走了!” “诶诶诶,好商量嘛!” 片刻时辰后,顾锦圆掸了掸衣袖,从亭子里走了出来,留下那个还对着骰盅愣神的男人坐在原地。 “诶,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顾锦圆才走出来两步,后头的人就追了上来。 见他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顾锦圆勾唇一笑,“想知道?” 在对方极力点头之后,将衣袖一挥,“好说,等你将今日的事情办妥了之后,再来找我。” 眼看着她姿态闲适地离开,朝明朔恨声骂了句脏话。 然后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荷包,“没道理啊!在老子的规则里你也能赢?” 想着她刚才提的要求,再想想方才亭子里的事儿,朝明朔还是决定暂时先不要脸面,横竖那事儿也不难。 等顾锦圆转了一圈回到贵女圈中的时候,却没看到顾锦月的身影。 倒是方才有几个人隐约听到了他们三个人的争执,不由好奇地看了过来。 周宁真脸上带着几分恼色,“刚才怎么回事?你跟苏钰之间怎么还扯上了你那个好妹妹?” 她性子直爽,又含了几分不满,这会儿没注意,嗓音便大了些。 周围这些人这会儿正是满心好奇,心思都落在这边,这会儿听到周宁真的声音,连自己原本的话题都忘记了。 周宁真察觉到气氛不对,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激动,不由有些后悔。 顾锦圆目光转了一圈,见苏妙云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自己,心下了然。 若这会儿她没好好说话,恐怕这位苏家姑娘就要当场站出来叫她难堪了。 因而她只是浅浅一笑,然后轻轻捏了捏周宁真的手,“你误会了,方才就是意外碰见,是我们两家的长辈有意结亲,暂时还没有公开呢!我妹妹脸皮薄,这事儿又还未完全落定,你可别在这里胡说了,回头她要臊得没法见人了。” 周宁真一听就急了,别人不知道顾锦圆和苏钰的关系,她还能不知道? 可手上感觉到顾锦圆的力道,她终究只能恨恨地将那口气咽了回去。 苏妙云见她识时务,不由面露嘲讽。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本来就不是凤凰。 从前母亲竟然还要自己巴结着她,真是可笑! “诶诶诶,快看!那是不是裴大人!” 不知道是谁忽然低声惊呼了一句,顿时将在场所有少女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顾锦圆顺着众人的视线,果然看到裴时卿在几位朝臣的簇拥下正于湖对面的凉亭里赏景。 听着耳畔高高低低的惊呼与赞叹,她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今日在裴时卿脸上看到的窘迫。 但紧接着便想起了驿站的事情。 看眼前这个架势,往后她必须要离那个男人远一些才行。 而此时,顾锦月却是满心的紧张,甚至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一旁的丫鬟紧张道:“小姐,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万一……” “没有万一!今天,必须要将这件事情坐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