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入怀》
1. 第 1 章
绥川一中，天晴。
正值大课间休息时段，五班的学生却迟迟不出教室。
人挤人，齐聚在门口盯着站在走廊两侧的一男一女看。
男生不停搓着手，表情紧张，絮絮叨叨地在说什么。
那女生身材高挑，唇鼻的形状也漂亮。
倚在墙边贴的瓷砖上，被走廊外干净明亮的晨光照着，眼睫微垂，看样子好像快睡着了。
看着这一幕，高二五班的学生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想——
如果能把那男的从取景框里叉出去，整幅画面就电影感拉满了。
刚掐掉这个念头，吃瓜群众们后知后觉：
“我去！又有人向江岚表白了。”
“没看错的话，那男的好像还是文科一班的吧……”
“我知道！我室友给我说过，不就那白天上课睡觉，晚上躲寝室偷偷开手电筒背历史的畜生吗？”
“懂了，就陈明礼嘛。一班出了名的卷王，卷生卷死都快卷成神经病了，每次考试还不是考不过宁羡。”
“学个文科还这么卷，谁不知道江岚是咸鱼啊，怎么可能会喜欢他这种好学生。”
当事人江岚其实很冤。
她刚度过了两节醉生梦死的数学课，本来打算趁着今天不用做操，去小卖部买瓶快乐水稍作清醒。
结果没想到，半路突然杀出来个路人甲，把她拦在班级门口不让走了。
路人甲情真意切，搓着手从学校跳绳比赛惊鸿一瞥开始讲起。说那天江岚舞动青春的风姿，无一处不灵动，刹那间就舞到他心里去了。
江岚：“嗯嗯嗯。”
那天跳绳比赛，她不就跳两下混了个参与感。
之后光荣下台，名列倒数第二，还是因为有人请假弃权了。
路人甲又说，每逢他挑灯夜战，在茫茫题海中失去了前进方向，这时候江岚的脸庞浮上心头，总会给他疲惫的心带来一丝慰藉。
江岚开始思考，要不要把文具袋里那三寸证件照送给路人甲，这样她就能脱身去买快乐水了。
路人甲：“江同学，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这种爱学习的。但是，如果我们以后在一起了，我愿意为了你，每天少学两……不，一个小时。”
“这样，可以吗？”
江岚：“同学，你没事吧。”
路人甲痛心疾首：“我怎么可能没事，自从察觉到了我对你的心意，我每天的知识点都要少记好多个，再这样下去，我，我该怎么考上理想大学啊。”
五班全体学生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路人甲。
江岚也发现了。
只要自己活得够久，早晚能把人类物种多样性见识个遍。
路人甲还在嘀咕：“江同学，为什么你就是不喜欢好学生呢，好学生只是爱学习而已，也没做错什么啊……”
“谁说我不喜欢好学生了。”
江岚皱眉，打断了他。
路人甲愣住。
江岚终于把眼睛全部睁开了。浓睫之下，浅棕色瞳目清亮剔透，像是被暖光晒得融化的焦糖。
精致的下颌微扬，仿佛在与路人甲对峙。
“同学，你以为你一个人就能代表所有好学生了？你的自信，从哪儿来的。”
路人甲，哦不，陈明礼的自信，其实源自于他文科全级排名第二的成绩。
在陈明礼看来，除宁羡外，众文科生都是蝼蚁。
唯一真神宁羡偏偏还是个女生，论及学习成绩，全文科班男生无人能跟自己正面对打。
陈明礼：“江同学，你觉得还有哪个好学生比我更好？你告诉我，我不信他记住的知识点能比我多。”
眼看只有五分钟就要打上课铃了。
江岚还想买饮料。
但她总觉得，在陈明礼展开的自信领域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对他造成致命打击了。
除了那位真神。
江岚索性说：“宁羡。”
陈明礼愣住了。
江岚的嗓音很清脆，尾调自然拖长，微微带着几分懒意。
有质感，且极具辨识度的声线。说出口的话，却杀人诛心。
“宁羡，不比你好？”
江岚语出惊人。
围观群众目瞪口呆，集体沉默住了。
陈明礼半晌讲不出什么话。
过了两三秒，才勉强挤出一句：“可，可宁羡是女生啊。”
江岚瞥了陈明礼一眼：“女生怎么了？”
“我就喜欢女生。”
……
一班走廊外。
“你们听说了吗？五班那个美女江岚，她说她觉得宁羡比陈明礼更好！而且，还说她不喜欢男生，就喜欢像宁羡那样的女生！”
流言甚嚣尘上。
一传十，十传百，在几个班之间来回散布。
终极版本传到一班时，荒谬中带着一丝合理，偷换概念成了“江岚宣称她喜欢宁羡”。
也有不明真相，但保持理智的群众提出质疑。
“疯了吧，江岚和宁羡，她俩不都是女生。”
却被知晓内情的八卦大师给怼了回去：“都是女生又怎么样，我前几天还听人说，江岚读小学的时候，就很诡计多端，还对同班女生表过白呢。”
走廊上的大家顿时悟了。
“江岚原来喜欢女生啊，难怪这么多男生跟她表白，她没一个看得上的。”
“那这么说，江岚……真的喜欢宁羡？”女生弱弱地问出这句话，却同时遭到了吃瓜闺蜜们的白眼。
梳马尾辫的女生嗤笑一声：“你觉得可能吗？先不说五班那个江岚，我听说她本就是个不靠谱的德性。每次说什么，都是张口就来。”
“就说宁羡吧……怎么可能，那可是宁羡诶！”
“宁羡她每天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去教室的路上，平时连同路的人都没有，就一个人拿着书到处走。我反正从没见过，她身边有什么玩得特别好的。”
“而且你想想，像宁羡这么努力的人，就算有概率从机器变成人类，也不可能会喜欢上江岚这种咸鱼。”
马尾辫女生站在走廊外，还在掰着手指头，细数着宁羡种种不可能喜欢上碳基生物江岚的证据。
说着说着却发现，周围已经没有附和她的声音了。
抬起头，自己所谈论的主人公就在眼前。
宁羡拿着本练习册站在那里，干净冷淡的一双眼睛，像是黑玻璃珠坠入杯中，沿着透明的底打了几圈转。
鼻梁秀挺，双唇浅而薄，乌黑长发随意束成一股马尾，贴在纤瘦笔直的背脊上。
跟人讲话时，声音虽然好听，但语调却跟白开水一样，始终没什么情感起伏。
“许晓倩，姜老师找你。”
“好嘞学委，我马上就去。”许晓倩脚底抹油，一溜烟就跑了。
剩下的两名女生也仰天，假装透气看风景。
开玩笑，宁羡可是掌管各科目听写、收作业、记名字大权的学习委员。
谁要是敢得罪她，就等于得罪了所有老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其实宁羡根本不会在意别人在背后说她什么。
宁羡这个人，就是端端正正放在罩子里的一捧冻雪，吹不走，也化不掉。
就在那里静静待着，也是文科一班犹如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定住的是年级排名，稳住的是各学科老师欣慰的心。
不管刮风，打雷，还是下雨，任凭众学子们勠力同心，决定有朝一日定要合力推翻由宁羡统治文科的暴//政，也无济于事。
因为他们和宁羡的差距，看似只隔了考室的几个座位，实际上却被宁羡甩了好几十分。
这可是文科啊。
文科全级第一甩前十好几十分，是什么概念。
这种概念，大概只有全级第二陈明礼最清楚。
他常常无能狂怒，强行狡辩：“我从来只跟人比成绩，但宁羡她就是个伪装成人类的学习机器，我又不是人工AI，拿什么跟她比。”
下课铃一响，学生们陆续离开了教室。
此时这位众多学子眼中的仿生人，正打开书包，思考着周假要带哪本资料回去，为开学考试做复习。
后几桌的陈明礼也不走，跟宁羡较上了劲儿，死盯着宁羡的动作，大有对方复习多少本，他就装多少本的架势。
谁知宁羡突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面色平静，却若有所思。
然后放下书包。
转身，什么也没带，离开了教室。
陈明礼呆滞了。
因为宁羡带走的，是他支离破碎的胜负欲。
留下的，却只有一道侮辱性极强的背影。
宁羡并不在意陈明礼到底在想什么，沿着走廊往教室外走，下了楼梯。
“哒哒哒——”
楼道间，脚步声急促。
身旁飞掠过一道人影。
宁羡轻轻皱眉，往前望，只看见洁白的裙摆微漾，黑发在风和光线中恣意飞扬。
又一阵皮鞋踩地声响个不停。
一道浑厚的中年男音，在背后气急败坏地骂：
“江岚，你跑这么快干嘛，赶着去投胎吗！小王八羔子，等等我啊！”
宁羡顿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直到空气里尘埃落定，才继续往前走。
宁羡的阿姨陆若茗在校门口接她，看见宁羡没背书包，有些惊讶：“小羡，你们学校过几天就要开学考了，你不带点书回去复习吗？”
“不了。”
陆若茗笑：“看来，我们小羡对这次考试很有把握啊。”
宁羡：“还好，不算有把握。”
陆若茗奇道：“那小羡你怎么没带书回来？”
“没把握拿高分，但超过文科第二，应该没问题。”宁羡声音很淡。
陆若茗一愣，失笑：“你这孩子，总这么谦虚。”
说着，伸手拉开了后座车门。
宁羡讲了声谢谢茗阿姨，坐进去。
车窗外，车辆奔流不息。
陆若茗抓着方向盘，和宁羡闲聊：“说起来，我之前还从没觉得你们一中的校服有多好看，总感觉那颜色太单调了，设计也死板。”
这是真的。
在绥川，一中的校服是出了名的丧葬风。周一升个旗，学子们齐聚在操场上，活像组队出殡。
陆若茗瞄着后视镜，又补了句。
“不过刚才在校门边等你，看到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跑过来，身上穿着你们那校服，倒是青春洋溢，还挺好看的。”
宁羡垂眼，不语。
两三秒后。
宁羡静静出声，嗓音里难得有了点停顿起伏：“一中的校服穿在她身上，是很好看。”
陆若茗咦了一声：“小羡，你认识那女生？”
“不认识。”宁羡看向车窗外闪烁的霓虹街灯，各色光线，渐次落入她眼中。
“但我知道，她叫江岚。”
2. 第 2 章
江岚已经坐在了沙发上，但还是摆脱不了被江爸念叨的命运。
“江岚，你说说你，我费了多大劲儿，辛辛苦苦把你送到一中去，结果你呢！每天在学校不务正业，就知道跟你那些朋友到处鬼混，从来没有想过父母的感受，父母在你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
江爸沉浸式碎碎念时，经常会忘记自己刚才到底在干什么。
江岚看他一眼，好心提醒：“爸，洗洁精泡沫掉地上了。”
江爸低头看见掉在地板上的泡泡，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正拿着刚抹了一半泡沫的碗，还没洗干净。
擦了地上的泡沫，又痛心疾首地把江岚从头到脚批判了个遍。
拿着碗，临走时依然不忘恐吓江岚：“算了，江岚。你要是实在不想读书，反正你还会画画，以后就去走艺体路线，当个艺术家吧。”
听见这句话，江岚本来没个正形的坐姿，霎时挺直了。
平日里散漫的表情也消失，语气听起来不太好，认真地对江爸说：
“爸，别跟我提画画这件事。”
江爸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尴尬地咳了两声，撂下一句“你自己好自为之”，闪身进了厨房。
吃晚饭时，江妈回来了。
夫妻二人共同提议，要给江岚找个数学补习班补课，看看能不能请来一位女娲补补天，把她那两位数的成绩给补成三位数。
江岚放下碗筷，说了句实话：“爸，妈，做人不要太贪婪。”
“以你们女儿我的数学水平，能补到及格线，补习班老师都算是对我有再造之恩了。”
江爸江妈还在饭桌上物色补习班。江岚已经悄然遁走，躺进卧室玩手机。
刚解屏，就弹出一条企鹅消息。
【听说陈明礼给你表白了？？？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个小丑】
江岚还没来得及敲字，备注为“好大儿”的好友又秒弹了几条消息。
好大儿：【卧槽！！！】
好大儿：【刚刚一班的许晓倩给我发消息，我才知道你居然当着陈明礼说，你觉得宁羡比他好！！】
好大儿：【一班的人现在已经全炸了，都在传五班的美女喜欢他们班学委［尖叫企鹅］】
江岚知道，一句话传来传去，最终就会变成诡异的谣言。
但关于她的谣传实在太多了，她懒得澄清，也没工夫挨个挨个解释。
无奈，只能调侃：
【怎么了，凡人不配喜欢真神是吧】
好大儿：【哈哈哈哈哈不是，江岚你怎么这么有才啊［玫瑰］［玫瑰］［玫瑰］】
好大儿：【笑死我了，陈明礼这文科万年老二，在成绩上被宁羡压得想死，跟你表白结果还是被宁羡压制】
好大儿：【我都能想象到他无能狂怒的样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大儿发完［花痴］表情，还在聊天框里嘻嘻哈哈。
江岚思索了一阵子，敲字：
【当时确实挺解气，不过后来仔细想想，我又不认识宁羡】
【拿她堵那个下头男的嘴，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心碎］】
好大儿：【美女，安啦】
好大儿：【有什么不好！！简直大快人心】
好大儿：【过两天就要开学考了，这点小事，根本入不了我们宁真神的耳好吗［膜拜］［膜拜］】
江岚觉得很有道理。
像宁羡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在意这种事。
聊了会儿天，跟秦思梦约好了后天一起同路返校，江岚光速下线，准备开启愉悦身心的周末躺尸生活。
却不经意间扫到了屏幕上一个软件。
文件夹角落，放着一个被她藏在最下方的漫画软件。
看了很久，江岚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打开。
毕竟她最近一次更新这部漫画，好像还是在上辈子。
江岚合理作出猜测，一旦点开这个软件，自己就会在评论区里收到无数箱读者寄来的刀片。
于是果断按下锁屏键。
我思故我在。
只要不思考，放空大脑，刀片和催更，都在浮云外。
……
周假短暂，江岚还没安心躺几天，又要返校了。
绥川地处南方，入了秋，时不时会下点雨。
不算大，从天上飘几丝下来，降不了暑，但还是得认命打伞。
江岚比秦思梦要高一截，撑伞的重任，每次都落到她头上。
就算是这样，秦思梦还是很不满：“我说江美女，你这打的是什么伞。”
“雨明明是斜着飘的，你把伞打得这么正，把你尊贵的颅顶护这么好干嘛。”
江岚：“我昨晚刚洗的头。”
秦思梦拽起自己淋湿了半截的袖子：“我也是昨天刚洗的校服。”
江岚的脸上落了几丝雨，更显肤色白。
周围高中生走着路，总会不自觉往她那边瞟一两眼。
好在江岚已经习惯了走到哪里都会被路人行注目礼，直接当做没看见。
垂下视线，以绝对的身高优势俯视着秦思梦，眼睛里有笑，语气却很欠揍。
“你行你来？”
秦思梦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一把抢过江岚手里的伞：“我来就我来，搞得好像谁不会打伞啊。”
一路上，秦思梦高高托举起伞，那副架势，像是准备献上一盘贡果。
别说周围的高中生了，路过的狗看一眼，都得摇头。
好好的两个美女，可惜长了张嘴。
其实江岚的性格本来算不上活泼。
只不过由于找了个充满小学生气息的秦思梦当朋友，经过耳濡目染，她都觉得自己越活越年轻了。
江岚看着秦思梦卖力打伞的样子，憋着笑走了好一段路。
本来正准备开口，劝秦思梦别打了，换她来。
转过头，湿润街道与伞面交接处，淡白色桂花树下，刚好有一双眼睛，正在望着她。
对上那道视线，江岚一愣。
还没看清楚对方到底长什么样子，雨伞“唰”地降下，伞里层的黑胶，隔绝了外面的景。
看着这杆跟自己的身体呈九十度直角展开的伞，江岚疑惑住了。
？
酱紫打伞？
秦思梦干脆利落地收回伞，用眼神示意江岚，让她看伞面溅上的污水，得意一笑。
“还得是我，不然那傻逼开飞车的，不得溅我们一身水。”
伞再度荫庇头顶。
桂花树下，那道身影却已经走远了。
江岚：“我谢谢你啊。”
还得是秦思梦。
这一搅和，直接让她没看到那美女的脸。
江岚和秦思梦不是同班同学，进校门后，就各自分道扬镳了。
一个往实验班二班走，一个回她的快乐老家五班。
坐在座位上，第一件事就是把课桌里那些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玩意儿给收拾出来。
什么大白兔奶糖、星星手镯、粉红色发卡这类直男礼物通通摆在桌子上，等失主来认领。
教室里的男生坐立不安，表情也越来越心虚。
江岚看都没看一眼。
转过头，问同桌唐浅玥：“怎么没帮我守住？”
唐浅玥：“我尽力了，但守不住。”
“你每天来这么早，都守不住？”江岚明显不信。
唐浅玥指了指江岚敞开的课桌。
“你放假走的时候没锁课桌柜，我就算是千手观音，也拦不住。”
江岚皱起眉，望向教室里最心虚的那群男生：“都说了我对男的没兴趣，我到底要怎么做，你们才能相信。”
一男生突然站起来，红着脸叫道：
“江岚同学，每个人都有喜欢别人的自由。除非你有了女朋友，否则，我不会轻易放弃！”
江岚：“怪我。”
怪她孤寡了这么多年。
也怪她，给这群傻逼的自由过了火。
一想到自己连女朋友都没有，江岚本就不太美丽的心情，瞬间更阴翳了。
拿起那枚做工粗糙的粉色发卡，对那群男生说：“要么把这些东西认领回去，要么我下课送到班主任办公室。”
直到站在操场上，参加开学典礼仪式，江岚依然难以接受自己没有女朋友这个事实。
江岚自认为，她长得还行，脾气也不差，言行举止都正常，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偏偏被爱判处终生孤寂，凭本事孤寡到了十七岁半。
唐浅玥作为咸鱼，和江岚一样，很自觉地站在了班级队伍最末尾。
听着江岚的碎碎念，不由得说了句公道话：“不是没人看上你，是你眼光太高了。”
江岚：“我有什么眼光，又有什么坏心思，我所求不多，只是想要一个善解人意的姐姐罢了。”
“江岚，你在家休学一年，比高二大部分人都大一岁，还想要什么姐姐。”
唐浅玥无情地讲出了事实：“别想了，你就是整个年级唯一的姐。”
意识到了整个年级都没有自己心心念念的姐，江岚的心情更加凄凉了。
就连已经到了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环节，她都没有注意到。
隔壁班站在队伍末尾的学生，仗着班主任正巡视前方，躲在后面肆无忌惮地嚼碎嘴。
“台上那个发言的，好像是一班的宁羡吧？又上台了，每次都是她，她念稿语速本来就慢，等讲完了，都没时间去小卖部买早饭了。”
“下雨了，她怎么还讲得下去啊……”
“宁真神求你别讲了，解散吧，快让解散吧。”
宁羡。
又听见这个名字了。
江岚有些疑惑，她最近才频繁听说的人，怎么感觉全校学生都认识？
不出三秒，她就想通了。
哦，我是学渣。
学渣的世界里，只有躺平和快乐水，哪有什么真神。
江岚虽然只是一条发咸的凡鱼，但神就在眼前，望一望，也不过是抬个头的事。
她抬头。
举目所见，人人人。
再踮脚。
还是人人人。
五班的班级队伍在操场最后方，前面挤了乌泱泱一大堆芸芸众生。
神的真容，被模糊成了一粒小黑点。
等等，黑的？
果然，不愧是神。
这么热的天，只有真神才能无视魔法攻击，为自己叠满防御，穿上那件严实得要死的秋季校服。
穿秋季校服的神，在雨越下越大时从容演讲，底下闹哄哄的凡俗杂音根本乱不了她的耳。
不打磕绊，语调也没有丝毫起伏，情感色彩是下雨天一抹令众学子们绝望的灰白。
唐浅玥：“我感觉宁羡像在念悼词。”
江岚：“把感觉去掉吧。”
主持人好像都看不下去了，一路小跑，给宁羡递了把透明伞上去。
被众生隐成一粒小黑点的真神，撑开伞，以非人的耐性和毅力，在雨中念完了整张演讲稿。
然后鞠躬，把话筒还给主持人，淡定下台。
瞬间，掌声雷动。
伴随掌声的，还有众学子们劫后余生般的嚎叫叹息。
唐浅玥：“如何评价？”
作为听众，江岚的评价客观且中肯。
同时她也相信，就算换成任何一个人来锐评，都会这么说——
“全是技巧，毫无感情。”
……
在绥川一中，考室越靠后，楼层越高。
像江岚这种常年划水的咸鱼，当然与低楼层无缘，拿着文具袋和复习资料就直往属于她的高层走。
坐在位子上，刚翻了几页古诗文，江岚就开始犯困。
趁着监考老师还没来，把手机摆在桌子底下，跟秦思梦聊会儿天醒醒神。
好大儿：【第一次感受一考室的氛围，紧张，刺激，压迫感十足】
好大儿：【吓得我差点忘了带2B涂卡笔［双手合十］】
涂卡笔……？
被秦思梦这么一说，江岚终于想起来自己缺点什么了。
【好吧，我好像真没带】
好大儿：【？？？】
好大儿：【不是吧，这也能忘，你不要选择题的分了？［敲打］】
江岚：【无所谓，我找前后桌借一借】
江岚敲完字，看了一眼前桌那位双手捂耳，嘴唇高频率颤动，不停默背着古诗文的仁兄。
那道题顶了天也就六分。
不至于吧。
这时候，后桌那妹子恰到好处伸出手，拍了拍江岚的肩膀，露出一口大白牙：“美女，你有2B吗？待会儿借我用用呗，忘带了。”
江岚：“不好意思，我也没带。”
妹子：“好吧。”
江岚：【麻了，我前后桌一个忙着抱佛脚，一个自己都没带】
好大儿：【算了算了，关键时候还得看我［狗头叼玫瑰］】
好大儿：【反正老师还没来，我刚好带了两支，你下来拿】
江岚发了个［收到］的表情包，然后离开座位，奔赴神圣的一考室。
一考室内。
秦思梦盯着那支孤零零摆放在文具盒里的2B涂卡笔，开始怀疑人生了。
？
为什么捏。
秦思梦虽然不是很能理解，但明白如果她敢让江岚空手而归，下场一定极其惨烈。
伸手拍了拍前桌的同班同学。
“江湖救急，有多余的2B吗？借我一支，谢了谢了。”
秦思梦的声音向来洪亮，这一嗓子嚎下去，全世界都知道她缺支2B了。
同学提醒她：“秦思梦，你桌子上不是摆了一支吗？”
秦思梦：“我帮我另一个考室的朋友借。”
同学顿时悟了：“五班那个江岚？”
秦思梦：“对。”
同学：“虽然我很想帮助美女，但是爱莫能助，只带了一支哈。”
秦思梦离开座位，接连问了好几个认识的朋友，都摇头表示没有。
而在这时，监考老师已经用胳膊肘夹着文件袋，大步走了进来。
秦思梦站在座位之间的过道上，大脑几乎像鹅毛一样苍白。
完了，江岚待会儿还不得把她给鲨了。
眼看监考老师踩着皮鞋走上讲台，拆试卷袋的动作快到无影，清了清嗓子就要宣读考试规则——
一道清淡淡的嗓音，蓦地从旁侧传来。
“我有两支。”
秦思梦愣住了。
转过头，看向全校考室座位最靠前的那个人。
宁羡的眼睛很黑，很平静。
抬手，把手里的笔递给秦思梦：“我有两支，可以借你朋友一支。”
3. 第 3 章
江岚放下笔，交卷，一气呵成。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成竹在胸，堪与学神宁羡争锋。
实际上，江岚的笔停在考试结束铃敲响的瞬间。
语文，作为她唯一稍微能拿得出手的科目，当然要全力以赴，坚持到最后。
毕竟还是个中国人，不是么。
走出教室，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阳光照在蓝白相间的建筑上，教学楼底下，几棵桂花树香得正好。
清清淡淡，湿润的花香。
江岚闻着这香味，又想起了雨中那双冷淡的眼睛。
像是被水洗过一样，很干净。
刚回神，秦思梦正站在校门口，冲她挥手：“江岚，这儿！”
嗓门之大，把高一刚入校的新生都吓得打了个激灵。
“……”
江岚用书挡脸，很想装作不认识秦思梦的样子。
然而秦思梦看见江岚，两三步冲上来，围着她像小学生放学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江岚我给你说，你是不知道这次考试题到底有多难，只剩四十五分钟了，我才开始写作文！”
秦思梦走在江岚右侧，从论述类文本阅读说到文言文翻译。
直到没话可说了，又开始吐槽起考场氛围：“再也不想去一考室了，那里面都是什么人啊。我作文才写到一半，好多人都开始检查了，你敢信？”
江岚毫不意外，安慰她：“一考室里都是学霸嘛，很正常的。”
其实她知道，秦思梦也是学霸。
只不过，正所谓一山更比一山高，跟那几位雷打不动的真神比起来，肯定还是有所差距。
反正不管怎样，都比自己厉害就对了。
秦思梦正处于考后亢奋状态，加上又跟江岚说了会儿话，居然把她刚刚最想讲的一件事给忘了。
下午考完数学回了宿舍，躲在阳台后面玩手机，一拍脑袋，才想起这件震撼人心的大事。
【江岚江岚江岚】
【！！！】
【急急急急急，十万火急，看到速回！！！】
江岚本来还在盯着屏幕上的漫画软件发呆，收到秦思梦化身为急急国王的消息，敲字发问：
【疯了？】
好大儿：【％#@&!】
好大儿：【［抓狂］［抓狂］［抓狂］】
江岚：【别一直发字符和表情，说人话［疑问］】
两三秒后。
好大儿：【语音】
江岚看着那条只有几秒的语音，懒得找耳机，干脆就语音转文字了。
秦思梦的语音，转化成文字，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屏幕上蹦了出来。
【江岚你，早上考试用的那支笔，是宁……】
【宁现的！！！！】
由于是语音识别，宁羡的羡字还打错了，被自动识别成了“现”。
但江岚目光一滞，还是认出来了。
【？】
【你再说一遍？】
于是，秦思梦把起因和缘由完整地给江岚叙述了一遍。
包括什么宁羡冰冷的眼神，反常的行为，以及周围考生们震撼无比的目光。
可以说是添油加醋，应有尽有。
好大儿：【我是真没想到，有一天宁羡会管这种闲事［凋谢］】
好大儿：【毕竟，那可是宁羡啊！！我考前看着她那张脸，总怀疑要是有人死在她旁边，估计她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江岚无话可说。
秦思梦还在聊天框里持续输出。
好大儿：【唉，谁能想到呢，宁羡居然会主动把笔借给别人，当时我都傻了，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江岚：【确实】
好大儿：【江岚你也没想到，对吧［转圈圈］】
江岚：【对】
江岚：【秦思梦，我确实没想到】
江岚：【我想不到，你特喵的居然会这么坑我！！！！［植物］［植物］［植物］】
在屏幕上连发了几十个［草］的表情，江岚依然难以平复心情。
然而秦思梦已经躲在屏幕后装死，不回消息了。
江岚放下手机，从文具袋里找出了那支涂卡笔。
笔身纯黑，外壳微微带着凉意，让她想起了那位在雨中念演讲稿的学生代表。
冷淡，沉静，秀挺笔直的身形。
所以这是宁羡的笔。
所以说，她一介凡人，用真神的笔涂了机读卡？
而且。
还借了一天，没还回去。
江岚感觉到窒息。
呼吸不畅的同时，只能自我安慰：怕什么，宁羡又不知道这支笔是秦思梦帮她借的。
秦思梦都不觉得尴尬，她又有什么好尴尬的。
为此，次日江岚还特意找秦思梦确认了一下，宁羡知不知道是谁用了她的涂卡笔。
秦思梦：“放心吧，宁羡又不认识你，也不认识我，肯定不知道我是借给你用的！”
听起来就像真的一样。
说出这句话时，秦思梦完全遗忘了，她讲话的音量之大，足以响彻整间考室。
江岚并不知情，甚至释然。
还好。
反正宁羡也不认识她，托秦思梦把笔还回去就行了。
……
考英语前，秦思梦双手捧起读卡笔，以一种极其虔诚的姿态，走到考场最前排的座位边，归还给宁羡。
“感谢！”
顺便长篇大论，解释自己昨天忘了借过这支笔，今天才想起来还。
走时，还不忘补充一句：“我朋友，她说谢谢你。”
宁羡翻页的动作微顿。
白净指节夹在书页间，过了两秒，才翻往下一页。
“不用谢。”声音平缓，依旧淡如凉水，没什么感情。
秦思梦解决掉这件麻烦事，又乐呵呵地回座位记语法去了。
等到考完了所有科目，她拿着两个苹果，奖励自己不吃晚饭，跑到五班去找江岚玩。
江岚抽屉里放了些猪肉脯之类的小零食，两人带了苹果和零食，绕着操场跑道的白线散步。
走了一会儿，秦思梦找到个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洗苹果，而江岚站在镜子边旁观。
阳光明耀，清水从管口流泻而出。
浇在缸底洁净的瓷面上，像是洒了露水，闪着光的百合花瓣。
江岚心念微动，忽地又想起了那幅情景。
微雨，桂花香。
明亮的街道和干净的眼睛。
莫名觉得，如果能用彩铅画出来，应该是一幅很好看的画面。
等等。
画出来？
她怕不是中邪了吧。
刚生出这个念头，江岚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毕竟她已经八辈子没画过画了，最近怎么频繁犯魔怔。
为了防止自己变成魔怔人本人，江岚随便找了个话题，跟秦思梦闲聊。
“你把笔还给宁羡了？”
秦思梦：“那当然。我刚到考场，还没把书包放座位上，就立马跑过去还给她了。”
江岚：“宁羡有没有说什么啊。”
秦思梦咬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地说：“还支笔而已，她能说什么。”
江岚心想也是。
秦思梦咽下苹果肉，后知后觉想起宁羡早上说过一句话。
“噢对了，她说不用谢。”
讲完这句话，秦思梦自己都被震惊了，眼神里充满了匪夷所思。
“说起来，我刚开始还以为借了这么久才把笔还给宁羡，她会对我很不满呢。”
江岚：“结果？”
“结果没想到，宁羡居然这么好说话，不仅没问我为什么晚一天才还，而且还跟我说不用谢。”
秦思梦讲话十分不着边际，无意间偷换概念，混淆了宁羡说不用谢的对象。
而她本人丝毫没有察觉到，还在一个劲儿地感慨：“奇怪，真奇怪啊。”
江岚吃完苹果，把果核扔进垃圾桶，边洗手边说：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宁羡又不是喜欢挑事的人。”
秦思梦笑出声：“江美女，你这话说的，听起来你很了解宁羡咯。”
江岚关了水龙头，看向站在身边的秦思梦，声音里带着微微的疑惑：“什么很了解，我都没见过她。”
秦思梦：“那你怎么就觉得宁羡不喜欢挑事了。”
江岚给出的理由很充分。
“开学典礼下这么大雨，宁羡都能站讲台上念完整张稿子。她心态这么好，这么稳得住，哪像是随时会挑事的人？”
“有道理，很有道理。”
秦思梦被这个理由说服了，紧接着又嘻嘻哈哈开起了玩笑：“话说江岚你这次考试用的可是全级第一的笔。吸收了学神之力，这不得突飞猛进，考个全班第一？”
江岚：“你把砸牛顿的苹果偷过来，也砸我一下，你看看我会不会变成牛顿。”
秦思梦朝江岚竖起大拇指：“牛还是你牛。”
“不过，江岚你还真别说，我觉得你最近脑袋特灵光，说不定运气来了误打误撞，还真能考个全班第一。”
江岚对考第一没兴趣，也根本没把秦思梦的鬼话当成一回事。
漫不经心地说：“那确实，梦里什么都有。”
……
女生宿舍307。
上床下桌，普普通通的四人寝规格，却是整个文科班学习氛围最浓厚的寝室。
此时一班班长正拿着试卷，坐在上铺，对底下学习的女生说：“宁羡，可以用一下你的试卷吗？我对一对英语答案。”
一班所有人，默认宁羡的卷子与标准答案无差。
周屿嬉皮笑脸，从中截胡：“诶，老班，凡事要讲个先来后到。宁羡的英语卷子，我昨天考数学前就预约了。”
班长无奈：“周屿，你不是英语课代表吗？还找宁羡对英语答案干嘛。”
周屿：“我？谁不知道我那英语课代表是假的，宁羡才是我们班的真英语课代表。”
说着，周屿从椅子上转了个身，可怜兮兮地问宁羡：“真神，你告诉老班，是我先来的对不对？”
班长瞧着周屿那副做作的样子，笑得想死：“算了算了，周屿你改天找宁羡要个号吧。每次考完试对答案，你就把你的号码牌贴脑门上。”
两人在寝室闹着，上铺的语文课代表赵可欣已经戴上耳塞，开始默背古诗文了。
周屿本来正在跟班长角逐试卷归属权，却突然发现了盲点。
宁羡压根儿没搭理过自己。
和班长交换了一个眼神，周屿从座位上站起来。
脚步无声，悄然走向宁羡的桌子，准备一探究竟。
走近了，台灯投下微弱的光。
那道身影坐在椅子上，背脊纤薄，坐姿却笔直端正。
光线柔如纱，宁羡眼睫低垂，视线里几分淡然，几分专注。
就安静地盯着手里那支黑色涂卡笔看。
？
什么鬼？
周屿万万没想到，宁羡不跟她们闲聊，也不刷桌面上的空白题卷。
居然开了台灯，干盯着一支涂卡笔走神。
而且单看这模样，与其说是走神。
不如说是……
在发呆。
刚意识到这一点，周屿就惊了。
真神刷题的时候，也会像凡人一样摸鱼发呆？
一瞬间，周屿简直不知道明天太阳该从哪边出来了。
把下巴合拢之后，试探性问：“宁羡，你在用2B涂卡笔做题？”
宁羡回过神，面无波澜，把涂卡笔收进文具袋。
语气冷静一如往常，不添加任何感情色彩。
“不做题，只是随便看看。”
“？”
“你随便盯着一支涂卡笔看？”
宁羡抬头：“有问题么。”
周屿：“没问题，我只是觉得真神您可真随便呐。”
宁羡不语，拿起桌上的英语试卷，淡定递出去。
简单的一个动作，其中意味却不言而喻。
周屿和班长对视一眼。
语文课代表赵可欣也摘了耳塞。
三人连忙接过宁羡手里的卷子，鬼鬼祟祟跑到阳台上去对答案。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啊啊啊！这道题我一开始选的A，最后改成C了。”
“我就知道，第三题肯定选B。”
“听力错了一个，别说考过宁羡了，这次肯定连陈明礼都考不过。”
隔着落地窗，里面传来一阵唏嘘感叹，宁羡却没有什么反应。
她把文具袋的拉链拉好，摆放端正。
走到外面，静立在阳台边，吹着夜晚微凉的风。
长廊的灯亮了两三盏。
柔光映照那张安静侧颜，勾勒出的轮廓却冷淡，像是银白月光穿过小提琴的弦。
宁羡看着漆黑的天，心中并没有想到月光，小提琴根根分明的弦，以及迫近的熄灯时间。
她只是感受着晚风拂过面颊的触感。
觉得风这个意象，无论是落进教科书里选取的诗文间，还是放在此时此刻她的身边，都极好。
……
楼上。
整层楼已经熄灯，宿管阿姨查完寝，也打着哈欠回宿舍睡觉了。
女寝407，却还亮着一盏光线微弱的小夜灯。
挑灯夜战的并非旁人，而是全校闻名的咸鱼江岚。
其实，江岚并没有熬夜的习惯。
上了床，她就已经困得要死，本来是打算光速入睡的。
奈何职业病使然，虽然身体早已休眠，但脑子没睡，还在不断放映着那幅值得描绘的画面。
反复上演，重现。
折磨。
太折磨了。
江岚气得不行，在心里埋怨了一千遍自己不听话的脑子。
然后认命打开小夜灯，轻手轻脚下了床，从柜子里找出那册蒙了灰的速写本。
随便扯张纸擦了两下，听见室友翻身的动静，江岚瞬间打消了还想去找彩铅的念头。
怀着怨念，心想能画出来就不错了，还要什么彩铅。
用只2B，将就将就得了。
上了床，借着小夜灯的微光，江岚低下头，拿起铅笔勾勒出雨天的街道轮廓。
为了不把室友吵醒，她下笔很轻。
绘出大体景象后，也没有着意去反复描摹、加深。
不过，该有的东西还是不能少。
雨街，十字路口。
黑发少女撑着伞，缓慢往前走。
鸣笛声起，汽车尾灯闪烁，疾驰而过。
水花在明亮中飞溅。
伞面骤降，掩芳踪。
夏日租赁的期限未免太短。
秋风过，桂花碎影浮水，纤瘦肩头，广寒香浓。
画到这里，江岚却顿住笔尖，没有再继续描绘下去。
因为唯独那双眼睛，隔着雨幕，她没有看真切。
不敢轻易定形，也就铺不了调子。
江岚意识昏沉，觉得自己的大脑皮层好像也开始下雨了。
俗称，脑子进水。
如果不是脑子进水，还有什么能够解释她凌晨起来画画的迷惑行为。
拿着那幅半成品，江岚觉得痛苦，但又明白痛苦毫无作用。
就是说，人不行，别怪路不平。
千言万语，化作两句话。
算了。
明天再完善，又何妨。
江岚心态超好，把速写本一合，撂笔，倒头入睡。
梦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几叠她拖欠了一辈子的画稿，以及那片清淡淡，朦胧隐约的桂花香。
4. 第 4 章
震撼人心的一天，从早读开始。
对于本班早自习不读语文英语，而选择读离谱的数学，江岚早已无力吐槽。
同学都在面无表情背着数学公式，唯有江岚脑袋往下掉，不住点桌，睡得醉生梦死。
“江岚，困了就起来站一站。”
数学老师走到面前，敲了敲江岚的课桌。
江岚应声起立。
正所谓杀鸡儆猴，她刚站起来，教室的朗读声瞬间响亮了一倍。
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显然对学生们的精神状态十分满意，甚至温言提醒江岚：“江同学，我看你眼睛还是有点睁不开，到走廊上去站站吧。”
挺好。
比起在教室里鹤立鸡群，她宁愿去走廊上沉淀心灵。
绥川入了秋，拂面的风依然带着暑意。
算不上热，只是让人觉得闷。
江岚倚在走廊上，校服衬衫紧贴表皮光滑的瓷砖，丝缕凉意顺着脊背蔓延，她半睁开眼，清醒许多。
以至于能够看见独自站在楼层走廊对面，捧书早读的背影。
一身黑色秋季校服，死板的款式，被站姿端正的女生穿在身上，凭空飘逸出淡淡书卷气。
作为咸鱼，江岚跟一班的人不熟。
不过此时却觉得那道背影莫名眼熟，并且能够合理作出猜测，对方大概率是传闻中的文科之神。
原因无它，这么热的天气，也就只有宁羡敢把秋季校服穿身上了。
江岚其实有点好奇，全级第一到底长什么样。
奈何困意袭来，后背贴着凉凉的瓷砖，站在走廊上也睡着了。
等到下课铃响，江岚醒来，楼层对面的女生已经不见踪影。
而她身边围了一大堆吃瓜群众，七嘴八舌说着话，吵得她睡意全无。
“江岚江岚，你放假回家，陈明礼有没有给你发消息啊。”
“江美女，听说陈明礼被你拒绝后，立志发愤图强，扬言要在期末考之前战胜宁羡，这是真的吗！”
耳畔人声嘈杂，江岚头昏得要死，随便“嗯嗯嗯”应了几声，就准备迈步进教室解放自己站麻了的腿。
还没拨开人群走出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生，突然窜到了她面前。
挺起胸膛，义正言辞地质问：“江岚，你到底在高傲些什么啊？”
“……”
啥？
江岚看着面前扎双马尾的女生，眼睛里除了困意，还有困惑：“何以姝，你在跟我说话？”
何以姝点头：“当然！”
江岚：“你问我在高傲些什么？”
何以姝再点头：“当然！”
江岚沉默。
所以说，她最近是怎么了？
招谁惹谁了。
迷惑事这么多。
江岚缓缓问：“所以，我到底在高傲些什么？”
她自己都不知道。
同班同学围在走廊边，手里拿着杯子，也不去水房接水了。
站定了，俨然一副吃大瓜的姿态。
何以姝不负众望，化身正义使者，细数江岚的罪行。
“别人花时间专程跑到教室门口来给你表白，结果你呢！你居然说出那些话，把人家的一片心意放在地上踩。而且你那是什么态度啊，别人就站在面前，你连眼睛都不睁开。”
“江岚，你也太高傲，太不尊重人了！”
？
什么鬼。
她睁不开眼睛是因为早课，跟陈明礼那个奇葩男有什么关系。
江岚没懂何以姝的逻辑。
“合着就陈明礼的时间是时间，我的时间就是无效生命对吧。”
“而且那节数学课，我记得你也睡过去了。怎么，一到大课间你就成人间清醒了？”
何以姝噎了一下。
好一会儿才找到反驳点：“你不要不识好歹，人家是全级第二，每分每秒的时间都很宝贵。肯定是真心喜欢你，所以才会跨越半层楼来跟你表白。”
哇。
跨越半层楼呢，好厉害。
江岚笑：“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也是真心不喜欢他，所以才会拒绝高贵的全级第二跨越半层楼的表白？”
围观的同学转身背对着墙，已经快要笑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草，江美女这么搞笑，我更喜欢了怎么办？”
“咦惹，你个钕铜离我远点。”
“何以姝这个直女真的夸张，她喜欢陈明礼就直接给他说啊，站门口把江岚给堵着干嘛。”
“正常，她心态本来就不好，填错一道选择题都要无能狂怒好几天。更别说暗恋了陈明礼这么多年，结果人家心上人是江岚。而且江岚还是弯的，压根儿就不想搭理她的男神。”
“啧啧啧，终究是错付了……”
何以姝小脸涨红，像极了一只快要炸掉的气球。
原地跺几脚，怒斥围观群众：“一群颜狗！只看外表，一点儿也不注重内在，难道长得好看就做什么都对吗？”
众人默了默。
“难道不是吗？”
“颜狗怎么了，颜狗招谁惹谁了，要被这样针对，谁来替颜狗发声啊。”
这个险恶的世界，让何以姝出离愤怒了。
她气急败坏，转而将矛头指向了她心目中的万恶之源——江岚身上。
“江岚，你有什么好了不起的？你空有外表和一群舔狗，毫无内在。你成绩这么差，以后能干什么！”
“我看你就是因为成绩差，所以才会对好成绩摆出那种恶劣态度，实际上你自卑极了，对吧！”
年度撕比现场。
围观群众已经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就是说，能别打上课铃吗？
他们还想看完这出大戏。
江岚的反应出人意料，甚至还在笑：“自卑？我为什么要自卑，因为成绩差吗？”
何以姝：“对！就是因为你成绩差，所以你根本不敢喜欢好成绩的人。所以、所以你才会摆出那副脸色！”
说到这里，估计何以姝自己都觉得这个逻辑实在太扯淡，开始犯起了结巴。
走廊静了两三秒。
江岚微笑着，垂下浓睫。
嗓音慵懒散漫，像是深秋刚煮开，沿着壶嘴浇进陶瓷杯里的下午茶。
“何以姝，你说得对。”
“我成绩差，当然不配喜欢好成绩，所以才会故意对他们摆出那副态度。”
何以姝：“哼，你知道就好。”
她得意极了。
江岚笑：“那么请问，我现在对你的态度还好吗？”
何以姝不知道，江岚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看着那张漂亮带笑的脸庞，确实也只能哼一声，抿嘴承认：“你今天，态度还算可以吧。”
江岚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何以姝不明所以。
“为什么？”
江岚在晨光里眨眨眼，笑得温柔极了：“因为我喜欢你啊。”
“……”
何以姝僵住。
围观群众也石化了。
在上课铃打响的前两秒，江岚用柔和的眼神看向何以姝。
“何以姝，我好喜欢你。”
“毕竟我们的成绩都一样差，喜欢你，我根本不会自卑，甚至还能在心里开出花呢。”
……
“刚刚那是谁，不就下个晚自习回寝吗？跑这么快干嘛。”
秦思梦对于何以姝一碰见江岚，就背起书包惊恐逃窜的举动，很是不解。
江岚看也没看一眼，拧开橘子汽水，喝了一口。
口腔里满是酸甜清香，她回味片刻，淡定地说：“正常。”
“直女，是这样的。”
秦思梦听不懂江岚在说什么，好在她卷了一天也困了，现在只想回寝室睡觉。
二人往前走，昏黄灯光照着桂花树，碎白花瓣落在地上，很香。
江岚闻着花香，想起了自己前两天画的那张画。
一时间有些出神，没怎么说话。
秦思梦随便聊了个话题：“明天就出成绩了，你紧不紧张？”
“我？紧张？”江岚不解，“我的分数，难道还有什么悬念吗？”
秦思梦：“啊喂，江岚你不要妄自菲薄啊。我听说你没休学之前，在你们当年那级，成绩还排中上游呢。”
江岚脚步微顿。
灯光照进她眼中，嗓音隐约有些听不清：“可能吧。”
秦思梦察觉到了不对劲，抬头望江岚，却只看见江岚眼中的昏黄灯光。
瞬息间，眼眸微弯，又变成了懒洋洋的暖棕。
江岚眨眨眼：“看我干嘛？”
秦思梦：“还能干嘛，觉得江美女你好看呗。”
江岚：“行了，赶紧回寝吧。我看你困成那样子，眼皮都撑不开了。”
打过岔后，彼此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各自回了寝，算是被一笔带过了。
教学楼，还有一间办公室亮着灯。
宁羡站在桌边，接过班主任递来的成绩单，但没有立即看，只是问：
“姜老师，现在就把成绩单贴上去吗？”
“不急，今天已经有点晚了，明天再贴吧。”
姜海盛欣慰地看着宁羡：“宁羡啊，老师只是想先告诉你，这次你又是第一。不错，很不错，跟我上一届带的那个考上华大的学生一样优秀，照这个劲儿冲下去，后年的市状元，肯定又要落到我们一中了……”
“没有，学姐比我优秀多了。”
宁羡谦虚回应，声音平静。
姜海盛感慨良多，宁羡却始终只是偶尔应声，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话说完了，他摆摆手：“你先回寝室休息吧，把门外的陈明礼叫进来，这次他全级排名下降了两名，我找他谈谈心。”
“好，姜老师再见。”宁羡拿着成绩单复印件，离开办公室。
知会过陈明礼后，无视了他充满怨念的眼神。
下了楼梯，往寝室方向走。
走到路灯边，桂树下。
宁羡借着微弱灯光和月光，扫了一眼成绩单。
一中是绥川最顶尖的学校，除了那几个常年吊车尾的班级拖后腿，其他班级基本上都在往死里卷。
所以年级排名，一般来说不会有太大变化。
但这次，好像变了点儿。
宁羡拿着成绩单，月光漏过桂影斑驳，照下来。
银辉落入那双清静眼瞳间。
很淡，刻不出一丝痕。
但她眼中，却有微微的疑惑。
伫在原地看了会儿，抬起指，划过年级排名第五十二、班级排名第二那一栏。
白皙指尖顺着名次、总分、单科成绩依次掠过，最终停顿在了对应的考生姓名上。
宁羡凝神看着那个名字。
过了一两秒。
曲起清秀细长的指，轻轻收回，没有再继续触碰。
月光泼洒，沉静温柔，照在那个人的名姓间。
全科总排名第52——
江岚。
5. 第 5 章
绥川一中作为卷王聚集地，发布成绩的方式，向来公平公正公开，致力于做到无差别膈应到每一个人。
开学考试刚出成绩，各年级的楼层过道上，就贴满了成绩单。
除开那几位神，谁看了不得说一声晦气。
还没走上楼梯，秦思梦就忍不住吐槽：
“大早上起来看成绩，这跟关门放狗有什么区别。”
“贴成绩和放狗，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江岚听不懂。
“这傻逼学校，哪次不是像狗一样平等地咬到每一个人？”
“……”
以秦思梦的成绩，要是都能被学校恶心到，那她还是趁早找个厂上班吧。
刚进教室，江岚就发现了不妥之处。
虽说往常她进门，也总会被人盯几眼，但今天的视线好像格外密集。
江岚觉得莫名其妙，找到位置坐下，发现周围人依然在看自己。
而且眼神极其复杂，呈扇形统计图展开，三分窥探五分震惊，甚至还有两分……肃然起敬？
什么鬼。
江岚自知，她没有那种能让人肃然起敬的能力，却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是她今天进门的方式不对。
还是这些人集体失了智？
她更倾向于后者。
毕竟刚进教室的她，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行为动机，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江岚搞不懂，干脆就不想了。
挪挪脚，换了个舒适的睡眠姿势。
正准备趁着老师还没来，埋进胳膊肘里补会儿觉，脚底下却踩到了一样东西。
捡起来，是支浅粉色的笔。
她前桌何以姝的。
江岚拍了拍何以姝的肩：“何以姝，你的笔掉了。”
刚拍上去，前面的人就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江岚还以为，是自己的行为太出格，冒犯到了这位纯情直女。
结果，何以姝只僵硬了一秒。
紧接着猛地转过来，白着脸接过了她手里的笔。
甚至还一反常态。
声如蚊呐，说了声：“谢谢。”
？
何以姝撞邪了？
唐浅玥却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邻座的那几个看好戏的，也发出了“啧啧啧”的感慨，视线在江岚和何以姝之间反复徘徊。
正当江岚觉得匪夷所思时，前桌的凳子“刺啦”一声被拉开。
何以姝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过身，双肩颤抖，狠狠瞪了邻桌那几人一眼：“你们笑什么笑！”
邻桌那几位拽姐愣了愣。
很快就有不怕事的反应过来，反唇相讥：“你说呢？”
“何以姝，教室就这么大，我们还能笑谁，当然是在笑你啊。”
何以姝羞愤交加，气得说不出话。
她甚至敢用眼神刺杀班里最凶的那几位姐，却不敢偏过头看江岚。
涨红了脸，拿起单词书，就冲出了教室。
教室里，静了两三秒。
而后爆发出一阵哄笑。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何以姝脾气这么大的人，居然也有被气到逃走的一天。”
“嗐，毕竟昨天才撂下狠话，今天就被打脸，换我我也想跑。”
“诶你们还真别说，我看何以姝那速度，过段时间参加运动会，五十米短跑拿个第一不成问题。”
“……”
江岚感觉整个教室都拿了什么特殊剧本，唯独自己一个群演姗姗来迟，就算挤进去也是局外人。
转头看唐浅玥，问她：“我错过什么大事了？”
唐浅玥的笑容极玄妙：“你猜。”
江岚：？
“说人话，别当谜语人。”
唐浅玥：“江岚，你真不知道？”
江岚更迷惑了。
“我该知道什么。”
唐浅玥：“江岚，你不知道你开学考试全级排名第五十二，是我们班顺位第二？”
很久。
江岚把唐浅玥的话逐字逐句拆开，仔细咀嚼，试图从最浅显的字面意思去理解。
但她还是不理解。
不理解，完全理解不了。
江岚：“你在说什么？”
唐浅玥：“我说你考了全班第二。”
“我？全班第二？”江岚险些以为今天的日期是四月一号，“我一没努力二没复习，可能吗？”
“江岚，你别太凡尔赛了。”全班第三的声音从后桌幽幽传来，“成绩单就贴在墙上，你下了课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江岚万万没有想到，凡尔赛这个词，有一天会被全班第三用在她身上。
离大谱。
不过，如果说这消息是真的，那么同学们刚才的哄堂大笑，以及何以姝效仿火箭炮冲出教室的行为，好像勉强能够得到解释了。
一切都能说得通。
唯一一点让她想不明白的，只有一件事。
她。
是怎么考到全班第二的？？？
江岚作为一条咸鱼，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有翻身的一天。
可她无心学习，明明只想摆烂啊。
在魔幻现实主义面前，江岚生平第一次，主动开始对答案。
不对不知道，一对她真被吓了一跳。
“第十题真选a？”
“这道题我乱填的1，也能蒙对？”
“完形填空最后五道题全选c，居然真会有老师设置这种阴间选项？”
越往后翻，江岚越沉默。
且沉默范围很广，甚至波及到了同桌唐浅玥，以及周围一众目瞪口呆的学子。
什么运气。
江岚上辈子是积了多少阴功？
才能凭一己之力，蒙对这么多道送命题。
等到对完了答案，江岚心如死灰。
这下就算是跳进黄河，她也洗不清了。
作弊和假期弯道超车这两顶帽子，指定有一顶得落到她头上。
甚至对于自己考了全班第二，江岚也不是很意外了。
毕竟她其它科目其实都还算中规中矩，每次最拉大分的，也只有数学这个万恶的学科而已。
别人的数学上限是满分。
而她的数学，这辈子多则及格，少则无底洞。
丑陋到不忍细看的分数。
但也不对啊。
江岚：“我算过了，我数学顶了天最多也就能考一百左右。”
“实验班那些人每次不都是考一百三四吗？我是怎么挤进全级排名前一百的？”
唐浅玥耸耸肩，表示不清楚。
全级第三有话要说。
“江岚，你不知道吗？这次的题是数学组组长亲自下场出的，史诗级难度，阴森程度堪比太平间！就连一班的宁羡，数学都只考了142。”
实不相瞒，江岚还真不知道。
而且做题的时候，以她的数学水平，哪能分得清题型的难易程度。
唐浅玥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也感觉到了，这次的数学好像确实挺难的。”
江岚的眼神里满是怀疑。
“唐浅玥，你确定你真能感受到题型难度？”
她们俩的数学成绩，不都烂在同一个垃圾堆吗？
唐浅玥白了江岚一眼：“凭我自己，当然感受不到实际难度。”
“但宁羡的数学不每次都考149、150吗？她这次都只能考142了，其他人能拿个一百一二，肯定就是高分了。”
有道理。
江岚完全被说服了。
那么，问题来了。
江岚缓缓问：“我们学校，是不是有个进步之星能转进实验班的规矩？”
唐浅玥：“是啊。”
江岚：“所以，我算进步之星吗？”
唐浅玥给予江岚一个肯定的眼神。
“虽然开学考含金量不大，但你前进了这么多名，应该也算吧。而且我听说一班有几个学文的压力太大，早就想跟人调换，转到平行班了。”
“说不定，老姜看你这么支楞，认为你是个可塑之才，一抽风就把你捡回一班了。”
“……”
“别吧。”
唐浅玥：“开玩笑的，不过江岚你在害怕些什么，又不是强制性转班。你自己不愿意，肯定没人能绑着你进实验班啊。”
江岚觉得也是。
幸好，这个奇葩制度还算有弹性。
然后，唐浅玥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江岚说：“但是江岚，我一大早进教室补作业的时候，好像看到两个长得很像你爸妈的人来学校了。”
江岚愣住。
“什么？”
唐浅玥努力回想，唔了一声：“江岚，你爸爸是不是穿了件橄榄绿衬衫，讲话语速特快？”
“……是。”
唐浅玥：“你妈妈是不是一头黑长直，戴无框眼镜，穿细高跟？”
“……是。”
确认过了这些关键特征，唐浅玥释然一笑：“果然，我没有看错。”
“跟着老姜进了办公室的，应该就是你爸妈。”
江岚沉默了。
她讲不出话。
此时她内心唯有一个想法。
完了。
全完了。
6. 第 6 章
“姜老师，其实我们岚岚啊，平时在家学习特别刻苦，放了假就钻进卧室里背书，一整天从来不看手机。”
“是啊，姜老师。这孩子前几天还总给我讲，说自己的数学成绩有很大提升空间，非要让我们给她找个补习班补课呢。”
办公室里，姜海盛捧着刻了“高山流水遇知音”几个大字的玻璃杯，神情和蔼，笑眯眯地听江爸江妈说话。
然后极诗意，极缓慢地喝了一口菊花枸杞茶。
喝着花中君子泡的茶，抚摸过头顶上那片历史悠久的地中海，就连说话的腔调，也古老充满神秘。
“江爸爸，江妈妈，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诗？”
“啊，姜老师您请讲。”
“那句诗啊，叫做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江爸江妈面面相觑，显然是被姜海盛的大儒风范给镇住了。
可是。
这不是他们小学就有背过的诗句吗？
但既然是年级主任讲出来的话，肯定别有深意。
江爸江妈确信这一点，所以没有接话，虔诚地等待着姜海盛说出下文。
姜海盛显然没有料到，这两位家长居然这么不上道。
只能故作激昂，自己说完接下来的话：“……而江岚同学，就是那把经得起磨砺的宝剑！”
办公室里静了一秒。
片刻后，江爸调动情绪，也跟着激昂起来了：“姜老师，您简直说得太对了！我们岚岚啊，就是需要打磨、历练，才能绽放光彩。”
当然，其实他觉得江岚这块朽木，更需要的是打压。
江妈轻咳一声，也附和连连：“姜老师说得对。”
很好。
姜海盛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欣慰极了：“江岚同学能有您二位这样对她如此上心的家长，真是幸福啊。”
“哪里哪里。”江爸嘴上这么说，脸颊已然笑开了花。
三人又商业互吹了几句，紧接着姜海盛切入正题，悠悠地说：
“我们一班的学生都很乖，学习氛围肯定也是所有班级里最浓厚的。江岚同学如果转进我们班，不说多了，考个普通重本不成问题。”
江爸江妈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心潮澎湃的同时，他们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等等。
这种好事，为什么能轮得到自家不成器的女儿？
江岚的妈妈简庭，虽说也希望自己女儿能成才，但很清楚江岚是块不好雕琢的材料。
万一实验班的氛围太压抑，把江岚弄出什么心理疾病，那他们不得后悔死。
简庭跟江爸江淮安交换过眼神后，委婉表示：“姜老师，我们做家长的，还是希望孩子能够在健康快乐的基础上兼顾学习。岚岚她以前……发生了点儿事，在家休过一年学，我们也不想给她太大压力。”
姜海盛放下玻璃杯，一脸沉稳。
“江岚同学之前的事，我也有听说过一些。您放心，我带出来的学生绝对品学兼优，不会欺负新同学。”
简庭的眼皮跳了跳，想着依她女儿那副德性，应该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
不过也没说出口，只是礼貌询问：
“姜老师，我刚才听办公室其他老师说，一班教室的位置已经满了。岚岚再转进去，人是不是就有点多了？”
“不会，位置肯定是够的。”
姜海盛翻开班级花名册，用手指点着上面两个名字，给简庭看：“这两名学生，不是很能适应一班的环境，今天就要转去其他班级了。”
不适应环境？
江淮安和简庭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迟疑。
姜海盛却说得风轻云淡：“我们一班的环境，其实跟别的班级相差不大，只不过他们两个不太会调整心态，总是给自己太大压力，所以才想转去其他班。”
江淮安看向简庭：“老婆，我们岚岚心态挺好的，对吧？”
简庭不说话。
姜海盛并没有向江淮安和简庭解释，那俩学生的心态之所以失衡，其实大部分原因，都得归咎于跟宁羡和陈明礼这两位不当人的神当同桌。
他忽略掉这一点，信誓旦旦打起了包票：“两位家长，请你们放心，江岚同学只要进了我姜海盛的班级，就一定不会出问题。”
“你们要是不信任我，可以去问问一班的学生，我都把他们当成自己亲生孩子培养，从来不搞什么区别对待。”
“……”
倒，也不至于。
简庭低头盯着高跟鞋看。
江淮安摸了摸鼻子，总有一种自己今天进了这间办公室，明天就会痛失父亲这个身份的错觉。
不过，既然姜海盛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江淮安和简庭也不好再多作言语。
有这么负责任的老师教江岚，他们肯定是举双手赞成转班的。
眼看姜海盛已经和两家长互留电话，他潇洒地从软椅上起身，正准备喊几个班里的男生去帮江岚搬桌子——
咚、咚。
敲门声响起。
姜海盛又只能坐下，收敛起面对家长的和善笑容，摆出年级主任的威严：“进来。”
那学生带上门之后，径直走进来。
站定了，语气难得严肃正经，对他说：“姜老师，我不想转进一班。”
……
沉默。
今天的教师办公室，比康桥更沉默。
姜海盛盯住江岚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笑着对江淮安和简庭说：“江爸爸，江妈妈，你们在这里稍坐一会儿，我去外面单独跟江岚同学谈谈心。”
江淮安和简庭还能说什么呢。
他们尴尬得要死，只能赔笑应是。
出了办公室，姜海盛站在走廊边，问江岚：“江同学，你为什么不想转进一班？”
江岚给出的理由朴素有力。
“姜老师，一班太卷了，不适合我这种不爱学习的差生。”
姜海盛指着走廊上贴的成绩单：“你这次开学考试，不是考得挺好的？可以说是进步巨大啊，让办公室里所有老师都很震惊。”
“……老师，那只是我运气好。”
姜海盛显然不信，意味深长地看了江岚一眼：“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
离谱。
江岚作为正常人，难以跟姜海盛持续沟通，她始终坚定自我：
“我不会转进一班的。”
姜海盛看着江岚，镜片后的目光却变得锐利起来：“江同学，你知道吗？你堂姐江落，是我从教以来带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
“而我觉得，你的天赋也并不逊色于她。”
江岚却陷入了沉思。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最什么什么之一，好像是个病句吧。
不过她也没有这个胆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指出年级主任的语病。
更何况，姜海盛还是教语文的。
姜海盛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病，甚至回忆起往事：“国.家没出双减政策之前，我在知行教育给你们上过课，你和江落写出来的作文，都很有灵气。”
江岚惊讶。
没想到姜主任为了填满班级空位，居然已经丧心病狂到……
自揭在补习班赚两份工资的老底？
说到这里，姜海盛似乎觉得有些惋惜：“不过可惜，之后你父母没有着力挖掘你在文学方面的潜力，白白浪费了你这么好的天赋。”
“……姜老师，您误会了。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潜力，更别提天赋了。”
江岚提醒姜海盛：“您可能不知道，我上学期期末考试，语文只考了一百零六。”
姜海盛叹息：“所以，我才说可惜啊。”
江岚：“……”
姜海盛：“不过我听你堂姐说，你的画，画得挺好的。好像之前还得过少年组的国奖，是吧？”
说起画画得奖这件事，江岚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连带着嘴唇，都在阳光下隐约泛出白。
姜海盛看在眼里，却继续说了下去：“我虽然年纪大了，但也不是那种死认成绩的老师，你要是转进我的班，不用时刻努力学习。你想画画考艺术，也可以，总之不能浪费了你的天赋。”
过了好一会儿，江岚才缓缓说出两句话。
“老师，不用。”
“我不想转进一班，也不想……画画。”
姜海盛沉默了。
过了一两秒，他摘下眼镜，拈起衬衫角，擦了擦镜片上的尘埃。
把眼镜重新架回鼻梁后，姜海盛陡然加重语气，变得严厉起来：“江岚，你就想这样得过且过，浑浑噩噩念完高中三年吗？”
江岚不说话。
姜海盛：“先不说什么对不起父母、老师之类的话。江岚，你就一直这么待在原地，固步自封下去，最对不起的，就是你自己。”
“人，不前进，就只会后退。”
“你才十七岁，风华正茂，多好的年纪啊，却连蔑视过去，往前走的勇气都没有。”
“现在都踌躇不前了，今后的人生，该怎么去闯，又打算如何度过？”
过了很久。
江岚不得不承认。
姜主任劈头盖脸一顿骂，确实让她那颗咸得发凉的心，勉强燃起了一丝热血。
她好像被骂醒了点，但还是有一个疑问：“姜老师，我就算悟了，也可以待在五班学习，您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转进一班。”
姜海盛收敛了严肃神情，露出笑容：“亲自救赎迷茫学生的心灵，难道不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吗？”
“……”
拉倒吧。
什么中年男人的中二病。
江岚心里想着，我才不需要什么救赎。
但回忆起她爸她妈这两年时不时流露出的担忧眼神，还有那支倾注了神秘力量的涂卡笔。
总觉得，一切大概都是命。
算了。
她爸妈为她操心了这么多回，她也该让他们开心一次了。
江岚叹息，然后问姜海盛：“那我什么时候能进一班？”
阳光照进来，走廊灿烂明亮。
姜海盛说：“就现在。”
……
就现在，江岚跟同桌唐浅玥作别。
唐浅玥象征性跟她挥了挥手，像是在进行遗体告别：“美女你要保重，去了那边，要好好的。”
“……”
“你闭嘴吧。”
何以姝只敢用余光瞟江岚，咬住嘴唇，嫉妒到眼睛都快红得滴血了。
最可怕的是，自己的宿敌眼看就要转去实验班。
她在羡慕嫉妒恨中，竟然莫名生出了一丝……不习惯？
当然，江岚肯定不知道这些。
此时她正跟着搬课桌的一班男生，穿过属于平行班的那半边楼，来到了可望而不可即的神圣领域。
读书声琅琅，教室里时不时传来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
和平行班，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整条过道格外幽深安静之外。
这种环境对于江岚来说，其实并非接受无能，毕竟在没休学之前，她也曾是实验班中的一员。
不过，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只是转个班而已。
江岚本以为自己不会感到紧张，但当她走过一排排教室，隔着玻璃窗望见很多张盯住她的陌生面孔时，还是低下头，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长廊里没有开灯，越往里走，光线越发暗下去了。
江岚的心跳很快。
她感觉自己来到了一处水潭，一旦失足跌落，泥沼里就会涌出很多只阴冷尖细的手，把她给扯下去。
但最终，还是没有。
江岚的脚步，停顿在一班门口。
老师放下粉笔，从讲台上转过身。
那一刻，江岚知道，教室里所有人都在盯着她。
但她是颜狗，眼睛很诚实，只能看见长得最好看的人。
从右往左数，第一列第三排，座位靠窗那边。
晨风拂起蓝白色窗帘，阳光倾泻。
沐在光里的女生，和每个人一样，正在抬起头看着她。
江岚对上那道视线，感觉到熟悉。
对望之间，桂香湿润，如雨如雾。
但当她看清了那双眼睛之后，速写本上用铅笔勾勒出的模糊光影，忽然间就变得清晰起来。
线条靠近、重叠。
与那张平静冷淡的脸庞相吻合。
雨过天晴，清风溶去桂花香。
玻璃珠沿杯壁滚落，敲击黑白钢琴键，砸在琴房光滑明亮的地板上。
震响恒久悠长，宛如月光鸣奏曲的第一乐章。
江岚看着女生的白净脸庞，再看看那身赫然瞩目的黑色秋季校服。
盯了两三秒。
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了那双清淡干净，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睛里。
紧接着，她在脑子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是，宁羡？
7. 第 7 章
一早上，同时发生两件离大谱的事。
江岚很难接受。
她万万没想到，当时她在雨中惊鸿一瞥的好看女生，居然就是文科真神宁羡。
那么，这就意味着。
她不仅用了宁羡的笔，无意间制造了喜欢宁羡的谣言，而且还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偷偷画了宁羡的肖像。
她，画的是宁羡。
宁羡。
传说中的，那个神。
江岚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尴尬地移开视线，扭头却看见姜海盛脸上挂满笑容，正指挥着几个男生帮转走的学生搬课桌。
由于一中学子藏书颇多，课桌柜里全是金卷真题，以及堆成山的错题本和练习册。
每当班级出现人员变动，采取的方式很粗暴。
通常都是连书带桌，直接抬走。
所以那几名男生，此时正在抬走宁羡旁边的桌子。
江岚瞬间更窒息了。
从一班转走的，是宁羡的同桌？
不是吧。
小说都不带这么写的。
幸好，江岚又想起姜主任刚才告诉过她，从一班转走的学生不止一个。
那么这就意味着，自己还有另一个选择……
然后她就看见了坐在后面几排，一脸腼腆，外加羞涩看向自己的陈明礼。
好巧不巧。
他身边，空了一个座位。
……
……
破防，往往只在一瞬间。
见到此情此景，江岚心中唯有一个想法。
草。
并且觉得如果能重来，她发誓，绝对不会喝下老姜灌给自己的那碗心灵鸡汤。
汤里不仅打了鸡血，还有毒。
毒透了。
然而江岚自知，既然她已经喝下了这碗毒鸡汤，那就没有再重头来过的机会。
及时止损，无疑是明智之举。
在文科真神和下头男之间，毫无疑问，她肯定会选前者。
起码，除开大热天穿秋季校服之外，宁羡各方面都与正常人类相仿。
当然。
在宁羡这类冷漠自律的人眼里，她肯定才是不正常讨人厌的那一个。
不过比起跟陈明礼当同桌，江岚更情愿被宁羡讨厌。
经过短暂的权衡利弊，江岚无视了周围同学投向她的好奇目光，径直往宁羡那边走去。
——这不得赶在另一个转班生来之前，抢到和宁羡当同桌的机会。
为了不和陈明礼当同桌，江岚的决心很坚定，摆出了目空一切的气势，破釜沉舟的孤勇。
似乎完全不会被外物动摇。
所以自然就没有注意到，她越是往前走，宁羡挺直的薄脊便越发一动不动。
手中握着钢笔，目光无波，就用那双清净的黑眼睛盯着她。
可惜，还没等江岚走到宁羡跟前。
抱着一大摞书的女生，就从过道另一侧疾步奔来，抢在江岚前面，气喘吁吁地把书往地上撂。
“砰！”
一阵沉默全场的巨响。
宁羡握笔的指松了松。
江岚也顿住脚步。
台上的英语老师眼皮直跳。
不管有没有人替她发声，这堂课的板书，她都写不下去了。
一班的学生集体陷入静默。
总觉得这阵转班的风刮到他们班，指定是隔着半层楼，送来了两颗非同一般的煞星。
偏偏那女生毫无洞察力，双眼发亮，盯住宁羡的眼神极其狂热，像是在用意念膜拜什么神。
紧接着，她说出口的话，证实了这一点。
“大神，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沉默。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任教几年的英语老师忍无可忍，很想对那转班生说，这里是我的课堂，不是你膜拜大佬的法外之地。
就在这时，下课铃打响。
“叮铃铃——”
听见美妙的铃声，英语老师如释重负。
果断抄起课本，下班，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一班的学生却没有走，全员坐在位置上乖巧吃瓜。
而瓜主宁羡看着那女生，神情淡得像一壶水。
看样子并不好奇，眼前这人接下来准备对她说出些什么。
那女生却兴奋极了，试图唤醒宁羡沉睡的记忆：“大神。是我，顾半夏啊！我们以前在同一个数学补习班补过课的，你坐前桌，我坐你后桌的。”
宁羡看着她，眼神没变。
顾半夏大概也意识到了这方式行不通，于是换了个问法：“就那个经常记不清公式，算错了题还喜欢诡辩的李老师，大神你总该记得吧？”
过了一两秒。
宁羡好像想起了什么，点点头：“记得。”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记忆点，但顾半夏依然笑开了眉眼：“太好了，大神你还记得！其实我当时就觉得你好厉害，什么题都会解，我好想跟你交朋友哦。”
宁羡：“嗯。”
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很明显，宁羡没兴趣搭理顾半夏。
江岚站在旁边，替人尴尬的毛病也犯了。
然而，顾半夏却快乐极了。
好确凿的回复。
大神这是在肯定她！
顾半夏问：“那大神，我能和你当同桌吗？”
宁羡跟人讲话时，虽然时常不带什么表情，眼神也很平静。
但好在目标对象明确，只是被她清淡淡地看着，却莫名有一种被认真对待的感觉。
然而此时，宁羡却罕见地移开了视线。
在全班学子的注视下，她的眼神越过顾半夏，看向了站在过道另一侧的江岚。
？
宁羡看她干什么？
江岚有点懵。
实不相瞒，一班学子和顾半夏也有同样的疑惑。
不过很快，他们就明白了。
宁羡握着笔，看着江岚。
她的神情无比沉静，唇齿轻启，波澜不惊地喊了一声：
“江岚。”
一句话，成功让江岚再次愣住。
也让全班同学陷入迷惑。
顶着全班的茫然目光，宁羡问：“江岚，你愿意当我的同桌吗？”
8. 第 8 章
你愿意当我的同桌吗？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被宁羡平平无奇地讲出来，却意外产生了让众人无法保持淡定的效果。
什么——
这，真是宁羡能讲出来的话？
宁羡什么时候想跟人当同桌了。
她当初不是最赞成全班所有人都单独坐吗？
江岚也懵了。
宁羡，这是在跟她说话？
不对……宁羡是怎么知道她名字的？
她是五班的，宁羡是一班的。
宁羡根本就不该认识她好吧！
然而事实就是，宁羡不仅准确地说出了她的名字，而且还主动对她抛出了当同桌的橄榄枝。
要是换作往常，咸鱼如她，肯定得对宁羡这种自律的大神敬而远之。
但，今时不同往日。
为了避免跟陈明礼当同桌，别说跟宁羡坐在一起了，就算隔壁坐的是老姜，她也愿意。
江岚眨眨眼：“我真的可以吗？”
宁羡顿了一两秒。
“可以。”
语调依然没什么变化。
江岚顿时却悟了。
太好了。
果然，宁羡肯定是为了不跟顾半夏当同桌，所以才会主动提出跟她坐在一起。
很好，她就喜欢这种各取所需的感觉。
在现场的一班同学却目瞪口呆，莫名有一种他们被当成狗来杀的错觉。
而顾半夏更是在风中凌乱，觉得自己纯纯成了小丑。
好在有姜海盛出面打圆场，强行和稀泥：“不错，数学是宁羡的优势科目。江岚同学，你和宁羡同桌，刚好可以补补你的劣势科目。”
周屿胆子大，笑嘻嘻地跟姜海盛顶嘴：“姜老师，您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宁羡的优势科目岂止是数学啊，全科的优势，不是从来都往她一个人那里偏吗？”
“笑死，我也想跟宁羡当同桌，老姜您也可怜可怜我吧，我的数学可是劣中之劣啊……”
“算了吧，就凭你这劣性想跟宁羡当同桌，人宁羡也未必肯呢。”
反正是下课时间，加上姜海盛只是看起来严厉，其实管班管得很松。
学生们逮着个话题就瞎起哄，聒噪个没完，快要闹翻天。
直到姜海盛把戒尺握在手上，作势要从中挑几个活跃分子杀鸡儆猴，教室里才稍微安静一点。
闹完了，江岚的课桌成功拼在了宁羡旁边。
而为了安抚顾半夏受伤的心，姜海盛化身端水大师，把宁羡后桌的男生调去跟陈明礼当同桌，转而将顾半夏换了过来。
格局迅速打开。
几分钟后。
上课铃响，一班又恢复了往常的秩序，开始上早课。
历史老师站在讲台上，打开PPT，接着上节课的内容讲起了小农经济。
江岚坐在座位上，却总有一种不太真实，活在梦里的感觉。
很难想象。
她就这么转进一班了？
难以想象是一回事，认命抄笔记又是另一回事。
江岚无比清楚，像历史这种课，稍有不慎，一走神就是下一页PPT了。
收回思绪，就开始提笔猛记。
这一记，就是半节课。
除开手腕格外发酸之外，她的脑子还保持着早课独有的昏沉，没有获得任何知识上的长进。
偶尔用余光偷瞄宁羡，只看见黑色校服贴住纤瘦背脊，握卷执笔的姿态始终端正，一丝不苟。
自律，太自律了。
她这种咸鱼，怎么配坐在宁羡旁边。
江岚且惭且愧，奈何心里的那点愧意，终究抵不过第二节就上历史课的困倦。
该陷入昏迷，还是得昏过去。
上下眼皮打着架，眼前逐渐浮现出安详的漆黑。
记笔记的手也不受控制。
拿着笔，笔尖乱颤，开始在课本上鬼画桃胡。
她好像又做梦了。
梦境很短暂，水珠连成细密的帘，无休无止的大雨，茫茫然一片空白。
这样的雨，应该是很冷的。
所以她在模糊中往前走，想要逃离这片雨雾。
奈何雨实在下得太大，她迷失了方向。
在寻觅归途时失足滑倒，摔在水潭里，转瞬又感受到刺骨的凉。
很讨厌雨。
一个会让人跌倒，并且沮丧的天气。
她并不打算爬起来，打算就这样躺在泥泞里，没什么指望地一直待下去。
往下掉，还是向上生长，对她来说，其实并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是一天又一天，一个又一个梦境。
——日复一日啊。
还没来得及见证梦境的终局，一道不甚响亮的敲桌声，就把她从雨中拉了回来。
江岚霎时清醒。
循着声源处望去，看进了宁羡清淡疏离的眼睛。
再将视线往下移，白皙修长的指节正微微曲起，轻叩着桌面。
“这页笔记很重要，是常考点。”
江岚短暂地愣了一秒。
而后迅速回神，献上感谢。
“不用谢。”宁羡收回手，垂睫，继续抄笔记。
一上午的课很快过去。
刚走出教室，一班的男生们就开始议论江岚这位转班生，以及宁羡的反常行为。
“江岚真的长得好好看啊，这颜值能当一中的校花了吧。”
“正常，我刚进校报名那天就注意到她了，远远走过来跟别人画风都不一样。如果不是身上穿着校服，我还以为是哪个明星来我们学校拍校园剧了……”
“话说宁羡不也长得挺好看吗？怎么没见你赞美两句。”
“哎呦，算了吧。宁羡再好看，一看到她脸上那表情，我就没想法了，而且这学期我和她说过的话，除了收作业以外，估计不超过三句。”
“那你是真的没出息，宁羡今天跟江岚说的话，都得有四五句了吧。”
“江岚是美女嘛，换我我也想跟她说话。”
“经典换我我也。不过，你确定宁羡眼中真有美女这个概念？我感觉她看所有人的眼神好像都差不多。”
“看死人一样的眼神是吧，哈哈哈哈……”
而常驻一考室的那几位神，譬如班长林嘉怡，语文课代表赵可欣，以及虚假的英语课代表周屿——就觉得很奇怪。
怪，太怪了。
林嘉怡：“我没记错的话，考语文之前，宁羡当时好像就是把2B借给江岚了。可是，宁羡真有这么乐于助人吗？平时也没发现啊。”
“没，要是我缺支2B，估计宁真神看都不会看一眼。”
周屿为了损宁羡，杀敌八百不惜自损一千。
赵可欣面无表情，似乎早已看透了一切：“那天晚上对答案，宁羡不是在盯着支涂卡笔看吗？说不定就是在看她借给江岚的那支。”
周屿和林嘉怡同时瞪大了眼。
一脸震惊，表情里写满了“盲生还得是你才能发现华点”。
这时候，向来跟这几人不熟的许晓倩挤进来横插一脚：“我说，只是一支笔而已，你们也想太多了吧。”
“老班，你们别忘了，那可是宁羡啊！宁羡这么自律，又爱学习，像她这种人，不是应该最讨厌咸鱼了吗？”
什么叫做一语惊醒梦中人。
那几个活在梦里的人，终于从虚假的嗑cp氛围中清醒过来。
“对哦，宁羡可是文科之神，全校闻名的学习机器。她平时最讨厌的，不就是不作为不上进的那类人吗？”
“江岚这么咸鱼，还喜欢摆烂，宁羡的确不可能对她抱有好感吧……”
许晓倩自以为洞悉一切，骄傲地挺起了胸脯：“对吧，我们走着瞧！宁羡早晚有一天受不了江岚，肯定要向老姜申请换座位。”
……
“倒也未必。”秦思梦边吃饭，边听江岚讲述今早上发生的一系列梦幻事件。
对此她的评价是：“我感觉宁羡既然都主动想跟你坐在一起了，不一定会申请调座位啊。”
“宁羡主动想跟我坐一起？你怎么看出来的。”江岚夹起一筷子菜，匪夷所思地盯着秦思梦。
“她不是问你……愿不愿意当她的同桌吗？”
说出这句话，秦思梦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但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到底怪在何处。
江岚也被这句话呛了一下，喝了好几口饮料，才缓过来。
然后真诚地替新同桌作辩解：“宁羡是不想跟顾半夏坐一起，所以才会这么问我，你别说得好像……”
“好像什么？”秦思梦好奇。
江岚顿了顿，缓声说：“好像宁羡想跟我当同桌似的。”
9. 第 9 章
既然已经转了班，江岚也就不能死乞白赖待在原先五班的寝室里了。
晚上下自习回了寝，叫上秦思梦和唐浅玥，认命开始搬东西。
也幸好才刚开学，卷子和真题还没堆多少，不然不知道得搬多少趟。
江岚手提着一大摞衣架，另一只手圈住兔子抱枕，由唐浅玥和秦思梦左右护法在前方开路，走到了她理应奔赴的下一个寝室——女寝306。
乍一看，好像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除开宁羡住在307之外。
就。
只能说，之前就读于的一班那位妹妹，还真挺会挑寝室的。
至于江岚为什么知道宁羡住在307，也还得多亏了秦思梦，消息网广阔到足以覆盖整个高二年级。
在食堂吃饭聊天时，一股脑把她知道的关于宁羡的信息全部倒了出来。
内容详实，堪比写文档作汇报。
是江岚听了都会怀疑秦思梦是不是由直转姬，暗恋宁羡多年的程度。
两位新室友，远比江岚想象中要热情得多。
她还没走到寝室，两女生就蹲守在楼梯口，像在看什么新奇物种一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美女，是活的美女诶！”
“……”江岚只能笑，勉强抬起圈着兔子抱枕的手，象征性打了个招呼，“你们好。”
“你好你好，美女你好。”
“美女我来帮你拿衣架吧，你手上拿的东西也太多了。”
拿着行李箱和盆子的唐浅玥：“……”
好像她才是最需要帮助的那一个吧。
江岚还不太能适应新室友的热情。
“不用不用，我东西少，我自己拿就可以了，谢谢你们。”
两女生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感动：“呜呜呜，美女在跟我们说谢谢，美女人真好。”
“……”
“其实，我叫江岚，你们以后叫我江岚就可以啦。”
“啊，好！江岚美女人真好。”
“……”
秦思梦和唐浅玥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搬完东西之后，就憋着笑准备离开。
江岚看着那两人幸灾乐祸的样子，知道她们此时肯定快乐极了。
“今天真是谢谢您二位了，等下宿管阿姨就要查寝了，你们快回去休息吧。”
“江岚，别忘了你之前说过的话，周末要请我喝奶茶。我要点最贵的那款新品，把小料加满。”
“还有我，还有我。”
“……知道了，不会忘的。”
送走了两位损友，江岚才开始跟新室友交流感情。
边收拾东西边聊了会儿，从中得知她们一个叫黎枝，眉眼看起来很温柔，是生活委员。
另一个是本班的政治课代表，杏眼乌润，笑起来甜甜的，名字叫乔桐。
然后她就发现了一个盲点。
这是四人寝，里面怎么只住了三个人。
一种不详的预感缓缓从江岚心底升起。
不会吧。
不会真有这么巧吧？
“咚咚咚！”宿舍门被敲响。
黎枝和乔桐对视一眼，后者笑了笑，声音软糯糯十分好听：“我去开门吧。”
江岚没有心情细细品味神仙室友的甜妹音，只觉得今后的寝室生活恐怕要伴随着喧嚣和鸡飞狗跳了。
门开了。
顾半夏兴冲冲地拖着行李箱走进来，却在看到江岚的一瞬间，面上表情由兴奋转为震惊：“江岚，怎么又是你！”
实不相瞒，我还想问你呢。
江岚开始认命了，摆烂回答：“缘，妙不可言。”
“可不是，咱俩真是孽缘啊。”顾半夏深以为然。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江岚还是帮忙搬了下行李箱，顺便和两位室友一起，帮顾半夏把书摆到了书架上去。
顾半夏素来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别人稍微对她好几分，她就恨不得掏心掏肺。
见江岚人还不错，立马就恩仇尽泯，忘记了早上不共戴天的“夺神之恨”，转而过分热络地跟江岚聊起了天。
“江岚，你是从老王那个班转来的？老王以前给我们班代过一节地理课，那吹起牛逼来一套一套的，整个世界地图就差极地他没去过了。”
“哇，你也有这本书，原来你也喜欢看《我与地坛》啊……什么？这是你们老师暑期要求必看的，其实也无所谓啦，都是缘分……”
犹如一万个秦思梦在身边环绕，甚至比秦思梦更夸张。
前者对待不熟的人，好歹还存有几分高贵冷艳。
而顾半夏丝毫不知矜持内敛为何物，刚碰面就是一见如故，逮着一本书都能上升到共同兴趣爱好，大喜引为知己。
不理解。
她是先天自带吸小学生体质吗？
江岚感觉自己仿佛在带孩子，不管是收拾东西、洗漱，还是坐在椅子上发呆。
走到哪儿，顾半夏的声音就跟到哪儿。
终于，江岚忍无可忍了，委婉提醒顾半夏： “你刚换寝室，要不要跟乔桐和黎枝交流会儿感情。”
顾半夏是颗灿烂得过分的小太阳，不愿意冷落任何一个新朋友。
“好，我这就去。”
雷厉风行，无疑是顾半夏身上为数不多的显著优点。
江岚获得了片刻的清静，终于能够找出镜子，把隐形眼镜给摘了。
替换过护理液后，把薄薄一层镜片放进盒子里，转而戴上框架眼镜。
对于画画，以前她过分投入。在画室里待着，时常一画就是几小时，不知疲倦，甚至懒得休息。
可惜还没沉迷多少年，江岚就喜提近视。
起步即是两三百度，到后来发展到五百多度，不戴眼镜五十米开外直接人畜不分。
简庭不是个墨守成规的家长。
她觉得眼镜镜片太重，压鼻梁，也不美观，就给江岚买了隐形眼镜，让她把框架眼镜和隐形眼镜替换着戴。
此时，江岚鼻梁上架的那副浅银色细框眼镜，也是简庭给她挑的。
用她母上大人的话来说，就是这款眼镜特有金属冷感，能够为她这条咸鱼增添几分精英范儿和文化气息。
也确实呢。
小说里的总裁和教授，经常带的也是金丝或者银边眼镜。
江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觉得看起来像模像样，实在是斯文败类极了。
于是斯文败类如她，优雅地端起塑胶水杯，准备去宿管阿姨那里接点热水喝。
迎着绥川夜晚的凉风，少女衣裙洁白，肩头黑发飘飘。
鼻梁上银色细框眼镜清冷皎然，远远望过去，好看得几乎不像是真人，更像是灯光照耀下一具无悲无喜的蜡像。
江岚也感觉，她真是把文化人的氛围感给拿捏透了。
沉浸在自己很文艺的假象中，还没感受多久，转头就碰上了一尊真正有文化底蕴的神。
在她身后，宁羡左手勾着水杯握柄，右手捧了本语法书，正在利用碎片时间巩固知识点。
许是察觉到了动静，手指夹住薄薄的纸页，虚合上册子，抬首望她。
只一眼。
江岚顿时觉得，跟宁羡一对比，她不管戴什么颜色什么材质的眼镜，都只有遭到降维打击的份儿。
文化气息这东西，果然不是靠装就能装出来的。
好歹也是同桌，江岚弯眉笑了笑，象征性寒暄：“好巧，你也来接水啊。”
刚说出这句话，她就很后悔。
有什么巧的。
人家宁羡手上拿着水杯……不是来接水，难道是来跟宿管阿姨促膝长谈的？
幸好宁羡显然是个宽容的人，甚至回复了她没带什么脑子的话：“是。”
江岚替自己感到尴尬，两三下接完了水，就识相地给宁羡让道，意欲.火速从此处逃离。
刚走了几步路，突然觉得自己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是不是有点不太友好。
便转过头，唤了声：“宁羡。”
听见这一声。
片刻后，宁羡松开按钮，转身望她。
那双黑眼睛冷静专注，看什么东西时，认真得惊人。
江岚莫名感受到压力，不敢多看，只笑笑：“宁羡，我先走了哦。”
宁羡点头：“好。”
江岚试探性挥手作别：“那，明天见？”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灯光下，宁羡的眉峰似有蹙起的弧度。
转瞬间，又消失了。
然后，宁羡效仿她的动作，抬起手挥了挥。
摆动的幅度轻微，且生硬。
看来这个动作，对于她而言显然算不上熟练。
语气无波，却带着略显别扭的陌生感。
“明天见。”
好像，有点可爱。
？
等等，什么？
刚冒出这个念头，江岚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用可爱这种词来形容神。
她怕不是疯了吧。
江岚保持着微笑，转过身，端起水杯快步远离了这片魔怔之地。
直到回寝室聆听了几遍顾半夏的聒噪之音，才有被调理好的感觉。
只不过，当她瞥眼瞟见那册速写本时，视线微滞。
想起那道隐于淡香雨雾间的纤瘦身影，顿时又没由来的有些心悸。
熄灯后躲在被窝里玩手机，跟秦思梦聊起这件事，后者出言调侃：
【怎么，江岚你一看见长得好看的女生，心跳又快了？】
【……不至于】
【只是感觉有点熟悉罢了】
好大儿：【得了吧江美女，你看到哪个美女不觉得熟悉】
江岚：【？我是说真的】
好大儿：【啊对对对，每一个美女都是你前世今生擦肩而过有缘无分的妻［花痴］】
江岚不想说话。
许是见江岚迟迟不回复，秦思梦开始撒娇讨好卖萌了，连发几个可爱求原谅的表情包，又煞有其事地开始解释缘由了。
【江岚啊江岚，你要明白我的苦心，我只是不想你误入歧途而已】
【我能误入什么歧途？】
【你要知道，宁羡她并非你的良人啊】
秦思梦大概是疯了。
江岚正准备关手机，聊天框里却弹出两句话：
【好吧江岚，我还是不藏了，直接告诉你吧】
【我听说，宁羡她不仅不喜欢女生，而且！！还有点恐同】
江岚动作一顿。
？
宁羡恐同？
她总觉得……以宁羡的性格，不太像是那种会对某些群体抱有偏见的人吧。
怕不是空穴来风。
江岚：【你听谁说的？】
好大儿：【我听霍栀说的啊。她初中跟宁羡是同一个班的，说起这件事，那叫一个言之凿凿】
江岚：【？】
江岚：【展开说说？】
好大儿：【展不开啊，这都是她两年前告诉我的事了。我没细听，怎么跟你细说】
霍栀是她爸同事的女儿，她倒是认识，不如改天再问问吧。
不对。
等等，宁羡到底恐不恐同，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反正她只喜欢姐，是不可能喜欢上任何妹妹的。
即使……
可别说，宁羡看起来还挺姐。
江岚觉得莫名其妙，并且决定光速遗忘这件事。
……
女寝307。
众神齐聚的一间宿舍，也逃不过高中生夜聊的定律。
总有那么几天，就是想冒着被宿管阿姨开手电筒警告的危险，深夜聊点无关痛痒的话题。
赵可欣通常说着说着就没声儿了，而宁羡更是从头到尾都没兴趣参与。
所以，307呈现出班长林嘉怡和周屿唱双簧的局面。
“老班，这回你总算把陈明礼给拉下神坛了。也不知道他最近到底遭遇了什么打击，最后一道题这么简单，都扣了分。”
“谁知道呢。”
班长在喜悦之中带着疑惑：“陈明礼他室友也说他反常得很，大概是犯魔怔了吧，明明知道马上就要开学考了，周假都不带资料回去复习。”
宁羡倒是知晓其中缘由。
但她正在例行公事，在脑海里回顾今早学过的知识点，此时自然没空出声解释。
说着说着，周屿就不由自主地开始抱怨了：“真不明白我妈是怎么想的，就放两天假，还非要带我去配新眼镜。千挑万选，最后给我买了个银框的，看起来装得不行，她硬说好看。”
为了躲避宿管的巡查，班长蒙着被子，压低声音笑了几声。
“银框眼镜确实不太适合你，要不你戴个黑框的吧，还能制造反差感。”
“什么反差感？我敢暴言，现实里没有任何人能把银框眼镜戴得好看……适合戴银框眼镜的，不是老年人就是中年老总，像我们这种年龄段的，还是拉倒吧。”
班长并不近视，自然体会不到周屿的烦恼，随便应付了几句“确实确实”，准备换下一个话题夜聊。
隔壁床那边，却响起一道平和淡然的嗓音。
“挺好看的。”
班长愣住：“啥？”
那边却没声了。
“宁羡你说什么？”周屿问。
又静了一两秒。
隔壁床那边的声音很淡：“我说，银框眼镜挺好看的。”
“……”寝室陷入沉默。
班长和赵可欣没想到，从来不参与夜聊的宁羡，头一回发言居然是为了……称赞周屿？
她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周屿也有些意外，且羞涩。
“讨厌，真神你这样子夸人家，人家会不好意思的啦。”
“……”
周屿把宁羡的无话可说当成了默认，得意极了。
对沉默不语的另外两人说：“既然宁羡都这么肯定我了，看来我的气质真是与银框眼镜太相衬了。”
“好！决定了，明天就把新眼镜戴上！”
班长一想到街头地痞气质的周屿要戴上冷酷精英风眼镜。
画面太美，她的眼皮已经开始跳了。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哈哈，你开心就好。”
10. 第 10 章
转班这么多天，江岚总算是差不多适应了一班分秒必争的氛围。
较之于其他几个实验班，姜海盛管班其实已经管得很松了，课后布置的作业也少。
相对来说，学生们的自由休息时间还是较为充足的。
只不过，江岚体会不到。
因为她旁边坐着文科真神，所以时常倍感压力。
这种压力并非来源于追赶成绩，而是担心有自己这条咸鱼的存在，会影响到大神的正常学习。
结果事实证明，她纯属多虑。
宁羡这人，典型的意志坚定不可动摇。
老师上课讲段子活跃气氛，她笑也不笑。年级上发生什么惊天大事，她也不凑热闹。
主打的就是人工智能入侵现代社会，让所有人肃然起敬，同时也感到不寒而栗。
真就没有一点点人性。
早上两节数学课过后，打完上课铃，又到了还算有点喘息余地的语文课。
经过了数学课的折磨，江岚完全学麻了。
眼前开始产生幻觉，漂浮出各种公式和结论。
以至于姜海盛已经讲了几分钟的《装在套子里的人》，她感觉她的脑子还是被函数套得死死的。
“契诃夫是怎么塑造别里科夫的，说他那张脸，简直像‘黄鼠狼一样’，把整个中学辖制了足足十五年！同学们，这段话用了什么笔调，又用的是什么手法？”
“嗯……江岚同学，你起来回答一下。”
江岚猝不及防。
虽然她还沉浸在数学课的余韵中没缓过神来，但此时也只得应声起立，打算瞎扯一通。
正准备开口，旁侧却传来宁羡轻而低缓的声音。
“幽默、讽刺。”
江岚微愣，而后照着念：“幽默、讽刺。”
姜海盛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不过宁羡可是他的得意学生，外加班主任助理，他当然不会拆穿。
赞许颔首，又问：“手法呢？”
宁羡甚至没有用书遮挡嘴唇。
众目睽睽之下，她微微垂首，轻声说：“夸张。”
“夸张。”
江岚继续当复读机。
班内同学瞟见这一幕，觉得这两人才是真的夸张。
有宁羡这样明目张胆提醒同桌答案的吗？
真就仗着被老姜偏爱，所以有恃无恐呗。
姜海盛假装没有看见宁羡的小动作，仍是和蔼地笑，完美展现出了他的偏心：“好，江岚同学回答得很好，坐下吧。”
江岚乖巧坐下，偏头看向自己的学霸同桌。
宁羡正垂眼，执笔勾画段落。
划出的那条墨线笔直干脆，简直像是用尺子比着画的。
这还是人吗？
佩服归佩服，该有的惭愧和感谢，江岚是一点儿也没落下。
趁老姜转身点PPT的间隙，斟酌了言辞：“宁羡，刚才谢谢你哦。”
其实要是刚才帮她的是秦思梦，直接来一句“多谢您嘞”就行了。
不过考虑到自己跟宁羡并不熟，江岚的态度很良好，用词也保守。
宁羡的回应简洁淡然，亦如她笔下画出的直线。
“不用。”
甚至懒得在后面多跟一个“谢”字。
江岚识趣地没有再讲话。
也为了不给自己的学霸同桌增添麻烦，把脑子里萦绕的函数给抛出去，开始认真听课。
“再看这一段！契诃夫用幽默辛辣的笔触，完美刻画出了别里科夫尖酸刻薄、神经极度紧张警觉的人物形象，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主人公执意把自己装进‘套子里’，逃避外界活生生的生活……”
姜海盛站在讲台上唾沫横飞，让第一排仰头听课的同学们备受雨露恩泽。
偏偏他沉浸在课文里，讲得声情并茂，极其投入，有一种不顾前排学子死活的美。
激情澎湃念了几段，却发现大家上早课神情困倦，都在揉着眼睛打哈欠。
于是，他又想出了新办法来活跃气氛。
姜海盛的办法极具独创性，随手把周屿点上来，让她一脸懵逼地站在讲台边。
清了清喉咙，高声对学生们说：
“同学们，打起精神来！”
这一嗓子声如洪钟，教室里睁不开眼睛的学子们瞬间醒了大片。
姜海盛：“同学们，我们来写个课堂小作业。现在周屿同学站在这里，你们要选择合适的手法，抓住人物特征，来描写刻画周屿同学。”
周屿性格好，向来和班里同学打成一片，身边损友也颇多。
此言一出，教室里顿时哗然。
“周屿还用形容吗？她只是站在那儿，一身的混混气息就溢出来了。”
“你还真别说，周屿新配的眼镜和她本人的气质，还挺有反差感挺炸裂的。”
“懂了，我们周屿无需形容，自带对比手法和夸张效果。”
周屿撩了撩齐肩的短发，对着损友们翻了个白眼。
镜片后眼神凶光毕露，俨然是预备着下了课要揪几位出来开刀了。
姜海盛用戒尺拍桌：“安静！你们别叽叽喳喳用嘴巴写，有什么想法写在纸上。过五分钟，我要抽人来念。”
一听见要抽人，教室立马就安静下来了。
学子们纷纷提起笔，在本子上写。间或憋着笑看周屿一眼，然后又埋下头，继续创作。
笔尖点过白纸，带出写字沙沙声，十分悦耳动听。
姜海盛走下讲台，拿着戒尺巡视。
偶尔逮着座位靠边的同学，伫在课桌旁瞅一眼，看看学生们到底写了些什么。
顾半夏向来对语文不太感冒，趁姜海盛正在巡视教室另一边，伸手拍拍斜对桌的江岚：“美女美女，给我瞅一眼你写了什么。”
江岚：“我还没写完。”
“好吧。”顾半夏没想到，江岚积累的词句量居然远远超出她，拿着一支笔能写这么久。
大概是闲得无聊，转而去骚扰已经停笔的宁羡：“大神！我看你早就写完了，能不能让我欣赏一下你写的优美词句？”
优美词句。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
谁都知道，宁羡的成绩常年稳居于各学科榜首。
每次考试写出来的作文，也被语文办公室的老师们盛赞，称她的词句是“如拾璞玉，浑然天成”。
工整字迹打印成册，几十篇范文供全级学生传阅翻看。
不得不说，有宁羡这尊大神在，同级学生的确省下了一大笔购买作文教辅书的开销。
听见顾半夏的赞美，宁羡没什么反应。
只是抬手，轻轻举起笔记本，让后排的顾半夏能看见。
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不伦不类？”
顾半夏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老姜不是让用手法形容吗？宁羡怎么就只写了一个词？
江岚看着面色平静的宁羡，也有些惊讶。
神居然也有叛逆的一面？
不过仔细想想，可别说，宁羡形容得还挺贴切的。
周屿那一头短发干脆利落，漂亮上挑的丹凤眼也带了几分凌厉。
人看着倒是纤细瘦削，偏生微微有些驼背。平日里东倒西歪没个正形，走起路来也懒散得很，活脱脱一副放浪不羁的混混相。
——这么潇洒的女生，穿着一中主打丧葬风的校服，鼻梁上还架了副冷淡禁欲范儿的银框眼镜，可不是不伦不类吗？
这四个字，可谓简明扼要，完全符合宁羡本人的性格特点及写作风格。
江岚能想通这一点。
同时也明白，宁羡这是仗着她自己反正是坐在里面的，不会被老姜巡视，所以有恃无恐——在乱写呢。
可以。
这很宁羡。
暗中开摆的宁羡，神态间却没有对于课堂作业摸鱼的丝毫愧疚感。
台上姜海盛抽人起来念句子，点了几个平时跟周屿玩得好的女生，底下的学生们迎着周屿“你给我等着的眼神”，笑倒一片。
而宁羡依旧淡定沉静，甚至能够预测出今天将会布置什么语文作业，并且提前开始写。
自律两个字，江岚都快说倦了。
顾半夏眼巴巴地望着，也忍不住在后桌感慨：“大神，还有什么能够撼动你的向学之心吗？”
当然，肯定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江岚转过头，看向斜后方的顾半夏，含笑低声提醒：“人家正在专心做今天的作业呢，顾半夏你少说两句吧。”
江岚的身体半侧过去，自然就没有注意到，当她笑着说出这句话时，宁羡写字的钢笔稍稍顿了顿。
同时，讲台上的姜海盛也眯起眼，锁定了江岚向后偏转的头颅。
紧接着，姜海盛笑容满面，强势点名：“来！江岚同学，你站到讲台上来，让同学们描述一下。”
……
虽然已经认命站在了讲台上，但是江岚依然觉得自己很冤。
她很想辩解，自己真没开小差，只是想帮助同学而已。
奈何老姜并不会给江岚这种机会，早已负着手离开讲台，笑呵呵地在教室里来回巡视了。
无数道眼神投在她身上，让江岚仿佛回到了初中学素描的那段时期。
而她本人，宛如摆在中央可供参考的石膏体。
站在讲台上，余光瞟见宁羡跟班里人一样，时不时抬头看自己。
极淡然，却专注地看。
看得江岚手脚都有些不自然，不知道到底该望向别处，还是应该不甘示弱地看回去。
好吧，她还是不敢的。
毕竟神的眼神和气场，绝非她这种凡人所能抗衡。
教室里，窗帘随风飘飞。
蓝白面料柔软干净，一如绥川澄澈悠远的青空。
帘角浅浅拂动折叠了几来回，姜海盛用戒尺拍桌，叫停。
“好了，五分钟到。”
然后随机抽点了几个同学，起来念自己写的句子。
顾半夏成为了第一个被点名的幸运儿。
拿着自己言辞蹩脚的稿，朗读出蹩脚的普通话：“……她的脸像白玉像珍珠，皮肤薄如宣纸，嘴唇精致好看，仿佛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江岚尽量忍住不笑。
姜海盛身为鼓励型老师，甚至能够强行从中找出亮点，赞扬道：“薄如宣纸这个形容，很有创意，很不错。”
第二个被抽点起来的幸运儿，是赵可欣。
她是一班的语文课代表，语言显然要优美许多，不过略显矫揉造作。
“长而浓密扑闪的眼睫，掩住了那双暮色沉风般的眸，莞尔一笑，恍惚秋山坠叶，纷飞飘落。”
嗯……
这文风，跟写小说似的。
江岚合理怀疑，赵可欣应该是写过古风网文，或者给中国风杂志投过几期稿，才会用出什么“恍惚”、“莞尔一笑”之类的词。
姜海盛颔首，照样作出表扬。
“不错，‘暮色沉风般的眸’，抓住了江岚同学眼睛颜色的特点。后面用的那个比喻，也较为优美。”
抽了两个人，姜海盛仰头看一眼墙上挂的钟。
离下课仅剩三十秒。
他本来已经不想抽人了。随意瞟过去，却看见了坐在第三排靠窗边的女生——他的得意弟子，宁羡。
姜海盛对宁羡有信心，认为抽她起来读句子，指定不会拖堂。
笑眯眯发话：“宁羡，给大家念念你写的吧。”
老姜不愧是非遗文化传承人。
那柔和语气，慈祥眼神，去表演川剧变脸都绰绰有余。
江岚正在心里默默吐槽姜海盛的双标，被点名的那个人，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身了。
宁羡站姿端正，轻轻垂下长睫，语气从容淡漠，一字一句地念：
“我本以为，她是暮风，是夕照，是月色黄昏。”
“……最后我发现，她的脸庞难以形容，我只能看见雪与阳光在寂静之中缓慢过渡。”
11. 第 11 章
窗帘随风飘动。
柔软布料拂过宁羡身侧，停驻在高高束起的乌发间，如同一只天蓝雪白的降落伞。
宁羡站在风与阳光之间，眼瞳漆黑明净，并没有因为教室的短暂静默而陷入不安。
甚至能够无视班级内涌动的诡异氛围，以及江岚面上明显的怔愣。
视线笔直，安静地盯着姜海盛，似乎正在等待语文老师给予评价。
实际上，江岚已经懵了。
她的心情乱如麻。
这。
这！？这真的是她配拥有的形容吗？
不对，只是一次课堂作业而已，宁羡为什么要写得这么认真。这些话，也不像是五分钟就能写出来的啊……
淡定。
江岚强行给自己同桌找补，人家曹植还能七步成诗呢，宁大神五分钟写个文艺小短句怎么了。
但是，不得不说。
真的写得好好。
感觉她自己，也没宁羡形容得这么好吧。
江岚看似平静，心底却犹如被羽毛尖拂过，微微的一丝痒。
莫名其妙。
她觉得莫名其妙，但是姜海盛显然不这么认为。
在下课铃打响之际，他顶着一长串铃声的震响和众学子的焦灼眼神，声如洪钟，极力赞扬：“好！宁羡同学的这句描写，真是化用得恰到好处！”
哈？
众人一脸懵逼。
什么。
宁羡写的这句话，是化用的？
姜海盛不会让江岚和全班同学疑惑太久，欣慰地说：“你化用的那段话，是阿多尼斯的诗选？”
宁羡：“是。”
姜海盛终于逮着了露一手的机会，深深地看着宁羡：“是不是《最初的书》最后两段？”
宁羡点头：“是这两段。”
两人仿佛在对什么暗号，抑或是在说一串只有彼此才能听懂的暗语。
全班学子陷入茫然，包括上一刻才被羽毛拂到的江岚。
她总有一种预感。
刚才那根划过去的羽毛，八成是错付了。
宁羡应姜海盛的要求，走上讲台，拿起一支粉笔，开始板书阿多尼斯诗选的原句。
还是那样工整秀丽，有笔锋的字迹，写起粉笔字来平缓有力，透着一股冷静。
“——隐喻是一次迁移，在烈火与烈火之间，在死亡与死亡之间。
你便是这样的过渡，在每一个意义中诞生。
你的脸庞难以形容。”［注］
抄完板书下了课，顾半夏找准了宁羡去水房接水的空当。
从后座跑到前排来，兴奋地跟江岚嚷嚷：“妈耶，大神真的是太厉害了，这么长一串诗，不仅能记住，而且还能默写出来，这是什么神仙记忆力啊！”
“是啊。”
江岚表情麻木。
经此一遭，她心中的羽毛已经彻底飞走了。
……好吧。
敢情宁羡的本意并不是为了形容自己，而是想在课堂作业上炫技呢。
铃声打响，炫技的神已经从水房回到了座位。
打开课桌柜，拿出课上要用的书。
宁羡的书册排列整齐，笔记本和教辅书单独成列，分科目摆放。
而试卷袋和错题集，则是锁在教室后面的的铁皮柜里。
一切井然有序，很容易就能找到她所需要的东西。
不像自己。
老师都点开了课件，她才把必修书找出来。
叹息一声，江岚认命开始翻书，余光却瞟见了宁羡的安静侧脸。
和风轻拂，宁羡身上的黑色校服飘出一股淡淡的薰衣草洗衣粉香。
干净，略微带着些愁绪的浅香。
——和宁羡本人的气质，可以说是完全不相符。
但也没人知道，宁羡在私底下究竟是什么样的。
毕竟宁羡跟所有人都界限分明。
一视同仁，都不熟。
看着这样的宁羡，再结合昨天听说关于宁羡恐同的传闻。
江岚想起自己刚才站在讲台上一瞬的怔愣，莫名觉得她怕不是被这位同桌给摆了一道。
难道……宁羡是听说了自己的性取向不直的传闻，所以故意在课堂上炫技，同时顺便试试她？
还是说，恐同只是个幌子。
宁羡有可能是个深柜？
刚想到这里，江岚就打住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宁羡的性取向究竟直不直，好像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而且，不管是哪一种。
自己作为一个姬佬，首先不能在这方面认输。
她才不会承认，她刚刚有被直女撩到呢。
而且对方还是个妹妹。
可恶。
江岚盯着宁羡看，越看越觉得哪里都好看，且认为直女真是诡计多端！
所以当宁羡微微蹙眉，偏过头看向自己时——
她含着笑，轻声问：“宁羡，你为什么想跟我当同桌？”
江岚丝毫没有留意到，她说出“宁羡”二字时，咬字格外清晰。
尾音略微拖长，嗓音里带着一股浓茶般的温柔倦意。
宁羡看进江岚的眼睛，静静望了一会儿。
她的眼神太淡太轻。
决心要一雪前耻的江岚，都感觉有些顶不住压力，快要败下阵来。
她错了。
错就错在，错估了对手的实力。
很有实力的宁羡，唇角抿出不易察觉的一丝笑，修长指节翻开地理书，回应江岚：“比起顾半夏，你的话要少很多。”
江岚愣住。
？
啊？
她作为同桌的好处，难道就只有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点？
接下来，宁羡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江岚带给她的好处，真就只有这一点而已。
宁羡移回视线，手上淡定翻着书。
嗓音平静，讲出极其巩固人设，且没有感情的一句话：
“第三十三页。”
第 12 章
一中的教学进度很快。
到了高二，每科都在抓紧时间上新课，争取在期中考试之前进入复习阶段。
班级内考过两次小检测，转眼就要放国庆了。
而在放假之前，还是免不了一场月考。
为了能够安心过个国庆，一班近几天学习氛围极其浓厚。
下了课，在走廊上见不到几条人影。
江岚也为了不被简庭和江淮安唠叨一整个假期，扭转咸鱼本性，开始为不当吊车尾而努力学习。
不过，其实她也不至于考最后一名。
还得多亏了一班班内盘踞着几位家庭极有背景，被父母强行送到实验班来感受氛围的阔少和贵族小姐。
顾半夏围观过这些人上数学课下五子棋，疑惑地问江岚：“他们进一中是来干什么的？”
“等待继承家业。”江岚正在和作业作斗争，随意答了句。
其实，这话很切实际。
一中是绥川最好的中学，能进这个学校的，要么就是成绩顶尖，要么就是家财万贯。
而神奇的是，一班那几位如陈明礼、林嘉怡、周屿之类的神，据说家庭背景比那些摆烂王还硬，钱已经多到能随意在海外某岛屿上盖房子玩了。
结果人家成绩常年稳居年级前十，还在刻苦学习。
江岚感觉到惭愧。
惭愧之余，这几天上早课尽量保持清醒，不睡觉了。
课间还拿着练习册，在阳台上虚心向顾半夏讨教数学题。
顾半夏的数学成绩很不错，简单的题能考一百三四，难题也能俳佪在一百二左右。
拿着纸笔给江岚讲了几道题，不由得生出感慨：“江岚，如果不是你上课从来不下五子棋，我都要怀疑其实你也是二代了。”
“……”
“不至于。”
她的五子棋棋艺，还是勉强比那几位随便下着玩儿的二代要精湛许多。
顾半夏的嘴一旦张开，就停不下来：“可是我听年级上的人说，你妈妈以前好像是某外企的财务总监，这不就是CFO了吗？感觉好厉害啊……”
江岚没接话。
以前她在五班，班级里随便拉一个人出来，家里长辈不是局长就是厅长。
她家那点背景，在一中根本不够看的。
话说回来，宁羡的家庭背景好像挺神秘的，一直没见有人提。
不过，可能也跟宁羡和全班所有人都不熟有关。
抛开这个念头，正准备让顾半夏打住话头，抓紧时间多讲几道题，上课铃又打响了。
江岚只能拿着练习册回座位，打算下节课间再去问。
刚坐下，就察觉到宁羡正在盯着她手里的练习册看。
眼神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等到下了课，却轻描淡写问：“上节课间，你在做题吗？”
江岚回答：“李老师昨天布置的作业，我有几道大题没想明白，趁课间问问顾半夏。”
刚答完，江岚觉得不对劲。
宁羡只是她的同桌而已，她的回答为何会如此严谨正经，宛如面对班主任。
很快，她就找到了合理解释。
一定是因为学神的压迫感。
宁羡又问：“哪几道题？”
江岚迅速翻到了那一页。
在各学科之神面前，指着那几道用红笔圈出的题，态度良好且乖巧：“就是这几道。”
当然，是她自以为的态度良好、言行乖巧。
实际上，江岚的嗓音虽然温和醇美，但天生却自带一股倦意和漫不经心。
即使有时候明明是在笑，长了这样一张给人以距离感的脸庞，看起来也总像是隔了一层，温柔之中隐约带着疏离。
也就只有秦思梦和顾半夏这样的人间小太阳，才会毫无顾忌地亲近她了。
当然，像宁羡这么聪明的人，肯定也是清楚这一点的。
不过她好像并不在意。
看了两三眼，对江岚说：“这几道题，我会解。”
“……”
她当然知道宁羡会解。
试问如果有什么题连宁羡都解不开，那全班应该就没几人能做出来了。
宁羡抬起头，用那双黑眼睛看她。
“你如果有没听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虽然但是。
江岚斟酌了下措辞，笑着说：“宁羡，谢谢你哦。”
“我上节课已经问过顾半夏了，她说这节下课给我讲，我如果再找你讲题，就是放她鸽子了，恐怕有点不太好。”
当然，还有其他原因。
第一，她不想在宁羡面前展现出她无可救药的数学水平。
其次，学神的时间是很宝贵的，她也不想耽误宁羡的学习时间，浪费在这种简单题型上。
宁羡听完了解释，并没有什么反应。
就坐在座位上，盯着她看了会儿。
江岚自认为，她没做任何亏心事。
但对上那双清静漆黑的眼睛，很神奇地产生出一种自己或许做错了什么的幻觉。
宁羡移开视线，抬头望一眼教室墙壁上的挂钟。
然后说：“好。”
嗓音很淡，甚至还在提醒江岚：“只有五分钟了，抓紧时间问吧。”
这时候，江岚才发现原来离上课只有五分钟了。
而顾半夏还没从厕所回来。
行吧。
原来被放鸽子的人竟是她自己。
江岚：“算了，我下午再问。”
宁羡看着江岚准备把练习册收回去，忽地出声：“我可以先给你讲一部分。”
江岚收练习册的动作一顿，看向宁羡。
宁羡迎着江岚的视线，顿了顿，稍作补充。
“……如果你愿意的话。”
江岚微怔，险些笑起来。
只是讲道题而已。
宁羡这个人，怎么连这也要问愿不愿意啊。
江岚没有垂下睫，掩藏眼底的笑意。
反问面前人：“年级第一要给我讲题，我为什么会拒绝呢。”
吹进教室的风很静。
宁羡看着江岚，过了片刻，才答道：“好。”
随后拿起草稿纸和铅笔，给江岚讲题。
刚讲了两分钟，江岚就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因为就在短短两分钟之内，宁羡已经讲完了题。与此同时，她的脑细胞也死得差不多了。
宁羡不仅讲完了题，而且还用那双冷静雪亮的眼睛盯着她。
嗓音淡然，其间蕴含着有关数学此学科的无上智慧。
跟每一位耐心教导过她的老师如出一辙，问道：“江岚，你听懂了吗？”
这是个好问题。
江岚尝试动用语言系统，努力组织措辞。
所以停了会儿，没有立即做出回答。
宁羡凝视着她。
过了两三秒，自顾自地说：“我明白了。”
？
什么。
宁羡明白了什么？
……
女寝306。
黎枝拿着那张草稿纸，温声对江岚说：“其实也不全是你的问题啦，我们班里很多人，都不太能听懂宁羡讲题。”
“宁羡的思维太跳跃了，而且解法也不常规，算是比较超纲的。宁羡她只擅长做题，如果要给别人讲题的话……真要说起来，应该没有几个人能听懂吧。”
乔桐在桌边旁听，小鸡啄米般点头。
“是这样的，我上次鼓起勇气问宁羡一道题，结果刚解到第三步就看不懂了，最后还是去问的老班。我太笨了，还是老班的解题步骤比较详细，也便于理解。”
“要不江岚你下次还是去问老班吧，她人很好的。”黎枝言语温柔。
“没有，其实宁羡很好，讲题也挺耐心的。”
实际上，江岚并不在意那道题的解法究竟是什么。
她把这件事告诉室友，只是想说：“……但是，宁羡后来把我的练习册带走了，到现在都还没还给我。”
黎枝与乔桐对视一眼。
专注于与数学题作斗争的顾半夏解完了题，也十分惊讶地抬起头。
“江岚，大神还没把练习册还给你吗？下午上课好像要用吧，她是不是忘了。”
江岚：“有可能。”
乔桐纠结了会儿，给江岚出了个主意：“宁羡的寝室就在隔壁，要不江岚你去307问问？”
“是啊，趁现在还没睡午觉，正好可以去拿。”黎枝附和道。
也是。
宁羡的寝室就在隔壁，敲个门把练习册拿回来就行了。
江岚这样想着，穿上拖鞋，戴着框架眼镜就去了。
却没想到开门后，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把她给盯着，其中唯独没有宁羡。
还没等她说明来意，敏锐如赵可欣，就“咦”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盲点。
说出了一句让江岚不太能听得懂的话：“银框眼镜？”
班长林嘉怡和周屿的表情透露出古怪，几乎让江岚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敲门进来的方式不对。
最终还是林嘉怡咳一声，笑着问：“江岚，你怎么到我们寝室来了？”
江岚说明了缘由。
直到这时，周屿才突然想起，自己到底忘了件什么事。
“噢，对了江岚。宁羡走之前，让我把她放在文件袋的练习册和那几张纸给你，不好意思啊，我上课上麻了，给搞忘了。”
江岚说着没关系，顺便问了句：“宁羡不在学校吗？”
周屿“唔”了一声：“她回去了。”
江岚有些讶异。
“宁羡她是回家了吗？”
周屿点点头：“对，宁羡家里好像有点儿急事，刚到寝室，就被她家人接走了。”
急事？
江岚好奇宁羡有什么比学习更急的事，但却不好再多问。
而且就算问了，周屿跟宁羡只是室友关系，应该也不会知晓太多。
她接过赵可欣递来的练习册和那几张纸，边走边看。
所以自然就没有发现，307寝室里的人正盯住她鼻梁上架的那副银框眼镜，小声议论着什么。
回到寝室，仔细看完了几页纸上书写的内容，不禁失笑。
宁羡还真是……
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呢。
那几张横条纸上字迹工整，排列严谨。
从上到下密密麻麻写着最后几道大题的各种解法，步骤详细到足以站在道德高地上怒斥标准答案。
其中用到的各种公式和结论，也被宁羡用红笔记录，并标注了对应的必修课本和页码。
甚至还有诸如此类，用蓝芯笔写下的备注：
【此解为最优解】
【此解符合教学进度，相似例题详见必修三P56页】
【1、2题难度较大，非必考题。第4题为常考题，需记忆相应公式，并熟悉解题步骤】
不掺杂丝毫主观情感色彩，全是站在客观角度上的建议。
是宁羡本人没错了。
江岚拿着那几页写满了解法的纸，浓睫低垂，嘴角的弧度不自觉上扬了几分。
躲在阳台后，拍下几张照片，给秦思梦发过去。
江岚：【图片】【图片】
两分钟后。
好大儿：【？】
好大儿：【这是什么？［熊猫头问号jpg.］】
江岚：【我同桌给我写的解题步骤［偷笑］】
江岚：【学着点】
好大儿：【？？？？】
好大儿：【卧槽】
好大儿：【江岚你确定，这不是你趁宁羡不注意时偷的】
江岚懒得跟秦思梦多说。
下午上课时，宁羡还没回来。
教室里空缺出一个座位，格外显眼，江岚在课上严阵以待，根本不敢开小差。
偶尔也有老师捧着课本走过来，问一句：“宁羡怎么没来？”
江岚坐在旁边，代答：“老师，她请假了。”
如此反复，不仅让江岚体会到了作为同桌的神圣使命感，而且莫名从内心产生出一种错觉。
宁羡不在，好像还真有点不习惯。
不过，江岚也没觉得这有什么。
任谁身边平白无故空出一个座位，多多少少总会有点不适应。
挺正常的。
唯一不正常的，只有一点。
下了晚自习回到寝室，江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没睡着。
横竖没有睡意，就不睡了，蒙着被子玩会儿手机。
逛了一圈微博，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退出界面，又看见了被她藏在文件夹角落里的漫画软件图标。
一想到自己是个年更画手，江岚就失去了打开此软件的勇气。
为了迅速遗忘这件事，江岚点开相册，随意浏览图片。
却无意间翻到了从前保存在手机里的几张画稿。
其中一张，画的是她漫画里的女主角。
长头发，黑眼睛，冷冷清清的容颜。
嗯，还真别说。
她的女主角，有点像宁羡。
第 13 章
刚生出这个念头，江岚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
离谱。
一定是因为她最近没怎么休息好，脑子里出现幻觉了。
正准备关掉手机睡觉，江岚突然想起，前几天乔桐好像把她拉进了一班班群。
既然是班群，那么宁羡肯定也在里面。
其实吧。
她还挺好奇像宁羡这样的人，会起什么企鹅昵称，又会用什么头像。
江岚这样想了，于是也这样做了。
为了方便辨认彼此到底是谁，应群主的要求，班群成员们都把备注改成了自己的真实名字。
点进去搜索“宁”字，很快就找到了宁羡的企鹅号。
按理来说，像宁羡这样的学霸，肯定是不会在学校里私藏手机的，账号等级估计只有几颗星星。
但出乎江岚的意料，宁羡的企鹅号居然是九位数，等级挺高，账号界面还悬挂了几个太阳。
这在线时长，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沉迷学习、无心经营账号的顶尖生。
宁羡的头像，也并非系统的初始头像，而是一片很好看的晚霞。
单看周围的风景，江岚猜测，照片的拍摄地点应该是在市图书馆附近的月亮湾。
森林掩映着白色建筑群，依稀还能看见湖面粼粼浮动的光影。
按下快门的瞬间，落日被群山吞没，只在交界处勾勒出一抹缓慢沉重的红，便已经能够窥见整片暮色的轮廓。
山河，日暮。
用这张照片当头像，不得不说极具人文气息，有人情味到几乎都有点不像宁羡了。
——毕竟在没看到这张风景照之前，江岚还在暗自猜测，宁羡会不会用默认头像来巩固人设。
不过如今既然看见了，江岚也并不觉得奇怪。
有了之前那一出“暮风，夕照，月色黄昏”，现在她已经完全能够理解，看来宁羡是真的很喜欢这几个意象。
在课堂上炫技就罢了，甚至连头像都要沾上边。
江岚划掉宁羡企鹅头像的大图，看到了她的昵称：A.
“……”
很像脸滚键盘随便按的名字。
可以，这也很宁羡。
手机右上角，显示此时是首都时间23:23.
好吉利的一个时间点。
想必作息合理的宁羡，这时候肯定已经上床睡觉了，那么她随手按个添加好友，应该也无伤大雅吧？
江岚这样想着，点开宁羡的个人资料，蠢蠢欲动的手指，却迟迟点不下去。
奇了怪了。
她究竟在犹豫些什么。
宁羡是自己的同桌，同桌加同桌，不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虽说，她这位同桌在传闻中好像有点恐同。
但江岚是人间清醒，不可能对任何一个直女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会不识好歹，主动去招惹直女。
更何况，据说宁羡比她小几个月。
江岚确信，自己这颗向姐的心坚如磐石，绝无可能输给一个直女妹妹。
即使，宁羡很姐。
比她认识的大部分姐姐还姐。
姐到江岚都陷入疑惑，宁羡怎么就是个妹妹呢。
这合理吗？
然而所有事情只要发生在宁羡身上，就算是再不合理的事，瞬间也会显得极其合理。
很好。
现在江岚完全能够自圆其说。
既然宁羡都这么离谱了，那她添加对方为好友这件事，肯定不会比宁羡本人更离谱。
于是江岚一鼓作气，按下“加好友”。
验证信息弹出来，前缀写着“我是群聊里的某某某”。
她想了想，删掉前面那几个字，改为：
——我是江岚。
……
夜里下起了雨。
君山公馆的凉亭里，檐角滴水，石板上印出深深浅浅的雨痕。
先前还有一位老艺术家趁兴在雨中拉二胡，此时已经撑开伞，披着景观灯笼罩的光晕回家了。
宁羡站在落地窗边，静静看着外面的江景。
晚上十一点半，对岸的商业金融区依旧灯火通明。
洗墙灯投射出各色光线，灯光冷暖色调交织，倒映在江面上，波纹起伏，江水随五色斑斓而流动。
饭厅摆的满桌子菜，已经冷得差不多了。
香槟旁边的瓷瓶里插了几支洋桔梗，被吸顶灯明耀的暖光照着，也不太能看得出几分生机。
陆若茗挂断未接通的电话，揉了揉眉心，来到宁羡身边。
“小羡，你和南星先吃饭吧。你爸爸他工作忙，还在处理事情，可能要过一会儿才回来。”
宁羡转过身，回应道：“好。”
饭桌上的气氛分外压抑。
十一点半的饭菜，即使做得再精致，热过两三遍，也有些不太好吃了。
宁南星还是个小学生，吃了几口菜，闲得无聊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
被陆若茗暗含警告盯一眼后，委屈嘟囔：“好困，爸爸再不回来，我就想睡觉了。”
陆若茗严厉教育他：“你爸爸两年没回来，你姐姐学业这么繁重，都专程从学校赶回来了，你等几个小时又怎么了？”
宁南星还没回答。
宁羡就放下筷子，平静地说：“其实他也可以不回来。”
饭厅空旷，只摆放了桌椅和真丝地毯，外加一些装饰品。
家里也没养什么宠物，偌大的房间本就安静，宁羡说完这句话，瞬间更静了。
接近于一片死寂。
宁南星平时很怕宁羡，察觉到了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心情不好，也不敢再用筷子玩米饭，埋下头专心吃饭。
宁羡吃完饭后，对陆若茗说了句“您慢吃”，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窗外雨越下越大，雨声似乎泼得很响亮。
不过君山公馆的楼房隔音效果向来很好，关上窗，噪音就小很多。
卧室的灯全开着，宁羡并没有睡意。
按下遥控器，窗帘徐徐拉开，她隔着玻璃窗看雨。
这套顶层复式江景房是宁东鸿几年前买下的，楼盘很新，楼下的住户都还没搬进来。
晚上站在落地窗边，可以俯瞰绥川的夜景。
宁羡的卧室在第三层，由陆若茗亲自操刀设计，整体路线走现代简约主义风格。
考虑到宁羡喜欢弹钢琴，她特意在卧室旁侧设置出一间起居室，放有一架SU7雅马哈。
虽然肯定比不上另一间房内的那架施坦威大三角，但在立式钢琴里，演奏效果也算得上极好了。
而且宁羡自己也声称，她住校，不常回家，用不着再买一架三角钢琴。
再者，起居室左侧本来就开辟出了一小间陆若茗礼佛用的禅堂，东西堆得太多，反倒不好。
宁东鸿还没回来，那么就意味着陆若茗和宁南星会继续等下去。
跟古代皇帝御驾亲征，班师回朝似的。
宁羡轻轻笑了声，走到起居室，掀了琴盖，在钢琴凳上坐下。
地板和墙面都铺有隔音垫，脚下踩的也是弱音踏板，就算在晚上弹琴，也不会惊扰到别人。
更何况，楼下并没有邻居，陆若茗和宁南星也不打算睡。
窗外雨脚如注。
宁羡坐在钢琴前，摆好手型，落下第一个音。
伴着雨声，宁羡没有奏一首舒缓乐曲，反倒选择了《克罗地亚狂想曲》。
这首曲子是马克西姆的代表作之一，描述的是战后硝烟弥漫的克罗地亚。
旋律激昂高亢，节奏明快，却带着一股悲怆。
宁羡的手指游走在黑白键之间，敲击琴键的力度却冷静克制。
动作优雅到近乎虚幻，轻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同时，也带着残酷。
因为她的眼睛里满是清醒，没有一丝一毫的沉沦。
只有在曲调趋于最为高昂癫狂的时刻，飞舞的指才倾注了几分感情——几分失态。
宁羡的失态，源于结尾处弹错的那个音。
她放下手，闭上眼。
再度睁开眼时，宁羡的面上没有表情。抬手，合上钢琴盖。
转过头，看向站在起居室门口的那个人。
宁东鸿迎着宁羡的视线走进来，站在钢琴边，出言夸赞：“克罗地亚狂想曲，弹得很不错。”
“您如果不踩出脚步声，可能会更不错。”宁羡声音平静，完全是陈述事实的语气。
“是吗？”宁东鸿笑了笑，“小羡，你的技巧的确很纯熟，但你没有弹出这首曲子所蕴含的感情。”
“感情。”
宁羡：“您所谓的感情，是指时隔两年回国，先去参加一场可有可无的公益晚宴，等饭菜凉了再回家吃饭吗？”
宁东鸿皱眉：“我跟你茗阿姨说了，让你们不用等我，先吃饭。”
“其实，我也没想等您。”宁羡淡淡回答。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宁南星被陆若茗扯过来，却只敢扒拉着门槛，躲在门外。
开玩笑，他姐和他爸的世纪大战，他一个无辜的小学生为什么要掺合进来。
陆若茗瞪着他，眼神里满是“你快进去劝一劝啊”。
宁南星抿住嘴唇，就差把“妈妈我害怕”给写在脸上了。
宁东鸿自知他对宁羡有所亏欠，眼下也不好再说什么。
看着他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小儿子，沉声道：“我跟你姐姐讲话，你躲在后面听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你自己的房间去睡觉。”
宁南星真是求之不得，唯唯诺诺应了句“好”，就准备开溜，却被旁侧的陆若茗一把揪住。
陆若茗的表情算不上好看，声音也带着凉意：“你两年没见到你儿子，一回来就要摆脸色给他看吗？”
宁东鸿瞧着宁南星怯懦的模样，摇摇头：“我看他就是被惯坏了，从小到大没挨过几回骂，才会养成现在这副不成气候的样子。”
“宁东鸿，你不想养儿子就直说，我不缺钱，我自己也可以养活宁南星。”
陆若茗冷冷地看着宁东鸿，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对了，要是现在就离婚，宁南星也就不用姓宁了，就跟你前妻的大女儿一样，改成跟妈一个姓。”
房内瞬间更安静了。
窗外雨声淅沥，清晰可闻。
听着外面的雨声，陆若茗的满腔怒火消减许多。
同时，很快她也意识到了。
自己说错话了。
陆若茗倒是不在意宁东鸿到底怎么想。
她只是看向坐在钢琴凳上的宁羡，目光里带着犹豫，轻声说：“小羡，茗姨不是有意的……”
“没关系。”宁羡语气如常，听不出任何变化。
经过这一遭，陆若茗也没心情再跟宁东鸿吵了，揪着她儿子离开了起居室。
只是苦了小学生宁南星，明明早就想逃离灾难现场，还得硬着头皮，走到那两个看起来就很有压迫感的人面前。
心惊胆战说一句：“爸爸再见，姐姐再见。”
当然，两人只是平淡看了他一眼。
意料之中，没得到任何回应。
陆若茗和宁南星离开后，宁东鸿才开口，说起他要讲的事：“过几个月，你妈妈和你姐姐要回国一趟。”
宁羡看着宁东鸿，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她的意思是，想请你吃个饭，顺便让你们姐妹俩聚一聚。”
“我很忙。”宁羡盖上钢琴布，头也没抬。
宁东鸿：“我就这么回复她？”
宁羡：“嗯。”
宁东鸿看着宁羡，本来还想再劝几句，兜里的手机却开始振动了。
他皱了皱眉，对宁羡说：“以后再说吧，你先好好休息。”
说完，宁东鸿拿起手机，接通电话走出了起居室。
室内再度陷入寂静。
宁羡坐在钢琴凳上，盯着金丝绒钢琴布堆叠出的褶子看了很久。
然后起身，回到了她自己的卧室。
外面的雨一直在下，没完没了。像是一张标注了反复记号，却缺少休止符的乐谱。
雨的诗意仅限于小巷，湿润丁香，而与她无关。
对于宁羡而言，雨水只是为她的睡眠增添了一段无意义的白噪音，而且还不能手动终止。
宁羡没有听白噪声助眠的习惯，打开音乐软件，戴上耳机，准备再循环播放几遍《克罗地亚狂想曲》。
却意外在某软件上瞧见了一个小红点。
她轻轻皱眉，点开。
是一条好友通知。
【千江明月（78975****）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对方留言：我是江岚】
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
落地灯晕出暖光，宁羡的侧脸被光线笼罩着，那张缺乏情绪波动的冷淡面容，似乎都变得柔和起来。
宁羡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会儿，嘴唇微抿，极浅极轻地笑了笑。
片刻后。
抬起手指，点击【同意】。
页面跳转，系统自动替她发出消息：【我通过了你的好友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宁羡唇角的笑意，隐约更深几分。
耳畔无意义倾注的雨滴声，也在长夜漫漫中溅开一片温柔诗意。
首都时间00:47.
或许她应该记忆这串数字。
或许无需刻意写在某一处，她也不会忘记。
想到这里，宁羡切掉循环播放的《克罗地亚狂想曲》，换成了《Ne in E- F t,Op.9 N.2》。
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
第 14 章
昨晚十二点半才睡觉，早上六点半又要起床上早自习，江岚困倦得不行。
洗漱完，连手机都来不及看，就被顾半夏催促着出门了。
今天她起得挺早，在食堂打了饭，和顾半夏一起找了个位置坐下。
赶巧，刚好跟女寝307几人相隔一桌。
往常宁羡偶尔会跟室友一起吃饭，虽然不怎么交流，好歹也算是同寝室的凑成了一桌。
今天，座位间却没有宁羡的身影。
大概是还没回来。
江岚一边想，一边垂下浓睫，剥着手里的熟鸡蛋。
昨晚的记忆涌上心头，剥鸡蛋的指节倒是冷白细长，可惜动作算不上连贯，停了又停。
不得不说，她实在是草率了。
自己跟宁羡又不熟，为什么要加宁羡。
万一到时候宁羡并不想多出个企鹅好友，尴尬的还是她。
算了。
事已至此，随便吧。
反正申请已经发出去了，江岚也懒得多想，摒弃杂念，剥完鸡蛋往唇间送。
“啪！”
还没尝到味儿，就被顾半夏一巴掌给打掉了。
？
江岚的手顿在半空，收不回也放不下，缓缓抬头，看向顾半夏。
那眼神，带着早上没睡醒独有的灭世之意。
顾半夏却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身体往前倾，捡起掉在餐桌上的鸡蛋，兴奋地说：“江岚江岚，这是我第一次在食堂看见坏蛋诶！”
“……”
坏蛋？
江岚这才发现，顾半夏手中的鸡蛋隐隐冒出不详的黑，俨然是一颗煮熟了的坏鸡蛋。
顾半夏哼了声，十分神气：“江岚，刚才如果不是我提醒你，你就把那颗坏蛋吃下去了。”
“我是不是很厉害，你是不是很想谢谢我？”
江岚：“好的顾半夏，谢谢你。”
从食堂到教室，顾半夏把那颗坏蛋的事迹翻来覆去念叨了一路，从“幸好有我”，到痛批凉心学校和牟取暴利的黑暗食堂。
学校领导站在旁边，估计都得唯唯诺诺挨一巴掌。
这时候，江岚就体会到了秦思梦的好处。
至少秦思梦跟自己不是同班同学，不能一路尾随她，进入班级。
“我觉得学校真的该好好整顿一下食堂了，我身边很多朋友都说，吃完食堂的饭就胃胀气，肠胃越来越不好。我猜肯定是因为炒菜前没把菜洗干净，或者用了烂肉……”
顾半夏还在碎碎念，江岚却已经坐到了座位上，温声对身边的人说：“宁羡，你回来了啊。”
宁羡正在背文言文，把书往旁侧稍微放了放，抬首看江岚一眼，点点头。
一切都无比正常。
然而过道上的顾半夏，在愣住的同时，却莫名有种深深受到伤害的感觉。
第一节是语文课，姜海盛没赶进度上新课，讲起了上周周考的卷子。
不出他所料，全班同学果然精神萎靡，陷入半昏迷状态。
姜海盛只管在讲台上谈笑风生，也不打算把脑袋点桌的学生们叫醒。
一下课，却搞突然袭击，让赵可欣把试卷收上来检查笔记。
交代完要求之后，他潇洒离去，看也不看整个教室的兵荒马乱。
“救命救命，老班借我抄一下笔记……什么，已经被借走了，谁啊？谁借的？哦，是赵可欣啊。我晕死，她不是语文课代表吗，怎么也不记笔记！”
尖子生的试卷仿佛什么稀世珍宝，被无数双手传来传去。
只有宁羡这个学委，因为面部表情常年过于单一，且以铁面无私著称，得以幸免于难。
众学子的悲欢与宁羡无关，她只是看向自己的咸鱼同桌，显然有些好奇，今天的江岚为什么格外勤奋。
不仅清醒了一整节语文课，而且还认真记了笔记。
甚至，正在摘抄周考试卷上的一句诗。
其实江岚也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今天的人设是人间清醒。
她把一切缘由都归结于——昨天她莫名其妙加了宁羡。
结果今天，别说给点儿反馈了，对方压根儿就没提起过这件事。
那几颗悬挂的太阳，难道只是装点企鹅账号的摆设吗？
果然，宁羡平时肯定不喜欢玩手机。
那个九位数的企鹅号，说不定只是宁羡私底下买的号。
江岚以为她真相了，宁羡的声音却从身侧传来：“你很喜欢这首诗吗？”
诗？
什么诗。
江岚顺着宁羡的目光，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摘抄本。
那里笔迹未干，摘抄了“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这句诗。
哦，这个啊。
她抄这句诗，还不是为了应付老姜本周布置的摘抄作业吗。
江岚如实回答：“谈不上特别喜欢。”
“你不喜欢吗？”宁羡似乎微微蹙起了眉。
江岚：“……还好吧？”
对上宁羡的眼神，江岚总觉得，下一秒她同桌就会问出“既然不喜欢那你为什么还要摘抄”。
然而并没有。
宁羡只是淡然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可你的Q/Q名，叫千江明月。”
第 15 章
江岚一怔。
宁羡是怎么知道，她的昵称叫千江明月的？
很快，江岚就反应过来。
看到了。
宁羡肯定看到她的加好友申请了。
明白这点过后，江岚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宁羡到底是昨晚看见的，还是早上起来看到的？
如果是昨晚发现的，那说明宁羡也在熬夜玩手机。
文科之神居然也会熬夜玩手机？
这是不是有点……太过于接近凡人了。
惊讶之余，江岚没有忘记宁羡刚才问出的问题，作解释：
“这个昵称是我刚创账号时，我姐给我取的。”
“当时我还小，不熟悉怎么用电脑，让她随便帮我取个好听点的名字，她说叫‘千江明月’就很好，又有江水又有月，很显诗意。”
宁羡：“是很有诗意。”
化用诗句取出来的名字，能不有诗意吗。
江岚笑：“后来我倒是会用电脑了，不过也没有什么想换的昵称 ，干脆不改了，就叫‘千江明月’也行。”
宁羡点头，表示明白了。
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上课铃在此时打响。
课业繁重，后几节课两人交流不多，彼此也很默契地没有提及加好友这件事。
直到上午的课接近尾声，江岚手持饭卡，准备卡着时间点奔赴食堂时，宁羡才抬首问：“你昨天加我，是想问什么题吗？”
大概是今天走得有点匆忙，宁羡没来得及用头绳绑发。
长而浓黑的乌发垂在肩侧，掩了面部线条勾勒出的冷感，眼睛里好像也浮着几分沉静笑意。
任凭谁被宁羡这么看着，多少都会有点不自在。
江岚也不例外。
她佯装自然地移开视线后，才能够做到神色不变，随意言语。
“昨天吗？昨天我突然发现好像还没加过几个同班同学，所以打开群聊，顺手都加了一遍。”
嗓音依然温柔缱绻，像是阳光在深秋倾泻，带着些暖洋洋的倦意。
不管宁羡信不信，反正江岚自己都快信了。
只不过回到寝室之后，她还是有些心虚，于是打开手机，给班上每个人都发了一条加好友的验证信息——当然，奇葩男陈明礼除外。
至于那些没跟她说过几句话的同学到底会不会通过，那就不关江岚的事了。
她只负责在宁羡那里蒙混过关。
……
晚上熄灯后，307按照惯例进行夜聊环节，主要嘉宾还是只有周屿和林嘉怡。
不过，这次她们显然有所谋划。
从月考押题聊到国庆放假，最后再那么看似不经意间，把话题引到了她们真正想提及的银框眼镜上。
月黑风高，周屿和林嘉怡在宿管阿姨暴怒的边缘反复试探。
一唱一和，卖力表演着相声。
“昨天宁羡走后，江岚好像到我们寝室里来了是吧？”
“欸，是这样。”
“说起来还是我记性不好，都忘记把练习册还给人家了。”周屿说着话，同时也在悄悄留意着宁羡那边的动静。
一秒，两秒。
宁羡依然没有说话。
幸好林嘉怡是个默契队友，状似无意提起：“那可不是嘛，周屿你记性也太差了，还害得别人专门跑过来拿。”
“不过话说回来，近距离看江岚，感觉她长得更好看了。戴着那副银框眼镜，也特显气质，很给人一种……呃，高不可攀的感觉呢。”
周屿：“好吧，我收回之前没人能把银框眼镜戴出味儿那句话，江岚她戴那眼镜，确实好看。”
林嘉怡马上接话：“真香定律罢了。”
“诶对了周屿，宁羡之前不是夸过你戴银框眼镜好看吗？我现在极度怀疑，宁羡那天是不是看到江岚戴了，所以才会这么说……”
周屿故作惊讶：“什么！真神夸的居然不是我，而是江岚吗？”
赵可欣旁听着，差点没憋住笑出声。
宁羡还是没有理会她。
周屿索性直接喊话了：“真神你说话啊！你是不是心虚不敢说话？是不是就只会夸别的女人？”
“难道说，我竟然！！只是代餐吗！！”
“……”
林嘉怡蒙着被子快要笑抽了，差点背过气去。
许是考虑到再任由周屿这么疯下去，宿管阿姨的手电筒就会平等地照在她们每个人脸上了。
宁羡总算开口说：“你的想象力很丰富。”
一句平和淡漠的言语，彻底浇灭了周屿的演绎激情和八卦之心。
好吧，果然宁羡还是宁羡。
不管遇上什么事，一点儿情绪波动都没有呢。
今晚的倾情演出，算是完全错付，白白浪费了她的时间和感情。
周屿叹息复叹息，不再试图从仿生人宁羡身上挖出什么情感因子，在被窝里玩起了她私藏多年的备用机。
刚解屏，周屿就“噫”了一声：“江岚加我干嘛？”
林嘉怡：“啊？”
“江岚好像没跟你说过几句话吧，为什么要加你。”
周屿一脸懵：“不知道，我刚点开企鹅，就看到加好友申请了。”
本该退出寝室夜聊的宁羡，出声问：“她什么时候加的你？”
周屿：“我今天午睡前玩了会儿手机，都没看到啊。”
赵可欣也私藏了手机，失眠时偶尔拿出来跟初中同学聊天。
碰上这种值得八卦的事，她头一回停止记单词，打开手机看了眼。
然后对江岚进行公开处刑：“她也加我了。”
周屿顿时来劲儿了，把手机隔空投掷给没有电子设备的林嘉怡：“老班老班，你用我的手机登一下企鹅，看看江岚有没有加你。”
林嘉怡登陆企鹅号，给出的答案很明确：“嗯？江岚居然也加我了。”
赵可欣打着哈欠，作出总结：“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了。”
“那就是，江岚把全班每个人都加了一遍。”
很切实际，同时也很无聊的真相。
小小四人寝，有三个人都被加了，相当于就是百分之七十五的概率。
等等，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周屿：“宁羡你也用我手机试试，看看江岚有没有加你。”
“不用了。”宁羡拒绝。
对于宁羡的反应，寝室三人并不感到意外，她们只是疑惑……
如果没听错的话，宁羡在拒绝之前，好像还笑了一声？
准确地来说，不止是一声。
而是轻笑了两下。
虽说宁羡的行为极其反常，但从人类角度来说，宁羡做出的各种行为，好像从来就没正常过。
寝室三人习以为常，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没有继续细想，转而开始小声议论起了江岚加好友的先后顺序。
林嘉怡：“哼哼，我是班群群主，排在群聊第一位，江岚肯定先加的我。”
“不愧是一群之主，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周屿嘲讽林嘉怡，顺带吹捧自己：“都别说了，我是第一个发现的，毋庸置疑，江岚先加的必然是我。”
赵可欣：“有没有一种可能，江岚先加的人是我呢？”
林嘉怡和周屿完全疑惑了：“为什么？”
赵可欣的语气里掩不住骄傲：“昨晚江岚当值日生忘记擦黑板了，快要上课时才开始擦，我过去帮她擦了半块黑板呢。”
“我这么善良，她肯定觉得我人很好，所以才想加我，顺便加了你们。”
“哈哈，江岚其实想加的是你，只是顺便加我们……赵可欣你这话说的，你自己会相信吗？”林嘉怡忍不住笑出了声。
周屿：“看不出来啊赵可欣，你想象力比我还丰富。”
赵可欣呵呵了：“承认吧，你们这群红眼病，不过就是嫉妒我能得到美女的认可罢了。”
三个高中生仿佛被邪灵下了降头，返璞归真回到小学时期。
跟每一位精力充沛的小学鸡一样，在深夜里进行菜鸡互啄。
这场骂战吵得热火朝天，估计在宿管阿姨以暴怒形态降临之前，是分不出胜负了。
可惜，概率学约等于玄学，所以三人估错了。
她们没有料到，最终结束整场战役的，会是宁羡平静无波，却具有沉默全场效果的两句话。
“别争了，明天还有课。”
刚听见宁羡的声音，几人就同时停止施法，闭上了嘴。
但没想到这句过后，还跟着下一句。
宁羡顿了顿，声调清淡，隐约在寂静月夜里晕出一缕柔。
“而且她第一个加的，是我。”
第 16 章
“哈？”
三人同时发问，震撼到就差把问号打在公屏上扣烂了。
过了一两秒。
周屿目瞪口呆，说出来的话也欠缺条理：“不是……宁羡，江岚居然也加你了？她加你干什么？”
宁羡淡定答：“问我题。”
“……”
就这？问个题而已，宁羡刚才至于说得这么郑重其事吗？
“不对，宁羡你是怎么知道，江岚是第一个加你的？”赵可欣发现了盲点。
宁羡：“看见的。”
？？？
这不是废话吗？
宁羡顿了顿，难得有心思再作补充：“在手机上看见的。”
“……”
“好了好了，今天先聊到这里吧，再说话赵姨就要来抓人了。”
林嘉怡太清楚宁羡了，根本不指望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直接快进到晚安环节，“睡觉，大家晚安！”
“安。”
“晚安。”
睡觉前，周屿把银框眼镜收进眼镜盒里，思考着宁羡从前说的那些话，再回忆起昨天走进寝室的江岚。
好看的恐怕不是银框眼镜本身，而是戴眼镜的人吧。
长成江岚那样，戴什么框不都一样好看。
看来，宁羡有问题。
大有问题。
……
周屿直觉宁羡有问题，第二天上课时，特意留了个余光悄悄观察她。
早自习，宁羡在认真背书，没跟江岚说过一句话。
两节语文课过去，宁羡趁老姜讲课时，刷完了一套金卷。
第三节、第四节……
上午的课眼看就快要结束，然而宁羡说话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除开江岚去接水时，礼貌问宁羡需不需要帮忙接水，宁羡礼貌回了句“谢谢，不用”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周屿顿觉索然无味。
最后一节美术课，她及时止损，停止了观察宁羡。
交完美术老师布置的课堂随笔画之后，就开始写主科作业了。
所以周屿不知道，她错过了唯一一个能够证明宁羡大有问题的机会。
江岚本来以为，她应该不需要在美术课上画画。
毕竟在一中，音体美之类的杂门课常常被各主科老师霸占，一学期基本上也讲不了几次课。
谁曾想，今天主科老师集体大发慈悲，竟然没有一位萌生出占课的意愿。
美术老师逮着这个机会，连忙布置了课堂随笔画作业，主题是“你所熟悉的一个人”。
表面上看起来是随堂作业，实际上她已经想好了，就把这次收上来的画，当成美术考试的期末成绩吧。
反正美术成绩，也无人在意。
美术老师太会摆烂，导致江岚不得不撕下一页白纸，思考到底该画个什么人，用来应付这次的美术作业。
转过头却发现，当她还在犹豫画什么时，宁羡已经在用水彩笔给作业上色了。
大概是察觉到了江岚在看自己，宁羡上色的笔微微停顿。
片刻后，说了句：“我画得不好。”
江岚立即表示：“没有没有，挺好看的啊。”为了显得真实可信，还弯唇笑了笑。
实际上，宁羡的画技确实有点……有点让人不知道该从哪里夸起。
包括小迷妹顾半夏，趁老师不注意站起来偷瞄宁羡的画，都大为震撼：“大神，这是你画的画？”
宁羡：“嗯。”
只回了一个字，却把“所以你有意见吗”的态度给展现得淋漓尽致。
顾半夏终于高情商了一回：“挺，挺好看的哈。”
“哪里好看？”
太难得了，宁羡竟然还在跟顾半夏说话。
顾半夏：“嗯……好就好在，能看出来画的是个女生，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最妙的是，居然还有一头金色卷发！”
江岚明白了。
顾半夏的情商就跟薛定谔的猫一样，半死半活，若有若无。
话说回来，宁羡只给画中人的卷发涂上了亮金，其它部分还没用水彩上色。
仅凭这一点颜色，她还真看不出来，宁羡画的人到底是谁。
宁羡听了顾半夏出于违心主义的夸赞，拿着手上那张极具儿童简笔画风格的画作，神色淡然看了会儿。
随后似乎觉得，这张画的确算不上是一幅足以让她感到满意的作品。
便将画搁置到一旁，开始写主科作业了。
可惜。
江岚觉得很可惜。
如果不是顾半夏横插一嘴，她还能有机会再继续观察，宁羡画的那个熟悉的人到底是谁。
不过单看那一头法式大卷，估计也不会是同龄人。
——要是有谁敢顶着这么一颗闪亮的头颅在校园里行走，就算家里后台再硬，恐怕也得被校长拎出来削脑袋。
发现宁羡把画放到一边了，顾半夏瞬间有点慌：“诶，大神，你怎么不画了？”
“时间不够，这节课画不完了。”
宁羡说着话，手里的笔一刻也没停。
顾半夏：“别呀，大神你继续画！你知道的，我们班还有没有下一节美术课，都是个未知数啊。”
这话说得极中肯。
可惜宁羡已经没有画画的打算了，一整个被那道压轴题给凝住了心神。
其实，宁羡在美术课上刷题的行为，是一中学生们的常规操作。
毕竟美术成绩的确没什么用，还不如多刷几套题，争取在考场上多拿几分。
不过，为了不被其它学校嘲讽贵校学子只会刷题，一中校长仍是做足了表面功夫，宣称本校致力于发展学生综合素质。
多亏了这位极具形式主义感的校长，音乐体育美术这三科，才勉强能在评价表上占据一席之地。
而评价表这东西，主要作用是在期末考试后的家长会上，发给家长当个乐子看。
好成绩在杂门科上多拿几个优，算是锦上添花。
让家长倍儿有面子，说我家孩子不仅学习成绩好，就连偏得不能再偏的杂门科，也是一枝独秀。
想到这里，江岚突然觉得，像宁羡这种级别的神，要是在美术这一科上得到一个“不合格”的评价，的确很破坏整体优秀的版面。
宁羡是因为时间来不及，所以才不画的吗？
刚好她画画很快，帮宁羡画一幅，也不是什么难事。
好吧，其实还是有点困难。
江岚是打心底里，有些抗拒再碰任何跟画画有关的东西。
尤其是当着别人的面画。
上次犯病画那幅画，她嘴上说着反正也懒得找彩铅，就不涂色了。但她作为学画的人，怎么可能会不想为自己的作品上色呢。
只是，不太敢罢了。
江岚不敢画，转念又想起宁羡前天刚给她讲过题，抽问题时也有意无意提醒过几次答案。
她不是个能够心安理得接受他人馈赠的人，也不想欠别人什么东西。
看来这回她必须要发挥出一点作用，来报答她的大神同桌了。
宁羡已经把题解到了第五步，正准备拿直尺作辅助线，却听见她同桌的嗓音。
温和之中，带着几分慵懒倦意：“宁羡，你要是没时间画，我可以帮你画一幅交上去。”
她的动作停顿，视线也从题目移到了眼前人的脸庞上。
江岚的睫毛浓密卷翘，唇角抿出笑意时，浅棕色的眼睛微微弯起，像是一杯加了奶油的半糖摩卡。
宁羡移开视线，看向江岚桌面上那张崭新的白纸：“但你还没画自己的作业。”
江岚眨眨眼：“我画得完，你信吗？”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能画完，江岚随手拿了支2B，转过去瞄了斜后桌的顾半夏一眼，就开始画。
初步定了个型，不到几分钟，便速写出了一幅顾半夏的画像。
虽然没找出4B或者6B铅笔上调子，也没时间用水粉铺色，但拿着橡皮擦抹掉多余的线条，吹走橡皮屑之后，一个缩小版的顾半夏就跃然纸上了。
每一位教过江岚的素描老师，都对江岚能够快速精准抓住人物特征的能力赞不绝口。
而且，无论是画人还是画静物，江岚对于整体的把控力，足以甩同画室的素描生好几个层次。
顾半夏虽然是外行，但也看出来江岚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大触。
拿着那幅肖像画，爱不释手到让江岚眼皮直跳。
甚至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她，星星眼闪烁：“江美女，我宣布从今天开始，你也正式晋升为我心目中的神了！”
“……不至于。”
顾半夏：“啊喂，怎么不至于！江岚你是不知道，你握笔画画的时候好认真，周围像加了层柔光特效一样，真是该死的优雅迷人啊。”
柔光特效……？
听顾半夏这形容，江岚反正没听出来，自己迷人的点究竟在哪里。
迷倒是挺迷的。
江岚看向正常人宁羡，发现她同桌果然面无波澜，心如止水。
顿时，顾半夏尬吹她的虚伪程度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只不过，江岚并不知道。
其实在她执笔作画时，宁羡坐在位置上静静看着，专注到几乎眼也不眨。
阳光澄澈温柔，穿过玻璃窗。如明潭之水，浮动着极潋滟的波纹。
宁羡的视线停滞在江岚握笔的指上，也停滞在桌面表皮闪烁的光影间。
她什么都看，却唯独不看江岚的眼睛，以及那张飘落几缕碎发的白皙侧脸。
顾半夏作为旁观者，向来没什么文化的她，偶然用余光瞟见这一幕，突然福至心灵般想起一句话——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这样有文化的瞬间只存在了一秒。
很快，顾半夏就失去了文化气息，迫不及待地问：“江岚，你准备给大神画什么人啊？”
说着还自顾自推荐起来了：“要不你画我同桌吧，她反正在写作业，也不会怎么动。”
同桌陈静：“……”
江岚看着陈静一副“你们玩你们的别cue我”的模样，觉得顾半夏多少是有点社牛在身上的。
随意抖了个机灵，笑着反问：“为什么要画你的同桌，我难道没有自己的同桌吗？”
顾半夏疑惑住了：“老师布置的主题不是‘你所熟悉的人’吗，江岚你难道要帮宁羡画她自己？”
江岚：“每个人最熟悉的，不都是自己。”
半晌。
顾半夏竟无言以对。
江岚看似说得有理有据，实际上也只是为了呛小学生顾半夏两句罢了。
真要画宁羡，先不说确实有点偏题……只是想想必须要一直盯着宁羡看，她就已经有点不自在了。
而且宁羡正忙着做题呢，肯定也不想定在这儿不动让她画吧。
江岚的想法合情合理。
但她同桌的思维，向来不能以常理衡量。
宁羡收起卷子，转头看向江岚，平平淡淡地问：“你平时，有没有什么习惯画的姿势？”
“……没有。”
宁羡又问：“需要我摆出什么姿势吗？”
“……”
江岚心跳骤停。
消化了一秒，她听见自己回答，“都可以。”
宁羡：“那我随意了？”
江岚看着宁羡的眼睛，再次消化了一秒。
强自镇定，点头：“你随意吧。”
第 17 章
顾半夏总感觉，这两人的对话有哪里怪怪的。
但真要细究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很不对劲的地方。
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再为难她上了四节课的脑子了。
化身为两位的无脑吹，坐在小板凳上拍拍手：“好耶，大触画大神，期待期待！”
江岚完全不知道，顾半夏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反正她拿着笔，总有一种正在参加素描考级的紧张感。
不对，当年她考级的时候，哪有这么紧张？
她猜测，八成是因为几辈子没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画过画了。而且，这次画的还是全级唯一的神。
就算是做梦，也不带这么做的。
虽然一切都让江岚感觉到梦幻，但好在一拿起笔，她就格外平静，面上也显现出了几分平日里不常看见的严肃认真。
顾半夏坐在后桌看着，总觉得江岚周身的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刚握住笔，眼神里就充斥着一股漠然视之的冷酷。
仿佛从随性散漫的咸鱼，变成了执起手术刀，精准切割无用之物的外科医生。
实际上，顾半夏的感觉没出错。因为素描生的眼睛，常是用来临摹，或者描绘静物的。
要求的是准确、真实，不容许掺杂任何臆想的成分。
刚开始学素描时，江岚总觉得，学这玩意儿挺扼杀想象力的。
在纸上练几千笔线条，才能勉强画得准且直。
好不容易练完了基本功，每天又得反复临摹别人的画作，画些几何体和水果之类的无聊物品。
直到过了几年，江岚开始在网站上连载小短漫时，才真切体会到学素描的好处。
感谢画室老师的磨练，让她不至于在最基本的人体上出问题——不至于被群嘲“小画家连功底都没打扎实，就敢出来连载漫画”。
虽然，一切早已成为过往云烟。
但在今天，江岚还是很感恩老师对她的谆谆教诲。
如果不是这样，她如何能够做到面无表情握住笔，盯着刚跟自己当了两周的同桌，专心在纸上作画。
江岚越画越觉得，宁羡的眼唇鼻长得实在太好，很是符合三庭五眼的美学标准。
就算此时正垂下眼睫，注视着桌面上的书，也丝毫不影响整张画作的美感，甚至平添一丝含蓄内敛之态。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总感觉宁羡的背脊挺得过于端正了，搁置在页脚边的指节也一动不动，隐约有些僵硬。
“好了。”江岚很快就画完了。
不同于素描，速写并不追求作品的完整度，只要求能够在极短时间内，把人物的形体特征准确描摹出来。
而直到江岚移开视线，宁羡才从冰冷的石膏体重新变回了人形。
伸出指节，接过江岚手中的白纸，凝神去看。
过了会儿，宁羡看够了，放下画作对江岚说：“谢谢。”
江岚正在用橡皮擦手指上的铅笔灰，刚准备说不用谢。
后桌的顾半夏突然惊呼：“不对！”
？
什么不对？
顾半夏：“江岚你自己交的作业，和画给大神的作业，都是速写啊。”
江岚：“不画速写，还能画什么……我总不可能在几十分钟内，雕琢出一幅素描作品吧。”
“不是。”
顾半夏把两张画摆在一起，“两幅都是速写，画风也差不多，这一看就是同一个人画的啊！”
“！”
对哦，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江岚抬头看墙壁上的挂钟。
11：54。
感觉要完。
宁羡依旧淡定：“你先交你自己的那份吧，我下节课画了再交。”
江岚：“不。”
宁羡略显讶异，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江岚斩钉截铁地说：“我还有办法。”
随后江岚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真有办法。
撕下一页白纸，甚至没有抬头看任何参照物，提笔就画。
江岚下笔很稳，心跳却很快。
因为她现在画的这个人，所转变的风格，都太过熟悉。
以至于卡着时间点画完之后，她把画交给宁羡，没有再多看一眼。
下课铃打响，江岚刚交完作业，就被顾半夏拽着去抢饭了。
整个教室空荡安静，只剩下宁羡一人。
宁羡从来不参与一中的抢饭环节。
只等其他人排完队，抢完饭了，再缓慢往食堂走，打上一盘没剩几个好菜的午饭。
反正在她看来，食堂的菜无论是热的还是冷的，都是同一个味道。
在这十五到二十分钟内，宁羡正好可以利用碎片时间来巩固课上的知识点。
虽然就算她不去记，也照样是年级第一。但很多事情，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
而在此时，宁羡主动打破了自己的习惯。
她没有复习知识点，而是从课桌柜里拿出了两幅画。
窗帘随云飘动，闷热的风灌进来。
宁羡拿着那两幅画，神色淡然，极仔细地看。
其中一幅，宁羡本该把它当成美术考核的作业交上去。
但就在两三分钟之前，她趁顾半夏正在跟江岚说话，悄悄把那幅画跟自己的画作替换了。
然后，交给了美术老师。
宁羡并不在意，美术老师看见那幅半成品简笔画之后，到底会怎么想。
她始终只是坚持自我，做她自己想做的事。
留下这两张画，是她的私心。
不可言说，也不必言说。
此时宁羡垂眸看着她的私心，抬起指，轻轻划过那幅颇具漫画风格的画作。
速写纸光滑的质感，勾勒出画上之人的乌发，黑瞳，色泽浅粉的唇。
——以及左眉处那粒用铅笔点缀的小痣。
宁羡的视线本来很是深远安静，在看到那粒小痣时，却倏地一滞。
满室的风也寂了。
宁羡看了许久，然后移开指节，微微笑了笑。
好像有点不公平。
她的私心，好像更重了。
……
午后，绥川开始飘雨，千丝万缕，织成沉闷阴霾的天。
江岚昨天洗的床套和袜子，刚放在晾衣架上晒了一天，就遭此毁灭性打击。
她本该感到烦躁，在企鹅上向秦思梦吐槽这阴间天气两三句。
但由于早上发生了一件更离谱的事，江岚甚至手动掐灭了吐槽欲。
她怎么就把漫画女主画出来，当成作业交给宁羡了。
几辈子啊。
她已经有几辈子没画过她女儿了。
如果要用漫画风格去画不是很熟悉的宁羡，几分钟内，江岚的确不能做到全然适应，且无法保证能不能画完。
但如果画的是她的女主，那她闭着眼睛都能画完。
所以她画了。
中途为了防止看起来有点姬的美术老师看过自己画的漫画，江岚谨慎护住小马甲，有意隐藏了女主的几个关键特征。
譬如女主眼角的那颗痣，江岚没画上，反倒在左眉处点了一粒黑色小痣。
还有角色本身的双眼皮，也被她改成了清淡收敛的内双。
唇色略浅，嘴唇更薄，头发的长度也有所改变。
改完这些，江岚满意了。
她来不及细看，也不想细看，就交给了宁羡。
等到吃过午饭回了寝，江岚才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不得不说，当她作出改动后，女主的确已经不太像原先的模样了。
很好，说明她完全在美术老师那里捂紧了自己的马甲。
但是，问题来了。
江岚后知后觉。
她做出改动后的女主，怎么感觉这么像宁羡呢。
宁羡的右眉处有一粒小痣。
宁羡的眼睛，也是很好看的内双。
宁羡的嘴唇色泽淡而薄，乌发披散，轻轻垂落在肩侧时，刚好能够掩住纤瘦的背脊。
如果说，江岚的感觉没有出错。
那么这就意味着——
她低着头，没看宁羡一眼，却当着宁羡的面，在她女主角的身上画出了宁羡的脸。
救命。
第 18 章
江岚替自己尴尬了一整个中午
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美女嘛，总是让人印象深刻的。
她记得清楚一点，也纯属正常。
睡午觉时，却梦见宁羡用清淡安静的眼睛看她，尾音罕见地拖出一丝笑意。
倾身俯近了，嗓音冰冰凉凉，隐约带着几分下雨天的沉闷，对她说：“你记得我的脸。”
发丝拂过面颊的触感太过真实，江岚猛地睁开了眼。
还没从梦中回过神，就看见顾半夏正盘踞在床边，捏着发梢挠她的脸。
“……”
难怪这么真实，原来本来就是真的。
江岚取下耳塞，认真地问：“顾半夏同学，你懂什么叫做距离产生美吗？”
顾半夏看起来委屈极了：“睡午觉之前，不是你叫我提醒你起床的嘛。”
“你提醒的方式，能不能再离谱一点。”
顾半夏：“你戴了耳塞，我不用点特殊手段，怎么能把你叫醒？”
算了。
下午还有课，江岚懒得再跟毫无分寸感的顾半夏理论。
捞起伞，就去另一个寝室找秦思梦同路。
绥川的雨来得快，停得也快。
飘了一个中午，转眼骄阳破云而出，又放晴了。
江岚体会过很多次本市阴晴不定，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天气，所以买的是晴雨两用伞，既能挡雨，也能遮阳。
下午两点十分。
江岚与秦思梦结伴同行，往教室走。
路上小道正在施工，空气里蒸腾出一股浓浓的土腥味。
江岚绕着泥泞走，目睹了那些手上拿着雨伞，拼命抱怨天气的学子，内心油然而生出一股小骄傲。
她可真是明智啊。
自从转进一班，江岚就已经形成了习惯。
早上跟顾半夏同路，中午还是和秦思梦一起。
至于晚上……为了彰显出公平，她选择谁也不跟，自在独行。
江岚自认为，她把这碗水端得很平。
结果秦思梦享受着她的撑伞待遇，依然在阴阳怪气：“心不在焉的，难道是在想你的新欢？”
“什么新欢？”
秦思梦：“当然是你的半夏妹妹啊。”
江岚沉默。
很久才说：“秦思梦，我给你指条明路，你上完课去医务室瞧瞧，趁着还没病入膏肓，兴许还有救。”
秦思梦：“哎呦，江岚你看看你，被我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了是吧。还说对妹妹没兴趣呢，随时在一班教室看见你，不是笑得很开心吗。”
“……”江岚真诚建议，“要不你现在就去医务室看看？”
秦思梦开始阴谋论了：“还是说，让江美女你笑语盈盈的不是半夏妹妹，而是你的新同桌宁羡？”
江岚蓦地顿住了脚步。
秦思梦丝毫没有察觉到江岚的异常，还在笑嘻嘻地说：“话说一切倒也都有迹可循呢，宁羡除了比你小之外，不是你最喜欢的那一款吗。”
“我最喜欢哪一款？”江岚自己都不知道。
秦思梦：“就是那种看起来高冷得不行，完全对你没意思的直女，难道不是你的天菜？”
“……”
离谱。
她就只在直女身上栽过一次跟头而已，而且还是小学时候的事，倒也罪不至此吧。
江岚微笑：“关于你的天菜论，我倒是不敢苟同，不过我唯一能够确定的是……”
秦思梦好奇：“是什么？”
江岚：“那就是，你今天别想打伞了。”
实不相瞒，江岚在运动会八百米长跑这一项目上，好歹也是拿过第二的。
所以当她打着伞，穿过人群往前跑时，秦思梦即使拼尽全力，也追不上她的步伐。
江岚迎着沉闷的空气奔跑，耳畔掠过风声，秦思梦气急败坏的叫嚣渐渐远去。
直到完全将秦思梦甩掉了，江岚停下脚步，举着雨水未干的伞，突然觉得很快意。
就好像某些忘不掉的旧事，也随风飘散，被她抛却了。
走进教室，江岚意外发现宁羡居然还没来。
奇怪，她同桌以前不是两点就会到教室吗？
没让江岚疑惑多久，五分钟后，宁羡进了教室。
放下课本，坐在座位上练字，身姿依然笔直端正。
江岚想起早上的盲画同桌行为，以及中午那个迷惑至极的梦，坐在宁羡旁边，都略微感到有些不自在。
教室里人多，呼出的气体全是二氧化碳，就算天花板上转着风扇，还是闷得很。
再加上她的同桌宁羡不爱说话，江岚顿时觉得空气都流动得缓慢。
过了五分钟，江岚实在难以忍受这种沉闷氛围。
随意找了个话题，笑着寒暄：“宁羡，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刚问出这句话，江岚就后悔了。
什么时候到教室，明显是人家的自由吧。
她问这个干嘛。
“晚起了十分钟。”宁羡练字的笔没停。
好的，明白了。
宁羡没有跟她聊天的兴趣。
江岚得到了宁羡的简洁回复，十分识趣地没有再继续讲话。
宁羡写完一行字，却抬起眼，对江岚说：“你今天来得很早。”
“是啊。”江岚笑了笑，正想解释其实她只是跑得比以前快了点。
下一秒，宁羡顿了顿，作补充：“跑得也很快。”
……？
江岚尽量保持微笑：“宁羡，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上课铃打响。
宁羡收笔，盖上钢笔壳，一气呵成。
手指翻着课本，波澜不惊地对江岚说：“你和朋友在路上聊天的时候，我刚好走在你们后面。”
……
整整两节课，江岚都没再说出一句话。
大课间的铃声刚打响，江岚就从座位上起身，拿起水杯快步离开了教室。
纯白的裙摆漾出弧度，板鞋踩得比平时更急，更响，几乎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顾半夏懵了一会儿，才追出去。
边跑边喊：“江岚你等等我啊，上节课不是说好了的吗？一起去接水啊！”
那两道身影飞快消失在了门后，宁羡唇角微抿，轻轻笑了笑。
然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握住钢笔，继续做题。
刚写下“解”字，走廊右侧那桌，就传来乔桐的声音：“抱歉……班长，我家里出了点事，要回去一趟，今天晚上可能不能跟你们一起画黑板报了。”
林嘉怡知道乔桐的家庭情况，当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没事，乔桐你安心回家吧，年级上给了几天的时间画黑板报，我们班只要在国庆放假之前弄完就行了。”
乔桐咬住下唇，声音细弱：“班长，我妈妈把事情说得很严重，短时间内，我应该回不了班级了。”
“月考也来不及参加吗？”林嘉怡愣了愣。
乔桐垂下眼睛，点点头。
旁侧的周屿连忙打圆场，用胳膊肘拐了拐林嘉怡：“好了老班，人家乔桐还有事情要忙呢，你就别多问了。”
林嘉怡的情商在线：“啊哈哈，是我话太多了。那个，乔桐你快去找姜老师要假条吧，他正在办公室等你呢。”
还不忘安慰乔桐几句：“我们班上会画画的人很多的，你不用担心黑板报的事。”
乔桐感激地看了林嘉怡一眼，随后背起书包，离开了教室。
这段小插曲，本来不足以影响到宁羡做题。
练习册上，一整道大题步骤整齐排列，已经解出一半了。
赵可欣的声音又从对侧传来，隐约带着点嘲意。
“林嘉怡，你说得倒是轻松，我们班的人不都是手残党，哪有这么多会画画的？乔桐走了，班里就只有宋静书能挑起大梁了。”
听见这句话，名存实亡的美术课代表宋静书摘下蓝牙耳机，慢悠悠地说：“倒也未必。”
林嘉怡：“哇噻，你莫非还认识外班哪位会画画的大佬？”
周屿插嘴讥讽：“算了吧，宋静书还能找到什么人，她人际圈里会画画的，就只有三班那个陆海棠。”
“说起来陆海棠画画也就稍微比我好点，哪里算得上大佬。”
“n，我这次说的不是陆海棠。”
宋静书很喜欢在周屿面前使用英语口头禅，用来彰显她的英语成绩总是比周屿高几分。
“我今天帮老师整理美术作业的时候，发现我们班竟然还藏着一位不显山露水的大佬。”
说着说着，宋静书就忍不住夸赞起来，“那笔触，那线条……啧啧啧，简直是艺术品。”
周屿和宋静书冤家路窄：“好了好了，有话就说，没人想听你卖关子。”
宋静书白了周屿一眼，然后说出了那位大触的名字。
“江岚。”
“相信我，在画画这方面，她绝对吊打全级所有人。”
……
话音刚落。
前后几张桌子，皆是不约而同安静了一秒。
宋静书皱眉：“怎么，你们不相信我的眼光吗？”
倒也不是。
虽然宋静书在数学上的眼光确实不太好，经常忘记打小数点。
但好歹也是学过几年画画的，她如果觉得谁绘画功底好，那八成是真的好。
那么，问题就来了。
林嘉怡对宋静书说：“我当然相信你的眼光，但我们这里好像没有人跟江岚玩得好诶，该派谁去游说呢？”
周屿想起自己前不久的怀疑，挑眉笑了笑。
神神秘秘往宁羡那边瞟一眼：“喏，那儿不是坐着江岚的同桌吗？我看她们平时玩得不是挺好的，干脆让宁羡去说呗。”
宋静书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周屿：“宁羡什么时候有玩得好的朋友了，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
两人都是一点就炸的爆竹。
刚交锋几句，火药味就已经浓得让宁羡的解题速度变慢了。
周屿和宋静书吵着架，语速越来越快，眼看又要进行到经典扯头花环节。
这时候，后桌突然传来体育委员许世的声音。
“我觉得，还是不要找江岚来画吧。”
钢笔笔尖顿住，宁羡微微皱眉。
宋静书也停止了对周屿进行言语输出，转过头问：“为什么啊？”
许世随意用脚踹着桌底下的篮球，痞里痞气地笑了笑：“悄悄告诉你们，我听说江岚不仅留过级，而且仗着家里有钱，性格也很坏。”
几人沉默了。
毕竟，她们跟江岚不是很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入手反驳。
第一排的黎枝却忍不住转过来，质问许世：“你胡说什么呢，我就是跟江岚同一个寝室的。江岚的性格哪里坏了，前几天下雨，她还帮我和乔桐收了衣服。”
周屿的表情也很耐人寻味。
玩着手里的按动笔，笑了笑：“许世，这谣言你是听谁传的？可别是无中生友，你自己瞎编的吧。”
许世一愣，似乎没想到周屿和黎枝会帮一个新来的转班生说话。
他素来性子直，一挑眉，索性摊牌了：“好啊，你们以为我是在故意抹黑江岚吗？我告诉你们，这可不是我胡乱编造的，而是我亲眼所见。”
周屿笑出声：“哎呀，你刚刚不是才告诉我们，这是你听说的吗？怎么现在又成你亲眼所见了。”
在膈应人这件事上，宋静书和周屿坚决站在同一战线。
“得了许世，你要是真亲眼看见了什么，就拎出来说说，别总扯些虚的。搞得别人以为，我们班好像整天忙着针对新同学似的。”
许世黑着脸，气得说不出话。
他的同桌安苏却弱弱出声：“你们别怪许世了，其实这件事的确不是他亲眼看见的……是我看见了，然后告诉他的。”
紧接着，安苏小声讲出了两年前她所见的某件事。
那时候，她才刚上初三。
周五，是整个年级的大扫除日。
安苏倒完垃圾之后，本来就可以背上书包回家了。
但因为要去底楼的班级跟她朋友一起同路回家，所以走下楼梯，去二班找人。
刚走到楼梯口，就瞧见走廊旁侧远远出现了四五道人影。
几人都穿着高年级服制，脚下生风，直往另一侧走。
领头的女生身材高挑，肤色很白。
走路时，乌黑长发随步履飘动，瞳目呈现出一片极剔透的浅棕。
十分温暖的颜色，眼睛却没看着任何人。下颔也略微抬起，几乎显得有些冷漠，甚至傲慢。
那漂亮女生踩着板鞋，白皙脚踝处还纹有一只蝴蝶刺青。
她整个人也像是秋日里翩飞的蝶，从安苏面前径直掠过。
跟在女生身后的几个人抬手点着烟，看也没看安苏一眼。
安苏察觉到了这群人对她的不屑一顾。
于是低眉顺眼，识趣地退避到一边，打算等会儿再去找她朋友。
却意外发现，转眼间那几人居然走到了二班门口，盯着上面的班级牌看。
一个高年级男生掐了烟头，从漂亮女生身后站出来。
曲起指节，敲了敲教室的门，高声问：“喂，你们谁是方婷？”
下午五时五十七分。
初中生放了学，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教室里只余下零星几个人。
座位上的几名学生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那个没穿校服，正在骂人的女生。
方婷骂人时喜欢双手叉腰，据说这样会让她觉得自己更理直气壮。
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脸上的表情本来极不耐烦。
不过，当方婷发现那几人身上穿着高中校服时，周身的嚣张气焰顿时消减了许多。
犹豫了会儿，走到门口，没什么气势地扬起头：“我就是方婷，找我干嘛。”
漂亮女生垂下浓睫，用很轻的眼神俯视着方婷，唇边似乎还带了笑：“原来，你就是方婷啊。”
温柔慵懒的嗓音，好听到让安苏都忍不住探出头，想看看那女生究竟是怎样启开嘴唇，轻轻吐出这样一句话的。
安苏刚把视线移到女生身上，却看见对方猛地伸出了手——
然后狠狠揪住方婷的头发，往没贴瓷砖的墙壁上撞。
漂亮女生撞击的力道算不上重，但在方婷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足以让对方蹭上半边脸的墙壁灰了。
方婷颤声尖叫：“小婊.子！你知道老娘我是谁吗，你他大爷的怎么敢弄我……”
嘴里骂着脏话，手也胡乱往后挥，意欲在混乱中扇那女生的脸。
却被漂亮女生反手攥住了腕，顺势松开揪住方婷头发的手，将她翻了个面，抬手就挥出一记响亮耳光。
女生的眼神很冷酷，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
一边动手扇巴掌，一边微笑着问：“你欺负别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第 19 章
安苏讲完这件事，几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虽说被江岚扇耳光的混混女生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善茬，但实验班的同学一向安分守己，每天操心的只有学习。
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又哪里知道，外表看着温柔和气的江岚，居然也曾有这样一面。
许世看着沉默不语的几人，笑着哼了声：“都跟你们说过了，江岚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你们还不信。”
“一个把别人按在墙上扇耳光，脚上还纹了纹身的混混女，要不是仗着家里有钱，早该被校长开除了吧！我看啊，说不定江岚就是因为跟低年级学生打架，所以才被勒令留级的……”
“安静点。”
许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听见走廊另一侧传来的冷淡嗓音。
他愣了愣，转过头，刚好对上宁羡的视线。
他知道这位大神的眼神一向很冷，看什么都像在看死人。
但也想不明白，宁羡今天的眼神为什么格外恐怖，冷到让他的脊背都泛起一股寒意，如同亲临太平间。
奈何在这么多人面前，许世也不想掉了面子。
望了望周围的同学，强行跟宁羡开玩笑：“哟，开学以来，这好像还是学委第一次跟我说话呢……”
宁羡：“闭上你的嘴。”
许世再次愣住。
前后左右十多张桌子，也瞬间安静了下来，皆是懵中带愣地看着宁羡。
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们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宁羡的语气里也能带着这么明显的情感色彩。
许世后知后觉，他居然真的听从宁羡的话，闭上了嘴。
简直是奇耻大辱。
脸上酝酿出愤怒的表情，试图挽回尊严：“不是吧宁羡，你只是学习委员而已，又不是班主任。我们都是学生，你凭什么让我闭嘴啊？”
许世周围的铁哥们儿也频频点头，冒死力挺他：“是啊，都是学生，难道你成绩好，就比我们要高人一等吗？”
“哎，人家宁羡是年级第一嘛，地位摆在那儿，说话狂一点也正常。反正老姜就喜欢能给他挣面子的好成绩，也不会说她什么。”
“砰！”
周屿拍桌起身，刚想骂一句“一群傻逼在这里阴阳你爹呢阴阳”，却发现宁羡正翻着一本册子，淡定念出几人的名字。
“许世、李博然、林子衿。”
几人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还在这里嘻嘻哈哈，举着手应答：“诶，学委，我在呢！”
稍微对宁羡有些了解的307几人，都知道这三个傻逼男今天是踢到铁板了。
虽然宁羡的声音极其平淡，但此时班内很安静。
她说出来的话，足以让整个教室听见。
“许世，高一学期总共迟到了二十五次。按照班级规定，若无特殊原因，迟到一次交三百字检讨。合计七千五百字，放国庆之前，记得交给我。”
许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踢在篮球上的脚也有些踹不动了。
俗话说得好，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开始卑微起来了：“学委我错了，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要不还是算了吧……”
宁羡不为所动，手指翻着页，继续念：“上学期放假前，你被教导主任抓到在食堂角落跟女生接吻。按照校规应该当众做三千字检讨，并且请家长。”
“之前你已经请过家长了，但还没在班上做检讨。”
学生们目瞪口呆，愣得十分彻底，随后爆笑。
“卧槽，如果不是宁羡爆料，我还看不出来许世这货居然这么骚啊。”
“在食堂角落跟人家女生接吻，这也行？玛德，真有创意啊。”
“边接吻边闻着菜味儿，可不是色香味俱全嘛。不愧是我们风流倜傥的许哥，有情调，简直太有情调了。”
“好耶，支持学委！许世你小子搞快点，我劝你快马加鞭，放国庆之前我要听到你的检讨。”
听着周围爆发出的一阵阵哄笑声，许世开始痛苦了，咬紧牙关提醒宁羡。
“学委，明天就要考试了……”
宁羡果然被提醒到了：“那你就今晚在自习课上做检讨。”
“学委你真觉得，我两节课能写出三千字？”许世不可置信。
宁羡：“那是你的事。”
话音刚落，学生们瞬间笑得更大声了。
宁羡在一片哄闹声中坐得端正，用平静令人信服的声音，依次念完了这三人一年内犯下的所有罪行。
三名男生面色灰败，把头埋得老低。
心知经此一遭，他们恐怕已经丧失了班级内部择偶权。
再传得广些，以后在年级上都抬不起头，得夹着尾巴做人。
真是卧了一万个槽。
他们怎么就想不开，要得罪宁羡这尊大神啊。
三人毁得肠子都青了，还得摆出良好态度，唯唯诺诺地应下自己的罪行。
“是，学委。”
“对，对，学委您说得对，我马上就去写检讨。”
宁羡念完了罪状，看也没看他们一眼。
重新拿起钢笔，继续写作业。
……
班级走廊外。
顾半夏手拎水瓶，看向背对着自己，肩膀轻轻颤动的江岚。
屡次伸出手，又犹豫着缩回。
怎么办怎么办。
顾半夏不知所措，言语头一回如此僵硬：“江岚，你，你没事吧？”
“江岚你别哭啊，你这么好，没人会相信他们说的那些鬼话的！反正我就不信……啊，也不对，就算你真的打了那个女生，我也相信你肯定是事出有因。”
“总之，总之……”
顾半夏支支吾吾总之了半天，也没总出个什么所以然。
她所注视的那个人，却已经缓缓转过了身。
江岚的脸庞依旧白皙干净。
她站在墙边，靠在整齐铺设的瓷砖之间。何其有幸，她仍然被走廊外明亮温暖的光线所眷顾。
江岚感觉到幸运，却抑制不住肩膀的颤抖，只能将后背的全副骨骼，紧贴在光滑冷硬的墙砖上。
路过的学子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江岚。
而她本人视若无睹。
江岚抬起手，一边擦拭着睫毛上的几滴水珠，一边对着顾半夏笑。
指缝间沾了眼泪，她的嗓音轻柔沙哑，低声解释：“我没有哭，我只是在想……”
她并不想哭，也没有感到难过，她不过是回忆起了很遥远的过往。
但让江岚没有想到的是，她竟会百思不得其解，她竟会抛开往事，全心全意只去思考另一件事——
宁羡怎么这么好。
第 20 章
明天就要考两门科目,一班的学生们却无心在晚自习上复习。
许世顶着全班看好戏的目光，硬着头皮走上讲台,对守自习课的姜海盛说：“姜老师,我做个检讨。”
姜海盛摸了摸光滑的秃顶，虽然已经忘记了许世到底犯过什么错，但还是把玻璃杯一挪,给他让出块地方。
“许世啊，记得把语速放快点，别耽误了同学们的复习时间。”
许世心想,这么丢人的事,他难道不知道加快语速吗？
刚想耍宝接句话,对上本班学委平静淡然仿佛看尸体的眼神，他瞬间又失去了那种世俗的欲.望。
拿着字迹潦草的检讨书，语速飞快，囫囵吞枣般念：“上学期一月十三日，我在食堂做出了那种令班级蒙羞的流氓事,我愧对父母，愧对姜老师，愧对我们伟大的学委，我真该死……”
前面好像还有点对味，听到“我们伟大的学委”时,全班再也憋不住了，噗嗤笑出声来。
就连对许世没什么好感的江岚，面上也添了些笑意，略微偏头看向宁羡：“他好像很怕你。”
宁羡翻着书，一语道破天机：“他只是为了凑字数而已。”
姜海盛手捧玻璃杯，一口菊花枸杞茶哽在喉头。
心里有点儿纳闷,许世这小子怎么都知道把“伟大的”这种前缀安在宁羡头上，却不会给自己这个教导他多年的师长也添点词？
更让姜海盛不解的还在后头。
许世念完了那张通篇口水话的检讨书后，应宁羡的硬性要求，在众目睽睽之下，九十度鞠躬向江岚道歉。
“对不起，江同学！我作为班委，作为同班同学，不应该在背后议论你。”
部分不明真相的同学震惊得不行，转而把目光聚焦在了江岚身上。
这个转班生居然这么厉害，能让混世魔王许世当众给她道歉？
结果他们就发现，江岚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也没做出任何反应。
其实，江岚对许世的看法不多。
换句话说，她在没留级之前，好歹也是进过校长办公室的典型分子，还不至于把这种爱装逼嚼碎嘴的弟中弟放在眼里。
下午在走廊上的失态，不过是因为想起了某些事，有那么一瞬间，突然被触动到了。
而且来源于宁羡，难以跟许世扯上半坨毛线的关系。
但是江岚也清楚，像许世这种人，是不可能主动给她道歉的。
除非，是宁羡要求的。
想到这里，江岚的心情莫名不错，随意回了句：“没事，我不在意。”
骂她的人多了去了。
这点程度，她是真的不在意。
许世看着江岚隐约带笑的面容，误以为江岚竟然宽仁如斯，不计前嫌在对自己笑。
什么南无观世音菩萨。
两节课前，他居然还在背后悄悄说人家的坏话。
瞬间，许世
羞愧至极，深深低下了头。
他真该死啊。
月考迫近，各学科老师不再继续上新课，把自习课时间都留给学生，让他们自由复习。
说是复习，其实班级内部还是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没把区区月考难度放在眼里，无需拼命复习的顶尖生。
另一派，则是复习了也差不多等于没复习的摆烂大王。
两派虽然出发点不同，但是奇妙地做到了殊途同归，班级内只要有琅琅背书声，就一定会有与学习毫无关系的杂言杂语。
教室里什么声音都有，甚至中途还从后门溜进来一个人。
瞧见陈明礼背着书包走进了教室，置身于教室后方，正拿着粉笔给黑板报写字的林嘉怡脸色大变。
“陈明礼怎么回来了！他上周不是刚向老姜请假，说是他年级排名下降心态崩了，要回家自学一个月吗？”
宋静书也垮着一张脸，开心不起来：谁知道他怎么又杀回来了，看来这次考试我又要往后掉一名了。?_[(”
许世做完检讨，第一节自习课就只剩二十分钟了。
得了老姜的许可，林嘉怡本来打算跟宋静书一起赶会儿黑板报进度，下节课再专心复习，谁知陈明礼居然回来了。
时间不等人，林嘉怡当机立断：“不行，我不能再写黑板报了，我要复习，卫冕我来之不易的第二名。”
“诶诶，班长你别走啊，你走了谁来写字啊？”
此时此刻，林嘉怡满脑子全是学习，哪还有什么赶黑板报进度。
“不管了，我要努力保持我的排名……噢，对了静书，要不你去试试找宁羡写吧，她字写得比我好，而且肯定已经复习完了。”
？？？
宋静书满脸问号：“找宁羡？林嘉怡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然而，林嘉怡已经瞬移到座位上了。
麻了，宋静书完全麻了。
她跟宁羡同学一场，不能说不太熟，只能说纯属萍水相逢。
周屿瞧见宋静书脸上麻木的表情，“啧”一声，拍拍手里的粉笔灰：“我去跟宁羡说。”
看着周屿跳下板凳离去的背影，宋静书愣了愣，第一次觉得，周屿这家伙好像还算有点用处。
……
周屿的确没想到，来找宁羡的，居然不止她一个人。
陈明礼排在她前面，正拿着一本练习册当幌子假装问宁羡题，实则破釜沉舟下战书：“宁羡，你等着，这次月考我一定不会输给你！”
说完，还无限忧郁地看了江岚一眼。
江岚一脸莫名其妙，就差把“同学你谁”给打在公屏上了。
宁羡更是连眼睛都没抬，边看议论文素材边应了句：“嗯。”
看样子已经对万年老二的挑衅习以为常。
周屿排着队，突然灵光一现。
等等，陈明礼以前好像跟江岚表过白是吧？传闻当时江岚回了
句什么……对了！江岚说——
我就喜欢宁羡那样的。
其实，这句话是谣传。
江岚真正说出来的两句话，分别是“宁羡不比你好”和“女生怎么了我就喜欢女生”。
奈何吃瓜小分队的总结能力太强大，直接偷换概念进行等量代换。
解题步骤如下：
因为：“宁羡”＝“女生”
所以：“江岚”喜欢“女生”＝“江岚”喜欢“宁羡”
虽然过程极其抽象，但周屿未曾亲临现场，并不知道内情。
她只是高兴极了，觉得自己又敏锐地发现了一个疑点。假以时日，必定能够凭借此把柄，轻松拿捏宁羡。
不过当务之急，周屿还是要邀请宁羡参与黑板报制作，并且谎称：“只需要写几个字就行了，用不了多长时间。”
江岚转过头，望了一眼教室后方那张巨长的黑板，以及刚写下标题的黑板报。
果不其然，宁羡拒绝了：“今天不行，我还要复习。”
周屿不死心，继续讨价还价：“不用今天，明后天也行。老姜说了，在放假前弄完就成。”
宁羡微微蹙着眉，似乎正在思考，写黑板报对她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
周屿看着坐在宁羡身边的江岚，灵机一动，突然想出了某个一箭双雕的计策。
“江岚，我听说你画画得很好，要不你也来跟我们一起画黑板报？”
江岚愣了愣，她是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能波及到自己。
正打算婉言推脱，顾半夏的彩虹屁就从斜后方传来：“对，江岚画画特别厉害！早上那节美术课，她速写了我的肖像，只用几分钟就画完了，不过画得好好，比我在画册上看到的作品还好看！”
“……”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脑子有坑的队友。
她真是谢谢顾半夏了。
周屿早就知道江岚会画画，但还是故作惊奇：“是吗？原来江岚你竟然还是个大触啊。这么说，看来今天我必须要把你抓来当苦力了。”
江岚强颜欢笑：“……别听她胡说，我不是大触。”
江岚还在试图狡辩，顾半夏却拼命为她立大触人设：“我才没有胡说，江岚你画画本来就很厉害啊。”
“而且你如果要去画，刚好我字写得也还行，我可以陪你一起。”
这并不能让江岚得到任何安慰，反而觉得更窒息了。
本来画画就已经够让她感到心累了，再加上一个顾半夏，岂不是双重折磨。
顾半夏对此毫不知情，继续抛橄榄枝：“来嘛来嘛，江岚你就来画嘛。正好你画的时候教教我，说不定改天我也修炼成大触了……”
说这句话时，她还把脑袋凑近了，越过前排的宁羡往江岚那边挤，就差闪着星星眼去摇江岚的手臂了。
江岚对顾半夏这种没有边界感的行为感到无奈。
余光瞟见宁羡似乎在皱眉，以为
宁羡肯定是嫌弃顾半夏侵占到了她的私人空间。
于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顾半夏虚撑在宁羡座椅边缘的手背，提醒她：“教室里还有老师，你这么明目张胆干什么。”
顾半夏果然悻悻地把手伸了回去。
江岚自认为她真是心细如发，能够及时察觉到不妥，维护同学之间的友好关系。
含笑转过头，结果发现宁羡的眉好像皱得更紧了。
“……”
江岚又把头转了回去。
好的，当她没说。
平心而论，其实江岚不想再跟画画沾上关系，但向她发出邀请的人是周屿和顾半夏。
一个下午刚帮她说过话，另一个是除室友外，她在班内唯二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如果能强行把宁羡也算进去的话。
于情于理，她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好像没办法了。
行吧，那就画。
江岚只能应下，并且做好了打算：“后两节是政治老师守课，他好像不让人随便在教室走动，我就这节自习课先画一会儿吧。没画完的，明后天再画。”
“可以可以！太谢谢你了。”
一想到等会儿能在宋静书面前嘚瑟起来，周屿就高兴极了。
又注意到顾半夏的字写得确实挺好，更是喜上眉梢，甚至忘记了她刚才邀请江岚的本意，是想看看宁羡的反应，逼迫这位神出手。
周屿：“那你们先跟我出来一下？就耽误两三分钟时间，我简要给你们讲讲这次黑板报的主题和分工……”
江岚和顾半夏还没应声，宁羡忽然说：“明后天我有空。”
周屿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是愣住了。
同时陷入怔愣的，还有江岚，以及一脸懵逼的顾半夏。
“啥，宁羡你刚刚说啥？”周屿险些以为是自己复习的知识点太多，脑子里产生幻觉了。
宁羡补充了后半句：“明天考完数学，我可以来写黑板报。”
这回，顾半夏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大神，你刚刚不是才说你今天要复习，没时间弄吗？”
宁羡：“所以我明天再参与。”
“……”她竟无言以对。
江岚听着同桌清清凉凉的嗓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宁羡今天下午刚帮她说过话，此时她忍不住多想。
宁羡该不会是因为她要被抓去画画，所以才想答应周屿去写黑板报的吧？
嗯……
只是想想，就觉得很荒谬。
虽然江岚心知，像宁羡这么端正的人，绝对不可能因为别人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
但脑补到这里，眼底还是不自觉添了几分笑意：“今天时间不多了，那我也明天再画吧。”
周屿眯眼看向莫名带着笑的江岚，再看看神色如常的宁羡，总觉得脑子好痒，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长出来了。
甚至联想到了一个不太恰当的成语。
夫唱妇随
。
不对，江岚和宁羡都是女生，就算要找个成语来形容，也该是妇唱妇随。
或者更离谱点……妻唱妻随？
只可惜，周屿没有再继续发散思维想下去。
她现在根本没心思凭空捏造成语，只想把这三个壮丁扯到宋静书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所以欣慰点点头：“好！真神，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不枉你我室友一场，知道我被班级压榨得很苦，居然也善解人意起来了，主动帮我分担事务……”
说点正事。”宁羡无情抹杀了周屿的表达欲。
等到周屿交代完了制作黑板报的相关事宜，也扯着三个人向宋静书炫耀过了，她逐渐回过味儿来，突然回忆起了一个值得注意的盲点。
等等！细细想来，宁羡好像是在顾半夏加入之后，才主动提出要写黑板报的。
不会吧，宁羡该不会是……
是因为不想让江岚和顾半夏一起弄黑板报，所以才会挤进来凑成三人组吧？
这个颇具荒诞主义色彩的念头，只在周屿的脑子里存活了一秒，紧接着她就自己否定了自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宁羡这人，就算真的莫名其妙对江岚有几分特殊相待，也没可能做出这种事。
毕竟这件事所需要的感情太丰富了，宁羡这尊有点儿人性但不多的神，根本达不到基础要求。
所以。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周屿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了，可惜世界是唯物的，并不以她的主观意志而改变。
第二天照常进行月考，她深陷语文和数学的海洋，根本没空思考其他事。
江岚考完数学，人生也陷入至暗时刻，开始怨天恨地，觉得全世界都欠她一颗学数学的脑子。
偏偏她身边还坐了一位各学科之神，来借试卷对答案的人数不胜数。
就算江岚无意关心答案，各式各样的惊呼哀嚎声也会钻进耳畔。
“啊啊啊，最后两道题宁羡也选的B……果然，数学选B就是永远的神！哈哈哈我对了，我全蒙对了！”
“可恶，真是个畜生啊，快滚快滚，你这种选填七十五分的人不配跟我说话。”
刚听几分钟，江岚就把所有答案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同时，她也大致能估算出来，自己很快就要从进步之星摇身一变，成为退步之星了。
宁羡瞥一眼坐在身边默背文综的江岚，把试卷收进课桌柜，开始赶客：“不对答案了，去复习吧。”
围在她周围的一群人面面相觑，顿时退散。
没有数学的世界，格外清静。
江岚刚生出这种感觉，宁羡就问：“还有三十分钟才上晚自习，要画会儿黑板报吗？”
江岚本来想趁人少的时候再画，不过看班里人都在忙着对答案，也就不再顾忌，答应了宁羡：“好。”
一中教室后方的黑板宽而长，覆盖面积很大。
为了时刻准备着迎接教育部某某领导的莅临检查，每个年级都要根据传统节日或者特定时间，定时更换黑板报主题。
国庆节要到了，这次的主题显然跟国庆有关。
在硬性主题的要求下，江岚也没什么发挥的余地，只是用红黄粉笔画了党徽和国旗，然后随手拉了几条框。
却没想到，竟然吸引了许晓倩的注意。
许晓倩手里拿着一个空牛奶盒，迟迟不往垃圾桶扔，惊讶发问：“江岚，你画直线框都不用直尺的吗？”
江岚拉的这条框比较短，她懒得去讲台上拿直尺，就徒手画了。
“长的要用，短的不需要吧。”
许晓倩迟疑了会儿，问出了一个傻得可爱的问题：“那你会徒手画圆吗？”
“……”
许晓倩好像也发现了，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太有失水准，咬着吸管正准备说“我随便说的你别当真”。
江岚就将指尖定在黑板上，以小拇指为轴，徒手画了一个线条利落的圆。
画出来的圈轮廓流畅，圆满漂亮，简直跟用圆规转的一模一样。
江岚没觉得有什么，画完后拿起黑板刷，打算三两下擦了。
许晓倩却激动异常：“等等！江岚你先别擦。”
？
不擦怎么继续画？
许晓倩喊来她的几个小伙伴：“你们看看，江岚徒手画的这个圆，好像是不是比李老师画的还圆？”
小伙伴们围着看了会儿，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啊，真的诶。”
“能说吗？感觉像用黑板圆规画的！”
江岚这边的动静，也吸引了正站在椅子上写字的宁羡。
宁羡的身量颇高，在全班女生中间，除开长得最高的周屿和第二高的江岚之外，她能排得上第三。
但黑板报的文本要自上往下写，写最上面的字时，她还是需要踩一下凳子。
不过这个视角很好，宁羡站在高处，恰好能够看见透过玻璃窗照进来的光。
以及阳光之下，江岚认真握粉笔的手，洒落淡淡碎金的侧脸。
完整的一道侧影。
而不是像平时上课那样，只能用余光带过江岚放在课桌左侧，如小山般堆叠的作业本和试卷。
不过，为了彰显出公平，一班每隔两周会顺着往后换一排座位。
宁羡想，或许下次换座位的时候，可以让她的同桌坐在靠窗那侧。这样那座小山就能够靠在窗边，而不是堆在她的眼前阻碍视线。
宁羡不着痕迹地收回眼神，数学老师李涛正从后门走进来。
李涛老师的胳膊肘间夹着试卷，本来打算把卷子交给课代表，提前板书选填题答案。
结果突然发现，他的数学课代表正站在椅子上写黑板报。
右侧那边还聚集了五六个人，正围着新来的转班生叽叽喳喳。
还有二十分钟才上课，李涛本来不打算干
预学生们的课后时间。
但他敏锐地听见了几句话：“江岚你好厉害，画的这个圆比李老师徒手画的圆多了！”
“别瞎说，李老师徒手画的哪里是圆，明明就是椭圆嘛。”
“不过李老师自己觉得他画的圆一点儿也不椭呢，哈哈哈哈……”
李涛站在后方听了会儿，慢悠悠出声：“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圆也属于椭圆的一种特殊情况。”
听见这道熟悉的嗓音，许晓倩和她的小伙伴们被吓了一跳：“李、李老师好。”
李涛“嗯”了一声。
江岚也有些意外，正准备随大流问一句好，李涛就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
准确地来说，应该走到了她画的那个圆跟前。
数学老师已经进了教室，同学们也就不再闹腾，乖乖回到座位上坐着了。
教室里静得过分，李涛在一片静默中盯着那个圆仔细地看，看得江岚都有点头皮发麻。
过了十多秒，李涛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是很圆。”
他嘴上这么说着，又转过头：“宁羡，把你手里的粉笔借我用一下。”
宁羡把粉笔递给了李涛。
看到这一幕，江岚好像知道李涛要干什么了，但也不是特别肯定。
李涛没有让江岚的猜想落空，拿着那支粉笔，将小拇指往黑板上一抵。
抬手间，颇有秦王扫六合一统天下的气势。
然后——徒手画了个圆。
“……”
什么奇奇怪怪的胜负欲。
教室里的同学听见动静，也将脑袋转向后方。
所以此时，他们能够清晰看见李涛正拿着粉笔稍稍往后站，皱眉打量着黑板两侧的一圆一椭圆。
胜负显而易见。
李涛也不再嘴硬：“好吧，江岚同学。你画的圆，好像是比我画的要圆一点点。”
长眼睛的同学都能看出来，这大概不能形容为一点点。
明明是亿点点才对吧。
江岚只能尬笑。
李涛问：“江岚同学，你学过画画吗？”
江岚想了想，答：“学过一点。”
李涛“嗯”了一声，而后又问：“那你肯定会画几何体吧，就是立体透视的那种。”
画几何体，不是素描生的入门基操？
江岚沉默，点点头。
李涛：“反正还没上课，那你现场画个三棱锥给我看看。”
江岚：？
李涛指了指左侧那块没被粉笔污染过的黑板：“你就在那里画吧。”
说完，他自己移到右侧，先开始画起来了。
什么鬼啊。
江岚被迫接下李涛递来的战书，一脸莫名地画起了三棱锥。
在此期间，左侧的宁羡还贴心地帮她挪开了椅子，让江岚能有地方站。
教室里无数道视线黏在江岚身上，一度让她觉得诡异极
了。
几分钟后。
两人同时放下粉笔，画好了三棱锥。
瞬间，教室变得更静了。
在不用直尺和三角板的情况下，江岚徒手画出的三棱锥，无疑对李涛画的椎体造成了降维打击。
而三棱锥，据说还是李涛最会画的几何体。
同学们盯着江岚的手，心想这是什么人间直尺啊。
即使江岚好像并不直。
李涛也有些意外。
不过幸好他是教数学的，虽然年龄才三十多岁，但读了几年博，心境已经很沉稳了。
沉稳到又跟江岚比拼了画正方体、五棱柱，以及六棱锥等几何体。
没有意外，悉数落败。
江岚一边画一边擦黑板，心里已经麻了。
同学们也看麻了，十分佩服李老师的非凡毅力。
同时，默默地给江岚在“校花”、“咸鱼”、“留级生大姐大”的基础上，又贴上了“深藏不露的大触”标签。
在全班可见的事实面前，李涛鸣金收兵，悄悄撤回刚才下过的战书，象征性夸赞了几句。
“不错，看来江岚你对立体几何很有理解啊，想必这次我出的那道几何大题，应该也做得不错。”
学生们沉默了。
虽然但是。
会画几何体，和做几何题，完全是两码事吧？
江岚想起她常年两位数的数学成绩，也觉得难以承受：“没有，李老师。那道题太难了，我只会解第一小题。”
李涛笑得格外宽容：“能解出第一题，也很不错了。”
宁羡微微蹙眉。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大凡涉及到数学平均分这方面的事，李老师好像从没有宽容过。
果然，李涛看了眼腕表，下一句话就跟着来了：“宁羡，你把选填题答案板书在黑板上，顺便给大家讲一下12、16题，和那道几何大题。”
“至于江岚……江岚啊，你几何体画得好，上去帮宁羡画两三个吧，节省讲题时间。”
周屿跟数学老师关系不错，开始打趣。
“李老师，宁羡讲题江岚画图，照这么发展下去，您下次都可以不用来讲数学课了。”
当然，起到主要代替作用的是宁羡，跟江岚关系不大。
周屿把江岚也带上，纯属高情商。
江岚也觉得，周屿的情商真是太高了。
高到甚至能够强行把自己这个局外人，拉进本不属于她的层次。
只不过江岚不知道，当宁羡听见“宁羡讲题江岚画图”这句话时，微微垂下睫，眸中似有极浅的笑意。
大概是想到真的有机会过上每天不用上班的生活，李涛自己都笑了。
“胡说什么呢，我是因为等会儿要去年级上开教研会，才让宁羡给你们讲题的。”
周屿：“哇，李老师您又开教研会。这学期才开始多久，您都开过好几次会，让宁羡讲好
几回题了吧。”
林嘉怡也跟着起哄：李老师您的教研会根本开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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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涛说不过这些伶牙俐齿的小崽子们。
临走前，让宁羡讲完题顺便帮他守一下自习课，然后就去开会了。
对于帮各科老师讲题守课，宁羡早已习以为常，没什么异议应下。
只是苦了江岚，第一次被老师交予讲题画图这种神圣使命，莫名还有点小紧张。
紧张归紧张，江岚还是顶着同学们若有若无投在她身上的视线，把图给画完了。
画完了几何体，回到座位上，找出张湿巾纸擦了擦手上的粉笔灰，然后开始誊抄答案。
抄着抄着，江岚就发现宁羡板书的不止是答案，居然还在写那几道难题的详细解题步骤。
其实，这是宁羡的讲题传统。
先板书答案和解题步骤，等到同学们找出看不懂的地方，提问后，她再往细里讲。
当然，至于到底有多少人能听懂，那就与她无关了。反正每次她讲完之后，李涛还会再在课堂上讲一遍。
数学组这次出的几何题略有难度，宁羡拿着粉笔，密密麻麻写了三分之二的黑板，才板书完12题和16题的答案。
还剩一道几何大题，手中粉笔却已经快被磨没了。
宁羡刚准备换支新的粉笔继续写，转过头，却对上了江岚的视线。
同学们已经讨论完了题目答案，此时正在琢磨大题的解答步骤。
教室里很静，江岚从座位上起身，假装还有粉笔没还。
实则来到宁羡身边，压低嗓音轻声说：“这几题的答案也太多了，写这么久你手肯定酸了……要不，你先讲着？我帮你写最后一道题。”
宁羡没有看江岚的眼睛，只是垂眼看着指腹上的白色粉笔灰。
过了两三秒，回应道：“好。”
等到江岚接过试卷，往黑板另一侧走了好多步，才听见身后宁羡的声音：“江岚，谢谢你。”
声音依然缓慢平和，但由于教室里太过安静，宁羡也未曾刻意压低声音，前几排的同学都能听见。
“嗯？宁羡怎么突然给江岚说谢谢。”
“你没看到江岚手上拿着试卷吗，这架势明显是要帮宁羡板书答案啊。”
“不是吧，江岚这才转班多少天，就和宁羡的关系这么好了？”
第一排的黎枝小声低语：“关键不是江岚吧，最奇怪的难道不是宁羡吗？江岚要帮她写，她居然真的接受了诶。说起来，上学期我有一回好心想帮宁羡擦黑板，都被她拒绝了。”
有人反驳：“哎，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是宁羡嘛。像她这种人，无论做出什么事，我都觉得挺合理。”
“好像也是……”
有了许世这个前车之鉴，同学们深知祸从口出这个道理，都把声音压低到只有彼此能听到的程度，谨防被宁羡听见。
江岚没听到这些议论，她只是顿住脚步
，稍稍愣了愣。
不明白行事一向低调的宁羡，为什么会站在讲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说谢谢。
很快，江岚就达成了自我和解。
肯定是因为，宁羡想帮她在同学们面前立起乐于助人的人设，用来冲淡下午那件事给大家留下的印象。
但实际上，江岚并不在意别人会怎么想，又会怎样看她。
她还没这么脆弱。
所以，其实宁羡不用刻意帮她做什么，不用事事细致入微，也不用……这么好。
江岚的思绪千回百转，等到真正回过神来，看向宁羡时，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笑：“不用谢。”
然后拿起粉笔，往黑板上写板书。
她把说不出什么话的最大原因，归结于这里是教室，是严肃的讲台，而不是她抒发感想的地方。
反正，江岚绝对不可能承认。
——当她转过身，蓦地发现宁羡并没有走上讲台讲题，还是保持着原先的姿态，待在那里静静望着她时，脑子里的确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诡计多端。太诡计多端了。
江岚觉得直女的套路巨深。
但实际上，江岚一分钟前走上讲台帮忙写板书的行为，落在宁羡眼里，才是真正的套路深。
并且，宁羡不是因为想帮江岚立人设，所以刻意没有压低声音道谢，而是因为……
刚才，江岚离她太近了。
近到能够闻到江岚身上那股温暖之中，略微带着柔润丝绒质感的玫瑰枫糖香。
近到让她思维滞缓，难以做到平静思考。
一瞬间忘记了应该压低声音，也忘了到底该讲出什么话。
直到江岚拿着试卷走了好远，宁羡闻见空气里淡淡的檀香木尾调，才发现原来过去了这么些年，江岚用的依然还是这款香。
只可惜，她能记住的事情实在太少，记忆里有关香水的知识也乏善可陈，所以注定无法知悉，这款香到底拥有怎样一个好听的名字。
正如同，江岚的记忆里并没有她。
不过，宁羡丝毫没有感觉到沮丧，她的心情很不错，站在讲台上从容讲完了数学题。
然后拉开椅子，跟往常每一次帮老师守课一样，坐在教师专用椅上看书，写字，做笔记。
偶尔抬起头，用目光巡视教室，维持自习课的秩序。
只不过，这次宁羡抬头的频率，稍稍比从前多几次。
很微小的一个细节，却意外地被心比凯旋门还宽的顾半夏给捕捉到了。
下了课，顾半夏跟江岚一起去接水，趁着还没走到教室，神神秘秘地把江岚拉到一旁：“江岚，我给你说件事。”
江岚正在拧瓶盖：“请讲。”
“你有没有发现，大神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江岚拧瓶盖的动作顿了顿，看向顾半夏：“你是说宁羡？”
“是啊，我总感觉大神最近的行为很奇怪……
”
嗯，宁羡最近是有点怪。
不过，更让江岚感到奇怪的是——居然就连顾半夏，也能看出宁羡的奇怪了？
这才是最奇怪的吧。
顾半夏拉着江岚，压低声音说：“江岚我悄悄告诉你，刚才上自习课的时候，我总感觉、感觉大神好像在往我们这边看。”
江岚握水瓶的指稍稍紧了紧。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觉得，宁羡好像有意无意在把视线往她这边带？
顾半夏：“难道说，难道说大神其实是在……”
江岚正准备语重心长告诉顾半夏，宁羡往这边看，看的又不一定是她。
也有可能是窗，是鸟，是美好的大千世界。
然后顾半夏就说：“难道说，大神其实是……在看我？”
江岚张开嘴唇，又闭上。
她沉默了。
江岚发自内心地感到好奇：“顾半夏，你是怎么想的。”
顾半夏惊讶：“江岚难道你没有发现吗？我感觉大神最近跟我说话的次数明显变多了，尤其是今天，一口气连说了好几句呢。”
很有道理。
如果“嗯”也能算一句话，那宁羡的确跟顾半夏一口气连说了好几句。
顾半夏：“嗯？江岚你怎么不理我，是不相信我说的是真的吗？可是我真的觉得，大神最近好像很关注我。不过话说回来，这应该不会是我的错觉吧……”
江岚：“肯定不是错觉。”
是幻觉。
顾半夏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瞬间又感到有些苦恼：“那我到底该怎么办啊？万一大神真的很关注我，对我抱有那什么……可我，我又不是……”
有人看乐子，有人照镜子。
江岚完美地从顾半夏身上照出了自己的影子。
并且极度怀疑，宁羡是不是天生就拥有让每个人脑补出幻觉的能力。
如果真是这样。
那她自己，不会也是梦中人本人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江岚整个人都不好了。
本着醒人醒己的原则，无情地把顾半夏从睡梦中叫醒：“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保持清醒就好。等到改天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去一趟医院……”
顾半夏疑惑：“我去医院干什么？”
江岚是想让她开点儿中药调理一下吗？
江岚并没有想让顾半夏找个中医调理一下的意思。
她慢条斯理给出建议：“……你去医院做个尿检，等化验结果出来，看看里面是不是全是兴奋剂。”！
第 21 章
为期两天的月考很快结束。
刚考完英语,江岚就飞快离开了二考室，并且庆幸她这辈子应该只会感受到一次里面的压抑氛围。
虽然已经考完了试,但江岚前天答应了周屿帮忙画黑板报,此时还不能离校。
好在跟她同路返家的秦思梦也要留下来画她们班的黑板报，于是两人相约，画完了在企鹅上联系。
江岚没转进来之前,一班会画画的人不多。
宋静书算一个，除此之外就只有乔桐能画上几笔了，偏偏她还请了事假。
故而画黑板报的事被这几位摆烂者一拖再拖,直到今天临近截止日期,才勉强有了几分雏形。
林嘉怡效率很高,写完她自己的那份字，就提起行李箱潇洒离去了。
徒留宋静书和周屿这俩冤家，进行小学生互啄。
“啧啧，宋静书你画的那是什么？说起来你好歹也是个中国人，怎么连国旗都画得歪歪斜斜的。你再看看人家江岚画的旗子,云泥之别啊云泥之别……”
宋静书抽了支粉笔，抬手就往周屿头上扔：“哟呵，周屿你还说我呢，你也不看看，你写的那些用鸡爪子刨出来的字。说你是用鸡爪子刨的都辱鸡了你知道吗？还好意思跟宁羡的字排成一排。”
看这两人的架势,应该是把毕生的形容和譬喻都用在跟彼此吵架上了。
江岚看向站在宁羡旁边默默写字的顾半夏，头一回觉得半夏同学真是太安静了。
也不知道周屿和宋静书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同框时画风尚且还算正常，一合起来就只剩下满屏的感叹号和青春期狂躁。
很快，江岚就知道了缘由。
周屿出教室接了个电话，满脸都是歉意：“对不起啊大家,我爸说他晚上要请客吃饭，接我的车已经到外面了。我本来想让他等会儿，但他说今天来的人特多，不能让客人坐在那儿干等着。”
“你有事就先走。”宁羡刚说完，又拿起了粉笔。
宋静书倒是想出言嘲两句，可惜周屿转而又提到了她：“你也别想置身事外，我爸说宋叔叔也在，让你也去吃饭。”
？
江岚看着这两人，略感意外。
看样子，宋静书和周屿的家长好像互相认识？
那她现在完全能够理解，这两人互损时何以如此不留情面了。
江岚表示理解，但宋静书却十分嫌弃，一副很想跟周屿撇清干系的样子。
“我去干什么？到时候满桌全是中年人，就我俩是学生，我难不成要坐在那儿跟你大眼瞪小眼。”
宋静书说的有理有据，“而且，我走了江岚怎么办，难道要让她一个人画我们班的黑板报吗？”
江岚刚想说，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其实少一个人，她还画得快一点。
谁知宁羡刚写完一行字，就转过头对宋静书说：“你先走吧，我跟江岚一起画。”
哈？
四人同时疑惑住。
不是？？
宁羡什么时候会画画了？
然而宁羡做事从来不遵循常理，只说让宋静书走，却不会解释任何缘由。
宋静书：“宁羡你确定你真的会画画吗？那天我看到你交的美术作业，你那幅画好像……”
宁羡点在黑板上的粉笔一顿。
江岚也留了个神在听。
宁羡那天交的美术作业，不是她画的吗？听宋静书的意思，不会是偏题或者被打低分了吧。
宋静书本想再据理力争两句，结果还没说上什么，就被忙着赴宴的周屿给扯走了。
出了教室，周屿唏嘘感慨：“幸好我及时把你扯走了，不然你还得继续杵在那儿当电灯泡。”
宋静书：“啥？什么电灯泡？”
周屿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神神秘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小年轻你不懂。”
……
宋静书不懂周屿到底知道了什么，正如同江岚不清楚，她那幅画究竟犯了什么天条，才会被美术老师打很低的分。
以及，宁羡是什么时候学会画画的？
江岚忍不住问了，宁羡如实作答：“我不会画画。”
“……”
江岚沉默了一下，“那刚才？”
刚才宁羡不是还风轻云淡地让宋静书走，说有她帮忙画画就足够了吗。
宁羡顿了顿，并没有解释她说出那句话的动机。
她的思路清晰明了，直指要害：“刚才我觉得，如果她们走了，教室里大概会安静许多。”
好吧，能理解。
毕竟周屿和宋静书一合体，确实约等于两个人型扩音器。
顾半夏在一旁听着，捕捉到了盲点：“可是大神，如果你不会画画，那就只有江岚一个人画黑板报了啊。”
江岚心想那不是正好，不用跟人合作的感觉真是太自由了。
结果宁羡蹙眉看着顾半夏，问：“为什么只有江岚一个人画画？”
“额，大神你不是不会画画吗？啊……其实也不是，大神你要相信自己，你肯定是会画画的，只不过江岚的画技稍微比你好亿点点而已。”
顾半夏费尽心思补救着前一句话。
她没有忘记，上次她刚刚夸赞完宁羡的简笔画有鼻子有眼，宁羡就把画放到一边去了。
无需顾半夏提醒，宁羡也清楚自己的画画水平到底有几成。
却淡然看着她，说：“我不会画，但可以学。”
顾半夏一脸懵。
就算大神的学习能力超群，以这个年龄开始学，是不是也有点太晚了。
江岚也没想明白，宁羡的“不会，但可以学”是打算怎么学。
自学？
还是去培训机构找个老师教？
很快，宁羡就给出了解释。
她抬起眸与江岚对视，脸庞白皙，眼瞳寂静如墨，很容易
让人联想到黑檀木窗边落下的冷雪。
宁羡看着江岚：“我不会画，但我可以学。如果……你不介意教教我的话。”
时间寂静。
只有墙上挂钟的指针，依然在滴滴答答走动。
一秒、两秒。
忘记隔了多少秒，江岚回答：“我不介意。”
同时她也相信，无论换成什么人。
就算是一位笔直如钢筋的直女，面对刚才的宁羡——面对刚才的宁羡说出的那句话，都讲不出拒绝的话。
太难了。想要拒绝宁羡，实在是太难了。
宁羡从粉笔盒里抽出支新的粉笔，唇角弯起的弧度微不可察：“江岚，还差什么没有画？”
江岚想了想，还是不让宁羡学画天坛、石柱浮雕之类的复杂东西了。
拿起粉笔，放慢速度在黑板上画了朵祥云：“稍微在党徽和十一国庆节下面加几朵就可以了。”
“好。”宁羡本来就只差两行字没写了，答应得很快。
却让旁侧的顾半夏陷入迷茫。
听这俩人说话，她怎么总有一种……自己其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错觉？
宁羡的模仿能力很强，只有临摹的第一朵祥云略显粗糙。
擦了之后重画的第二朵，进步就已经十分显著，跟江岚所画的很相似了。
江岚在旁边看着，感慨宁羡不愧是学霸，学什么都快，而且确实有模有样。
碰见悟性这么高的初学者，忍不住出言指点几句：“勾线的时候可以轻一点，不用太使力……对，这样就有二次修改的余地了。”
宁羡做事情向来专注认真，画好了祥云的形，还不忘拿起黑板擦，轻轻抹去边角的冗余线条。
她的指节随黑板上的光影移动，江岚的视线也跟着风飘移。
不知不觉，江岚看的好像已经不是画了。
但阳光和时间都很安静，她没发现。
教室正中央，挂钟的分针往前走了一个刻度。
17:35.
是高中部下午第四节的下课时间。
铃声清脆，全校各处的喇叭播放着校园广播之声。
江岚对一中的军事化管理制度向来不感冒，但是不得不说，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都很敬业。
明明已经可以放假回家了，广播站的播音员居然还在尽职念稿，丝毫不显烦躁，用甜美悦耳的声音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只是可惜，学校里现在已经没剩几个人了。
眼看宁羡画完了那几朵云，江岚陷入沉思，接下来该再教宁羡画点什么。
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播音员在喇叭里念完了祝福语，又开始例行公事，放同学们往广播站里递小纸条点的歌。
“这是高二（七）班的温絮同学，为高二（三）班陈清觅同学点播的一首《红尘客栈》，她说愿你风轻云淡，人生潇洒……”
广播站点歌，两块钱一首。
不贵，但胜在能够全校播放，而且点歌者还可以署明自己的姓名，同时让播音员念出这首歌是给谁点的。
这个制度，常常被某些乐子人用来钻空子整蛊朋友。
也为部分情圣另辟蹊径，让他们能够在违反校规的边缘疯狂试探，借苦情歌进行自取其辱式表白。
顾半夏惊奇：“哇！好久没听到有人点歌还带真名的了。幸好现在学校人不多，不然我估计那个叫陈清觅的，应该会想把温絮给掐死吧。”
“而且为什么要点《红尘客栈》啊，像这种带真名的，一般不都是点情歌吗？”
江岚接话：“可能是陈清觅月考考差了，温絮想点这首歌让她看淡些吧。”
江岚随口胡谄，回应了无人搭理的顾半夏。
谁知，顾半夏竟然被这个清奇的脑回路给吸引住了，兴奋嚷嚷：“这个点子不错！下次我也给我朋友点。”
“……”这，倒也不必吧。
要真是考差了，点许美静的《阳光总在风雨后》，不比点周杰伦的《红尘客栈》更能抚慰心灵。
江岚懒得吐槽温絮的行为，广播里周杰伦却已经开始唱了：“天涯的尽头是风沙/红尘的故事叫牵挂……”
听着什么“天涯”、“封刀”，江岚没联想到江湖，倒是突然有了另一个想法，觉得可以在空缺的地方添上岳飞精忠报国，岳母刺字之类的场面。
不过想想也就算了，她还没这么闲，真把岳飞给画出来。
江岚抛开杂念，往宁羡身侧挪了几步，正准备帮她细化一下黑板上的祥云。
刚拿着粉笔头，还没画出第一笔，广播里又开始唱：
“檐下窗棂映枝桠/与你席地对坐饮茶/我以工笔画将你牢牢记下/提笔不为风雅.”
“……”
粉笔停在半空，江岚迟疑了一瞬，没落下。
宁羡：“不太好改吗？”
江岚摇了摇头：“不是。”
她只是突然对周杰伦感到无语。
好好的，唱什么“我以工笔画将你牢牢记下”啊。
其实江岚之所以会抱怨周杰伦，纯属心里有鬼。
因为她身旁的宁羡神色如常，显然没有根据这句歌词，联想到江岚曾帮自己画过肖像画。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看起来罢了。
江岚在心里暗怼了几句周杰伦，又开始给宁羡修改那几朵云。
她本来描线描得很认真，宁羡也站在旁边凝神看。
教室寂静，墙角随风轻轻晃动叶子的绿植也安静。
周杰伦再唱：“灯下叹红颜近晚霞/我说缘分一如参禅不说话.”
“……”
粉笔再次顿住。
虽说她也挺喜欢听周杰伦的歌，但此刻还是想说，周杰伦你现在不唱没人当你是哑巴——
江岚将想法付诸于实践：“感觉有点吵，要不把广播器关了吧？”
宁羡点头：“
我去关。”
顾半夏正在跟着哼歌词呢，连忙抬手制止：“诶诶诶，大神你别关！我是jay迷，让我再听听！”
宁羡站在教室前方，看向江岚。
行吧。无所谓了。
面对小学生顾半夏，江岚屈服了：“你听吧。”
宁羡又沿着原路折返，从教室前方走到后面来。
高帮板鞋轻踩在地板上，她走得不疾不徐，耳畔歌声环绕。
“剑出鞘/恩怨了/谁笑，我只求今朝拥你/入怀抱.”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岚的错觉，总感觉周杰伦唱歌的时候，宁羡的脚步好像也停了那么一下。
不过很快，宁羡又恢复了原先的速度，走到黑板那里，继续写那两行她还没写完的字。
周杰伦的歌已经快要唱至尾声。
江岚也只差拿支蓝粉笔给宁羡改改祥云上的纹路，就离收工不远了。
突然间，她发现盒子里的蓝色粉笔不见了。
一班领的彩色粉笔本就不多，先前宋静书画黑板报的时候，里面的蓝色粉笔就已经只剩下两支。
江岚刚才画祥云，又用掉了为数不多的一支。
那么就意味着，她现在得再去找其它班借一盒。或者，找人借一支蓝色粉笔。
江岚毫无疑问会选择后者，于是转过头，看向最后一支蓝色粉笔持有者——宁羡。
“宁羡，能用一下你手里的蓝色粉笔吗？”
“可以。”宁羡刚好把字写完，抬手将粉笔递给江岚。
半截长的蓝色粉笔，宁羡却用拇指和食指轻握住了末端一小部分，把四分之三的可见部分都留给了她。
很礼貌，也很有距离感的交接方式。
就这副架势，明摆着就算地球毁灭了，宁羡也没可能碰到江岚的指。
江岚也察觉到了宁羡递粉笔的严谨细节。
她眼皮一跳，不由得开始想……不会吧，宁羡居然这么介意肢体接触吗？
不会真的像秦思梦说的那样，宁羡其实恐同吧？
江岚回忆着秦思梦先前告诉她的传闻，接过宁羡递来的粉笔。
她的思想抛了锚，加之画久了手有点麻。
一不留神，一下子没把粉笔拿稳，从指间掉了下去。
接东西这种事情，无需思考，也无需反应。
江岚的动作比脑子更快，下意识就伸出手去抓，却在半空触碰到了另一人凉滑纤细的指。
一瞬间。
她感觉，宁羡握粉笔的指好像僵住了。
情况紧急，江岚连忙收回手。
谁知她撤得太快，手指上修剪过的指甲，无意间划过了宁羡的指腹。
只是蜻蜓点水般轻轻掠过。
宁羡刚接住的蓝色粉笔，却“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断了。！
第 22 章
有那么几刻,江岚觉得自己脑子里的某根弦好像也“啪”地一声断掉了。
啊？
只是碰到手而已，宁羡的反应怎么这么大。就算真的恐同,应该也不至于吧……
江岚不知道宁羡是不是真的恐同。
她只知道,或许自己应该先把掉在地上的粉笔给捡起来。
对，先捡起来再说。
江岚俯身去捡，还没想好接下来又该说什么,宁羡就已经先她一步回过神，弯腰拾起了地板上断成两截的粉笔。
把长的那截递给她时，面上表情不变,眼底静得像是一潭清水。
在“不好意思”和“谢谢你”之间徘徊了很久,最终江岚还是选择了后者。
宁羡给出的回复也很简单,一句淡然的“不谢”。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江岚低头看着手中的那支蓝色粉笔，回忆起指尖刚刚刮过宁羡的指腹，所带起的那一阵僵硬。
然后，脑子里莫名想到了两件事。
宁羡的体温好像有点凉。
宁羡的手型很好看，指腹的肌肤也很软。
这样一双手,如果能坐在台上弹钢琴，肯定是视觉盛宴。
嗯，就像她给漫画女主角的设定一样，是个钢琴师。
顾半夏：“喂喂，江岚你站在那里发什么呆,赶紧弄完了好回家啊！”
江岚这才回过神，给整幅黑板报扫了尾。
末了，把粉笔撂进盒子里，完美收工。
“好耶好耶！终于可以回家了。”顾半夏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恨不得立马背起书包闪现到自己家门口。
江岚不理解：“只是放四天而已，又不是放八天,你这么开心干什么。”
反正，高中生是不可能拥有一个完整法定节假日的。
放国庆布置的作业还特多，充其量等于换了个地方写作业。
顾半夏：“知足常乐，能放一天是一天啊，大神你说是吧？”
宁羡正在拧水龙头洗手，头也没抬“嗯”了一声。
顾半夏拍拍已经洗完了手的江岚：“你看，大神多认可我。”
“……”啊对，宁羡的沉默即是认可，令人振聋发聩。
江岚注意到宁羡认真洗了很久手，才从盥洗室里出来。
洗完了，还皱着眉用湿巾纸反复擦拭了好几遍。
她眼皮一跳，宁羡该不会是觉得……自己的手刚才玷污了她的手吧？
刚生出这个荒诞无稽的想法，就被江岚手动掐灭。
肯定是她想多了。
宁羡就算真恐同，也不至于恐到这种地步。
其实，还真是江岚想多了。
因为宁羡只是稍微有点洁癖，加上盥洗室的洗手液又被用完了，所以才会洗得久了点。
才会在洗完之后，用湿巾纸反复擦手。
然而这两个奇怪的脑
补，让江岚感到分外不自在。
以至于下楼梯的时候，刻意选择了让顾半夏夹在宁羡和她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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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顾半夏对此一无所知，脑袋一会儿往左转，一会儿往右偏，活像个摇起来的拨浪鼓，可爱到让江岚都有些不忍了。
不忍心让顾半夏独自面对走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宁羡。
秦思梦在后校门等她，走到教学楼底层，江岚就准备和两人分道扬镳了。
跟顾半夏道别倒是很容易，只不过碰上垂着眼睫格外无言的宁羡，她莫名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那，宁羡我走了哦。”江岚跟顾半夏讲完了话，笑着跟宁羡道别。
宁羡回了句再见，然后顿了顿，补充道：“路上小心。”
路上小心？
江岚被宁羡很有人情味的瞬间给惊到了，忍不住多嘴问了句。
“宁羡，你刚才是心情不太好吗？看起来有点不开心。”
宁羡：“没有。”
既然宁羡不愿说，江岚也不再多问，准备去后校门找秦思梦。
走之前，意外摸到校服兜里装了颗大白兔奶糖，好像是她早上没吃完的。
想了想，江岚决定把这颗糖送给这里看起来最不开心的人。
所以宁羡当抬起头时，望进了江岚笑眼微弯的眸。
她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下一刻，却看见眼前的江岚对着自己伸出手，摊开了掌心。
白皙手心里，躺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江岚的嗓音依然醇美如浓茶，带着一股很温柔的暖意：“国庆快乐。”
“送你一颗糖，以后就不要不开心了。”
很多秒后。
宁羡伸出手，接过了那颗大白兔奶糖，对江岚说：“谢谢，你也是。”
顾半夏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后知后觉，开始愤怒控诉：“啊！江岚你好狠的心，为什么有糖只给宁羡吃，不给我吃！”
江岚本想说因为人家宁羡看起来苦大仇深，而你整个人活蹦乱跳怕不是比快乐王子还快乐。
话到嘴边，却是笑得无奈，回了句：“因为我只有一颗啊。”
“好啊，只有一颗你给宁羡吃不给我吃！同样是同学，呜呜呜你怎么能这么偏心……好了，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绝交，江岚我要跟你绝交！”
江岚安抚了炸毛的顾半夏好久，答应下次给她送一整盒糖作为补偿，才让半夏妹妹停止叫嚣闭上了嘴。
哄完了小学生，转头看向旁侧的宁羡。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和晚霞都太好，总感觉宁羡好像在笑。
以至于已经坐上了车，秦思梦在旁边说东说西，江岚却神不在焉玩着手机，没听进去几句。
秦思梦发现了江岚没怎么搭理过自己，不禁凑过来嘀咕：“江岚你在看什么啊，怎么也不说话？要不下次你跟手机一起同路回家吧……”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秦思梦发现，江岚打开了音乐软件，正在听《红尘客栈》。
秦思梦：“企鹅音乐？你坐车也要陶冶情操？”
“不对，江岚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周杰伦了……你以前常听的，不都是什么孙燕姿陈奕迅之类的吗？”
其实，江岚没有想听这首歌，只是想找一句歌词罢了。
她依稀记得，宁羡俯身去捡地上的粉笔时，周杰伦好像正在唱几句什么词。
前面的江岚倒是听得清楚，后几句她光顾着看宁羡去了，没听清。
此时，江岚盯着屏幕上的滚动歌词，耳畔回荡着古筝弦音和歌声，觉得这首歌颇有几分侠气。
就好像所谓江湖，不过雪月风花，残阳瘦马。
临了，叹一声大梦一场。
而《红尘客栈》正在唱——“红尘客栈风似刀，骤雨落宿命敲。任武林谁领风骚，我却只为你折腰。”
江岚看着这串滚动歌词，突然想起了宁羡弯下腰，把粉笔捡起来递给她时，专注凝视自己的那一瞬间。
她怔了怔，不由得动动指尖，又倒回去听了遍。
当然，江岚听的是那句歌词：我却只为你折腰。
我只，为你折腰。！
第 23 章
那首国风歌还在耳畔唱,江岚却因这个太过奇妙，巧到甚至有点略显离谱的巧合而愣了好久。
一瞬间,又开始犯职业病,脑子里自动描绘出了某幅画面。
长河落日，江水畔。
黑衣剑客打马从北疆过，剑出如虹、如浪中白龙,满身的冷清肃杀。
唯有行至村落巷道，俯身接过女孩手中红亮的糖葫芦时，乌发泻落,墨色眼眸中才弯出一段柔——
打住！
在彻底把脑中美人剑客的脸想象成宁羡之前,江岚及时停止了脑补。
不然,她刚刚才递给了宁羡一颗糖，按这个发展脑补下去，自己岂不是就成了递糖葫芦的女孩？
不对，重点好像不是这个。
重点是，以往像这种值得脑补的画面,她自动带入的都是漫画女主角的脸。
怎么今天宁羡刚给她捡了支粉笔，就把宁羡给代进去了？
江岚觉得太可怕，甚至萌生出一个怪异的想法。
她莫不是，把宁羡当成了漫画女主的代餐。
也不对。如果宁羡是她女儿的代餐，自己应该先想到女儿,再联想到宁羡，可她现在的情况好像是先宁羡再女儿……
在逻辑链分崩离析之前，江岚摘下耳机，切了歌。
秦思梦瞧见了江岚一脸的复杂，诧异：“咋了江美女，听个歌被周杰伦下降头了？”
江岚没有理会秦思梦的鸟言鸟语,转而提起了另一茬。
“秦思梦，你还记不记得一件事？就是上次我们在企鹅上聊天，你跟我说……宁羡恐同？”
秦思梦惊：“江岚你可不要含血喷人啊，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这件事只是我随便听霍栀吐槽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到时候回了学校，你跟宁羡说这是我说的。”
看着秦思梦一副“不要杀我灭口”的模样，料想她也不知道什么。
还不如改天把霍栀约出来，直接问问当事人。
江岚：“你列表里有没有霍栀的企鹅号，发给我一下。”
“嗯？怎么突然想起找我要霍栀的企鹅号……不对，江岚你爸爸不是跟霍栀他爸认识吗？你难道没加她？”
秦思梦总觉得，今天的江岚很不对劲。
江岚翻着企鹅列表，头也没抬：“我以前忘了给霍栀打备注，不小心删了。”
“……”这也太随便了吧。
随便归随便，最终秦思梦还是把霍栀的企鹅号给了江岚。
江岚给霍栀发完验证消息后，总觉得一切真相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心情莫名舒畅。
摇下车窗，打算吹吹风。
随意望出去，刚好瞟见站在斑马线后等红绿灯的几名学生。
两男一女，身上穿的是一中的校服，不由得让江岚多看了两眼。
却也没想到，会在人群里倏地对上那女生的视线。
刚瞧见那张她无比熟悉的脸，江岚就
猛地伸出手，按下升降按钮，把车窗摇了上去。
车内的空气再度密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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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思梦循声看过去，正准备问江岚怎么又把窗子给关了。
转过头，蓦然看见了江岚苍白无血色的脸。
秦思梦瞬间愣住：“江岚，你怎么了？”
江岚缓缓松开搁置在按钮上的手，勉强一笑：“我没事。”
秦思梦紧张极了：“可你脸色看起来好差……是身体不舒服吗？你哪里难受一定要说给我说啊，正好前面就有个医院，我们可以下车去挂个号……”
“不用，我没事。”
尽管秦思梦极力想把江岚扯去医院挂个号，但腿长在江岚自己身上，终究还是拗不过她。
只能把江岚送到家，准备给她父母说明一下情况。
不想还没进门，就看到了一个长得跟江岚很像的大姐姐。
那位大姐姐很年轻，看起来应该刚二十岁左右出头的年纪。
身穿米色宽松上衣，深棕长发垂至腰际，眼睛和唇鼻是温润清澈的好看，不露一丝锐气。
见到她来了，女人把手上的书稍稍放了放，笑着问江岚：“岚岚，这是你的朋友吗？”
秦思梦已经完全被这位大姐姐周身的亲和气质给迷住了。
江岚早已习以为常，喊了声落姐姐，然后回应：“是我朋友。”
落姐姐？
秦思梦听见这个称呼，瞬间就明白对方是谁了，瞠目结舌：“您、您就是江落学姐？”
江落似乎对秦思梦脱口而出的敬称有些意外，不过仍是笑笑：“对，我是江落。”
亲眼见到了上一届的文科之神，秦思梦激动地快要晕过去。
江落和本届真神宁羡不同。宁羡在成绩方面的确一骑绝尘，可惜为人太冷淡，让人不太能亲近得起来。
而江落作为上一届的神，不仅成绩顶尖，待人接物也十分温柔。
毕业之后，还是常常被老师们放在嘴边惦记着，提及时那叫一个赞不绝口，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具备美好意义的词汇全用在她身上。
秦思梦跟传说中的人物进行对话，刚说了两三句话，遂倍感头晕目眩。
觉得实在丢人，支支吾吾扯了个故就准备离开。
临走前，江落看在江岚的份儿上，还挽留了秦思梦好几次。
秦思梦说话从未如此客气矜持过：“谢谢学姐，但我家里人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待久了恐怕不太好。”
江落颔首表示理解，随后看向江岚，温声问：“岚岚，要不要去送送你同学？”
要是换作平常，江岚肯定是会自己出门去送秦思梦的。
只不过，她今天确实比较疲惫。
“我晕车，还有点没缓过来。麻烦你了落姐姐，帮我送送我同学。”
秦思梦瞳孔地震，刚想说不用了她自己也可以送自己出门。
然而江落大概是看出了江岚的疲倦，微笑应下：“
好，岚岚你先在家等我一会儿，我送完学妹就回来。”
江落去送秦思梦了。
江岚独自走进房门，不出所料，她爸妈果然不在家。
估计这夫妻俩是趁国庆放假，跑到其他地方去放纵潇洒了，这才把堂姐江落给招过来陪她。
江岚如今所居住的这套公寓，是她爸妈十多年前置办的婚房，买在云景别苑。
公寓的地理位置很好，步行十多分钟就能到中心广场，所以房价也贵，在绥川算得上是寸土寸金。
前段时间简庭闲得无聊，又把家里翻新装修了一次。不仅换了家具，还在花园里种了满天星和香雪球，牵了一大片沿着墙面攀爬的风车茉莉。
江岚那些看起来颇有几分名媛风范的七大姑八大姨，偶尔会来她家串门吃饭。
参观了她母上大人亲自设计的花园，直夸简庭审美独到，种的花也考究，全是银白色系法式植物。整个花园银装素裹，简直像是冰雪世界一样。
然而江岚坐在吊篮椅上，倒是没感受到所谓的那什么雪国风光。
只觉得她母上大人的品味确实独到，能凭一己之力，把原本五色缤纷的花园给装点成灵堂。
也是没谁了。
江落刚走进来，就看见她堂妹江岚坐在银白灵堂中央，正在给简庭发微信语音：
“妈，你度假回来找个园艺师重新选几盆花吧，这些法式植物都太洋了，不适合我们家。除非……你很享受这种坐在花园里就能上天堂的感觉。”
果然，虽说她妹妹这些年来经历了不少事，但说起话来还是这么有趣。
江落抿着笑走过来，坐到江岚旁边的椅子上，随意闲聊：“岚岚，刚才听你朋友说，你好像转班了？”
江岚回答：“是，我开学考试不小心考好了，转进实验班了。”
“不小心考好了？怎么个不小心法。”江落没听过这种说法。
由于整个过程太过离奇，江岚难以言喻，故而含糊其辞：“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江落失笑：“哪有什么不小心考好了的说法？我以前也在一中念书，当然知道一中出的题一直偏难。只靠蒙，肯定是拿不了高分的。”
江岚沉默。
可她偏偏就靠蒙拿到了这么多分，又有什么办法。
江落笑望着江岚，言语在温柔之中，还带着一股笃定：“姐姐知道，你肯定还是想好好学习的，所以才会在假期下苦功弯道超车，赶超这么多人。”
“……”
好吧。
连江落都觉得她是在偷偷学习弯道超车，也难怪姜海盛确信她天赋异禀。
江岚难以用科学原理解释自己的超常发挥，只能把锅扣在同桌宁羡的头上：“或许吧。”
“不过，姐，我觉得也有可能是因为，我考试的时候用了全级第一的铅笔。”
江落清楚，每次江岚不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就会喊她“姐”。
唔了一声，也
不再聊把话题往学习方面引，笑眯眯地说：“看来我们岚岚把人际关系处理得很不错呢，还认识了这么厉害的年级第一。”
江岚的心情本来不太好，说到这里，却忍不住笑了笑：“不仅认识，而且她还成了我现在的同桌。”
江落有些惊讶。
没想到，她上个月只是让姜老师多多关照一下江岚。
结果，后者不仅把江岚弄进他班上去了，而且还让江岚跟全级第一坐在一起。
看来，以后要找机会专程请姜老师吃顿饭，当面好好道谢了。
之后江落又围绕着寄宿制，跟江岚聊了几句与学校生活相关的事。
聊着聊着，察觉到她妹妹今天没什么表达欲，像是憋着什么心事，于是旁敲侧击询问：“岚岚，怎么总感觉你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在新班级有喜欢的女生了？”
“……”
江岚正在无聊荡着吊椅，被江落突然这么一问，没控制住脚尖的力道，险些把自己晃出去。
江落赶紧起身，帮江岚撑住吊椅。
等到趋于平稳了，狐疑道：“难道真被我猜中了？”
江岚下了吊椅走到小圆桌旁，拿起一杯刚倒的花茶喝了好几口，才缓声说：“姐，你想多了。”
她现在就是很后悔。
当年的她怎会如此天真，居然把性取向这么私密的事情告诉了江落。
江落含笑看着江岚，俨然一副“你不用解释我都懂”的表情。
江落自以为她已经看透一切，甚至强行忽略她和江岚之间也算有代沟，聊起了她前几个月刚涉及到的领域。
“对了，我前不久刚下了个软件，叫星野漫画，岚岚你听说过吗？”
实际上，江落平时并不怎么喜欢看漫画。
下载星野漫画的初衷，也是因为听说她妹妹江岚，好像在某漫画平台上连载过一段时间漫画。
为了走进年轻人的心灵，她很拼。
江岚喝水的动作顿住了。
半晌，才吞咽下一口花茶，回应道：“听说过。”
岂止是听说过。
实不相瞒，她本人就是星野漫画的冤种小画家。
江落格外惊喜：“原来岚岚你也听说过这个软件啊，我看了几眼，里面有些漫画确实还挺不错的。”
“是啊，毕竟是全网最大的漫画平台，肯定还是有很多优质作品的。”除她画的以外。
江落：“噢？岚岚你也看过这个软件的漫画吗？”
“之前稍微看过一两部吧。”
江岚扯起谎来面不改色，完全能够做到忽略她收藏夹里的那百来部百合漫画。
江落更惊喜了，拿出手机点开星野漫画的软件图标：“那你有没有看过这部……这部叫做《穿进异世界后我靠读档成为人类最后的曙光》的漫画？”
“……”
“……”
对于被她姐当面念出她为了迎合市场取的抓
马漫画名，江岚脚趾抠地?，尬到面部表情趋于僵硬。
半晌才回答：“没看过，不过名字听起来好像有点土。”
江落：“嗯……我一开始也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而且太长了，不太让人能记得清呢。”
那肯定的。
快餐漫画嘛，看完能把主角名记住就不错了，哪指望能让读者记住漫画名。
江落又说：“但是我看它排在星野漫画的热门榜第一，而且题材还是百合快穿什么的，就点进去看了看。”
“……是吗，这种垃圾漫画居然也能排在第一？”
江落拿出手机给江岚看：“是啊，你看作者都断更快一年了，居然还有人给这部漫画投月票呢，真是奇怪。”
“换我的话，拖更这么久，肯定就想给作者寄刀片了。”
江岚看着江落，脖颈莫名一凉，强笑道：“确实，确实，这作者太不是人了。”
江落围绕着这部穿来穿去的百合漫画讨论了很久，可能过程中觉得江岚的表情实在太怪异，最终还是终止了探讨这个话题。
只是温声作感慨：“漫画这一行业的学问还是太多了，你比我更了解，也更懂得其中的不易。”
江岚点点头。
确实很不易，能把头颅抵在读者的刀片上断更一年，也是一种莫大的勇气。
江落：“其实我也有点好奇，像穿进异世界后……呃，我靠读档成为……”
江岚补充了自己的漫画全名：“穿进异世界后我靠读档成为人类最后的曙光。”
江落惊讶地看了江岚一眼，有些意外她妹妹的记忆力居然这么好。
“像这部漫画吧，有这么多人看，不知道漫画作者为什么会放弃自己的作品，一直不更新。”
江岚：“可能作者太忙了吧。”
“但，凡事都有一个始终。我觉得作者什么时候忙完了，或许还是应该回来继续更新。不然像我们这些看漫画的人，就永远不能够知道故事最后的结局了。”
江岚低着头，应了声：“是这样。”
聊完这些，江落带着江岚去附近的餐厅吃了晚饭。
选择的地方，是市中心很有名的一家火锅店。
红锅里浮着虾滑和牛肉片，蘸着放了小米椒的油碟吃，辣得江岚连喝了好几瓶饮料。
晚上回了家，江落要进其他房间写论文，没跟江岚再多聊些什么，只是关切询问：“岚岚，晚上的时候，你还需要再吃一道药吗？”
江岚摇头：“落姐姐，我今年已经很少吃药了。”
江落：“那就好。”
江落拿着电脑包进了房间，客厅再度变得很安静。
江岚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随便选了个台看了会儿。
主持人站在台上，语气浮夸，讲一些最近流行的段子，底下的嘉宾对着镜头笑个不停。
滴答、滴答。
外面好像下起了雨。
江岚走到
窗台边，拉开厚重的帘，却没有看见一丝雨。
但耳畔滴滴答答的声响并没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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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在提醒她，她正在刻意回避什么，试图遗忘什么。
即使那些瞬间已经消逝，早已成为无法重现无可挽回的过去了。
可是记忆这东西，实在磨人。
越是当她努力想要忘记什么的时候，不知不觉，反倒记得更清晰。
晚上睡觉时，江岚又开始做梦。
梦里，她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做梦，只知道她的眼前正在下雨，铺天盖地，多么浩荡的一场雨。
雨水冰凉，淋湿了她的头发和眼睛，沿着身体一路流下，浸湿了脚踝间的肌肤。
江岚伸出手，想把湿透的发和眼睛擦干净，雨却越下越大，让她不知道该从何处擦起。
等到雨停了，她才如释重负，觉得自己的身体重新变得干净。
但当江岚低下头，查看干净的身体时，却看见她的胸口处渐渐浮现出了几条伤痕。
逐渐变成很多条血印，丑陋肮脏，像是被火焰焚烧后只剩下残翅的蝴蝶。
她的脚踝又开始痛了。
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终局。
终局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伤口渗出的血珠细密如雨，江岚看着身体上的疮疤，又在幻梦中听见了滴滴答答的声音。
不是钟表，也不是雨。
而是一个人。
那个人走到她面前，熟悉的脸，熟悉的眼睛，熟悉的带着笑意。
轻声喊她：“江岚姐姐。”
雨停了。
江岚脱离了雨幕，从睡梦中惊醒。
心脏的抽痛感，却没有伴随着梦境的消失而退散。依然缠绕着她，如影随形。
在床上坐了好久。
江岚离开房间，去客厅的医药箱里找药吃。
但她忘记了打开最亮的那盏灯，借着并不怎么明亮的灯光翻找了很久，才颤抖着手摸索出她所需要的那一盒药。
倒了杯温水服下一片。
半小时过去，江岚的心跳平复许多。这个药的药效一向很好，带给她的体验是温馨冷静的抽离。
先是抽走悲，然后再是喜。
最后，所有情绪全部沉下去。
一切都消失了。
好吧，其实她还是很憎恶这种抽离。即使所有情绪随药片飞走以后，连憎恶都不会留下。
江岚回到了房间。坐在床上盯着自己的脚踝，盯着脚踝上那只燃烧的蝴蝶，享受着很是温馨寂静的空白时刻。
她把自己想象成一尊摆放在画室里的雕塑，通体由大理石铸成。
无悲无喜，不会被光芒侵蚀，也不会被风雨动摇。
她只是一尊雕塑，这样就可以抑制住药物副作用带来的胃反酸和干呕，然后伴着无休无止的滴答声入睡。
一切都变得很安
静，时间在寂静中沉下去，直到——
手机屏幕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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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岚缓慢移开滞留在脚踝边的视线，又从雕塑变回了人。
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未知新消息。
她的头有些晕，本来不想点开。但想起下午自己好像刚加了霍栀，说不定是霍栀通过了验证消息。
点开，映入眼帘的却是——
【A：（戳一戳）】
0.1秒后。
【A：（比心）】
什么？
江岚拿着手机，愣住了。
第一反应，她先是掐了一把手臂，确定自己不是活在梦里。
感受到真实的痛觉之后，又看了眼屏幕右上角所显示的时间。
凌晨01:22.
所以，这个点。
宁羡戳她干嘛？
而且，怎么还……
还比心？
……
君山公馆七栋，顶层。
宁南星面如死灰，抬头仰视着宁羡。
而宁羡看着平板电脑屏幕，看着发出去的“戳一戳”和“比心”，很久都没有说话。
时间倒回到几个小时前。
晚上九点半，小学生宁南星补完课，拿着他数学考试56分的试卷，如同丧家之犬般回了家。
虽然宁南星已经尽可能地把头低到了尘埃里——甚至觉得如果地上有条缝，那他一定会削尖脑袋挤进去。
他已经尽力。
但迎接他的依然是陆若茗的难看脸色，以及宁东鸿的视而不见。
幸好今天的宁羡稍微有点人情味，罕见地没有把他当成空气，而且还应下了陆若茗的请求。
“小羡……能不能麻烦你，帮你弟弟看看卷子上的错题。”
宁羡想起了她那位恨不得把数学从地球上彻底抹杀的同桌，唇角轻轻漾起笑意，答应了。
宁羡做什么事，向来都不会后悔。
但当她看完了宁南星的试卷，凝视着眼前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时——
实在有些怀疑，宁南星的大脑是不是被螺丝钉给拧住了，才能够做错十以内的加减法这种题。
宁羡罕见地接下了这份差事，也罕见地生出了悔意。
她可能想错了。
她大概没有能力教会她这位弟弟做数学题。
但宁羡最终还是教了，教到十二点，才放弃。
宁南星咬着笔盖看着宁羡，眼中满是清澈的愚蠢。
宁羡的脸上却只有淡漠，以及对宁南星咬笔盖行为的皱眉。
并且告诉他：“不用做题了。”
“羡姐姐，真的吗？”宁南星如获大赦。
宁羡：“嗯，反正经验积累法，也对你的大脑不管用。”
“……”
宁南星虽然只是个小学生，但隐约也能听出来，他姐好像在讽刺他。
宁羡没什么话跟宁南星
说，本想让他洗完手就去睡觉。
却倏地发现，她刚刚讲题时放在远处柜子上的那颗大白兔奶糖，不见了。
“宁南星，我的糖呢？”宁羡的语气冷得吓人。
宁南星被宁羡的恐怖语调吓了一跳。
后知后觉，当他反应过来时，脸上写满了错愕。
“姐……那颗大白兔奶糖原来是你的吗？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吃甜食，所以，所以，我以为那颗糖是妈妈放在我房间里的，就……就吃了……”
对于喜欢的东西，宁羡向来会把它放在很远很远，她拿不到的地方。
只要隔绝在能够触碰到的范围之外，她就会一直妥善保管着这份喜欢，并且持之以恒地克制下去。
可惜季节在夏秋之间，糖会化。
所以宁羡只能把这颗糖吃掉。
但宁羡私心推迟了品尝这份甜意的时间。这样，她的好心情就又能够延续得久一点。
宁羡本该把这颗糖放进自己的房间，但由于宁南星的愚不可及，让她迟迟不能脱身，所以只能暂时把糖放在了远处的柜子上。
她觉得，以她愚蠢弟弟的身高，没有可能伸手够到那颗糖。
所以，此时此刻。
宁羡问：“你是怎么拿到的？”
宁南星卑微回答：“姐。你去客厅喝水的时候，我踩着凳子上去拿的。”
宁羡看着宁南星，有一瞬的不解。
为什么这个小学生眼睛利到能够看见自己放在远处的一颗糖，却连加法进位都看不到。
宁羡无法得出关于宁南星大脑构造的任何结论，只能转而得出另一个结论：“你今天改完所有错题再睡。”
然后，宁南星就这么改到了凌晨一点，甚至还没改完在宁羡看来不用脑细胞都能做出来的题。
在此期间，陆若茗过来探视了很多次，欲言又止。
宁南星本来想求救，但一收到宁羡瞥过来的冰凉眼神，他自动说出：“妈妈，我是自愿学习的，我最爱学习了。”
陆若茗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温和地看着宁羡：“小羡，你多注意休息，别为你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伤了身体。”
一点过后，宁羡也有点倦了。
泡上一壶茶，边听歌边看书，偶尔抬起头盯一盯眼皮打架的宁南星。
冷静了一个小时，宁羡周身的寒意已经消减许多。
看着腕表上的时间，打算再等几分钟就放过宁南星，也放过她自己。
谁知，宁南星居然很有进取心地打起精神来了，并且主动提出要用平板电脑查错题。
宁羡盯着宁南星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自己用的平板给了他，并且叮嘱：“只准查题，不准玩其他软件。”
“姐，您放心吧，我没这个胆子。”宁南星拿着平板电脑，小声说了句大实话。
宁羡料想他也没这个胆子。
但宁羡失算了，像她这种从来不玩游戏的人，永远无
法共情小学生对于游戏的痴迷。
宁南星冒着死亡的风险，端着一脸坦然自若点开企鹅界面，只是为了进入小程序，延续他偷偷进行了一个月的企鹅空间网游签到。
签到三十天，可以领取绝品翅膀，暗黑天使之翼。
这种浑身乌漆嘛黑，从头到尾都彰显出一种“吾已黑化”的感觉，实在是太令小学生宁南星着迷了。
很难想象，他竟然是集团总裁的儿子。
宁南星刚拿到平板，就十分惊讶。
因为他发现，他姐居然在用企鹅音乐听歌，而且破天荒的没听什么交响乐鸣奏曲，听的是什么——《红尘客栈》？
《红尘客栈》是什么，周杰伦又是谁？
宁南星只知道，爱你孤身走暗巷是一个名叫医生的歌手唱的。
其它流行歌手，他没关注过。
暂且抛开音乐上的事不提，最让宁南星感到震惊的，还是他一点进去，猛地看到了宁羡的企鹅账号。
不是……他姐以前不是从来不在平板上登陆账号吗？
毕竟他姐自己说的，登不登都无所谓，又没人给她发消息。
宁南星明知好奇心害死猫，但可恨他的眼睛太利，一下子就看到了宁羡的列表。
之前他偷偷瞄过一眼，他姐的账号从来只有一个列表，名字叫做【不常用联系人】。
然而，现在多了一个。
列表名叫做【A】。
要死，要死。
宁南星意识到他无意中发现了宁羡的大秘密，本想立马关掉企鹅账号。
但他真的太好奇了，被他姐分在【A】这一栏的究竟是谁。
于是宁南星压抑住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点开了。
屏幕上映出那个人的id：千江明月
还挺文艺。
宁南星心想反正他现在离死也只差两三步远了，还不如一鼓作气，点开资料卡看看，被他姐单独拎出来分组的人到底是网友还是同学，又是长什么样子。
对，只要发过说说，就一定能看见照片。
只可惜，宁南星一直没有自己的手机，对于操作企鹅账号这件事，终究还是太业余了。
他想看的是资料卡，结果点出来的东西，却是聊天框。
宁南星刚想点回去，宁羡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你在干什么？”
情急之下，宁南星的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用手指慌忙点击返回键，试图退出界面。
他连点了几下。
然后，点到了加号。
点到了戳一戳。
点到了【戳一戳】里的【比心】表情。
此时此刻，宁羡看着屏幕上赫然瞩目的【戳一戳】和【比心】，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撤回。
而是平静地问宁南星：“你想怎么死？”！
第 24 章
宁南星好歹也是一条生命,宁羡名义上以及法律意义上的弟弟。
再怎么样，她都不可能真把他从世界上给抹杀了。
看着屏幕上的那两个【戳一戳】和【比心】的表情,宁羡平时虽然不怎么用企鹅,但也知道消息一旦发出去了，就算手动撤回，对方仍然会收到提醒。
撤回,无异于欲盖弥彰。
不撤回？
她很难不撤回。
头一次，宁羡有种很想深吸一口气的冲动。
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对宁南星说：“滚回你自己的房间门睡觉。”
滚这个字,宁南星这辈子还没从宁羡嘴里听见过。
如今他听见了，麻溜地就滚了。
走之前,还卑微地连说了好几句“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就差没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给宁羡磕个响头了。
宁羡冷眼看着他,一句话都不想说。
几秒钟后。
等到她愚蠢的弟弟连人带题全然消失在了视野里,宁羡才再度拿起平板,查看聊天框里弹出的几条信息。
【千江明月：［疑惑猫猫头］】
【千江明月：宁羡,你被盗号了？】
宁羡开始思考,要不要装成真的被盗号了。
她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如何假装被盗号”。
最高赞的回答是：
“把你电脑里的所有黄色图片上传到企鹅空间门里，传一条发一条说说。”
宁羡把浏览器划掉了。
在她进行百度一下的短暂时间门里,聊天框内又弹出了两条消息。
【千江明月：无语，深夜盗人家号干啥？】
【千江明月：已举报,劝你好自为之［图片］】
宁羡点开大图。
图片里举报证据那一栏，有且仅有两条聊天记录作为证据。
分别是【戳一戳】和【比心】。
宁羡有点想笑，但回忆起晚上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抬指揉了揉额角,又不太能笑得出来。
想了想，她敲字：
【没被盗号，是本人。】
过了几秒，聊天框里弹出消息：【我是谁？】
宁羡回复：【江岚。】
隔了会儿，一条消息弹出来：
【说说你的学号】
宁羡回复：【01。】
对面陷入了沉默。
一直以来，宁羡很少用企鹅号跟别人聊天。
偶尔因为班务必须要回复两句，说的也只是“嗯”或者“1”，以及“好”、“收到”之类把天往死里聊的话术。
由于缺乏聊天经验，此时宁羡对着屏幕刚打出几个字，想了想，又动手删了。
删掉了，又敲下一串字。浏览数遍过后，再作第三次删改。
宁羡反复修改，斟酌着用词，其
严谨程度堪比考试写议论文。
等到她组织好语言，时间门已经过去了三分钟，对面也没有再弹出新消息。
凌晨01：27.
宁羡凝视着自己所编织的那一长串交代前因后果的言语，突然想起林嘉怡曾在夜聊时提及过，说她跟她第一任对象分手当天，对方曾洋洋洒洒发了满屏幕的话。
那时候，林嘉怡的语气里除了嘲讽还是嘲讽。
“呵呵，他难道不知道，迟来的深情比草都低贱吗？以为随便发个小作文解释两下，老娘就会原谅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老娘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看小作文，跟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虚伪！矫情！”
宁羡再看看自己写下的那一大串话。
不得不说，由于宁南星的思维非比寻常，导致她写下的解释，看起来都颇具荒诞意味。
但偏偏，却又是真实发生的。
所以，她现在是在写小作文吗？
她虚伪，且矫情吗。
宁羡短暂地思考了两三秒钟，最终把屏幕上的文字删了大半，只发出去两句话。
A：【刚才，是我弟弟在用我的设备。】
A：【那两条消息，不是我发的。】
江岚坐在床上，看着聊天框里弹出的消息，莫名有点想笑。
虽然心脏间门歇性的抽痛仍未消失。
但在寂静无声的夜里，被聊天信息转移注意力之后，似乎短暂获得了喘息的余地，不再压迫她的呼吸。
江岚敲出文字：【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宁羡不会发这种话。
屏幕右上角，显示着此时的时间门。
首都时间门01：28，聊天框里弹出一条新消息。
A：【很晚了，你还没有睡吗？】
江岚发现了。
宁羡在聊天框里敲字时，也会像写作文那样，打好每一个标点符号。
可以，这很宁羡。
——但是，宁羡不太像是能问出“你还没睡吗”这种话的人。
不过在今晚，江岚不会多问什么，只作回复：
【是啊，有点睡不着】
想了想，又发了个[猫猫打哈欠]的.jpg表情包。
过了一两分钟，聊天框没有弹出新消息。
这么晚了，宁羡可能睡着了吧。
江岚是这么想的。
她敲下：【好晚了，宁羡我准备睡觉啦，你也早点睡吧[月亮]】
还没发出去，就收到了新消息。
A：【A分享了《Blmfyuth》给你~】
A：【抱歉，回晚了。】
A：【刚刚在复制单曲链接。】
A：【这首纯音乐很安静，失眠的时候，我偶尔会听。】
江岚愣了愣。
然后敲字：【你有时候也会失眠吗】
A：【嗯，偶尔吧。】
A：【[微笑]】
盯着屏幕上的[微笑]emji，江岚此时是真的笑了。
?本作者一夕风月提醒您最全的《山风入怀》尽在[]，域名[(
看来宁羡还真是没怎么上过网。
不仅使用微笑这种带有嘲讽含义的表情，而且也不会点分享歌曲，直接就把链接给粘贴过来了。
但是，她好像有点开心。
很开心地发了个[猫猫点头]的表情包，回复：【我去听听】
戴上耳机，钢琴声涌入耳畔。
先是滑过一串清脆空灵的高音，呼出一口气后，开始缓速放奏双手连弹的中音和高音。
像是用指尖轻轻触碰浮满云朵的天空之镜，清透的玻璃板上掠过飞鸟振翼的影。
洁白羽毛缓慢坠落。
江岚的眼前，浮现出了一片很好看的蓝天。
明净，高远。
是没有一丝阴霾、纯粹的蓝。
江岚看见了这片洁净的蓝天，她听着耳机里的歌，用手感受心脏渐渐趋于平缓的跳动，在灌满凉风的夜里，她突然间门觉得好暖。
伴着胸腔内均匀柔和的心跳声，江岚听完了整首歌。
摘下耳机，正准备回复宁羡，却在手背上看见了很多滴透明的水珠。
她抬起手，摸向眼睛和下颔，一片温热的湿润。
但她并不难过。
江岚只是很开心，开心到扯了纸巾去擦脸上的泪，却发现温热的泪水越涌越多。
好了，好了。
别哭了，该继续敲字了。
她才不是爱哭鬼。
江岚把眼泪抹干净，敲字时，眼睛里有很好看的笑意。
千江明月：【我听完了[猫猫探头]】
千江明月：【好好听啊】
千江明月：【谢谢你！】
收到这几条消息，宁羡拿着平板电脑，也不自觉抿唇轻轻笑了笑。
敲下：【不用谢。】
A：【快到两点了，你要睡了吗？】
A：【熬夜对身体不好。】
江岚回复这两条消息：【好的！我马上准备睡啦，宁羡你也早点睡哦】
A：【好。】
江岚：【那，晚安啦？】
A：【嗯。】
江岚正准备按下锁屏键，却看见聊天框里又弹出了几句话。
A：【今天你送给我的那颗糖，很甜。】
A：【希望你以后也不要难过，要一直开心下去。】
A：【晚安。】
A：【祝你做个好梦。】！
第 25 章
次日是个大晴天。
刚过八点半,笼罩在绥川城区的雾气就全散了。立交桥下人流和车辆来往络绎，站在高楼上能够望得清晰。
江岚一觉睡到天大亮,醒来时,眼前还残留着雨中桂花的润白色泽。
如果制成香水，肯定是一款十分清新好闻的淡香。
正这么想，门外传来敲门声。
“岚岚,快九点了，起来吃个早饭再继续睡。”
是江落的声音。
“我马上就来。”江岚从床上坐起,边穿衣服边应声。
出了房门，看见江落站在落地窗边,衣着和发型都妥帖，唇上还薄涂了一层哑光质地的唇釉,看样子是准备带她出门去吃早饭。
江岚：“……落姐姐,说好的吃个早饭继续睡觉呢。”
江落笑得温柔：“你这个年龄段,可不是该睡懒觉的时候。”
“那什么年龄段才该睡觉啊？”合着人这辈子主打的就是一个生前不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快进到入土为安算了。
江落无视了江岚的幽怨,笑着挽过她的手。
“早上睡太久容易把脑子睡迷糊,不如跟我出去逛一圈,呼吸点新鲜空气。”
江落向来雷厉风行，三言两语就把江岚给游说进洗漱台收拾。
把江岚捯饬得能够出门了，又笑眯眯递给她一个盒子。
“诺,二姑送你的国庆礼物。”
江落的二姑，即是江岚的妈妈。
所以,她妈妈为什么要在国庆当天送她礼物？
“国庆也兴送礼物？”江岚再次被她母上大人的神奇脑回路给折服。
她没记错的话，今天好像是国庆节，而不是什么女儿节吧。
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块伯爵limelight系列的腕表。
表盘镶嵌了切割美钻和沙弗莱石,银绿闪亮，雪和翡翠一般的颜色。
底板是用孔雀石做的，镌刻宫殿式图案。
江岚看着这块足以把眼睛闪瞎的表，觉得她要是真把这块表戴去上学，就等于把“看到没我就是暴发户”给写在脸上了。
“我妈是怎么想的？”
江落作为高情商晚辈，很会为简庭找补：“唔，可能因为二姑上个月刚去瑞士出过差，还参观了高珠工坊，所以顺手给岚岚你买了块珠宝表吧。”
“真随便啊。”她母上大人怎么不顺便把店里的高级珠宝都买回来。
江落：“二姑当时还告诉我，那里面连照片都不准拍呢，一进去就看到老工匠正坐在那儿拆珠宝。因为高级珠宝购买前都要人工拆下来一颗一颗洗，拆洗完才能再装上去，整个过程大概需要耗费五十工时……”
江岚并不关心这块表到底有多尊贵，随手往腕上一戴，就跟着江落出门了。
一到节假日，街道上全是人。
江落开着车走走停停堵了将近一小时
，才到达目的地。
中途江岚闲得无聊，玩了会儿手机，顺便浏览了几位她关注的神仙画师的作品。
甚至突发奇想点开企鹅账号，回看了几遍昨晚她和宁羡的聊天记录。
看第三遍时，江落瞄着中央后视镜问：“岚岚，在笑什么？”
江岚一秒划走界面：没什么。⒗_[(”
刚划掉，她就开始纳闷：江落又不是班主任，自己也不是在课上玩手机，为什么要心虚退出企鹅。
忍一时越想越气，江岚又把页面切了回来，点开宁羡的个人资料卡观察了会儿。
学生，女，17岁。
除此之外，没填任何有效信息。
不像顾半夏，怀着一颗崇洋媚外的心，把居住地改成了保加利亚。
并且配有em企鹅签名：我淋过最大的雨，就是那天你在烈日下的不回头。
江岚随手翻着联系人，发现人员并没有增多。
这就说明昨天下午她添加了霍栀，结果直到今早，高贵的霍栀依然没有点击通过验证。
想了想，江岚在企鹅上戳秦思梦简单问了两句，后者给出的答复模棱两可。
【不知道诶，可能霍栀换号了吧】
行吧。
既然联系不上，那她干脆就直接一点，改天直接去明德中学找霍栀，约出来见个面吃吃饭。
江落找到车位停了车，挽着江岚去找她所说的那家早餐店。
“那家店是一位奶奶开的，经营好多年了，算是家老店，我小时候经常去店里吃早饭。”
“……老奶奶人很好，每次都对着我们这些学生笑，做的油条和炸酱面也特别好吃，十多年了还是同一个味道。”
江岚对吃的不是很感兴趣，嘴上应着声，脑子其实有点走神。
她还在想，昨天怎么就和宁羡聊了这么多话。
而且，宁羡怎么还回了晚安，还祝她做个好梦。
回忆起那段聊天记录，江岚感觉到不太真实的同时，又不自觉地有点开心，连带着脚步都变得轻快许多。
一直到走进早餐店，蓦地看见立在桌边收拾碗筷的那女生时，她的脚步才彻底顿住。
听见脚步声，女生放下碗筷，正准备让身边的小学生弟弟去给客人点单。
却在转身的刹那，平静黑眸中闪过了一瞬怔愣。
弟弟已经麻溜地把两人引进了座位里，女生却依然没有任何动作，伫在原地。
片刻后，宁羡才回过神来，无情地把一大摞碗筷交给了年幼的弟弟。
然后无视了宁南星脸上悲愤欲绝的表情。
拿起纸笔，看着坐在靠墙边恨不得用菜单挡脸的江岚，平淡地问：“两位姐姐，要吃点什么？”
……
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宁羡每次放假回来，都会抽出空闲时间，去奶奶开的早餐店里帮忙。
虽然宁东鸿已经跟宁奶奶讲过很多次，让她安心待在别
墅里颐养天年就好，不用再去开店给别人做饭。
但老一辈的人脾气都很犟，铁了心要继续经营早餐店，还时不时对她的老姐妹们抱怨。
“我儿子小时候多好，什么都听我的，现在有钱了，长本事了，就忘了当年这个家都是靠我办食堂做饭撑起来的。没有我供他上大学，他能有今天吗？”
宁东鸿不说话了。
宁羡从小跟奶奶的关系最好，在陆若茗没住进宁家之前，她在奶奶家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之后陆若茗带着宁南星来了，她的学业忙了起来，去的次数也就少了些。
不过像国庆这种大节假日，宁羡肯定是要去看奶奶的。
所以很早就起了床，打算去店里帮忙。
她穿着鞋，刚好和正准备出门的宁东鸿打了个照面。
宁东鸿：“这么早就去店里看你奶奶？”
宁羡：“嗯，去帮忙。”
对于二女儿对他的淡漠态度，宁东鸿早已习以为常。
一切本来都没什么毛病。
他看着宁羡，却突然间想起了自己好像还有一个儿子，于是问：“宁南星呢？”
宁羡想了想，“他在睡觉。”
宁东鸿盯了眼腕表，皱眉：“都几点了，他怎么还在睡觉。”
“七点半。”宁羡波澜不惊。
这个点，小学生在睡觉也很正常。
可惜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宁东鸿并不这么想。
“数学考65分，也能睡得着？”
宁羡淡定纠正：“是56。”
宁东鸿的眉皱得更紧了。
他走进卧室，把睡梦中正在试穿暗黑天使之翼的宁南星给拎起来：“陪你姐姐去店里帮忙。”
从出门一直到进店帮忙，宁南星的哭嚎声就没断过。
他，董事长之子，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
暗黑天使之翼与睡觉皆失，谁懂啊。
江岚坐在座位上，此时也在想，谁懂啊。
吃个饭都能碰上同班同学，谁懂啊。
甚至，碰上的居然还是她同桌。
而且八小时前，她还刚跟她同桌在企鹅上聊过天。
她还对着宁羡深夜em了，把青春疼痛的伤感氛围拿捏得恰到好处。
真是要死。
江岚在脑子里死去活来，奈何宁羡根本不打算放过她。
等到江落点完餐了，又转过头问：“这位姐姐要点什么？”
姐姐。
她看起来也就比宁羡高一点，年龄稍微大那么一两个月。何德何能，当得起宁羡叫一声姐。
江岚合理怀疑，宁羡是故意的。
但宁羡的表情太正常，语气也太坦荡，完全就是一整个服务顾客的姿态。
除了长睫微垂，握笔写菜名的速度飞快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异样。
江岚咳了声：“我跟我姐姐一样。”
“好。”
说完，宁羡就离开座位，进了厨房。
江落给江岚倒了杯茶，笑问：“岚岚，你怎么不点油茶，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油茶了。”
“落姐姐，那都是小时候了。”现在的她，心中哪里还装着油茶。
她坐在这里，只有无尽的尴尬。
幸好，之后宁羡就没再出现。
端着油条和豆浆上来的，是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奶奶。
身上系了围裙，满头白发.漂亮得跟雪花一样。
江岚说了声谢谢奶奶，又不着痕迹地瞄了老奶奶几眼。
感觉，眉眼长得跟宁羡有点像。
所以这是宁羡的奶奶吗？
一瞬间，江岚觉得自己更受不起这碗豆浆，和这两根油条了。
吃的时候，她想起宁羡离开时的纤薄背影，忍不住把手上亮得闪眼睛的腕表给摘了，低声对江落说：“落姐姐，我们吃快点。”
“岚岚，是有什么急事吗？”江落诧异。
江岚：“没……只是，刚才那个给我们点单的女生，是我同学。”
江落双商在线，立马明白了江岚的意思。
她堂妹应该是觉得，她自己坐在这里，却享受着同学服务点单的待遇，这样很不好吧。
确实，这的确是件让双方都会感到有些尴尬的事。
“好，那我们吃快点。吃完了我带你去江湾国际看电影，最近影院新上的那部科幻片，听说拍得很不错。”
两人本来也没点多少东西，加上有意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吃了十分钟差不多就吃完了。
宁奶奶出来结账，笑眯眯地问：“两位小姑娘，有没有吃饱啊？”
江落温柔应答了好几句，江岚也跟着说吃饱了。
余光却瞟见宁羡端着两碗炸酱面，从厨房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端了豆浆的弟弟。
眼见江落已经起身，江岚也本该收回顺势视线离开。
“砰！”
一阵瓷器碎裂的巨响，猛地定住了在餐馆吃饭的所有客人。
客人们纷纷放下碗筷，循着声源处去看。
中年男人的西裤上黏着面条，西装衣摆也溅了一大片油渍，正在冒着热腾腾的白烟。
他身旁的女人最先反应过来，起身指着宁羡的鼻子骂：“你是怎么端东西的？我老公的西服有多贵你知道吗？”
宁羡没说话，只是垂眸看了看刚才手舞足蹈打到她的男孩一眼。
此时那小男孩已经褪去了脸上的错愕，站在他妈妈旁边，压下心虚，大声对她说：
“你把我爸爸的衣服弄脏了，你要赔钱！”
邻桌有人小声议论：“哎哎，好像刚才不是那熊孩子先打到那小姑娘的吗？这人好不讲理，怎么还倒打一耙。”
“可能……她老公的西装真的很贵吧。”
“穿这么贵的西装来吃炸酱面，我感觉他像来碰瓷的一样。”
“不知道啊，你小声点，别让他们听见了，不然等会儿跑过来找我们的麻烦。那家人一脸凶相，看着就不好惹……”
宁羡收回眼神，淡淡地问：“有多贵？”
男人用纸巾擦着西装上的油渍，气不打一处来，嘲弄地看着宁羡：“我这是Brini的西装，你听说过吗？又赔得起吗？”
Brini的西装，宁羡当然听说过。
不仅听说过，而且还在她家的杂物箱里看见过。
男人身上穿的这件海军蓝单排扣西装，她爸以前刚创业没什么钱的时候，好像穿过一次。
后来衣柜里全是高定西装，就被宁东鸿扔进杂物箱，任由小裁缝宁南星用剪刀剪着玩儿了。
但是，男人身上穿的这件西装，并不是Brini的。
看扣眼和袋口的工艺，顶多算是件高仿。
“我的时间很宝贵，你这种小丫头片子别在这里跟我干耗着，叫你大人出来，我报价让她赔钱。”
男人以手拍桌，他老婆也把包怒摔在桌子上：“对，叫你家长出来赔钱！不然我们把事情闹大，以后你们店就别想在绥川继续开下去了！”
宁羡看着夫妻二人，面上没什么表情，觉得这俩人实在有些滑稽。
不清楚事情经过的宁奶奶连忙放下账单，赶过来道歉。
她身后的宁南星却按捺不住了，小脸涨红，像个马上就要发射出去的炮仗：“奶奶，我看见了，明明就是那个小学生先撞到我姐的！他们凭什么在这里闹腾啊！”
说这话时，宁南星完全忘记了他自己也是个小学生。
此时的他气势汹汹，只是董事长之子。
宁奶奶没碰到过这种场面，刚开始也有些错愕。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
谁要是敢冤枉自己孙女，她肯定让那人吃不了兜着走。
夫妻俩还在那里骂，宁奶奶和宁南星怀怒未发，眼看就要发作。
“刺啦——”
一道拖开椅子的尖锐声响，蓦地让二人的思维短暂陷入了凝滞。
众人抬起头，把视线聚焦在了缓步走过来的女生身上。
那女生身材高挑，肤色白皙，漂亮得简直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一样。
这么漂亮的姑娘径直步来，好看的眉眼里却写满了不耐。
略微低了低下颌，如同打量又像是审视一般，用眼神扫了那中年男人一圈。
被面前的女学生看着，中年男人莫名有点心虚。
他总感觉，这丫头好像已经看出来自己身上穿的并不是正品，而是高仿了。
但为了面子，仍是强行嚷嚷壮胆：“你这小丫头好没家教，随便盯着大人看什么看！”
在餐馆客人们的注视下，江岚忽然笑了。
声调慵懒散漫，动听得像是作曲家精心编排的乐章。
她带着微笑，温和地看着中年男人，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大叔，你说我看什么看？我看的，当然就是你啊——”
“我看的就是你这个穿假货、没素质、管不好自己儿子还一个劲儿往别人身上泼脏水的爹味男人。”！
第 26 章
餐馆一片安静。
男人被江岚骂得愣了几秒,脸上红白交加，一时间说不出话。
意识到自己的老婆和儿子还在这里,不能被一个女学生给压了气势。
拍桌而起,叫嚷道：“小小年纪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你父母平时没教育过你吗，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我在这里跟店主理论,你跑过来掺和什么，是不是家里的规矩太少,才培养出你这么没教养的小毛孩？”
男人说起话来倒是振振有词，只可惜人到中年身高开始缩水,站着说话甚至无法做到跟江岚平视。
先前男人坐在座位上，众人还没发现他居然比江岚矮。
此时一站起来,大家都看得清晰。
即使男人脚底下踩着皮鞋,身量还是略微比女学生矮两三厘米。
有客人笑：“我还没见过仗着自己多吃了二十多年盐,就要喷着满嘴咸味对人家小姑娘指指点点的。”
“他老婆孩子还在这里呢,都这么没素质,更别说老婆孩子没在的时候了,估计得直接冲上去打人吧。”
“哎呦你可别说了,我觉着他们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人，自己孩子闯了祸，还要怪罪到人家小姑娘身上。那身西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就嚷嚷着让别人赔钱，蛮好笑的。”
江岚垂眼看着男人,也快被逗笑了，拿出手机开始拨号：“大叔，其实我说话还能更难听，要不要我当着我父母的面讲给你听啊。”
“而且,您怎么翻来覆去就只会逮着教养两个字做文章，是词汇量太贫乏吗？还是说因为没上过大学，所以恨比爱更深，这辈子才这么跟教育两个字过不去？”
恨比爱更深。
宁羡听见这句话，都忍不住弯唇笑了笑，更不用说在场的客人们了。
“小姑娘真是言语犀利啊，完美说出了我的心声，叔叔我呀给你点赞！”
“啊啊啊啊真是后悔，刚才怎么没拿手机把小姐姐怼人的视频给录下来，这传到网上去，不是妥妥爆火。”
“话说这个小姐姐长得好好看啊，还有那个端炸酱面的小姐姐也是。两个人看起来都好有气质，我承认我想挑选一个去要联系方式了，兄弟们祝我成功……”
“拉倒吧，还祝你成功？我说哥们，你先去照会儿镜子，看看自己兜里到底有几把钥匙配不配吧。”
男人面色铁青，奈何在语言的艺术这方面，实在难以跟网上冲浪十多年的江岚匹敌。
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气急败坏把品牌标翻出来给江岚看：“看好了！我这是货真价实的Brini西服，才不是什么假货。你这小丫头就算怎么嚼嘴皮子，今天这家店也得给我赔钱！”
江岚漫不经心：“是吗？您这种戴有品牌标的高仿西装，我去拼多多上拼，能一口气拼几百件。”
“……”男人看见周围有人举起了手机，强压下骂脏话的冲动，厉声辩驳，“少在这里装了，你一个没见识的学生懂什么品
牌西服，滚回家好好去问问你爸吧！
喂?[(，爸？”
“老婆，是你女儿打过来的电话……怎么了岚岚？怎么突然给爸爸打电话。”
男人看见江岚真拿出手机给她爸打起了电话，而且还开了免提把音量调到最大，不免有点愣。
“没事，爸。就是这里有个叔叔想托我问问你，该怎样鉴别品牌西服的真伪。”
“哦？鉴别品牌西装啊。”江淮安早些年是西服收集控，讲起这一话题来滔滔不绝。
“首先肯定得看看手工活吧，稍微好的西服都是手工上袖，针脚的间距较松散，这样肩部活动就会有松量，穿起来也更舒适。”
江岚瞥了脸色渐渐变白的男人一眼，继续问：“那假货呢？”
“假货？假货的上袖通常都是用机器缝制的，针脚比较死板整齐，肩部活动也会受限制。”
“还有就是面料标吧，手缝的面料标一般都是之字形走线，像Brini、Attlini的面料标都是手工缝制的，不过ali、eliani好像是用机器缝的。”
江淮安：“对了，如果这几个方面不太好确定，还可以看看钉扣工艺和纽扣材质。”
在座的顾客们虽然没怎么听明白江淮安念的那几个品牌，以及他说出的那些话。
但也能看出来，这小姑娘家里应该挺有钱。
手机用的是水果机最新款，电话里爸爸的语速虽然快，但却不失沉稳，感觉像是某个领导正在侃侃而谈。
英文发音也是纯正的伦敦腔，咬字清晰，优雅板正。
俨然跟餐馆里这个无能狂怒、口语蹩脚的西装男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除开江落和江岚之外，在场诸位大概就只有宁羡能明白江淮安的意思了。
其实西服辅料里，最容易辨识的就是纽扣。档次稍微高一点的西服，绝对不会使用低档纽扣。
市面上的品牌西服，一般都会选用天然材质的纽扣。
像Brini这种档次的西装，用的就是水牛牛角磨制而成的牛角扣。
男人西服上的纽扣，乍一看倒是像用真牛角制成。只可惜如果仔细去看，就能发现纹路算不上规则，质感也不好，八成是仿制的。
再者，手工钉扣通常用的都是鹰爪钉法。而男人手里的那件西服钉的却是平行线，毫无疑问肯定是机器钉的。
说白了，这件西服没把布莱奥尼的档次和细节仿到位，连高仿都算不上。
江岚挂了电话，指着男人西装上的纽扣，把宁羡想的全说出来了。
说完了，笑着问男人：“大叔，您要是不信你买了假货，要不要拿到品牌店去鉴定一下啊？我记得好像再走十多分钟，附近就有一家布莱奥尼的精品门店，要不我们待会儿去看看？”
男人的嚣张气焰已经萎了大半，他老婆和儿子也缩在后面不说话了。
把西装搭在手上，强行做出最后的狡辩：“就…
…就算我这件西装不是布莱奥尼的，这丫头毛手毛脚把我的衣服给弄脏了，是不是应该道歉！”
江岚微微挑眉，瞥了一眼店铺内安装的摄像头：“好啊，那就调监控看看吧，看看您到底有多冤。”
此时男人才注意到，这家不大不小由一个老年人经营的早餐店，居然还安装了监控。
他老婆见状，扯了扯男人的衣袖，小声说：“老公，我们快走吧。不要再在这里耗时间，我们还要忙着去给儿子报补习班呢。”
男人得了台阶下，拿起衣服把孩子牵上就准备走，却被江岚侧身拦住。
江岚笑着看他：“大叔，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男人濒临暴怒，语气都狠厉起来：“我忘了什么？”
江岚不为所动，双手交叠挽着肘，下颌微抬：“道歉。”
“你想让我给你道歉？”
“不，你要给这个女生，这位弟弟，还有这个奶奶道歉。”
宁奶奶当年办食堂的时候，也曾是颠着勺脾气火爆的老板娘，怼起人来能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给骂活过来。
此时看见眼前这位言辞犀利的漂亮小姑娘，那是打心底里喜欢。
男人还没张嘴，宁奶奶就开始发话了：“你这年轻人，听你的口音好像还是老绥川人吧？真给我们老绥川人丢脸啊，对人家小姑娘说话这么凶干什么。别说给老太婆我还有我孙女孙子道歉了，你先给这位小姑娘道歉，不然我赵如芳今天跟你没完！”
“赵如芳？咦，这奶奶的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啊……好像在哪里听见过。”
“嗨呀，别在这里大惊小怪的。你自己想想，老一辈的人不都兴取这种名吗，可能你大姑婆二舅婆也叫什么如芳。”
男人快被气晕了，自然听不见这些话。
他老婆在他旁边弱弱地说：“老公，要不我们给那个女学生道个歉吧，我看他们都在录像，如果被发到网上去，就……”
只在面馆范围内社死倒是还好。
以他刚才说出去的那些话，如果被发到互联网上任由网友审判，估计就连工作单位和家庭住址都得被人.肉出来。
大丈夫能屈能伸，男人压下内心的怒火，先拿自己儿子当出气筒。
把男孩狠狠骂过一顿之后，推他出去：“给这两个姐姐，还有这个奶奶和弟弟道歉。”
宁羡垂眼看着面前双眼蓄泪的小男孩，内心倒是没什么波动。
江岚却笑了：“大叔，敢情你也知道，是你儿子闯的祸啊？”
所谓墙倒众人推，顾客也开始帮腔：“真不要脸，自己儿子把碗打翻了，还怪在人家小姑娘头上。”
“他这个性质可恶劣，明明穿的是假货，还在那里说自己的衣服是名牌，明摆着想借机讹一笔啊！真是又蠢又坏。”
“幸好这个服务员小姑娘心理素质好，被骂了还这么冷静，不慌不忙的。要是年纪再小一点，指不定得留下心理阴影……”
对于被众
人误解成服务员，宁羡也没打算解释两句。
毕竟她身上系着围裙，看起来是挺像的。
江岚看着身旁眉眼低垂、围裙上还溅了油渍的宁羡，心里的火气却更大了。
手指点着胳膊肘，冷笑几声：“我说大叔，你就只会推你儿子出来道歉吗？你好歹也是个亲爹，又不是养父继父，长着张嘴道句歉很难吗？”
两句质问直往男人的痛处戳，把他戳得额角青筋暴起，眼看就要破防跳起来跟江岚对骂了——
江落却轻飘飘地走了过来，站到江岚身边，笑盈盈地对男人说：
“你是应该给他们，还有我妹妹道个歉。”
也不知道男人是被施了什么咒，在看见江落的那一刻，他呆若木鸡。
之后回过神来，一整个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完全跟变了个人似的。
周身嚣张气焰尽灭，点头又哈腰，对着几人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今天的事都是我的错。奶奶、姑娘，还有弟弟，我错了，我给你们道歉。”
男人的老婆和儿子也目瞪口呆，并且在睁大了双眼时，甚至被他扯过来一起道歉。
末了，男人还颤着手打开皮包夹，抽出几张钞票想往宁羡手里塞：“小姑娘，叔叔刚才说话太重了，实在对不起，把你给吓到了。”
宁羡的眼神依旧淡然。
毕竟男人想塞给她的那点“精神损失费”，估计连小学生宁南星都看不上。
宁羡还没说出拒绝的话，男人的手就被江岚一把打掉。
江岚虽然不懂男人的变脸速度为什么能这么快，但还是皱起眉：
“好了大叔，你省省吧，没人想要你那几百块钱。”
“你要是诚心实意悔过，就扫我支付宝二维码转账一百万。要侮辱人，请至少拿出七位数，别捏着你那几张百元大洋在大家面前晃来晃去的，丢人现眼。”
男人收回钱包，带着老婆儿子悻悻溜走了，餐馆又恢复了往常的繁忙平静。
除开宁奶奶待在桌边笑着跟江落江岚道谢，顾客们也时不时往江岚那边投去视线之外，一切都井然有序。
临走前，江岚瞧见宁羡正蹙着眉，用餐巾纸擦手背上的油渍。
于是她趁着江落还在跟宁奶奶说话，悄悄去隔壁药店买了支烫伤膏和芦荟胶，把宁羡唤到店铺外递过去。
“先用冷水冲一下再涂，或者找点冰袋冰块敷一敷，不然待会儿得起泡了。”
宁羡看着江岚塞进她手里的两支药，长睫低垂，轻声说了句：“谢谢。”
如果抬起头看着江岚，她怕自己会掩不住眼睛里的笑。
然而落在江岚眼里，宁羡俨然就是一副受了委屈，还强撑着不在她面前显露出来的模样。
江岚本就烦躁的心情，瞬间更烦躁了。
她已经虚空索敌，把男人家里的族谱给撕下好几页了。
宁羡大概也看出了江岚心情不快，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我没事，只是小烫伤而已，不疼。”
宁羡说的是大实话，因为她刚才躲得快，手背只是微微有些泛红，还没到起泡需要上药的地步。
江岚却咬牙切齿，又一口气把男人的族谱撕了好几十页。
小跟屁虫宁南星追着宁羡出来，听见这些话，忍不住嚷嚷：“姐，怎么可能没事啊，你的手可是……”
还没说出“姐你的手可是用来弹钢琴的”，就被宁羡一记冷眼给盯得闭上了嘴。
不用宁南星把话说完，江岚也能明白。
弟弟还小，奶奶年事已高，家里的顶梁柱就只有宁羡一个。
宁羡的成绩这么好，肯定是全家人的希望。今天平白无故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把手给弄伤了，奶奶和弟弟该有多心疼啊。
江岚简直无限怜爱了。
怜爱到督促本就雷厉风行的宁羡用冷水冲洗烫伤部位。
等宁羡回来了，又化身为爱心天使，自然地接过对方手里的药膏，温和言语：“你手上还有伤，我来帮你涂药吧。”
宁羡迟疑了一瞬，本想婉拒说不用了。
结果江岚今天出奇的热情，还没等她回应，就不由分说地执起她的手，拧开药膏盖子往烫伤部位涂药。
白色药膏质地细腻，冰冰凉凉。被江岚挤出来抹在指腹上，轻柔绕着她的手背肌肤涂抹，微微的一丝痒。
江岚察觉到了宁羡手指的颤动，抬起头问：“很疼吗？”
宁羡摇摇头：“不疼。”
说完，她不自觉轻吸了一口气。
她只是紧张。
落到江岚眼里，却失笑。
手指抖得这么厉害，指节也凉，还说不疼呢。
心里想着这些，涂药的动作却不自觉变得更轻更温柔，让一旁的小学生宁南星看得瞠目结舌。
不是吧。
这个漂亮姐姐认识他姐？
不对……更奇怪的，应该是他姐的态度也太好了吧？他姐什么时候这么有人情味了。
而且怎么感觉，他姐好像在笑。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宁南星被这一幕震得三观尽碎，小学生之魂都得到了升华。
但江岚不知道。
她给宁羡涂完了药，还怜爱至极地叮嘱了宁羡好几句注意事项。
宁羡点着头，却若有所思。
讲完这些，江落也从店里出来了。
江岚再无逗留的理由，只是在临走之前笑着对宁羡挥手作别：“好好涂药，几天后学校见哦。”
宁羡顿了一两秒，略显生硬地抬起手，挥出点弧度。
“国庆快乐，学校见。”
直到上了车，透过车窗看见宁羡转身回了店铺，江岚才长舒一口气，问江落：“落姐姐，你认识刚才那个爹味男人？”
江落打着方向盘，微笑应道：“不怎么认识，不过他好像是我爸爸公司里的员工，之前在饭
局上打过一次照面。”
他在大伯手底下做事？??[”江岚挑眉。
江落颔首，轻描淡写地说：“对。不过今天以后，应该就不是了。”
听见这句话，江岚明白江落已经给她爸发过消息了。
不得不说，她姐自从考上华大修了管理学和金融学，如今真是越发商务，满身的领导风范都快溢出来了。
江落开车时很少说话，等绿灯时，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岚岚，我怎么感觉……你刚才那位同学，看起来有点眼熟。”
江岚第一反应竟然是江落看过她的漫画，认为女主角和宁羡有点像，所以才会觉得宁羡眼熟。
然后，又瞬间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她姐看个漫画走马观花，连漫画名都记不住，哪能指望能联想到那里去。
江岚：“我同学初中好像也是在一中读的，姐你以前可能碰见过吧。”
“是吗？”江落若有所思，微微笑了笑，“可我总觉得，你同学长得很像一个人呢。”
“什么人？”她姐不会真把女主角和宁羡联系在一起了吧。
“说起来，你也认识那个人。”
江岚愣住：“谁啊？”
江落：“她很像林慕。”
听见这个名字，江岚想起从前发生的一件糗事，小小地替自己尴尬了一下下。
然后才接话：“林慕姐啊……”
被江落这么一说，江岚恍然惊觉，宁羡好像真的长得跟林慕有点像。
不过两人只是眉眼有些相似，在气质方面却截然不同。
林慕姐走的是优雅高贵路线，而宁羡……宁羡的风格难以形容，神秘到完全摸不清路线。
不过在今天，她好像对这位神秘的同桌多了几分了解。
原来宁羡不仅要专注于学业，而且放假回了家，还要帮衬奶奶，照顾弟弟。
背脊这么单薄，却要默默扛住压力，承担起这么多责任。
真是——太强大，太坚韧，也太招人心疼了。
想到这里，江岚摇了摇头。
“她不像林慕姐，她比林慕姐坚韧，也比林慕姐强大。她意志坚定，一旦认定了什么，就会一直往前走，绝不会犹豫停留。”
“她不是陈列在珠宝柜里的钻石，而是孤独闪耀的黄金。她坚固冰冷，不可动摇。”
等到激情澎湃说完这段话，江岚才意识到……
啊这，她怎么把写给漫画女主角的台词给念出来了？
她不会真把宁羡当成代餐了吧。
也是万幸。
幸好，这段话是江岚为后期的女主角准备的，还没在目前更新的剧情里出现。
不然被江落听出来了，岂不是得当场掉马。
江落好像也挺意外，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江岚一眼。
“看来，岚岚你对你这位同学的评价很高啊。”
江岚尬笑：“落
姐姐，你说笑了。她是我同桌，全文科第一呢，我这种咸鱼，还没有资格评价别人。”
江落更意外了。
“噢？原来那位同学就是你的学霸同桌吗，难怪岚岚你刚才动这么大火气……唔，说起来，我有好久没见你气成这样了。”
“……”
原来，她刚才气得这么明显吗？
她姐都能看出来，那宁羡岂不是也察觉到了。
江岚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五感尽失，感受不到任何尴尬。
江岚说出那段话之后，江落也觉得，那名女生确实跟林慕不是很像了。
而且，还有一点——
虽说在江落的印象里，林慕好像是有一个妹妹。但林慕和她妹妹的亲生父亲，是东鸿集团的宁董事长。
如果岚岚的同学真是林慕的妹妹，那她就该是宁董的女儿。
可是，像宁东鸿这种人，应该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去餐馆打工吧。
……
“宁东鸿，你怎么能让小羡和南星去餐馆那种地方给别人端碗递筷，你还是人吗？有把自己当成过父亲吗？”
自从在网上刷到了那条“漂亮小姐姐怒怼爹味大叔”的视频，陆若茗坐在副驾上，对宁东鸿的冷嘲热讽就从没停过。
宁东鸿默不作声，陆若茗把视频音量调到最大，持续进行输出。
“你听听，听听那个中年男人是怎么说小羡的啊？”
“宁东鸿你别坐在那里装死，红灯还没亮，你仔细听！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问它会不会痛！”
宁东鸿把车开到目的地。
停稳之后，才转过头对陆若茗说：“一个小时前，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江总了，他也承诺会开除这个人。太太，你还想让我怎么做？难道真要让我这个董事长暗中动用势力，说一句天凉了，然后把人家搞到破产吗？”
“我说太太，你平时还是少看点吧。”
讲完这段“天凉王破”之后。
宁东鸿已经把宁羡和宁南星接上了车，陆若茗依然不想跟他说一句话。
只是转过身对宁羡嘘寒问暖：“小羡，有没有伤到哪里啊？来，让茗姨看看你的手，嘶……怎么都红了啊，宁东鸿你看看！小羡的手都被烫红了，你真是个王八蛋……”
宁羡淡定说着没事。
宁南星却添油加醋，把男人的形象说得更加凶神恶煞，也把自己这个小学生美化成了英勇护姐的骑士。
“妈妈，我今天可厉害了！有我在，那些人根本不敢欺负我姐。”
宁东鸿开着车，随意插了一句。
“你在视频里梗着脖子，想冲上去跟那男孩互殴的架势，看起来是很威武。”
宁南星没听出宁东鸿的嘲讽之意，还在那里羞涩表示：“爸爸，你不要夸我威武，我会飘的。”
“……”他儿子的智商好像真的有那么点儿问题。
等到回了家，宁东鸿拿出两个盒子，递给宁
羡和宁南星。
宁羡接过盒子：“里面是什么？”
这时候，小学生宁南星已经迫不及待打开了。
看到东西之后，唉”了一声，瞬间大失所望。
他还以为，爸爸会送他什么多多卡米米卡之类的东西呢。
结果，居然只是一块表。
宁东鸿：“这几块珠宝表，是我上个月去瑞士参观高珠工坊看到的，顺手买了三只。若茗一只，你们俩一人一只。”
宁羡对珠宝表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但当她打开盒子，看见里面摆放的那只腕表时，却愣了愣。
白金表盘镌刻宫廷式装饰，覆盖了海水般神秘深沉的蓝色珐琅。
表盘边缘，还镶嵌了一圈蓝宝石和切割美钻。
想起江岚手腕上那块同品牌同系列的银绿色腕表，宁羡捧着盒子，轻轻抿唇笑了笑。
宁东鸿看着宁羡的笑容，还以为是自己选的好，晚上跟陆若茗反复炫耀了好几遍。
“当时我看天明集团的简总监买了这款表，也就顺便跟着买了。包好了我还有点后悔，觉得太花哨了，没想到小羡会这么喜欢。”
陆若茗：“那也是人家简总监品味好，跟你宁董有什么关系啊。”
“是是是，跟我没关系，我品味最差。”
……
快乐的假期总是短暂，转眼又到了收假的时候。
一中学子们拖着行李箱，怀着对高中封闭式制度的愤怒控诉，死气沉沉地返了校。
对于国庆收假，宁羡从前倒是没多大感受，觉得充其量只是学习地点的更换罢了。
不过现在，她的想法有所改变。
收假，的确很有必要。
而高中看似不合理的封闭式制度，其实也有利于保持学习地点的固定性。
固定的班级、固定的教室，固定的……同桌。
嗯，这个制度，好像还不错。
宁羡怀着对封闭式制度的赞美上了校车，下车后，才发现她忘了戴宁东鸿送她的那块表。
没能跟那个人戴同款腕表，本来是一件有些遗憾的事。
不过，那块珠宝表的确太闪了，其实她也有些不太想戴进学校。
或许下次放月假，她会想起来。
但是，这样的话……
江岚会不会认为，自己是故意跟她买同款系列腕表的？
宁羡凝眉思索着这件事，罕见地有些走神。
以至于当她在食堂排了很久的队，也没有发现身后正站着江岚。
其实，江岚本来想跟宁羡打招呼。
但是看对方眉峰微蹙，面容间显露出的神情，跟平日里思考某道极难压轴题如出一辙。
见此情形，江岚很识趣地没有出声，打扰宁羡的思路。
结果，宁羡还是被打断了思路。
因为食堂刷卡的位置，不仅放置着她本人的饭卡，而且还显示出了余额。
【0.5元】
宁羡上次充饭卡，还是在不知道多久以前。
那天陆若茗站在自助充卡机前，无意中多按了一个0，把五百充成了五千。
之后，她就再也没看过饭卡的余额。
现在饭卡上既然没了钱，肯定要去充。
但是她私藏的手机，被压在寝室衣柜里的棉被底下。如果折返回寝室去拿，晚自习就会迟到。
一顿饭不吃，也没什么大不了。
宁羡取回饭卡，正准备离开食堂直接去教室。
“滴——”
刷饭卡的提示音，却响起。
宁羡看着身侧多出的那只手，目光微滞。
然后转过身，顺着熟悉的手，看向身后熟悉的那个人。
江岚眼眸微弯，对着她眨眨眼：“宁羡，真是好久不见。好巧，我们又见面啦。”！
第 27 章
一中的校园卡涵盖的项目范围很广。
上至打饭,下至前往各个小卖部购买文具、饮料等都需要刷卡。
于是耗时将近一年，宁羡总算用完了陆若茗充的那五千块钱。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但由于发生的时间门不太巧,导致宁羡在吃饭的时候，也在心里默默计算。
食堂一份荤菜5.5元，一份素菜1元。
虽然她不太喜欢吃食堂的荤菜,但为了保持营养均衡，平时打饭还是会选择性挑一荤两素。
加起来,总共7.5元。
宁羡本来打算明天吃午饭时，把自己的饭卡借给江岚刷,这样也方便还清今天的饭钱。
但看着对面江岚盘子里装的那三个荤菜，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江岚,把给我一下吧,我晚上回寝把饭钱转给你。”
今天食堂的花生炒鸡丁格外难吃,宁羡没吃几口,就把筷子放下了。
江岚本来正在绞尽脑汁,思考该怎样合情合理请宁羡吃顿晚饭,同时又能够巧妙地避开还饭钱这个话题。
后来她发现,这是不现实的。
像宁羡这种性情淡漠的人，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欠别人什么呢。
索性就不挣扎了，应下：“好,我的是……”
等到说完，宁羡也拿出纸笔记好了,江岚才后知后觉。
等等，宁羡刚刚这是要了她的？
江岚抬头看宁羡，坐在对面的人正在用纸巾擦手，仪态从容沉静,看不出丝毫端倪。
对上她的视线，擦拭的动作也只是稍微顿了顿。
然后撕开一包新纸，递给她一张纸巾。
“要纸吗？”
“……”江岚替自己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面上却不露声色，假装包里并没有纸，笑着接过，“啊，谢谢。”
看来宁羡只是想还钱，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
吃完饭，两人并排从食堂走出来。
走了一段路，江岚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刚才被她严重忽略的问题。
宁羡说，晚上回寝加她微信？那岂不是就意味着……
江岚顿住脚步：“宁羡，你藏手机了吗？”
宁羡：“藏了。”
“……”怎么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不是。
年级第一，居然也会私藏手机吗？
可宁羡既不经常在手机上跟人聊天，也并没有上网冲浪的兴趣，藏手机的意图是什么？
宁羡仿佛看出了江岚的疑惑，解释道：“偶尔会用一用。”
江岚合理作出猜测：“是用手机查单词吗？”
宁羡不怎么会说谎，此时迟疑了。
这一瞬的犹豫，让江岚察觉到了端倪，转过头看向宁羡。
然而就在短短两秒内，宁羡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神情，并且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算是
吧。”
什么叫做算是吧……
这个说法，不就约等于不是吗？
江岚正在心里吐槽，宁羡却把这个话题淡淡带过，反倒问起了她。
“你前几天戴的那块表，今天好像没有戴在手上。”
江岚心里一咯噔。
那天她也就晃眼戴了几分钟，居然连这都被宁羡注意到了。
心里咯噔着，面上却假装漫不经心，微笑回答：“噢？那个表啊，我觉得款式有点过于花哨了，不太喜欢，所以没有戴。”
对，只要这么说，宁羡就不会觉得自己是因为顾忌到她的心情，所以故意没有戴。
宁羡没想到这一层，但想到了另一层，微微蹙眉：“原来你不喜欢吗？”
“嗯……一般般吧，说不上喜欢，也算不上讨厌。”
就是一款普普通通闪瞎眼的暴发户手表罢了。
宁羡沉默了。
她不太明白。
为什么江岚不喜欢那首诗，却把“千江明月”设置为id。
不喜欢那块表，出门时却把它戴在手上。
那么，她呢？
对于她，江岚又是抱着怎样的一种感受。
才会若无其事地走在她身边，若无其事地讲出这些话。
……
江岚不知道宁羡在想什么，她此时只觉得尴尬。
因为她前脚刚踏进教室，后脚一大群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就蜂拥而至，把她围堵在了教室门口。
一边振臂高呼，一边还推搡着往前窜，疯狂呐喊着什么。
“江岚NB！”
“岚姐骂得好，岚姐威武！简直帅呆了！”
“兄弟们我真恨啊！恨我当时不在现场，不是那碗怒洒在爹味大叔身上的炸酱面，没能见识到岚姐谈笑间门樯橹灰飞烟灭的英姿……”
听见“炸酱面”这个关键词，江岚总算知道她的同学们在说什么了。
不得不说，网络的力量实在很强大。
屁大点儿事都能上个同城热搜，悬在热搜前排挂好几天。
她倒是知道，这件事好像冲到绥川热搜前排挂了会儿。
不过很快，就被一股神秘力量给压下去了，网友也没能顺着味儿进行人.肉扒身份。
江岚估计，八成是她那位爱吃瓜的母上大人砸钱降的热搜，所以也就没多留意。
只不过没想到，一班的学生们上辈子都是盘踞在瓜田里的猹，居然能吃到仅仅挂了几分钟就掉下来摔成渣的瓜。
顾半夏更是夸张，冲到教室门口，眼睛亮晶晶跟着一群猹瞎起哄：“呜呜呜江岚姐姐快骂我！使劲儿骂我！”
“……”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的词。
群众的力量过于强大，逼的姜海盛这个班主任都只能绕道，从后门挤进教室。
他还在纳闷，这群小妖怪今天是不是被什么邪物给下了降头，马上就要贴月考成绩了，满身的
躁动因子怎么还这么活跃。
“安静！”
戒尺拍在讲台上，总算把堵在门口进不去的江岚和宁羡给解救了出来。
学子们失去的只是被封印在椅子上的双腿，但没有失去嘴巴，依然在小声哔哔。
我才知道，江落学姐居然是江岚的姐姐！难怪她俩都姓江，还都长得这么好看。∮_[(”
“啧啧啧，不仅长得好看，而且家里还有钱。你看到视频里江落戴的那块表没？我之前在狗血剧里看见过，就是那啥，什么百什么丽的……”
“百达翡丽？”
“噢对对对！就是百达翡丽，一块好像就要好几十万、几百万呢。”
“这么说，江岚家岂不是也很有钱？也难怪老姜那天对江岚她爸妈这么客气，你看他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快堆出来了。”
“哎，你别这么说老姜，他对乔桐不是也挺好的，还有宁羡……”
提及宁羡，同学们短暂地沉默了会儿。
一班的学生心眼儿都不坏，知道什么瓜可以吃，什么瓜最好提也别提。
平时开家长会，班上同学的父母们都坐得整整齐齐，唯有宁羡的家长从来缺席，一直空着一个位置。
从那时候开始，同学们就有些怀疑，宁羡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但这种事情大家懂得都懂，聊天时也不会刻意拿出来说。
直到前几天刷到那个视频，他们才知道宁羡的生活居然这么不易，而且没在视频画面里见着宁羡的父母，只有奶奶和弟弟。
结合之前的信息，他们合理作出猜测，宁羡的父母大概是外出打工了，所以才会一直缺席家长会。
不得不说，除开最首要、同时也是最关键的猜想环节就已经大错特错之外，这条逻辑链的所有部分都很正确。
偏偏唯一知晓真相的，又只有女寝307那几个神经大条的人。
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宁羡到底有多离谱。
她们还记得，宁羡刚进寝室报道时，衣着朴素，身上没穿什么名牌，带的生活用品也简单到令人发指。
而且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了一种生人勿近的厌世气息。
如果不是一年前，平平无奇的某天。
赵可欣看见宁羡像往常一样进寝室坐下，然后——随手从桌柜里拿出了市面上那款贵到离谱的学习机，以及天价随身听和无线降噪耳机。
如果不是这样，她差点就以为，宁羡手上拿的是青春疼痛文学女主剧本了。
痛，是不可能痛的。
用着贵到让所有人都怀疑销量是否为零的学习机，怎么可能痛得起来。
赵可欣幽幽地想，如果有钱的代价即是疼痛……那么主啊，请让她来代替宁羡承受这份疼痛吧。
请务必，再痛得更猛烈一点！！
第 28 章
月考成绩下来了。
不出意外,刚过及格线的数学成绩，又让江岚回归了她原本该待的位置。
倒数第十。
说实话,江岚这几周能把数学成绩从六七十给恶补到及格线,也能算得上是进步神速了。
要知道全级总共有七个文科班，三百多号人。
一中这次出的月考题依旧偏难，她在年级主任带的班级里排倒数第十,在全级上就能排个一百九十多名。
放在文科竞争激烈的绥川市，勉强也算是摸到了重本线。
不过,也不一定。
毕竟江岚这次又蒙对了两道数学选择题，还有很大的下降空间。
晚自习讲试卷时,李涛用了“优分”软件讲题，能够在屏幕上看见每道题的正确率,以及班上做对做错的人。
讲到那道偏难的压轴题,点开得分8-12的区间名单。
意外发现除开宁羡、林嘉怡、陈明礼等常驻学霸拿到了高分,江岚居然也忝列其中,以8分的得分排在末尾。
李涛：“不错,我要单独表扬一下江岚同学。这道压轴题能得八分,看来平时是认真听了我讲的课……”
与其说是在表扬江岚,不如说是在夸自己。
他李某人压题如神，随便在课上讲道题，就是月考题。
为了表现出对江岚的鼓励,李涛特意在屏幕上调出她的试卷，想看看压轴题能得8分的学生,其它题做得怎么样。
然后，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江岚，你选择题第一题怎么都做错了？”
“填空题第二题不是在送分吗？同类型例题我上周刚讲过。”
“0.03怎么被你写成0.3，是算错了还是写错了……”
江岚坐在座位上装哑巴装死,等到李涛噼里啪啦说完一大串，同学们也笑完了，她才低声对宁羡说：
“你看，虽然我做错了好多道简单题，但你上次给我讲的那道大题，我听懂了，而且还做对了。”
白炽灯照出的光线很亮，宁羡抄着错题，没抬头，但隐约笑了声：“不算全对，不过正确了大半。”
江岚眨眼：“这种难题能做对多少是多少，我已经知足了。”
她是懂自我感觉良好的。
然而宁羡从来不懂什么叫做自我感觉良好，拿起笔，给江岚指出扣的步骤分，以及第二解的另一个答案。
江岚潜心钻研了几节晚自习，很有一种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的梦幻感。
数学给人的幻觉，也常是镜花水月，海市蜃楼。
晚自习在梦幻中结束。
江岚拿了几本书回寝，这次她故意走慢了点，落后宁羡十多步。
隔了十多步的距离，能够看见路灯投下暖黄光线，将宁羡的影子拖得很长。
宁羡往前走，头顶上没有月亮，只零散挂着几颗星。
她一直走，不
看路人，也不回头。
江岚远远看着，远远跟着走，等到宁羡转身消失在了宿舍楼拐角处，她才想起自己跟着宁羡的目的。
一开始，她好像是想邀请宁羡一起去食堂吃个夜宵。
毕竟宁羡吃晚饭时，没动几筷子。
但看着宁羡一直往前走的背影，江岚莫名觉得，宁羡应该很享受这种独自前行的时刻。
她不想惊扰，所以选择了沉默。
到了寝室，乔桐还没返校，只有顾半夏和黎枝在阳台边洗漱。
顾半夏的声音从窗帘后传来。
“话说江岚上次给我们分的那个月饼好好吃啊，不像我爸妈，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在买五仁月饼。”
江岚不禁笑了笑：你想吃月饼怎么不跟我说，我这里还有半盒。??[”
“啊，真的吗？我要吃我要吃！呜呜呜江岚你太好了……”
给顾半夏和黎枝分了俩，把乔桐的那份放桌上。
结果半盒月饼还剩下五个，就算给秦思梦留一个，也吃不完。
江岚正在思考该怎么处理剩下的月饼，突然想到，不仅可以给她们寝室的人分，还可以给隔壁分。
而且刚好隔壁就是307，宁羡住的那个寝室。
刚好，宁羡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
她也没仔细想，这个所谓的刚好，到底是好在能把月饼给分完，还是好在能给隔壁寝室的宁羡送点夜宵。
反正江岚说送就送，拿着月饼就去敲隔壁的门。
这次给她开门的是周屿。
刚打了个照面，就笑嘻嘻地说：“江岚你来找宁羡啊？她还在卫生间里洗澡，要不你等会儿再来。”
“……”怎么她来307就只能是为了找宁羡？
等到江岚说明了她是来送月饼的，饿得发慌的林嘉怡和赵可欣倒是喜闻乐见。
可惜一块月饼终究堵不住周屿的嘴，吃着月饼，依然不忘夸赞江岚。
“不愧是你江岚，自从你转到我们班，我就特看好你，情商真高啊……为了给宁羡送月饼，直接给我们每人都安排了一个。”
？
这样子夸人？
江岚：“周屿，要不你还是先吃月饼吧，边吃东西边吃说话小心被噎着。”
“老班你看，江岚竟然为了宁羡不惜诅咒我。啧啧啧，你们同桌之间的感情可真好，果然不是我一个外人能够插足的。”
“……”
周屿无视了江岚的沉默，往旁边凑了凑，拉着她准备戏说起银框眼镜和2B铅笔那件事。
刚起了个头，宁羡就拉开阳台的门，洗完澡出来了。
拉开门时，带起了一阵风。
江岚听见声音，抬起头，刚好看见宁羡穿过风走进来，眼眸干净清淡，身上穿着及膝的冰雪丝睡衣。
旁侧的床铺边挂了盏小夜灯，光线很微弱，几乎有些黯淡。
宁羡的侧脸笼在浅光下，洗过澡后
，皮肤是安静清透的白，隐约还带着一股冷雨般微凉的淡香。
额前的发丝正在滴水，偶有几滴坠在湿漉漉的长睫边缘，扑闪着往下掉。
水珠沿着睫毛滚落，很快就浸湿了脚下站立的方寸之地。
浓墨留痕，晕开几点潮意。
江岚看着这幅景象，竟愣了会儿。
突然间就想起了很久以前，某年暮春多雨的时节，她和画室同学跟着老师去郊外写生。
没出门前，她的心情本来还算悠闲。
结果到达目的地以后，发现郊区全是破石头烂山水，走了一整天，也没找出该画点什么东西。
到了晚上，往回家的方向走，才开始为交作业而发愁。
这时候，顾梦转过身对她说——
她说，江岚姐姐，要不你画一场雨吧。春夜的雨最干净，又多情，不管用什么意象映衬，都很有诗意。
她向来相信顾梦的审美，所以一到家，就画了春夜的一场雨。
画完后交上去，就连画室老师都说，她画的这场雨满含愁绪，很有意境。只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景太空，意象太虚浮，缺少实感。
这么多年过去了，江岚一直没把这个评价放在心上，总觉得她那位没考上华大美院的老师哪里懂什么雨。
直到今时今日，她的眼前，目所能及的视线里，好像也下起了那么一场雨。
雨幕缠绵悱恻，如情丝万缕。
宁羡就静立在千丝万缕之间，隔着拂动的帘看她。
江岚愣了好久，然后她好像懂了，很多年自己画的那幅画为什么算不上良作。
因为那时她的心中并无愁绪，全是为了描绘出悲景，而故意画下的一场忧愁的雨。
她只是看到了一场雨，透过眼睛如实画了出来，并没有联想到任何譬喻，试图倾注任何感情。
然而，就在刚才。
她看着宁羡，脑子里却联想到了很多很美的意境，滥用了很多譬喻。
江岚并没有感到太意外。
因为某些她不愿回想起的原因，对于那类外表柔弱，内心坚韧，家庭或多或少还有些不如意的女生，她总是格外怜惜。
所以自己刚才脑补了这么多，一定是出于对宁羡的怜爱吧。
一定是这样。
对视数秒后，江岚总算移开了视线。
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转过头将眼神移向别处的那一刻，有多生硬。
连带着宁羡好像已经跟周屿说了几句什么话，都有点没听见。
等到江岚的神智回笼时，宁羡已经用毛巾擦干了滴水的发梢，走到她面前，盯着她左手里的东西问：“这是给我的吗？”
江岚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月饼，才想起原来自己还拿着这玩意儿。
习惯性笑了笑，应声：啊，是的，是红豆桂花味的。?_[(”
说完了，她才后知后觉……
宁羡好像没问她月饼
是什么味的。
好在宁羡也没说什么，只是扯了张纸巾把手指上的水擦干，接过月饼，对她说了声谢谢。
然后绕到衣柜边，打开柜门，顺手从里面取出了一罐大白兔奶糖。
拆开塑料包装纸，倒出几颗递给江岚。
宁羡拿着糖，说：“送给你。”
江岚迟疑了一瞬。
因为她总感觉，像大白兔奶糖这种东西，无论是出现在宁羡的衣柜里，还是出现在宁羡递过来的手里，都有点怪怪的。
周屿更夸张，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哈？真神你怎么在衣柜里私藏了一罐糖？”
“我没有藏，也不用藏。”
宁羡看了周屿一眼，“毕竟这是我自己的寝室。而且，校规里也没有不允许把含糖物质带进学校这一条。”
……
直到回了寝室，江岚依然难以忘记，宁羡一本正经地把大白兔奶糖称之为“含糖物质”这一离谱场面。
并且也很难忘记周屿呆滞了一秒，紧接着开始叫嚣：
“宁羡你少在这里装傻了，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什么校规啊，从实招来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藏的这罐糖”。
周屿单方面质问了宁羡很久，宁羡回的话却少之又少。
江岚从中获得的有效信息，只有一条：宁羡自称，她是在国庆节期间买的这罐糖。
并且声称是家里的弟弟想吃，所以她顺手买了，顺便带来了。
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毕竟宁羡的弟弟年纪还小，小学生喜欢吃大白兔奶糖，挺正常的。
但是，宁羡如果是为了给弟弟买，把糖留在家里就行了，为什么要带进学校。
而且那罐糖的包装，好像是新的吧……
江岚尽量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但刚才被宁羡出于礼节送出307门口时，还是没忍住。
用开玩笑的语气，笑着说了句：“周屿刚说我们同桌之间感情好，你就把糖拆了送给我，待会儿回去，你室友得不开心了。”
作为高情商转班生，尽管江岚知道，宁羡不是不会处事的人。
不过还是委婉提醒她同桌，待会儿不要忘了也给被冷落的室友分几颗糖。
结果，不知道宁羡究竟领会到了什么，竟然抿唇笑了笑。
江岚正匪夷所思时，宁羡作出了肯定的答复：“嗯。”
江岚：？
“嗯”，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江岚想明白，宁羡看着她，又极其淡然地讲出了一个陈述句。
“她们不会不开心，因为我本来就只是想把那几颗糖送给你。”
啊？
江岚心跳骤停，脸上得体的笑容也差点消失。
宁羡继续说：“因为你之前也送了我一颗。”
哦哦哦。
好的，她的心脏又能继续活蹦乱跳了。
宁羡平静一笑，说起了某个典故：“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你之前送给了我一颗糖，我是该还你些什么。”
江岚能从字面上理解宁羡的意思：投桃报李，一报还一报嘛。
她能理解，很能理解。
等到回了寝室，江岚突然想起两年前，自己好像在摘抄本上摘过这首诗……
诗名叫什么《木桃》，还是《木瓜》来着？
好奇心驱使她找出上一个摘抄本，随手翻了翻。
刚翻到诗名时，江岚还挺高兴。
心说她的记忆力还不错，这首诗果然就叫《木瓜》。
再往后看，翻页的手就有点翻不动了。
因为纸页泛旧的摘抄本上，几年前她自己的笔迹间，赫然映出了那首诗的两句话——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并且用红笔写有注释：
[注].这首诗的解析主要有七种，不过现代学者通常从朱熹之说，认为这是一首爱侣之间相互赠答的爱情诗。
主要表现的，是对他人情意的珍视。！
第 29 章
摘抄本被江岚放回了原位。
东西是死的,倒是很容易放回去，只不过她的思绪就没那么容易收回了。
晚上熄灯后,江岚手里抱着秦思梦送她的兔子抱枕,半个身体侧躺在床板边。
就这么保持了二十分钟的静置状态，依然毫无睡意。
可是下晚自习的时候，她明明已经困得要死。
果然。
只有课堂才是高中生的安睡之地。
失去了课堂环境的江岚,整个人都精神抖擞。
甚至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还偷偷拿出手机,在百度上搜索《木瓜》的另外六个寓意。
亲情、爱情……君臣之情？
从古到今的解释五花八门，什么乱七八糟的寓意都被解读出来了。
看样子,作解读的那群人恐怕比《木瓜》作者本人更懂《木瓜》。
江岚好不容易关掉手机睡着了，晚上又开始做梦。
这次梦里没有雨,也没有滴滴答答的声音。
只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还有一堆逆贼。
这个梦大概是古代架空背景,而江岚在梦里给自己套的设定,是一位极其残忍的暴君。
杀起逆贼来那是手起刀落,眼也不眨。
只知道杀杀杀,把叛徒全杀光。
末了,她走上前，查看那些人滚落在地上的脑袋。
结果发现他们的脸上根本就没有五官，只写了一长串文字。
“必修一必修二必修三四五六七
数列向量解析几何公式”
在梦里,江岚虽然没有想到这些逆臣即是数学，但她对数学的憎恶已经刻进了DNA里。
下意识为必修书的死亡而拍手称快,幸福到险些笑醒。
甚至忘记了数学课本只有必修一到五，选修二到四，哪有什么必修六七。
等到江岚肃清了朝堂。
邻国使臣拾阶而上，走到她身边,代表本国国君恭贺她大功告成，得偿所愿。
使臣身上穿着浓黑的秋季校服，眼睛也黑得跟她批奏折的砚台一样。
手里还捧着块木瓜，用清清凉凉的声音告诉她，这是寡君语文恭贺她讨逆成功，专程进献上来的贡果。
并且声称，此瓜价值连城，胜过环佩琼琚，君当珍而爱之。
梦里的江岚清楚自己是个暴君，心想邻国的语文君未免也太敷衍了，木瓜这等卑贱之果，怎配登上大雅之堂。
敢情是没把她给放在眼里。
多亏了义务教育传授给她的知识，让江岚勉强能够记起，两国交战不杀使臣。
所以她这个十分残忍的暴君，才没有帝王一怒浮尸百万。
只是冷哼一声，用手里的奏折挑起小使臣的下颔，居高临下盯着那双黑眼睛：“你家君主未免太不够意思，寡人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怎能忍此屈辱。”
“不如舍了
那劳什子木瓜，把你这小美人进献给寡人，倒是还能凭借这副皮相，取悦寡人几分。”
还没等江岚想明白，这副皮相怎么就能取悦她这个乱杀的暴君了。
砰咚——?[(”
因为她的动作，小美人手里的木瓜应声坠地，摔在地上碎成好多瓣。
只能以抬起下颔的姿势，被迫仰视着她。
那双眼眸依旧清淡好看，让江岚感觉到熟悉。
然而小美人却微微蹙起了眉，看样子应该是被奏折冷硬的边角给硌疼了。
瞬间，江岚这个暴君就暴不起来了。
伸手撤掉奏折，一怒之下准备派臣子去抓设计奏折款式的乙方。
怎么给出的设计方案就这么差，把人家美女都给弄疼了——
“叮铃铃！”
闹钟声无情地打断了江岚的思绪。
江岚睁开眼，呆滞了那么一两秒，才接受了自己并不是个暴君，而只是个苦逼的高中生这件事实。
摁掉闹钟起床刷牙，顾半夏正在阳台上跟黎枝聊天：“今天的体育课好像要分项目选课了，黎枝你准备选什么课呀？”
“我不会打篮球，也不会踢足球，选个素质训练就行了吧。”
“咦？素质训练是什么？”
“就是跑步课啦……”
江岚无心跟室友搭话，因为脑子里一直在回放昨晚那个荒诞无稽的梦。
醒来后她才知道，梦里的逆贼原来不是逆贼，而是数学。
梦里的木瓜也并非木瓜，而是芒果。
甚至。
美人使臣也不是使臣。
是她同桌。
啊。她可真会做梦。
……
“让我们来看看，当0＜x1时，a的取值范围是多少。”
早上第一节课，李涛站在讲台上激情输出着例题。
奈何经过了一节英语早读课，教室里的学生早就倒下一大片，抬起头颅应和他的人寥寥无几。
幸好，教室里还有几位像宁羡这样保持清醒认真听课的好学生，不然这例题他是真讲不下去了。
然而李涛不知道，其实他今天讲的这道例题，宁羡早就会做了。
保持抬头的姿势，不过是出于对他的礼貌和尊重而已。
从外表上看，宁羡好像是在认真听课。
实际上，她早就知道这节课对自己毫无意义，干脆借此机会稍作放松，留了个余光开始观察起了她的同桌。
宁羡发现，今天她的同桌格外认真。
不仅早读那节课没有陷入昏迷状态，而且上数学课时，也一直在盯着书和老师看，专注到几乎目不斜视。
李涛讲着题，也感受到了来自右手边那道求知若渴的视线。
顺着熟悉的方向看过去，他本以为会对上课代表宁羡的眼睛。
结果发现，眼睛炯炯有神的，居然不是宁羡，而是宁羡旁边的江岚。
他只短暂惊讶了一小会儿，之后就欣慰地冲江岚点头致意。
看来，因为自己昨天对这名学生进行了鼓励，江岚潜藏在内心深处对于数学知识的渴望总算被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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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孺子可教也。
而收到李涛点头致意的江岚，浑身却漫起了一层凉意。
她只是因为昨晚做了那个梦，今天有点不太敢直视她同桌，所以才会在课上目不斜视，用认真听课来掩盖心虚。
结果……
李涛冲她点头干嘛？
而且总感觉，李涛的眼神里好像还含着那么一丝瘆人的欣慰。
江岚疑惑极了，奈何架不住李涛频频向她投来眼神。
于是她只能不懂装懂，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假装自己完全被这道例题给迷住了，感悟良多。
演完两节数学课，江岚身心俱疲，本想趁着大课间倒在课桌上养会儿神。
结果，她又被两周一调换的座位后置所裹挟，不得不抱着一大摞书和笔记本，往第四排挪东西。
同学们也怨声载道：“老姜是真的不当人，每次都在大课间换位置，还让不让人吃早饭啊。”
“你就知足吧，如果不是因为国庆要放长假，上周就该换了。”
“要我说，就该一个月换一次座位，省得每次都要搬这么重的东西……”
教室里闹得不行。
身兼数职的宁羡，被迫以纪律委员的身份出面维持秩序。
“安静换座位，换完了好去上体育课。”
宁羡的声音完全被喧闹声所淹没。
既然喊话不起作用，她只能淡淡撂下一句：“再吵就记名字了。”
瞬间，同学们安静如鸡，一切变得井然有序。
江岚搬着东西，正在感慨她同桌真是积威甚重。
这么厉害，这么令全班学子闻风丧胆的人，怎么在梦里就被她设定成了柔弱不能自理的小使臣。
然后，刚才还在讲台上作威作福的宁羡，就走到她面前来，问：“需要我帮你搬什么吗？”
江岚对上她同桌那双黑亮的眼睛，想起梦中的某幅画面，连忙摇头。
“宁羡你先搬你的，我自己来就行。”
宁羡走了，江岚脑子里的画面却并没有消失。
停留在她用奏折挑起小使臣下颔的那一瞬间，反复放映。
她真是个荒.淫无度的暴君。
她真该死。
……
直到体育课成功选到了划水项目素质训练，江岚才稍微释怀了点，能够暂时忘却昨晚那个梦。
也是早上听黎枝和顾半夏聊天，她才知道原来素质训练才是水课中的佼佼者，比上学期她选的篮球课还划水。
每节课只用绕着小操场跑两圈，然后老师就会让解散自由活动。
于是江岚果断选择了这门课。
并且眼尖地发现，她同桌并没有选素质训练，选的好像
是篮球课。
这是她没想到的。
毕竟……感觉宁羡不太像是会打篮球的人呢。
江岚更没想到，她刚绕着操场跑了一圈，就看见体育老师走了过来，身旁还跟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宁羡。
体育老师指了指江岚所站立的队伍末尾处：“你跟在后面跑就行了。”
宁羡点点头，加入了队列。
跑到还剩半圈时，江岚终于忍不住问：“宁羡，我记得你开始选的好像是篮球，怎么又换成素质训练了？”
宁羡：“篮球人满了。”
听着她同桌的平静语气，感觉也不像是在说假话，江岚就没有再多问。
其实，宁羡还真没有说谎。
选篮球课的学生的确很多，人员确实也溢出了。
只不过，宁羡在一班的学号很靠前，而选课的顺序又是按学号来选的。
所以，她肯定不会是溢出的那部分人。
她只是没有在篮球场地看见她以为会看见的人，所以自愿退出了。
不出江岚所料，素质训练果然是体育水课之王。
跑完两圈，老师就让自由活动了。而他自己则怀着对足球的渴望，去操场指点学生踢球。
顾半夏本来想选羽毛球课，但没选上，被调剂到了素质训练。
老师刚让解散，她就拉着黎枝跑来找江岚。
“江岚江岚，我们去打羽毛球吧！”
江岚看着顾半夏只拿了颗羽毛球的手：“球拍都没有，怎么打？”
顾半夏：“我带了校园卡的，可以去器材室借。”
看来，顾半夏还真是对羽毛球爱得深沉。
可惜江岚对羽毛球不感兴趣，婉拒道：“三个人不太好打羽毛球吧，要不你和黎枝打？我站在旁边给你加油。”
黎枝眼神可好，瞟过去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宁羡。
想到宁羡跟江岚是同桌，随口说了句：“学委不是在那边吗？要不问问她打不打，我们四个人刚好借两副拍子，还可以双打……”
江岚刚想给黎枝使眼色，让她不要再说了，顾半夏就已经撒开腿跑去找宁羡了。
小学生后桌在远处进行游说，而江岚只想抬头望天。
“大神，上体育课就不要背单词了，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跟我们一起去打羽毛球吧……”
顾半夏滔滔不绝说了很多话，宁羡拿着单词书没听进去几句。
听到一半，抬头望了望远处的江岚。
然后合上单词书，回了句：“嗯。”
末了，顾半夏还像功臣似的绕着江岚转圈圈：“江岚我把大神带来跟我们一起玩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谢谢，她开心死了。
两两分组时，顾半夏还算情商在线，知道黎枝跟宁羡不熟，主动拉了黎枝和她一起。
江岚和宁羡自然而然地就成一组了。
已经走到了羽毛球场，江
岚看着站在对面的宁羡，脑子里又开始浮现出那位美人使臣，觉得无比梦幻。
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变得矫情起来。
“宁羡，其实我不太会打羽毛球诶，如果你也不想打，要不我们……”
宁羡：“没关系，我也不会。”
好的，她闭嘴。
等到真正开始对打，江岚这才相信，宁羡可能是真的不会打羽毛球。
宁羡前两次发球的力道都太轻了，偏偏又站得很远。别说打过来了，连过网都困难。
每次接球也很乏力，简直像是怕打到她一样，轻轻拍过来就完事了。
打了几回合，连根羽毛都没掉。
三局两胜，江岚轻轻松松获得了胜利。
边捡球边感慨，宁羡的球风可真是温柔啊，就跟梦里柔柔弱弱的美人使臣一样，简直……
江岚还没简直出个所以然，转过头就看见了身边的下头男。
陈明礼手里拿着颗羽毛球，羞涩地看着她：“江岚，器材室里没有多余的拍子了，我能跟你们一起打吗？”
江岚：“不能。”
“大家都是同学嘛，打羽毛球也有助于交流同窗情谊。”
“嗯？谁想跟你交流同窗情谊？”
江岚懒得向陈明礼摆出任何表情，后者却锲而不舍，还在纠缠：“就打一局，输了我就下……”
江岚还没想好该怼句什么话，宁羡就说话了。
“打一局，输了你就下？”
陈明礼看着对面的宁羡，有点发懵，但还是点点头：“对。”
宁羡：“那你跟我打。”
江岚、陈明礼：？
陈明礼刚想解释他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宁羡已经脱下秋季校服外套，把手里的球给他抛过来了，淡淡地说：“你发球。”
江岚看着宁羡身上干练的白色夏季校服，还有这娴熟的抛球姿势，怎么总感觉跟刚才的气质好像不太一样……
等到两人正式开始对打，江岚才发现到底什么地方不一样。
因为哪里都不一样。
宁羡刚才柔弱的初学者球风已经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每一下都打杀球和快球的无情扣球机器。
那路数，只能用三个字来概括。
快、准、狠。
每一次接球，场内都回荡着清脆的破空声。
别说把江岚给看愣了。
就连站在旁边打球的黎枝和顾半夏，还有周围一众打羽毛球的学生，瞧见宁羡狠到羽毛满天飞的打法，都呆滞住了。
“那不是文科一班的宁羡和陈明礼吗？怎么感觉这俩好像有仇啊，打个羽毛球跟生死决战一样。”
“不是……这人刚刚就在我旁边打，也没见她接球接得这么快啊。”
陈明礼练了几年羽毛球，自认为他接球已经算很快了。
结果没想到，宁羡接起球来根本不需要思考，他
刚把球发过去，一颗凌厉的直线球就跟着弹了回来。
……这他喵的?_[(，谁能接得住这种球啊。
陈明礼凭借着他练了几年的球技，在宁羡面前足足撑了十几颗球才落败。
等到他撂下拍子，咬牙认输时，球上的羽毛已经没剩几根。
也幸好这颗球是顾半夏的，要是在器材室借的，那守班的大爷不得暴跳如雷把她们给削了。
宁羡取下发绳，重新挽了挽刚才打羽毛球时弄散的长发。
淡定接过顾半夏怀着膜拜之心递过来的矿泉水，喝了几口，拿起校服外套跟江岚一起去器材室还球拍。
宁羡径直走出了羽毛球场，江岚走在旁边，也像活在梦里。
所以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许世和一群男生已经哄笑着围了上去，而陈明礼还拿着那颗被顾半夏丢掉的羽毛球，站在原地看着宁羡和江岚。
美人使臣的柔弱身姿已经化作泡影。
浮现在江岚眼前的，全是宁羡拿着球拍，精准扣下杀球的冷漠姿态。
以及宁羡转身，平静对陈明礼说出的那句：
“你输了。”
那表情，那眼神。
那无形之中拉满的高傲，哪有半分柔弱的模样。
江岚的梦碎了遍地，跟宁羡并排走在路上，一时之间讲不出任何言语。
宁羡察觉到了江岚的沉默，却不知道江岚因何而沉默。
并且开始回忆，是不是自己刚才打球打得太狠，吓到江岚了。
她依稀知道，江岚应该喜欢比较柔弱的那种女生。
宁羡蹙眉复盘着刚才的种种，投入到甚至没有发现，旁侧的人表情蓦地一变。
等到回过神时，江岚已经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向了身边。
“小心！”
足球擦着宁羡的校服迅疾飞过，但她却没有感觉到一丝疼意。
因为她脚步踉跄，撞在了江岚的肩膀上。
因为江岚的肩很柔软。！
第 30 章
足球擦着宁羡的校服飞过去,刚好砸在观众席的铁栏杆上。
“砰咚”一声闷响。
把坐在前排嗑瓜子的几位小姐妹给吓得瓜子壳掉了一地。
幸好江岚眼疾手快，把宁羡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不然这颗不长眼的足球就得打在宁羡身上了。
“宁羡,你怎么样？我看那球刚才擦着你的胳膊过去了，疼不疼啊……”
擦着胳膊过去，纯属江岚的幻视。
实际上,那颗足球顶多算是擦着宁羡手上搭的校服外套过去了。
宁羡本想说没事，但对上江岚的担忧眼神,又想起刚才对江岚喜好的猜测。
过了两三秒。
垂下长睫，轻声说：“擦到胳膊了,是有一点疼。”
江岚的怒气值瞬间攀升至max。
偏偏那几个踢足球的男生还很没眼力见，发现没砸到人,兴高采烈长舒一口气。
在远处吹着口哨,冲江岚喊：“美女,帮个忙,把球踢过来一下呗。”
呵呵。
江岚捡起球,微笑着转过身,强压下想把这群人的脑袋给拧下来踢的念头。
把球放地上,往后退了几步。
膝盖微微弯曲，双臂略张稳住身体重心，眼睛专注盯着地上那颗球,看样子好像是要把足球给男生们传过去。
那群男生站在远处，不太能看得清江岚的表情,还在相互挤眉弄眼。
“哟，这美女的踢球姿势看起来还挺专业的啊。”
“你小子，没点眼力见……你以为那是谁？她是一班的江岚，在没休学之前是足球社的副社长,说起来你这个成员还得喊她一声元老。”
“惊了！看不出来啊，居然是同道中人。”
“你看她在看你，是不是对你小子有点意思。”
“嘿嘿，那要看看她足球踢得怎么样了，踢球踢得太差，就算长得好看我照样无感。算了，跟你们摊牌了，我就不喜欢那种不会运动的女生……”
几个男生站在那里高谈阔论，还没把牛逼吹完，就看见另一边的江岚踩着运动鞋，助跑了一小段。
隔得太远，他们甚至没看清江岚是怎么踢的。
只隐约看见，阳光底下，那漂亮女生的脸上好像带着笑。
然后。
他们的球就从足球场中央，飞到了足球场另一边。
“咚——”
精准射进球门的同时，离他们的距离也更远了。
从几百米，挪移到了十万八千里。
什么超级加倍啊。
男生们在风中凌乱。
得，这球算是白捡。
……
对于江岚会踢足球，宁羡好像并不感到意外。
还完球拍之后，就跟江岚她们分道扬镳，独自去观众席上记单词了。
宁羡一走，江岚的怒气槽瞬间进入冷却，盯
着不远处的纤瘦身影，回忆起刚才宁羡撞到她肩膀时，那一瞬的僵硬和身体的温热触感。
上次无意间碰到了宁羡的指，江岚能够感觉到，宁羡的手温其实是偏凉的。
估计，体温也是这样。
不然也就不会一直穿着那件严实得要死的秋季校服了。
今天运动了一阵子，宁羡的体温好像比平常高了点。
虽然胳膊间的肌肤并没有流汗，但带着微微的热意。感觉像是被温水泡过的玉，触感暖热，质地细腻。
而且宁羡的皮肤很薄，她只是在情急之下用手握了握，松开时，白皙的胳膊上就印出了一圈淡淡的红痕。
这个特质让江岚有些意外，在宁羡垂睫回话时，忍不住多瞧了几眼面前人的表情。
然后就发现，宁羡的睫毛很长，垂下来几乎能遮住半个眼睛。
睫毛能掩住眼睛。
但这次宁羡把马尾扎得稍稍有点高，一头乌发掩不住耳边漫开的薄红。
说心跳一拍都没漏，那是不可能的。
实际上，江岚心跳不争气地漏了很多拍。
过了几秒，才定住心神抬起手，跟宁羡挥手作别。
等到江岚挂着一脸迷之微笑，迈着格外轻快的步伐去找黎枝和顾半夏时，意外发现黎枝的耳朵也有点红。
不仅耳朵红，脸也挺红，袖口露出的那截胳膊也是。
江岚迟疑了会儿，“黎枝，你脸上好像有点红？”
黎枝掏出小镜子照了照，笑着说：“没事，我身体素质不太好，每次运动过后脸就会很红，还有脖子也是。”
顾半夏：“江岚你不知道，其实黎枝刚才脸更红！休息了几分钟才好点。要我说，黎枝你啊就应该多运动，把身体素质锻炼起来，这样才能陪我多打几场羽毛球……”
顾半夏挽着黎枝的手，预约着下次跟黎枝一起打羽毛球的机会。
站在旁侧的江岚摇摇头，已经从想入非非中走出来了。
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最近睡眠不太足，导致思想总往外太空飘，居然已经自恋到了这种地步。
昨晚觉得宁羡引经据典别有深意，今天又认为宁羡是因为撞到她的肩膀而耳朵红。
怎么……难道普信女竟是她自己？
人家刚刚运动过啊，耳朵红一点不是挺正常。
而且，像宁羡这么淡定的人，在雨中都能站着念完一大篇演讲稿，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害羞。
一定是因为昨晚做了那个梦，所以今天她才会狠狠普信。
一定是这样。
江岚自我批判了很久。
而在江岚进行自我批判时，秦思梦托同学给江岚带话，说她今天要回寝室洗头，不去食堂，让江岚自己去找半夏妹妹吃饭。
那副小学生姿态和酸溜溜的语气，被传话同学模仿得惟妙惟肖。
有时候，江岚很怀疑秦思梦这个直女的性取向。
正
如同她对宁羡恐同的传闻，同样持保留意见及怀疑态度。
不过江岚懒得去揣度小学生秦思梦的思想，也猜不透神秘的宁羡。
转身就加入顾半夏和黎枝的队伍，往食堂走。
刚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边缘地带，正在动筷子吃饭的宁羡。
而食堂大厅，此时只寥寥坐了几个跑步飞快的人。
瞬间，江岚又对宁羡的身体素质产生了怀疑。
这抢饭速度，放在全级都是佼佼者了吧。
江岚以前没在正式饭点时段碰见过宁羡，每次都是快吃完了，才看见宁羡拿着书不慌不忙走进来。
她还以为，宁羡是因为跑步太慢，干脆就不抢饭了。
在早餐店事件过后，甚至怀着怜爱，萌生出了一个念头——她想告诉宁羡，如果有需要的话，自己平时也可以先跑到食堂，帮她抢饭。
好吧。
现在看来，算是完全错付了。
错付了的江岚正准备去食堂窗口随便打点儿饭吃。
谁知宁羡一看见她，就从座位上起身，走过来了。
江岚看着面前的宁羡，略有些疑惑，而后者却毫不迟疑。
毫不迟疑地拿出饭卡，递了过来。
宁羡：“你刷我的吧，正好还昨天的饭钱。”
江岚盯着宁羡递过来的饭卡，这才想起昨天吃饭的时候，她好像跟她同桌说好了，在微信上还钱。
然而到了晚上，自己一直在寻思木瓜那件事，居然忘记看微信了。
意思就是说，宁羡昨天晚上可能加了她，但她没通过验证，把人家干晾着了？
江岚惊了惊，连忙笑着作辩解：“不好意思宁羡，我昨晚回寝太困了，忘记看微信加你了。”
宁羡：“没事，我想也是这样。”
我想……也是这样。
听宁羡这句话，怎么感觉因为她忘了通过验证信息，宁羡还为此仔细思考过其中的原因？
江岚刚被这种可能性给震惊到，抬头一望，就看见了宁羡脸上平静到不起波澜的表情。
瞬间，江岚清醒了。
然后被自己天雷滚滚的脑回路给折服。
她想象力这么丰富，不去给文章作注解，还真是可惜。
江岚手动扼杀了自己的想象力，继续笑：“要不还是用微信还吧，我中午回寝室就加你。”
宁羡：“好。”
其实，宁羡也不想用饭卡还钱。
因为她总觉得，江岚好像对自己存有某种误解。但由于这只是她个人的猜测，也不方便解释，或者明说。
如果把饭卡给江岚，宁羡总有一种预感。
觉得江岚可能会因为对她存有误解，为了给自己的饭卡省钱，而强行打上三个素菜。
打饭前，江岚还不忘再解释几句：“实在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太好，经常忘东忘西的，让你等个验证信息等了这么久。”
宁羡没说话。
江岚抬头看宁羡，她同桌的眼睛还是很黑，很干净。
但好像多了那么一丝深意。
两三秒后。
宁羡淡淡地说：“没事，我没等多久，也不差等这一会儿。”
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深意。
江岚松了口气，笑着跟宁羡告别，然后去窗口打饭。
等她端着餐盘寻觅顾半夏的身影时，发现寻遍整个食堂，也找不到一只小学鸡。
一股不详的预感缓缓升起。
江岚蓦然回首，果然在宁羡的座位对面看见了顾半夏，以及坐在顾半夏身边的黎枝。
宁羡好像看到了她，对顾半夏低声说了几句话。
然后，她的小学生后桌就站了起来，在人潮拥挤中朝她挥手，宛如演唱会上那根最亮最显眼的荧光棒。
“江岚，我们在这里！”
“……”什么秦思梦2.0版。
江岚此刻很想装作不认识顾半夏的样子，但无果。
只能顶着众人朝她投来的疑惑视线，端着餐盘在宁羡身边坐下。
谁懂啊，她刚跟她同桌挥手告别，转角又碰上了。
这是什么天赐的缘分。
顾半夏兴奋表示，其实她就是天。
伸手把筷子递给江岚，同时还不忘说明，她是如何眼尖地发现宁羡一个人在吃饭，并且如何善解人意把自己的餐盘给拼了过去。
江岚很想对顾半夏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每个人都想跟别人一起吃饭呢？
然而，顾半夏的脑子里显然没搭这根筋，甚至开始骚扰安静吃饭的宁羡：“大神，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啊，要不以后你就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宁羡抬头，眼神里罕见地显露出了不解。
可能是不理解，怎么会有人没边界感到了这种地步。
“好了顾半夏，食不言寝不语，闭上你的嘴专心吃饭吧。”
江岚夹起一块顾半夏最喜欢吃的土豆，往她盘子里扔，试图用食物堵住小学生胡言乱语的嘴。
顾半夏的嘴被土豆贿赂了一秒，紧接着又原形毕露，含混不清地反驳江岚。
“江岚，你还说食不言寝不语呢，昨天寝室夜聊的时候，你不是也挺积极吗？还问我和黎枝，有没有读过一首叫作《木瓜》的诗……”
绷不住了。
江岚握筷子的手绷不住了。
她强忍住想把顾半夏掐死的冲动，一口气往顾半夏的盘子里扔了五六块土豆，才彻底封住了小学生口无遮拦的嘴。
江岚尬得要死，根本不敢看转过头看宁羡的表情。
过了两三秒，却听见身边的人轻轻笑了一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为了缓解尴尬，竟然又拿起宁羡暂时放下的筷子，往宁羡的餐盘里夹了好几块红烧牛肉。
同时进行解说：“宁羡你太瘦了，平时也要多吃点荤菜，不
然营养跟不上。”
有一种妈妈给挑食的女儿说教的语重心长感。
宁羡看着江岚，仿佛也被江岚的行为震慑到了，一时之间没说出什么话。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江岚趁着浑身的尬意还没彻底衰竭，又做了她平时想做但不敢做的事。
夹起一筷子青椒炒肉丝，继续往宁羡的餐盘里挑：“宁羡，我前几天看见你打过这个菜，刚好我也不喜欢吃青椒，要不你替我分担一点……”
话音刚落，对面的黎枝和顾半夏都懵了。
江岚昨天不是刚在寝室里说，青椒炒肉丝永远的神，是食堂最好吃的菜吗？
顾半夏：“江岚你……”
“顾半夏你闭嘴。”江岚微笑转头，用杀气腾腾的眼神摧毁了小学生的表达欲。
一旦停住夹菜的动作，江岚就会感觉到尴尬。
于是放下宁羡的筷子，拿起自己的筷子，准备把一碗水端平，给黎枝也夹点她喜欢吃的花生炒鸡丁。
谁知刚把一块鸡丁夹起来，就被宁羡抬手制止了。
宁羡的手指润白修长，不经意间，让江岚想起了从前画过的一件玉磬。
仿的好像是宋朝的某件文物，看起来冰冰凉凉的，背面还用簪花小楷镌刻了一段诗文，写的是韦庄的词——“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江岚刚把思绪从宋朝拉回现代，宁羡的手指虚放在她的筷子上，眼睛却盯着双筷间的那颗鸡丁。
顿了顿，缓声说：“不用再给我夹菜了。”
“……”那个，能说吗？
其实她是想给黎枝夹一筷子菜来着。
宁羡并不知情，继续劝阻：“再给别人夹菜，你自己该吃不饱了。”
江岚绝无可能在此时澄清这个误会。
只能默默放下那一筷子鸡丁，笑着点头：“好，我听你的。”
听宁羡的，偶尔低情商一回，不端水了。
刚说完这句话，江岚看见宁羡刚拿起来的筷子又掉了下去。
“……”嗯？是她的态度还不够良好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宁羡的动作好像也停滞了那么一秒。
一秒过后，宁羡面不改色捡起地上掉落的筷子，示意准备去拿双新筷子的顾半夏坐下。
“我去拿。”
四个人吃饭的速度总是比两个人要慢，等到江岚回寝室时，宿管阿姨已经开始赶学生进寝室睡午觉了。
江岚回寝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藏在柜子里的手机给找出来，跑去阳台通过宁羡的验证信息。
她一边拉开阳台的落地窗，一边查看宁羡的微信资料。
意外发现，宁羡的微信名居然和企鹅名一样，id都是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A”。
也不知道，究竟是想凭借这个名字在所有人的列表里排第一位，还是有其它什么寓意。
只不过，由于取名字的人
是宁羡，江岚总觉得第一种可能性不大。
江岚背靠着落地窗，十分好心情地点击了通过，低着头笑了两三秒。
正准备看看宁羡有没有发过什么朋友圈，聊天框里就秒弹出了一条微信转账。
[A发起了一笔转账]
[备注：饭钱]
转账转得这么快，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宁羡还真是公事公办啊。
江岚感慨完了，点击收款，顺手回了一个[猫猫感谢]的动态表情包。
刚回完，上面就显示出了“对方正在输入”。
江岚完全不需要思考，都知道宁羡会回什么。
肯定是“不用”，或者“没事，不用谢”。
她正这么想，聊天框上方的状态却突然没了。
江岚有些疑惑，靠在阳台边等了半分钟，才收到宁羡的新消息。
是一只猫突然从盒子里钻出来，晃着脑袋头上冒爱心，说：不用谢~
跟她刚才发的那个表情包很相似，好像是同一个画师设计的。
这个[猫猫不谢]的动态表情，只在聊天框里存活了两秒。
之后瞬间消失，变成了“A撤回了一条消息”。
江岚正想发个[疑问]的表情，聊天框里又飞快弹了两条消息。
【A】：刚刚点错了。
【A】：不用谢。
江岚愣了会儿，然后伸出手，捂住脸上就算咬嘴唇也难以抑制的笑。
啊。
这也太可爱了吧。！
第 31 章
第31章
宁羡摁下熄屏键,让手机屏幕黑了两三秒。
然后才重新打开手机，查看id为“盐焗小星球”的那个人发送的信息。
盐焗小星球：【［猫猫捧爱心］】
是一只眼睛亮晶晶的白猫，左手拿了块小鱼干,右手还捧着一大颗爱心。
宁羡想了想，没有再继续解释自己刚才是真的点错了。
一分钟前,她顺着江岚的表情包，找到了同系列表情。
里面有二十多只动态猫,而她看中的那只藏在盒子里的猫,在没动起来之前,还是挺正常的。
宁羡用很快的速度,试着给文件传输助手发了这个[猫猫不谢]的表情包。
当宁羡看见那只猫从盒子冒出来,并且在屏幕上撒娇卖萌,晃动脑袋的一瞬间——
她沉默了会儿,然后果断划走了。
打开聊天框,准备发送另一个[猫猫微笑]的表情包。
嗯,那只猫看起来很温柔。
关键还很矜持。
宁羡抬起指,正准备点上手机屏幕,身后的玻璃窗却突然传来了几道清脆的敲击声。
“咚、咚、咚。”
那节奏不疾不徐，跟宿管阿姨每次查寝敲门时的频率如出一辙。
宁羡头一次体会到偷偷玩手机的紧张和心虚感，指尖也因这道声音颤了颤,不小心点到了[猫猫微笑]旁边的[猫猫不谢]。
她的瞳孔略微缩了缩。
留给她的思考时间只有两秒钟。
两秒钟内,宁羡在被宿管阿姨抓包和撤回信息之间，选择了后者。
手动撤回消息后,她飞速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外面传来拉玻璃窗的声音。
进来的人却不是宿管阿姨，而是她毫无分寸感的室友。
周屿将手搭在玻璃窗上,看见面无表情表情的宁羡,颇为戏谑地笑了笑。
“哎哟真神,没想到你居然也有藏在阳台后面偷偷玩手机的一天啊。瞧把你给吓的，手机都从兜里掉出一截了，还在那儿装淡定呢……诶诶，宁羡你别走啊，我这还不是想磨练磨练你嘛，玩手机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宁羡一边往洗手间走，一边给江岚发送“刚刚点错了”的消息。
置身于女寝306的江岚，并不知晓其中内情，只是疯狂收敛唇角的笑意。
完事了，她渐渐清醒过来，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很快，她感觉到一阵匪夷所思。
不对。
自己为什么会露出这种嗑漫画cp时才会格外张扬的姨母笑。
而且，她——为什么会认为刚认识不久的同桌很可爱？？
没过多久，江岚就悟了。
看来真该好好补充一下睡眠，用补觉来缓解这种每天活在梦里的症状。
江岚把手机收好，准备上个厕所
就去睡午觉了。
习惯性先敲敲门，看看厕所里有没有人。
但她没想到，里面竟然传出了一道哽咽声：“马上。”
是乔桐的声音。
江岚微微愣了愣，还没等她问出些什么话。
一秒后，厕所门打开。
乔桐从厕所里走出来，眼眶微红，秀气的脸庞上也带着泪痕。
“抱歉江岚，占了厕所的位置，让你在外面等久了。”
“啊，没事。”江岚回过神，立马把手里的几张纸巾递给了乔桐。
乔桐用纸巾擦着眼泪，挤出笑，轻声说：“江岚，谢谢你。”
江岚忙说没事，紧接着关怀了几句，问乔桐究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乔桐没回答太多，只说她是上体育课回来的，而后擦干眼泪笑了笑。
“我没事，江岚你快去上厕所吧。再不休息，等会儿宿管阿姨该来催了。”
江岚上完厕所出来，发现乔桐果然已经被顾半夏和黎枝围着关怀了。
“乔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眼睛这么红？”
“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昨天晚上本来想找宿管阿姨借手机问你的，但时间太晚了……”
乔桐平时虽然是一副软和性子，说起话来声音也软糯糯的，感觉单纯又善良。
但这回不知道是碰上了什么事，勉强对着黎枝和顾半夏笑了笑，并没有解释她回家的缘由。
只是在晚上熄灯聊天时，稍微提了一两句：“我妈妈生病住院了，我妹妹又还小，家里没人有空照顾她，所以回去了几天。”
江岚听着这话，觉得有点不对劲。
乔桐说，她回家是为了照顾生病的妈妈。
可乔桐她爸呢？怎么没空照顾自己老婆，反倒把要月考的女儿给喊回来。
奈何像室友的家庭关系这种事，乔桐没主动跟她们说，江岚不好掺和，也不便多问。
不过根据乔桐说的话，她猜测乔桐家里应该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猜测，在一周后的体育课上被证实。
秋季运动会将至，顾半夏和黎枝都报了两三个项目，暂时不用参加平时的素质训练课。
这两人一走，江岚在体育课上熟悉的面孔就只剩下宁羡、被调剂过来的乔桐，以及零星几个她原来在五班认识的同学。
入了秋，下午操场上的太阳总算不那么烈了。
江岚跟随队伍，绕着小操场慢跑。
秋阳照下来，迎面吹来几缕风，她越发觉得这门水课真是惬意。
刚感受到划水的快乐，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坠地的闷响。
江岚回过头去看，乔桐正倒在塑胶跑道上，脸色白得吓人，四肢好像还在微微抽搐。
其他同学也听到了这声闷响，周围掀起一阵惊呼。
“天呐，有人晕倒了……”
“老师老师，停一停，有个女生晕倒了！”
江岚和宁羡离乔桐最近，此时已经同时跑了过去?，查看乔桐的情况。
宁羡扶着乔桐的肩膀，语速比平时要快。
“喊不醒，应该是休克了。”
江岚她爸是搞药业这一行的，她勉强知道，昏迷了该去掐人中。
掐过人中后，乔桐依然没有醒转的迹象。
周围的人却越聚越多了，都伸长了脖子挤着去看。
体育老师还在另一个球场看学生踢足球，并不在场。
选出来的体育委员神经又极粗，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那里嘟囔：“应该是没吃早饭吧，没吃早饭剧烈运动真的会晕倒。”
慢跑两圈也算剧烈运动？
江岚强压下想骂人的冲动。
转过头，讲出口的语气并不友善：“别围过来！她昏迷了，需要氧气。”
周围有同学被江岚的冷脸给吓到了，往后退了退，在旁边嘀咕。
“光在这里呼吸氧气也没用啊，老师又不在，赶紧找个男生把她背进医务室吧。”
“对啊对啊，赵毅你快去，报素质训练的男生就你和罗曙铭了！”
赵毅个子矮小，看起来比部分女生更瘦，此时犹豫了：“我……”
罗曙铭作为新上任的体育委员，人看着牛高马大。
一把推开赵毅，喊道：“我来背她去医务室。”
然后他就发现，前面的宁羡正在帮忙，把乔桐的身体架上江岚的后背。
“……”
罗曙铭：“不是，这位同学，你一个女生哪里背得起你同学啊？还是让我来吧，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人群里，五班看不惯江岚的那几个女生也开始帮腔：“江岚她就是这样的，每次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是她，每次出风头的也是她……她同学都昏迷了，还为了不掉面子在这里逞能呢。”
“哎呀，赶快让罗曙铭把那女生给背去医务室吧！万一是心脏病之类的疾病，耽误了救治时间，她也担不起这个责。”
江岚没空搭理这群隔岸观火的人，宁羡却转过头，盯着她们的眼睛说：“耽误时间的是你们。”
宁羡的眼神很淡，但那几名女生被她这么盯着，莫名有些心虚，还有点害怕。
总感觉，宁羡没有表情的样子很吓人，看她们像在看一坨垃圾。
罗曙铭向江岚伸出手，还想再劝几句。
岂料还没碰到半片衣角边，江岚就背着乔桐，疾步跑出了操场。
宁羡收回眼神，跟在后面。
见证了江岚飞一般的速度，周围的人傻眼了，罗曙铭更是目瞪口呆。
“……”这俩女生，到底抢了几年的饭啊？
看她俩这跑步速度，怎么感觉比自己还快。
……
医务室。
校医给乔桐注射了葡萄糖，挂上点滴。
查完血糖之后，看见乔桐已经醒了，严肃地问：“同学，你有低血糖
综合征啊，这几天是不是没有按时吃早饭，所以才会晕倒？”
乔桐躺在病床上，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低着头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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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本来就有这个病，怎么还不懂得爱惜身体……而且就算没有得低血糖，你作为学生，每天都要耗费脑力，也得按时吃早饭啊。”
校医拿着药，劈头盖脸把乔桐给说了一顿。
宁羡和江岚站在床边，没出声。
末了，校医还不忘转过来，把她俩也捎带着指摘几句：“你们跟她是好朋友吧，怎么也不知道监督她好好吃饭？”
宁羡还是不说话。
江岚只能歉然笑一笑：“阿姨，我以后一定注意监督我朋友吃饭。”
校医看江岚还挺上道，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又察觉到宁羡跟个机器人似的杵在床边，不说话也没什么反应，于是给她找了个差事：“同学，你去帮你朋友买点含糖含蛋白质的食物吧。”
宁羡：“好。”
江岚本来想说她去买就可以了，但一想到宁羡跟乔桐也不熟，两人共处一室确实有点尴尬，只得就此作罢。
宁羡和校医都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乔桐，还有几名感冒了正在挂水的高一学生。
江岚坐在椅子上，给乔桐削了个校医友情赠送的苹果。
切下一小块看着乔桐吃完了，再递过去一块，笑着问：“这苹果挺小的，会不会有点酸？”
乔桐拿着苹果块，小口小口地吃：“不会，很好吃，而且很甜。”
“那就好。”
吃完一块，乔桐抑制住嗓音里的哽咽：“谢谢你，江岚。你真好，还有宁羡，你们真好……”
江岚边切苹果，边安慰乔桐。
等到乔桐的状态稍微稳定些了，把最后几瓣苹果块进盘子里，预备着留给宁羡。
然后扯了张纸巾把水果刀擦干净，温声问：“乔桐，你这几天为什么不吃早饭啊？”
乔桐犹豫了会儿：“我……我这几天起得有点晚，来不及吃。”
江岚看着乔桐，微微笑了笑：“我是你室友，当然知道你平时出寝时间比我早。我起得这么晚，都有时间吃早饭，更何况你呢。”
乔桐没接话。
江岚把嗓音放柔了，轻声说：“其实很多时候，如果心里装着什么事，说出来要比憋着要好受很多。”
房间里静了很久。
分针往前走了一个刻度，下课铃随即打响，教学楼脚步走动声渐起。
等到铃声敲完了，乔桐低头看着扎进手背的针管，向江岚说起了她家里的事。
江岚从前有很多朋友，偶尔起了兴，会邀出来聚一聚。
晚上在江边瞎逛，吃吃烧烤，喝点度数低到根本喝不醉的啤酒。
一切本来都好好的。
结果每次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不知道是触景生情还是到点了，突然就开始夜伤非，拉着她说起家里那些
鸡飞蛋打的破事儿。
说着说着，讲到动情处往往潸然泪下：江岚⒌_[(，我太难了，太苦了。”
江岚年纪小些的时候，还会跟着掉下那么一两滴不值钱的泪，安慰她命途多舛的朋友们到天明。
等到大了几岁，再听见这些鸟言鸟语，就只能笑笑不说话。
末了，一巴掌拍在朋友的脑门上：“醒醒吧你，你爸妈花十多万把你送进国际班听天书，你还觉得自己特惨特有理了是吧？”
但乔桐跟她那些顾影自怜的朋友们不同，家里是真的有难处。
上回来不及参加月考就回了家，原因竟然是因为她爸妈打起来了。
据乔桐说，她爸在外面把酒喝多了，一进门就跟她妈妈吵了起来。
夫妻吵架时，往往都会撕破脸皮，使劲儿往彼此的痛处上戳。
两人吵着吵着，就动起了手。
乔爸爸的脑子被酒精灌没了，不顾他小女儿还在客厅里大哭，抡起一支酒瓶子，就往乔桐妈妈头上砸。
之后叫了救护车连夜往医院里送，医生把乔妈妈的头发剃了一大片，在头皮上缝了十多针。
乔爸爸酒醒后，倒是懂得忏悔了，央求乔妈妈不要把这件事声张出去。
然而乔妈妈为孩子忍耐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是忍不下去了。
没有理会亲朋好友的劝阻，也没通知还在学校上课的乔桐，不声不响地就把婚给离了。
说到这里，乔桐叹了一口气。
“我爸早些年还不是这样，自从五年前做生意亏了一大笔钱，他就开始动歪心思到处搞投资搞传.销了。不仅用他自己的钱，而且还用我妈妈的银行卡贷款。”
“知道自己被骗了，还是不知悔改，被他那些朋友撺掇着去搞赌.博。几年下来，我家的家底都被我爸给败光了，全靠我妈妈一个人的工资撑着，他还那样对我妈妈，真的是……”
江岚听完了，由衷感慨：“你妈妈离得好。”
乔桐：“是啊，我也支持我妈妈。去医院照顾她的那几天，也一直在安慰她，跟她说现在爸爸一走，以后我们家就不会被讨债的人上门纠缠了。”
听到这里，江岚大概明白了乔桐的家庭情况。
好像也懂了，乔桐这几天为什么会不吃早饭。
但还是想求证一下：“所以乔桐，你支持你妈妈的做法，就是不吃早饭给她省钱？”
乔桐低着头，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我妈妈住院要缴很多钱，外公外婆也不在绥川，只能请护工来照顾。请一天护工要好几百块呢，又是一大笔开销。”
“我想为妈妈做点儿什么，但我只是个学生，也赚不了钱。所以之前想着，那就省点儿饭钱吧，一天少吃两盘菜，就能节约很多钱。”
“正好，食堂窗口中午和晚上可以免费打白米饭。我只要早上饿一小会儿，等到中午十二点，就可以打一个素菜，吃碗白米饭了。”
江岚哑口无言。
乔桐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还不吃早饭，中午只吃一个素菜。
这省钱的办法，要是被她妈妈知道，不得被怄死。
江岚本想借钱给乔桐，或者用她画漫画积攒的钱给乔桐当生活费。
但一想到，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骄傲，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能之后再想想，能不能从其它方面入手帮点儿忙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宁羡已经提着三盒饭菜，站到了窗边。
听完了乔桐的家事，她平静开口：“但你有低血糖，不吃饭身体会垮。所以，你的行为起不到实质意义上的作用，反倒还会给你妈妈增添负担。”
“你现在有能力做的事，只有好好读书、吃饭，这才是你目前能够为她减轻负担的最好方式。”
江岚转过头，望向站在窗户底下的宁羡。
宁羡的表情里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有的只是一眼就能够看到底的平静淡然。
这时候，江岚突然想起了自己上回在江落面前说出的那些话。
她跟林慕姐不一样，她不是陈列在珠宝柜里的钻石，而是孤独闪耀的黄金。
她意志坚定，不可动摇。
虽说这段话是江岚原先用来描述女主角的，但此时此刻用在宁羡身上，倒也很贴切。
宁羡对乔桐说出的话，是很多人都能够想明白的道理。
但很多人，都不会选择把话说得这么直接明白。
直接到几乎有些不留情面。
如果宁羡是个不通人情.事故的人，江岚也能理解。
偏偏她又觉得，宁羡其实是知道的。
知道他人在倾诉心事时，其实并不需要能够起到作用的建议，只是需要一点安慰——即使是掺杂着虚伪的安慰。
宁羡知道这些，但依然不作安慰。
犹如一把金属剪刀，自我剔除浑身所有虚伪无用的部分，只保留尖锐锋利的真实。
江岚不知道宁羡到底有过怎样的经历，才会变得像颗玻璃珠一样，通透又冰冷。
但是不得不承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其实很佩服这样的人。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看清了什么东西之后，依然能够坦诚说出事物原本的面目。
也不是每个人在已经共情的情况下，依然能够做到冷静抽离，做出不共情的回答。
反正，她做不到。
乔桐好像也愣了愣，片刻后，她对宁羡笑了笑：“谢谢学委，其实我也想明白了，我的想法果然还是太不成熟了。”
“我妈妈一直没跟我爸离婚，一个人辛辛苦苦把这个家撑了这么多年，为的肯定是我和我妹妹。”
“你说得没错，我现在最应该做的应该是好好读书，等到以后考上大学了，找份好工作，这样才能帮我妈妈减轻负担。而不是拖垮自己的身体，做出让我妈妈伤心的事。”
宁羡点点头。
之后，乔桐又跟江岚和宁羡说了好些
话。
盯着点滴瓶，杏眼明亮乌润，里面满是笑意：“你们放心，我以后不会这样啦。毕竟我还有好多没实现的梦想，还想做好多好多事呢。”
“我喜欢画画，以后想去当服装设计师，给我妈妈设计一件很好看的旗袍，比她结婚当天穿的那件大红旗袍还要好看……”
病床上的女生谈论起梦想，眼神灵动，神采飞扬。
江岚盯着乔桐明亮的眼睛，看了很久。
所以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当她注视着乔桐的时候，宁羡也正站在干净透光的窗下，静静望着自己。
入秋后，绥川的天总是要黑得格外快些。
金红云霞缓缓褪去光彩，不知不觉，外面的天暗了。
晚上七点半，快到晚自习第一节的下课时间。
虽然肯定有同学给守课老师说明情况，但依然改变不了江岚和宁羡没请假的事实。
把乔桐送回寝室休息之后，就转身往教学楼方向走。
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行事作风却实在抠门。
在七点半这个点，从宿舍楼到教学楼这段路，路灯只亮了寥寥几盏。
看这架势，生怕这两排灯把学校的电给烧完了。
江岚走在路上，左手边是一整排差不多快掉光了的桂花。
右手边，是身上飘着淡淡薰衣草香的宁羡。
路灯映出前方每一条严整折叠的阶梯，慢悠悠往前走了几步路，天空开始飘起微雨。
直到这时江岚才隐约察觉到，宁羡身上这股带着点儿愁绪的薰衣草浅香，好像并不是洗衣粉的味道。
感觉，更像是某款香水的尾调？
虽说江岚一向对含薰衣草的香水无感，因为薰衣草这个东西吧，无论是制成精油，还是加进香水里，味道都太闷太冲了。
但是，宁羡校服上萦绕的薰衣草香却很好闻。
稍浓些的前调，像是初冬迎面吹来的一阵风，微冷的清寒料峭。
中调略有些尖锐，其间混合着薰衣草特有的金属质感。
至于尾调，则是江岚跟宁羡刚成为同桌的那段时间，闻到的那股干干净净的皂香。
这款香水从清冷逐渐走向暖意，闻久了之后，如同被阳光烘干的被褥包裹住，还让人觉得有点晕。
江岚闻着宁羡身上这股似有若无的香，其实没感觉到特别晕。
不过回想起刚才她在医务室切下一小块苹果，递给宁羡时，宁羡怔过之后唇角隐约泛起的微笑——
走在灯光浅浅照耀的路上，雨丝飘飞如柔软羽毛，倒还真有点儿不太真实的踏空感。
想到这里，江岚突然记起了一件事。
“宁羡，今天晚上的饭钱，我到底是晚上用微信转给你，还是明天吃饭时帮你刷？”
宁羡想了想，说：“明天刷吧。”
江岚：“噢，好的。”
好的，这说明她同桌明天又会跟她一起吃饭了。
夜晚的风很静，微雨也静。小学部那边的琴房里，隐约传来钢琴声。
江岚凭借练习了两三个月的钢琴基础，勉强能够分辨出，应该是某位小朋友在弹拜厄基础曲。
简单的双手连弹，十分干净的几个音。
晚风轻轻吹，雨也轻轻飘。
江岚听着钢琴曲，头一回觉得下雨天好像也不是那么讨人厌。
她的心情很不错，甚至试图跟不爱说话的同桌聊天：“宁羡，其实我有时候很佩服你。”
宁羡脚步一顿：“佩服我什么？”
江岚转过头，对着宁羡眨眨眼。
“嗯，值得佩服的地方太多了，不过我今天最佩服的，还是你能够直截了当对乔桐说出那些话。如果是我，应该不敢这么说。”
“为什么？”
江岚拂去头发上的雨丝，面容在灯光里被映得朦胧：“因为很多时候，人都不喜欢听真话。所以如果换作是我，可能会对乔桐说上两三句没什么用的漂亮话。”
“虽然难免落入虚伪，而且只能起到点儿微不足道的安慰作用，但胜在不会出差错。”
雨丝在灯下飘了会儿。
宁羡的外套上落了雨，但她并不在意，声音里充斥着平静。
“那是因为你很善良，会顾及到乔桐的心情。而我不会，我并不善良，也没有需要顾及到她心情的理由。”
江岚怔了怔，却不是因为宁羡话里的内容，而是因为……
实在很难得，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宁羡还能不作停顿，一口气说出这么长一段话。
好像上次宁羡跟乔桐说那些话时，也顿了会儿，才缓慢说出下一句。
等到江岚回过味儿来，不禁摇摇头，笑了笑。
嗓音里都不自觉染上了笑意：“宁羡，你刚刚表述的善恶论，还是太有失偏颇了。”
宁羡：“哪里偏颇？”
江岚笑：“你见过哪个大恶人，会说自己并不善良，其实坏得很的。”
宁羡微微蹙眉，思考着江岚刚才抛出的问题。
江岚却弯唇笑了笑，接着说：“而且，那天你听说了我以前的事迹，结果还愿意帮我说话，愿意继续跟我当同桌。仅凭这一点，我已经觉得你很好，很善良了。”
听见这句话，宁羡蓦地抬起头，望进了江岚的眼睛。
她看见里面有很好看的笑意，而且温柔，像是蝴蝶在昏暗光线里纷飞燃烧。
“不是。”
当宁羡吐出这两个字眼时，江岚依然在笑。
只不过，她的眼睫轻轻颤了颤，里面的光线好像变暗了些。
宁羡加快了语速：“不是，我并不觉得……不觉得你以前做过的事，一定就是不对的事。”
江岚看着宁羡，她讶异于宁羡言语里过长的停顿，以及快到像是想迫切解释什么的语速。
宁羡稍稍停顿了一两秒，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继续说：“毕竟我觉得每
个人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
原来?_[(，宁羡觉得她扇方婷巴掌是有理由的。
江岚微微笑了笑：“那么，倘若我其实并没有什么理由，就是单纯看她不爽，想找人揍她一顿呢？”
“你不会。”宁羡回答得很快。
江岚自己都愣了一秒：“我为什么不会？”
雨丝透明如线，划过宁羡干净漆黑的眼。
她在灯光里往前走，背脊端正笔直，像是一杆永远也不会失衡倾斜的天秤。
宁羡一边走，一边用平静笃定的声音说：“因为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
直到上完了晚自习，回到寝室。
江岚依然没有想明白，宁羡为什么愿意相信，自己不是会无缘无故欺凌他人的人。
她跟宁羡，好像也就刚刚认识一个月来着。
江岚拧开水龙头，用手接了一捧清水。
鞠一捧泼在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不用照镜子去看，她也知道此时自己的眼睛和睫毛上肯定沾满了水珠。
三个小时前，天空正飘雨。
绥川特有的阵雨，且下且停，像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
当她说出“可我们才刚刚认识一个月”时，宁羡的脸庞和睫毛上，也挂了很多颗透明的雨珠。
然后，宁羡说了句什么来着？
噢，然后她同桌作为文科之神，淡定引用了一句已经死透了的前辈说过的话。
她同桌说——“有一句古语，叫做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江岚当然不知道，这又是从哪位先贤嘴里吐出的哪句话。
但百度知道。
看见百度上的释义，江岚很难想象，宁羡这次引用的典故居然这么通俗易懂。
度娘的解释，意外和自己这条咸鱼的理解高度重合。
屏幕上映出那段释义。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指有人到老依然不怎么了解，有人初次见面却一见如故]
所以……宁羡是在说见到她像见到故人一样吗？
嗯，虽然这个解释，听起来是有那么一点缘分兜兜转转的意思。
但江岚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能是因为，她总感觉以前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宁羡。
江岚仔细搜寻了她快满十八年的记忆，然而恕她无能，真没找出跟宁羡有关的半点片段。
首先排除她被一块从天而降的板砖砸晕，痛失记忆的可能性。
其次，她觉得自己要是真碰见过长成像宁羡这样的人，也没理由忘记。
排除了这几种可能性，江岚能够想起有关什么“缘分错过”的记忆片段，就只有秦思梦那天发给她的企鹅信息——
“啊对对对，每一个美女都是你前世今生擦肩而过有缘无分的妻。”
想到这里，江岚果断停止了无意义精神内耗行为，从阳台上走了出去。
刚
走了几步，又牵着一脸懵懂的乔桐回到阳台。
并且拉好帘子，锁上落地窗，掐断了窗外顾半夏用爪子扒门的窥探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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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生顾半夏在外面尖叫：“江岚，你想悄悄对乔桐做什么！啊啊啊啊我不允许，快开门啊……”
江岚充耳不闻，只是微笑：“乔桐，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吧？”
乔桐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咽下了一口气，小声说：“那个……江岚，我，虽然我很喜欢你这个人，今天也很谢谢你，也特别感动，但我……我真的是直女，不是钕铜……”
“……”
江岚的微笑面具破碎了一秒，过了会儿，才重新拼凑成完美的模样：“乔桐你不用担心，我对直女没有兴趣的哈。”
说完，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还极其逞强地补充了一句：
“而且我只喜欢姐姐，对妹妹没有兴趣。”
乔桐把眼睛睁回从前的大小，如释重负般甜甜一笑：“那，江岚你想说什么？”
江岚点开扫一扫：“加个微信。”
乔桐刚刚缩回去的瞳孔，此刻又放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把网上的帖子看多了，她总想起什么“诡计多端的钕铜”之类的话……
江岚无奈，曲起指节往乔桐的额头上弹了一记爆栗。
用的力道很轻，但应该足以让她室友从钕铜的圈套里清醒。
“乔桐小可爱，小小年纪不要想太多，我只是想加一下你的微信，借你几个月生活费而已。”
一听到“生活费”这个词，乔桐有些慌乱，下意识作出拒绝：“江岚你不用给我钱，我、我不可能随便要别人的钱……”
江岚纠正：“我是借给你，不是送给你，你以后要还我钱的。”
乔桐呆滞了一秒：“那，万一江岚你到时候不要我还，我该怎么办。”
“我为什么不让你还钱？”
江岚难以理解，乔桐到底是听信了哪条谣言。
她看起来真的很像那种人傻钱多、扶危济困的人吗？
其实这也不怪乔桐，因为自从班上部分人看过那条视频后，就开始到处传——江岚这条咸鱼绝对是等待继承家业的富二代。
江岚家里超有钱！
不过，对于江岚准备摆烂继承家业这一点，乔桐还是存疑。
毕竟感觉江岚一直在努力和数学作斗争呢。
毕竟江岚也没和那些二代一样，在课堂上下五子棋呢。
当然，乔桐忽略了一点，就算江岚想摆烂下五子棋，她的学神同桌也绝无可能陪她下。
想到这里，乔桐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她现在难道不是应该向江岚解释，假装自己实际上是有生活费的，并不缺钱吗……
然而，当乔桐想说出这些话时，对上江岚含笑的眼睛，总觉得格外心虚。
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江、江岚，你怎么知道我这个月谎称我还有余钱，没找我妈妈要生
活费的？”
江岚：“嗯，因为我之前打游戏充钱，把生活费充没了。我妈当时问我还有没有生活费，我也说还有，大大的有。”
“然后呢？”
“然后，跟你在食堂吃白米饭一样，我吃了一个月的泡面。”
乔桐明白了。
原来是自己吃白米饭的行为露出破绽，让江岚回忆起了从前，猜测她可能没找妈妈要钱，所以才会每天只吃白米饭。
虽然证据确凿，但乔桐还是想婉拒，毕竟……
“毕竟，江岚你的生活费是你爸爸妈妈给的，我就算以后能还上，现在也不好意思借叔叔阿姨的钱。”
江岚微微皱眉：“谁说我的生活费是我爸妈给的？”
乔桐愣住。
难道，不是吗？
江岚为自己澄清：“从前几年开始，我就没找我爸妈要过生活费了，用的都是我自己的钱。”
毕竟，她就算混得再怎么差，好歹也是星野漫画的热门榜第一。
她要是都揭不开锅，全平台的人起码得饿死一半。
当然，江岚并不会向乔桐小可爱解释这些。
只是要了乔桐的微信，给她转了未来几个月的生活费。
并且鼓励本就名列前茅的乔桐：“你好好学习，加把劲儿下学期拿个特等奖学金，到时候我等你还我钱哦。”
乔桐也被鼓励到了，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在怀疑这位室友是个诡计多端的钕铜。
含着泪花，冲上去抱住江岚：“好！江岚我一定好好努力，不会让你失望的！”
“……”现在她是真有种在养女儿的错觉了。
等到乔桐走了，顾半夏也过来嚷嚷完了。
江岚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安宁，躺在床上开始整理思绪。
其实乔桐不应该谢谢她。
相反其实是她，应该向乔桐道谢。
江岚回忆起乔桐提及梦想，说起要给妈妈亲手设计一条旗袍时的明亮眼神。
不得不承认，尽管她当时只是旁观者，只是个看客。
看着别人的梦想闪闪发光，回想起从前，心中也有块地方轻轻动了动。
好像在几年前，她也曾有很多梦想。
想画画，想到处旅游，想无忧无虑自在生活，想让自己的漫画被很多人喜欢，以及——想考上华大美院。
然后。
应该说是某一天过后，江岚放弃了这些梦想。
因为她总感觉，或许自己走不出那场反复上演的梦境。
那只在火焰里燃烧的蝴蝶，那场雨，还有那个人的眼睛。
这些东西始终追着她，如影随形，不打算给予她一丝喘息的余地。
时至今日，江岚回想起这些东西，发现自己依然没有任何长进，依然会刻意回避。
除了几个小时前。
那时路上有灯，天边有雨。
桂花瓣子一片片往下掉，
香气湿润清新。远处的琴房，有人在弹拜厄钢琴曲。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景太好看，她竟然主动向宁羡提及了某件旧事。
虽然仅是无关紧要的一角，但说出来之后，她才忽然记起，那好像也曾是自己不愿回首的过往。
现在江岚想想，为什么是宁羡呢？为什么她会向宁羡提及呢。
这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但她偏偏又做了。
而且还得到了回答。
“我相信你。”
算来已经有好久，江岚没从别人嘴里听到过这句话了。
她一度以为，相信自己的人，最终只能收获失望。
但现在，好像也不完全是这样。
江岚心想，落姐姐说得对，其实还有很多人依然相信她，并且在等着她，等待她给予漫画最后的收尾。
其实江岚也在等待，等待自己爬起来的那一天。
那时候她应该会重新拿起画笔，描绘出终局。
一直以来，江岚都相信，没有人能够拯救她。
除了她自己。
所以……
那现在，要不还是再挣扎挣扎？
江岚在咸鱼翻身与不翻身之间犹豫了一会儿。
然后，她不再犹豫。
不仅仅是因为有人还在等着她。
更因为……她快没钱了。
这是很致命的一点。
江岚刚开始画漫画那段时间，的确是拼命了的在画。
向学校申请回家上晚自习，经常画到凌晨两三点也不知疲倦，落下不少课业，被她爸指着鼻子在客厅骂。
不过幸好，最后还算有点儿收获，她靠画漫画赚了不少钱。
但，那些钱是在一年前赚的。
算起来，江岚已经断更了快一年。
也就意味着，她有一年没收到过新稿费了。
而在这一年里，由于当初江岚曾信誓旦旦向她爸妈宣称，自己这个小画家已经可以靠漫画稿费自力更生了，所以也就没找家里要过几次钱。
之后江岚才发现，她靠画漫画赚的那些钱，还不够买她母上大人手腕上的一块珠宝表。
更致命的是，她还是个用钱比较铺张的人。
所以一年过后，曾经攒下来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
而刚才为了帮助乔桐小可爱，本就干瘪的钱包，更是迅速瘦了下去。
在经济状况和现实状况的双重压迫下，最终，江岚还是决定咸鱼摆尾——还是再翻个身吧。
江岚说翻身就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拿出了手机。
点开被隐藏在文件夹角落里的“星野漫画”时，她的心跳很快。
熟悉的粉红色页面闪着光，映在眼前。
登入漫画作者账号，点击“我的作品”那一栏。
江岚总感觉，以她现在的心跳频率，或许又该吃点稳定心率的药了。
正当江岚觉得心脏快要跳出来时，她看见了自己的漫画名。
《穿进异世界后我靠读档成为人类最后的曙光》
很难绷得住。
江岚看见自己为了迎合市场取出的沙雕漫画名，一时之间没绷住，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现在是晚上十二点，她只能蒙着被子无声笑一笑。
熟悉的感觉回归，江岚没有理会心脏的砰砰直跳，伸出指尖点开她的漫画。
浏览了几页，看着屏幕上她女儿的脸，不禁感慨，实在是像，太像。
太像宁羡了。
如出一辙的乌发黑瞳，冷淡容颜，就连身上那股不可接近的疏离气质，都一模一样。
除了两点。
第一，她给女主角的设定，是架空背景下的一位王族少女，全名叫作克丽丝·温莎。
嗯，很文艺复兴的一个名字。
其二，她的女主角由于要穿进各个位面拯救人类，所以马甲很多，不仅是什么赫赫有名的冰系魔法师，而且还是某联邦的首席钢琴师。
宁羡不一样。
宁羡目前的身份，只是文科的神，以及她同桌。
所以，她笔下的女主角，除了长得有点像宁羡之外，其他方面其实跟宁羡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那么问题来了。
她为什么会把自己的女儿画得像宁羡。
难道说……她曾经见过宁羡，无意中记住了宁羡的脸？所以才会把女儿画成宁羡的模样……
江岚能够理解，人在晚上的思维通常都会很活跃。
但是活跃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是无法接受。
抛开这些奇奇怪怪的杂念，江岚退出漫画页面，开始翻阅起一年没看过的评论区。
然后她就发现，评论区画风清奇，读者的精神状态也各异。
排在最前面的那几条，由于语言极其混乱，在一众评论中显得十分扎眼。
【啊啊啊啊咸鱼不吃菜太太你快回来（尖叫）（扭曲）（阴暗地爬行）（分裂）（扭曲地行走）（不分对象攻击）】
【嘿嘿…嘿嘿…克丽丝，我的克丽丝，人没有克丽丝就不能活，地球没有克丽丝根本不能转】
江岚眼皮跳了跳，继续往下翻。
【咸鱼不吃菜太太，今天是你不更新的第xxx天，想你，想你想到晒干了沉默】
【有人有咸鱼太太的联系方式吗？没别的意思，就是我家里刚买了箱刀片，想给咸鱼太太寄几片过去】
江岚的内心本来怀着愧疚，看到这条评论，深夜忽觉脖颈一凉。
有那么几刻，感觉死亡的阴影已经直逼天灵盖了。
划过这条阴森森的评论，又往后翻了几页。
一切本来都很正常。
翻了七八页过后，江岚突然发现，有位读者的id好像在每一页都出现过，而且时间点也很接近。
甚至还很有规律。
每隔一天，就会留一条言，并且投出一根星星棒。
那个人的id，叫做——叫做什么来着？
想到这里，江岚往回翻了一页。
然后，她看清了那个id。
不羡长风。
嗯？
听起来还挺文艺的。
一个顶着文艺id的读者，本来并不足以引起江岚的注意。
看了十多页评论之后，江岚退出评论区，习惯性点开【粉丝年度投喂榜】那一栏。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的榜一居然易主了。
从原先的“菜菜的绝世小可爱”，变成了……
【N.1不羡长风】
【全年贡献值：217000】
江岚愣住了。
因为星野漫画的贡献值，需要用星野币购买道具来投喂。
217000点贡献值。
相当于那个叫做不羡长风的人，在一年内给她的漫画总共投喂了二十一万七千颗星野币。
折算成人民币，也就是两万一千七百块钱。
啊。
可是她已经断更一年了，居然还配拥有这么壕的读者吗？
而且这位豪阔惊人的读者，她以前怎么都没在评论区里看见过。
等等。
不羡长风？
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怎么看起来有点……
有点眼熟？
作者有话要说
宁羡：我会自己起cp名^_^
感谢在2023-06-0420:55:14~2023-06-0820:4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兔叽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般路过看文人、_Camellia、小兔叽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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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咩咩20瓶；洛师两只的糖葫芦13瓶；k2c12瓶；巴卡玛卡、Skumringen、hh、saltydg、欲10瓶；大冤种9瓶；啊飞、嗷生日记6瓶；50318776、璀璨5瓶；猫猫酱z、08063瓶；憨憨、66356259、美团二货、嘿，朋友、怂本怂、53058807、快乐小饼干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2 章
第32章
不出三秒,江岚马上就想起来了，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个id眼熟。
不羡长风——
“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
好像借的是《滕王阁序》里的典故。
江岚早些年跟着江落去滕王阁旅游时,曾听见导游背过。
那位年轻导游背完之后，还亲切地问了她在哪个中学读书,并且开始自吹自擂。
“你们一中用的应该是人教版课本，必修五就会学这篇文章。我现在提前给你背了一遍,相当于你就比你同学先学了。”
虽说江岚目前还没学过这篇课文,但随便在漫画评论区里瞄一眼,居然都能看见一位读者化用典故取这种id。
可见,《滕王阁序》是有多脍炙人口,那导游是有多会吹牛。
不过也能间接说明,她榜上这位壕气十足的读者,大概不是钱多到能随便抛洒的土豪。
而是一位很有文化气息,且任性洒钱的富家千金。
至于江岚为什么觉得她的榜一肯定是一位富家千金,而并非富婆……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她画的是一部百合快穿漫画。
这个题材的受众,不出意外应该都是年轻人吧。
反正江岚无法想象，有哪位富婆会一边在名媛姐妹们面前谈论起高定高珠，一边躲在被窝里嘴角上扬看百合快穿漫画。
点进去查看读者资料卡,发现这位富家千金好像是从今年三月份开始,才开始给她的漫画投喂的。
投喂时间规律得离谱，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投出一根价值一千星野币的“星星棒”。
一根星星棒一百块钱。
这位叫做“不羡长风”的读者,每天给她的漫画投出一根星星棒，从三月份开始从未间断。
累积到现在,居然也有二十一万的贡献值了。
此时此刻,江岚内心只有一个疑问。
这谁？
凌晨十二点半,好奇心指引着困得要死的江岚，一一翻看了这位读者在漫画底下留过的所有评论。
然后她发现，“不羡长风”不仅投喂星星棒的时间点很有规律，连留言的内容也充满了规律。
【加油。】
【继续加油。】
【很好看，加油。】
【^_^加油。】
除了偶尔会使用[开心]这个颜文字以外，内容基本上就没变过。
清一色的加油。
江岚无法接受。
什么？
占据她漫画榜一的富家千金，居然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加油机器？
而且，“不羡长风”给这漫画软件充了两万块钱，居然连星野漫画自带的系列表情都不会用。
怎么可能。
世界上竟然会有如此单纯朴素的富家千金。
啊，甚至就连头像用的也是初始
默认头像。
星野漫画自带的星星头像。
所以这个叫做“不羡长风”的人，充这么多钱到底是为了什么？
怀着这个疑问，江岚查看了不羡长风?_[(”的书架。
书架上，只摆了一本书。
《穿进异世界后我靠读档成为人类最后的曙光》
好的。
江岚大概懂了。
她合理怀疑，这个“不羡长风”，极有可能是她姐或者她母上大人识破她的马甲之后，所创建出的一个小号。
她姐的嫌疑最大。
毕竟放假时，江落莫名其妙问了她很多关于星野漫画的事。
要知道，江落的性取向比电线杆子还直，如果不是为了爆破自己的马甲，为什么会下载像星野漫画这种主打百合漫的软件？
江岚完全明白了。
“不羡长风”必定就是江落。
改天她得好好盘问一下她姐。
破案后，江岚松了一口气，庆幸“不羡长风”应该不是她母上大人，不然她就社死了。
但当江岚关掉手机睡觉时，躺在床上，回想起“不羡长风”留下的那些评论。
加油。
继续加油。
很好看，加油。
这个说话风格，还有这种一板一眼的调调，以及每一句都打上的标点符号。
怎么感觉有点……有点像宁羡呢？
而且“不羡长风”这串id里，刚好也有一个“羡”字。
这个念头刚浮现出一秒，就被江岚掐断了。
她在想什么。
宁羡这种大神，会看百合快穿漫画吗？会无聊到给漫画软件充钱吗？
而且，宁羡的家庭情况好像算不上太好。
像宁羡这么懂事的人，怎么可能会不顾及年迈的奶奶和年幼的弟弟，在这个垃圾漫画软件上虚掷两万块钱。
不羡长风是宁羡？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江岚心想，算了吧。
就算是离离原上谱，也不带这么离谱的。
同时开始自嘲，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算是宁羡悄悄暗恋她多年这种大离谱事件，听起来都远比这事靠谱。
……
秋日的清晨格外凉爽。
宁羡早早起床，按照惯例先刷牙，洗脸，然后喝一杯温开水。
早上六点十九分，寝室还没人醒。
所以宁羡的动作很轻，除了拧开水龙头洗手时，缸底轻微溅起的水花声，一切都在安静中进行。
六点二十五分，窗外的雾渐渐散了。
宁羡把水杯放回原位，站在阳台上，隔着玻璃窗看了会儿日出。
六时二十八分零四十七秒，她的电子表上所显示出的时间。
在这几秒里，林嘉怡翻了个身。
周屿好像说了句梦话。
二十九分零十七
秒，赵可欣提前醒了，床位那边传来拿衣服的布料摩擦声。
宁羡听见声响，拿着手机进了厕所。
六时二十九分零三十四秒。
宁羡站在厕所门后，盯着屏幕上的那根星星棒，思考今天该给江岚说句什么话。
是留言加油？还是留言很好看，请继续加油。
带不带颜文字呢。
六时二十九分零五十一秒，宁羡思考了十多秒，最终在“加油”后面输入了一个她最常用的[开心]颜文字。
虽然她脸上的表情很淡，并不能看出开心的情绪。
六时三十分，宁羡准时点击发送，然后关掉手机。
出了厕所，她把手机放回衣柜里，走到其他两个室友的床位边，曲起指敲了敲床板。
“起床了。”
周屿被人工闹钟叫醒，刚从床上坐起来，又昏昏沉沉倒了下去。
林嘉怡起得很快，去桌上拿发带时，刚好碰见准备出门的宁羡。
她打了个哈欠，看着站在门口的宁羡，突发奇想问了句：“宁羡，怎么感觉每天这个点，你好像都挺开心的。”
周屿从床上垂死病中惊坐起：“开心？老班你怎么看出来宁羡开心的。早上六点半，这个点真有学生能开心得起来？”
林嘉怡迷茫：“难道不是吗？我感觉宁羡每天出寝这个点，是挺开心的啊。”
“是啊，宁真神马上就能瞬移到教室投入知识的海洋了，能不开心吗……”
周屿和林嘉怡还在斗嘴，宁羡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
清风迎面扑来，她拿着课本往前走，脚步从容，似乎不会为任何风景停留。
实际上也是这样。
宁羡从来不会驻足停滞，她所停留的只有眼神。
在路过女寝306时，她透过寝室门上的玻璃窗，微微偏过头，望了一眼。
寝室里没有亮灯，隔着门只能听见顾半夏略显沉闷的声音：“江岚，该起床啦！”
宁羡的脸上没有笑意，但风吹过来，她的眼睛里好像落了笑。
之后她收回视线，平视前方。
迎着风，继续走。
……
大课间，做完早操后。
周屿逮着上楼梯的江岚，笑嘻嘻问：“江岚，运动会你确定不报项目吗？昨天四班的罗曙铭专程跟我讲，说你运动细胞可好了，背着人还能跑得跟开了疾跑一样快。”
“……”江岚沉默。
旁边的宋静书优雅地白了周屿一眼：“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看看你用的都是什么形容词。什么叫做快得跟开了疾跑一样啊？脑子里就只有游戏词汇了？”
周屿：“喂喂，宋静书你不要含血喷人，这是罗曙铭说的话，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
“哟，周大小姐你情商这么高，怎么也不知道替换一下。”
趁着两人又开始吵了，江岚悄悄逃离现场，回到了教室。
刚进门，就看见宁羡已经接完水，端着水杯从后门进来了。
？
这速度，不去报个八百米长跑真是可惜了。
江岚往过道上站，给宁羡让了座位，坐下之后笑问：“宁羡你怎么跑得这么快，把水都给接好了。”
宁羡一时半会儿没回答，只是看着自己坐的这个靠窗位置，以及江岚摆在桌子上的那堆书。
看起来，好像若有所思。
过了会儿，宁羡收回思绪，揭开水瓶盖。
在等待热水变冷的间隙，淡声回了句：“因为我没去做操。”
“……”
好的，当她没讲过之前的话。
江岚：“噢——没做操，是因为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宁羡摇头：“不是。”
“校庆快到了，年级上要求排演话剧，每个班都要出一个节目。所以姜老师叫我去办公室，看一下剧本的选题。”
校庆要表演节目这事，江岚倒是知道。
不过，一中的五十周年校庆不是在明年一月份吗？
十月就开始选节目，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宁羡似乎看出了江岚的疑惑，解释道：“姜老师说，到时候教育部要来领导，所以年级上要提前做准备。”
“好的，懂了。”
江岚随便问了句，“节目都有什么选题啊？”
宁羡把一张纸递给江岚看。
江岚拿着纸，浅浅扫了一行，就沉默住了。
《荆轲刺秦王》、《罗密欧与朱丽叶》、《雷雨》……甚至还有《白蛇传》？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江岚：“选题只有这些吗？”
宁羡点头：“嗯，因为节目要给校领导看，选题内容都在课本范围内。”
“《白蛇传》也是课本内容？”江岚觉得自己怕不是失忆了。
宁羡：“这个不是课本内容，但姜老师喜欢看，所以就加上了。”
“……”
江岚：“所以，我们班选的是哪一个？”
宁羡回答：“白蛇传。”
江岚想起那两句带着颤音的经典台词“娘子~”、“官人~”，以及刻进基因链里的“西湖的水我的泪”。
难以置信，居然真的有人会选这个当班级节目。
江岚：“这是姜老师选的吗？”
虽然是在问，但实际上她早已确信，像《白蛇传》这种剧本，一看就是某位爱看古早电视剧的中年男人挑的。
杯子里的水凉得差不多了。
宁羡喝了一口，淡定回答：“我选的。”
那一刻，江岚的内心突然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她想一把抢过宁羡的杯子，看看里面有没有泡菊花枸杞茶。
也就在江岚在颅内进行奇思妙想时，宁羡转过头，说了句：“江岚，你桌子上的书堆得好像有点高。”
江岚：“是
啊。”
如果不是老师不允许，其实她还能堆得更高。
宁羡抿了抿唇：“堆得太高，会被姜老师说。”
江岚心想也是。
于是从善如流，听从她同桌的建议，把桌子上那堆书给抽走一半，放在了课桌旁边的过道上。
宁羡瞥过去看了眼，发现自己的余光不再受阻隔，唇角微不可查地抿起一丝笑。
谁知刚放下，后桌的顾半夏就出言提醒：“诶诶，江岚你别把书放在过道上。”
听到“过道”这个关键词，宁羡目光稍滞，收敛起了本就极淡的笑容。
江岚问：“为什么？”
顾半夏：“江岚你难道没听老姜说吗？不能把书堆在过道上啊。不然就凭我们班男生那股蛮牛冲撞的劲儿，教室里还不得书本满天飞了。”
江岚“哦”了一声：“有道理，但我的课桌我做主，所以我还是要放。”
顾半夏：“……？”
紧接着，江岚还跟了一句：“正好等哪位蛮牛冲撞到我的课本了，我亲手断了他的牛蹄牛筋和牛角。”
顾半夏看了坐在前桌的宁羡一眼，决定实话实说。
“江岚，我友情提醒你一下。就算你能辣手屠蛮牛，但胡乱堆放课本会影响班级整洁度……所以班里有个规定，只能把书装进箱子里，然后才能放在过道上，违者扣分。”
什么。
把书堆在过道上会影响整洁度，但放进箱子里就成了美丽景观？
江岚：“这是谁规定的？”
这离谱规定，不太像是人能想出来的。
顾半夏不说话。
努努嘴，示意江岚往旁边看。
江岚突然明白了什么。
宁羡把杯子盖上，平静言语：“我规定的。”
“……”
“那个……宁羡，其实我没有觉得这条规定很离谱的意思啦，细细想来，好像还蛮合理的。”
合理就合理在，如果这条班规是宁羡加的，那么一切瞬间就变得合理起来了。
宁羡却看向江岚，说：“但你可以放。”
江岚和顾半夏同时愣住。
宁羡顿了顿，继续说：“你的书太多了，在买到箱子之前，就先放过道上吧。”
顾半夏的脸上写满了迷惑。
江岚已经回过神来，微微弯起眼眸，不自觉笑了笑：“那你会扣我的分吗？”
“不会。”
过了一两秒，宁羡补充了句，“暂时不会。”
江岚乖巧点头：“好，那我下了课就去小卖部买箱子。”
嗓音里依然带着些漫不经心。
不过当江岚说出“好”这个字时，尾音微微拖长。
原本慵懒有质感的声音，瞬间都蒙上了一层温柔撒娇的意味。
宁羡的手放置在杯子上。
过了几秒，才回神动了动指节，拿起钢笔做题。
顾半夏见证了宁羡的双标时刻，整个人如遭雷击，喃喃自语：“大神，这算什么……”
宁羡：“算酌情考虑。”
江岚没忍住，笑出了声。
顾半夏如失魂魄，还在后桌控诉：“不公平，这不公平……”
江岚无视了小学生顾半夏的控诉，把头转回去的同时，视线还随意往宁羡那边带了一眼。
然后，她就发现了奇怪之处。
宁羡眼睫低垂，以右手握笔，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着练习册上的数学题。
一切都没什么毛病，除了……
宁羡为什么在用右手写字？
确信自己没看错之后，江岚微微眯起了眼。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她同桌，好像是左撇子。
作者有话要说
Q_Q今天学校考试给我考麻了，有点晕字，实在码不动了。
还差三千字到两万，宝贝们我先日更着，过几天再补上~！
第 33 章
第33章
周考成绩下来了,不出意外，宁羡依然是雷打不动的第一。
可能因为这几天班内要排演话剧，还要忙着运动会日常训练,万年老二陈明礼居然也偃旗息鼓了，没来挑衅。
作为咸鱼转班生,江岚没有兴趣报运动会项目，更没有参演话剧的打算。
她坐在座位上,双目无神平视前方,看似已经进入了玄妙的冥想境界。
路过的同学懂得都懂,发呆嘛,多正常。
总有那么几天,颓废的高中生会进入待机状态。
然而江岚并不是在发呆,只是看起来像而已。
她正在思考漫画剧情。
这该死的剧情。
根据进度,江岚已经画到了第三个小世界,一个典型的末日废土世界。
领袖和精英阶层把普通民众抛弃,只有少数人能够获得生存机会,远离废土世界,登上太空舱前往空间中转站。
荒芜之地，千万个绝不会被诺亚方舟引渡的人民。
而她的女主角克丽丝，将在此刻降临——
救世主和绝望的人群。
经典套路,经典剧情。
想要画出新意,且符合时代背景，很难。
江岚正在脑内复盘,她的女主角目前都拥有些什么技能来着。
操纵冰系元素的力量。
增强团体凝聚力和精神力的法器“聆音之琴”。
以及回溯时空的读档能力。
嗯，那么可以先让克丽丝在民众面前玩点冰魔法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当然实际上是为了制造爽点装逼。
可是……
虽说克丽丝操控冰系元素,让整座城池覆上冰雪的画面的确很帅,但如果真这样安排的话，整个剧情好像就太普通了，没有什么创新点。
看来，还要再想想。
“今天不讲新课，你们自己做练习册上的题。”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李涛蕴含着数学智慧的声音，就把江岚从末日废土拉回了现实世界。
江岚暂时把魔法世界的美妙瑰丽从脑海里挥去，直面惨淡的数学晚自习。
在题海里死去活来了一整节课，江岚的理智值狂掉，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漫画剧情。
如果这世上没有数学，那么该是一个多么美丽繁盛，自由平等的位面。
如果可以不学数学，信女愿……
等等。
如果自己弃文从艺，从文化生转职成美术生，不就能够暂时获得解脱了吗？
江岚在脑海中绘出了一片蓝图。
一片很美好——美好到没有任何复杂公式和极难压轴题的蓝图。
甚至开始幻想，如果她弃文从艺，就可以申请回家上晚自习。
回家上晚自习，这就意味着自己不用按部就班，跟着课表上语英政史地晚自习。
这样一来，就可以合理分配时间，专攻最拉胯的科目数学。
意味着她可以放弃那些难题，只做能在考场上拿到分的简单题和中等题。
剩下的时间，还可以用来画漫画和练素描，岂不美哉。
只要数学考个百来分，再加上其他科目和艺考成绩……不说进华大美院了，考个第二档次的庆大美院不是有手就行。
美好的幻想进行到这里，江岚突然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哈？
她回家上晚自习的目的，是为了专攻数学题？那画漫画岂不是就成了附赠品。
兜兜转转，这不还是要学数学。
意识到了数学真的是自己命中不可逾越之劫，江岚手动擦除了这张蓝图。
而且就算能够战胜数学。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找回当年刚开始画画时的初心。
就在江岚走神的这段时间，姜海盛已经把自己的语文晚自习让出来，交给林嘉怡和宁羡选话剧演员了。
林嘉怡走上讲台，而宁羡在黑板上写下《白蛇传》三个大字。
“咳咳，这是我们班选的话剧主题，大家觉得怎么样？”
林嘉怡的声音刚刚落下，许世就隔空比了个“六”的手势：“班长，六六六，我要演法海。”
“哎哟，许世就你那样，还想演个得道高僧呢，演杯雄黄酒差不多得了，起码还能在现场。”
“求你了许世，放过法海这角色吧，我心目中的法海只有赵文卓那版，呜呜呜他演得可真好啊……”
许世撇过头，懒洋洋怼了句。
“得了唐筱，我都不想戳穿你，你那是觉得赵文卓演得好吗？明明就是馋人家的姿色。而且，历史上真实的法海是个老头，我不信你对着老头也能犯花痴？”
唐筱恼羞成怒：“胡说什么，我看的那是脸吗？我看中的是人家的才华，是气质！你没那种凛然不可侵的气质，就别自取其辱演法海了。”
甚至还大声说出，“依我看，学委都比你适合多了。”
听见这句，江岚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这话究竟是贬损还是赞美。
唐筱说完之后，好像也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开始闷声装死。
班级里也安静极了。
都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讲台上的宁羡。
宁羡的表情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六情沉寂四大皆空。
被奉为得道高僧的她，淡然说出了人员安排：“话剧要选四个主演，十个配角，参演可以加分。”
江岚刚转进来，还不太明白一班的操行分制度。
问后桌的陈静和顾半夏：“加分有什么用吗？”
陈静人如其名，沉静地看了江岚一眼，回答：“加分没用，分就是用来扣的。”
“？”
顾半夏：“江岚你别听她胡说，据我所知，我们班的操行分还是有点用处的。”
“一学期下
来，分数如果能排上前五，老姜好像会把这份名单送到年级上。综合课业成绩进行筛选，留下来的，学校会送到市里评选三好学生。”
比如宁羡和陈明礼，就是校级名单上的常驻人员。
不知三好学生为何物的江岚点点头，认可了陈静的说法。
“的确没什么用。”
顾半夏：“……”
陈静一副“你看吧我早说了本来就没用”的嘴脸。
不过既然把话说到这里来了，还是友情提醒：“但是一学期下来如果分太少，就会很惨。”
“怎么个惨法？”江岚好奇。
陈静：“啊，其实说起来也还好啦，就是分最少的那三个会被请家长。然后如果德行特别败坏，平时学习也不努力，老姜裁定后，可能会让转班。”
江岚不以为意。
“哦，原来只是让转班啊……等等，什么？分太少会让转班？”
陈静：“是啊。”
江岚惊了。
惩罚居然这么严重吗？
陈静继续说：“其实一般不是负分，都不会强制让转走的，只有那种扣得特别多的才会被老姜弄走。”
“话说回来，几学期了我们班也就因为操行分转走了一个吧？好像打群架还是喝酒什么的……”
听见“打架”、“喝酒”这俩词，江岚不禁咳了声。
“原来分值为负才是最低分啊？那这制度还算合理吧。”
陈静：“不过现在未必了。自从大家知道分少了会被请家长，都在努力挣分。所以班上负分的不多，也就一两个，其余基本上都是正的。”
江岚突然产生了危机感：“那我有多少分？”
顾半夏把她整理的加分名录递给江岚：“你看看就知道了。”
看完后，江岚发现自己除了参与过“黑板报制作”这一隶属于班级活动的加分项之外，其余内容，是一个都没沾上边。
就连运动会这种能轻轻松松拿到分的项目，她也没报名。
然而，运动会报名已经截止了。
江岚现在还有机会参与，并且能够从中拿到分的，就只有像话剧表演这种校级大型活动。
姜海盛站在教室后面，看着座位上那一只只因为加分而被迫举起来的手，感到欣慰极了。
他所制定的操行分制度，真是让学生们活力满满啊。
在报名接近尾声时，他甚至意外发现，向来以消极态度应付班级活动的江岚，此时居然也举起了小手。
姜海盛推了推眼镜，乐呵呵地笑了，越发觉得自己真是天纵英明。
宁羡拿着粉笔，把江岚的名字添在了名单末尾。
写完最后一个笔画，她略作停顿。
再度拿起粉笔时，宁羡把自己的名字也添在了后面。
黑板上，赫然排列了一长串人员报名名单。
许世，周屿，陈明礼，宋静书……
以及江岚
，宁羡。
同学们为了加分，都在忙着为下一轮的投票环节进行拉票。
教室里唯有江岚和周屿，在看到末尾那两个排列在一起的名字时，心里生出了点其它的想法。
前者是因为经过了昨晚的瞎想一通，以及那个凭空出现的“不羡长风”而陷入沉思。
也是直到和宁羡的名字排列在了一起，江岚才突然发现。
把她和宁羡的名字单独拎出来，好像是有“羡”和“风”这两个部分。
刚想到这里，江岚瞬间瞳孔地震。
救命。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不是吧，这也能硬蹭？这都能联系起来？
普信女江岚停止了思考。
周屿的思维却依然活跃，看到这俩排在一起的名字，瞬间乐了。
拍了拍前桌的赵可欣：“啧啧啧，你看看我们宁真神，可真是心机啊。”
“宁羡，心机？”
赵可欣面无表情咀嚼着这两个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词，觉得周屿应该是病了。
嗯，而且还病得不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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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第34章
列出名单讲完人物小传,就该进行投票，角逐主演人选环节了。
主演的位置只有四个，所以默认为票数最多的四人去扮演戏份最多的白素贞,小青，许仙和法海。
姜海盛出去接电话了。
林嘉怡站在讲台上解说人物性格,同学们在底下七嘴八舌议论个不停。
“哇，宁羡怎么也报话剧了啊,她的操行分不是早满了？再参加就溢出了啊。”
“别问,问就是内卷达人,真神的心思你别猜。”
“嗐,你们懂什么,操行分这种东西多多益善,你们自己不卷别怪别人卷。”
还有人极其敏锐,注意到了名单上的陈明礼。
“不是吧,陈明礼居然也要演话剧？看不出来啊,他平时不是最不稀罕这点操行分了。”
“可能是想磨练一下自己的演技吧,下次表白时也不至于那么蹩脚,哈哈哈。”
许世一直很看不惯陈明礼的好学生作风，嘴角带着笑，故意拔高了声音。
“陈明礼应该是想演许仙吧。挺好的,像许仙这种懦夫,他都不用琢磨剧本贴人物，本色出演就行。”
几个男生强行吹捧许世：“六六六,许哥你简直是我的嘴替，把我想的全说出来了。”
“你还真别说,陈明礼跟许仙挺像的,都是那种书呆子死脑袋。不硬气,没点儿男子气概。”
听见这些话，陈明礼面上没什么表情，脸色却有点青，隐约发白。
饶是江岚一向觉得陈明礼是个下头男。
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过道旁边那几个男的确实比陈明礼更下头。
江岚本来不想掺合他们男生之间的那几茬破事。
随后就听见那几人越说越过分，甚至还捎带上了宁羡。
说什么“好成绩都是那样，只会读书不会做人，就像陈明礼和宁羡，为人处事呆板得很只有一根死脑筋”。
江岚胸中窜起一股无名火，眼神轻飘飘瞥过去：“听起来，你们好像对做人很有见解？”
几个男生说得正欢，乍一下对上江岚的眼神，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许世作为小团体头目，率先发问：“江岚，你在跟我们说话？”
江岚：“那不然呢，难不成我在跟空气人说话？”
几男生：“……”
江岚对那几人微笑，嗓音依然温柔动听，却带着一丝懒得说话的轻慢之意：“当然你们把自己当成空气人也行，反正本质上也只有会呼吸的区别。”
别说那几个被江岚一句话给打成“会呼吸的空气人”的男生愣住了。
就连坐在后面的陈明礼也怔了怔，好像不太明白，江岚为什么会帮他说话。
男生们反应过来之后，李博然仗着自己反正常年居于班级吊车尾，天不怕地不怕，张嘴开怼。
“喂喂，我说江岚，别仗着自己留过
一级就在这里装起来了啊。你做过的那些事，也没啥可值得骄傲的。”
顾半夏本来正在沉浸式讨论选角问题，没注意到那群人到底在说什么。
猛然听见了江岚的名字这种关键词，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
“谁？谁在说江岚的坏话！”
那副气势汹汹转过头的架势，俨然是要开骂了。
不过还没等顾半夏骂出口，江岚就笑着说：“我确实没什么可装的，也没你们骄傲……骄傲到在这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教别人做人呢。”
李博然平时没听过几堂课，思考了会儿“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到底是什么。
哑了好几秒，才找出话反驳：“怎么了？你难道还要替陈明礼声张正义不成。”
“我说错什么了吗，我们班那几个好成绩，除了周屿和林嘉怡稍微正常点，其余的哪个不是情商堪忧。”
江岚甚至懒得跟他解释，自己才不是想帮陈明礼声张正义。
“成绩和情商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我看你成绩不怎么样，倒喜欢背后嚼人舌根，情商不也照样堪忧。”
李博然气极：“江岚你！你……”
江岚：“我？”
江岚的语速太快，顾半夏根本插不上嘴，只能乖巧坐好在旁边观战。
李博然“你”了半天，才“你”出一句：“说得好像你成绩有多好一样，就比我高几名而已。如果不是家里有点钱，以后还不是得跟我进同一个厂……”
江岚笑了。
不好意思，她就算家里没钱，也没这个进厂的命。
同时觉得不至于。
不至于把自己几年前就赚了六位数的事情拎出来给这位弟中弟说。
江岚只是微微颔首，给予这位弟弟应有的鼓励和肯定：“你是懂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虽然我考了倒十，但好像勉强还是比你这个考三百多分的倒一，稍微高了那么一百多分吧。”
“而且，我怎么觉得你家里应该比我更有钱？不然你是靠什么混进一班的。靠你独特的做人技巧？还是不多不少刚好二百五的智商？”
李博然气得脸都红了。
自知他的言语不如江岚犀利，转而向许世求援：“许哥，你看看这转班生……”
许世此时没有支援自己的好兄弟，反倒咧嘴一笑：“嗯，江岚，我欣赏你。”
李博然、江岚、顾半夏：“？”
江岚第一个反应过来，不明觉厉的同时，皱起了眉：“我要你欣赏？”
然而许世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的bgm，完全不会被任何画外音干扰。
他表示“小爷我想欣赏谁就欣赏谁”，末了还不忘暗暗刺陈明礼一句：“江岚，我欣赏你，是因为你有胆量。不像有些人啊，一辈子躲在角落里当缩头乌龟，就从没出息过。”
陈明礼一直在盯着书，没说话。
由于陈明礼没出声，江
岚也不懂许世此时又在对着虚空锁定哪位假想敌。
不过，只要不锁宁羡?_[(，她也不关心。
江岚在把身体转回去之前，象征性鼓励了一句：“加油，你们继续跟空气人搏斗吧，我去听人物小传了。”
跟空气人搏斗？
许世嘴角的笑容有一瞬僵硬。
……
一节课很快过去。
林嘉怡言辞冗长，刚好讲完人物小传，还没选出具体的演员。
只能叹息，准备再去找姜海盛要一节课。
投票选人环节不需要写太多字，有林嘉怡撑着就够了，所以宁羡回到了座位上。
江岚正好要去水房接水，顺口问：“宁羡，要我帮忙接水吗？”
宁羡抬眼看了看她。
江岚刚收到这道淡然无波的眼神，就知道她同桌肯定又要像往常一样婉拒了。
谁知……
宁羡回答：“好。”
然后把水杯递给她，说了声谢谢。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岚的错觉，总感觉宁羡的声音在平淡之中，好像多了几分人情味。
江岚愣了一秒，随后迅速接过。
接水杯时，意外发现宁羡递杯子的指节握在杯身中间的位置。
也就是留了二分之一的空位。
并不像之前递粉笔时，只捏住一小截，把大半的可握部分都留给了她。
虽然江岚接水杯的动作已经很小心，但用手去拿杯子时，还是触碰到了宁羡的指节。
指尖相触的时间仅有一秒。
轻得像是将水面拂皱的风，微微漾开一圈涟漪。
两人的动作同时一顿，之后同时抬起头，望了望对方的眼睛。
最终，还是江岚注意到下课时间不多了，率先移开视线。
下意识笑了笑，回复了宁羡刚才的话：“不用谢。”
……
夜晚，吹进走廊的风很凉。
江岚手里头握着两只冰凉的水杯，却感受到了一阵略显沉闷的燥意。
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跟那群男生对线的气还没消，还是出于其它什么原因。
反正她一边思考漫画剧情，一边想着几分钟前宁羡的眼睛，走得很慢。
以至于就连陈明礼什么时候追上了自己，并且开始说话，江岚都没察觉到。
陈明礼：“江岚，刚才……谢谢你。”
江岚被这道杂音拉回了思绪，“什么？”
陈明礼的表情很局促：“谢谢你刚才帮我说话。”
“帮你说话？”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帮陈明礼说过话了。
等到陈明礼说起什么“好成绩”、“男子气概”之类的关键词，江岚才反应过来，然后“哦”了一声。
“你说刚才啊。那你误会了，我不是在帮你解围，主要他们在那里诋毁我同桌呢。”
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
江岚温声讲出了事实。
陈明礼拿着杯子，好像愣在了原地。
江岚心里惦记着在打上课铃之前进教室，没空跟陈明礼多说什么。
“要上课了，我先走了。”
同时，经陈明礼提醒后，江岚又想起了李博然刚才扬言要跟她进同一个厂那句话。
嗯，看来的确有必要把申请回家上晚自习给提上日程了。
……
江岚回到座位时，发现宁羡正在翻记过册，里面大大小小罗列了班上学生犯过的各种罪状。
她直觉，怕不是又有什么人要遭殃了。
事实上确实也是这样。
宁羡看见江岚回来了，随手合上记过册，其实已经记住了印着“李博然”那一页的页码。
虽然她刚才在讲台上，隔得太远听不太清底下的声音。
但因为在留意江岚那边，隐约听见了那几个男生好像提及了自己的名字，还笑得很欢。
宁羡倒是不在意别人怎么议论自己，不过之后见证了江岚跟李博然对线的整个过程，她就开始默默翻起了册子。
这个人上次应交的四份检讨，好像只交了两份。
是时候该去催了。
林嘉怡清了清嗓子：“现在大家可以开始投票了。先定四个主演吧，你们想让谁来演，可以把人选的名字给写在纸条上。”
说是写在纸条上，趁着姜海盛人不在，班级里又开始闹腾了。
“我想看江岚演白素贞！江岚长得这么好看，就应该演白娘子。”
“诶，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白娘子不是穿白衣服吗？穿白衣服的人一般都比较高冷吧，要不让学委来演也行。”
“不，法海！我要看铁面无私的学委演高僧法海！”
那一堆被宁羡惩治过的人，将手鼓成喇叭状，嬉笑着起哄。
“我投陈明礼演许仙一票，他很适合。”
“让宋静书来演小青吧，她最适合这种泼辣的角色了……”
投票环节进行了半节课，最终票选出来的人选很魔幻。
林嘉怡看着统计出来的名单，眼角有点抽：“呃，许仙得票最多的是陈明礼，共计35票。”
陈明礼正在低着头背历史，脸上看不出太多开心。
不过，许世那堆人却很开心，在那边吹口哨。
林嘉怡：“许仙得票第二多的是周屿，共计33票。”
宋静书先前只顾着投宁羡了，没注意到周屿还选了许仙。
现在一脸迷惑：“周屿，你选的角不是青蛇吗？怎么还报了许仙？”
周屿随便瞎扯：“反正混分嘛，我把每个角色都报了一遍。”
“许仙不是男的吗？为什么你可以报。”
“那叶童也不是男的，不是照样能反串，跟赵雅芝搭戏演白蛇许仙。”
周屿没有向宋静书解释，其实她只是想随便混个角色，在现场发现宁羡更多的把柄罢了
。
林嘉怡接着念：“小青得票最多的是周屿，共计34票。第二多的是宋静书，共计33票。”
宋静书瞪了周屿一眼：“你这人怎么什么都报啊。”
周屿耸耸肩，笑而不语。
等到念白素贞时，林嘉怡脸上的表情极玄妙。
“咳咳，白素贞得票最多的是江岚，共计43票。得票第二多的是宁羡，共计42票。”
一宣布，教室里瞬间炸了。
“哇，43票！全班总共不就五十个人，看来江岚演白素贞真是众望所归啊。”
“江岚得43票我不意外，怎么就连宁羡也有42票？大家到底在期待些什么，难道说主打的就是一个反差吗……”
“哈哈哈，估计是想看宁羡跟陈明礼组cp吧，这俩要是演许仙和白素贞，当天我一定去看校庆。”
“握草，投江岚的人怎么这么多？你小子，你刚刚不是说不投江岚吗？从实招来，四十三个人里究竟有没有你。”
“这不是每人都能投两票吗？嘿嘿，我想了想还是投了江岚和宁羡……毕竟许仙要真是陈明礼来演，她俩谁演白素贞，不都炸裂极了。”
江岚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她只是想混个分而已，所以报人物时把能填的都填了。
本来想着她是转班生，跟班里人都不熟，肯定没多少人投自己，到时候混个配角随便演演就行了。
谁曾想，白素贞竟然成了她自己。
而且，许仙还是陈明礼。
尤其是在感受到了陈明礼向她投来的羞涩眼神后，江岚觉得更魔幻了。
什么鬼啊。
救命，谁来救救她。
江岚刚生出这个想法，救世主就出现了。
宁羡在喧闹声中举起了手。
动作幅度不大，表情也淡定，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感到迷惑。
“班长，我刚刚忘记投票了。”
林嘉怡摸不着头脑，示意宁羡继续说：“你忘记投谁了？”
宁羡：“白素贞。”
为了保证公平，林嘉怡找到了宁羡交上来的那张纸条。
白素贞那一栏，果然是一片空白。
确认了真实性之后，林嘉怡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笑着问：“那宁羡，你现在想投谁啊？”
她觉得，宁羡要投肯定也是投江岚，反正总不可能自己投自己吧。
然后，宁羡的声音传来。
“我自己。”
……
由于宁羡说出的话太过炸裂，一时之间，同学们甚至没反应过来。
江岚看着宁羡，也愣住了。
宁羡这是在……
这是在……
在干什么？
在江岚看来，宁羡想演白素贞的原因，肯定只有两个。
第一，她不想演法海。
第二，不想让自己演白素贞。
第一种猜想基本上已经可以被否决了，因为她刚才注意到，宁羡也把所有人物都报了一遍。
包括离谱的法海。
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种了。
宁羡不想让她演白素贞。
江岚看看宁羡低垂的眼睫，想起刚才林嘉怡念到的许仙人选，总觉得自己又要开始普信了。
然而，班上的同学没这个脑回路。
他们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班里好像有女生小声说了句：“啊这，宁羡这是在雌竞吗……”
江岚：？??[”
这是什么神级理解啊。
甚至还有人跟着附和：“好像是诶，没想到我在网上刚学的词，今天居然也在班里见识到了，而且还是在学委身上。”
“宁羡会不会是喜欢陈明礼啊？不然为什么要跟江岚抢白素贞……她们平时看起来也没什么矛盾啊，好像还相处得挺不错的。”
“不知道，女人心海底针。不过我总觉得宁羡不可能喜欢陈明礼吧，上次我看见她跟陈明礼打羽毛球，那力道，感觉能直接把陈明礼给打回阴曹地府！”
“那倒未必，其实陈明礼除开人奇葩了点，长得还是蛮不错的，说不定学委是因爱生恨呢。”
“不过，宁羡给自己投票有什么用啊？多一票最多也只能跟江岚打平，反正总不可能自己给自己投两票吧。再选的话，我看未必会是她演。除非，宁羡现在还能再拉一票……”
饶是班里同学脑补了一大出爱而不得的狗血三角恋，也不及宁羡接下来说出的话更为天雷滚滚。
宁羡转过头，说：“江岚，你刚才好像也没投白素贞的人选。”
江岚对上宁羡的视线，目光微滞，然后点了点头。
她的确没投。
因为不知道该投谁。
宁羡看着江岚：“你现在，有想选的人吗？”
宁羡的瞳仁极黑，纤长细密的眼睫也黑，定睛看着谁时，里面能映出所注视之人的面容。
此时，江岚就在宁羡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很显然，宁羡知道她不想跟陈明礼搭戏，所以才会主动揽过这个角色，帮忙解围。
不过，宁羡应该也不想跟陈明礼上演恨海情天吧。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的，江岚也不可能拂了宁羡的一片好意。
于是点点头，说：“我选你。”
宁羡听见这句话，目光依然沉静。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江岚的错觉，总感觉宁羡的神情好像发生了某些细微的变化。
等到班上传来了一大片倒吸凉气的“嘶”声，江岚才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等等，她刚才语速好像有点快。
好像隐约把“选”的三声给读成了一声。
顾半夏也在跟着“嘶”，并且诚挚进行道歉：“对不起江岚，我刚才也听错了。”
“
咳咳，我还以为你在对大神说，我宣你。”
……
白素贞的人选已经敲定，江岚还是垂眼盯着桌面，丝毫不敢在同学们窥探的视线下抬起头。
她不愿面对现实，但现实偏偏长着许多张嘴，源源不断地在发出声音。
“妈耶，谁懂啊。本来以为是雌竞，但是刚刚听见江岚对宁羡说的那句‘我宣你’，怎么莫名感觉有点好嗑呢。”
“你改悔罢！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
周屿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那里笑眯眯煽风点火。
“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啊。你们想想，如果真的是狗血三角恋，宁羡喜欢陈明礼……哈哈哈哈，对不起没忍住……我是说如果，如果宁羡喜欢陈明礼，陈明礼喜欢江岚，按照这个逻辑继续推下去，江岚就该喜欢宁羡了……”
神逻辑。
真的离谱，这个班的人怎么都这么喜欢吃瓜啊。
过了好久，江岚才缓过这阵尴尬劲儿，跟宁羡搭了句话：“宁羡，剧本里还有什么配角啊，我随便演个路人甲来凑凑分。”
宁羡：“主演加的分要多一点，其实你还可以演法海。”
她演法海？
江岚的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了一幅画面。
白娘子神姿高彻，衣裙飘飘。
撑着一把竹骨制成的油纸伞，立于断桥桥头，西湖湖畔。
如斯佳人，奈何周身却凝着千年不化的冷气，眉目间的淡漠神情，也犹如一滩死透了的水。
转过身，用看尸体一样的眼神盯着踌躇不敢上前，万念俱灰的许仙陈明礼。
然后面无表情照着剧本念：“许官人，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我真是有缘。”
这时候，自己就可以一手持法杖，一手捧紫金钵，闪亮登场。
双手合十慈悲喊一声：“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贫僧不是来加入你们的，而是来拆散你们的。”
好可怕。
光是想想就够了。
江岚果断推却：“我还是不要演法海了吧。”
“那你这学期的操行分，可能会不太够。”宁羡眉间似有蹙起的弧度。
江岚：“没事，我还可以报校庆其他节目，比如唱歌跳舞朗诵什么的。到时候我问问文娱委员，随便报一两个就行了。”
宁羡点点头。
宁羡参演白素贞后，她在法海一角上所获得的45票就作废了。
最终，法海的人选以38票的高票落到了许世头上。
许世本人十分得意，懒懒散散地对唐筱说：“看到没？大家都觉得我能演好法海这个角色，你偶像马上就要被我给毁了。”
唐筱直呼有黑幕。
“离谱，许世怎么能演法海啊？他除了也是个男的以外，还有哪点跟法海相似。”
有女生小声说：“其实我不觉得奇怪，毕竟班上大部分男生都追捧着许世嘛。就算不想投他，也只能投
他啊，不然以后肯定要被针对。”
“哎，真是搞不懂……”
江岚刚转进一班，本来还不是很清楚，这个班到底有多少小团体。
打耳边风随意听了几句，此时也略微有些懂了，大部分男生应该都以许世为核心靠拢。
别说，还挺无聊的。
不过很快，有趣的事情就发生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陈明礼往许世那边看了一眼，突然就站了起来：“班长，我不演许仙了。”
林嘉怡懵了下：“为什么啊？”
“因为许仙是个懦夫，我不演懦夫。”陈明礼尽量挺直了身板，但声音里的底气好像还是不太足。
许世玩味地笑了笑，正准备说上一句“哟，还挺有骨气的嘛”。
结果，竟然有人先他一步出声。
“谁说许仙是懦夫了？”
许世一愣。
同学们也愣了愣，包括坐在江岚身边的宁羡，似乎也有些意外。
他们顺着这道声音望过去，看见了江岚微皱的漂亮眉眼。
江岚的声音难得认真：“我一直相信，没有毫无魅力的角色，只有无法诠释出魅力的演员。”
“所以班长，请让我来演许仙。”
听见前一句话时，大家看着严肃认真、振振有词的江岚，心中还莫名生出了些许惭愧。
觉得自己真是狭隘，还得是江岚有格局啊。
等到江岚说出后一句话，同学们心中的惭愧瞬间消散。
得，图穷匕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岚：请让我来拥有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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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第35章
两天后,周五下午。
负责撰写剧本的赵可欣参考了几版电视剧的《白蛇传》，大笔一挥光速写完了前半部分，交给编剧宋静书翻阅查看。
宋静书编剧水平有限,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转头就把剧本给了真正具有文化底蕴的人。
“宁羡,你看看剧本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宁羡看完后无异议，周屿拿着剧本却有话要说。
“再多加点小两口之间的感情互动呀,不然怎么体现出许仙白蛇之间的人妖殊途,啊呸,殊途同归的情谊啊……”
过两天就要开展运动会了。
最近这段时间,班里报了项目的同学都在忙着训练,所以林嘉怡决定先操练几位主演。
反正也不是正式演出,几人在楼下找了间空教室,把桌椅拉开,扫了扫地上的灰尘,差不多就可以开始排练了。
宋静书：“几位主演可别忘了,《白蛇传》的背景是在宋朝,言行举止都得贴古人。”
“喂，许世！我说的就是你，你还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干嘛。你他丫的演的是法海,不是岳飞。”
对于话剧排演居然要占用周假时间,许世本就已经想打退堂鼓了。
被宋静书这么一说，更是直接开摆,耸耸肩：“反正前几段又没我的戏份，我坐这么端正干什么。”
宋静书翻了个白眼：“你自己看看你那个吊儿郎当的坐姿。不求你学到古人的仪态,你就多学学人家宁羡好不好。”
江岚看向坐在对桌一脸淡然不为所动,眼神凝在单词书上的宁羡。
总感觉宁羡好像坐得也太端正了。
不太像优雅端庄的白娘子,更像是参禅悟法的佛子呢。
再看看翘起二郎腿嗑瓜子的法海许世，以及正在对面跟宁羡上演姐妹情深的小青周屿。
甚至还有自己这个身在拍戏现场，心里却在琢磨着漫画剧情的划水怪许仙。
江岚合理怀疑，还没开拍就叠了这么多层负面增益，到时候演出来真的能看吗……
没事。
往好里想，说不定她们班第一轮初选就会被刷下去，也就不用在校庆上丢人了。
林嘉怡随手卷起剧本，敲了敲桌子：“好了好了，大家快开始拍吧，早拍早解散。”
噢，差点忘了。
还有一位抱着解散心态来拍戏的导演。
江岚瞬间释然了。
这剧组主打的应该是一个负负得正。
事实证明，多个负值相加，最终得出的结果还是负。
这才刚开始演几分钟，赵宋俩编剧直皱眉，林导的指导声就从没停过。
“诶诶，周屿你是小青啊，是一条蛇啊，走路不需要走得这么潇洒吧。就像电视剧里那样，尽量挪挪小碎步……卧槽你这是什么辣眼睛的走姿，算了，你正常点就好。”
“宁羡你把你手上的单词书放一放，盯着你妹妹小青看，对对对……就是这么看。”
“等等，不对不对！宁羡你的表情呢，你跟你妹妹一起游西湖，心情肯定是很愉快的，多少也得给点情绪反应吧……什么？你问我白蛇跟青蛇游湖为什么一定要心情愉悦……呃，那要不你再看看剧本？”
演完第一幕白素贞小青在西湖出场那段戏，两位主演没什么感觉，几位编导却已经精疲力竭。
林嘉怡怀疑人生：“我总感觉这选角有点问题，要不我们下周一再重新选一次？”
“算了，就这样吧。我们班的人演技都差不多，重选反而浪费时间。”
宋静书往江岚那边看了一眼，“而且最重要的许仙还没出场呢，说不定到时候江岚一登场，就把大家的情绪给调动起来了。”
林嘉怡的眼神里写满了“真的吗我不信”。
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江岚倒是不知道，林嘉怡和周屿居然把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上。
不过实不相瞒，其实她这几天还是看了一下剧本的，也琢磨过赵可欣写的人物小传。
原因无他，虽然江岚并没有什么集体荣誉感，但像这种多人共同参与的活动，她也不想当掉链子的那一个。
结果没想到，大家都在摆烂。
两分钟后，宁羡和周屿演完了游西湖的第一幕戏，紧接着就该许仙出场了。
赵可欣念旁白：“风渐起，雨渐来。断桥桥头，白衣书生撑一柄竹骨伞，缓步走来。”
终于到江岚的戏份了。
周屿整个人瞬间就精神了起来，面上露出的姨母笑极其贴人设，做作地掂起兰花指，往江岚那儿指——
“姐姐你看，那旁有一少年往咱们这边走来，真是好俊秀的人品哪！”
周屿眼也不眨地盯着宁羡，宁羡却只是用指夹住单词书刚刚翻到的那一页，淡淡问：“在何处？”
“在断桥桥头。”
“何方？”
“在烟雨迷蒙处，柳树旁。”
江岚轻轻俯身，撑起黎枝买汉服配套送的那柄竹骨伞。
手里拿着当道具的书卷竹简，缓步走来。
几年前学校举办元旦晚会时，江岚曾演过一次爱丽丝，也算是积累了一点演戏经验。
所以此时，江岚开始想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并非桌椅。
而是烟雨江南，西湖湖畔。
她是饱读圣贤书的白衣秀才，在休沐日，风雨天，游览西湖湖畔。
雨丝如线，如珠串。
想必，那书生前世也定是碰上了这么一场雨，才会生出轮回经年的熟悉感。
现在她就是那个书生，在雨丝缠绵中撑开伞。
于杨柳依依处，回首顾盼。
偶然一瞥，瞧见她千年前有缘无份的良人，今生的妻。
这场戏并不难。
江岚觉得，
自己只需要暂时把自己想象成许仙，再把宁羡想象成白娘子，演出那种一眼惊鸿的宿命感就行了。
神态，动作，氛围感。
一切都很对。
防不住江岚刚走到想象中的西湖畔，还没登上断桥，就在雨雾中对上了宁羡的眼。
白娘子抬首看许仙，是剧本里的桥段，没什么问题。
什么都是对的，错的只有白娘子的眼神。
按照剧情发展，白娘子在雨中看到了书生许仙，本该陷入怔愣，驻足呆望。
然而，宁羡未曾愣神，也毫不迟疑。
就在风雨飘摇中，抬首望她。
那双眼睛认真专注，坚定到完全不像是偶然碰见了寻觅千年的爱人，更像是在对她说——
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等了你千年。
“咔！”
江岚还没反应过来，导演也还没作出评价，周屿就第一个跳出来批判了：“我说真神，别说江岚接不住你这眼神戏了。换我上，我也接不住。”
“你刚才那眼神真的是毫无技巧，全是感情。甚至在深情中还带着一丝淡定，真神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宁羡：“演的。”
周屿竖起大拇指，带着那么些一语双关的意思：“那你可太会演了。”
作者有话要说
Q_Q抱歉宝贝们，今晚多更不了啦~咳咳，当1与码字不可兼得……
明天我争取支楞起来！（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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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第36章
有了先前的经验,对下一场戏时，江岚就已经能够做到选择性忽视宁羡的超前演绎了。
柳下邂逅，江岚按照剧情把自己的伞让给了白娘子和小青。
然后抬起胳膊,假意用古人的衣袖挡雨。
“二位娘子且在此处稍候片刻，我这就去叫船。”
“啊,多谢相公。”周屿的面部表情倒是很生动，眉毛飞得比学校周一升国旗还高。
然而,宁羡的演绎实在让人有点出戏。
她淡定撑着那把伞,很有一种手持禅杖的感觉。
许世自愧不如,正准备开玩笑起哄“要不我这法海还是让你吧学委”。
还没开始抖机灵,旁侧的宋静书就用剧本拍他的胳膊：“船夫还没就位,许世你先去客串一下。”
许世：“……”
“我特么的演的不是毁人姻缘的法海吗？”
宋静书：“你毁人姻缘毁惯了,去演个牵线搭桥的船夫怎么了？反正你在这里杵着也没事干,没让你演条船就算好的了。”
为了不演青白许仙搭的那条船,许世只能上场客串船夫。
李博然作为许世的跟屁虫,尾随到了拍戏现场。
看见许世吃瘪,已经咧开嘴巴准备笑了。
谁知被宋静书用余光瞥见,伸手一指：“李博然你来演船。”
别说李博然傻掉了，正准备上场的江岚也不由得问：“这段戏还有船的戏份？”
赵可欣：“有啊。”
然后她就把船的戏份给念了出来。
总共就四句台词，分别是：“我正在前进”、“雨好大西湖的水蒙了我的眼”、“我正在靠岸”、“雨停了,好耶下班”。
“……”江岚沉默了下,“这剧情是不是有点太沙雕了？”
许世难得说了句人话：“我也觉得。”
赵可欣：“放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们是演给年级部和校领导看的嘛,如果不沙雕创新一点，肯定会被刷下去。”
“而且沙雕是全人类的快乐源泉,我相信没有人能够抗拒沙雕……宁羡,你说是吧？”
作为剧本后半部分的撰写人,宁羡的评价不多，态度也模棱两可：“或许吧。”
不过能够得到宁羡态度模糊的评价，赵编剧也很欣慰了。
脸上刚露出久违的笑容，就见宁羡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但是你确定，校领导能领会到‘雨停了，好耶下班’是什么意思吗？”
……
戏已经演到了许仙白娘子同船渡那段。
江岚却因为宁羡那一句机械平淡宛如电梯楼层提醒般的语调，而出戏良久。
怎么会有人能把“好耶”说出一种“1层到了”的感觉。
周屿扶着宁羡坐上了仅三人可见的“船”，江岚紧随其后。
其实那条“
船”，就是林嘉怡从小学部翻出来的一条长板凳罢了。
不仅起了很厚一层灰??[，而且年代看起来也十分久远，板凳右侧还缺了两颗螺丝钉。
李博然装成船：“我正在前进。”
船夫许世划着根本不存在的桨：“开船啰，湖里风大，你们要靠紧些。”
江岚在心里缓缓打出问号。
？
她怎么感觉她之前拿到的剧本里没有这句台词？
提议给小两口加戏的周屿深藏功与名，压抑住嘴角的笑容，照着台词念。
“是啊，雨下大了。相公切莫被雨淋湿了衣衫，不如坐过来些，咱们三个共用此伞。”
这时候赵可欣才想起，她居然忘记把修改后的剧本交给江岚了。
正准备喊“咔”，却见江岚已经即兴演了起来。
按照剧情发展，此时许仙正置身于烟雨缭绕中，略有些局促地坐在小船内，白娘子的身边。
江岚浓睫低垂，目光中依稀带着几分闪躲，丝毫不敢抬眼看旁侧的宁羡，把许仙的文弱书生姿态拿捏得很好。
“两位娘子无碍便可，我不要紧的。”嗓音温柔轻缓，也很贴许仙的人设。
宋静书在旁边看，不禁低声对林嘉怡说：“我看江岚演得很好啊。”
林嘉怡：“是啊，说起来江岚去年在元旦晚会上的表演也很不错，我印象很深呢，她们班好像还得了最佳演绎奖，上台连领了几张奖状。”
“当时江岚演的是……那什么，呃，那个叫什么的公主来着？”
“不是公主吧，是爱丽丝。”赵可欣的记忆力好到离谱。
“噢对，江岚演的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爱丽丝。那时候她还没留级，算起来还是我们的学姐……”
其实宋静书和林嘉怡想多了，江岚此时不去看宁羡，并不是因为自己有什么娴熟的演绎技巧。
只是担心一对上她同桌的眼睛，就会分分钟出戏而已。
刚这么想，竹骨伞的伞面投下一片阴影，斜罩了过来。
江岚转过头，发现宁羡正撑着伞，微微偏头看着她。
没有一句台词，但乌发顺滑垂落在肩侧，恍惚间那对黑瞳也温柔得惊人，像极了白娘子正在凝望着朝思暮想的君子。
——如果不是宁羡的指节还夹着那页单词书，她差点就信了。
江岚不知道这段戏的具体剧情是什么，所以没有说话。
宁羡注视着她，眼神依然沉静无波，唇畔却添了一丝清淡淡的笑：“西湖风雨急，你莫要着了凉。”
啥？
宋静书看了眼剧本，与林嘉怡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脸上看出了迷惑。
这段戏哪有这句台词。
这一幕白娘子的台词，难道不应该是“相公，这如何使得”吗？
两秒后，宋静书和林嘉怡看着宁羡面上的淡笑，大概懂了。
懂了。
宁羡肯定是因为无法
把这句矫揉造作的台词讲出口，所以才会自行替换。
但是怎么感觉……
换过之后，那笑容，那语气，更有种无形撩人的意思了呢。
场外人都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更别说和宁羡坐在同一条板凳上的周屿和江岚了。
前者正在疯狂回忆着白娘子原本的台词究竟应该是什么，以期揪住宁羡的把柄。
江岚作为手捏错误剧本的人，完全不知道宁羡还有这种暗改台词操作。
她只是惊讶。
宁羡的演技居然这么好吗？
可别说，刚刚她同桌望过来的那一眼，还有说出的那句话，还真有点温柔端庄白娘子的意思。
宁羡已经把头转回去了。
而经过这一遭，江岚又觉得自己能入戏了。
刚好船夫也在划着根本不存在的桨，朗声念台词：“最爱西湖二月天，斜风细雨送游船，十世修得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
于是江岚自己给自己编织了一段眼神戏。
假装她就是许仙，正在偷看竹骨伞下温柔的白衣美人。
一旦有了这种自我催眠式的代入感，江岚的眼神就变得格外忐忑，并且小心翼翼。
宁羡身上那股清寒料峭、略微带着些金属质感的冷香，好像也在此时变成了迎湖送来的一阵湿润暗香。
近在咫尺，潮湿又温柔。
江岚正入戏，宁羡却侧过了头。
距离很近，声音轻而淡，好像一缕风。
宁羡问：“相公何故看我？”
江岚想也不想，回答：“因为娘子甚美。”
“咔！”
“嘶，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导演我要申请加段小青跳湖的戏份，我修炼了千年没受过这种委屈……”
许世逮住了机会，试图把无人在意的路人甲船夫踢出局：“导演我也要申请加段船夫跳船的戏份，这段戏根本不需要第三个人。”
工具船李博然也问：“班长，这船能塌吗？”
对于前两个控诉，被江岚和宁羡的演技腻歪到了的林嘉怡还能稍稍理解。
但这第三个……
林嘉怡：“额，李博然。你只是客串一条船而已，又没有生命，还想干什么？”
李博然开始耍滑头：“班长，船的命也是命啊。”
“我作为不起眼的配角，偶尔也想发挥出角色魅力……我提议不如把白蛇传的剧本换了，改成泰坦尼克号吧。让伟大的学委和江岚继续搭档演个杰克肉丝，Ijump，yujump！多浪漫啊！”
“所以，泰坦尼克号在课本范围内吗？”
宁羡用一句话终结了话题。
之后剧组又过了几遍前两幕剧情，准备等到下周运动会开完了，再排演下一段仙白成亲的戏。
林嘉怡：“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大家都演得很不错，辛苦啦。”
周屿见缝插针：“老班，你不
特意表扬一下宁羡吗？”
自从许仙登场，哇！她的演技简直产生了质的飞跃，一下子就从背单词机器变成痴情种子了。啧啧啧，这进步速度，我自愧不如。?_[(”
说完，有意无意cue了下围观的许仙，挤眉弄眼道：“江岚，你说是吧？”
江岚还以为，周屿是在以她们室友之间的独特称赞方式夸奖宁羡。
随意应和了几句：“啊，对。宁羡进步特别大，看得出来很入戏呢。”
入戏到甚至让她产生出疑惑，刚才那句“相公何故看我”，到底是宁羡即兴编的，还是剧本里原先就有的台词。
所以江岚没注意到，当她说出这句随意夸奖的话时，宁羡眼睫微垂，唇角隐有笑意。
周屿听着江岚对宁羡演技的评价，实在忘不了白娘子刚才看小青的淡漠眼神。
嬉皮笑脸回了一句：“情人眼里出西施嘛，是这样的。”
她总感觉这俩人的眼神好像都不太好，要不然还是速速锁死吧。
江岚刚才沉浸式演了会儿戏，此时以为周屿还在说戏里的身份，也就没作反驳。
宁羡见江岚没反驳，不由得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也就在宁羡做出这个动作时。
周屿一边抱怨着“当了一下午的背景板外加电灯泡，感觉现在浑身都在发光”，一边从那条破旧的长板凳上起身。
站起来的幅度不算大，但由于宁羡和江岚是集中坐在板凳另一边的，此时重心全在右侧。
周屿刚站起身，江岚就听见底下板凳“嘎吱”响了一声。
这声音。
江岚总有种预感，某颗脆弱的螺丝钉怕不是要罢工了。
紧接着，这种预感就变成了现实。
在比马戏团还要浮夸的现实面前，在电光火石之间。
江岚眼睁睁地看着周屿坐的那条凳子腿往下塌，却根本来不及出声提醒宁羡。
身体上的行动往往比言语更有力，刹那间，江岚已经伸出了手，去抓宁羡的手腕。
但江岚不知道的是，其实宁羡清楚这条凳子看起来历史悠久，恐怕不能够托付信任。
所以对于周屿倏然起身的行为，她是有防备的，肯定不至于从椅子上摔下来。
宁羡对坐在椅子边缘的周屿早有防备。
但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江岚突如其来伸出的手。
她的体温偏凉，在不设防备的情况下，手腕被那几根温润带着暖意的指节紧紧攥住。
很烫，很像是壁炉里猛然窜起的一簇火焰，将她滚滚包裹。
宁羡手腕微颤。
思维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两秒钟内，宁羡只来得及做出用另一只手单手撑住地板的动作。
好在，她的反应够快，终究还是撑住了。
只不过，由于江岚刚才用手去抓了宁羡，所以此时也跟着她一起从板凳上滑了下来。
江岚的反应也很快，勉强用手和腿稳住了重心，没摔在地上。
低头看见宁羡因手心摩擦到地板而微微蹙起的眉，脑子还没从戏里摘出来，下意识就问：
“娘子你没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_^宝贝们，以后的更新时间就从九点改成了十一点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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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第37章
教室里静得可怕。
江岚感受着室内的诡异氛围,再看看坐在地上望着自己的宁羡。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她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救——
救命。
江岚的大脑陷入待机状态，根本不敢转头去看周围人的反应。
感觉绝望的同时,颅内飘过一大片“整天清醒克制又有什么用”的字幕。
及时止损。
对，她要及时止损。
江岚动了动嘴唇,还没说出挽回局面的话，宁羡就已经用手撑着地板站起来了。
宁羡站起来后,还平淡说了一句：“没事。”
许世：“六。”
江岚只愣了一秒,之后戴上微笑面具：“你没事就好。”
许世：“六六六。”
许世连扣三个六后,低声问周围的人：“宁羡到底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不知道。”围观群众摇头。
如果说,前面的事件还能算纯属乌龙。
那么接下来的这一幕,足够让在场除周屿以外的人震碎三观。
宁羡顿了顿,垂眸看着江岚紧紧握住自己腕部的那几根手指,稍作提醒。
“江岚,可以松手了。”
众目睽睽之下,江岚低头望向攥住宁羡的那只手。
紧接着,她的瞳孔缩了缩。
像是被溅开的火星所灼烫,江岚飞快撤掉了手。
整个人的局促神情，也像极了刚才偷看白娘子的许仙。
甚至试图用混乱的语言系统掩盖说错了话的事实：“不好意思，宁羡。那个,我刚刚以为你没注意到凳子塌了,所以……”
江岚所以了半天，也没讲出个什么所以然。
宁羡却如同一尊劝人释然放下执念的佛,用万年不变的平静语气讲出：“没事。”
简直无情，乱杀。
几人对视一眼,顿时悟了。
草,三角恋是真的。
江岚这个姬佬,不会真喜欢宁羡吧。
……
“许哥，你还真别说，我觉得江岚确实有点不对劲。”
许世在寝室里拧开一瓶汽水，翘起二郎腿：“哪里不对劲？”
李博然：“仔细想想，那天我们明明说的是陈明礼，又没说她什么。而且江岚好像也挺讨厌陈明礼的，没道理帮他说话，突然就铁了心地要跟我们杠上了。”
“嗯，有道理，你继续说。”
“后来，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我们当时不是也顺口说到宁羡了吗？就说宁羡跟陈明礼一样，都是死脑筋。”
“然后？”
“然后？”李博然迟疑了会儿，“然后江岚就说我们是空气人……”
许世没绷住，一口汽水直接从嘴里喷了出来，边扯纸巾边骂骂咧咧。
“李博然你是
不是傻逼，谁问你江岚骂我们什么了？我是问你结论，结论！”
“噢，许哥你说结论啊。我觉着就那啥，江岚嘛，年级上不是在传她本来就喜欢女生吗？说不定她真就喜欢宁羡，也不是没可能。”
许世：“嗯，懂了。你觉得江岚喜欢宁羡。”
“是这样。”
许世：“所以——李博然你特么的，在这里哔哔赖赖了半天，江岚喜不喜欢宁羡到底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李博然也懵了会儿。
好像是哦。
江岚就算喜欢宁羡，好像也跟他们没啥关系。
所以，他跟许哥说这些话的意义是什么？
李博然这种钢铁直男的字典里，根本没有“嗑cp”这个词。
他犹豫了下，说：“但我觉得宁羡应该不会喜欢江岚吧，毕竟……”
还没毕竟完，许世就盖上汽水瓶子，敲李博然的脑袋。
“毕你大爷的竟，别在我面前说这些她们女生才会讨论的八卦，我又不是女的，跟小爷我讲这些干啥。”
李博然正感到羞愧，就听见许世嗤笑一声，继续说：
“而且，你小子真没点儿眼力见。依我看，宁羡对江岚可特别得很呢，不仅那天下课多管闲事为江岚出头，而且今天演戏时那眼神，啧啧啧……如果不是宁羡的月考成绩没什么变化，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被什么人给夺舍了……”
李博然听得一愣一愣的。
果然还得是许哥啊，真是细致入微，连这么小的细节都能发现。
过了几秒，李博然突然反应了过来：“不对啊，许哥，你刚不是说你对只有女生才会讨论的八卦不感兴趣吗？怎么还这么敏锐，关注到了这些。”
许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男高中生向来是懂死鸭子嘴硬的，半天才想出一个理由：“你懂什么？我关注她们俩还不是因为能膈应到陈明礼，宁羡和江岚要是真互相看上了，陈明礼不就纯纯成了小丑。”
末了，许世还不忘懒洋洋作补充：“当然，就算没这茬事，陈明礼也是小丑。”
“许哥说得对！”
李博然狗腿作捧哏，顺嘴问了句。
“话说许哥，你为什么这么讨厌陈明礼啊？我之前还以为你是因为讨厌那种好学生，但是又感觉，许哥你好像也不怎么讨厌宁羡吧。”
每次一提到陈明礼，许世的脸色都会发生细微的变化，语气也不太好。
“别管，反正我就是看不惯他。”
……
这周学校的事情比较多，江岚也就懒得申请周假返家了。
回寝室喝了整整两瓶橘子汽水，才勉强缓解了刚才在教室里的尴尬。
室友都回了家，寝室里没人。
趁着这个机会，江岚找出速写本，打算先在上面勾几张线稿，等到能够申请回家上晚自习了，再用数位板画。
但是关于克丽丝在废土世界出场的剧情，
她始终难以定夺。
江岚想了想，还是打开了手机，决定看看神仙画师的作品，找找灵感。
刚解屏，企鹅就弹出了一条消息。
A：【邀请你加入[未来影帝影后聚集地（5623*****）]】
像是怕她听不懂，宁羡还特意作了解释。
A：【话剧表演群。】
A：【林嘉怡让加的。】
江岚莫名觉得宁羡这种一板一眼的解释方式有点可爱。
别说。
她同桌的文字，好像跟本人不太一样呢。
千江明月：【（猫猫点头）好~】
宁羡站在被窗帘遮掩的阳台后方，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文字，唇角微微抿了点儿笑意。
她也觉得，她同桌的文字和本人不太一样。
宁羡还记得，当初她练完琴，从艺术培训中心走出来。
抬起头，就能看见那几张贴在墙面最高处，用胶水牢牢黏住的招生简章。
最高处的一张海报上，印着培训机构历年来的优秀学生，并附有几张大合照。
男生女生们捧着奖杯站成一排，都在对着镜头笑。
只有那个站在中央的漂亮女生，随意举起手里的水晶杯，侧身跟旁边的朋友说着话，眼睛甚至没对上摄像头。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镜头聚焦在女生的白皙脸庞上，她迎着满室明亮灿烂的光，却懒得笑一笑。
宁羡当时站在原地，抬头去望。
其实，她知道那个女生的名字。也知道女生手里拿着的水晶杯上，刻的奖项是国家级特等奖。
想来很多年前的那一天，她看着站在阳光下的江岚，内心其实并没有泛起太多的情绪。
只是觉得，那个女生浅棕色的眼睛很漂亮。
那个女生随意捧着奖杯的样子也很美好，很骄傲。
不过后来，宁羡的想法在某一天发生了改变。
她有了不可言说的私心。
当然，也不必言说。
宁羡走了会儿神，等到她再看向手机屏幕时，江岚已经加进了话剧群，宋静书也开始在群里刷屏式发送消息了。
宋静书：【@全体成员】
宋静书：【[链接][链接][链接]我找了几家店铺的衣服，大家看一看】
宁羡还没点进去看，宋静书又发了几条消息。
宋静书：【（图片）】
宋静书：【这件白衣书生装很不错！看起来有点许仙的味道，很适合江岚】
宋静书：【（图片）还有这件雪纺材质的汉服。走的就是一个清冷系魏晋风，好仙好飘逸，太适合白娘子穿了！[嘶哈嘶哈流口水.jpg]】
江岚点开白娘子汉服的图片，一眼就被惊艳到了。
卖家秀选的模特也是个大美女，撑着一柄描了墨色竹叶的伞。
眼眸低垂，轻轻坐在青石溪流间，风姿很是温柔秀丽。
如果是宁羡来穿的话，只需要化上和模特同款清冷淡雅的妆，估计一出场，就是白娘子本人了。
这个选服装的眼光，她很难不夸。
江岚夸奖的文字已经打出了一半，防不住群里突然弹出来自宁羡的消息。
A：【（图片）】
A：【我比较喜欢这件。】
江岚把字删了，点开大图看。
刚看见那件衣服款式呆板的衣领和袖口，就皱起了眉。
更别说那层宛如抹了漂白//粉一样的假白色，以及复古到略显发皱的腰带。
奇怪的是，这件衣服居然也是宋静书发出来的链接之一。
江岚正想不明白，宋静书就紧急发消息解释，为自己的审美作辩护。
宋静书：【发错了发错了，宁羡我想发的衣服不是这一件。你直接忽略这条链接就好，初选时它已经被我pass掉了】
宋静书：【[跪地道歉.jpg]】
A：【嗯，其实我感觉这件衣服挺好的。】
江岚的眼皮跳了跳。
她不理解，宁羡究竟觉得这件衣服好在哪里。
这时候，江岚的互联网嘴替出现了。
周屿：【哇！】
周屿：【真神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觉得这件死白色的衣服好在哪里捏[对手指][对手指]】
过了几秒。
A：【因为它是里面唯一一件符合宋朝仕女装束的服制。】
周屿不说话了。
群里原本热络的聊天氛围也沉寂下去。
只有赵可欣出来插了一嘴，肯定了宁羡的眼光，说这件衣服的宽袖对襟极其符合宋朝服饰的特点。
江岚横竖想不明白，点开链接仔细看，发现居然还真是这样。
这么便宜的价格，这么让人一言难尽的款式，卖家竟出乎意料的细致考究，完全按照宋朝仕女的服制进行设计。
二者结合在一起，更加让江岚无话可说了。
依照宁羡的严谨风格，选这件，确实也在情理之中。
不对。
等等……价格？
江岚点开宋静书看上的衣服链接，再点开宁羡选的进行对比，发现一件卖五百块钱，而另一件只需要一百。
两者之间差不多差了四百。
当然，贵的肯定是宋静书选的那件。
难道说，宁羡是因为觉得第一件衣服太贵了，所以才会选第二件？
短短两分钟，群里重新恢复了热闹，开始讨论起了宁羡的眼光。
许世：【不愧是你学委，慧眼识珠，眼神太毒辣了[竖大拇指比六]】
周屿：【真神你放心，你平时排练时尽管穿第二件，等到正式表演那天，你再穿第一件。不错不错，走的就是那条先抑后扬的路线】
A：【不用。】
周屿：【[发怒][发怒][发怒]】
周屿
：【不行！你一定要穿第一件，只有这样白衣飘飘的仙女才能配得上我们江大官人！】
江岚：……
⒕一夕风月提醒您《山风入怀》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周屿：【实在不行，我现在就下单第一件，到时候在更衣室把你绑起来穿[阴险]】
宋静书：【附议】
林嘉怡：【附议】
江岚正准备扣个1表示附议，宁羡就无情拒绝了周屿的提议。
A：【不用。】
A：【你就算买了，我也不会穿。】
周屿：【为什么！！宁羡你敢不敢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宁羡的回复言简意赅。
A：【因为第二件更好看。】
看到这里，江岚已经完全真相了。
果然，宁羡就是因为第二件太贵了，所以才会不想穿。
不然怎么会昧着良心，夸那么丑陋的衣服好看。
周屿还在群里控诉宁羡离谱的审美。
江大官人江岚却已经开始思考，怎样才能让她前世今生有缘无份的妻穿上那件漂亮衣服，并且又能够巧妙地不提及到宁羡的家境。
很快，江岚就想出了办法。
千江明月：【[猫猫探头]】
千江明月：【我突然想起来，我以前好像买过这件衣服】
周屿：【什么？江岚你买过哪一件？】
千江明月：【就第一件啊】
千江明月：【当时为了参加一个漫展买的，不过之后就没机会穿了，只穿过一次~】
周屿：【@A.真神你自己看看，你家官人都觉得第一件好看了，你难道还要执意选那件丑衣服吗？】
周屿：【你清醒一点，你是白娘子啊，不是临溪浣纱的西施，穿这么简朴是想干啥...[尖叫企鹅]】
宁羡看着群聊消息，微微蹙眉。
江岚也觉得第一件更好看吗？
江岚正在担心，宁羡一直没说话，会不会是看穿了她的意图。
然后群里就弹出了消息。
A：【好。】
A：【既然大家都觉得第一件更好看，那就买第一件吧。】
A：【[微笑]】
周屿：【哎哟，真神你看看你，说什么大家都觉得好看。原来是因为要顾及到大家的感受，而不是为了你家官人呢】
对于周屿称呼自己为“官人”，江岚没有多作反驳，毕竟这是在话剧群聊里，互相开玩笑喊角色名也挺正常的。
更何况，就在刚刚，许世还自称“贫僧”呢。
江岚现下忙着帮白娘子省钱，在聊天框里敲字。
千江明月：【宁羡你不用再买了，反正话剧就正式表演两次，我这里刚好有一件，借给你穿就行啦】
林嘉怡：【对啊，江岚既然有这件衣服，你俩身高也差不多，宁羡你就不用再买了吧】
宋静书：【有道理】
宁羡盯着江岚的猫猫头像，不由得开始思考，她
同桌到底是真有这件衣服。
还是因为对自己的某些误解，而装作有。
A：【@千江明月.你的衣服，就在学校里吗？】
江岚有点紧张，总感觉宁羡好像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想帮忙省钱的意图。
但她不想因为这件事，伤害到宁羡的自尊心。
于是江岚光速在小红书上找了张买家秀。
是一张衣服放进柜子里的照片，也没加什么滤镜，看起来很真实。
她还特意截掉了小红书的水印部分。
千江明月：【（图片）】
千江明月：【在我家里~宁羡你如果要的话，我下周放假回家就拿过来】
宁羡想了想，也不好拒绝江岚的好意，暂时回了句“好”。
等到晚上做完了作业，她开始全网搜索这张图片。
也不怪宁羡起疑心，毕竟仔细查看后，她觉得江岚发的那张图片尺寸不太对，感觉像是有意截过的。
果然，之后宁羡就在小红书上找到了原图。
她的同桌很会选图，选的图片不仅很像自己拍的，而且赞数也不多。
不仔细去找，估计也不会被发现。
宁羡轻轻叹了声，开始蹙眉思考，自己该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解开这个误会呢。
然后她就发现，要想自然地解开这个误会，很难。
但要想自然地把这笔钱还给江岚，很简单。
……
快乐的假期总是十分短暂，很快就又到了周一。
学校运动会的开幕式，也定在今天。
江岚站在班级队伍末尾，听校长致辞发言，上下眼皮都快合在一起了。
在睡梦中，偶然听见她同桌作为主持人有请某某领导上台发言的平静嗓音，才稍微清醒了点。
毕竟宁羡的语气太单调也太无情了，与运动会热闹的开幕氛围格格不入。
几个班级的同学都在议论。
“也不知道年级部到底是怎么想的哈，让宁羡当主持人，这跟请殡葬司仪主持葬礼有什么区别。”
“其实还挺有意思的，我觉着听宁羡说话，比听领导发言有趣多了……”
本着同桌一场的情分，江岚坚持到了开幕式结束的那一刻。
等到宁羡走下了主席台，她果断向姜海盛请假，声称自己还有东西放在教室没拿，先回教室拿了东西，再去操场看运动会。
姜海盛同意了，于是江岚美美回到教室，倒在课桌上补了十分钟的觉。
虽然教室里空无一人，但江岚因为心里有鬼，这一觉也睡得不是很安稳。
梦里还梦到了西湖。
好明净的一片湖，湖心有亭，湖畔正在飘雨。
有一白衣美人撑着伞，泛舟湖上。清淡眉目，温柔风姿，不知何时就来到了她身边。
她在雨中望着那人，微雨清风，湿润桂香，似曾相识的一双眼睛。
却不是在西湖湖畔遇见，也不在明亮街道▄_[(，拐角旁。
好像是在更早之前，她就曾与这双眼睛晤过面。
江岚做着这样一场美梦，觉得这位美人的眼睛真是好看。
如果能够一直看见，如果就在她眼前，那就更好了。
然后，梦就醒了。
江岚只停止思考了十多秒，就回了神。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梦见她同桌了。
所以并不感到意外。
但意识到了这件事实后，依然揉了揉额角，绝望地闭上了眼。
这三番五次的。
她以后该怎么面对她同桌的脸，直视她同桌的眼睛啊。
江岚去盥洗室洗了把脸，顺便上了个厕所。
趁着反正还没去操场，又躲在里面玩了会儿手机。
这几天，江岚做完作业后画了十多张手稿，如今已经有点勇气点开漫画软件，查看读者的留言了。
由于断更太久，从前的常驻读者已经少了很多，不过还是有几个熟悉的昵称依然活跃在评论区。
至于新面孔……
最常出现的，就是她的榜一“不羡长风”了。
她的榜一大腿依然坚持不懈保持着常态，每天六点半准时投出一根星星棒。
除了今天。
今天，不羡长风投的不是星星棒，而是一捧星星花。
这个礼物的名字很好听，叫做“星河漫天”。
自带的投掷留言是：皎皎星辰，予我所爱之人~
对于不羡长风莫名其妙更换礼物的操作，江岚好奇且感到意外。
也不知道她的大腿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要换礼物，给自己投星星花。
说起来，她好久没登过这软件，都快忘了投一捧星星花需要充多少钱了。
江岚点开礼物页面查看。
然后她就想起来了。
星野漫画的星星花素有“一掷千金”之称。
无他，只因小小这么一捧，就要花一千块钱。
尊贵到基本上只有漫画作者的死忠粉，或者挥金如土的富家公子和富家小姐才会投。
江岚连载漫画这么久了，总共也就收到过五捧星星花。
而且第五捧，还是在刚刚得到的。
由她的新榜一不羡长风赠出。
对于竟然还有人这么喜欢自己断更已久的漫画，江岚感到十分惭愧，恨不得马上化身为画画机器，连夜爆肝几话。
不过能够为干瘪的钱包增添一笔新收入，她还是有点开心的。
然后江岚突然意识到，这一千块钱，她好像还要跟平台对半分诶。
不过还行。
跟星野漫画五五对半分之后，自己刚好可以得五百块钱。
好耶。
已经退出了界面，江岚还是忍不住在心里作感慨。
不得不说，她的榜一真是壕无人性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6-1323:36:25~2023-06-1423:3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P那算了信他34瓶；墨风行19瓶；小哀不姓灰原17瓶；肆佰wanli10瓶；根号v加菲9瓶；亡古7瓶；盛槿侑琇5瓶；陈珂的狗、66986657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8 章
第38章
今天出现在操场上的,无非两类人。
一类是挥洒青春的运动健儿，另一类，则是确信生命在于静止的咸鱼。
除了她同桌。
宁羡左手边放置着政治课本,右手拿着后半段没写完的剧本。
坐在观众席间，时不时低头扫一眼政治书。刚扫几句,又开始写剧本手稿。
江岚不清楚，到底是白蛇传给予了宁羡背政治的灵感。
还是必修三文化生活给予了宁羡写剧本的灵感。
不过,对于这两样毫无关联的东西居然能够对宁羡起到相互促进、相辅相成的作用,她是极其佩服的。
运动健儿在场下激烈角逐。
场外,观众席上也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哀转久绝。
“加油,加油！三班加油,三班必胜！”
“陈清觅你是我女神啊啊啊,冲冲冲！你就是最棒的！！”
江岚作为转班生,没有那种强烈的班级荣誉感。
看见其他班的人都梗着脖子拿出了小学生唱孤勇者的气势哇哇乱叫,她只觉得吵闹。
谢谢,眼睛和耳膜都有被吵到。
再看看旁边一心向学的宁羡。
感慨同样是九年义务教育，别人怎么就这么优秀。
而有的人被打磨了九年，归来仍是清澈愚蠢的少年。
江岚暗中拉踩了神和凡人。
同时作为坐在神身边,最接近神的咸鱼,她推了推鼻梁上难得一戴的银框眼镜，居然开始做起了数学题。
无它,只因咸鱼当久了，偶尔也想翻个面换换种群。
题还没写完两道,她旁边那位喊加油喊到声嘶力竭的兄弟,就已经连吃了好几颗润喉片。
吃完之后瞬间满血复活。
扯着嗓子,用尽全力向全操场的人证明他比鲁迅更懂呐喊。
“五班……呜，五班加油啊！米娜桑，还不可以认输！”
得，不仅懂呐喊，而且还是个热血中二少年。
江岚意识到了自己并没有宁羡那么强大的屏蔽能力，只能放下练习册，看起了早上刚拿到手的正确剧本。
刚扫完两页，她就不由得抬起头，望向了坐在旁侧的宁羡。
宁羡正在专心写剧本，眼睛都没动一下。
道理江岚都懂。
可是，剧本上哪有“西湖风雨急，你莫要着了凉”和“相公何故看我”这两句台词。
最终，江岚还是忍不住问了。
得到的是宁羡抬起头，一句淡然的答复：“你即兴表演，我即兴改的。”
江岚：“好的。”
江岚微笑：“宁羡你太厉害了。”
曹植好歹都要走七步才能叨叨几句“煮豆燃豆萁”，她同桌眼也不眨一瞬间就把词给改了。
这合理吗？
不过，
由于这是发生在宁羡身上的事。
即便江岚觉得再不合理，但联系起她同桌平时的种种作风。
好像所有不成立，瞬间也变为成立了。
毕竟神就是神。
仙凡有别，不能以常理衡量。
江岚正这么想，对面就气喘吁吁跑来一人，边跑还在边在大庭广众之下呼唤她和宁羡的名字。
仔细看，原来是顾半夏。
瞧见宁羡蹙起了眉，江岚放下剧本，走出去问：“顾半夏同学，你怎么了？”
“嘤嘤嘤，志愿者人手不够，江岚你和大神有空没？有空的话，能过来帮一下忙吗！”
江岚表示明白了。
“嗯嗯，我去问一下宁羡。”
话音刚落，又有人绕过警戒线从对面跑过来，高声喊着她的名字。
“江岚，江岚！”
江岚眼皮直跳，很想百米冲刺过去捂住这群毫无边界感的同学的嘴。
然而为时已晚，观众席上的人已经在看她了。
包括正在写剧本的宁羡。
宋静书大跨步跑过来，边喘气边对她说：“江岚，能不能帮个忙……”
江岚沉默了。
她一个人能帮几个忙？
顾半夏试图跟宋静书进行交涉：“啊这，我们志愿者这边有点缺人手，也想拉江岚帮个忙。”
宋静书：“我们这边情况更紧急，周屿刚刚正在练习跑步，结果被练习砸铅球……不，被练习扔铅球的高一学生给砸到腿了。”
江岚和顾半夏同时呆住。
“卧槽！！周屿被铅球砸到腿了？她有没有事啊！”
观众席上一堆人蜂拥而至，险些把顾半夏和江岚挤出去。
宋静书扯纸巾擦汗：“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已经在往医务室送了，也不知道后续还要不要去医院照个片。”
“万幸扔铅球的是个比较瘦的女生，力气也小，不然可能就要出大事了。”
同学们放下心：“没出大事就好，吓死我了。”
“幸好幸好，看来周姐还是命大。”
江岚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却忍不住跟顾半夏低语：“但是被铅球砸到，肯定也很疼吧。”
顾半夏：“是啊，我之前被篮球砸到过一次，当时都觉得很疼，更不用说铅球了。”
宋静书听见江岚的声音，连忙把她拉过来。
“所以，江岚你一定要帮我们这个忙啊！周屿被担架抬走之前，都还在求体育老师把她换下去，让你上场代替她比赛呢。”
江岚愣住：“我？”
宋静书：“对啊，周屿说我们班也就只有你能代替她跑女子一千五了。”
女子……
一千五？？
江岚震撼极了。
“……那个，静书啊。其实我以前只参加过女子五十米和百米短跑，一千五的话，平时没怎么训练过，到时候成绩恐怕会不太好
……”
这是真的。
虽然江岚跑步很快，但也仅限于短跑。
要真让她上场跑一千五，怕不是得贻笑大方。
宋静书：“没事没事，江岚你尽力就好。只要参与了，多少还能有点分，如果弃权的话，我们班一千五这项的得分就是零了。”
江岚：“好吧。”
既然同学们对她的要求是不得零分，更何况周屿还负了伤，那她确实也只能上了。
“什么时候跑啊？”
“江岚你等等，让我看看啊。”
宋静书还在翻运动会安排表。观众席间，就传来了宁羡的声音。
“下午第一场。”
……
时间紧迫，江岚只能趁着还没开始比赛，在上午这个时间段，找了个空场地进行练习。
宁羡随身携带了电子表，刚好被宋静书派过去充当计时器。
一开始面对站在终点处计时的宁羡，江岚还有点不习惯，总担心自己跑步的样子很滑稽，在她同桌面前露了丑态。
到后来累到失去思考能力，江岚也就懒得关注自己的形象了。
反正每次跑到终点时，只会收到宁羡平平淡淡的一句：“六分四十九秒。”
“六分五十秒。”
“六分四十七秒。”
……
“不行，跑不动了。”
跑了三四次，江岚实在没力气了，站在原地都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宁羡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温开水，静静捧着杯子。
等江岚能够缓过气了，再把手里的杯子递出去：“喝点水，休息一下吧。”
江岚说完谢谢，连喝了好几口。
等到放下水杯时，才蓦地意识到，这杯子好像是她同桌平时喝水用的。
可是。
宁羡好像有洁癖。
可是她的嘴唇，刚才挨上杯口了。
要是换作往常，江岚肯定又得替自己尴尬了。
但她现在累得想死，根本没精力用脚趾扣地，只能有气无力地问：“宁羡，我能再喝几口吗？”
反正挨都挨了，还不如一鼓作气再喝点，解解渴。
宁羡看着江岚额上的汗珠，点点头。
只不过，当江岚嘴唇微张，轻轻触碰到杯口边缘时。
宁羡站在旁边看着，不经意间，她的眼睫扑了扑。
然后宁羡从江岚湿润的唇齿间移开视线。
别过头，去看远处蓝白相间的教学楼，教学楼表面平铺的金色阳光。
江岚喝完水，坐在地上稍作休息。
宁羡接过水杯，说：“下午要比赛，早上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再跑了。”
江岚乖巧点头。
隔了几秒说出来的话，却很叛逆：“我等会儿再跑一次，就不跑了。”
毕竟她身上还背负着周屿的重托，以及沉甸甸的班级荣誉。
在这种事情上，江岚还是想再努力努力的。
宁羡明白江岚的想法，但还是问：“你不保存实力吗？”
江岚眨眨眼：“我没有实力。”
“但是，就算按你最差的成绩来算，六分五十秒，在运动会上也能排前五了。”
宁羡低头看着江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再跑下去，肌肉可能会拉伤，而且消耗太多体力，也不利于下午的比赛。”
江岚顿了顿，没说话。
如果没听错的话，宁羡刚才对她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所以，宁羡这是在夸她吗？
得到了同桌的表扬，江岚的心情突然变得有点好，连带着眼睛也笑得弯弯：“好，那我就保存实力，不跑了。”
江岚可开心，可骄傲了。
原来，宁羡觉得她是有实力的。
心里这样想着，说出来的话也逐渐变得口无遮拦起来：“那你到时候，也会在终点等我吗？”
宁羡消音了一两秒。
在这段短暂的沉默时间里，江岚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知天高地厚。
先不说宁羡为什么要放过这大好的背书良机，在终点等一个完全没可能跑第一的人。
而且，好像只有志愿者才能在终点处接应运动员吧。
宁羡又不是志愿者。
想到这里，江岚正准备尬笑一下，找个其它话题带过刚才说过的话。
宁羡却对她说：“我会。”
“我会在终点线等你。”
……
下午两点二十七分，塑胶跑道被阳光炙烤得发烫。
观众席间，学生们陆续撑起了遮阳伞。
离女子1500米开跑仅剩三分钟，江岚已经站在场内候场了。
旁边几名女生正在热身，做膝关节和踝关节运动。
江岚也跟着做了会儿拉伸运动。
正感到紧张时，瞟见了一道姗姗来迟的熟悉身影。
她惊了：“唐浅玥？你怎么也来跑一千五。”
唐浅玥比江岚更意外：“江美女，该问这句话的应该是我吧。你不是自诩是全年级唯一的划水健将吗？怎么划着划着，也来掺合运动会了。”
“该不会……你也是被迫上场来凑数的吧。”
江岚不说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
唐浅玥了然，深深地看了她的咸鱼伙伴一眼。
拍拍江岚的肩：“待会儿不急，我俩慢慢跑，只要参与了，总会有个一两分的。”
江岚：“有道理。”
开跑前十多秒，唐浅玥站在跑道上，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江岚，你平时跑步快不快？最好的成绩是多少啊。”
说起来，她以前没见江岚参加过运动会，还不知道江岚跑得到底有多慢。
如果太慢了的话，那待会儿就恕她不奉陪了。
在全校面
前逛街，属实还是有点丢人的。
江岚正在观察她同桌有没有站在终点线那里，随口回了句：“好像是六分四十七秒吧。”
唐浅玥：“？？？”
草。
“砰！”枪声在此时响起。
参赛学生顿时如离弦之箭，齐齐从跑道上冲出。
唐浅玥的骂声，被跑道上掀起的尘埃所淹没。
秋阳明耀，照在少女们的脸上，以及迎风飘动的衣摆间。
宁羡的眼神随飞扬的尘埃而移动，落在最前方的女生身上。
她和各个班的志愿者站在一起，却并没有听见加油喝彩声，只感受到焦外虚化般的安静。
安静的不仅是她的视线，还有被阳光无限拉长的影子和时间。
她的目光沉静深远，只聚焦在跑道上，那个人恣意飞扬的黑发间。
这时候，宁羡突然觉得秋天的阳光其实很好看，只因照进江岚眼睛里的光线明亮灿烂，耀目到近乎刺眼。
江岚没有心思看阳光，她只是后悔。
自己怎么就脑子一热，为了让她同桌看见，一个劲儿就冲到最前面去了。
跑一千五头一圈就加速，可是大忌啊。
木已成舟，江岚后悔也没用，只能慢慢放缓速度，按照三步一呼吸的规律保持匀速前进。
然后她就发现了，这一届的学生身体素质好像不太行。
自己已经把速度降至最慢，然而超过她的人，也寥寥无几。
看来第二圈可以加速跑了。
路过一班所占据的观众席时，江岚在一众嘹亮的加油鼓劲声中，听见了顾半夏撕心裂肺的咆哮。
“啊啊啊啊江岚加油！！江岚冲，江岚冲啊！！”
有一瞬间，江岚险些以为自己不是在比赛跑步，而是听从顾元帅的指挥上前线去打仗的。
虽然江岚已经累得不行，眼前好像也浮起了黑斑和光点，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浑身又涌上一股力气，闷头向前冲。
殊不知此时自己脸上的笑，已经被运动会小记者用手机拍下，成为以后唐浅玥痛骂她的证据之一。
视线摇晃颠簸，耳畔鼓起的风声好像也带着闷意。
江岚觉得，她这辈子好像都没跑这么累过。
累到低下头，累到想死。
等到江岚跑到第二圈，路过终点时，余光意外瞥见了那个人安静挺直的背脊，以及紧紧跟随的视线——
她呼出一大口沉闷的氧气，又感觉到存活，然后猛地抬起头，拼了命地往前跑。
广播站正在播放着各个班级写给运动员的加油词。
“李茹同学，你的汗水挥洒在跑道，你的青春在飒飒秋风中飞扬。前进吧，奔跑吧！请你相信，高二（七）班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孙鲜鲜同学，运动场上有你的飒爽英姿，跑道间有你一往无前的身影。加油，为高二（五）班取得
荣誉吧！”
等播放到一班的加油词时，江岚已经快要跑过第三圈，离终点线仅剩最后五百米了。
但她前面还有三名女生。
跑了一千米，此时坚持到最后的人，早就已经累到没有知觉了。
能够凭借身体的本能，加速跑完最后一段都很难，更遑论爆发作冲刺。
江岚脚步虚浮，眼前发黑，双腿麻到每一步都不像是踩在实地上。
她意识到，自己恐怕已经没有力气做冲刺了。
就在这时，江岚从耳畔掠过的风声中，听见了一班写给她的加油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江岚同学，险峰万重，愿你不畏前路，敢于攀越；洪流千叠，愿你乘帆迎浪，逆流而上。请相信，青春的意义，就在你坚定奔跑的脚步之间……”
“……路不穷，不言败。加油，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在终点线等你！高二（一）班全体同学敬上。”
虽然江岚有点没听清其中几句话，但只听了个开头，她就知道撰稿人是谁了。
最后四百米，江岚张开嘴唇呼吸，心跳剧烈到在阳光下听得清晰。
她本以为，窒息感和溺水般的失重感已经将自己麻痹。
但当江岚抬起头，望见了站在终点线的那道人影时，她突然间觉得很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让她的朋友，她的同桌，这个班级里的所有人，如愿以偿见证这一刻她的失败。
江岚觉得很不甘心。
因为她明明能赢。
所以她不甘心不胜利。
观众席上，一班的同学此时都站了起来，正在疯狂给江岚打气：“江岚加油！冲冲冲！”
“最后几百米了，江岚加油冲啊！再坚持一下，你就是我的女神！！”
只有站在终点线等待的宁羡，攥紧了冒冷汗的手，一边希望那个迎着风骄傲奔跑的女孩能够跑得再快点，赢得漂亮，成功拿到第一。
一边又希望，江岚能够跑得再慢点，再稳点。
因为担心她会摔倒。因为她看起来太辛苦，也太累了。
当宁羡意识到，她的两个愿望其实是两个自相矛盾的悖论时，江岚已经全力以赴做最后冲刺，超越了前面的那个人。
全场开始惊叫：“江岚竟然还有力气跑这么快吗？天哪，她又把六班的文昕给超过了……”
“快看！那个学姐还在加速，卧槽，又超过了一个，她现在从第四变成第二了。”
“啊啊啊啊啊江岚冲啊，第一！你就是第一！”
“还有一百米！超过她，快超过她！”
江岚根本听不见人群的狂热呼喊，她只是拖着沉重的身躯，往前跑，一直跑，不知疲倦。
这时候江岚才明白，原来顾半夏的那条非主流签名，一点儿也不夸张。
阳光打在身上。
她自己从头到脚也像淋了一场大雨。
在雨中，江岚看见了一双只注
视着她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江岚在阳光，风声，瓢泼大雨中，遗忘了自己到底是谁，此时此刻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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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用尽全力，向那个人跑过去。
撞上终点线红带子的那一刻，江岚听到了响彻整片操场的欢呼声，但她并不清楚，这些声音是否归属于自己。
反正，她爽了。
爽极了。
以至于江岚都忘了，终点处还站着另外三个志愿者，反正她就铁了心的往最熟悉的人身边倒。
等到被那双手接住时，也不管自己现在的样子到底有多狼狈。
只是紧紧抓住那个人的手腕，嗓音嘶哑得过分，喘息着问：“宁羡，我是第几？”
宁羡用手揽住浑身被汗水浸湿的江岚，趁着其他几个志愿者陷入了短暂的呆愣，轻声告诉她：“六分三十五秒。”
“第一。江岚，你是第一。”
作者有话要说
^_^写慢热校园文的我~
之前：好冷好冷，原来这题材这么凉的吗，瑟瑟发抖……
现在：倘若我开局自带铭文十坚持十努力，阁下又该如何应对（彻底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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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第39章
上完晚自习回寝,江岚在楼道上碰见了原五班的损友。
江岚用书挡脸，很想装作自己是空气。
然而那几人一看见她，就围了上来。
“哟,这不是江岚吗？”
“哇真的诶！转班这么久第一次见你，没想到会是在运动场上。”
“江美女,你今天跑得好快！好帅！人家都要被你飒得走不动路啦……不过我有一个疑问，江岚你在我们班怎么就他喵的装死人装咸鱼,转进一班后直接摊牌不装了,秒变运动健将是吧。”
“江岚你别走啊！我悄悄告诉你,唐浅玥说你是负心汉,之后她要扎小纸人来诅咒你……”
楼道的学生都往这边望了过来,疑惑几人口中的“江美女”、“负心汉”到底是谁。
江岚急着跑路,走在后面的顾半夏听见这话,却骄傲地挺起了胸脯。
“那当然！我给你们讲,江岚可厉害了,不仅跑步跑得快,而且画画也画得好。”
“上次画那黑板报,老师每次从后门路过，都要停下来看好几眼呢。还有啊，其它班的人还专程跑来我们班教室后面站着,欣赏江岚画的旗子和天坛,看了的人都说画得跟真的一样。”
“我靠，江岚竟然还会画画吗？以前怎么没见她在我们班露一手。”
“江岚你完了,虽然你已经转走了，但我还是要给老杨打小报告。哼哼,我记得很清楚,上学期我们班办黑板报,杨老师可是邀请过你参与的。结果你呢？你这条大咸鱼居然敢谎称自己不会画画……”
直到回了306，江岚仍是心有余悸。
她爸以前语重心长告诉过她，讲明了广结良师益友的重要性，可恨自己当时只是打了个耳边风，压根儿没当一回事。
现在看来，结交益友而不是损友，简直太重要了。
下午刚跑了一千五，按理来说，江岚这时候应该赶紧往床上躺了。
但是除了双腿肌肉格外酸痛之外，她莫名精神抖擞，竟然还有种浑身轻松的舒畅感。
甚至边刷牙，还边坐在椅子上沉浸式思考漫画剧情。
想到关键处，就放下水杯和牙刷，找了纸笔速记下来。
乔桐以为江岚是在做数学题，可劲儿在黎枝面前夸。
“我觉得江岚最近真是越来越努力啦。每次在寝室看见她，好像都在忙着刷题呢。”
黎枝：“这是好事啊。而且江岚本来画画就画得很好，如果她下学期去学艺术，综合文化成绩，肯定能考进那所很有名的庆大美院的。”
“说起来，庆大美院也是庆城的一流大学呢。不过，如果江岚能考上首都的华大美院，那就更好啦。这样以后我就能跟我的初中朋友们炫耀，说我室友是华京大学的学生了。”
“唔，不过我听说华大美院每年好像只招几个人，特别难考。”
“是这样的，毕竟是国内的
顶尖学府嘛……”
江岚并不知道，室友对自己存有很大的误解。
只可惜，她目前没有那种考上华大的凌云壮志。
她所拥有的，仅有一部断更一年的漫画，以及一位每天用投礼物来催更的土豪榜一。
想起自己还没填完的坑，江岚又找出这几天画的手稿看了看。
可能是因为下午在长跑这一项上得了第一，江岚的好心情还没消褪，开心到甚至开始盲目自信了。
看着手里那几张勾线稀碎的稿，竟然能从混乱中看出一丝别具一格的美。
凭借这点儿微弱的美，江岚灵感如泉涌，手也开始痒了。
一时之间，甚至忘了自己从前到底有多抗拒画画，恨不得立马闪现回家，捧着数位板接连画上几天几夜。
江岚身为一条咸鱼，最优秀的品质大概就是说做就做。
当然，仅限于她发自内心想做什么事时。
江岚想到了申请回家上晚自习这一出，所以刚洗漱完，把框架眼镜一戴，就去楼道上找电话机打电话了。
一中每学期都会给学生发放五十块钱的电话费。
说不上多，但也绝对不少了。
反正高中生课业繁重，平时打不了几通电话。
每层宿舍楼配有两座电话机，一左一右，分别安装在宿管阿姨寝室两侧。
这主意是笑面虎校长想出来的，据说是为了防止早恋人士给对象打电话，用学校的钱公费谈恋爱。
晚上十点十分，离熄灯时间仅剩二十分钟。
放在往常，应该没多少人会在这时候打电话了。
然而江岚刚走过去，就在电话机前看见了两个人。
好巧不巧，这两人她都很熟悉。
一个是五班的何以姝。
看表情，何大小姐应该是被什么人给惹到了。
满脸都写着不开心，不惜专程从四楼跑到三楼给家里人打电话，倾诉在学校遭遇的所有不公和苦楚。
另一个，则是她的同桌宁羡。
这位算是稀客了，反正江岚转进一班这么久了，还没见宁羡用电话卡打过电话。
江岚无意偷听宁羡打电话，本来想站到何以姝后面排队。
刚作出走过去的架势，就听见了何大小姐的通话内容。
“爸爸我给你说，我真的好讨厌那几个女生。今天学校办运动会，她们在那里给同学算命，我好心奉劝她们不要封建迷信，结果那几个人莫名其妙走过来，说要给我算上一卦，还问我五行缺什么。”
“我说我五行缺金少水，然后她们就笑，让我改个名字叫何淦淦，说刚好有金又有水，一下子什么都不缺了，然后我就……等等，爸爸我刚才好像听见你笑了，你在笑什么！！”
江岚生怕自己再听下去就会笑出声，于是调转脚步，排在了宁羡身后。
宁羡打电话时，眼睛平视着电话机上显示的通话时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身
后多了个人。
声音也平淡，不像是在唠家常，更像是客服在公事公办打电话。
“上次我已经说过了，我很忙，没空出去吃饭。就算姐姐没回来，我也没空。”
“嗯，我不去，你们聚吧。”
听着宁羡的通话内容，还有从电话筒里传出的模糊男声，江岚合理猜测，宁羡应该是在给她爸爸打电话。
并且可以得知，宁羡除了有个弟弟之外，居然还有一个姐姐。
听起来，宁羡的姐姐好像在外面读书，跟宁羡的关系不是很好。
不然，恐怕也就不会说出“就算姐姐没回来，我也没空”这种话了。
江岚把关注点放在了宁羡关系不好的姐姐上，所以直到宁羡挂了电话，她才后知后觉……
怎么感觉，宁羡她爸爸的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好像，有点儿像某个她认识的人？
不过，这个想法仅在江岚的脑海里留存了一两秒。
因为之后，宁羡就把电话放回去，转过来了。
走廊上的灯算不上特别亮，但刚好可以映照出宁羡眼中的怔愣，以及眉间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轻蹙弧度。
一阵风吹过，扑在灯泡上的飞蛾隐隐翕动薄翼。
灯光下，宁羡的眼睫好像也跟着动了动。
江岚正在看宁羡垂在腰际的长发，没注意到这一点。
收回视线后，笑着打招呼：“晚上好。”
宁羡眉间蹙起的弧度消失了，回应道：“晚上好。”
回忆起下午跑过终点线时，宁羡用双手接住自己的柔软触感，江岚稍稍有点不自在。
但很意外，她唇角的笑一点儿也没消减，甚至更甚。
甚至不识好歹，跟她打完电话准备回寝的同桌聊起了天：“宁羡，你打完电话了吗？”
刚说完，江岚就后悔了。
——什么废话文学。
宁羡很有耐性，回答了她的废话：“打完了。”
说完这句话。
宁羡还顿了顿，问了句：“你也要打电话吗？”
江岚看了眼自己手里那张显眼的电话卡，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很显然，宁羡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说了句废话。
——毕竟站在电话机前，除了打电话，也不能干其它什么事。
不过，宁羡的心理素质明显要强于江岚，淡定让出一条道，“我走了，你打吧。”
江岚觉得自己真是个罪人，居然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把一向不说废话的宁羡给带偏。
罪人江岚只能用微笑来掩饰愧疚，乖巧点头：“好。”
宁羡本来已经准备走了，看见江岚乖巧点头的模样，莫名想起了她同桌经常发的那个[猫猫点头]的表情包。
于是顿住脚步，出声问：“腿还疼吗？”
江岚停下了拨号的动作。
事实证明，她的嘴远远比思维更快
，直接无视了四肢的酸痛，笑答：“已经不疼了。”
刚答完，像是为了惩罚她的说谎行径，江岚小腿上的筋就抽了抽。
江岚又开始在心里种草，嗓音却依然温柔。
“对了宁羡，晚上的时候，你记得在脖子和胳膊上涂点芦荟胶。我看你下午没带遮阳伞，在终点接我那会儿，也没站在伞下。”
顶着宁羡的眼神注视，江岚面不改色，继续说：“下午太阳大，你皮肤本来就薄，又没涂防晒，万一被晒伤了就不好了。”
隔了两秒，宁羡颔首：“好。”
点头时，唇角在灯光下微微抿着一丝笑，对江岚说：“你也是。”
宁羡走后，江岚已经跟江落打了一分钟电话了，思绪还沉在她同桌的笑容里没怎么缓过来。
很多面相偏冷的人就是这样，不笑时好看，但笑起来未必好看。
而宁羡不笑的时候，是冷冷清清一潭雪。
面含笑意时，却如同春水融雪，眉眼鼻梁都勾勒出一段温柔情态。
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很像宁羡身上的那款香。
前调是冬风般的清寒料峭，逐渐过渡到尾调时，就变成了温暖散发出皂香的干净被褥，让人觉得舒服。
“最近天气变化大，岚岚你要记得多加点衣服，被子也要盖厚点。”
江落的声音让江岚回了神。
江岚忙应声，“谢谢落姐姐。”
聊了四五分钟，江岚终于停下了与江落寒暄家长里短，切入正题。
先是随意提及她最近画了黑板报之类的事，之后冷不丁来一句。
“姐，我之后想了想，你上次说的那些话很有道理，我的确应该给出一个结局。毕竟那是我自己的漫画，只有我自己能够左右角色们的命运，给予他们结局。”
江落那边似乎愣了愣。
“真的吗，岚岚，你现在想继续画画了？”
“应该吧。”江岚含糊其辞，下一句却饱含目的性，“不过，我还没告诉我爸妈，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支持我。”
“而且我如果要完成漫画的话，就只能利用晚自习的时间来画了。在学校肯定不行，到时候就只能回家画。我妈还好，但我爸那边……”
江落马上说：“没事，岚岚你放心画，二叔那边就交给我来劝吧。”
计划通。
在她爸心里，优秀的江落的每一句话无疑是格言，是名人名句。
加上江落本身就是辩论队的，讲起道理来格外唬人，往往连学校领导都能糊弄住，更别说她那两位衣食父母了。
江岚开心极了，但在表面上还是要装作惊讶，说几句“真的吗落姐姐”、“太谢谢你啦”。
等到把事情说完了，江岚回想起“不羡长风”那件事，又试探了一下她姐：“落姐姐，你的星野漫画账号，里面还有币吗？”
江落：“有啊，毕竟我上次为了订那部穿进异世界……嗯……”
江岚知道她姐又把漫画名给忘了，穿进异世界后我靠读档成为人类最后的曙光。
对?_[(，就是这本漫画。我上次订完这个，又订了两三部，现在应该还剩三千多个星野币吧。”
江岚顺藤摸瓜，假意表示自己最近没钱了，父上母上又管得严，不允许花钱看和学习无关的漫画。
“刚好我想看看那部漫画，落姐姐，我能借一下你的账号吗？”
“当然可以。”江落平时本来就不怎么看漫画，二话不说答应了。
获得了强力助攻，外加拿到了江落的账号和密码，江岚回寝的步伐都显得格外轻松愉悦。
但当她藏在被窝里，用手机登入了江落的账号之后，心情却再度变得沉重起来。
因为屏幕上显示出，江落的用户名叫做“落月摇情满江树”。
而且，江落没在这个平台上消费多少钱，等级只是LV2。
不像那位“不羡长风”，是尊贵的LV11。
那么问题来了，“不羡长风”如果不是江落，又会是谁呢？
江岚横竖也想不明白。
因为她只把马甲告诉过一个人，而那个人……
想到这里，江岚没有再继续想下去，关掉手机，盖上被子睡觉了。
可能是因为晚上想起了那个人，江岚睡着之后，又开始做梦。
梦中发生的那件事，应该与她几年前第一次得国奖那回所差无几。
那次她也是运气好，只交了一幅水粉画上去参赛，却侥幸凭借那幅画，连拿了好几个奖。
区奖、市奖、省奖。
一层层送上去，最后就得了国奖。
到了最后，江岚的内心已经没有什么波动了。
画室的陈老师却满面春风，大手一挥，把他们所有得奖的学生都组织起来拍了个大合照。
梦里的江岚注视着这场梦，意识清醒地充当着一个旁观者。
她看着几年前，年少的自己绕过金属画架，跟着一堆人站到教室后面。
画室的窗户安装得很高，秋阳透过玻璃窗斜照进来。不拉窗帘，不作遮挡，阳光干净得像流水一样。
陈老师抽完一根烟，把剩了很短一截的烟头扔进潮湿的垃圾桶里，眯起眼睛指挥：“江岚，你站到中间来。”
少女挪动脚步，边移位置边笑：“陈老师，你上次说得了奖有奖励，怎么还没发给我们啊？”
画室同学也跟着问：“对啊，奖励在哪儿，怎么没看到？”
“不给我们就算了，江岚得的是国奖，老陈总该奖点什么吧。”
陈老师倚着画架笑：“得了市奖的，奖励一个水粉箱。得了省奖的，除了水粉箱之外，额外奖励一套颜料笔。”
同学们哀嚎：“什么？得了省奖居然只奖励排笔，江河艺术也太抠门了吧。”
“算了算了，下次不参与了，报名费都还要交五十呢……”
知晓内情的少女笑弯了
眉眼：“我听说，这次奖的是达芬奇的颜料笔。”
“达芬奇的！？”
“天哪，那个牌子的笔。一支小号的都要一两百，大号的花一两千都买不到，而且还缺货，这机构居然这么舍得吗？”
“老陈看来是我误会你了，请告诉我国奖的奖励是什么，让我彻底死心……”
江岚旁观着一切，已经知道了拿到国奖的她将会获得什么。
不过是暑假能够去华大美院感受几个月的艺术氛围罢了。
陈老师高声宣布了这个奖励，同学们不约而同发出惊呼，用羡艳的目光看着站在中央的少女。
当时的她装出一副散漫随意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在乎，实际上心底早已欣喜若狂。
如果不是顾梦还没到场，自己应该已经笑得眉眼飞扬，把这个喜讯告诉她了。
之后摄影师来了，把设备架在脚架上，让他们各自站好位置，准备拍照。
顶层的琴房传来钢琴声。
江岚听见当年的自己说：“老师，人还没来齐，不能拍。”
摄像师皱眉，陈老师问：“还有谁没来？”
“顾梦。顾梦还没来。”
陈老师尝试打顾梦的电话，没打通。
摄像师扛着摄影机等了十多分钟，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陈老师，反正是拍出来当海报的。缺一个人，也看不出来，不影响整体的拍摄效果。”
陈老师沉吟了会儿，正准备说好。
站在中央的少女却径直从行列里走出来，把手里的水晶杯往桌子上放，说着：“老师，顾梦没来，那我也不拍了。”
当年的自己，是少年组里唯一一个得了国奖的。
她不拍，陈老师应该不会同意。
僵持许久后，陈老师果然急了，抽完一根烟，码着脸说：“算了，我看大家既然都不想拍，那就别拍了。”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被一双手推开。
紧接着，纤细脆弱如同冰花的女孩走了进来。
女孩的眼睫很长，像是蝴蝶正在翕动薄薄的翼。
吸进一口画室尘埃弥漫的空气，她笑了笑，对站在中间的少女说：“江岚姐姐，我来了。”
一切再度变得井然有序。
光线好像往另一边去了，摄像师调整起机位，画室同学小声问顾梦，问她为什么来晚了。
顾梦站在少女身边，歉然解释着路上堵车了，凑近了低声问：“江岚姐姐，林慕姐怎么没来？”
少女回答：“林慕是青年组的，跟我们不在一个组别。”
“这样啊。”顾梦“哦”了一声，效仿着少女，把尾音微微拖长。
摄像师已经调整好了机位，示意大家看向镜头。
这时候，顶层琴房却传来了很好听的夜曲。
少女不由得侧身，问身边喜欢听音乐的顾梦：“这是什么钢琴曲？”
顾梦回答：“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
话音刚落，楼上的钢琴生敲击琴键，落下最后一个音符。
紧接着，又弹奏起了一首旋律更复杂、同时也更加辉煌绚丽，如同迷梦般的乐曲。
少女问：“这首呢？”
顾梦听了会儿，“应该是肖邦的遗作，升c小调幻想即兴曲。”
摄像师引导着大家喊“茄子”，少女沉浸在阳光下飞扬的音符里，没来得及张开嘴，也没有笑。
微微侧身，保持着跟顾梦说话的姿势，镜头就这样在此刻恒久定格。
回家路上，天空开始飘雨。
少女把水晶杯和奖品装进袋子里，脱下外套，罩在她和顾梦的头顶上，顶着衣服躲避这场雨。
她想起那两首很好听的钢琴曲，没留意到脚下的水洼，险些滑倒。
幸好，顾梦及时把少女扯住了。
不然她的思绪，连同纷飞的琴音，还有奖品和水晶杯，都会摔进泥地里。
少女在雨中感慨：“会弹钢琴真好啊。”
顾梦抿了抿嘴唇上的雨珠，声音也像梦境：“江岚姐姐，我也会弹第一首，但第二首难度太高了，我暂时还不会。”
“等我什么时候学会了，就弹给你听。”
少女笑：“好啊。”
过了会儿，雨停了。
街道被雨水冲洗干净过后，是如同碧蓝天空般的明净。
少女取下了盖在她们头顶上的外套，
顾梦在这时候转头看她，眼瞳剔透，像是玻璃窗上结满的纤细冰花。
带着笑，轻轻地问：“江岚姐姐，你以后想考哪所大学？”
少女匪夷所思：“我们还没上高中呢，你想这些干什么。”
顾梦：“可我就是想知道嘛。”
走过一条街。
少女站在雨后阳光下，眼睫微垂，笑着对顾梦说：“我想考华大，然后，在大学里画我想画的漫画。”
顾梦看着少女，轻声说：“真好。”
少女问：“你呢？你想考哪所大学。”
“我吗？我当然想考江岚姐姐想考的大学了。”
顾梦笑着补充了句，“毕竟姐姐你知道的，没有哪个学画画的不想考华大美院。”
少女被顾梦这一句接一句的姐姐叫得有点晕，“走快点吧，绥川的天气总是这样，雨一会儿停一会儿下，待会儿又该下雨了。”
顾梦却说：“其实我很喜欢雨。”
“嗯？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雨很有诗意，而且，古人刚好也有一句诗。”
“哪一句？”
顾梦在雨中笑，轻声念：“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直到看见这一幕，江岚才能够确定，自己真的是在做梦。
因为无论是在梦中，还是在从前，顾梦都没有说过这么一句话。
说出这句话的，是——
西湖湖畔，断桥桥头。
白衣佳人乘舟楫，低声问：“相公何故看我？”
书生答：“我看娘子，因为娘子甚美。”
之后风雨愈急，书生把伞借给了白衣佳人。
白娘子再三推拒，最终还是辞不得，无奈只能收下那柄伞。
故事本该断在此处，但白娘子即兴改了一句词。
满室风雨飘摇，宁羡收起那柄竹骨伞，在千丝万缕的雨幕里，用清清淡淡的嗓音对她说：
“我从前不爱雨，今日在雨中得见君子，方知先人所作的那一句诗，并非虚言。”
江岚愣了愣，险些没接住戏。
半晌才问：“哪一句？”
宁羡的眼神沉静，里面却有笑，一瞬间好似不像在戏里。
她回答：“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作者有话要说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出自《诗经·郑风·风雨》，意思是“既已见到意中人，心中怎能不欢喜”。
（Q_Q因为超过了十二个字，引用要标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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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第40章
自从昨晚做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梦。
早起时,江岚都还有种活在梦里的感觉。
这种梦幻感，一直延续到了上早课发语文周考试卷。
“黎枝，108分。”
“周屿,113分。”
周屿的腿被铅球砸伤了，还没好全。林嘉怡快步走上讲台,帮她领了试卷。
“陈明礼，115分。”
姜海盛看向低着头领试卷的陈明礼,慢悠悠地说了句,“你最近有点不在状态啊。”
陈明礼轻微点点头,把试卷领走了。
“江岚,116分。”
姜海盛刚念出这个分数,别说走到过道中央的陈明礼愣住了。
班级同学的视线,也齐刷刷黏在了江岚身上。
那眼神仿佛在说“这条咸鱼语文成绩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有黑幕,绝对有黑幕,怕不是她同桌在代考”。
江岚本人也有点懵,领试卷时发出疑问：“姜老师,您确定分没算错？”
她自己也算过成绩,顶了天也就110分，怎么可能考116。
姜海盛却表示一切皆有可能，笑呵呵地说：“你这次作文写得不错,引用的素材很恰当,我给你打了51的高分。”
“哇靠，51分。难道江岚写作文时被宁羡上身了？”
“这就是跟神当同桌的进步速度吗！求求了老姜,我也想体验几天，让我也涨点分吧。”
“你别说,平时没看出来,没想到江岚这人还挺凡尔赛的。明明知道自己作文写好了,还问老姜是不是算错了分，有点小心机啊。”
同学们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
只有江岚清楚，离谱的绝对不是自己，而是她的同桌。
回到座位上，江岚问：“宁羡，你提前看过周考试卷？”
宁羡：“没有。”
江岚顿时肃然起敬。
没看过卷子，却能在多如牛毛的议论文选题中押对题，也是没谁了。
江岚考前复习语文时太困了，背古诗文也背不进去。于是找宁羡借了摘抄本，想参考一下学霸平时摘抄的句子和事例。
结果宁羡不仅把摘抄本借给了她，还用铅笔圈点勾画了十多个素材。
“前几次考的是社会热点，还考了一回比较冷门的书信。按照惯例，这次可能会考家国情怀。”
江岚相信文科之神的预判，没有追问为什么，只是在考前默默背完了宁羡圈点的所有素材。
但她真没想到，宁羡能押的这么准。
这不禁让江岚回想起了那支灌注过魔力的2B铅笔。
难道说，开学考试她的超常发挥，真的和借了学神之力有关？
江岚自认为，现在她已经和宁羡有点熟了，于是喊了声宁羡，主动聊起了这个话题：“说起来，在我转进一班之前，我还借过一次
你的涂卡笔。”
宁羡：嗯。㈢㈢[”
嗯？
江岚没揣摩到她同桌这句“嗯”的意思，只能笑笑继续说：“应该是开学考试的时候吧。”
“那次我忘记带2B铅笔了，让朋友帮我借一下，没想到她竟然借了你的笔。而且有点儿玄学，之后我意外考得很好呢。”
宁羡：“是吗？”
“是啊。”江岚听见姜海盛已经念到136分了，纳闷怎么还没轮到宁羡领试卷。
难不成，她同桌考了一百四？
反正还没领试卷，江岚接着聊。
“不过你不知道那是我借的，之后我也没找到机会跟你说谢谢。或许，现在我应该补上一句？”
宁羡抬起头，看了江岚一眼，淡定言语：“我知道那是你借的。”
？
什么？
江岚愣住。
与此同时，姜海盛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宁羡，138分。”
“宁羡同学这次依然是全级最高分，大家鼓掌！”
其实不用姜海盛提醒，同学们已经开始怪叫，并且自发地拍起了手。
“NB，学委NB！虽然NB这个词我都已经说倦了。”
“学委加油，什么时候考个一百四，让我等凡夫俗子见识一下语文的极限……”
宁羡脸上的表情不像是考了单科第一，跟吃饭喝水没什么两样。
拿着试卷回到座位，接着聊起刚才没说完的话题：“而且，你已经给我道过谢了。秦思梦还笔的时候跟我讲过，说你让她带一句谢谢。”
她是这么说过。
但是……
江岚总感觉自己活在梦里，甚至梦幻地问了句：“然后呢。”
宁羡拧开红笔盖，“然后，我说不用谢。”
……
回了寝室，江岚站在阳台上发消息轰炸秦思梦。
室友们聚集在寝室里，围绕着宁羡逆天的语文水平进行讨论。
黎枝：“好离谱啊，最后那道漫画寓意题，不是让我们用五十字以内的文字来描述吗？学委的答题卷传到了我们这边，我看了一眼，她写的明明就是参考答案啊，一个字都不差。”
“啊？我都没注意看，像漫画题这种题型，居然还有标准答案吗……”
顾半夏接过乔桐的话：“当然有啊。这次的漫画题，不是画了月亮和池面的风吗？看景色也是秋天，虽然还没讲到那道题，不过肯定又是出自哪句诗吧。”
江岚也知道这件离谱的事。
因为那道漫画题，要求使用两种及以上修辞手法来描述。
大家面对这种题，就算实在想不出该写什么，多少也能抓耳挠腮整出一两个比喻句和拟人句。
什么又大又亮像玉盘的月亮，寂寞如广寒仙子的清秋。
宁羡则不同，她看见那道漫画题，感觉像是回到了家一样亲切。
直接堪破了出题人
的诡计，在答题卷上写下原诗句——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这让改卷子的姜海盛很难办。
因为参考答案给的有问题，并不满足题目要求。
答案里的那句诗，明显只用了一种修辞手法，但又的确是题目所描述出的景象。
再三思量，最终姜海盛还是给宁羡扣了两分。
不然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就该腹诽他为了挣奖金，私底下给学生泄题了。
黎枝：“还有学委写作文时引用的那句素材，也真的好妙啊！用来形容白衣天使，真是恰到好处。”
顾半夏马上翻小本本。
“嘻嘻，我也注意到了，那句话写得真好，我还摘抄了。”
无需顾半夏翻，江岚也知道她们谈论的到底是哪句素材。
因为那也是宁羡摘抄本上的一句话。
她看见了，记住了，并且还在这次作文引用了。
正如同宁羡一看到明月就想到霜，一看见清风就想起水。
考语文前，江岚盯着摘抄本上的那行句子，突然间就想起了她的同桌宁羡，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这个世纪疯狂、没人性、腐败不堪，您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江岚刚回忆起这句素材，屏幕上就弹出了秦思梦的消息。
好大儿：【江岚，道理我都懂，借笔那件事是我不对嘛，都怪我声音太大，暴露了你的身份。可我不懂，你给我发这句话干啥……】
江岚：【没什么，就是单纯想给你分享一下好词好句】
好大儿：【[盯][盯][盯]】
江岚：【一直发表情包是什么意思】
江岚：【你难道不觉得这句话写得很好吗】
过了一两秒。
好大儿：【哈哈哈哈江美女你别这么文艺】
好大儿：【这不是你的人设】
好大儿：【救命啊我好不习惯哈哈哈哈哈】
江岚：【……】
好大儿：【江岚你是跟宁羡当同桌当久了被传染了，还是在效仿宁羡啊哈哈哈。要不咱们还是别走这条文艺精英风了，就走笨蛋钓系美人路线吧，我觉得这个比较适合你[dge]】
江岚正准备回一句“你才是笨蛋，你就是最大的笨蛋”，秦思梦的下一条消息就跟着来了。
【正好。听你这描述，我感觉宁羡好像也有点喜欢你，你正好可以用这个人设去钓她】
江岚心跳骤停。
手指顿在半空，迟迟没按下发送键。
秦思梦见对面没弹出消息，还以为是自己开玩笑开得太过，惹到江岚了。
连忙给自己找补：【哎嗨，江岚我是开玩笑的啦，我知道你不喜欢妹妹，不可能会用这个人设去钓宁羡的】
江岚：【嗯哼，其实也不一定】
两秒后。
好大儿：【？？？？】
好大儿
：【啥？】
好大儿：【江岚你说啥？？？什么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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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一定不喜欢妹妹。
还是不一定不会去钓宁羡。
江岚：【啊，我只是觉得，用生理年龄来判断一个人的心理年龄，未免有点太肤浅了[猫猫肯定.jpg]】
好大儿：【肤浅？？？】
好大儿：【江岚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这他喵的！！！这不是你自己以前说的‘我不喜欢妹妹’、‘我对妹妹没有兴趣’吗】
江岚：【你说得对，但我认为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好大儿：【……？】
江岚：【平时多背点儿政治哲学生活，多学学赫拉克利特吧】
激动到了极点，秦思梦反倒变得平静起来了。
好大儿：【这么说，江岚你是真对宁羡有意思？想去钓她了？】
对面的消息回得很快。
江岚：【不，我不是喜欢宁羡】
江岚：【我只是成长了】
江岚：【[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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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第41章
早上六点十分。
黎枝小声叫醒睡梦中的江岚：“江岚,醒一醒。”
江岚被黎枝叫醒之前，还在做梦。
梦里的她，完全被一群温柔美丽的姐姐给包围了。
那些姐姐眸含秋水,眼神柔和，声音也柔得跟水一样。
不仅对她轻轻地笑,而且还一个劲儿地问：“你真的不喜欢我们吗？”
真的，姐姐。
其实我不是对温柔小意的你们无感,但姐姐你是知道我的,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我的原则就是——即使死了,魂魄归西,躺进棺材里,也要以僵尸形态从棺材底部坐起,奋力发出腐朽的声音：
我永远喜欢清冷美人！
梦里的她格外不识好歹,如是说。
等到从寄宿制学校醒来,江岚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不识好歹。
高中这个蛮荒之地,没有温柔姐姐,更没有清冷美人。
只有清晨六点昏暗的天空,以及焊死在床板上的四肢。
直到站在洗漱台上刷牙，江岚仍希望自己即是耶稣本稣，能够永久钉死在床上的那种。
黎枝看着眼睛困得睁不开的江岚,“江岚,其实你可以再睡一会的。七点才开始上早自习，你不用让我六点十分就喊醒你。”
江岚强行撑开眼皮,笑笑：“没事，我爱学习——”才怪。
她爱谁都不可能爱学习。
没有哪个高中生,是自愿对学习产生爱意的。
她同桌除外。
江岚突发奇想的早起,其实源自于秦思梦带给她的灵感。
虽然今时今日,江岚依然对那一句“我感觉宁羡好像也有点喜欢你”持怀疑态度。
——毕竟，像宁羡这么优秀且自律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她这种咸鱼呢？
但是不得不说，一想到真的可能有那么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概率。
江岚那颗自诩此生只爱姐的心，就开始动摇了。
尤其是在宁羡说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支涂卡笔是自己要借的之后。
跟宁羡朝夕相处了这么久，江岚大概也清楚她同桌是什么样的人。
宁羡一心向学，看同班同学尚且像看死人，更别说管外班的闲事，乐于助人到把铅笔借给一个根本不认识的陌生校友了。
可是宁羡却说，她一开始就知道，要借铅笔的是自己。
从一开始就知道……
这说明了什么！？
嗯，其实江岚也不知道，这件事到底能够说明什么。
往大里说，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往小里说，就是她因为一支2B铅笔而想入非非变成了2B。
江岚现在可以确定了，在某些事情上，自己是真的有点普信。
但是无所谓。
普信就普信，总比躺平当咸鱼好吧。
意识到了宁羡可能真对自己有那么点儿特殊对待，江岚也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勇气，居然生出了咸鱼翻身的念头。
大胆！
小小咸鱼，居然还妄想翻身。
要是换作往常，江岚肯定就会这么想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了，而是一条朝气蓬勃想把自己给翻个面的咸鱼。
翻面的第一步，从早起开始。
而在出寝室门之前，江岚还顺手抓了一把她母上寄过来的糖。
无它，就是顺手而已。
跟觉得她同桌喜欢吃糖没有关系。
嗯，绝对没有。
……
清晨的微风格外凉爽。
宁羡进了教室，找到座位坐下，默记起了摘抄本上的素材。
翻开扉页，视线刚扫到“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那首诗。
紧接着，如春杏般明艳灿烂的女生，就迎着风走了进来。
爽洁的空气里融进枫糖香，又仿佛是很多颗温暖醇美，在包装纸里缓慢融化的焦糖。
江岚在她身边坐下，眼睛里半是倦意，半带着笑。
那副形容，很像是一杯加了奶油的摩卡，隐隐飘溢出甜香。
想来应该是粗心的店员把糖放多了，才会制作出这样一杯甜掉牙的全糖摩卡。
全糖摩卡本人对此毫无知觉，甚至笑着跟同桌打招呼，宁羡，早。?_[(”
“早。”
“嗯？你在背议论文素材，看来今天是语文早读啊。”
“是。”
“你每天都来这么早吗？”
“对。”
“没事了！宁羡你继续背书吧，我也去看古诗文了。”
“好。”
江岚决心翻身的意志很是顽强，甚至战胜了放倒班级一大片同学的语文早读。
但她躲得过早读，终究还是没躲过第三节课政治老师请了假，让大家自行背书。
乔桐作为守课的政治课代表，坐在讲台上尚且都昏昏欲睡，更别说早上六点十分就起床的江岚了。
最后十分钟，江岚实在顶不住了，倒在课桌上睡了过去。
宁羡默背着知识点，先是扫了一眼逐渐安静，陷入沉睡的同学们。
再微微别过头，看了看江岚从胳膊肘外露出的半颗脑袋，以及散乱在课桌上的长发。
几秒后，宁羡收回视线，竟没有残忍地叫醒江岚。
只是伸手把窗户的缝隙推拢，然后继续背书。
下课铃打响，江岚短暂地清醒了一秒，之后就被顾半夏拉出去接水。
江岚觉得自己真是有毅力，在意识混沌之中，居然还能撑起眼皮问宁羡：“你杯子里没水了，要我顺便帮你接吗？”
江岚太困了，连放在桌子上的眼镜都忘了戴。
近视外加散光两百度的她，也没看清宁羡到
底是个什么表情，反正接过水杯就走了。
还没走出去，就听见她同桌的声音：“江岚，你忘记戴眼镜了。”
江岚反应过来，忙笑笑，“难怪，我说世界怎么有点不清晰。”
戴上眼镜后，事物立即呈现出了本来的面貌。
包括她同桌黑漆漆的眼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度数又增加了，总感觉宁羡的眼睛里好像带着点儿罕见的温和，以及淡淡的笑意。
凭借着这点儿度数增加般的错觉，江岚接完水回来，趁着今天大课间不用做操，从校服兜里掏出了那一捧柠檬柑橘糖。
分给周围人之后，又分给她同桌。
宁羡垂眼看着落在掌心里，那几颗很像星星的糖。
敏锐地发现了江岚给她的糖，好像要比别人多几颗。
宁羡的唇角微抿起弧度，嗓音却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谢谢。不过你好像把糖全部都分给我们了，没给自己留。”
江岚正期待着，宁羡能发现自己只给其他人分了两颗糖，却给她分了四颗。
结果？
没想到宁羡的关注点，竟然是她把糖全分给了别人，自己就没糖吃了。
江岚有点小失望，但还是笑着解释：“其实，我平时也不是很喜欢吃糖。”
宁羡顿了顿，似乎有点意外，“那你为什么随身揣着这么多糖？”
“嗯……”
紧接着，江岚给宁羡讲了一个简短的小故事。
大致内容就是，她本来对吃糖无感，奈何她母上大人总是喜欢买各种糖果和零食。
有一回，江岚随手带了点儿糖去画室。
结果意外发现，画室里的同学居然挺喜欢吃她母上大人买的糖，其中还包括她玩得最好的朋友。
反正糖果堆在家里没人吃，也会化掉。之后江岚就经常揣着糖到处走，分给朋友也分给老师，但她自己并不吃。
说到这里，江岚略显无奈：“但我妈以为我喜欢吃糖，所以之后经常往学校寄甜食和糖给我。”
宁羡听见“最好的朋友”这部分时，抬起头，用极莫名的眼神看了江岚一眼。
不过，江岚正在回忆往事，并没有察觉到。
听完了这个故事，宁羡问：“之后你也没有向阿姨解释吗？”
江岚无辜地看着宁羡。
“没有啊，毕竟这也算是个美好的误会嘛。”
宁羡点点头，忽然问了句，“那我上次给你的那几颗大白兔奶糖，你吃了吗？”
“……”
“宁羡，那个……”
宁羡语气淡然：“没事，你不喜欢吃的话，可以分给你室友吃。”
“啊，其实也不是，我只是……”
“你不用勉强。”
“不是，我没有勉强。”
江岚急中生智，福至心灵般说出，“你给我的糖，我当然是愿意吃的。我只是先想留着，等到之
后再吃。”
这话说得言之凿凿，江岚自己都快信了。
信了她自己真的是想把糖留到之后再吃，而不是单纯健忘，忘记了还有几颗糖没吃。
宁羡：“是吗？”
“是这样。”
江岚说话的底气明显不太足，心虚接了句，“我中午回去就吃。”
谁知，宁羡直接忽略了江岚的后一句话。
指节拈起那两颗柠檬柑橘糖，用眼神示意江岚把手伸出来。
江岚只愣了一秒，就把手伸了出来。
悄悄观察着宁羡的动作，犹疑着将掌心摊开。
然后她的掌心里，就轻轻落下了两颗糖。
亮晶晶的磨砂糖纸挨着手心。
轻微的痒。
江岚看着那两颗像星星一样澄金明亮的糖果，莫名其妙想起了“不羡长风”送她的那捧星星花，以及自带的留言。
——皎皎星辰，予我所爱之人。
江岚突然就觉得，手心里的痒好像快要逐渐跑偏，像麻醉剂一样到处乱窜，蔓延到心脏里去了。
回过神后，江岚不禁失笑：“宁羡，哪有你这样的。”
宁羡轻皱眉：“哪样？”
“这颗糖本来就是我分给你的，你怎么……转手把我送给你的糖还给了我？”
“因为你刚刚说过。”
江岚疑惑极了：“我说过什么？”
“你刚刚说，你愿意吃我送给你的糖。”
宁羡淡然说出这句话，却猛地震慑住了向来以姬佬自居的江岚。
很难想象，这么诡计多端的话，居然是从她传闻里恐同的同桌嘴里讲出来的。
这合理吗？
江岚被震慑得心跳骤停了数秒。
等到心跳恢复正常时，她又发现了不妥之处。
好像也不算太正常。
因为她的心脏，好像跳得有点快了。
但江岚来不及关注这件事，她还想再嘴硬嘴硬，据理力争。
江岚不甘心就这样落败，伪装成不解风情的直女模样，笑笑说：“其实宁羡你不用给我分的，我本来也不怎么喜欢吃糖。”
“而且你早饭吃得少，多吃点糖，正好可以补充糖分。”
刚说完这句话，江岚心底暗道不好。
糟糕。
这不就暴露了她早上去食堂吃饭时，注意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宁羡只打了一碗粥，要了一个鸡蛋吗？
而且，宁羡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她的家境不太好，所以才会刻意关注到她早饭在吃什么……
往坏里想，甚至还会伤害到宁羡的自尊心，认为自己刚才多送给她那两颗糖，是出于什么同情或者怜悯之类的东西。
天哪。
就在江岚胡思乱想仰首问苍天时，宁羡淡定回了句：“你不喜欢吃糖，但你喜欢喝橘子味的汽水。”
啊？
她喜欢喝橘子
汽水，跟不喜欢吃糖有什么关系。
宁羡的视线落在糖果的包装纸上，轻轻笑了笑：“这颗糖是柠檬柑橘味的，所以你应该不会不喜欢。”
江岚看着宁羡的眼睛，宁羡脸上的笑，思维停滞了一秒。
一秒过后，江岚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她自从转进了一班，严格遵守班规，并没有在教室里喝过汽水。
所以，宁羡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喝橘子汽水的？
江岚正匪夷所思时，前桌的同学突然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站起身，把窗户推出一道缝隙。清新爽洁的空气，霎时就灌了进来。
微风轻轻飘，拂动窗帘。
阳光也透过玻璃窗，投射出轻薄明亮的光线。
照在宁羡的眼睫上，像是零落了很多片被剪碎的金箔。
连带着眼前的白净脸庞，漆黑眼眸，恍惚间都笼上了一层柔和浅光。
空气并不稀薄，但江岚和宁羡对视着，嗅到书页间飘溢出的淡淡油墨香，以及宁羡校服上的干净冷香。
心跳陡然在阳光下变得沉重、急促起来。
江岚看着宁羡，宁羡也正在看着她，就用那对黑亮眼眸，那道极认真极专注的眼神。
有那么一瞬间，江岚动了动嘴唇，险些问出，你那天为什么要借给我那支笔，为什么会帮我说话，为什么知道我喜欢喝橘子汽水，为什么会——
无缘无故对我这么好。
刚想到这里，一只手就从后桌伸出，强势阻隔了两人对视的视线。
顾半夏打了个哈欠，“我说江岚，大神，我看你俩在这里推让半天了。江岚你要实在不喜欢吃糖，要不就给我一颗吧，我没吃早饭，正好饿得慌。”
陈静：“给我也行，我喜欢吃糖。”
“……”
江岚微笑：“不给。”
“好啊江岚？！你能给大神分四颗糖，却舍不得给我一颗，你这个女人太无情了，我要跟你绝交。”
也就是顾半夏隐约知道宁羡家境不太好，不然刚才就得闹了。
无情女人江岚看了顾半夏和陈静一眼，表示：“不给。你俩太贪婪了，我要把糖留给善良的人……”
闹过这一出，江岚的心跳又开始变得规律起来。
宁羡也把眼神收回去，继续写作业了。
只不过上课铃打响之后，江岚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
像顾半夏和陈静刚才这种行为，才是直女该有的样子吧。
宁羡平时的所作所为，哪有一丁点笔直的样子！
除了——
好像有点抗拒跟她这个姬佬进行肢体接触之外。
江岚完全懂了。
什么恐同。
一定是霍栀和秦思梦这两个热衷于捕风捉影的女人，全凭一张嘴在那里胡乱造谣她同桌。
以至于当江岚回到寝室，敲秦思梦的聊天窗，盘问霍栀的下落时。
秦思梦恼羞成怒，连怼好几条消息。
好大儿：【呵呵，江岚你可真双标啊】
好大儿：【好同桌，坏秦思梦是吧】
好大儿：【你完了，我是不会把霍栀的任何联系方式透露给你的，你以后就自己靠漂流瓶联系她吧[嘻嘻]】
好大儿：【以及，我觉得江美女你应该是坠入爱河了】
好大儿：【所以以后就不要和我走得太近了，我怕宁羡姐姐误会呢】
好大儿：【[微笑][嘤嘤嘤]】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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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第42章
为期三天的运动会圆满结束。
不出意外,得分前几的依然是楼对面的那几个理科班。
至于一班，这次表现还算不错，至少比往年好。
在众多文科班里排第二,总排名也能排上第十，算是勉强捍卫住了文科的荣誉。
虽然姜海盛在理科班老师面前嘚瑟不起来,但在文科办公室却得意极了。
碰上其他老师恭维，都要连连摆手说几句：“哎呀,瞧林老师你说的,我教的学生哪有这么厉害。只是在我们文科班拿了第二而已,跟人家理科班那是没法比的啊。”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班的学生从来都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那有些理科班的学生,虽然在解题方面很有优势,但在某些方面上,其实还是不如我们班学生的。”
“就拿刚转进我们班的江岚举例子吧,以前待在杨志强老师那个班啊,潜力没被挖掘出来。”
“你看自从转进了我的班,又是画黑板报又是拿长跑第一的,这不就是因材施教吗？只认成绩读死书，那都是以前的教育方式了，我们要跟上新时代……当然,我也绝对没有说杨老师教得不好的意思。”
周屿的腿受伤了,每天杵着双拐上课，幽怨到一度想辞演。
宋静书偶尔负责搀扶周屿,获得了帮助残疾同学的成就感，快乐到往周屿的伤口上撒盐。
“往好里想,你现在体会到了青蛇变人走路的那种艰难感,对以后演戏有帮助的。”
最有人性的只有林嘉怡,劝周屿想开点，“反正期中考试后年级上才会初选，你好好养伤，我们等你回来。”
江岚看着林嘉怡脸上拼命压抑的笑容，觉得对于剧组不能正常开工，班长应该挺高兴的。
不过，其实江岚觉得也还行。
因为江落中午回了电话，说已经把她爸那边搞定了。目测就在今晚，她就可以结束寄宿生活，回家上晚自习了。
不用上晚自习，就意味着她可以继续画自己的漫画。
按理来说，江岚应该感到开心。但一想到以后就不能在晚自习时刻看见她同桌，稍微还有点不舍。
可能是习惯了吧。
……
“江岚，姜老师让你去办公室找他。”
林嘉怡过来传话时，第一节晚自习还没开始。
江岚并不意外，起身就准备出去。
顾半夏好奇心作祟，在后面问：“江岚江岚，老姜找你干什么？”
“不知道啊。”江岚回头看了眼顾半夏，瞥见宁羡的钢笔也稍作停顿，悬在了纸面上。
于是又补了句，“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江岚从后门出去了，宁羡收回眼神，正准备继续写作业。
刚从办公室出来的陈明礼却走过来，对宁羡说：“姜老师让我给你说一声，他也有事找你。”
“什么事？”
“不知道。”陈明礼最近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讲起话来也很冷漠，“只说你家里给他打了电话，具体的我不知道。等他跟江岚谈完了，让你过去一躺。”
宁羡隐约能够猜到是什么事，点点头：“嗯。”
……
姜海盛给江岚说清了她本就已经知道的来龙去脉。
讲完了，端起玻璃杯润了润喉咙，慢悠悠地说：“你能重拾爱好，你父母也很欣慰，让你以后就去森和明庭那边住。”
江岚她家在森和明庭置办的那套房，是简庭名下的房产。
位置离一中很近，过条马路就能到，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学区房。
简庭从前买这套房子时，想的就是到了高三，把江岚接过来住，请个家教好好给她补习一下数学。
不过估计她也没想到，能在高二上半期就派上用场。
既然是另外的房产，里面肯定就没住其他人。
对于这一点，江岚很满意。
没有人，这就意味着她总算不会被自家那位热衷于碎碎念的爸给打扰到了。
“姜老师，那我现在就回寝室收拾东西吗？”
“按照学校规定，要先打印申请表，交到年级上审批。”
姜海盛把桌上的白纸往江岚面前推了推，“不过反正也是交到我这里，你手写一份就行了。”
“……”
江岚看了看放在办公室角落里的那台打印机，一时之间无力吐槽。
江岚在这边抄着表，隔壁二班的班主任老王接完水回来，瞧见江岚在写走读申请表，跟姜海盛攀谈起来。
“姜主任，你班上又有学生要申请走读啊？”
姜海盛跟隔壁老王八字不合，不是很对得来，随口应道：“是啊。”
隔壁老王认出来了，江岚就是姜海盛最近经常挂在嘴边上的那个转班生。
笑笑过后，他开始找起了姜海盛的不痛快：“刚才来填走读申请的，好像是你们班的陈明礼吧。他是因为心态不好，要回家做调整，不知道这名同学又是因为什么。”
姜海盛言简意赅地叙述了下。
王老师刚开始听时，脸上还有笑容，听到后半段，笑容就消失了。
走到江岚面前，语重心长地说：“江同学啊，虽然我没有教过你，但还是要劝你一句，能学得走文化科，尽量就不要去学艺术。”
“我们一中的学生，比其他学校的学生都要优秀，艺术生从来也是最少的。因为像那种具备艺术天赋，以后能有一番作为的人很少。只有高考，才是大部分学生的正道……”
江岚一脸疑惑。
她好像只是想回家画漫画，没说过要去学美术吧？
而且就算自己真要去学美术，跟隔壁老王又有什么关系。
碍于对方还是个老师，江岚也不好直接怼什么，随便应付两句也就完事了。
姜海盛却捧起了玻璃杯，“王老师，江岚同学可是拿
过两次国奖的。以前在我们学校参与那什么特长比赛，画的画也得了第一。”
隔壁老王没想到江岚还有这本事，稍微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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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话既然都放出来了，为了不掉男人最重要的面子，扯了扯嘴角继续说：“就算有天赋，但是学艺术的局限性还是太大了。以后学出来了，最多也就能当个培训机构的老师，每个月赚个几千块，哪有学文化找的工作好。”
听到这里，江岚停了笔，抬头看向隔壁老王：“王老师，听起来您好像对艺术生很有偏见？”
王徳瀚属于循规蹈矩的那部分老教师，当然对艺术生有偏见。
不仅看不上艺术生，而且也不喜欢文科生，总觉得学理科的以后就是比文科的要有出息。
如果不是被年级上分配到教文科班，其实他更想教的是理科班。
但是在学生面前，隔壁老王还是要故作严肃：“江同学，你别以为老师是在搞区别对待啊。不过老师还是要跟你讲句实话，那些学艺术的，以后找工作了，出路就是要比文化生少啊。”
“等你上了大学就明白了，读书的目的，最终还是要把才学转化为实际。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姜海盛咳嗽连连，正准备驳斥王德瀚，说一句“王老师你怎么能跟我们学校的学生灌输这种思想”。
江岚却笑出了声，“王老师，您可真幽默。”
第一次被学生夸奖有幽默感，隔壁老王有些意外，之后便是欣慰。
自得用手撑住桌角，“我现在也发现了，有幽默感的老师，讲起课来也更容易让学生接受。”
你有个屁的幽默感。
姜海盛脸上带着笑，心里却已经开始骂了。
江岚也跟着笑：“是啊，王老师。能把‘读书的目的是为了赚钱’，说成是化才学为实际，您可真是太幽默了。”
办公室里静了静。
刚任职的年轻老师停下了敲键盘的动作，试图通过降低存在感，来掩盖自己身在办公室的事实。
过了三四秒，王德瀚反应了过来，瞬间摆出严师面孔。
“江同学，你是怎么跟老师说话的。还有姜老师，你也不管管你学生吗？我看就依你学生的这个性格，也就别走读了，多上上晚自习多让学校里的老师教教吧。现在都敢顶撞老师了，以后毕了业那还得了……”
江岚无所谓地笑了笑：“王老师，其实我觉得我性格挺好的。”
“对于能沟通的人，我性格一向很好。至于无法沟通的，那就不知道了。”
王德瀚甚至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江岚这句话是嘲他简直无法沟通。
他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能狂怒到向姜海盛告状：“姜主任！你看看你学生，真是无法无天了！”
姜海盛咳了声：“江岚，跟老师讲话，还是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和措辞。”
“嗯好姜老师，我以后一定注意。”
王德瀚见姜海盛还
是在帮自己，本来已经消了点气。
听见江岚这句极其敷衍的“下次一定”，火气一下子又窜上来了，“姜主任，你这学生……”
“好了，王老师，你也少说两句吧。”姜海盛不耐烦了，“我学生申请走读，又不是为了玩，是回家去搞她的工作的，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王德瀚本想说“学生的本职工作就是学习，哪有什么其它工作”。
但碍于姜海盛还是他的顶头上司，话到嘴边，终究是咽下去了，假惺惺地问：“什么工作啊，是公益工作吗？还是能盈利的。”
江岚懒得跟隔壁老王讲话。
姜海盛却站起来，走到王德瀚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王德瀚的脸色变了变，不可置信到甚至喊出了声：“什么？比我一年的工资还多……”
江岚交了申请表，准备先回教室把课本装进书包，再去寝室收拾东西。
跟顾半夏简单交代了两句，轮到跟她同桌告别时，却莫名有种许仙要抛下白娘子去金山寺修行的愧怍感。
所以就多说了几句废话：“宁羡，等会儿老师来上课了，记得帮我解释一下哦。”
其实江岚知道，就算她不说，她同桌也会帮忙解释。
宁羡点点头：“好。”
江岚又叮嘱顾半夏：“今天该宁羡值日，我走了之后，下课的时候你帮她倒水擦一下黑板。”
“知道了知道了。”
顾半夏不满地看着江岚，“江岚你觉得，我情商有这么低吗？”
你别说。
还真可能有。
话说到这里，江岚也没什么别的话可以说了。
只是在走到后门口时，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往她前世今生有缘无分的妻那边望了一眼。
这一望，刚好对上宁羡的视线。
守课老师去上厕所了，教室内掀起一阵喧闹。
而宁羡正握着漆黑冰凉的钢笔，在人声鼎沸中望她。
宁羡似乎没有想到会对上江岚的视线，微微怔了怔。
片刻后，如同将钢笔壳盖上，她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所以宁羡不会知道，当她收回眼神，生硬地将头转回来后，站在门口的江岚并没有移开视线，依然在望她。
直到拐角处出现了政治老师的身影，江岚才抱紧了手里的课本，往楼梯口走。
……
宁羡跟姜海盛谈完话，从办公室里出来时，江岚刚好也收拾完了东西，走下寝室楼。
江岚走到校门口，站在人行道上等红绿灯，那辆极惹眼的宾利正踩下油门，从对面驰过。
听见周围人的感慨声和指指点点，她才注意到了对面的豪车。
粗略瞄了一眼车型。
确认过眼神，是生来就能比别人少奋斗几辈子的家庭。
能开得起这辆豪车的，估计起步也得是个总裁。
不过，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江岚短暂地感慨了一下，这学校的学生，家底可真是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紧接着，绿灯亮起。
她往前走。
车内，宁羡按下升降按钮，车窗缓缓摇了上去。
宁东鸿开着车，问：“刚刚在看什么？”
“没什么。”
宁羡淡声回应，提及了另一件事，“我之前说了，我没空去吃饭。”
“但你总该见你妈妈一面。”
“为什么？”
“因为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还有呢。”
“还有？”宁东鸿看了眼后视镜，缓声说，“她终究也是你妈妈。”
车内静默了很久。
半晌，后座传来宁羡缺乏情绪波动的声音：“那就见吧。”
街道上，车辆奔流不息。
透过蓝色玻璃车窗，宁羡往外望。
但她其实什么也没看，只是在回想很多年前一些无聊的往事。
想到最后，宁羡觉得没什么可想了。
宁东鸿也正好停了车，拉开后座车门。
“小羡，走吧。”
宁羡低头看了看腕上的电子表。
19:34.
后面跟着的秒和毫秒，宁羡没有去看，也没有把它包含在计算范围内。
只是问宁东鸿：“一个小时半，能结束吗？”
宁东鸿沉默。
有一瞬间，他险些以为，他的女儿才是集团董事长，正在规定会议的起止时间。
“应该可以。”其实宁东鸿也不知道，因为他已经有很多年没见林蔚然了。
林蔚然挑的地方，是绥川一家很有格调的酒店。
刚进旋转门就有侍者引路，领着宁东鸿和宁羡往里走。
顶上吊着的巨大水晶灯璀璨繁复，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投射出很多束冰冷白光。
出了电梯，走到第三层尽头，侍者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道柔美女声：“来了。”
宁羡听见这道嗓音，垂在腿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好像也是这样一道声音，含着泪意对她说：“小羡，妈妈是不会丢下你和慕慕任何一个孩子的。”
然后。
第二天，她就成了林蔚然不要的那一个。
刺耳的拉门声，把宁羡的思绪扯了回来。
门打开了。
九年后的林蔚然，站在满室明亮的灯光下，仪态从容，大方优雅地对她笑。
宁羡没有听清林蔚然到底说了什么，只是跟着宁东鸿往里走，找了个位子坐下。
等到侍者开始上菜，林蔚然也和宁东鸿寒暄过很多句话。
宁羡才听见林蔚然问她：“小羡，你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啊。”
宁羡没有回答。
宁东鸿抽出双新筷子，往宁羡的空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回答
林蔚然的话。
“小羡现在是年级第一。”
林蔚然似乎略显意外，“噢？小羡现在的学习成绩这么好。”
宁东鸿点点头：“是比几年前要用功很多。”
话题聊到这里，本该就此揭过。
宁羡看着碗里那块她并不喜欢的白切鸡，忽然出声，平静地说了句：“没有林慕好。”
侍者还在继续上菜。
瓷盘碰撞桌面，也不知道是城市哪一处失火了，酒店外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声，尖锐拖长的刺耳声响。
直到用餐结束，宁羡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出酒店时，宁东鸿往另一边走，接了个很长的电话。
20：21.
比宁羡预估的时间还要早。
林蔚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宁羡找话题聊天，时而提及林慕在国外留学的近况，时而问几句宁羡的学习和生活。
宁羡偶尔应声，偶尔不答。
等到实在没什么话可说了，林蔚然又把话题绕回了林慕身上：“慕慕最近在忙着办个人画展，明年应该就能回国了。到时候你们姐妹俩可以好好谈会儿心，说说话。”
这时候宁羡抬起头，看了林蔚然一眼。
她问：“你还记得，你跟爸爸离婚之前，有一次你带我和林慕去游乐园玩吗？”
林蔚然愣了愣。
思考了会儿，回答：“小羡，我记得，是不是在你六岁那年。”
“嗯。”
宁羡：“我也还记得，那个游乐园的名字叫狂欢岛，我们在里面玩了一整个下午。”
“最后一个游乐项目，是摩天轮。售票处的姐姐说，因为到了晚上，摩天轮上的灯才会全部亮起来，到时候就会很好看，所以最好晚上坐。”
时隔已久，林蔚然已经有点忘记当天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小羡，然后呢？”
“然后，摩天轮的灯亮了。林慕很开心，拉着你的手，说她想去坐。”
“我们排了很久的队，轮到我们时，前面的舱空了个位置，还差一个才满员。工作人员让补一个人上去，你说你去，让我和林慕坐下一个舱。”
“但林慕不想和我坐同一个舱，她想和你坐一起，牵着你的手撒娇。你看起来很为难，但工作人员正在旁边催促。所以你问我，小羡，你想先上去坐吗？”
讲到这里，宁东鸿已经接完电话，从另一侧走过来了。
宁羡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过了很多秒，林蔚然才艰涩开口，低声对宁羡说：“小羡，以前的事情，是妈妈对不住你，妈妈给你道歉。”
听见这句话，宁羡脑海里关于摩天轮的灯光和幻影消失。
她看着眼前的林蔚然，突然想起了林嘉怡在夜聊时说过的一句——“呵呵，他难道不知道，迟来的深情比草都低贱吗”。
然后又想起了江岚回怼中年男人的那句话。
恨比爱更深。
宁羡回忆起江岚怼人时微微扬起的下颌，以及那双浅棕色的漂亮眼睛，不自觉笑了一声。
林蔚然问：“小羡，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
宁羡摇头，然后淡淡地笑了笑，“不用多想，与你无关。”
……
到了森和明庭，江岚先在楼底下吃了个饭，再回家画画。
时隔一年，江岚再次拿到了曾经陪伴自己爆肝过无数个夜晚的数位板。
说不激动，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江淮安寄来的也不是她最常用的那一个，但总好过没有。
刚把电脑插上电源，江岚就迫不及待拿起压感笔开始画了。
回家路上，她已经思考好了克丽丝降临废土世界、首次在民众面前出场的那段剧情，并且在原基础上做出了很大的修改。
身负神秘使命，突兀降临在末日之地的强大异能者，并不足以获得民众的信任。
如果贸然施展出冰冻万物的能力，民众们肯定会认为克丽丝是高层领袖的同伙，从而引发更大的恐慌。
真正强大的人，展现出的面貌往往朴素平和。
当然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接近民众，融入其中，打探到关于拯救末日世界的更多信息。
然后在对抗魔物和领袖层时，施展出能力，搭救身陷危境的民众。
这才是受民众拥戴、让敌人畏惧的异能者。
嗯，就像她同桌一样。
平时在班级里安安静静，也没有刻意树立过威信。但每次只要往讲台上一坐，就压迫感十足。
江岚想好了剧情，所以画得很快。
她不知疲倦，一直画到凌晨零点半，才揉了揉发酸的手，放下笔。
看了下，差不多够一话的内容了。
虽然离完结还差得远，但从断更到画出一话，对于她这条咸鱼来说，也算是一个不小的进步了。
在躺平这方面，江岚向来是懂自我和解的。
睡前，江岚打开星野漫画，扫了几眼评论区。
看见“不羡长风”每天依然准时送上的星星棒，她凭借着画完了一话的底气，终于忍不住想跟她的铁杆粉丝兼富豪榜一说几句话了。
不过，肯定不是在评论区底下直接回复。
要是她贸然露头，还不得被手持刀片催更的读者给冲死。
思来想去，江岚干脆点开“不羡长风”的资料卡，戳聊天框私信她的榜一。
看着聊天框，江岚陷入沉思。
该说点儿什么好呢？
编织了几分钟，最终她只拼凑出了一段话，犹豫了很久，才按下发送键。
也不知道，不羡长风会不会看私信。
看到这条私信，又会回点什么。
……
宁羡回到寝室后，罕见地失眠了。
反正睡不着，她找出手机，戴上耳机听了会儿英语听力
。
之后又听了几首钢琴曲，宁羡渐渐有了点睡意。
不过，也不是很多。
但是明天还有课。
想到明天早上还有语文早读，宁羡取下耳机，准备睡了。
也就在这时，悬浮窗上层弹出了一条通知。
【您收到了一条私信】
宁羡微微皱眉。
因为屏幕上显示，这条私信，来自于星野漫画。
她点开看，悬在手机屏幕上的指节都一滞。
发信人的id，是“咸鱼不吃菜”。
内容如下：
【宝贝，你的心意我已收到。我会努力加油更新的！所以不要再破费，给这个平台送钱啦~】
宁羡把这条私信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
然后开始思考，该给咸鱼不吃菜太太回点儿什么。
其实她本来是不想回的。
可是咸鱼不吃菜太太叫她宝贝。
如果她是宁羡，当然可以不回咸鱼不吃菜的私信。
但是咸鱼不吃菜太太的宝贝，怎能不回自家太太的信息呢。
嗯，是这个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段半天写不完，急死我了QAQ不好意思让宝贝们久等了！鞠躬！明天一定早点更新~
感谢在2023-06-2023:18:41~2023-06-2300:1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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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3 章
第43章
【好的,太太。】
【我等你很久了，欢迎回来。】
盯着屏幕上这两行字，江岚陷入了沉默。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不羡长风回的这句“太太”，她莫名有种对方好像并不是在用网络语言称呼自己。
而有一种“老婆夫人”那种“太太”的意思。
可能因为,她的富家小姐榜一打出来的字，实在是太冰冷了吧。
人类三十六度的手指,怎么能敲出这么不带感情的文字。
而且这年头,除了宁羡以外,居然还有人也会规规矩矩打好每一个标点符号吗？
江岚细思恐极。
难道说,她这位喜欢看百合快穿漫画的大佬,其实不是富家千金,而是上了年纪的富婆阿姨……
星野漫画的私信功能,有一个很不好的点。
就是已读之后,后面会显示一个绿色的【已读】。
这就意味着,不羡长风肯定知道她已经读过消息了。
所以,她还要继续跟这位年龄上有代沟的大佬阿姨进行尬聊么？
俗话说得好,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不能移个头。
贫贱可以移。
贫穷的咸鱼不吃菜太太看了看支付宝余额，认命敲字。
咸鱼不吃菜：【［星星眨眼］】
咸鱼不吃菜：【谢谢宝贝,爱你哦~】
过了一分钟,聊天框内弹出新消息。
不羡长风：【不用谢，太太。】
不羡长风：【我也爱你。】
救命。
现在江岚基本上可以确定,她这位读者，起码也得比自己大一两轮吧。
哪有人真的会信网络上的“爱你”啊！
还一本正经地回复“我也爱你”。
咸鱼不吃菜太太沉默了。
不羡长风却还有话要说。
不羡长风：【没有破费这个说法,太太画得很好,我投星星棒,是因为喜欢你的作品。】
不羡长风：【加油，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不羡长风：【^_^】
好的。
江岚明白了。
照不羡长风大佬的意思，是想继续保持每天投送星星棒这个传统。
江岚意识到了，自己完全无法阻止土豪大佬给这个辣鸡平台送钱，无可奈何只能放弃。
看来，她只能以爆更漫画来回报大佬对她的满满爱意。
不过，断更一年只更新这么点儿的话，未免也太少了。
攒攒再发吧。
给大佬敲下一行表示感恩的文字，回复了[星星感动]和[星星落泪]的表情包，之后江岚关掉手机，盖被子睡了。
最近江岚总是频繁做梦，今夜也不例外。
但这个梦，确实比以前还要扯。
以至
于当江岚醒来后，思维都停滞了好久。
回忆起梦中浮现出的画面，她觉得自己怕不是疯了。
她肯定是疯了，才会梦见在企鹅上跟宁羡聊天。
聊着聊着，宁羡突然给她发了个[星星爱你]的表情包，并且晒出自己的星野漫画账号，在聊天框里输入——
【太太，我就是你的宝贝不羡长风。】
可怕。太可怕了。
江岚坐在床上，扶额扶了两分钟。
然后又觉得，其实做出这么魔幻主义的梦，也不全是她的锅。
因为不羡长风的聊天方式，还有打好每一个标点符号的习惯，真的跟宁羡很像！
而且，名字里刚好也都有一个“羡”字。
嗯，其实这借口牵强得要命。
毕竟她跟绥川首富江云的名字也很像，都沾了一个“江”字。
可她是首富吗？啊？
江岚浅浅自嘲了一会儿，打开冰箱随手拿了几片吐司，背上书包准备回学校了。
走到玄关处时，咬了一口吐司，突然觉得还挺好吃的。
于是放下书包折返回去，又拿了一袋。
简庭从小就教育她，有好东西要跟好朋友一起分享。
所以，江岚想跟宁羡一起分享这袋美味的吐司。
……
“谢谢，不过我不太喜欢吃带葡萄干的吐司。”宁羡婉拒。
其实她本想接受，但从小对葡萄干吐司的厌恶实在根深蒂固，让她不太能下得去手。
江岚拿出另一袋红豆吐司：“这个呢？”
宁羡看着她，没说话。
江岚瞬间懂了，宁羡不喜欢吃红豆和葡萄干。
好的，记住了。
诶等等，不对啊，她为什么要记她同桌的忌口……
江岚的思维再次停滞。
幸好有顾半夏在，打断了她的思维发散：“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吃吐司，江岚你给我吧。”
把吐司分给了后桌两位小学生，江岚看着半夏妹妹一脸满足吃吐司的样子。
再悄悄瞄了眼旁边身板挺直，垂眼做题的同桌。
不得不说，还是小学生好养活啊。
宁羡本来就瘦，又有这么多忌口，而且还要费脑力学习。
这样下去，万一身体被累垮了怎么办啊。
江岚丝毫没有意识到，没有她参与的前十多年，宁羡不也照样状态良好身体健康长到了十七岁。
江岚的怜爱过于泛滥，沉浸在个人脑回路里出不去了。
所以没有察觉到，此时她的声音和眼神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反正一鼓作气就问了。
“宁羡，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笔尖微顿。
宁羡手握钢笔，抬头看江岚：“你申请走读了，中午好像不用去食堂吃饭。”
“是的。但学区房就我一个人住，没时间做饭，而且我厨艺也
不太行，还不如在食堂吃呢。”
“学校附近有几家饭店，听她们说，味道还不错。”宁羡好心给出建议。
江岚当然知道那几家饭店味道还不错，毕竟她昨晚就吃得津津有味。
但还是要装作一无所知：“啊，是吗？不过饭店肯定没有食堂卫生吧，而且一直吃外面的东西，也容易得胃病。”
宁羡并没有忘记，江岚在江河艺术学画画时，经常叫上江落林慕还有顾梦，去附近那条小吃街吃晚饭。
下了课路过那条街，江岚面前不是架着火锅，就是摆了满桌子的小龙虾和各种烧烤炸串。
然而宁羡看着眼前的江岚，却只是微微抿了抿唇。
压下唇畔弯起的弧度，“对，在外面吃是不太健康。”
江岚被宁羡这么直勾勾盯着，没由来的有点心虚，“那，中午要一起去吃饭吗？”
宁羡还没回答，顾半夏就匪夷所思地问：“江岚，你怎么突然想起跟大神一起吃饭了？”
“嗯，因为我和宁羡现在是搭档，需要一起探讨公务。”
顾半夏震惊：“我们班马上要有两个学委了？”
江岚、宁羡：“……”
“不是，顾半夏你是怎么想的啊？我怎么可能当上学习委员。”
顾半夏更震惊了：“既然不是学委，那……难道说，江岚你被李老师任命为数学课代表了？”
“……”
“我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江岚看顾半夏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人类，“半夏妹妹，你清醒一点好吗？我指的搭档，肯定是戏搭子啊。”
“戏搭子？”
“我跟宁羡一起演话剧。她是白娘子，我是许仙，我们难道不是需要一起探讨剧情走向和人物小传的戏搭子吗？”
江岚发出质问三连过后，语气稍作缓和，笑问，“宁羡你说是吧。”
咸鱼不吃菜太太发话了，作为她的宝贝，宁羡只能应答：“是。”
顾半夏失去言语，过了两三秒才哼哼嘲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搭档呢，原来就这啊。”
“要是照江岚你这个理推下去，大神演白娘子，你演许仙。你俩的关系不仅是戏搭子，而且还是夫妻，怎么不去拜堂？”
江岚正准备质问“这两者之间能一样吗”，宁羡淡定应答：“我们今天就拜堂。”
江岚：？
……
中午跟同桌一起去食堂吃饭，江岚排着队，心里暗戳戳想着宁羡写到了拜堂情节的剧本。
于是在行动上也颇为入戏，努力贴合许仙的人设。
打饭时，刻意挑选了宁羡平时经常吃的那几个菜。
之后又假装自己吃不下，不着痕迹地往宁羡的菜盘子里夹了好几回菜。
江岚看着宁羡盘子里堆满了的菜，计算着这些菜到底能抵多少蛋白质和热量，让她纤瘦的同桌多长几两肉。
而宁羡盯着自己盘子里的菜，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如果每天都跟江岚一起吃饭，那她投出去的星星棒，可能要在某天再加一根。
下午上完了课，导演林嘉怡在主演宁羡的督促下，终于坐不住了，决定今日继续开拍。
宁羡督促林嘉怡的理由，也很有说服力。
毕竟隔壁班进度飞快，都已经拍完整部戏了，而她们班才演完前几幕。
没人会觉得，宁羡存了点其它什么心思。
而唯一认为宁羡心机颇深的周屿，刚好因为负伤而不能参与拍戏，只能暂时把小青一角托付给赵可欣。
周屿含泪叮嘱：“赵可欣你最敏锐了，到时候记得多多替我关注宁羡的动向，还有江岚那边的。”
赵可欣领命：明白。??[”
尽管她并不清楚，周屿关注宁羡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反正敷衍就完事了。
上回，戏已经演到了许仙还伞那一幕。
小青假称白娘子并不稀罕许仙的那把破伞，接下来就该上演许仙站在雨中，失魂落魄的那段剧情了。
江岚一想到白娘子是宁羡，开始想象宁羡并不稀罕她的吐司面包和柠檬柑橘糖，代入感瞬间拉满。
站在教室里，也像站在雨中，脸上的茫然和凄凉都快溢出来了。
林嘉怡看得目瞪口呆，“江岚这演技也太神了吧，有一瞬间，我都感觉她就是许仙本人了。”
宋静书深以为然：“我感觉江岚怕不是受过什么情伤，才能演得这么真情实感。”
许世指了指在另一边候场，顺便背历史的宁羡：“无情的人不就在那儿吗？”
戏演到这里，赵可欣开始念白。
“大雨倾盆而下，不一会儿，许仙就被淋得浑身湿透，狼狈如水中妖鬼。”
江岚很配合，作水鬼状。
“就在这时，许仙突然感觉到了头顶没有再继续落雨。”
“许仙茫茫然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多出了一柄三十二根竹骨伞。而他所思所想，为之心痛的佳人，正手持油纸伞，含笑望他。”
伴着旁白，江岚含着满眼的绝望，在雨中抬起头。
这是剧本里的情节。
但当她做出这个动作，望见站在旁边撑伞的宁羡时，却倏地愣住了。
因为这个场景，好像有点熟悉。
一年前，她好像也曾经历过同样的事，同样的情景。
只不过，当时江岚所面对的，是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那个人很好心，替雨中狼狈的她撑了伞。
而此时此刻撑着伞，淡淡笑望着自己的，却是从断桥缓缓步来的白娘子，是对她那样好的宁羡。
“这时候，二人在雨中久久凝视着彼此，互相表明心意……”
无需这段念白，江岚也能想象到那场笼住钱塘江的浩荡烟雨。
她在大雨瓢泼中凝望着宁羡的眼睛，抬起手，一下又一下，擦拭划过脸颊的泪水和雨滴。
用如此缠绵，如此无望的眼神看着她的良人，嗓音潮湿沙哑，轻声说出：“我心悦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更晚了，今天提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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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第44章
所谓的雨滴和泪水,都只在江岚的想象之中，其实她脸上什么也没有。
但围观群众还是看呆了。
撑着伞的宁羡好像也有些意外，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视线笔直,定定凝视着江岚的眼睛。
周遭是空气缓慢流动般的安静。
光线穿过飘荡下沉的尘埃，此刻飞尘也像是绵绵细雨。
宁羡在金色细雨中望着江岚,却迟迟没有念出下一句台词。
而江岚入了戏，眼神深情得简直可以掐出一汪水。
步步紧逼,还在继续演：“娘子,我……”
“我亦心悦你。”
宁羡的语速比平时要快。
她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无情打断了江岚的抒情时刻,然后念完台词,为这幕戏作收尾。
伴着宁羡宛如人工智能的平淡声调,西湖缠绵的雨瞬间变成了冰雹。
砸在江岚的头上,让她秒出戏。
清醒。
实在是太清醒了。
人间清醒非她同桌莫属好吗？
冰雹一直下,一直下,从江岚的头顶砸进了剧组人员的心里。
林嘉怡：“宁羡实在是太下头了。”
“同意。”宋静书点评,“我感觉那一刻她演的不是白娘子,而是被青蛇引诱的法海，有种禅心稳固坐怀不乱的即视感。”
许世精辟总结：“演出了出家人的感觉是吧。”
“诶对，就是这个feel。”
这几人觉得对味了,毕竟宁羡的人设向来如此。
赵可欣摸着下巴,回忆着宁羡刚才过快的语速，还有那个专注到仿佛世界寂静般的眼神。
再联系起周屿之前的嘱托,她突然悟到了什么。
难道说，周屿是觉得……
“你们是哪个年级的学生？偷偷躲在空教室里干什么。”一名高中部老师走到教室后方,冷不丁开口。
林嘉怡忙解释：“老师,我们是高二年级的,正在排演话剧。”
老师瞄了眼宁羡手里拿着的历史书，勉强相信了林嘉怡的说辞。
高二年级最近是在排话剧，这事她知道，但……
“可我刚才怎么听见，谁在对谁说‘我心悦你’。”
老师镜片后投射出的眼神锐利如刀，“你们中间是不是有对小情侣在借话剧打掩护，其实是为了谈恋爱？”
教室内静了一秒。
许世率先笑出了声。
紧接着，除宁羡和江岚以外，大家都不约而同发出了爆笑。
“哈哈哈哈哈……”
老师没见过这种阵仗，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恼怒斥道：“你们笑什么！”
李博然笑得肚子痛。
“对不起老师，我们一般不这么笑，除非哈哈哈，除非忍不住……”
眼见老师的脸色越发铁青，林嘉怡指着江岚和宁羡解释：“老师，刚才我们在排演白蛇传呢，她们俩演的是许仙和白娘子，才会说出这么一句词。”
老师狐疑地看着二人：“真的？”
江岚：“……真的。”
宁羡跟着点头。
老师：“那奇了怪了，那你刚刚对着这位女同学念台词念得这么含情脉脉，是要干什么。”
“……”
“老师，因为我演技好。”
听说过江岚取向不直传闻的几人，此时很想说出“老师您不要被谗言所蒙蔽，她深情是因为她是姬佬”。
但终究还是没敢说出来，只是用眼神疯狂暗示。
老师看着几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再看看尬笑的江岚和一脸淡然的宁羡。
突然感觉，新世界的大门好像正在对她的三观敞开。
在爱情观彻底崩塌之前，老师咳嗽一声，摆摆手：“快回你们的班级去吧，这间教室我们年级过几天要用，以后不要再来了。”
男生女生早恋是校规明令禁止的事，她当然可以管。
至于女生和女生谈恋爱。
呃，她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违反校规，又该算做什么事儿。
……
被老师一搅和，白蛇传剧组没能拍完白娘子许仙拜堂那段戏。
后几天班级内要举行周考，大家都要抓紧时间复习，没空弄排演的事。
林嘉怡一锤定音：“那就下周再继续拍吧！正好下周服装就到了，到时候大家可以穿着戏服试拍。”
周屿身残志坚，在剧组会议上举手提议。
“老班，再买个红盖头和红绸子什么之类的吧，给江大官人和宁娘子助助兴。”
江岚：“……”
周屿可真是太会说话了。
赵可欣看了眼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的宁羡，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按理来说，像周屿刚才那个烧经费且多余的提议，以宁羡的性格，肯定是会否决的。
但宁羡只是坐在对面背近代史，不说话也没表情。
除了背到某个知识点时，转过去对江岚说：“早上那道题我讲错了，十八世纪后期，士大夫建议朝廷将过剩人口西迁，应该是为了解决人口膨胀问题。”
此外，没有讲过任何一句话。
赵可欣直觉事出反常必有妖。
跟周屿交换过信息后，二人互引为知己，拍腿直呼“对对对”、“原来你也这么觉得”。
然后结为同盟，谋划出了一个主意。
晚上十点，只有宁羡和赵可欣两人在洗漱台上刷牙。
赵可欣在刷牙之前，关紧了寝室的落地窗和阳台边上的窗——她企图利用密闭空间和无法流通的空气，对宁羡的理性思维造成打击。
宁羡察觉到了赵可欣的迷惑操作，捧着水杯，淡淡看了她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让赵可欣清了清嗓
子，开口讲出：“宁羡，我想问你个事儿。”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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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问了啊。”
“你问吧。”
赵可欣盯着宁羡，问：“宁羡，你是不是喜欢江岚啊？”
月白风清，洗漱台很安静。
宁羡看着赵可欣，没说话。
不回答就等于默认！
赵可欣在内心叫嚣。
趴在落地窗边偷听的周屿，也在内心疯狂叫嚣。
一切都安静极了。
这时候，宁羡说话了：“我也有个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赵可欣强装淡定，与宁羡对视。
宁羡看着赵可欣，缓声问：“你是不是喜欢周屿？”
“……”
赵可欣面无表情，推窗走了出去。
侦探周屿也顿觉无趣，蹬掉拖鞋上床睡觉了。
宁羡洗完脸，用毛巾擦拭面颊沾上的水珠。
抬起头看向镜子，却有水珠从耳边湿发坠落，一滴滴掉进盛满清水的盥洗池底，泛起涟漪。
她注视着镜中人的眉眼，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看得认真仔细。
但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甚至显得冷酷，不近人情。
宁羡的目光不像在看自己，更像是在审视一道步骤繁琐的难题。
然后宁羡感觉到陌生，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变得有些不像自己。
从前的她，只是看着那样一个人。无需惊扰，也不必讲出只言片语，就已经觉得极好，极满足了。
可是，有一天那个人出现在了眼前。
就这么捧着书，站在教室门口，迎着明亮温暖的光线，走到她身边。
这是为什么呢——
宁羡没有想象过这种可能，所以她压下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只是和所有人一样，抬起头看着那个人。
多么合群。
她第一次这样喜欢合群这件事，只因她能把投向那人的视线，藏进人群里。
但是，那个人今天离她太近。
还用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语气，对她说，我心悦你。
如果江岚能够听见她的心跳，听清她的胸腔里，那阵声声剧烈的颤动和震响。那么她那些不可言说的私心，一定会在阳光下被残酷地剥开外衣，暴露无遗。
幸好她往后退了一步。
于是一切迹象又从阳光下，被藏进了不知道哪一片角落里。
宁羡庆幸自己始终能够保持冷静，所以忽略了内心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遗憾——遗憾她始终保持着那种令人生厌的冷静。
但这是没有错的。
因为就算如赵可欣所说，她或许，可能真的对江岚抱着某种不该有的情感。
但江岚不应该，也不会将同样的东西回馈给她。
宁羡很清醒，清醒地知道江岚不会喜欢自己。
江岚喜欢的，应该是像林慕，
或者像顾梦那样的人。
而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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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不会越过那道界线。
……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江岚看着站在礼堂中央念诗的宁羡。
觉得果然长得好看的人站在上面，被迫听公开课的困意都能消减许多。
姜海盛最近要讲一堂很重要的公开课，把班里的学生们都召进了大礼堂试讲。
他在台上讲得激情澎湃，台下的学生们在偷偷瞄表看时间。
只有得意门生宁羡愿意当托，在公开课进行到朗诵环节时，举手示意，上去念了一段余秀华的《我爱你》。
宁羡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稿子，对着话筒低声朗诵。
聚光灯照下来，打在那身黑色校服上，像是镀了一圈银白月光。
同学们看着站在礼堂中央的宁羡，难得从这位大神的诵读中，感受到了一丝原诗该有的情感。
“……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晚上的！
Q_Q今天还要为期末周作复习，不知道晚上能不能更，如果不能宝贝们我会挂假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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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第45章
周四,阴云密布。
早上做操时，顾半夏看着天空那团诡谲的黑云，痛彻心扉地叫唤：“我刚洗的被子啊——”
陈静却十分淡定：“乐观点,可能不是要下雨了。你看天上那团云还在裂光，万一是某位大能要渡劫飞升了呢。”
江岚合理怀疑陈静没有建立起唯物观。
不过,其实她也不太喜欢这种看着就让人感到烦躁的天气。
可惜就算不喜欢，该上的课还是得上,该画的漫画也还是要画。
上完晚自习,回到森和明庭,江岚开始构思末日世界第二话的剧情。
第一话,克丽丝伪装成流亡的难民,结识了躲在地下防空洞避难的几位普通民众。
并且从他们口中得知,这个庇护所也并不安全,因为天黑时所有人都会遭到魔物袭击。
只有拥有足够强大能力的异能者,才能取走魔物的性命。
然而末日世界所谓的“魔物”,在江岚的漫画设定里,其实是被高层领袖被抓去做生物实验的反抗军。
但克丽丝并不知道。
当她终结了几十只魔物的生命之后,才在月光照耀下，看清了反抗军恢复成人类的面容。
于是第一话的结尾部分，定格在了克丽丝骤然紧缩的瞳孔,以及往下滴血的银刃上。
并且在底部附有预告词：
[当救赎变成了杀戮,克丽丝又该如何抉择——]
画到这里时，江岚看着克丽丝脸上的茫然神情,还有指节间沾满的鲜血，莫名有些不忍让她的亲女儿信仰崩塌。
可能因为,她实在是太爱她女儿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克丽丝真的神似她同桌。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江岚看着独自站在血泊中的克丽丝，面色惨白的克丽丝，就会产生出这个小可怜即是宁羡的错觉。
好招人怜爱的小可怜。
好想在克丽丝的周围加上柔软被褥和烤熟了的浆果。
然后她这个亲妈再强势破开次元壁，给她同桌——啊不，给她女儿一个爱的抱抱。
想到这里，江岚突然想起，她女儿好像还有一个名存实亡的cp。
为什么是名存实亡呢？
无它，只因她太爱克丽丝了，目前还没想到有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她女儿。
所以克丽丝的cp并不是人，而是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显露过真容的主神。
那位主神是掌管所有小世界的神明，脸上戴着纯白与亮金交织的面具。
她强大又神秘，几乎无所不能。
好的。
看来现在是时候让主神出场，拯救小可怜克丽丝了。
江岚仗着明天前两节反正是语文课，灌下两杯咖啡，拿起笔就画到了凌晨十二点。
放下笔时，看着电脑屏幕上排列的一张张线稿，她的眼前浮
现出了整段剧情的画面。
——血月当空，废墟上洒满了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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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丽丝低头看着遍地尸骨，惨白脸侧还残留着未曾拭净的血迹。
周围传来民众的呼喊：“克丽丝，克丽丝小姐，你在哪里？”
最响亮的呼唤声，来自于克丽丝早上刚结识的小女孩。
她的名字叫做伊芙，是个双眼明亮的女孩。
当克丽丝在掌心凝聚出一朵冰花，送给那女孩时，伊芙缩在狭小的防空洞里，却像是置身于上帝的花园。
她捧着那朵结满冰晶的花，兴奋冲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克丽丝。
“克丽丝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但此时此刻。
很遗憾，克丽丝所拥有的读档能力具有解锁条件，目前暂时还不能触发。
所以她知道，很快自己就会成为被伊芙憎恶的人。
也就在探照灯越来越亮，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时——
克丽丝缓缓抬起头，本以为自己面对的会是民众们惊疑恐惧的脸。
但，却不是。
她看见了一片洁净无垢的雪。
然后，时间定格在此刻。
神明从寂静无声的雪原里走来。
神明的面容被白与金所掩盖，只能看见她正轻轻伸出手，拨开凝固在时间里的冰晶。
克丽丝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神明，她看不清对方的脸。
但却总觉得，此时那位强大的神明应该正在笑。
小世界里下起了雪。
祂喊出她的名字。
祂说：“克丽丝，我来带你逃离。”
“砰！”
江岚放下咖啡杯，觉得这一切简直是完美极了。
绝美cp，绝美爱情。
江岚已经可以想象到，见证了两人在飞雪中对望的读者们，肯定会把“啊啊啊啊我死了”、“我宣布祂＆克丽丝就是世界上最好磕的cp”给打在弹幕上了。
但是读者们绝对想不到，其实这一幕神明在雪中降临的场景，只是她突然间想到的情节罢了。
灵感来源于她同桌站在礼堂中央，念出那一句“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当宁羡朗诵完余秀华的诗，放下话筒，淡淡往她这边一望时。
江岚觉得，整个礼堂好像也开始下雪了。
而且是一场很大的雪。
一场让她的呼吸都停滞的雪。
……
上了四天课，总算又到了周五。
渡过最后一节难熬的数学课，江岚终于迎来了放假的曙光。
不得不说，周假可真好啊。
周假它——
好就好在不用听数学课，也不用做数学题。
江岚往包里塞了三本厚得令人发指的王后雄系列的教辅书。
把书包背在肩上，知识的力量所带给她的，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一想到回家以后不仅要更新漫画，还要做教辅书和金卷上的题，江岚就觉得人生实在是太苦了。
连带着离开座位的脚步，都变得格外沉重滞缓。
也就只有当她同桌叫住她，江岚顿住脚步转过身，瞧见窗边那对沉静眼眸，乌黑长发时，才稍微感受到了那么一丝慰藉。
江岚忘却了肩膀上的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笑意温柔。
“宁羡，还有什么事吗？”
宁羡看着江岚脸上的笑，忽然有点不忍心讲出接下来的话。
但她稍作停顿，还是指了指被江岚压在书堆底下的试卷：“你还有一套数学卷子没拿。”
碎裂了。
江岚的笑容完全碎裂了。
直到走出校门，坐在了江淮安派司机接她的车上，江岚仍然不明白。
自己上辈子到底是犯了什么天条，此生才会降生在被数学的巨大阴影所笼罩的世界上。
数学，你真该死。
江岚正在脑子里杀数学，隔着车窗，转头就看见了宁羡正站在校门口打车。
她鬼使神差地对司机说：“等一下——”
这一等，就是十分钟。
十分钟过去，很难想象，她同桌居然还没打到车。
不过，江岚也并不意外。
因为就凭宁羡那沉默谦让的打车方式，总会有毫无素质可言的学生跑到前面，抢先一步拦到出租车。
换作是平时都还好，偏偏碰上周假放假的高峰期。
这样拦下去，宁羡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如果她爸没让司机开着这么一辆嚣张的红色路虎来接她，江岚肯定早就让司机把车开到宁羡面前，让她同桌坐上副驾了。
但看着独自站在校门口拦车，还总是被插队的宁羡。
江岚心里的火气越来越旺，简直想冲下车把那些人提起来劈头盖脸一人骂一顿。
眼见她柔弱无助的小可怜同桌迟迟拦不到车，江岚看着坐在驾驶位上的司机，突然间就想到了一个既能顾全宁羡的骄傲，又能把她同桌给载上车的好办法。
不过江岚估计想不到，其实宁羡不是拦不到车。
之前陆若茗说自己好久没接过宁羡了，本来计划在今下午来接她回家。
结果在路上被一辆小轿车给追尾了，双方倒是都挺心平气和的，就是等保险公司的人等了很久。
陆若茗估摸着还要再处理一会儿，于是打电话给宁东鸿，让他派司机来接宁羡。
同时带着歉意通知宁羡，让她再等等，司机很快就来了。
宁羡觉得只是回个家而已，没必要惊动这么多人，本来准备自己叫个滴滴或者拦辆出租车回家。
但陆若茗和宁东鸿的电话一直占线，打不通。
既然交换不了信息，那她就只能再等等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宁羡做好了两手准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拦了会儿车。
她也没
指望真能拦到，所以拦得极随意，并不在意那些跑到自己前面插队的人。
但宁羡也没想到，她就这么随意拦车，居然拦到了一辆路虎。
宁羡微微愣了愣。
也就在她愣神的瞬间，后座车窗缓缓摇下来，现出座位上那张白皙漂亮的脸。
江岚坐在车里对她笑，“宁羡，好巧啊。”
“是很巧。”
“那，看你一直没拦到车，我能顺便送你一程吗？”
宁羡听着江岚的温柔嗓音，没有拒绝。
坐进后座，宁羡本想对江岚和江岚驾车的爸爸说一声谢谢。
在瞥见司机的衣着和面容时，却迟疑了：“这是……”
江岚顺着宁羡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司机颇为商务的着装，以及脸上那副肖似保镖的墨镜。
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啊，这是我爸。”
“……”
司机和宁羡同时沉默。
江岚胡说八道起来，根本连磕绊也不带打的，笑笑继续说：“我爸平时经常给他们公司的老板开车，今天刚把老板送回家，又要赶过来接我。事情太多了，忙到连车都来不及换。”
“你说是吧？爸。”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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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第46章
临近十字路口,行人往来，车辆缓行。
江岚已经把车窗摇了上去，不过依然能够听见路人经过时频频发出的“我操”声。
“操,这车特么的是路虎揽胜吧。兄弟们帮我算算，我从现在开始奋斗,要多少年才能全款拿下？”
“这辈子恐怕有点晚了，你试试从上辈子开始奋斗,兴许还有可能。”
“别听他瞎几把乱扯,哪有这么夸张？这车型我在路虎官网上看到过,运动版新能源而已,续航差,又上不了高速,价格没这么贵。”
“哥们儿你说得对,八位数而已,一点儿也不贵。你深夜魂穿首富江云,不是轻轻松松拿下。”
听见这些离谱言论,江岚越发后悔,觉得真不应该让她爸来接她。
这辆红得反光的路虎，简直是暴发户式扎眼，停在路上想不被人注意到都难。
等等。
江岚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那刚才司机在马路对面停了十分钟,宁羡岂不是早看见了。
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人,江岚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宁羡却极有心灵感应，转头看过来了。
对上宁羡不起波澜的漆黑眼眸,江岚更笃定了。
毕竟心外无物。
她同桌一心向学，必定做不出干站在校门口等车这种事。
肯定会合理利用碎片化时间,在脑海里记记单词,回忆会儿课堂知识点的。
江岚合理猜测,宁羡八成没看见，于是笑问：“你等会儿准备去哪里，我让我爸用高德地图导航。”
也亏得司机戴着墨镜，不然就以他眼角的抽搐程度，肯定得被江岚瞪好几眼。
此时这位可怜的打工人，尽量把自己当成一具尸体，才能在震耳欲聋的沉默中，继续聆听老板女儿的逆天言论。
宁羡的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不过语气还是淡定：“应该是去我奶奶那里。”
宁羡本来想去君山公馆，但考虑到陆若茗和宁东鸿都不在家，自己也没带钥匙。
想了想，还是回奶奶家更稳妥一点。
江岚瞬间悟了，像宁羡这么孝顺的孙女，放周假肯定要去奶奶店里帮忙。
聪慧机敏如她，无需同桌发话，立马向司机报出位置：“爸，就在江湾国际那附近，你搜‘满口香早点’就行了。”
司机沉默了。
因为他不敢应声，更不敢反驳。
只能点开地图导航，默默开车。
看见江岚脸上风轻云淡的表情，宁羡本就有些想笑。
又听见江岚面不改色，对着自家司机一口一个“爸”地叫，唇角弯起笑意，险些没藏住。
“对，就在白果街58号……等等，爸你不要信高德地图上导的最佳路线，你从陵江桥那边开过去，要比规划的那条路近很多。”
“……”
江岚还在帮助司机选择最佳方案，并没有注意到宁羡正在笑。
等到江岚说完话，看向宁羡时，后者已经收敛了唇角抿起的弧度。
也没有纠正江岚，其实她刚才想说的地方，是她奶奶居住的小区华庭景苑，并非满口香早点。
司机缓慢驾驶，车内安静极了。
除了江岚依然活跃，时不时找宁羡聊天以外。
大部分时间，宁羡和司机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江岚的心理素质强到炸裂，甚至还在继续跟宁羡攀谈：“真的好巧，我爸刚在那边等红绿灯，转头就看见你站在校门口拦车。”
宁羡点头：“是挺巧。”
也是直到江岚把车窗摇下来，她才知道，原来那辆在对面莫名其妙停了十分钟的路虎，就是她同桌家的。
“我还看见有些家长好没素质，明明他们才是后来的，结果还带着孩子跑到你前面去抢车。”
“……嗯。”
“也就你脾气这么好，一直没说什么。要换成是我，肯定得跟他们对线，骂几句脏话了。”
宁羡看着江岚脸上的笑，最终还是没有解释，其实她也没有很强烈的拦车意愿，只是说：“但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用脏话骂别人。”
江岚愣了愣。
“以及上车这么久了，我还没说谢谢。”
江岚刚想让宁羡不用道谢，就听见她同桌说，“谢谢你今天载我一程。”
宁羡顿了顿，尽量做到平静不带笑，作补充：“……也谢谢江叔叔。”
江岚回过神后，眨眨眼。
“我们是同桌嘛，这有什么好谢的，举手之劳而已。”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听见宁羡说出“我知道你不会”时，内心意外生出了一丝别样的触动。
听宁羡的话，就好像她们彼此间已经相识多年。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宁羡总会站在她这边，相信她一样。
江岚突然想起，好像上次从宿舍楼走下来，宁羡也对她说“因为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虽然江岚并不清楚，宁羡为什么会愿意相信自己。
但是不管怎么说，无论宁羡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出于礼貌的假话，都改变不了江岚此时正在暗戳戳地想——
她同桌真是好善良，好温柔一人啊。
……
宁羡环视早餐店一圈，不出意外，她奶奶今天不在店里。
这是件好事。
不然要是被她奶奶看见，江岚跟着自己一起走进来了，肯定得抓着江岚问很多没有分寸感的问题。
宁羡之所以觉得赵如芳会讲出缺乏边界感的话，还得从上回那件事情说起。
上次江岚和江落吃早饭时，帮忙解了早餐店里的围。
刚开始宁奶奶并不八卦，只是一个劲儿的夸这俩小姑娘不仅人长得好看，而且心地也善良，生得一副热心肠。
等到看见江岚给宁羡买了烫伤膏和芦荟胶时，宁奶奶瞬间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听了宁羡的解释，才知道江岚居然是宁羡在学校里的同学，而且还是自家孙女的同桌。
宁奶奶感到好奇，开始旁敲侧击打探起来了：“小羡，奶奶之前怎么没听你讲过，你这学期还换了新同桌啊？”
宁羡答：“她刚转班不久，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
“难怪我没听说过，原来是新同学啊。小羡你给奶奶讲讲，那小姑娘今年多少岁了，叫什么名字？你平时有没有经常跟她一起玩啊，你们同桌之间关系处得怎么样。”
“……”
“奶奶觉得那小姑娘挺不错的，人看着顺眼，性格也活泼。而且刚好，小羡你啊，又喜欢活泼的人。”
宁羡沉默了。
过了会儿，宁羡问：“您为什么觉得我喜欢性格活泼的人？”
宁奶奶笑眯眯地看着宁羡：“傻孩子，我是你奶奶啊，怎么可能不了解自己孙女喜欢什么样的人。”
但其实，宁羡并没有很喜欢性格活泼的人。
因为对于她而言，过分活泼的人，有时候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困扰。
比如过分的亲近和吵闹。
不过，宁羡并不觉得江岚吵闹。
反倒觉得像她同桌这种程度的活泼，挺适度，挺刚好的。
宁羡这样想着，像上次回答陆若茗的话一样，不自觉地就回答了宁奶奶：“她叫江岚。”
然后破天荒的，简单向奶奶介绍了几句她同桌。
等到说完了，宁羡看着奶奶脸上越发慈祥的笑容，才开始感到后悔。
果然，言多必失。
自己不应该说这么多话的。
现在说了这么多，下次江岚又来店里吃早饭了，她老人家就会问很多问题。
到时候万一奶奶说漏嘴了，还会生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宁羡心里是这样想的，但之后接连几天，却每天都去了早餐店里帮忙。
宁羡端着碗筷进出，时常听见餐盘和刀叉碰撞的声响。
赶早班的女人正在吃手上的油条。
店门口行人往来，面孔形形色色。
她观察着眼所能见的一切，也留意着能够感知到的一切。
然后宁羡突然发现，其实自己跟那些所有被烦恼和期待所困扰的人，是一样的。
很矛盾，很奇怪。
她想让一个人来，但同时也不想。
希望那个人能来，但好像又并没有抱着太多的期望。
宁羡不知道，到底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这种感受，又该从哪篇诗文里，找出哪一句来譬喻。
她只是遵从自己的本心，每天都去店里帮忙，每天都如愿以偿地被这点微小的烦恼和期待所困扰。
所谓物极必反。
情绪积攒得多了，宁羡因此而感到烦恼。
但同时也发现，不知不觉，她好像已经开始喜欢上了这份烦恼。
毕竟困住自己的人是江岚。
如果是江岚的话，被这点微不足道的烦恼给困一会儿，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宁羡甚至感到开心。
因为那个人不是其他什么人，而是她觉得很好，很喜欢的江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刚考完试，时间有点少，明天再多写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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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第47章
此时并非早餐时段,店里只有零星几个老顾客在吃油茶。
而赵如芳作为店主，其实也只是偶尔来店里看看，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忙着跟她的老姐妹们唠嗑。
宁羡没在早餐店里看见赵如芳,却意外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位背着双肩书包的小学生，先是抬头看了江岚一眼,才移开视线，唯唯诺诺地望向宁羡。
宁南星的表情还算正常,眼神里却流露出了源自于血脉压制的恐惧。
作为施压者,宁羡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宁南星：“姐,事情是这样的……”
江岚站在宁羡身边,听着宁羡的小学生弟弟用句式冗长杂糅的日记体解释缘由。
而她同桌,本届文科之神,听到一半时就蹙起了眉。
江岚猜测,宁羡估计是觉得有点丢人。
因为她难得能从宁羡的眼睛里,看出一丝充斥着嫌弃意味的沉默。
宁南星讲完了,宁羡作总结：“茗姨还在继续商量赔偿事宜,所以才让你到店里来找我？”
宁南星点头如捣蒜。
宁羡却皱眉：“茗姨也放心,让你一个人坐地铁来这里？”
宁羡不太明白，为什么陆若茗让宁南星来找她时，没有合理做出预设。
预设宁南星会被人贩子用游戏充值卡给拐走。
这句话落在江岚耳中,却是惊得不行。
宁羡的弟弟,居然不是她的亲弟弟吗？
“姐，因为妈妈说我已经长大了,是个男子汉，所以是时候该锻炼独自坐地铁的能力了。”
宁南星用不添加任何智商的骄傲语气向江岚证明,他和他冷酷麻木的姐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而通过这几句话,江岚大致也能够知晓,宁羡的父母应该不是在外务工，所以没空来给宁羡开家长会，而是离婚了。
所以宁羡的家庭，是重组家庭。
这么说，宁南星就是宁羡后妈的儿子。
想到这里，江岚没有急着走，随意瞄了几眼宁南星手腕上的电话手表，还有脚底下那双一看就属于名牌的鞋。
反观她同桌，身上只是穿着绥川一中以白为主，以黑为辅的丧葬风校服。
腕间戴的那块电子表，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名创优品应该在卖。
这么一对比，江岚心中顿时生出了些许火气。
敢情宁羡她家不是家境不好，而是在搞区别对待，就只给小儿子穿好的是吧？
但接着听宁南星说了两句，又感觉宁南星好像挺怕宁羡的，整个人就一伏小做低的小学生姿态。
而且宁羡口中的那位茗姨，今天好像还准备来开车来接她来着。
江岚渐渐悟了。
一个小学生，和一位专程开车来接女儿的后妈又有什么错呢。
重男轻女搞区别对待的
，一定是宁羡她爸！
正在赴宴应酬的宁东鸿，丝毫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又背下了数口黑锅。
甚至还在席间跟简庭谈论，某集团的A股又涨了多少个百分点。
聊到没什么话说了，宁东鸿随口问了句：“简总监，我没记错的话，你家里那位千金好像也跟我女儿一样，都在一中上学？”
“宁董记性真好，我家岚岚的确是在一中念书。”简庭笑了笑。
其实简庭跟宁东鸿关系一般，只是因为宁东鸿前妻的林蔚然是她的大学同学，以前有过几次交集。
加上天铭集团最近在跟东鸿集团谈项目，碰面的次数挺多。
所以简庭才会忽略这层尴尬因素，跟宁东鸿聊几句。
两人都是在商界摸爬滚打的人，隔着这层尴尬关系，依旧能够谈笑风生。
“你女儿好像比我女儿要大几个月，今年该上高三了吧。”
“本来是该上高三了，但是我们家岚岚因为身体原因休了一年学，所以现在还在念高二。”
“噢，原来是这样。”
宁东鸿礼貌询问，“令爱在几班读书啊？”
简庭日理万机，没怎么关注过江岚的学习。
平时都是江淮安这个爹在管束江岚，并且负责出席每次的家长会。
加上转班那次听姜海盛讲话时，简庭一心想着业务，有点走神。
只明白自己女儿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突然考好了能转进实验班。
当时还有点印象，好像能记住江岚转的是几班。
过了这么几个月，业务繁忙的简总监早忘了。
简庭只知道，她女儿从小就不安分。一会儿想去别的学校念书，一会儿又觉得某某老师不好了，非要转去其他班。
把幼儿园算在里面，江岚上了这么多年的学，早就把从一到十的班级都体验过一遍了。
简庭忘了江岚到底在几班念书，随意报了个班级号：“应该是在四班吧。”
“宁董，您女儿呢？”
宁东鸿迟疑了一秒。
因为宁东鸿也只知道，宁羡在最好的班级念书，并不清楚具体是哪个班。
好在他毕竟也是个董事长，胡乱猜测的语气甚笃，就跟在会议上定项目指标一样：“好巧，我女儿在三班念书。”
这话对了一半，毕竟宁羡的初中班级就是三班。
简庭顺着宁东鸿的话接下去，也连称好巧，没想到冥冥之中还有这种缘分，彼此女儿的班级竟然互为隔壁班。
这俩瞎说的家长哪能想到，江岚和宁羡并非隔墙相望，而是同班同学。
甚至还是同桌，寝室都在同一层楼。
反正是商业尬聊，临走时二人不忘微笑相约，等改天有空了，得把如此有缘分的女儿给带出来聚个餐。
至于到底改到哪一天，简庭和宁东鸿都清楚，大概率不会有这么一天。
商人嘴里的下次，在入坟之前，都不
算是截止期限。
……
而满口香早餐店里，江岚在心里暗骂了宁羡那个重男轻女的爹之后，发现此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
既然已经把同桌送到了目的地，她也不好再逗留，再聊几句就准备走了。
宁羡的语言系统依旧还是那一套，时而应声，时而点头。
心里却在想，又该有两天见不到江岚了。
两天四十八小时，看十六部长电影的时间。
无数帧画面和无数组镜头，曾匆匆从她以往的人生中掠过，乏善可陈的滋味，同时也缺乏记忆点。
不过现在，时间的流逝对宁羡而言，似乎并不只是意味着逝去，而是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期待。
之所以说是若有若无，因为宁羡想时，它便是有。
想到无从可想时，便是无。
时间照常往前奔去，宁羡在有与无之间徘徊，却等来了一个意外。
赵如芳本来正在跟老姐妹们搓着麻将，突然接到陆若茗的电话，说宁羡和宁南星都去早餐店里玩了。
她今天的点儿特背，每打一张出去，都是送别人胡牌。
正好借故走人：“哎哟，我孙女孙子来找我了，今天打不了了，咱们改天再玩。”
那几位老姐妹们却不依了，把麻将往前一推，顺带着也把贵宾犬往地上一放，嚷嚷着说：“赵老太婆，你这可不厚道，以前你赢牌时，咱们可没中途撤场。”
“对啊，你不打了，我们仨也凑不齐一桌。”
赵如芳又能怎么办呢，她只是一个想去看自己孙女孙子，并且也不想再输下去的暴躁老奶奶罢了。
为了安抚几位老姐妹愤怒的情绪，她提议：“我把你们仨带上，看完我孙女孙子，咱们继续打。”
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赵如芳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老姐妹们也不好再抱怨什么。
毕竟她们都知道，赵如芳这老太婆平时最宠她孙女了，听见孙女来了，肯定得一溜烟儿赶过去。
只不过几位老奶奶也没想到，当她们乐呵呵地跟着赵如芳走进店子里，居然同时看见了三个人。
那男娃应该是赵如芳的孙子，可那两姑娘……
老姐妹们面面相觑。
对于赵如芳的二孙女，她们从来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虽然抱过小时候的宁羡，但哪知道女娃娃长大了又会变成什么样。
不过那个长得略微高些的姑娘，眉眼看着漂亮得很，有几分赵如芳年轻时的傲气。
穿的那鞋子，还有背的那书包看着也贵。
只是站在那里，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了一种很值钱的感觉。
于是老奶奶们笃定，看起来就很值钱的江岚一定是宁家的孙女。
短暂地迟疑了一两秒后，笑容满面走到江岚身边，拉起她的手开始话家常：“你就是如芳老太婆的孙女吧。你还记不记得，你三岁的时候，敬仪婆婆我曾抱过你……
”
老奶奶们突如其来的热情，把江岚都给惊得一愣一愣的。
她险些以为，眼前这几位奶奶或许真是自己奶奶的熟人。
隔着饭店的玻璃门看见她，然后进来了。
直到在老奶奶们七嘴八舌分贝颇高的谈话声里，捕捉到了“如芳”这个关键词，江岚才从迷茫中清醒过来。
她奶奶明明叫静琇，哪里叫如芳啊？
江岚清醒过来了，宁羡和宁南星却陷入了疑惑。
因为不止是这群老奶奶走到了江岚身边，甚至就连赵如芳这个亲奶奶，都忽略了自家的孙女孙子。
每一条皱纹里都簇拥着惊喜，快步向江岚走去。
然后赵如芳站定了，看看江岚，再看看自动退远了给老奶奶们让出一条道的孙女。
紧接着，赵如芳用让宁羡沉默的表达方式，说出：
“小羡，你终于把你喜欢的朋友给奶奶带回来了。”
……
短短一句话，同时沉默了在场所有人。
江岚震惊了，正慈爱抚摸着江岚双手的老太太们也惊呆了。
小学生宁南星惊到张大了嘴巴，看架势能凭空吃下一篮子鲜鸡蛋。
唯一理智值拉满的只有宁羡。
宁羡看着赵如芳，缓慢言语：“奶奶，您把话说清楚点。”
赵如芳简单提了几句宁羡对江岚的夸赞，并且告诉老姐妹们其实这才是她的正牌孙女，而那姑娘是她孙女的同学。
解开这两个乌龙后，在场的大家才稍微感觉不那么尴尬。
当然，其中并不包括宁南星。
区区小学生，连脸色都不会看，哪里懂得什么叫尬。
老奶奶们好歹也是活了几十年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缓过这阵子尴尬劲儿了，又能进行老一辈式褒奖。
“哎哟，老太太我上了年纪，就爱看些青春洋溢的小姑娘。你们瞧瞧，如芳家的丫头长得真是标志啊，连交的朋友都这么好看。”
“是啊，羡丫头这眼睛，还有那鼻子，长得真像如芳她儿子啊，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最后这句话假得不行，因为宁羡和林慕在面相上，其实都长得比较像林蔚然。
所以老太太们乍一眼，都看不出江岚和宁羡到底谁才是赵如芳她家的。
不过也无伤大雅，反正长辈间的话术是这样的，跟哪家熟就夸长得像哪家，此定律屡试不爽。
吃饭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就算没走，碰上这种亲友相见的场面，作为局外人也不太能坐在座位上继续吃下去。
宁羡在这边接受着老奶奶们的尬吹，江岚却还沉浸在赵如芳那一句“你终于把你喜欢的朋友给奶奶带回来了”里回不过神。
虽然知道，老一辈的人说话向来浮夸。
但是宁羡奶奶说，宁羡在面前夸了自己。
宁羡不仅夸她性格好，还夸她
会画画，经常给同学分东西吃，对人也很好。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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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岚沉浸在同桌的赞美里忘乎所以，感觉自己头顶上都开始现出一圈巨亮的神圣光环了。
江岚很有自知之明。
她感觉宁羡并不是在形容自己，而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仙女。
可她只是一条凡鱼，哪是什么仙女。
她哪有这么好啊。
但是她同桌就是这么说的，就是觉得她这个人很良好。
这辈子连三好学生都没得过的江岚开始膨胀了。
膨胀到当赵如芳问她各种问题时，她完全忘却了自己在网络上跟喷子对线的凶恶时刻，始终保持着温柔善良的仙女人设，轻言细语回答着赵如芳的话。
“对，奶奶，我是这学期刚转进一班的。”
“宁羡平时都有吃早饭，晚饭也在吃，就是吃的有点少。”
“奶奶您放心，我和宁羡是同桌，当然会监督她好好吃饭啦……”
江岚的嗓音温柔得过分，还带着那么一丝并不属于自己的俏皮和矫情。
宁羡在一旁听着。
平时没看出来，没想到她的同桌，还是一个很会哄骗人的小骗子。
而江小骗子的骗术，成功骗住了赵如芳。
赵如芳见宁羡和江岚的关系这么好，笑得合不拢嘴，这才第二次见面，就叫上了江岚的小名。
“岚岚，你是不知道，我们小羡从来没跟别人玩这么好过，也从没把同学带过来玩，你是第一个她这么喜欢的……”
“奶奶。”宁羡忽地出声，打断了赵如芳的话。
江岚的思维也停了会儿。
原来，她竟然是第一个被宁羡领进这家店的人吗？
一旦接受了赵如芳强加给宁羡的设定，江岚自己都快忘了，明明是她自己偏要送宁羡进来的。
赵如芳被孙女打断了施法，但兴致不减，笑得更慈祥了。
“小羡从小就是这样，看上什么东西了，你问她，她偏摇摇头说不喜欢，一股口是心非的劲儿。”
“……”宁羡无话了。
江岚是懂讨长辈欢心的，也跟着赵如芳笑：“原来小羡小时候是这样啊。”
江岚矫起来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跟着别人说什么。
等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什么？
她刚刚叫了宁羡什么？
赵如芳并没有察觉到不妥，江岚却猛地回过味儿来了。
面部表情僵硬一瞬后，为了不让自己的脸上的燥意继续扩散，直到赵如芳结束了这个话题，她都没有去看宁羡。
赵如芳在这边说着话，她的老姐妹们很会看颜色，抱起贵宾犬扯故遁走了。
见姐妹们走了，赵如芳松了一口气。
笑眯眯拉起江岚的手，“七点多了，岚岚你还没吃饭吧？走，奶奶带你去饭店吃饭。”
经过这么些事，江
岚大概意识到了，宁羡的家境应该没她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就是宁羡她爸挺混蛋的，对女儿的态度比较差，家里其他人都还好。
不过，宁羡的爸爸应该是支撑家庭财政的主心骨，不然宁羡平时也就不会穿得这么素，而且还省吃俭用了。
看来宁羡不是在家境方面不好。
而是拜宁父所赐，在这个家庭如履薄冰，过得不太好。
如果江岚知道，“如履薄冰”的宁羡每每在吃饭时对宁东鸿这个主心骨摆出的冷淡脸色，估计会立马发布道歉声明。
可惜她并不知晓。
所以江岚对宁羡的怜爱，迅速从家境方面转移到家庭方面了。
江岚也没有意识到，其实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抱有好感，怜爱的理由总是无穷无尽的。
得从一开始就在那个人身上倾注非比寻常的怜爱，才会有后来的爱屋及乌。
怜惜那个人的眉，那个人的眼，那个人值得倾注爱意的方方面面。
江岚没有去细想这件事，只是笑着回应赵如芳的话。
“谢谢奶奶，不过不用啦。我爸妈已经把饭煮好了，还在等着我回去吃呢。”
赵如芳知道这姑娘懂事，八成会拒绝，也并不强求。
“你一个人走路回去多危险啊！奶奶给你叫辆车。”
赵如芳想的是给司机打电话，开辆车过来，但江岚以为赵如芳是想在打车软件上给她叫车。
江岚不想花老人开饭店辛苦赚来的钱，连忙推辞。
“谢谢奶奶，不过我就住在这附近，我走快一点，很快就到了。”
同时，江岚感觉奶奶应该比较喜欢走路锻炼的晚辈。
于是留了点小心思，顺着赵如芳的话接了下去，假装自己信奉生命在于运动而非静止，有车不坐试图走路回去。
赵如芳不知道门口停的那辆路虎就是江岚她家的，惋惜表示：“那好吧，我让小羡送送你。”
奶奶不明真相，但宁南星可是看着江岚和宁羡从车上下来的。
作为每天都在练习唱孤勇者的小学生，他正准备发出充满孤勇的叫嚣，揭露心机女江岚的虚伪面孔。
却不想，宁羡竟然先他一步说话。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宁羡没有应下赵如芳说的话。
也没有像宁南星所以为的那样，化身为正义使者戳穿江岚的谎言。
宁羡看着江岚：“现在很晚了，你应该也饿了，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
江岚正准备找个借口推辞，然后就听见了宁羡的下一句。
“陪我。”
宁羡的声音在此处顿了顿。
江岚听见宁羡淡漠中带着一丝轻柔的嗓音，抬起头望进面前人的眼睛，心跳也骤然停顿了刹那。
岂料宁羡讲出这句话之后，居然还跟着下一句话。
“陪我，还有我奶奶……”
“姐，还有我！”宁南星拼命刷
存在感。
宁羡瞥了宁南星一眼，以及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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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他们吃个饭吧。”
江岚没回答，因为她的心跳还没恢复过来。
因为她很有一种错付了的感觉。
宁羡低声问：“可以吗？”
“可以。”
此时此刻，江岚觉得被她同桌用这种眼神盯着，用这种语气问着。
就算是完全错付，她的回答也只有一个。
可以。当然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的。
只要她同桌想让她陪，陪多久都可以。
……
值钱的江岚极度不清醒，生出了这种不值钱的想法，于是打电话让司机回去了。
但在挑选饭店时，却立马化身为人间独一份清醒，婉拒了赵如芳想带他们去吃私房菜的打算。
江岚坚决表示：“奶奶，我比较喜欢吃家常一点的。”
宁羡回忆起江岚面前那堆了满桌子的烧烤和火锅。
嗯，看来她同桌对家常菜有很特别的理解。
赵如芳没看透江岚无烤串无火锅不欢的本质，还以为江岚真的很喜欢吃家常菜。
于是一锤定音：“好，那我们就去江湾国际那家新开的中餐馆吃吧。”
宁羡和宁南星没什么异议。
江岚却瞳孔地震。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江湾国际最近刚开的中餐馆，不是只有那家叫做“聚丰楼”的餐厅吗？
可聚丰楼开设在东鸿集团旗下的五星级酒店里，人均消费据说贵得离谱。
关键是菜品的口碑还很一般，选择把酒席订在那里的人，基本上都是冲着档次和餐厅装潢去的。
原因不多，主要凸显的就是一个有排面。
但是，赵奶奶却说要邀请她去这家通常用来订席请客的店吃饭。
这是什么意思？
很快江岚就想通了。
赵奶奶肯定是听了别人的宣传，但没有了解全面，觉得只是一家中餐厅而已，价格至少应该比较接近绥川大部分人的消费水平。
对，赵奶奶或许并不知道，聚丰楼开在东鸿集团建造的酒店里。
江岚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完美地避开了所有正确答案。
为了不拂老人家的面子，委婉声称：“奶奶，其实我晚上吃得不多。不用去这么远的地方，就在店里吃点豆腐脑就可以了。”
赵如芳也误解了江岚的意思，以为江岚对她店里的豆腐脑爱得深沉。
立马打消了去那家空有档次毫无做菜水平饭店的念头，笑得眼角细纹都皱成了一团：“岚岚真有眼光，既然你喜欢吃我们家的豆腐脑，那奶奶今晚就给你们做豆腐脑吃。”
江岚看着赵如芳脸上淳朴欣喜的笑容，越发笃定内心的猜想。
“好。”她笑得很矫情，甚至隐约透出一丝丝甜。
宁羡大致能够猜到江岚的想法，但看着同桌
微微弯起的眉眼，还有那几分甜??[，当然不会煞风景地选择在此时澄清一切。
宁羡只是欣赏了这幅画面，然后对小学生弟弟说：“去厨房帮忙。”
董事长之子委屈极了，觉得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把他施行暴///政的姐给拉下水垫背：“姐，那你呢？”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姐对那个心机姐姐好得很。
就连那个人上次送的芦荟胶，虽然他姐没用完，但却妥善保管在了放银行卡和学生证的那一层抽屉里。
也不知道在防谁，甚至还换了一把锁。
——就是说，就算他是个小学生，但也知道银行卡和芦荟胶压根儿就不是同一类的啊！！
见证了一切的宁南星直觉有问题。
所以此时才会想把宁羡拉进厨房帮忙，阻止宁羡跟这个漂亮且心机的姐姐共处一室。
开玩笑，宁羡本来就已经对他这么残暴了，要是再跟着这个姐姐学到心机，那他以后还活不活了。
宁南星不知道的是，宁羡本来就打算进厨房帮忙。
更没有想到，即使他千方百计地想让他姐学不会心机，但颇具心机的江岚却挽起袖子，自告奋勇提出：“我也来帮忙。”
尽管赵如芳让江岚这个客人在外面坐着就好，但江岚不是能够心安理得坐得住的人。
于是兜兜转转几个圈，她俩还是在一起了。
豆腐脑的制作工序并不繁琐。
虽然赵如芳近些年来已经很少下厨了，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在店里监工，偶尔做菜瘾犯了，才会出手炒个菜。
但赵如芳的厨艺并没有退步，舀了几碗豆腐脑，就准备动手弄几个小菜。
宁南星被发配到小板凳上剥蒜。
厨艺不精的江岚揽下的活计也较为轻松，只是负责洗菜。
整个家庭唯一的顶梁柱宁羡，其实厨艺也挺一般。
不过好在她刀工不错，所以勉强凑合。
三个并不会做饭，还有一个近来很少做饭的人聚在了一起。却互相认为自己才是最薄弱的环节，所以在本不属于自己的岗位上干得越发卖力。
江岚洗完菜，把手中的那把菠菜递给宁羡。
热情洋溢的一把菠菜，青翠欲滴，沾满了水珠。
宁羡的手指白皙修长，把菠菜放在案板上切时，不像是在切普普通通一把菠菜，更像是在精细切割翡翠原石。
和打羽毛球时的快准狠不同，宁羡切菜的姿势很到位，不过速度算不上太快。
动作里透着一股慢条斯理的优雅，但却莫名让江岚看出了几分娴熟。
反观一看就没吃过苦，连蒜都剥不好的宁南星。
江岚顿时又开始脑补，宁羡从小到大受到的各种不公平待遇了。
宁羡也发现了江岚正在看自己，还以为江岚有什么事要跟她说，切完一把菜，转过去看了眼。
却发现同桌并没有看她，而是正在盯着碗里那盆切好了的菠菜走
神。
“……”
她竟然还不如一把菠菜么。
江岚在宁羡的注视下回了神，虽然并不知道宁羡为什么要盯着她?[(，但依然笑笑夸了句：“宁羡你切菜切得好好，以前肯定经常帮奶奶切菜吧。”
宁羡一时没回答。
因为她的刀工，其实是在上幼儿园时切橡皮泥切出来的。
那时候她天真无聊到甚至有点愚蠢，平时除开转魔方拼积木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别的爱好。
其中一个不便于宣之于口的爱好，就是喜欢做菜。
不过，这个爱好也充满了虚假意味。
因为林蔚然并不允许她和林慕进厨房，怕她们去玩厨房里的灶，还有柜子里放置的刀具。
所以宁羡为了满足想要做菜的动手欲，就收集了橡皮泥水晶泥各种泥。
按照学校老师所教授的那样，把橡皮泥捏成各种菜品的形状。
却没有遵循老师让她们把橡皮制成的东西放在柜子上的叮嘱，跟着林慕一起偷溜进了厨房。
俩熊孩子开心极了，往锅里倒油放葱，捣鼓了一整个下午，只炒出了一盘橡皮泥。
但在炒出了那盘充满虚假意味的菜之后，宁羡就再也没有试图进厨房炒菜，或者干点儿其它什么了。
因为那天宁东鸿和林蔚然在饭局上公开撕破了脸皮，大吵一架。
两人回家时，年幼的宁羡和年幼的林慕收拾好残局，把盘子里那团炒得焦黑的橡皮泥递给他们看。
却被正在气头上的宁东鸿一把挥开，七零八落摔碎在地板上。
林蔚然那时还不懂得该怎样做母亲，或者说，她从来都只是林氏集团的大小姐。
她对这段始于情投意合，最终演变为鸡飞蛋打的婚姻产生厌倦。也对她那个沉默寡言并不讨喜的小女儿感到厌烦。
每次和宁东鸿吵架，大女儿宁慕至少还会哭着出面劝架，说爸爸妈妈你们不要吵了。
而她的小女儿宁羡，明明比宁慕长得更像自己，却始终只是站在远处。
仿佛是不属于这个家庭的外人一样，手里拿着魔方，用眼睛盯着他们。
却不知道哭，也不讲劝架的话，只是静默无言地看。
林蔚然不喜欢宁羡不合时宜的沉默，也知道她的小女儿不仅生性愚钝，成绩不如宁慕好，而且还喜欢干一些无用的事。
如此愚蠢，炒出了一盘虚假的菜，却弄脏了真实存在的厨房。
林蔚然先入为主，认为宁羡即是整场祸事的主谋。
所以在那天，她没有选择把气撒在宁慕身上，只斥责了宁羡。
并且讲出了一直以来她的真实心声。
“妈妈一点儿也不喜欢你。”
宁羡跟江岚讲这件事时，只是简单叙述了她小时候喜欢切橡皮泥，省去了林蔚然和宁慕的部分。
然而在饭桌子上，赵如芳想起了这件事。
却气愤到旧事重提，就差没指
名道姓把林蔚然给骂一顿了。
“要我说啊，你爸他干的也真不是人事儿，那天你妈回来了，把你喊过去吃饭干什么。”
赵如芳气得不顾还有外人在场，把筷子往碗边上重重一放。
“你爸以后要再干出这种没脑子的事，我就当没生过他这个儿子。”
宁羡淡然劝道：“没事，奶奶。”
考虑到江岚还在这儿，她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
反正对她来说，宁东鸿和林蔚然这两人没什么区别，都是她长大以后不会再想见到的人。
虽然宁东鸿和林蔚然经过了这么些年岁月的沉淀，好像逐渐懂得该怎样为人父母了。
有时候还会平白无故地补偿她，给她买衣服买东西，问及她的生活和学习。
但宁羡如今已经不需要这些多余的东西了，林蔚然从国外寄来的手表，她一块也没戴。
宁东鸿平时往银行卡里打的零花钱，她也不用。
宁羡手腕上那块廉价的电子表，是她初中那年往青少年刊物投稿，用赚来的稿费买的。
之后宁羡又陆陆续续投了点稿，假期也会跟同学一起出去摆摊卖东西。
这些钱，她一部分用来买衣服，一部分存进银行卡里，以备不时之需。
宁羡这些年来唯一收下的一笔钱，是很多年前陆若茗嫁给宁东鸿的那天，穿着白色婚纱走进家中的新娘给的。
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宁羡，新娘脸庞上的表情显露出了忐忑不安。
却伸出手，把用精致信封包装的红包递给她，笑着问：“听说你的小名叫小羡，我以后可以这样叫你吗？”
宁羡当时没什么感受，只不过看着陆若茗的眼睛，突然想起了另一双她曾在学校里看见过的眼睛。
也是偏棕的瞳色，极清亮的一对眼眸。
她对那个女生没有别的印象，唯独记住了那双眼睛。
可能因为那个女生的眼睛很好看，而且温柔，带着善意。
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个人总是走在林慕，还有林慕的朋友江落旁边。
那群人跟她不同，她们笑得很明媚，都很耀眼。
而她不一样。
她是待在角落里的人，因为明媚和阳光并不属于她。
但宁羡觉得，自己也并不需要。
她很享受待在僻静处不被注意到的时刻。
除非她所注视的人，那个很耀眼的人突然跌入黑暗。
到了那时候，她应该会从角落里走出来，拉那个人一把。
宁羡是这么想的，可惜真到了那时候，也就是七个月前。
那天宁羡总算知道了该怎样帮助江岚，并且第一次急切地想找到江岚，告诉江岚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时——
江岚却停止休学，自己走出来了。
她沐着光线再次出现，就站在很远的地方，宁羡能够望见的眼前。
宁羡看着远处的江岚，还有江岚身边的秦
思梦。
然后发现，站在江岚身边的人总是换了又换，唯一没有发生改变的，始终只有江岚自己。
她应该是这样的。
应该沐着温暖柔和的光线，眉眼微弯，笑容耀眼。
应该有一个同样温暖的人站在她身边，指着枝头挂满的雪白花瓣，说：“江岚，你看，是杏花！”
那时候，江岚说了什么呢。
宁羡很快就想起来了。
江岚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
杏花如雪飘落，她却笑着说：“不是杏花，是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慢慢揭开江岚的过往了……很欣慰，感觉写到小羡到底是怎么知道岚岚马甲的，然后离完结就不远了！
虽然其实并不是，离完结大概还剩十多万字Q_Q（应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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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8 章
第48章
由于提及了先前的话题,赵如芳讲完话后，饭桌上就再也没人开口说话。
宁南星看似在埋头苦吃，心情却无比凄凉,仿佛全世界的祸事全都被他一个小学生给揽了。
了解了他姐这么丢人的糗事，谁知道回家以后会不会被灭口。
小学生的想法很单纯,只觉得自己的生命线正在极速往后缩。
中学生江岚的情感变化极复杂。
复杂到低着头吃饭，内心却已经怒火滔天,音乐还夹杂着那么一丝丝酸楚。
江岚完全怜爱了。
爱心泛滥的她,恨不得突破次元壁让克丽丝把读档能力让渡给自己。
这样她就能够反复读几十次档,用各种优美中国话把宁父宁母给痛骂一顿——骂完就读档走人,然后再读档,再骂。
痛快,刺激,解气。
江岚顺便还幻想了一下,如果自己真拥有读档能力,就可以陪小宁羡捏橡皮泥。
到时候她就直接……
她就直接……呜呜呜什么小可怜,爸爸妈妈不陪你玩,姐姐陪你玩。他们不疼你，姐姐疼你。
当江岚的幻想进行到发癫环节时，宁羡的声音传来：“你吃饱了吗？”
江岚转过头,一眼就看见了她同桌脸上淡得跟一碗凉水无差的神情。
内心刚燃起的熊熊怜爱之情,瞬间就被临头浇了一瓢冷水。
透心凉，心却并不飞扬。
三个字概括：错付了。
吃完饭,再聊几句就该散了。
赵如芳在这边关怀完了江岚，开始审判起了宁羡,“小羡,你的头发是不是有点长了,晚上奶奶陪你去张爷爷店里剪。”
附近的那家张大爷理发店，以手法复古著称，常客也多是老人。
宁羡觉得自己虽然跟潮流沾不上边，但也绝对不属于复古那一类。
盯手表，暗示赵如芳：“奶奶，已经八点了。”
八点，张大爷应该关上店门，在看绥川台的家庭伦理狗血剧了。
赵如芳：“我看看……这么快，原来已经八点了啊，那奶奶明天再陪你去剪。”
宁羡沉默了。
江岚没去过赵如芳说的那家理发店，不过听名字，再结合宁羡的表情，知道剪出来的效果应该比较炸裂。
不行。
不能让她同桌这么好看的一头长发毁在老大爷手里。
这个念头在江岚的心里盘旋打转，甚至不惜毛遂自荐：“如果只是剪短一截的话，其实我会剪。”
宁羡微愣，看了江岚一眼。
赵如芳也有些惊讶。
先前她看这姑娘长得漂亮，搭的衣服和鞋子也好看，本来以为应该没怎么做过家务事，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
没想到不仅主动提出帮忙洗菜，而且主动提出帮小羡剪头发。
赵如
芳觉得江岚这孩子真是性格好，又善良，人看着温温柔柔的，也从来不说脏话。
属于是对江岚的误解很深了。
为了促进自家孙女与好同学成为知心朋友，赵如芳直接去敲张大爷的卷帘门了。
咚咚敲了几声，就借来了梳子和理发剪，甚至还带顺手拿了一块理发围布。
江岚看着赵如芳脸上慈爱的笑容，接过这些东西，有点头皮发麻。
其实她也不能算是很会剪头发，充其量只是跟着家里那位爱美的小姨学过一两个月，顺便还学了点盘发和扎辫子的技巧。
就是说，奶奶弄得这么郑重其事，让她这个门外汉压力山大啊。
赵如芳浑然不觉，把江岚和宁羡领进里屋，还在边走边说。
“里面有一个全身镜，岚岚你待会儿可以看着镜子剪，也方便观察效果。”
江理发大师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尬笑。
赵如芳把里屋的灯开以后，就虚掩上门退出去了。
对于店里还有一间里屋，江岚并不觉得奇怪。很多店好像都是这样，除了经营店铺之外，里面还能额外住一两个人。
这间屋子虽然不算太大，但勉强能放得下一张小床，还有衣柜、小桌子、全身镜之类的东西。
江岚找了个板凳，让宁羡坐下。
然后绕过宁羡的脖颈，给她系上围布，边系边问：“你来店里帮忙的时候，会跟奶奶睡在一张床上吗？”
钨丝灯泡投下暖光。
宁羡的思维集中在了江岚穿过自己头发的指尖，以及指尖轻触肌肤的温润触感上。
忘记了江岚对她的部分误解，回答：“以前会，现在基本不会了。”
“为什么？”
“因为长大了。”宁羡顿了顿，“小孩子能跟大人睡在一起，但大了以后，就不太适合了。”
宁羡从小经常往奶奶的店子里跑，一半原因是因为奶奶对她很好，她想帮上奶奶的忙。
但另一半原因，与帮忙无关。
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因为不太会表达，话很少。
同龄的孩子大多又活泼好动，所以并不愿意跟不说话的孩子一起玩。
久而久之，宁羡就习惯了独来独往，学会了自己跟自己玩。
她很享受这种感觉，只是偶尔觉得会无聊。
长大以后，才知道原来无聊的别名叫做孤单。
宁羡小时候感到特别无聊时，就会去店里帮忙。
因为只有奶奶并不讨厌她不合时宜的沉默，也不嫌弃一个小孩子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奶奶教她洗碗，教她切菜。
打烊后，还会牵着她的手，把她领回自己家。
老年人打电话的声音，虽然有时候响亮得过分，但说出口的话，却让宁羡感到很安心。
“说什么担心扰了我这个老太婆的清静！你们夫妻俩反正也不会带孩子，小羡今天就在我这儿住一晚又怎么了
。难道你当儿子的，还不信我这个妈明天能把孩子好好送回来？”
晚上躺在同一张床上，钻进被窝里，奶奶会给宁羡讲很多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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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公主、灰姑娘、睡美人。
奶奶捧着童话书，凑近了去看。讲着讲着往往蹦出几个错了音的字，但宁羡并不会戳穿。
奶奶是对她很好的人，所以才会在讲完故事后，笑眯眯哄骗她：“等小羡以后长大了，就不能跟奶奶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了。”
“奶奶，为什么？”
“因为长大以后，小羡就会碰见很喜欢的人。到时候，你就会跟喜欢的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听喜欢的人讲故事。”
“原来是这样。”宁羡心里想着，那我干脆就不要喜欢别人了。
这样就能一直跟奶奶睡在同一张床上，听奶奶讲故事。
但宁羡不会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表达出来，只是问：“我喜欢的人，她会给我讲故事，那我又该还给她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当年她是个很笨的小孩，连简单的诗也总是背错。
奶奶对她说：“小羡可以给喜欢的人念诗。”
“说起来，你爷爷几十年前追求我时，经常会在信里给我写诗，虽然写得牛头不对马嘴的，但我觉得很浪漫哩。”
“所以小羡现在要好好背诗，背很多很多诗，以后就能念给喜欢的人听。”
宁羡想起从前的事，回答了江岚的问题。
江岚却有另外的见解。
笑笑对宁羡说：“谁说小孩子长大了，就不能跟大人睡在一起了。在奶奶眼里，我们永远都是小孩子。”
房间里静了一两秒。
片刻后，宁羡轻轻点头：“是这样。”
是这样的。
如果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在那个人眼里都犹如初见。
就像她喜欢记忆里讲故事的奶奶，喜欢眼前装在镜子里的江岚。
江岚不知道宁羡在想什么，只是一边给宁羡梳头发，一边偷偷观察起了房间里的布置。
根据宁羡的答复，江岚作为小画家，很容易想象出一老一小睡在这张小床上的温馨场景。
她完全不知道，宁羡和赵如芳睡的那张床，其实是华庭景苑两米宽的豪华大床。
往外看，甚至还有保姆在阳台上喂鹦鹉。
江岚当然没有这么离谱的能力，能够脑补出这幅充满魔幻现实主义的画面。
江岚刚脑补完，看见放置在桌边飘满雪花的水晶球，又问：“这是你小时候买的吗？”
宁羡点点头：“是。”
是她小时候当成生日礼物，买来送给店铺员工女儿的。
嗯，其实这间里屋也是他们一家三口平时暂住的。只不过店员一家今天不在，趁放假出去旅游了。
然而，根据宁羡给出的信息，江岚已经开始在心里脑补童年版宁羡盯着水晶球看的情景了。
真是可爱了。
梳好头发，就要开始剪发。
由于工具有限，宁羡也只是需要稍稍把头发剪短一截，江岚就没把步骤弄得复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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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手上抹了点水，能让宁羡的头发变得较为湿润就够了。
宁羡的发丝乌黑柔顺，发量也多。
考虑到这一点，江岚还是找了几个夹子，把宁羡的头发往上夹。
以求不至于剪得太幻灭，好歹也得有点层次感。
钨丝灯的光源小，聚光性还算不错。
可惜江岚把隐形眼镜带久了，眼睛有些干涩，要凑近了才能看得细致。
于是她微微靠近了些，用手指来做标尺，夹住要剪的那部分头发，免得剪着剪着就跑偏了。
江岚在专心给宁羡剪头发，没注意到自己正越靠越近。
但宁羡感受到了。
她只能往前平视镜面，才能尽量做到忽略江岚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以及身上那股玫瑰与焦糖交融的柔润丝绒香。
香气一如既往，其间还夹杂着淡淡的檀香木清香。
这是江岚身上的香，所以宁羡难以忍受这种接近。
因为江岚很好看，身上又飘着这样一股温暖好闻的香。
也因为此时此刻，江岚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身边。
所以宁羡有些害怕。
怕自己忍不住，会想去抱她。
作者有话要说
剩下的章节还在写，先放一更出来，晚上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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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第49章
江岚回到家时,已经是九点半了。
江淮安本来准备开车来接她，但江岚拒绝了，选择步行走回去。
走了会儿,附近一带开始飘雨。
往常江岚并不喜欢下雨天。但在今夜，她将思绪沉浸在雨中,觉得丝丝缕缕的凉雨竟意外契合自己的心境。
不是冷。
而是缠绵，千万滴雨。
看见雨水滴进浮动着霓虹灯光的水面,溅起的那片光彩绚烂。
江岚甚至想起了网上的一句话,那句什么——雨是神明洒向人间的烟花。
等到回了家,当江岚发现自己还有漫画要画时,满世界的烟花瞬间熄灭。
打工人而已。
在没打完工之前,哪里配脑补什么烟花。
捧着数位板画了半小时,江岚脑子的烟花却还是在炸。
炸得她的灵感也像被扔进雨里,湿漉漉的,带着潮意。
这种脑子进水的感觉,还真是久违。
而江岚脑袋里灌水般的昏沉,源自于给宁羡剪完头发后,盯着镜子里她同桌那张白皙冷淡的脸，脑神经搭错后说出的那句话。
也不知道她那根脑筋到底是怎么搭的，肯定是一路闪电带火花,才会在暖黄灯光下,笑着说出：
“宁羡，其实你真的是很好的人。”
当时地上掉了好多碎发,像是蓬松的针形叶片一样，黑漆漆簇成团。
镜中的宁羡偏过头看她。
长发湿润,眼睫上落了碎发,带着热气的呼吸却近在咫尺。
宁羡的声音,与她带着温度的呼吸不同，时常透出一股置身事外的淡漠。
“为什么这么说？”
江岚微愣。
她险些被问住了，过了几秒才回答：“因为我是这么觉得的。”
“真的吗？”
“真的。”江岚信誓旦旦地说，“我真的觉得，你特别好。”
宁羡盯着江岚看了会儿，像是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
“你不觉得，像我这种性格的人很沉闷，很无聊吗？”
“怎么会。”江岚震惊了，“你性格好，脾气也好，我为什么会觉得你无聊？”
而且，神怎么可能沉闷无聊。
在真神面前，无聊的不应该是愚昧的芸芸众生吗？
宁羡顿了会儿，缓声说出：“原来，你不觉得我这样的人很无聊。”
“……”
“那个，宁羡啊。”
“你说。”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无聊。”
江岚一口气说完了这句话，又继续作补充，“而且像我这种不思进取的摆烂者，怎么可能有资格对自律上进的人指指点点呢。”
江岚严肃纠正：“无聊的是我们这些虚度生命的人。对于你这样有梦想有追求的人，我羡慕都还来不
及，怎么可能觉得你无聊。”
房间里静了很久。
听完这些话，宁羡突然发现，其实不只是江岚对她有误解。
她好像，也对自己的同桌有很深的误解。
可是从她这么久的观察来看，江岚交的朋友，江岚喜欢的人，一直以来都应该是林慕顾梦那一类的。
按理来说，江岚没有可能喜欢她这种类型，这种性格的人。
但是江岚刚才又说，她羡慕自己这样的人，而且并不觉得无聊。
依照宁羡对江岚的了解，她知道江岚很善良，极有可能因为考虑到了她的“家境”、或者家庭因素。
所以为了不伤害到她，才会选择说谎，说出假话。
这是宁羡的判断。
宁羡一向很相信自己的判断。
要是换作往常，她肯定更相信自己的判断，而并非别人随口说出的话。
但今天，宁羡却选择了相信江岚说的话，并且点头：“我知道了。”
江岚一脸懵：“你知道了什么？”
她都不知道她同桌到底知道了什么。
宁羡轻轻抿唇，笑了笑：“我知道了，原来你并不觉得我无聊，而且还觉得我很好。”
“……”
“啊，是这样。”
同样的话，被宁羡重复一遍，怎么感觉瞬间就变得羞耻度爆棚起来了。
江岚本来以为这已经够炸裂了，但没想到，更炸裂的还在后面。
宁羡解了围布，在钨丝灯的照耀下看她，眼瞳好像都微微亮着光。
她承认，就算是做了这么多离谱的梦，也从来没有梦到过宁羡接下来说出的话。
江岚手里的理发剪都还没放下。
还在灯光里闪着光。
宁羡却看着她，问：“你觉得我很好，那你会喜欢我吗？”
“什……”
么字还没蹦出来，江岚就自动消音了。
因为——
救命啊。
那一瞬间，江岚心跳骤停，脑子里只剩下了救命。
她站在这里，拿着把闪闪发光沾着碎发的剪刀，却有一种濒临死亡正在放走马灯般的梦幻感。
宁羡轻飘飘一句话，把江岚的脑子给炸掉了。
从大脑中央开始碎裂，迸出一长串记录着这十七年来点点滴滴的胶片。
黑的白的，底色无比阴间。
每一张都不同，但相同的是，每一张都找不出宁羡说出这句话的凭据。
所以。
这到底是为什么？
宁羡接下来的话，就替江岚解答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所以，你会喜欢我吗？”
“就像喜欢秦思梦和顾半夏那样。”
江岚大脑裂开的缝隙，瞬间愈合。
把胶片塞回去。
理智值很快又回来了。
对啊。
她到底在想什么。
又不是所有人都是女通讯录。
人家宁羡，可能不是弯的，而是直女。
直女不是经常喜欢说出“啊我真是太喜欢你了”、“要什么男人啊，我最喜欢的只有姐妹”之类的话吗？
上次她还在学校里看见，两直女在那里卿卿我我，称呼彼此为“老婆”、“宝贝”呢。
这跟她们互相都有男朋友冲突吗？
不冲突，完全不冲突。
江岚有被直女的小把戏给调理好，把脑洞修补完后，戴上微笑面具：“当然。”
“你和顾半夏还有秦思梦，都是我觉得很好的人，也都是我喜欢的朋友。”
实际上，江岚在想：
——是个头。
宁羡和顾半夏秦思梦能一样吗？
宁羡是长在她审美点上，还有她喜欢类型上的女生，顾半夏和秦思梦是什么？
江岚自问自答。
——是小学生！
小学生和她梦里的美人，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吗？
江岚再答。
——不能！
但在惨淡的直女现实面前，江岚只能笑笑，说出违心主义拉满的话。
今夜江岚的情绪底色，是苦中作乐和梦幻。
苦涩如她，梦幻如她。
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宁羡在听见自己的答复之后，唇角本就极淡的笑，顿时收敛得更淡了。
从板凳上起身之前，宁羡淡淡笑着，对她说了句：“谢谢你把我当成朋友。”
江岚的苦涩程度加深了。
然而还是要苦中作乐，眨眨眼佯装开心，“我们一直是朋友嘛。”
醒人醒己了属于是。
等到出了店门，江岚的微笑才彻底垮掉。
在雨中走了会儿，看了会儿所谓的神明洒下来的烟花，她觉得特名不副实。
哪有她同桌往她脑子里洒的烟花来得炸裂。
烟花一直炸，持续炸到江岚画完第三话。
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
04：32.
嗯，就按照这个阴间作息继续保持下去，她可能会成为星野漫画首位不到二十岁就英年早逝的小画家。
英年早逝也好。
老天保佑，下辈子她要转生到女儿国，去一个全都是女通讯录的世界。
在这边感慨完，江岚寻思着自己已经画满三话，是时候找个合适的发送契机，结束断更生涯了。
但在发布之前，她还是有点摸不着底。
虽然江岚在画这三话之前，又重温了一遍前面的剧情，也写了分镜头脚本。
不过这么久没画了，江岚总觉得多少还是有点生疏。
担心崩画风，更担心崩角色人设。
思来想去，江岚决定找个人帮她看看。
刚生出这个想法，她就再度陷入了沉思。
因为江岚发现
，列表里并没有能够帮助自己分析画风和剧情的人。
以前加过的同平台画手太太?_[(，已经很久不联系了。如果贸然去敲聊天窗，这跟诈尸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现在是凌晨四点，她们多半不在线。
当然凌晨四点还在线的人，放眼整个列表，江岚也找不出几个。
然后，江岚突然就想到了一个人。
她好像，还有一位每天都给她投礼物的死忠读者来着。
对了，她可以找“不羡长风”试阅一下前两话，然后再根据这位读者的反馈，考虑要不要继续进行修改。
江岚说做就做，当即就点开了不羡长风的聊天窗。
虽然这位作息规律的大佬，在这个点大概率不在线，但六点半准时投送星星棒的时候，肯定就能收到私信了。
【[星星探头]】
【宝贝~我已经画完第三个世界的前几话了，准备先发两话试试水】
【现在我正缺一个试阅的人，你想提前看看嘛~】
把消息发出去以后，困意瞬间袭上心头。
料想不羡长风应该也不在，江岚熄了屏，理理被子准备睡了。
“叮——”
手机提示音响起。
江岚理被子的动作一顿，捞起手机查看。
是星野漫画的消息弹窗。
【您收到了一条私信】
点进去开，发信人毫无疑问是不羡长风。
聊天窗上只有一句话。
不羡长风：【可以。】
看到这条消息，江岚严重怀疑这位大佬被夺舍了。
或者被夜猫子盗了号。
星野漫画没有定时投送礼物的功能。
六点半之前就要起床的人，居然四点钟还没睡。
难道这位大佬其实是歪果仁，在另一个时区，跟自己有时差？
考虑到这层因素，且自己跟大佬只是萍水相逢，不太适合问“你这个点怎么还没睡”这种问题。
咸鱼不吃菜：【好嘞！】
咸鱼不吃菜：【宝贝你等等，我这就给你发过来~】
江岚把前两话发了过去，结尾正好定格在神明对克丽丝说出“我来带你逃离”的那部分。
五分钟后。
不羡长风：【我看完了。】
这时候，江岚感到很心酸。
就是说，她苦苦画了这么久的漫画分镜，读者只花五分钟的时间就能看完。
不过很快，江岚就释然了。
她们小画家嘛，是这样的。
上辈子杀猪，这辈子劝人学画画。
江岚心里在吐槽，手指敲字的动作丝毫没有变慢。
【宝贝，那你觉得怎么样吖［星星眨眼］】
不羡长风：【画得特别好。】
果然，作为她的死忠读者，不羡长风开始无脑吹彩虹屁了。
江岚还没死心，继续问
：
【还有呢~】
过了一分钟。
不羡长风：【克丽丝出场的全身镜头，我很喜欢。】
【后面跟进伊芙的面部特写，也很到位。我猜测伊芙应该是末日世界比较重要的一个角色，克丽丝给她的那朵冰花，可能也是后文会用到的伏笔。】
完全正确！
江岚惊喜得不行，原来不羡长风不只是有钱任性的大佬，看她的漫画居然也看得这么仔细吗。
简直是知音啊。
不过江岚也没想到，不羡长风吹完了这两波彩虹屁，下一句跟着就来了。
不羡长风：【但是。】
江岚看见这条消息，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咸鱼不吃菜：【宝贝，有什么问题吗［星星探头］】
咸鱼不吃菜：【你尽管说~】
不羡长风：【我是外行，不太懂漫画到底该怎么画。】
不羡长风：【所以说出来的点，不一定有道理，而且可能还会比较浅薄。】
咸鱼不吃菜：【没事，你尽管说就行了！】
过了两分钟。
不羡长风：【我感觉第二话祂出场的那一段，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稍微削弱了主角克丽丝的作用。】
不羡长风：【虽然我不知道漫画该怎么画，但是主角的主观能动性，在全局中应该占主导地位。】
不羡长风：【如果主视角过分被动，可能会让读者也感觉到被动，从而影响到整体节奏和剧情安排。】
绝了。
看见不羡长风说出的话，江岚甚至都要开始怀疑，这位读者恐怕不是单纯的读者，而是同平台某位大佬画手的读者号吧。
能把要点分析得这么透彻，不去画漫画简直可惜了。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主观能动性”、“主导地位”、“总领全局”……
怎么感觉，这么像高中政治术语呢。
江岚暂时抛开这一奇怪念头，回复不羡长风。
【宝贝，你简直说得太对了！！完美讲出了这段剧情的所有缺点[星星眨眼]】
宁羡看着屏幕，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该回什么话。
因为，其实她本来不想说这些的。
江岚好不容易重拾了漫画，想要的肯定是鼓励和认可。
自己说出这些话，着实很煞风景。
但是宁羡一想到，如果她不指出这段安排的弊端，以后肯定也会有其他读者说。
而且，她也不想骗江岚。
于是宁羡说了。
但她没有想到，咸鱼不吃菜太太不仅没有感到失落，而且还很开心。
甚至很开心地回复她：【所以我的下一话，就是克丽丝无情拒绝神明的救赎［星星兴奋起来了.jpg］】
宁羡的目光停滞了一两秒。
然后，咸鱼不吃菜太太就把第三话的内容发了过来。
她点进去看，第一格是克丽丝的神情特写。
从惊讶转变为淡漠，只在一瞬间。
——克丽丝看着满世界凝固的风雪，她知道，这是祂的领域。
俯瞰众生的神明，竟然也会降临在这片荒芜之地。
将时间的齿轮凝固，只是为了拯救自己。
不得不说。
拥有永恒时间的祂，虽然很像北欧神话里那棵扎根于尼福尔海姆的生命之树。
但是所做出的每一件事，在充满消遣意味的同时，也充满了孤寂。
克丽丝问：“您是来救我的吗？”
祂微笑着回答。
“是的，克丽丝，我来带你逃离这个无趣的世界。”
“这个世界残酷、冰冷，人性无法规避的贪婪和欲望疯长。我站在这里，只能看见丑恶，和血一般的肮脏。”
“所以您厌恶这个世界？”
“是的。”
“我不愿拯救这个野蛮充满杀戮的世界，但我愿意拯救干净的你，我亲爱的克丽丝。”
克丽丝却摇了摇头。
“但您并不知道，人类的力量，其实远远比您想象要的要顽强。”
“我在这里看到了一切，看到了深陷泥泞的人并没有失去希望，依然在向上生长。”
“这是我所见到的神迹。”
祂沉默了。
很久，祂问克丽丝：“所以，你不愿接受我的救赎？”
克丽丝回答：“谢谢您，但其实不必。”
“您的出现，不会动摇我的决心，只会让我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
“你选择的是什么路？”
克丽丝笑着说：“一条无需逃离的路。”
剧情断在克丽丝微笑的画面，神明的身影被呼啸而来的风雪所淹没，变得模糊不清。
分镜旁侧，配有几行文字。
——祂知道，克丽丝绝不是陈列在珠宝柜里的钻石，而是孤独闪耀的黄金。
克丽丝的意志无比坚定，一旦认定了什么，就会一直向前走，绝不会犹豫停留。
她坚固冰冷，不可动摇。
看完这一话，宁羡发自内心地敲下一行字。
【很厉害。】
这段剧情的设置，不仅立住了克丽丝的人设，而且在刀中还带点儿糖。
厉害的咸鱼不吃菜太太，回复出的话却十分娇羞。
【没有啦~】
【其实这段剧情的灵感，源自于我最近认识的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她跟克丽丝有点相似（bushi）】
【可能因为，她们都是很强大很冰冷，内心还很坚定的人吧】
【这种人真是太厉害了！之前我都没想过，居然还能在现实里碰见［星星戳手指.jpg］】
过了不知道多久。
宁羡把这几段话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才敲下文字：
【你很欣赏她吗？】
江岚被不羡长风给问住了。
说实话，到现在她都有点分不清，自己对宁羡到底是欣赏更多，还是怜爱更多。
或者说，喜欢更多。
但是最终，江岚还是遵从她的本心，敲出那几句话。
咸鱼不吃菜：【不知道诶】
咸鱼不吃菜：【可能是喜欢吧［星星眨眼］】
咸鱼不吃菜：【可能有一点喜欢】
咸鱼不吃菜：【一点点啦】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还差一千多字才到万字？
但我选择断在这里！（*＾ワ＾*）
一点点（错误的）
亿点点（正确的）
感谢在2023-07-0217:44:56~2023-07-0222:2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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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第50章
可能有一点喜欢。
一点点啦。
宁羡坐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看。
看了半分钟，又从床上下来，坐到椅子上看。
倒了一杯水。喝完后,还是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聊天框里持续发送着信息。
咸鱼不吃菜：【当然，我觉得也有可能是错觉】
不羡长风：【嗯？】
咸鱼不吃菜：【因为我认识的那个人长得太好看了,完全长在我的审美点上】
咸鱼不吃菜：【简直就是我前世今生擦肩而过有缘无分的妻[谁懂啊.jpg]】
一打开话匣子，江岚不自觉就发了这么多条消息。
等到发完了,她才后知后觉。
她怎么莫名其妙跟一个陌生人聊了这么多？？
可怕,太可怕了。
江岚觉得,自己肯定是被宁羡往脑子里扔的那坨烟花给炸晕了。
加上现在是凌晨四点多。
两重负面增益叠在一起,对她的理智值造成了严重打击。
事已至此,江岚自知覆水难收,只能尽力挽回。
咸鱼不吃菜：【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啦】
咸鱼不吃菜：【其实我只是一个莫得感情的鸽手而已,最爱的始终只有我女儿[星星肯定.jpg]】
咸鱼不吃菜太太才不会承认,她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同桌和女儿到底谁才是代餐。
但这位大佬仿佛似有所悟。
不羡长风：【我明白了。】
明白了江岚原来觉得她长得好看。
江岚还以为她的榜一明白了,自己这只鸽子最爱的始终只有克丽丝。
甚至感到欣慰。
对了,往这个方向想就对了。
一个全心全意爱女儿，努力更新的鸽手形象这不就立起来了吗？
聊到这里，江岚看了眼时间,觉得再不睡觉就要猝死了。
咸鱼不吃菜：【宝贝,时间不早了，我先下了哦~】
时间不早了？
宁羡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微微皱眉。
4:45.
这个点，挺早的。
所以咸鱼不吃菜太太,该不会是一晚上没睡,连夜在赶画稿吧？
不羡长风：【太太昨晚没有休息,一直在画画吗？】
咸鱼不吃菜：【是的吖】
咸鱼不吃菜：【灵感突然来了，没办法~】
其实是脑子里的烟花炸得过于响亮，江岚反正睡不着，还不如赶会儿稿。
宁羡的眉皱得更紧了。
不羡长风：【太太下次不要这样了，熬夜对身体不好。】
嗯嗯嗯。
她当然知道熬夜对身体不好。
不过，不羡长风不是也在熬夜吗？怎么还劝上她了
。
其实宁羡还真没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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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她今晚的确不太能睡得着，但为了保持健康作息，刷了几套比较简单的题，没过多久就困了。
宁羡梦到了初中那年的元旦晚会，梦醒时，刚好是凌晨四点半。
两分钟后，刚好收到咸鱼不吃菜太太的信息。
江岚不明真相，还以为不羡长风也是熬夜冠军，于是在聊天框里组织语言，认真进行敷衍。
字还没打出去。
继“熬夜对身体不好”后，不羡长风又发来了一条更为炸裂的消息。
不羡长风：【不然，我会很心疼太太的。】
……？
江岚瞳孔地震。
这，大半夜的，说这种话不太好吧。
她发誓，她绝对是人格健全清清白白的小画家。
不是那种靠富婆读者包养爬榜赚订阅费的黑心鸽子。
就算她很贫穷，就算不羡长风给的真的太多了……咳咳，她也不会被钱财给迷了心智。
江岚疯狂揣度着不羡长风的用意。
甚至开始阴谋论：这位大佬的真实身份，是不是其它平台派来的间谍。
试图捏住她的把柄，把这段聊天记录截图，当作黑料传到网上去。
嗯？但她已经断更一年了，早就是一名无人在意的画手了，倒也不至于吧。
殊不知，某人只是想披着这层马甲皮一皮罢了。
咸鱼不吃菜太太，不是叫她宝贝吗？
宝贝偶尔心疼一下自家太太，也很合理吧。
宁羡又战术性倒了一杯水喝，抿唇轻笑，敲字：
【好了，太太快睡吧。】
【晚安。】
【祝您做个好梦。】
……
因为不羡长风的几句话，江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几小时，还是睡不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次找不羡长风聊天，江岚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上回她产生这种错觉，还是在宁羡身上。
好巧不巧，这两人的名字里都有一个“羡”字。
所以……
她这是和名字里带羡字的人有缘吗？
江岚的脑回路往奇怪的方向拐了几圈，然后在意识模糊中睡着了。
睡着之后，她又开始做梦。
可能因为今天聊了很多关于漫画的话题，这次江岚梦到了初三那年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候，她刚开始连载漫画不久，因为画漫画的事跟父母大吵一架。
江岚看见梦里的她站在客厅中央，嗓音因争吵而变得格外嘶哑，却还在固执地对简庭和江淮安说：“你们不懂。”
“画漫画是我的梦想，是我这辈子最想干的事。”
江淮安气得指着她的鼻子骂，说白养她这么多年了。
然后把她的画架、画板，连同速写本和数位板，都扔了出去。
“
好啊，既然你想追逐梦想，去大街上追逐吧！看看会不会有人买你的画。”
梦中浮现出了自己摔门而出的场景。
当时是晚上，市区正在下夜雨。
几年前的她坐在公园长椅上，被冷雨淋得发抖。
心里却在想，画漫画是她最想做的事，自己不能放弃。
雨水打在棕榈树的叶片上，周围跳跃着斑驳明丽的灯火。
江岚被这片色彩所吸引，抬起头去望。
却看见了站在雨中，手上撑着一把黑伞的顾梦。
顾梦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裙，在跳跃的灯火中看她。
笑着说：“江岚姐姐，我来了。”
顾梦和从前拍照时没有太大的区别。
除了身量变高了，肤色更白，整个人也美得更加脆弱纤细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那时候，江岚给顾梦打电话的理由也很简单。虽然她看起来有很多朋友，但能在晚上冒雨来找的，其实寥寥无几。
从前她和林慕玩得倒是还不错。
不过，近些年来因为各种原因，逐渐感觉不是一路人，渐渐地也就淡了。
所以江岚给顾梦打了电话，而顾梦也来了。
那天江岚冒着雨去了一家纹身店，顾梦问她为什么，她回答：“因为我想纹一只蝴蝶。”
“蝴蝶？”
“对，蝴蝶。”
几年前的她坐在出租车里，用纸巾擦拭着沾湿脸庞的雨水，“因为蝴蝶是会飞的花，这种生物很美丽，也很自由。”
纹身师给江岚看图纸，问江岚想纹在哪里，她指了指左腿的脚踝。
江岚选择把蝴蝶纹在脚踝上，倒也不是觉得好看。
只是因为听说纹身纹在脚踝处很痛，所以她想借助这只蝴蝶，记住这份不自由的痛楚。
后来单针纹身机刺穿皮肤，的确疼到让她手心冒冷汗，记忆犹新。
纹身师讲的那什么纹身效果，明暗变化，雾感，江岚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那时她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企图让灯光一点点浸到眼睛里去，用视线模糊来缓解脚踝的痛。
在一片朦胧中，她偶有一次偏过头，隐约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顾梦。
纹身师纹图案时，为了不影响创作状态，朋友尽量都不会陪同在身边。
顾梦倒是想陪江岚，可惜被纹身师打发出去了，所以就偷偷站在虚掩着的门后，隔着条缝隙看。
等到把江岚送到酒店，顾梦才说：“江岚姐姐，你刚刚纹身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你哭了。”
“嗯？是吗？”江岚耸耸肩，“有点没印象了，应该是疼哭的吧。”
顾梦看着她，轻声说：“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在乎这点痛，但我还是很心疼你。”
“没事，我又不怕疼。”
当时江岚正在忙着用毛巾擦雨，没有仔细去看顾梦的眼睛。
过了几年，某月某日，她看
着脚踝上的纹身，突然回忆起了顾梦望向自己的那个眼神。
这时江岚才意识到?[(，原来顾梦当年并不只是在看她，心疼她。
而是在凝视自己，那个她没能成为的另一个自己。
但已经晚了。
因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江岚在此时醒来。
从床上坐起来时，脑袋里充斥着一股灌铅般的沉重。
最近她做的那些梦，其实已经很柔和了。
但还是坐在床上，静静感受了会儿异常活跃的心跳，以及隐隐作痛的脚踝。
然后江岚意识到了一件事实。
真是要命。
她居然又开始画了。
江岚把遮在眼睛上的手放下，揉了揉额角，脑袋里宿醉般的沉重减弱了些。
她本来打算睡一觉起来，再把线稿没上完的色给填上。
不过现在，她确实没什么心情，也没什么创作欲了。
某位断更一年的画手坐在床上，像极了一条断脊之犬。
也像是一只断了翅膀，要被冷血麻木的人类抓去炖汤的鸽子一样，迷茫了很久。
然后江岚决定，先去把在淘宝上买的那两件戏服给拿回来。
拿快递的快乐，并没有抵消掉江岚意志的消沉。
毕竟许仙的那件书生装，好像也就那样吧。
不过宁羡那件仙气飘飘的白娘子戏服，还是值得期待的。
江岚消极地脑补着同桌穿上白衣，化身为清冷美人的模样。
然后，手机提示音就响了。
“叮——”
熟悉的提示音，把江岚吓得心跳骤停。
解屏一看，她更是迷惑。
悬浮窗上显示，这条通知来自于星野漫画。
【您收到了一条私信】
她猜测，应该是不羡长风发的。
江岚正在想，这位大佬又有什么话要对她这只瑟瑟发抖的鸽子讲。
不会又要发表什么让她感到咯噔的言论吧……
这不太好吧，她只是一只卑微的鸽子精而已啊。
对待小动物可以不爱，但请别伤害。
江岚脑补了许多。
然后冒着这个辣鸡平台会自动显示“已读”，但自己难以回复的风险点击查看。
却只看到了一句话。
不羡长风：【太太什么时候更新？】
“……”
好的，当她没脑补过上面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蝴蝶那段的时候，突然有只蛾子扑到窗户上，把我吓了一跳……
一眼幻视顾梦（邪门且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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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第51章
江岚整个周末都在上色改稿,等到返校时，已经改得差不多了。
不过因为心里那点儿完美主义使然，她还是打算再改改,过几天再发。
这次周日返校，刚好撞上李涛和姜海盛调课,一口气把属于他的两节数学课都调到星期一去了。
不用上数学课，大部分学生当然喜闻乐见。
但三节语文连堂,加上第一节班会课依然由姜海盛主持,也是让大家够呛。
姜海盛莫名其妙得了两节课,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讲完一节课,大发慈悲地把林嘉怡叫上来：“挑个电影给大家放吧。”
林嘉怡懵了秒,教室里也静了一瞬。
在全班的猿猴还没集体嚎叫起来之前,姜海盛拍讲台：“低调点,别让隔壁班听见了！”
同学们是懂闷声发大财的,立马就消了音。
江岚忍不住吐槽：“老姜不是年级主任吗？怎么还怕被隔壁老王举报。”
陈静：“哎呀,江岚你刚转进我们班,不懂老姜跟老王之间的爱恨情仇。”
“说来听听？”
“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老姜没从别的校区空降过来之前，那年级主任啊，本来该由资历最深的老王来当。结果老姜突然被调过来了,所以你懂的……”
“哦。”江岚总算明白了,隔壁老王上回为什么突然发癫，要在办公室里找她的麻烦。
原来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顾半夏：“还有还有，我还知道一件事！”
江岚瞧见顾半夏举起了手,生怕姜海盛把小学生给点起来,忙示意半夏妹妹开启麦克风：“您请讲。”
“说起来,这件事情还跟大神有关。”
江岚顺势看了宁羡一眼。
宁羡难得碰上了短时间内解不出来的题，正垂眼，在草稿纸上演算。
“没分科之前，其实老王带的那个班比较偏理科吧。他也一直以为自己要教的是理科实验班，隔三岔五就去找年级上的理科尖子生聊天谈心。”
“懂了，就是挖墙脚吧。”
老王也忒不厚道了，都是一个学校的，怎么还搞这一套。
顾半夏给了江岚一个“少年你完全悟了”的眼神，“然后按理科成绩排，当时大神是全理科第一……”
“等等。”
江岚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转头看向做题的同桌，“宁羡，你以前是理科全级第一？”
宁羡写完一串数字，回答：“嗯。”
“……”
理综废物江岚难以理解：“那你为什么要选文科啊？”
宁羡停下笔，抬眼盯着江岚。
接收到这道貌似极淡然，实际上也淡然极了的视线。
可能是因为周末曾口出狂言，说过那句“有一点点喜欢”，江岚此时莫名心虚，还有点紧张。
不过很快，江岚就反应过来了。
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不羡长风知，根本不会有第三个人站出来告密，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江岚也跟着淡定起来了，笑问：“是因为喜欢文科吗？”
“不是。”
看样子，宁羡应该突然想到了解法。
刚说完这句话，又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了很多江岚看不懂的东西。
江岚是个识趣的人，为了不打扰同桌解题，正准备掐断话头。
宁羡就合上了钢笔盖，微蹙的眉峰也舒展开。
可能因为把难题给解出来了，隐约还带了点笑意。
她同桌淡淡笑着，声音也淡。
讲出来的话，却让周围长了耳朵的人同时感到炸裂。
“不是喜欢文科，是因为喜欢的人选了文科。”
“……”
啥？
什么！？？
不只是江岚的大脑死机了。
就连向来跟宁羡不熟的前桌那两位，都像是见了鬼一样。
转过来，用难以名状的眼神盯着宁羡，如同看从克系世界偷渡过来的恐怖生物：“学委，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人了？”
“卧槽！！大神，请务必告诉我你看上了哪个班的灾种，啊不，男生……我保证守口如瓶，不到处去打听。”
此八卦过于炸裂，顾半夏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到底在说啥，激动地伸出手，就差去摇宁羡的肩膀了。
江岚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虽然网上有那么一句什么“你的过去我无权参与，你的未来我奉陪到底”的非主流语录。
但听见宁羡曾经居然有喜欢的人。
而且还为了那个人选了文科！
她突然就有一种自己长在柠檬树上，想咬牙切齿的冲动了。
宁大神淡定看着围观群众的反应，微笑说了句：“我开玩笑的。”
“……”
众人再次陷入呆滞。
唯有江岚愣过之后，笑出了“我早有所料”的意味。
haha，不愧是宁羡。
讲个笑话可真冷啊。
紧接着，宁羡轻描淡写讲出的实话，同样也起到了讲冷笑话的效果：“嗯，我选文科，其实是因为两科排名相差不大。
“……”
“学理综要算，我不想算太多题。相对来说，还是背书要简单点。”
“……”
短短两句话，沉默了谁。
此时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凡，凡死了。
宁羡简直屹立在凡尔赛之巅。
偏偏宁羡有凡尔赛的资本，围观群众敢怒不敢言，只能摆摆手：“散了散了。”
江岚也深谙释然文学之道。
嗐，那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毕竟学习能力强的人，学什么都强嘛。
考虑到顾半夏还没把刚才的故事讲完，出于对半夏
妹妹的尊重，江岚问：“宁羡当时是理科第一，然后呢？”
被刚才这件事打了岔，顾半夏也没了讲八卦的兴致，草草交代了下。
大致内容就是，分科时老王听说宁羡要选文科，把他吓得不轻，拼命劝宁羡学理。
结果没想到，今年选文科的学生还挺多，凭空多出了两个班，于是老王就被分去教文科班了。
老王本想光速变脸，把宁羡挖到二班来。谁知姜海盛居然也教文科班，年级主任班上的学生，他怎么可能挖得走。
之后的发展便也顺理成章。
成功争夺到宁羡的姜海盛嘚瑟极了，不仅在班上公开内涵某老师，在办公室也是春风得意，每天都把宁羡给挂在嘴边上膈应老王。
主打的就是一个隔壁老王不舒服了，他就舒服了。
听完了这些，江岚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同桌的抢手程度。
同时也开始脑补，像宁羡这么优秀的人，以前肯定被很多人表白过吧，也不知道宁羡有没有接受……
电影已经开始很久了，江岚沉浸式脑补着这件事，也没顾着看。
脑回路转了又转，最终转进了一个诡异的方向：如果，她是说如果。
如果跟宁羡表白的是自己。
宁羡会怎么想，又会接受吗？
脑回路拐进了这条死胡同里，江岚想太多，也想得太离谱，以至于彻底出不去了。
林嘉怡选的这部电影，呈倒三角式叙事。
开屏即雷击，出现了一段粉红泡泡拉满的剧情，让同学们争相吐槽。
“挖槽，班长这选的是什么片子啊，刚开始就肉麻死了，之后那还得了。”
“老姜就在后面站着看呢，真勇啊，还敢选这种爱情片。”
同学们的唏嘘感慨声，把江岚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望向前方，才发现教室里的灯早就关了，唯有屏幕亮着光。
而屏幕上，旋转木马正在跳跃转圈。
男女主角一左一右各站两边，隔着不知道是特效还是什么玩意儿闪出来的光深情对望，穿越人潮汹涌，在烟花下拥吻。
“我爱你。”
教室里瞬间响起了一阵拖长的“哟”音，夹杂着口哨声，直往班级里偷偷谈恋爱的地下小情侣那边吹。
小情侣们或慌张或恼怒，生怕被老姜看出什么端倪。
殊不知姜海盛早就知道了，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唯有人间不直的江岚一脸麻木，拖着下颔往同桌那边看。
教室里没开灯，宁羡的面部轮廓被屏幕上投射出的微光照着，眼瞳里映出的光线却明亮。
不是那种张扬夺目的亮，而是一帧帧画面飞掠，淡淡浸透的冷色光。
很像是月光落在海面的礁石上。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宁羡，江岚能想到的都是黄金、剪刀、礁石之类的冰冷物体。
可宁羡带给她的感
受，却又是淡漠隐晦的温柔。
暧昧缠绵的bgm响起▊[(，不直的江岚内心毫无波动，却意外发现宁羡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此时江岚倒是有了点儿波动。
别说，她同桌看男女爱情片的表情，麻木到神似观看纪录片。
这个发现，让江岚又燃起来了。
说不定呢。
万一宁羡真的不直，凭借她温柔善良的仙女人设，说不定还真有点机会。
而且女通讯录不是人均恋姐吗！就这么刚好，她刚好就比宁羡大一两个月。
这说明了什么——
简直是天赐良缘。
从前世今生有缘无分的妻到天赐良缘，只在江岚一念之间。
江岚顿悟了，拖着下颔，用平生所能造作出的最温柔眼神望向同桌。
嗓音里含着笑意，问：“宁羡，看你好像不太感兴趣，难道你不喜欢看这部片子吗？”
嗯嗯嗯，鬼知道她想问的本来是“你也不喜欢看男女爱情片吗”。
宁羡转过头，估计也是被江岚眼中突如其来的温柔小意给震慑住了。
顿了一两秒，才回答：“没有，只是我以前已经看过了。”
其实宁羡还真不怎么喜欢看，不过听江岚刚才的问法，她还以为江岚挺喜欢这部片子。
江岚得到了宁羡从前看过的答复，嘴角的笑有点僵，“原来是这样啊。”
随后尬接一句：“好看吗？”
“还好。”宁羡点评，“片子的整体质量不怎么样，但剧情有反转。”
“嗯？什么时候开始反转啊。”江岚不太信，一部俗套爱情片还能转出什么花样。
宁羡盯着电子表，粗略计算了下时间，然后得出结论。
“几秒后。”
江岚不太信邪，抬起头。
然后下一秒她就看见，正在跟女主于漫天烟花下紧紧相拥的男主……的头，突然就断掉了。
就这么，断掉了？
江岚被这惊天反转给雷得外焦里嫩。
宁羡淡定极了，瞄了眼男主掉在地上打满马赛克的头颅，“反转就是，这部电影其实不是爱情片，是悬疑惊悚片。”
……
晚上在洗漱台上刷牙。
江岚回想起那一刻宁羡的神情，再结合男主头颅掉落的突兀剧情，觉得她同桌是有点言出法随在身上的。
所以说，宁羡到底是直的，还是不直啊？
江岚在自我拉扯中刷完了牙，随后决定明天一定要找秦思梦，要到霍栀的联系方式。
对，周末就把霍栀这个女人给约出来，好好盘问盘问。
“叮——”
突如其来的提示音，让宿舍几人同时停下了动作。
虽然江岚平时基本上都在森和明庭住，但在周日晚上，考虑到自己刚来学校，肯定还是要暂住一晚的。
黎枝和乔桐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江岚。
顾半夏直接凑过来了：“哇，江岚你怎么突然开了提示音？我记得你以前在宿舍都是开免打扰啊。”
江岚听见这道熟悉的提示音，猜测是星野漫画发来的通知。
而星野漫画的提示音，约等于不羡长风给她发私信了。
江岚想回消息，面无表情把小学生凑过来的肩膀往外推，忘关了而已。?”
话音刚落，紧接着又响了好几道提示音。
江岚听着这道好像跟刚才不太一样的提示音，心中微微动了动。
“我不信。”顾侦探嗅到了阴谋的气味，“你一定是在外面有人了，不，有狗了，所以才防着我们！乔桐黎枝你们说是不是……”
乔桐和黎枝面面相觑。
江岚却没空再应付小学生了，借口上厕所，用铁门把顾半夏拦截在外。
进厕所打开手机。
果然，第二道提示音是企鹅弹出的消息，来自于宁羡。
自从江岚意识到了，她可能真的有点喜欢自己同桌，就暗戳戳地把宁羡的备注给改成了【同桌】。
虽然也不可能夸张到把宁羡给设置成特别关心，弄个响亮的“甘露”提示音。
但还是有点小心机，改了个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叮咚”。
所以刚才那道叮咚提示音一响，江岚就无情推开了顾半夏。
这哪里是普通的叮咚声啊。
简直就是溪流潺潺，泉水叮咚，响在她心巴上了。
不过，江岚现在面临着一个问题。
宁羡和不羡长风同时找她。
一边是同桌，另一边又是榜一大佬，她该先回谁呢？
江岚只短暂思考了一秒，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
宁羡倚在阳台上，看着企鹅界面弹出的消息。
长睫低垂，掩住了黑漆漆的眼瞳，却掩不住唇边抿起的笑意。
果然，江岚先回的是她。
宁羡刚笑了一秒，然后就皱起了眉。
好像，不太对。
不羡长风也是她。
那……
不羡长风作为咸鱼不吃菜太太的宝贝，没有第一时间被自家太太回复，是不是有点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还在码，先发一章出来~码完了晚上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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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第52章
宁羡发来的消息很简单,提醒她明天不要忘了把两件戏服给带上，同时还说了句谢谢。
江岚发出[猫猫不谢]的表情包后，瞬间收敛了脸上的微笑,去看不羡长风的私信。
也就在短暂切号的一瞬间，江岚莫名有种自己是个渣女,而且还是中央空调的错觉。
错觉只持续了一秒，就看见了不羡长风的催更。
【太太今天会更新吗？】
“……”
江岚打出“今日无更”这行字,想了想,又删掉了。
她点开画稿,反复审判了很多遍。
感觉,改进空间也不大？
又审判了一会儿,江岚觉得,要不顺势就发了吧。
其实她不更新漫画,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因为完美主义,而是担心读者们等了这么久,结果自己画的那几话并不是大家想看到的。
所以才犹豫了很久,一直没发。
但在野生榜一大佬的催促下,江岚很难继续装死。
干脆就复活了：【宝贝，我明天早上就发~】
天知道她打出这串文字，需要鼓足多大的勇气。
岂料榜一大佬得寸进尺,竟步步紧逼。
不羡长风：【明天早上几点呢？】
咸鱼不吃菜：【应该在十二点左右吧~】
咸鱼不吃菜：【[星星捧爱心]】
江岚表面上还在微笑营业,实际上已经想控诉这位让自己无法咸鱼的大佬了。
就是说，编辑都没这么催过她好吗？
奈何这位大佬是真金白银给她砸了这么软妹币的,江岚也能理解不羡长风维护自己作为读者的正当权益，但是……
不羡长风：【好。】
不羡长风：【那我明天再来看看。】
不羡长风：【不过,刚才太太在忙三次元的事吗？过了好久才回复我。】
！
怎么大佬突然想起问这个。
涉及到三次元领域,江岚登时就开始警觉起来了,果断回了句假话。
咸鱼不吃菜：【没有啦，刚才在看画稿】
宁羡轻轻笑了一声。
果然是骗人的惯犯。
不羡长风：【嗯，我还以为太太是在跟你上次说的那个人聊天，所以才没有回我。】
咸鱼不吃菜：【不存在的~】
咸鱼不吃菜：【我是打工人嘛，我的身体，我的心灵，都是属于星野漫画的[星星确信.jpg]】
不羡长风：【那太太真是太勤劳了。】
按理来说，不羡长风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是在夸赞自己。
但是江岚莫名从中听出了些许阴阳的意味。
不羡长风：【而且还很忠贞。】
“……”
好的，连忠贞这种词都冒出来了，看来她没感觉错。
不羡长风就是在内涵她。
但是江岚只能忍气吞声，毕竟她是只断更这么久的鸽子，硬说自己勤劳，确实也活该被内涵。
之后草草聊了两句，江岚随便扯了个理由下线了。
晚上在寝室里聊天，却忍不住提起了这茬事。
“好奇怪，我最近在网上认识了个……嗯，姑且算是网友吧。她之前脾气都还挺好的，也不知道今天晚上是怎么了，总感觉对我有很深的怨念，说三句话有两句都在怼我。”
顾半夏一听说是网友，瞬间就来劲儿了，寻思着难道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网友，就是江岚在外面养的狗。
可惜这回江岚守口如瓶，顾半夏什么都没问出来。
只能接着刚才的话题聊：“其实这种事情发生在网友身上，也很正常。说不定江岚你的那个网友就是网络喷子，而且还是在现实里过得不太好的那种。受了什么委屈，就把你当成出气筒来发泄！”
江岚沉默了会儿。
毕竟她觉得，一年内能在漫画软件上虚掷两万块钱的人，应该也不会过得太不好吧。
而且网友和网络喷子有本质上的区别，不能随意画等号。
奈何这件事情实在太过离奇，在不爆马甲的情况下，江岚很难给顾半夏解释清楚。随便说了两句，就带过了。
深夜躺在床上，江岚一想到明天就要更新漫画了，就有点睡不着。
想漫画剧情，也在想读者的反应。
左思右想，觉得还不如明天一早起来就发，这样至少不会被折磨一上午，早上的课也可以认真听。
昨晚有点没睡好，江岚本来想奖励自己晚起一天，定个六点半的闹钟。
正在调电子闹钟的时间，却突然想到了那位每天六点半准时起来给自己投礼物的大佬。
虽然不羡长风看上去不知边界感为何物，好像对自己的三次元生活很感兴趣，但好歹也是她的死忠粉之一。
不仅看漫画看得仔细，而且这一年来，似乎每天都在蹲更新。
这么一想，江岚顿时就感到十分惭愧。
正当江岚且惭且愧时，一个念头突然从心底划过。
思考了两三秒，之后她自己肯定了自己。
可以，就这么做。
于是江岚把闹钟调到了六点十分，盖上被子入睡。
……
早上六点十分，宁羡按照惯例起床，然后洗漱。
每一天都是充满秩序的重复。
保持固定的规律，稳定的秩序，对宁羡来说很重要。
虽然有时候难免单调乏味，但至少不会出错。
在没有正式认识江岚之前，她一直是这么认为，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认识江岚之后，宁羡就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了。
在学习方面，她没有变。
但在其他方面，宁羡不能保证自己依然和最开始时想的一样。
面对江岚，她的确无法做到一成不变。
或许因为从第一次跟江岚说话，从弹错的那个音开始，她的目的就注定不纯了。
虽然不知从何而起，但却并非一往而深。
这种情感没有加深，宁羡也没有抱着多么热切的指望，想要去得到什么。
她只是放在心里想，藏进梦里想。她就这样淡淡地想着，不知不觉就想了很久，然后一直没有忘记。
这一切都是独属于宁羡自己的巧合，是很美妙，也是不会被任何人惊扰的一段心情。
但如果偶然有一天，江岚看见了，并且愿意走进来，那么她会允许。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如果江岚问，她会告诉江岚，因为我已经等了你很多年。
但在此之前——
宁羡还是收回思绪，登陆不羡长风这个账号。
06：29.
距离每日的例行公事，还剩一分钟。
最后两秒钟，宁羡本该点击发送，把每天都要送的星星棒给投出去。
“咚。”
但由于门外有人敲门，停顿了会儿。
“宁羡，你在里面吗？”
是林嘉怡的声音。
“在。”宁羡顿了顿，又补了句，“我马上就出来。”
宁羡把手机揣进校服口袋里，出来了。
等到林嘉怡关上门，她再次解屏查看，却愣了愣。
因为咸鱼不吃菜太太做出了一件她没有想到的事，给了她一个意外惊喜。
【《穿进异世界后我靠读档成为人类最后的曙光》】
【第三卷】
【连载中/已更新3话/全30话】
【最近更新时间**年**月**日06：30：00】
宁羡看着手机上的更新时间，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很好。
看来咸鱼不吃菜太太很会端水。
不仅对漫画平台爱得忠贞不渝，还有一点点喜欢最近刚认识的同学。
甚至还考虑到了网络上的不羡长风宝贝，特意把更新时间改到了早上六点半。
某人殚精竭虑如斯，让宁羡都开始替她感到为难了。
也不知道咸鱼不吃菜太太要把一颗心掰成几瓣，才够分出去。
不过幸好。
幸好她就是不羡长风。
不然，她就会有点嫉妒这个不羡长风了。
嫉妒只是这么个人，居然能让咸鱼不吃菜太太特意为她改变更新时间。
……
某位咸鱼不吃菜太太吃完早餐，趁着反正时间还早，躲进食堂厕所，查看星野漫画弹出的消息。
江岚也是真没想到。
时隔一年，在早上六点多这个点，竟然还有这么多读者收到更新通知，冲进评论和弹幕区留言。
【啊啊啊啊啊啊太太！！太太您终于回来了！】
【咸
鱼不吃菜太太回来了，哈哈哈我没疯哈哈哈哈我真的没疯】
【mg，我的上帝啊！菜菜太太回来了！！！地球你小子给我过来！对，就是你，今天我踏马的要一拳把你给打爆】
【克丽丝啊啊啊我的老婆，一年没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啊呜呜呜呜】
【咦？祂是谁啊……好久没看，有点忘了】
【楼上那位姐妹，要不你点击详情，返回界面重温一遍主角栏，再继续看？】
翻看着一条条评论和弹幕，江岚不禁笑了起来。
指尖由于紧张和忐忑生出的凉意，也渐渐消散。
江岚本想回复几条评论，但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已经有点晚了，只能改天再回。
早上在食堂上厕所的人一般都很少，江岚没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于是也就大着胆子，边看手机边推门出去。
却在看到其中某条评论时，心中一惊，脚底一滑，险些从小台阶上栽下去。
“啪！”
厕所门重重地打在了旁边那扇门上。
江岚在失去重心的一瞬间，下意识想扶住周围的可支撑物。
但却没想到，她竟然抓住了一个人。
准确地来说，应该是下意识用一只手抓住了那个人的肩膀。
另一只手攥住对方的胳膊，当成支撑点往下拽。
救了个大命。
当江岚意识到自己要把别人给害了时，连忙就准备松手。
结果没想到，被她拽住的人反应力快到离谱，不仅没有失去重心，而且还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往自己怀里带。
这样一来，二人虽然没有双双跌倒在地板上，却双双往后踉跄，撞到了盥洗台上。
砰！⒂[(”
撞到了盥洗台的，是走进厕所的无辜受害者。
而江岚这个始作俑者，撞进的是受害者的怀里。
江岚的脑子只混乱了一秒，当她发现自己的鼻梁正抵在受害人的肩膀上时，顾不得有种脚崴了的刺痛感，猛地就把头给抬起来了。
“对不起”三个字还没讲出口，江岚看着面前正微微蹙起眉的宁羡，眼前一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草。
不羡长风你真的——
你坏事做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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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第53章
直到进了教室,江岚揉着隐隐作痛的鼻子，还在尴尬地给同桌道歉：“对不起宁羡，真的对不起……”
输出着各种歉语,只差三跪九叩就地拜大神了。
大神本人却很淡定：“没事。”
江岚心中的愧意并没有消散，关切询问：“你的腰还好吧？刚才那一下挺重的,应该把你弄得有点疼。”
前后桌：“？”
这俩到底在说什么，这对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糟糕……
“还好。”
“真的吗？”江岚盯着宁羡,想从同桌的表情里看出端倪,然而宁羡没有表情。
宁羡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点了点头,“嗯。”
其实不止是还好。
当时她紧紧攥住了江岚的胳膊,即便隔着校服外套,也能感受到其间的纤细柔软。
江岚的心情却十分复杂,懊恼自己坚持了这么久的早起,立了这么久的勤奋学习人设,就在刹那间功亏一篑。
而且,宁羡还亲眼撞见她在食堂厕所玩手机了。
完了,这下宁羡肯定觉得，她跟那些每天只会下五子棋的摆烂二代没什么区别。
偏偏由于整件事情太过复杂，江岚甚至无法在不掉马甲的情况下,向宁羡解释清楚。
真的,不羡长风你真的——
都怪你。
江岚只能尽力补救，摆出良好态度发誓：“这次过后,以后我再也不会边走路边看手机了。”
宁羡瞥了江岚一眼，却觉得就算再来一次,又怎样呢。
嗯,而且再来一次……
也不是不可以。
今天的早读课该读语文,教室里百家争鸣，没人知道拿着书的人究竟是在背诗，还是在以书挡脸聊天。
趁着老姜走出教室，又把状态不佳的陈明礼叫去谈心了。
顾半夏接着昨晚没聊完的话题，继续骚扰江岚：“从实招来，江岚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外面养的狗，居然都不告诉我们！”
“……”
江岚一把挥开小学生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行了顾半夏，早读就要有早读的样子，好好背书吧你。”
“行啊江岚，瞒得这么死，看来是真的在外面养狗了。”
江岚微笑：“你是懂无中生有的。”
“呵呵，还说我无中生有呢，我看你就是心虚了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对着线，周围人切换为吃瓜状态，暗中看戏。
没人注意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宁羡也不再低声诵读，而是变成了盯着书默背。
顾半夏说不过对线经验丰富的江岚，开始试图拉人当帮凶。
选择的对象，是铁面无私的宁羡。
“大神你说说，深夜在手机上跟别人聊天，被发现了还藏进厕所里不准我们进来，这不是有狗了是什么！”
为了提升整件事情的严重程度，顾半夏刻意模糊了晚上和深夜的概念??[，营造出了一种捉奸氛围。
果然，宁羡蹙起了眉。
江岚瞧见宁羡皱眉，恨不得找根胶带一把封住小学生的嘴。
“闭嘴吧你，我是清白的。”
顾半夏还没反击，围观许久的陈静就开始当起了和事佬。
只不过，她和稀泥的角度略显诡异：“我说江岚啊，你也别急着激烈反驳顾半夏了。”
江岚：？
陈静哪只眼睛看见她在激烈反驳了？
陈静目睹了江岚突如其来的炸毛，露出了一副“我都懂”的表情：“谈恋爱这种事嘛，很正常的。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班好多人都在偷偷谈。”
“不是，我没……”
“江岚同学，我知道你很慌，但请你先别慌张。”陈静给江岚使眼色，努努嘴示意她往宁羡那边瞧，“其实我觉得啊，学委也不是那种不通人情的人，肯定能够理解青春期的悸动，不会去老姜那里告发你的。”
“……”
江岚看陈静的眼神里写满了“你没事吧”。
然而陈静以为，江岚还在防宁羡这个姜海盛的耳目，试图跟宁羡搭话：“学委，你说是吧？”
宁羡不说话。
陈静却秒懂了。
好的，看来学委今天心情不好，江岚恐怕凶多吉少。
“算了，江岚连大神都提防上了，那肯定就更不会告诉我们了。都怪我以前识人不清，没看出来江岚竟然这么见色忘友，有了狗就忘了朋友。”顾半夏幽怨的样子，多少沾点钕铜性恨的意思。
江岚终于忍不下去了，给了顾半夏一记爆栗，“你这脑瓜子每天在想什么，昨天我是在手机上跟宁羡商量话剧的事，从哪里冒出来的什么狗？”
前后桌却惊了，总感觉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像宁羡这种级别的神，居然也会私藏手机？
当事人宁羡再次皱眉。
原来不是深夜，而是这个时间点吗？
顾半夏揉着发疼的额头，依然气势汹汹，“哼！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想拉大神出来当挡箭牌。昨天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你跟人聊天被怼了，还在问我们该如何分析……怎么一晚上过去，江岚你就翻脸不认人，不承认自己在外面养狗了？”
江岚的脑子“嗡”地一下就死机了。
草。
顾半夏你个小学生你闭嘴！！不要在宁羡面前诋毁我啊！！！
江岚誓死捍卫自己的清白，准备起身把小学生给拎起来暴打一顿。
顾半夏瞪大了眼睛，“救命啊，大神救我，江岚恼羞成怒要撕票了……”
就在这时，宁羡曲起指敲了敲桌面。
声音虽然算不上响亮，但极具威慑力，把后两桌昏昏欲睡的人都给吓醒了。
江岚对上宁羡的视线，又坐了回去。
算了，不跟小学生
一般见识。
顾半夏还以为大神是真的想救她，正打算再嘚瑟几句，就被宁羡转过身瞥了眼。
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她却瞄见宁羡手里好像拿着记操行分的册子。
顾半夏瞬间闭上了嘴。
……
三节课过去。
一到课间，剧组开始商量起了下午的排演适宜。
周屿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完全能够参演。
剩下的事情也就很简单，林嘉怡提醒演员们别忘了带上戏服，顺便提了一嘴：“假发到了的，到时候也可以把假发给戴上，试试演出效果。”
江岚以前在元旦晚会上扮演过爱丽丝，有戴假发的经验。
不过……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同桌，觉得宁羡的头发本来也挺长的，应该不需要戴假发吧？找支簪子挽一挽，就已经很像模像样了。
江岚正想着她寝室里好像有几支簪子，其中一支是檀木做的荷花簪。
做工还算精致，残荷缀着落花，能看出点儿水墨古意。
而且这支簪子簪身很细，也没坠多余的珍珠花钿。
偏偏这种素簪子最挑人，而且挑衣服，如果搭得不好，反到会起负面作用。
不过如果是宁羡来戴的话，得到的肯定是正面反馈。
江岚甚至觉得，其实应该挑一支更清雅更好看的簪子，才能衬得起宁羡的骨相和眉眼。
于是江岚开始盯着宁羡看，在心里设计着想象中白娘子应该戴的发簪。
指不定她还真能画出来，然后找簪娘做一支。
盯着盯着，江岚突然发现她同桌貌似没什么反应，看上去有点像在走神，而且也表情怪怪的。
虽然眉峰是蹙着的，但是单看表情，在沉静淡然之中，好像还抿了那么一丝很浅的笑意。
殊不知宁羡之所以笑，其实是在笑早上顾半夏讲的那件事。
而她皱眉，则是因为莫名其妙被人骂了一早上“在外面养的狗”。
江岚不明所以，刚把注意力从宁羡身上移开，转而想起了不羡长风送给自己的巨额礼物。
瞬间，她又开始犯愁。
反正江岚从前没想到，拥有一位挥金如土的大佬读者，居然也是一件让人感到痛苦的事。
要知道，星野漫画最贵的礼物“星河”——从入驻这个平台到现在，江岚都没怎么见过，哪位读者会为一部连载漫画砸出一条星河。
上次看见，好像还是在某高人气漫画完结时，有位腰缠万贯的富婆，一开心连砸了三个“星河”。
一个“星河”价值五千两百元人民币。
而那位富婆，在几秒钟内为一部漫画烧了一万多块钱。
很难想象，这个摆明了就是在坑钱的礼物，还拥有一个特殊功能。
就是能在漫画首页上层悬浮一条通知，内容为：【读者xxx为《xxx》漫画投出了”星河漫天”！】
紧接着
，针对每一位点进首页的用户，屏幕上方都会无差别炸开一条没有感情全靠人民币加持的星河特效，并且持续五秒。
在这五秒内，除非有暴躁读者强制退出，否则都要原地罚站，观看富婆为某位小画家亲手献上的星河漫天。
人性化，太人性化了。
不过星野漫画是真的不当人，这么烧钱的礼物，自带的赠言却很敷衍，和星星花的赠语基本无差。
【迢迢星河，予我所爱之人~】
估计平台也心知肚明，这种赠言不足以让富婆氪金。
于是就把赠言设置为可供读者自由修改，并且还能放在公屏上悬浮一小时，让所有点进去的读者都能在上层看到。
先前江岚一直停留在漫画界面，并没有点进首页，也就没有注意到那条炸开的星河。
而且她刚更新，只顾着观察评论区，哪里会注意到上层那一小条悬浮栏到底在播报些什么。
等到江岚注意到了那条评论，并且看见了悬浮栏上的通知时，就有了在厕所里的那一摔。
【用户V11“不羡长风”为《穿进异世界后我靠读档成为人类最后的曙光》投出了星河漫天！】
【“不羡长风”赠言：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芜湖撒花！大家快来围观吧~（此条消息为星河漫画系统自带）】
……
当时江岚就绝望极了。
难怪。
难怪她刚更新，就有这么多读者点进来。
不羡长风这波操作，简直就是把“咸鱼不吃菜”死而复生，又掀开棺材板坐起来给打在公屏上了！
说是公开处刑，也不过如此。
而且当江岚上完了课，回到宿舍查看乱成一团的评论区时。
发现除开庆祝咸鱼回归的评论之外，评论里还混进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言论。
【实不相瞒，我是被首页炸的那条星河给吸引过来的。好久没看到有人送这么壕的礼物了，来围观一下！】
【+1，不过我是被赠言吸引进来的，感觉好别致好有文化啊哈哈哈哈】
【楼上姐妹暴露了自己的年龄hhh，这不是高中语文选修就会学的《春江花月夜》吗？】
【道理我都懂，但是为什么要选“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这一句啊？总感觉橘里橘气的……[星星害羞]】
【姐妹我懂你！我点开看了那个不羡长风的资料，发现这个人居然每天都在给这部漫画投礼物诶。而且好准时，每天的时间都在早上六！点！半！】
【哇哇哇！我不能接受，我上班都没这么准时过】
【如果这都不算爱[星星唱歌]】
【额，看你们讨论了这么久，有没有课代表给我这个九漏鱼翻译一下，这句赠言到底是啥意思啊。对不起真是寄了，我没有文化！】
【这时候我们共同遥望着月亮，可是却互相听不见声音，我希望追逐着明月洒
下的流光，去照耀着您。】
【回楼上，百度上复制的。贴给你了，不用谢！】
【啊啊啊啊我直呼嗑到了】
【啊这，我说姐妹，不是吧不是吧，这也能嗑到】
【无所谓，虽然我不看这部漫画，但富家千金＆小画家这对cp我先嗑为敬。姐妹们我先在这儿买房住下了，蹲一个后续[星星兴奋起来了.jpg]】
江岚的绝望程度加深了。
现在她不仅有一个铁了心不听劝非要给漫画平台送钱的读者，而且还多了一群莫名其妙聚集起来的……cp粉？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下江岚是真不敢用漫画作者账号回复评论了。
她怕一回复，一群什么都嗑的人就会甩出一大串让自己瞬间心肌梗塞的评论。
只能切换读者号，装模作样自己给自己洗广场：
【姐妹们还是专心嗑克丽丝＆祂吧，我觉得这个不羡长风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表达一下对漫画的喜爱啦，不要轻易上升到作者大大吖】
想起那一句“愿逐月华流照君”，江岚的眼皮跳了跳，自己都难以说服自己。
不过，可怜的咸鱼不吃菜太太为了给自己洗地。
犹豫了会儿，还是把这条评论发出去了。
一分钟后，江岚收到了两条回复。
【姐妹你要相信，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hhh反正只是嗑着玩儿的，万一就搞到真的了呢！】
【呵呵，别在这里打官腔说什么上升不上升的话了，我一路人想怎么嗑就怎么嗑。再说了，画手本人都没说啥，小腿毛就不要急着跳出来护你家正主了，什么都嗑只会让我营养均衡，嘻嘻】
……”
嗑到真的了个头！！
她就是正主，她能不知道这cp真不真吗！！！
江岚气急败坏极了，果然从始至终cp粉就是最傻的，寻思着得找点文明的骂法不着痕迹地骂回去。
想起自己以前好像在摘抄本上摘过几句优美中国话，绝对能做到把人痛骂一顿还不带一句脏字。
于是拿出摘抄本，开始疯狂翻找。
还没把文明语言给找出来，当江岚看见曾经摘过的那首《木瓜》时，心中没由来地震了震，倏地就翻不动了。
——等等？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江岚突然发现了一个盲点。
这个不羡长风，不仅名字里带一个羡字。
怎么感觉，好像连风格都跟宁羡有点相似呢？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寄了，最近顽固病复发，又要浪费时间去做检查了。
^_^不过宝贝们放心，暑期时间很充裕，不会耽误我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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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不仅风格相似,名字有点像，而且都喜欢打好每一个标点符号。
这三个相似特征，让江岚深深地陷入了怀疑。
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
毕竟除了这三个特征好像有点相似，不羡长风和宁羡可谓完全不沾边。
一个是自己的高冷同桌,而另一位……
嗯,这位榜一的成分过于复杂,她很难评。
但人的怀疑一旦滋生，就很难消除。
江岚整个中午都睡不着,被自己的魔幻念头折磨得心烦气躁。
一想到那句“愿逐月华流照君”,还有那根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投送的星星棒。
别说，每天早上都能坚持在六点半之前起床的,除了高中生好像也找不出其他群体了。
而且这种规律到略显离谱的事情,还真的挺像宁羡能做出来的。
可是,不羡长风是从一月份开始给自己投送礼物的。那个时候,宁羡根本都还没认识她吧？
更何况宁羡的家境……
虽然没她想的那么困难，但应该也没好到这种地步。
——给一部漫画豪掷将近三万块钱的地步。
这一系列的巧合和矛盾点，简直把江岚的CPU给干烧了。
大脑濒临宕机时,江岚也觉得自己应该是魔怔了,居然点开某乎,试图在装逼大舞台上寻找答案。
但江岚始终还是保持着清醒的，没有魔怔到化身题主提问,只是想了会儿问题描述,在搜索栏上搜索“为什么会突然对一个人产生怀疑”。
赞数最高的回答，不出意外是在抖机灵。
【如果题主是在怀疑有人喜欢你的话，建议搜索“人生十大错觉”[dge]】
往下翻，还有一本正经分析的：【一旦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出怀疑，那么总能够列举出千百种不信任的理由,用以佐证自己的猜忌。
就像摆在你面前的明明是西瓜，但你如果怀疑它是苹果，那么它就是苹果。
苹果和西瓜像吗？不像吧，但你的潜意识会欺骗你，告诉你那就是苹果，而不是西瓜！】
“……”
苹果和西瓜，其实好像是有点儿相似吧。
在颜色方面。
生出这个想法后，一股电流猛地击中了江岚的天灵盖。
原来如此！
这个答主的回答看似答非所问，牛头不对马嘴，但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有那么点儿道理。
如果在她的潜意识里，认为宁羡就是不羡长风，那么就会找出各种理由来证明自己的猜想。
但是！
宁羡和不羡长风，就像西瓜和苹果，其实只有很小一部分相似，其他方面根本沾不上边。
所以，这说明了什么？
江岚的思维卡在了这里，然后突然想起了几条政治术语。
那什么世界是客观的，意识是主观的。
以及，意识是人脑对客观物质世界的主观反映。
于是江岚把这件事想象成一道政治题，试图用唯物辩证法来进行思考。
首先，宁羡并非不羡长风，但她却觉得宁羡就是不羡长风。
——这是主观意识对客观世界的错误反映。
啊对，就是这样。
然后可以继续进行推理，自己为什么会产生错误意识呢？那肯定是因为人具有主观能动性，她希望这个错误意识是正确的，所以才会在潜意识里这么想。
那么一切就无比明了了！
说明她希望不羡长风就是宁羡，所以才会产生一系列的迷惑脑回路。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江岚只为自己的政治素养开心了一秒，紧接着就开始瞳孔地震了。
什么？
她希望宁羡就是不羡长风，可她为什么会这么希望啊……
江岚无法接受。
然后在难以接受的那一秒内，她突然回忆起了某乎上的那条高赞回答。
【如果题主是在怀疑有人喜欢你的话，建议搜索“人生十大错觉”】
很明显，不羡长风的某些行为，是真的有点不对劲。
就好像很喜欢自己这个咸鱼画手似的。
恍惚间，江岚好像明白了什么。
所以，她感觉不羡长风好像有点喜欢自己，或者自己画的漫画。
然后又觉得，不羡长风就是宁羡。
等价代换一下。
说明她希望，宁羡也能和不羡长风一样，有点喜欢她？
好的。
原来是这样。
经过了这番冷静分析理智思考，江岚已经完全悟了。
确认无误。
她疯了。
……
下午的课刚结束，剧组就开始抓紧排练了。
这次排练比以往要正式，大家都穿上了戏服。个别不爱吃晚饭的同学，也赶着凑热闹在一旁围观。
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人太多，还是因为中午进行了一番脑补的缘故，跟宁羡对戏时，江岚总有点儿紧张。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宁羡穿上了白娘子的戏服，而江岚本人又是许仙本仙。
而且不出她所料，宁羡是真的很适合穿这种仙气飘飘的白衣服。
围观同学也惊呆了。
哇，这居然是学委吗？怎么感觉穿上这身衣服，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评价很中肯，得到了部分人的认可：“我真诚建议学委把这套衣服永久焊死在身上，就穿这身衣服记我名字，我被记一百次也不会吭一声。我只会说素贞姐姐好美好好看，请务必再记我一次。”
宁羡表情不变，甚至能够做到自动屏蔽所有杂音，继续跟周屿对下一场戏。
念台词的语调冷淡平缓，像极了一具敬业的演戏机器。
毕竟她还有两套卷子没刷。
而在江岚
的视角里，却完全是另一幅画面。
今天不是正式排演，她也就没把簪子带来给宁羡簪上，所以宁羡的长发是披散在肩头的。
宁羡的眼型本就属于清冷那一挂，加上鼻梁高挺，嘴唇也薄，看起来更让人觉得疏离不可接近。
穿上这身魏晋风的汉服，腰间细带随风飘飞，衣袂皑如远山雪。
倒不像是撑伞的白娘子，更像是淡漠寡情，超然物外的仙人。
江岚那颗永远爱清冷美人的心，瞬间砰砰直跳了。
觉得宁羡演的哪是白娘子，该是仙子才对吧。
以至于已经该自己上场念台词了，江岚盯着宁羡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念道：“若能得小姐为妻，在下、在下自然欣喜若狂，只是……”
只是什么？
白娘子的美貌太过突出，江岚成功忘词了。
幸好有周屿咳嗽一声，火速救场：“嗨呀，相公您还在顾虑甚么？我家小姐才貌双全，又深明医理。您既在药铺作伙，要是跟我们家小姐结为连理，学个夫妻卖药，何愁生计？”
江岚代入感很强。
许仙这穷书生，能娶到白素贞这样的贤妻，的确是高攀了。
根据这条信息，江岚立马想起了下一句台词，“但今日颇为仓促，在下不曾携聘礼前来，这该如何是好。”
“要什么聘礼呀！相公你那日相赠的油纸伞，不就是和我们小姐订亲的佳礼吗？”
好家伙，空手套白狼是吧。
可以看得出，周屿也无力吐槽这离谱剧情。
飞快就念到了下一句，笑眯眯地招呼着江岚和宁羡：“今儿个就是良辰吉日，洞房花烛时，我点起喜烛，你们就可以拜见了。”
江岚作为被安排的人，也只能服从剧本设计。
尬笑一下，准备假装拜拜堂。
谁知周屿还挺专业的。下场后，又牵来一段红绸子，让她们拿着。
江岚直接震撼住了：“你从哪里搞来的？”
“淘宝啊。”
“……”江岚努力组织措辞，“不是，拜堂好像也不是话剧的重头戏吧，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周屿严肃反驳：“有，当然有。”
“我们第一次是演给年级上看的，评委席里不仅有老师，还有同学。江岚你懂的，大家就爱看这种成亲桥段，不仅甜蜜，而且你俩又刚好都是女生，还能演出喜感和反差感。”
“……是吗？”
“是的，反正我爱看。”
周屿上演了一波图穷匕见后，顺便递给了江岚一块等下能用得上的红布，然后就笑嘻嘻退场了。
江岚看着手里那块大到离谱的红布，虽然不知道这东西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但还是把它搭在手上了。
然后牵着红绸，把另一端递给宁羡，“娘子。”
宁羡接过的一瞬间，赵可欣念旁白：“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
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围观群众有人小声说：“我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民国结婚证上的词吧？怎么被用在这里。”
“谁知道呢。不过听说后半段的剧本好像是学委写的，可能是她想用吧。”
江岚听着赵可欣的念白，恍惚间感觉自己好像真的身在喜堂。
红烛照着新娘的花冠。
盖头下，佳人容颜绝世，正用白皙修长的指攥住那段红绸，伴着花烛噼啪声，一步步向她走来。
走到面前来，抬起清淡疏冷的一对眼眸，如同注视爱侣般久久地凝望着她。
一切按照剧情进行，都很合理，直到佳人喊出那一句：
“江岚。”
江岚猛地回过神，对上了宁羡的淡然眼神。
宁羡拿着绸子站在面前，提醒她，“该拜堂了。”
“噢，好。”江岚应声应得很快，心跳也很快。
天知道宁羡刚才牵着红绸喊出的那一句“江岚”，不仅没让她出戏，反倒让她更入戏了。
江岚弯腰，拱手拜天地，宁羡效仿。
江岚低头拜着不存在的高堂，身侧宁羡微微俯身，也跟着拜。
等到夫妻对拜时，江岚转身，宁羡也转身。
看着站在面前的宁羡，因为同桌刚才的那句提醒，此时江岚没能够脑补出任何场景。
她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不是许仙，她同桌也不是什么白娘子。
意识到了这点以后，江岚却弯起眉眼，笑得很开心。
因为她好像不需要代入什么人，就能够念出接下来的台词了。
江岚往前走了一步，按照剧情发展，宁羡在此时问：“官人，若我貌丑，是那无盐女，你还可愿娶我？”
如果白娘子貌若无盐，许仙到底会不会娶她，江岚不知道。
但如果站在面前的是宁羡，江岚就回答得很轻松了。
“娘子无论生得是何样貌，在我眼里都甚美。”
“倘若我并非你的良人，而是会加害于你的妖鬼，吸人魂魄的精怪，你又当如何？”
江岚答：“倘若娘子并非与我结缘之人，还愿意害我，吸食我的魂魄，我实在应该欣喜若狂。”
同学们很难不笑。
江岚演的这许仙，属于是舔的明明白白了。
宁羡也轻轻笑了声，继续问：“官人何故待我这样好，爱我至深？”
江岚腹诽着，怎么还问起我来了？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吐槽完之后，江岚正准备接台词。
话到嘴边，却因为刚才分了心，有点想不起来那串又长又复杂的台词该怎么说了。
开头好像该从西湖说起，又说到同船渡，借伞什么的……
但是具体该怎么叙述，此时江岚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来了。
被这么多双眼睛齐刷刷看着。
情急之下，江岚上前一步，执起宁羡的手开始瞎说：
“因为娘子极好，娘子是唯一能够当得起我托付深爱的人。”
宁羡愣了下。
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被江岚抓住的手也僵住了。
赵可欣和周屿也惊了，手忙脚乱开始翻起了剧本，后者直接惊呼：“卧槽，我果然没记错，剧本里哪有这句台词！”
江岚眼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宁羡，还在继续演绎。
“因为娘子只是站在这里，我见娘子，便已经觉得十分欢喜。”
林嘉怡和宋静书从错愕中反应过来，直呼“卧槽牛逼”，立马去抢赵可欣手里的剧本看。
宁羡这时候也缓过来了，抬起头看着江岚，静静地问：“还有呢？”
“还有？”
江岚想了会儿，眨眨眼，“还有，娘子也很可爱。”
刚说完，又立马自己否定了自己：“好像不对。”
“不是很可爱，而是特别可爱。”
江岚看着宁羡脸上的表情，也意识到自己的即兴表演有点不太像古人了，越说声音越心虚。
但还是小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娘子是，特别让我喜欢的那种可爱。”！
第 55 章
江岚讲完最后一句话,教室内静了两三秒。
快到十一月，此时天已经有些冷了。
江岚维持着望向宁羡的状态，却感觉流动在室内的空气，是有那么点儿闷热。
就连覆在宁羡手背上的指节,好像也渗出了些许汗意。
盯了会儿,江岚总觉得教室里的氛围越来越诡异。
她开始反省,是不是因为自己刚才瞎扯出的那几句话太过情真意切，把大家给雷到了。
江岚正准备再狡辩狡辩,下一刻,周屿就瞬移到了身边。
嘴角上扬，拍拍她的肩膀,“好啊江岚,这词改得好啊,不枉我一直以来都这么看好你！果然,我就知道我永远可以相信江大官人。”
经由周屿一拍，宁羡被江岚握在掌心里的手，瞬间就掉了下去。
围观的吃瓜群众也迅速反应了过来。
“我靠,我还以为江岚刚才对学委念的那几句台词是剧本,原来竟然不是吗？”
“六六六,敢情是即兴演绎，这也太牛了吧。”
“没有,其实我只是忘词了而已。”
江岚自知没这个本事,“原先的台词太长了，我没记清，所以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大致替换了一下。”
宁羡出声问：“刚才那句词，是你自己的想法？”
江岚愣了下，点点头：“对。”
“改得很不错。”宁羡给予评价,又问，“所以，你觉得白娘子很可爱吗？”
那肯定不是。
江岚当然不会这么回答，只是笑笑，“对，我觉得她挺可爱的。”
“可爱在哪里？”
虽然宁羡的声音很平淡，但这极强的求知欲，以及发出的一连三问，还是让围观群众们察觉到了端倪。
赵可欣有点想不通，周屿却暗戳戳嗑到了。
至于其他的围观人员……
“这气氛有点怪啊，怎么感觉剑拔弩张的？”
“不是说这俩关系还不错吗？为了这么小点儿事，宁羡也不至于较真到这种地步吧。”
“啧，这你们都看不出来。”
许晓倩自认为已经看透了一切，“先前江岚不是就抢了宁羡的角色吗？宁羡表面上没说什么，其实心里肯定也有点不舒服吧。”
“你们想想，剧本又是宁羡写的，江岚不仅记不清词，而且还当众说她写得太长了，宁羡不生气才怪呢。”
笔直的吃瓜群众们悟了。
原来是这样。
只不过……怎么感觉看宁羡的表情和眼神，不太像是在生气呢？
而且江岚改的那几句词，比起之前那些文绉绉的语句，好像更便于理解，也更容易让他们听懂。
同时也更好嗑了，嘿嘿。
这种怀疑，在江岚回答出那句话后达到了顶峰。
白娘子为什么可爱？
江岚有些犯难，毕竟不管看
哪一版的白蛇传，她都从没觉得白娘子可爱过。
白素贞不属于可爱那一款，江岚当然不会觉得她可爱。
演白娘子的人，其实也跟可爱这个词沾不上边。
但可爱除了原本的表层含义之外，似乎还有一层深层含义。
可爱的人，不就是可堪爱慕之人吗？这么一想，用这个词来形容她同桌，好像也不算特别突兀。
于是江岚笑着回答：“因为白娘子是许仙前世今生有缘无分的妻，是他爱慕的人，所以我觉得她可爱。”
宁羡琢磨了会儿，抬眼望向江岚，淡声问：“她有几分可爱？”
宁羡的声音无疑是沉静的。
但对上那道眼神，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的，江岚总感觉她同桌好像已经看透了一切。
不然她怎么会从里面看出几分挑衅？
一时之间，江岚也分不清自己是感觉错了还是感觉对了，反正微笑就是自己最好的答案。
“有十分。”
“她十分可爱。”
……
这几天，宁羡与江岚不和的传闻不胫而走，没过多久就传遍了整个班级。
周屿站在辟谣第一线，严厉谴责这些不实消息。
“我说你们是不是疯了，究竟是哪位大聪明用哪只眼珠子看出来的，她俩不是刚成了亲，甜甜蜜蜜好得很吗？”
周屿负责打击的是女生这边的战场，至于男生那边的战场，许世迷之充当了主力军。
但其实也有迹可循，毕竟许世看不惯陈明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只要能膈应到陈明礼，他就很开心。
双方各持己见，从江岚和宁羡两人诸多方面进行分析。
“哎哟，说实话宁羡像这种人，居然能跟江岚这种摆烂者当这么久的同桌，我都觉得很神奇了。你要是硬说她俩感情好，没点儿矛盾，我是不信的。”
周屿：“一看你们平时就没怎么嗑过cp吧，好多cp不都是一冷一热一动一静的。那两人性格要是大差不多，跟照镜子一样，有什么看头。”
顾半夏虽然没听懂周屿到底在说什么，但还是插了一嘴。
“对啊，我昨天还听见大神夸江岚改词改得好，说就按她改的来。她俩平时相处得不是挺好的，能有什么矛盾？”
正方辩手说得煞有其事，反方辩手们面面相觑，险些都被唬住了一秒。
唯有正方队友乔桐保持清醒，小声提醒：“那个……周屿，我们不是在讨论同桌关系吗？这跟嗑cp有什么关系……”
江岚这几天忙着哄秦思梦秦大小姐，没关注到这些。
使出浑身解数，后者才勉强告诉她霍栀的下落。
“我觉得霍栀可能确实是有点什么毛病，升高中那天她突然就em了。也不知道发什么癫，把所有好友全删了，而且还退了群。”
“为什么？”江岚疑惑。
秦思梦表示她的母语就是无语
。
“我前几天加上霍栀，她说是因为她当时在群里受了委屈，结果没想到世态炎凉人情淡薄，根本没人帮她说话。她觉得人间实在是不值得，就把好友都删了，还换了号。”
江岚起初不解，后来也理解了。
嗯，哀莫大于心死这种事，对小学生来说可能有点幼稚，但对高中生来说刚刚好。
然后呢？?_[(”
秦思梦耸耸肩，“然后霍栀以为会有人追着来挽留她，把她给加回去，结果并没有，所以她就一直倔强到了今天。”
“太厉害了。”
江岚被霍栀这个深井冰给折服了，“所以你是第一个加她新号的人？”
秦思梦点点头。
江岚已经要到了霍栀的企鹅新号，但此时突然就懒得加了。
依霍栀的犯病程度，从这个女人嘴里说出来的话，能有几分真。
江岚无比确信，霍栀肯定是脑子有坑，才会胡乱造谣宁羡恐同。
这么想着，被画漫画和数学成绩阴影笼罩的江岚，居然真的忘记了这件事。
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拍话剧时了。
天气越来越冷，大家也就没有穿戏服，清一色的都穿的是秋季校服外套。
面对身穿黑色校服演戏的宁羡，江岚心中的出戏感更甚，拍到某一段时，演了好几次才过。
那段剧情也很扯淡，不知道为什么，拜完堂之后居然还有一段洞房花烛的情节。
宁羡察觉到了江岚在盯自己，抿了抿唇，解释道：“不是我写的。”
不是宁羡，那是谁写的？
赵可欣勇于承认：“是我写的。”
“这段情节的意义是？”
江岚严重怀疑，这个班上的人设置这些桥段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被选中节目。
“洞房花烛夜，肯定是要喝合卺酒的嘛。安排这段剧情，就能在此时展现出白娘子其实有酒量的，之后许仙被法海蛊惑，让白素贞喝下那杯雄黄酒，她也就不可能借不胜酒力推脱了。”
“……”
除了本组的导演和编剧，哪位观众会注意到这么微小的细节啊。
要想演出洞房花烛的氛围感，对这个贫穷的剧组来说，很难。
既然不可能真在舞台上造个喜房的景，燃起花烛，那么周屿买的那块红布就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导演林嘉怡很有主意，让江岚和宁羡站近些，找了个人把那块红布往她们头上盖，也就算是一个简易版的拉灯了。
红布的遮光效果挺不错，江岚拿着一次性纸杯，看着同样被红布盖住的宁羡。
周围的空气十分安静。
暗红光线渗进来，映在宁羡的脸庞上，是深深浅浅透着点儿昏昧的光晕。
很有一种河水波纹起伏，霓虹灯影倒在水面上的绮丽感。
江岚甚至能够看到一场夜雨，听见雨滴砸入河面，在流动声中溅开的声响。
一幅漂浮着幻影，极具眩晕感的场景。
说得浅近些，江岚有种活在梦里的感觉。
因为和她同处在暗红光线下的宁羡，正在抬眼看着自己，用安静的眼神，近在咫尺的呼吸。
过分靠近的距离，依稀能够闻见宁羡身上那股干净冷冽的香气。
宁羡拿着杯子，冰冰凉凉的嗓音，对她说：“请官人饮。”
江岚的视线却正好落在宁羡微张的嘴唇上，心里想着，杯子里没有酒，戏也是假戏，她该饮什么？
于是江岚迟迟没有回应。
她只是感受着越发黏腻稀薄的空气，以及脸庞漫开的燥意，很想从这块红布里逃离。
再这么待下去，就要被同桌听见她毫无规律可言的心跳声了。
江岚本想揭开布透会儿气，然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音调颇高的怒喝声：“怎么又是你们！？”
这道嗓音太过尖锐，别说把其他人吓一跳了。
就连向来沉着冷静的宁羡，都下意识想扯下红布，循着声源处看一眼。
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但很不巧，宁羡和江岚扯掉红布的手，不是同一只。
江岚用右手扯，宁羡用的是左手，选择的方式都是往下扯，起到的效果却很奇妙。
“砰——”
她俩一左一右同时往下扯，不仅没把红布给扯掉，反倒把布给绷得更紧了。
绷在头顶上的力道骤然加重，江岚和宁羡猝不及防，脑袋往里偏，撞到了一起。
草。
感受到额头相抵的温度后，江岚压抑不住内心的生草，一句国粹险些脱口而出。
咬住舌尖，才勉强咽下。
宁羡也没料到，居然会发生这种变故。
下意识扶住江岚肩膀的右手，也是倏地僵住了。
两人被红布罩着，额头抵着额头，在狭窄空间里听见了很重的心跳声，却因为心里有鬼，都以为是自己的。
——不会被她听见了吧？
江岚和宁羡同时想。
江岚还不是很习惯这种有鬼的感觉，所以比宁羡反应更快，强自镇定抬起手，想把这块该死的布给扯下来。
谁知，另一只手居然比她更快。
周屿把女老师往这边带，一边伸手去扯盖在宁羡和江岚头顶上的红布，一边解释着：“老师，我们真的是在借用这个教室演戏，没干别的什么，你看这不是俩……”
扯下红布的一瞬间，“女生”两个字卡在周屿的嗓子眼里，挤不出来了。
……
已经离开了空教室，走了好一截路，周屿还在对刚才那场面展开点评。
“我觉得吧，就凭那老师眼珠子的瞪出程度，我们这话剧在给人以震撼这方面，就已经领先别的班一大截了。”
宁羡用看死人般的眼神，淡淡地看着周屿，难为周屿还能继续说下去：“要我说，我看我们这话剧行，不比之
前演得最好的那一届差。”
宋静书初中没在一中念书，觉得挺怪，“哪一届啊？演话剧而已，这也能分出个排名吗。”
“当然了，我们学校两年前在元旦晚会上办的那几出英语话剧，被好多领导点名表扬了，差点还送到市里去演了呢。”
周屿之所以印象深刻，主要还是因为当时她也参演了其中某部话剧。
江岚也记得这件事。
毕竟当时她们班排演的话剧是爱丽丝梦游仙境，她被迫献出荧幕首秀，扮演爱丽丝。
费心费力排演了好久，最后得到的奖项也还算不错。
得的是一等奖，仅次于排演《魔王子》那个班。
林嘉怡感慨：“那年话剧的质量是真的高，尤其是三班排的那个《魔王子》。我一个有手机的人，都没玩手机，坐在那里把整部戏给看完了。”
“还好吧。”
作为那年得了二等奖的班级，周屿开始酸了，“其实我觉得他们那剧本一般，演得也挺一般的，只是最后弹钢琴的那段还不错吧。”
江岚跟着附和了句：“那段是挺好看的。”
听见这句，宁羡看了江岚一眼，但是没说话。
周屿有些讶异：“江岚，你也看了那部话剧吗？”
当时周屿在念初三，江岚留过一级，就该念高一。
高中部的学生看完了自己年级的话剧要先行离开，给其他年级挪位置。
按理来说，江岚不应该看过《魔王子》的话剧才对。
虽然周屿没有明说，但江岚听懂了周屿的意思，“彩排时看过。”
当时坐在后排看，直接给她看睡着了。
也就只有当那位魔王子下场，弹琴的钢琴师出现时，江岚才稍微清醒了点。
没办法，谁叫她天生就对会弹钢琴的人有好感，看弹钢琴的人自带一层滤镜。
江岚还在回想两年前看彩排时的情景，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点儿什么。
于是没注意到，这时候宁羡正在盯着她。
直到回了教室，把要带回森和明庭的东西都装好了，江岚还是没想起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但却记起了另一件事。
她还没加霍栀。
江岚本来寻思着，待会儿去厕所的时候顺便把霍栀给加上，免得一出校门又给忘了。
刚拎起书包，宁羡也跟着站了起来。
不过宁羡的表情很淡，见江岚在看自己，言简意赅解释了两句：“我有个东西放在门卫室，还没拿。”
江岚算是发现了，宁羡讲话从来只讲上半句。
下半句“我跟你一起下去”，是永远也不会说的。
但江岚不会傻到拆穿，笑了笑，顺着宁羡的话往下说。
“那正好，我们一起下去。”
等到别人把东西交到了手里，这时候宁羡才略微感到满意，点点头：“好。”
绥川的天气热得快，冷得
也快。
十月底的风带着寒意，刮得路边的香樟树都开始摇叶子。
宁羡走路时不喜欢讲话，江岚就充当找话题的那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走到学校那面上届毕业生捐的月季墙，看见攀在铁网上的花还没凋谢。
江岚随口赞了句：“这粉月季开得好漂亮，比19级捐的那片菊花好看多了。”
宁羡点点头：“索菲罗莎是很好看。”
“……？”
江岚迟疑了一秒，宁羡刚才好像说了句索什么莎来着。
宁羡见江岚没说话，解释道：“这种月季的名字，叫做索菲罗莎。”
“噢，原来它叫这个名字。”江岚为自己的庸俗和无知感到羞愧。
她同桌可真是博学多识啊，不像自己，看见这什么索菲罗莎，只能把它称为粉色月季。
江岚只羞愧了一秒，之后就笑着说：“挺香的，闻起来好像带点儿柑橘味，还有玫瑰花香。”
宁羡点点头。
江岚看着这花，突然有了点想法，开始试探：“宁羡，你喜欢索菲罗莎吗？”
先问问看，以后说不定有机会送呢。
然后宁羡回答：“一般。”
“好的。”看来她刚生出的想法，又胎死腹中了。
宁羡看着江岚脸上虚假的微笑，顿了顿，作出解释。
“因为这种花其实只适合栽种在庭院，做成可供观赏的花墙。但经不起雨，也不耐晒，晒久了会焦边。”
江岚也发现了。
这月季的颜色很温柔，而且少刺，一看就是那种很娇贵的花。
她瞬间懂了，原来宁羡不喜欢娇弱的植物。
于是问：“那你喜欢什么花呀？”
宁羡看着江岚，片刻后答了句，“我喜欢杏花。”
“嗯？为什么会喜欢杏花呢。”
在江岚的认知里，杏花不应该是那种可爱娇羞的少女最喜欢的花吗。
宁羡：“因为杏花很好看。”
江岚以为，宁羡又要引用几句优美诗词，来证明杏花瓣子风吹花落如香雪，美得赏心悦目了。
宁羡却说：“而且杏子也很好吃。”
江岚愣了下，然后飞速把同桌的这条喜好记在了小本本上。
当然，是心灵手册上。
殊不知，其实宁羡的这条喜好，也只是诳江岚的罢了。
她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喜欢杏花的理由，也与杏树结出的酸涩果实无关。
而且就算是开花结果，宁羡更想要的，也是善果甜果，而不是酸果或者苦果。
但在江岚心里，已经把宁羡打成了那一类喜欢吃酸东西，爱看点悲剧的人。
不然撰写剧本的后半段时，何以把台词写得这么凄惨。
江岚带着笑，正准备问宁羡爱不爱吃梅子，毕竟梅子也是很酸的东西。
转过头，隔着那一墙枝团
雪繁的索菲罗莎。
浅粉色瀑布里，正有三个人踩着水泥路，有说有笑地从转角处走出来。
一瞬间，江岚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索菲罗莎香气浓郁，熏得她头昏，脚步也跟着虚浮起来。
仿佛沉入海底，咸水灌进口鼻般的窒息和溺亡感。
连带着宁羡好像说了句什么话，江岚都没有听清。
她只是别过头，然后把头埋得很低。
低到不能用余光瞟见那些人，也不会让宁羡察觉到她的失态。
但是江岚知道，走在最前方的女生，正在紧盯着她。
用那种漫不经心，如同幽灵一样如影随形的眼神看着自己。
两名高三男生循着女生的视线，也瞟见了江岚。
用手挡住嘴，低笑着对女生说了几句话，就把手插进兜里，大摇大摆往江岚这边走。
他们不说话，也不打招呼，只是恶劣地笑笑，想和昔日同窗上演一出擦肩而过。
江岚什么也没有想，也没有试图绕路，去避开他们。
她知道自己手脚冰凉，脸上的表情是让别人厌恶，同时也让她自己感到厌恶的难看。
江岚只是往前走，机械地往前走，即便周身的血液正在逆流，即便看不清前方的路，但她还是要往前走。
因为她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直到江岚感觉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
太阳还没下山，此刻光线明亮灿烂，像是下了一场金色的雪。
江岚蓦地抬起头，没有注意到照耀在路面上的光，只看见宁羡走在前面，牵着她的手，一直往更远处走。
风声和金光飞掠。
那道背影端正笔直，不看风景，不看过路的人，也并不回头。
穿梭在阳光下，不曾有过片刻犹豫，也不曾驻足停留。
宁羡只是往前走。
就这么牵着江岚的手，冷冷淡淡，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直到走到路的尽头，宁羡才缓缓放开手。
转身看着江岚，说一句：“到了。”
江岚对上宁羡的眼神，望了很久。
很久以后，她动了动嘴唇，嗓音里是自己没能察觉到的滞涩。
她喊宁羡的名字。
然后问：“我们以前，认识吗？”！
第 56 章
回到森和明庭,江岚写了一个多小时的作业，做了几l道数学大题，然后开始画画。
刚握住压感笔，外面就下起了雨。
雨声不大,不过恰到好处地能让她感到烦躁。
把窗帘拉严实后,整个房间又变得阴森极了,很有一种关小黑屋蹲局子的感觉。
江岚的创作灵感被这股阴郁氛围给磨走了大半，画克丽丝的脸时,又总是想起宁羡说的那几l句话。
“可能认识。”
说完这句,宁羡还有淡然的下一句，“也有可能不认识。”
她也是第一次听见宁羡说出态度这么模糊的话。
江岚问出这句话时,本以为宁羡肯定已经知道了她以前干过的那些事。
也知道自己并不想和上一届的同学碰面,所以才会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结果宁羡的回答,出乎意料。
宁羡对她说：“我认识你,但你应该不认识我。”
紧接着，宁羡就列举出了江岚干过的一系列很出名的事。
譬如某年艺术节，学校要求每个班都要交点儿作品上去,以期办个书法绘画展给视察的领导看。
所有作品都署了班级名和学生姓名。
角逐出排名后,负责评选的老师们才发现,排第一和第二的那两幅画作，不仅没署班级名,而且署的姓名居然还是“佚名”？
核对排查了好久,总算从初中部里揪出了这名胆大包天的学生。
面对老师的问责，那学生是有说法的，讲起来还觉得自己特委屈。
说她每天要学习三门主科六门副科，哪有时间画画。但残暴不仁的班主任指名道姓让交作品，她推脱不得,就只能把几年前画的那些东西给交上去了。
老师被这名牙尖嘴利的学生绕得有点晕，“你交以前的作品，跟你署佚名有什么关系。”
那学生无辜宣称：“老师，因为我几l年前画技太烂了，不想让别人知道那是我画的。”
“但年级上要求要署名，我就只能署佚名了。”
之后的结果显而易见。
那学生被迫涂改掉佚名，在下方规规矩矩写上了自己的姓名。
不过由于涂改得过于敷衍，只是划了几l条横线，透过纸的背面看，还是能看出原先写的是什么字。
老师没注意到，来学校视察的领导却发现了这个盲点，笑得嘴巴直往耳后根咧。
抚着手掌跟校长聊天，说老李啊，看了这么多学校，果然还是你们学校的学生最有趣。
领导本来还想见见这位佚名同学，只可惜当时江岚正翘了两节体育课，去小卖部买零食和碳酸饮料，老师根本找不着人。
江岚是没想到，宁羡居然知道这么多她自己都快忘了的糗事。
包括什么公然在跳绳比赛上划水。
别人一分钟能跳一百多个，唯有她跟老年人散步一样，慢悠悠跳完
了五十个，光荣退场。
以及自己身为足球社副社长?_[(，因为裁判员乱判，在中场休息时对裁判进行了亲切感人的问候，被录视频的同学恶意剪辑发在了学校论坛上。
同学们还没开始骂，她就主动辞去足球社副社长一职，去了有且仅有三名成员的跳棋社当社长。
这些事情要是被其他人讲出来，还勉强能沾点戏剧性和幽默。
被宁羡毫无感情平铺直叙念一遍，江岚只觉得尬得要死，有点难以维持脸上的笑容。
在离开时挥手作别，是她最后的倔强。
真丢人啊。
江岚想起这一系列的糟心事件，瞬间就失去了画画的欲望。
打着伞，去楼下买了瓶酒喝。
酒是岛国某品牌的清酒，度数较低，并不醉人。
喝到过半时，才略有点微醺感。
伴着雨声，江岚把头埋进胳膊肘里睡了会儿，还梦到了一些片段。
一会儿梦见小时候学素描和水粉，她够不着画板，只能站着画。
画那些无聊的几何体，经常一画就是一整天。
后来认识了顾梦，又通过顾梦结识了她的朋友路可，好像才稍微有意思一点。
起初她还没发现，顾梦的家境不太好，因为顾梦穿的衣服和小裙子都很漂亮，人看着也柔柔弱弱的。
不过林慕好像察觉到了，曾笑笑告诉过她，说自己其实不太喜欢顾梦。
询问缘由，林慕也只是说顾梦的心思很深，每次说的话都有点假，她不太喜欢跟这种人交朋友。
林慕升高中后，就不在画室学画画了，江岚也顺势减少了和林慕的来往，转而和顾梦玩得越来越好。
因为当时林慕谈论起顾梦，脸上流露出的那副神情，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就好像林慕正站在高处，对不如她的人进行一番批判和指点一样。
不过在后来，那天她摔门从家中离去，顾梦接到电话，冒着雨赶过来找她。
透过路灯投射出的光，江岚清晰地看见了顾梦身上那条洗得发白，堆叠出褶皱的裙子。
这时候她终于明白了，林慕为什么不喜欢顾梦。
因为林慕是天生就拥有很多东西的人。
她谈论起顾梦没去过的地方，没见过的事物，很容易就能够看穿顾梦眼中的局促，以及那些浮于表面的应和。
林慕并不是觉得顾梦虚伪，而是讨厌顾梦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还要装作知晓很多东西的样子。
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江岚开始讨厌林慕了，并且很怜惜顾梦。
就像照顾自己的妹妹一样，她听不得别人说顾梦的不是。
有一天，路可悄悄告诉江岚，说总感觉顾梦好像在学她，模仿她的穿衣风格，还有说话方式什么的。
江岚当时就纳闷儿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穿衣风格，平时又是怎么说话的。
觉得路可多半是疯了，也就没把这件
事当成一回事。
后来又有人告诉江岚，说顾梦表面上跟她玩得好，其实只是因为觉得她家里有点钱，想巴结讨好她而已，有时候还会在背地里嚼她几句坏话。
江岚还是没往心里去。
但那天下课后，她提着颜料桶去厕所洗排笔，看见顾梦正站在盥洗池边。
伸出纤细白净的一双手，拿着几l块装了颜料的水彩盒，漫不经心地往淌着清水的水龙头底下倒。
四十八色颜料，每种颜色都是如出一辙的鲜润饱满。
各种色彩混在一起，从顾梦的指缝间溢出。
沿着盥洗池的宽阔瓷面，顺着清水往远处漂，汇聚成一条浑浊斑斓的河流。
当时她认出来了，顾梦手上拿的水彩盒，应该是刚才那些人的。
刚才说，顾梦在背后嚼她舌根的那些人。
江岚正在做梦，也忘了自己当时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只记得顾梦倒完颜料，把手洗干净后，弯了弯那对漂亮的狐狸眼，轻言细语地对她说：“江岚姐姐，我只是羡慕你，但从来不会嫉妒你。”
顾梦又说，自己不可能嚼她的舌根，其实那些人才是真正可恨的人，在背后议论她，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
江岚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只觉得脑瓜子仁儿疼。
末了还不忘问顾梦，你把她们的颜料都倒了，要是被监控查到该怎么办？
顾梦对她笑，说她知道这段路没有监控，而且经过有监控的那个拐角时，她把颜料盒都装进书包里了。
敢情她还挺聪明的。
其实江岚看出来了，顾梦说的话估计也是真假掺半，不过她并没有出言戳穿。
只是严肃教育了顾梦一番，让她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又去文具店里买了新的颜料，装进水彩盒里。
她也不清楚那些人原先在哪一格放的是哪种颜料，反正凑齐了四十多种颜色，根据没有洗净的颜料痕迹，大致把格子都填满了。
之后画室同学打开水彩盒，脸上露出的茫然神情，却让坐在旁侧的顾梦发笑。
她听见顾梦正在轻声笑，实在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可笑的。
问顾梦，顾梦只是微笑着对她说：“没有，我只是觉得，江岚你对我真好。”
看来顾梦的确挺开心。
开心到装也不装了，连姐姐都懒得叫。
……
梦做醒了，江岚喝了杯水，拿手机加霍栀的新号。
也不知道霍栀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她刚发出去，就通过了验证消息。
看样子霍栀对待学习的态度，估计也不比她端正多少。
刚获得了加新好友的小草标志，霍栀就开始发癫。
栀子花开：【我等了你两年，你现在才加我】
栀子花开：【呜呜呜，累觉不爱惹】
江岚的脑子里还装着没消褪的酒精，态度很冷漠，象征性回了一个[猫猫点头]。
聊了几l句有的没的，江岚单刀直入，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千江明月：【你之前跟秦思梦说的，造谣我同桌恐同那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霍栀的关注点很奇怪，怪到让江岚都感到迷惑。
栀子花开：【挖了个草！！不得了不得了，江岚你现在居然跟宁羡是同桌吗】
千江明月：【？】
千江明月：【是啊，我们是同桌，怎么了[猫猫疑惑]】
栀子花开：【天哪，虽然我的生活也不怎么如意，但我已经要开始同情你了！】
“……”
霍栀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毛病。
千江明月：【你同情我干什么？】
过了两分钟，霍栀发来了密密麻麻一长串消息。
大致意思就是，她曾跟宁羡当过一个月的同桌。
所以霍栀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宁羡的谴责和控诉。
说宁羡这厮冷酷无情简直不当人，用四个字来概括跟她当同桌的感受，那只能是生不如死。
栀子花开：【真的，我就从来没见过比宁羡更可怕的人！】
栀子花开：【她对我那叫一个疾言厉色啊，每天看我的眼神，感觉就跟看不可回收物一样，根本不像是在看人好吗】
千江明月：【[点赞]】
千江明月：【少女你感觉对了】
霍栀还以为江岚跟她有同样的经历，又输出了一大段。
栀子花开：【宁羡是不是每天只知道听课学习，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每天24小时都在用冰冷眼神逼迫你刷题，好像你不刷题她就会从视线范围内抹杀你！】
这，倒也不是。
江岚不知道该先从哪一点开始反驳，只能在聊天框里敲下六个点。
千江明月：【……】
千江明月：【霍女士，你要不先冷静冷静】
千江明月：【别急着说以前的事，先给我讲讲，为什么造谣我同桌恐同行吗？】
然而霍栀听说江岚正在跟宁羡当同桌，心里那叫一个幸灾乐祸，恨不得立马闪现到江岚面前，见证她每天悲惨凄凉被阴影笼罩的生活。
栀子花开：【一时半会讲不清楚，不过我不是在造谣，相信我，宁羡她是真的恐同！】
栀子花开：【这样吧，这周放周假我直接来一中找你，跟你细说怎么样[兴奋.jpg]】
江岚也不知道霍栀究竟在兴奋个什么劲儿，只能回道“好”。
霍栀觉得，江岚完全不知道，她真的太期待了。
期待见证咸鱼江在宁羡的压迫下，每天伏低做小含泪学习的卑微模样。
要知道江岚比她还会摆烂，而且还不直，像宁羡这种自律且恐同的人，能忍得了才怪。
也就在霍栀把算盘打得响亮时，宁羡放下课本，开始思考今天牵了江岚的手，进展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按理来说，好像通常都应该先表白，再牵手。
纯情少女羡认真地想，可我还没对别人表过白。
欠缺经验，就意味着可能会出错。
宁羡不想出错，于是她走出寝室门，站在阳台上看月亮。
静静看了一会儿，然后对着拂面的晚风，轻声说了句：“喜欢你。”
“我喜欢你。”
说完之后，宁羡觉得很满意。
在不用加上江岚这个后缀的前提下，说出这句话，好像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
第 57 章
下了一场秋雨,天气倏地转凉了，早起时还能看见路面上落的霜。
江岚起床后，随手从衣柜里找了件白毛衣出来。
版型宽松，面料摸着也柔软舒服,只不过搭配校服外套,就稍微显得有点紧。
她想了想,反正天气已经这么冷了，顺势穿上冬季校服也不是不可以。
一中有两款冬季校服,一款是冲锋衣,另一款是深黑大衣。
虽然毛呢大衣也算不上好看，但冲锋衣搭配厚毛衣,显然更让人窒息。
江岚曾目睹过一群穿白色冲锋衣的中学生结伴而行。
学弟学妹们在冬风中摇摇晃晃往前走,整个人臃肿又可爱,活像宅居南极的企鹅君。
对于观赏呆萌企鹅,江岚喜闻乐见，但如果真要融入这个种群，她表示拒绝。
于是江岚把大衣给穿上了。
一到教室,却发现大家居然都是只要冻不死就往死里冻的年轻人,依然在穿秋季校服。
这下好了,她反倒成异类了。
这波穿冬季校服的操作，瞬间与小年轻脱节,年迈腐朽到直接领先四十年步入老年人行列。
江岚觉得挺离谱的。
面对绥川冷得跟深冬没什么区别的诡异天气,她的同班同学们一个一个的却精神抖擞极了。
不仅穿船袜低帮鞋，在寒风中还要精致地挽起一截裤腿。看这样子应该是觉得自己已经修炼成不死之身，小小风湿病根本痛不死风度翩翩的大帅比和大美女。
整个班级懂得保暖的学生已经不多了，江岚算一个，宁羡算一个。
只不过宁羡看起来比江岚还会保暖,穿了冬季校服，还在脖颈上围了一层薄围巾。
很简单的一条羊绒围巾，颜色也是冷淡纯粹的浅白，和宁羡的气质挺搭。
周屿刚进教室就注意到了，擦完黑板下来，还特意走到这俩穿黑大衣的老年人面前晃了圈。
“哟，你俩穿情侣装呢。”
“……”江岚正在喝水，一不留神就被呛住了。
宁羡放下英语书，不咸不淡地瞥了周屿一眼，虽然没有说出只言片语，但意思却明显。
没事的话，就请圆润地走。
之后几节课，宁羡刷完了该刷的题卷，开始思考起昨天想的那个问题。
想了会儿，她深刻地体会到了理想状态和现实情况的差距。
昨晚对着空气表白，自己的确能够做到面不改色心神镇静。
等到真正见到江岚了，又觉得好像有几环不太对劲。
第一，诚如叔本华所说，人生的本质，充其量只是一团欲望。
欲望得不到满足时便痛苦，欲望得到满足后便无聊。
实如钟摆，在痛苦与倦怠之间徘徊。
按照这个说法，自己想对江岚说的那些话，好像也只是某些正处于痛苦阶段，没有得到满足的欲望。
痛
苦得到释缓后，可以预见的下一个阶段，便是倦怠。
不过，综合性格和兴趣爱好进行分析，宁羡比较倾向于在这份倦怠来临之前，江岚应该会先觉得她这个人很无聊。
其次，江岚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对她的喜欢究竟源于哪一刻，哪一个瞬间。
这就意味着必须要进行说明，即使冗长。
但宁羡记忆最深刻的那一瞬，恰好被江岚遗忘。
江岚并不记得她们曾见过面，说了些话，那时候她还给江岚弹了一首钢琴曲。
不过宁羡能理解，毕竟当时她戴着演话剧的面具，应该不足以让江岚辨认出来。
并且在那之后，江岚也没有如约而至，来看那场演出。
这两重因素叠加起来，已经让宁羡觉得很棘手了，更何况她还有另一层考量。
根据这么多年的观察，人对唾手可得的东西，通常都不会太珍惜。
所以她觉得，或许自己应该矜持一点。
“宁羡，要一起去接水吗？”江岚怀疑宁羡走神了没听见，又问了一遍。
宁羡回神，脱口而出，“好。”
应声过后，宁羡才开始思考，一直以来习惯于对江岚说“好”、“可以”的自己，究竟算不算得上矜持。
然后宁羡就发现了。
她的理性和自持，在多巴胺分泌面前不值一提。
……
霍栀等了好多天，终于等到了她所期待的时刻。
终于能够见证她的发小，咸鱼江的悲惨生活了！
她觉得，这些年来江岚之所以能够活得这么轻松，全靠有她这条更废物的咸鱼垫背。
如果不是她充当了小辈中最没用的那一个，那么常年被叔叔阿姨们关怀学业，并且当作反面教材大肆谈论的，就该是江岚了。
所以中考过后，霍栀听说江岚留了级，并且她的父上母上居然还想把她俩安排在同一个班，立马就一哭一闹三上吊，求爹娘行行好，放她去明德中学念书吧。
霍栀想避开江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江岚这条咸鱼虽咸，平时好像也没怎么努力学习过。
但是……偏偏每次都考得比她好！
霍栀反正是受够了被长辈们戳脊梁骨，笑话她刻苦攻读挑灯夜战，结果还没有江淮安家里那个每天都在玩的女儿考得好。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自从远离了江岚，霍栀现在的日子过得非常滋润。
没了参照物，父上母上又觉得她这闺女好像也还凑合了，预备着让她多学学小语种什么的，以后送去国外留学。
霍栀现在主打的就是一个生活明朗万事顺心，早早地就借故翘了最后两节班会课，还回家化了心机小淡妆。
迈着女明星出道的步伐，拎起包去找她的冤种姐妹。
许久没来一中，霍栀作为究极路痴，很不巧碰上了上课时间，逮不着人问路，足足找了十五分钟才来到高二年级所在的楼层。
等到霍栀
站在楼梯口气喘吁吁时，一中已经临近放学时间。
她准备就在这儿歇着了?[(，等江岚这只兔子自己撞上来。
刚抬起头，却看见一个身量颇高，走路很是潇洒的女生抱着资料走了过来，边走还边眯起眼睛看她。
过了两三秒，不确定似的喊了声，“霍栀？”
霍栀有点懵，因为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不过还是应声，“是我。”
周屿笑了：“果然是你。”
紧接着，周屿就向霍栀解释了缘由。
“江岚看我正好要出教室拿资料，托我来接应一下你。”
霍栀刚才确实给江岚发了企鹅消息，告知她自己已经到楼梯口了，但还是有点疑惑，“江岚是怎么想的？”
她已经到楼梯口了，怎么可能还需要人来接应？
“噢，好像是因为怕你迷路。”
“……”
霍栀觉得丢死人了，霎时就羞红了脸。
江岚这个坏女人！！本小姐只是在学校迷过三四次路而已，方向感哪有她造谣的这么差！！
如果此时递给霍栀一张手帕，恐怕她能用牙齿咬烂。
怀着对咸鱼江的怨恨，霍栀在周屿的带领下往一班走。
越是临近班级门口，她就越发觉得解气。
哼哼，她倒要看看，在宁羡这具学习机器的压迫下，江岚还能不能继续当一条活蹦乱跳的咸鱼。
咸鱼江，认输吧，你现在已经是一条被学习榨干的死鱼了！
到时候你就只能靠在本小姐的肩膀上嘤嘤哭泣！
霍栀幻想着江岚被学习折磨得面黄肌瘦，然后含着眼泪苦苦哀求自己这个小天使能够带她出去玩，整点儿烧烤和薯条吃，重拾人间烟火。
想到这里，霍栀的笑容越发猖狂。
可惜她脸上的笑还没猖狂多久，就在走到教室门口的一瞬间，骤然垮掉了。
因为她看见不知死活的江岚，居然正在俯身，捡宁羡掉在地上的橡皮擦。
咸鱼江你……
你这不是在雷区蹦迪吗！！
跟宁羡当过一个月同桌的霍栀，深知宁羡的界限感极强，平时最讨厌别人碰她的东西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
教室里，宁羡看着江岚手里拿的那块橡皮擦，微微皱起了眉。
在霍栀眼中，神经大条的江岚与傻白甜无异，估计对宁羡的忌讳毫不知情。
捡起橡皮之后，甚至还笑了笑，预备着还给宁羡。
霍栀傻眼了。
这不是更致命了吗！！
宁羡这人恐同啊，肯定不想跟江岚这个姬佬有任何接触……
也就在霍栀内心疯狂咆哮刷弹幕时，宁羡伸出手，接过江岚手里的橡皮擦，回了句：“谢谢。”
江岚眨眨眼，“不用谢。”
啊？
啊？？
霍栀呆滞了，有没有人能告诉她，这到底是什么展开啊。
更让霍栀三观碎裂的，还在后头。
她眼睁睁地看着宁羡对江岚点头，然后抽出了一张纸巾。
向来有洁癖的宁羡，没有急着把橡皮上的灰擦干净，反倒先把纸巾递给江岚，“你手弄脏了，擦一擦吧。”
宁羡的语气很淡，表情也是淡到令人发指的平静。
只不过当她把纸递过去，指尖无意间与江岚的手指轻轻相触时，微曲的指节，似有一瞬僵硬。
江岚正在擦手，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甚至还在跟宁羡道谢。
宁羡回了句不用谢。
然后低下头，若无其事，继续做题。
霍栀整个人都裂开了。
恐同？？？就这？
这还是几年前那个对她疾言厉色，每天24小时用冰冷眼神逼迫她刷题的学习机器吗？
这他喵的，宁羡完全就是深柜吧。！
第 58 章
“这周的语文作业做练习册P54页1到9题,金卷做第三套。”
临近放学时间，赵可欣懒得板书作业，站在讲台上拿着练习册念。
江岚正忙着找卷子,没注意到霍栀已经来了，不过宁羡倒是瞥见了。
“外面好像有人找你。”
“谁？”江岚应声抬头,然后在门口看到了持续处于石化状态的霍栀。
这时候，江岚终于想起来了。
原来在几分钟前，她曾让周屿帮忙找出霍栀同学,并且认领过来。
周屿把资料交给林嘉怡后，向江岚复命，指指门口：“人我给你带过来了啊。”
江岚感恩地看了周屿一眼。
幸好有周屿,不然就凭霍大小姐的路痴程度，站在楼梯口都有可能拔剑四顾心茫然。
周屿：“不过你那朋友是真的好认,简直跟你描述的一模一样。放眼望去，站在楼梯口探头探脑,还穿皮衣皮靴，而且有点天然呆的就她一个。”
是的，霍大小姐虽然长得十分人畜无害,不过却有一颗想走御姐风的心。
平时好歹还有校规拘着，一到放周假就无法无天,脱下校服就如同解除了封印，秒变都市丽人。
江岚刚把视线投过去，霍栀就回了神。
随后霍栀迅速解除石化状态，用极其奇异的眼神看了江岚一眼，挪着小碎步从门口撤离，躲到江岚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
这女人在躲什么？
而且看她的眼神，怎么跟撞了邪一样。
周屿瞧见霍栀的行为,也笑了声：“你朋友倒还挺可爱的。”
“她是这样的。”
是有点鬼鬼祟祟和让人摸不着头脑在身上的。
周屿：“而且第一眼看见你朋友，我还觉得挺眼熟，总感觉好像在哪里碰见过。”
不得不说，周屿这次又感觉对了，霍栀同学以前还真跟周屿是校友。
都是同学校同年级的，估摸着就算平时没交集，赶着大课间吃垃圾食品的高峰期了，也总会在小卖部里打几个照面。
周屿复命完了，日常打趣宁羡几句，然后做出告别的手势，“我去收拾书包了，先撤一步，你俩慢慢聊。”
“好的。”
江岚单方面跟周屿说着再见，宁羡正在找错题本，没什么反应。
等到找齐了所有作业，江岚拎起书包，宁羡起身给她让路时，她却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不对啊。
虽然宁羡初中跟霍栀是同一个班的，但怎么一看到霍栀，就知道是来找自己的？
只思考了两三秒，江岚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看来宁羡知道的很多，不仅通晓她的丢人往事，居然还知道她跟霍栀是朋友。
江岚本来想再问问，抬头看见霍栀在门口晃一晃的，看起来很是焦灼的样子，想了想还是算了。
平时大门不出二门
不迈的霍大小姐，今天肯纡尊降贵，从隔了一个区的明德中学跑过来，已经很稀奇了。
再跟宁羡说会儿话，把她再多晾会儿，估计等下霍栀得炸毛。
只不过刚走了几步，江岚一想到这两天就见不到同桌了，又回头望了宁羡一眼。
这一望，未免让江岚愣了下。
因为宁羡好像也正在看她。
或许，应该把好像去掉？
江岚察觉到宁羡确实是在盯着她，习惯性笑了笑。
正准备说点什么，谁知宁羡先问：“你听过这首曲子吗？”
曲子？
被宁羡这么一问，江岚才从嘈杂的人声里，听出广播器正在放歌。
优美舒缓，是钢琴曲的旋律。
而且，还有点耳熟。
江岚听了两三秒，终归是没记起名字，于是问：“这首曲子叫什么呀？”
宁羡回答：“降E大调夜曲。”
江岚的脸上写着“什么E什么曲”。
宁羡顿了顿，作补充：“肖邦的第五十五号作品里有两首夜曲，这是第二首。”
对于江岚这种俗人来说，宁羡的话约等于无效补充。
不过她站在原地听了会儿，似有所悟，“以前好像听过。”
宁羡问：“在哪里听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岚总感觉宁羡问出这话时，神情虽然还是很淡然，但好像微微抿了抿唇。
于是她慎重思考了会儿，才做出回答：“在学校听见过。”
宁羡的目光依稀动了动。
在宁羡的注视下，江岚笃定作答：“我以前在考场听见过。”
“……”
宁羡沉默。
江岚回想起考完试后经常放的那几首舒缓小曲，更加笃定了：“这调子听起来有点耳熟，我应该听过不止一次。”
好像每次她考完数学大败而归，悲痛到恨不得一拳打爆地球时，广播里就会放这首歌。
然而并不能舒缓人心，只能把她两位数的成绩衬托得更悲哀了。
宁羡没说话，许久才收回视线，淡淡地“嗯”了一声。
明明宁羡的脸上只有万年不变的淡定从容，可江岚却莫名从中看出了一丝很轻微的失落感。
就好像有什么期待落空了一样。
不过很快，这种情绪就消失了。
宁羡听着广播里的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唇角轻轻抿出了点儿弧度，然后提醒江岚：“你朋友还在门外等你。”
“噢，好的。”江岚看见宁羡好像在笑，下意识跟着笑了笑，“那，我们下周见？”
宁羡点点头：“下周见。”
她发现了，江岚好像很喜欢说“明天见”、“下周见”这类的话。
说的时候脸上有笑，眼睛里也带着笑，仿佛不止是今天或者明天，而是希望天天都能够见到对方一样。
江岚好像对所有人都是这
样。
但其实，自己对其他人并没有这样的期望，她只是想再次见到江岚而已。
宁羡这样想着，由衷地觉得“希望能再次见到你”这句话，实在很动人。
等她哪一天能够对江岚说明所有缘由时，或许可以把这个理由给用上。
因为想再次见到你，想一直见到你，所以才会喜欢这种作别方式。
不过……
这种理由能算作理由么。
宁羡想了想，觉得或许是算的。
想清楚后，江岚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门口，宁羡旋即收回视线。
却在拿书包时，瞥见了江岚桌面上摆放的那本语文练习册。
嗯，如果没记错的话。
练习册P54页，是这周的作业。
……
江岚坐在车上，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还有本练习册没带，甚至还在盘问旁边的霍栀：“明德的作业不是一向很多吗？你这周居然有空出来玩。”
霍栀照小镜子补着口红，随口敷衍了句：“是很多，不过不影响我出来玩。”
“行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都是同一条池子里的咸鱼，江岚也没什么话好奉劝的，“你想去哪里玩？”
霍栀补完口红，优雅地盖上小镜子，“我听说，你们学校附近不是新开了家清吧吗？进去喝两杯呗。”
江岚用见鬼的眼神看着霍栀：“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是未成年人。”
“未成年人怎么了。”霍栀疑惑。
“霍大小姐，没满十八岁你拿什么进去，就凭你的大地色眼影和烈焰红唇吗？”
霍栀撇撇嘴，“我说江岚啊，你真是白长这么高了。”
江岚没懂霍栀在说什么。
霍栀：“你说你长得这么高，再把绣了校徽的外套一脱，除了你自己，谁知道你是未成年人啊。而且本来你再过几个月就满十八岁了，怕什么。”
江岚反应了下，“那你呢？”
“我？”霍栀撩拨秀发，高傲地扬起头颅，“我难道看起来不像熟女吗？”
“……”
江岚看着霍栀那张娃娃脸，没什么话能跟这自我感觉良好的女人说，“你开心就好。”
难得见一次面，她也懒得据理力争。反正一中附近的那家“子夜”清吧，里面的装潢偏文艺风，环境也比较安静。
驻唱歌手唱的都是民谣，没有那种在灯光下摇来晃去的蹦迪人士。
除了能喝点调制酒之外，充其量就是个民谣馆，也就只有部分爱凑热闹而且想装逼的中学生才会去了。
此时，霍栀就被江岚划分在了这个范围内。
霍栀浑然不觉。
边给司机报位置，想起之前在门口看到的惊悚事件，边给江岚叨叨：“对了，你得给我讲讲，你和宁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刚在门口看见你们之间的互动，简直快把我给雷死了。”
“你敢信！
我就从来没见过有谁跟宁羡进行肢体接触，她还不皱眉的。而且我刚才看到，宁羡跟你说再见的时候，好像在笑……原来机器人也会笑吗？这也太可怕了吧我的麻麻呀，一下子给我整不会了，鸡皮疙瘩都掉一地……”
霍栀在这里呼唤着自己的母亲，江岚却没有太在意。
她心底有个念头微微动了动。
听霍栀这说法，难道说宁羡对她，好像真有那么一点点特别？
想到这种可能或许真的存在，江岚小小地开心了一下。
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嘴上也很硬：“不要在这里捕风捉影的，人家最多也就是牵动了一下嘴角，哪里在笑了。”
“而且我同桌人好脾气也好，哪有你说得这么恐怖。”
江岚没好气地瞥了霍栀一眼，“我看你真的是，真当造谣无成本，全凭一张嘴就能散布谣言了是吧。霍女士，我劝你好自为之，及时停止对我同桌的诋毁行为。”
霍栀惊得眼睛都瞪大了：“江岚，你居然说我在造谣？”
“而且还想为了你刚认识两个月的同桌，跟你认识了十多年的发小反目成仇？”
江岚严肃地说：“霍女士，请你不要动不动就抬出我们十多年的关系来说事，我跟数学也认识十多年了，到头来还不是形同陌路。”
“……”
“行，你赢了。”
见江岚摆出了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架势来维护宁羡，霍栀彻底无言了。
索性打开手机，开始翻相册，“江岚我给你说，宁羡恐同这事，真不是我在造谣。我说的都是真的，有视频为证……”
江岚有点晕车，跟霍栀掰扯了这么久更是头晕。
她不信霍栀这个女人能拿出什么实际证据，也发自内心地觉得，在出租车司机面前跟霍女士对线实在是太丢人了。
江岚索性闭目：“我乏了，待会儿到了再看吧。”
这俩丝毫不知道，她们尾巴后面还跟了一辆宾利。
而在那辆车里，司机边打方向盘，边问坐在后座的宁羡：“小姐，还要继续跟吗？”
对于宁东鸿的员工总是喜欢像古早豪门剧里演的那样，一口一个小姐地把她给叫着。
宁羡纠正了太多次，发现仍是无果后，现在基本上已经能够做到无视了。
宁羡低头看着手里那本并不属于她的练习册，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对司机说：“跟上去。”！
第 59 章
宁羡让司机追上前面那辆车,司机还以为小姐是想追踪学校里的仇家，突然就开始热血沸腾起来了。
结果刚过两个红绿灯，出租车就停在了路边。
停的位置还很刁钻,是一家清吧。
哟呵，不良少女呢。
看见俩没穿校服的女生拉开门下了车,司机已经大致可以推测出整个事件的经过了。
一定是小姐和这俩不良少女有什么过节，所以才想跟着人家。
“小姐，前面的车停了。”司机笑着回头望,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发生了变化。
因为宁羡也没穿校服。
司机不知道其实周五高中生放周假，大家都不用穿校服。
不过远远看过去，宁羡身上那件黑色大衣,跟一中校服的款式也没有太大区别。
宁羡摇下车窗，看看这间叫做“子夜”的清吧,再看看一路有说有笑走进去的江岚和霍栀。
半晌，她才回答：“嗯。”
“小姐,你也要进去吗？”司机虽然在这么问，其实知道宁羡肯定不会去这种地方。
宁董的女儿，一看就是个好学生,而且还是那种又乖又上进，不喜欢凑热闹的好学生。
宁羡盯着那两道被服务生迎进门的身影,目光沉静笔直，语气也很淡：“不去。”
练习册上的题不多，周日返校再写，也来得及。
她没有必要跟进去。
司机把车开走了。
等绿灯时，忍不住发表见解：“小姐你不进去是对的，那种地方乱得很。别看是清吧啊，一到晚上什么人都有。”
宁羡微微蹙眉。
“我有个侄子不争气啊,刚读完初中就不念书了，经常跟着他那些狐朋狗友到处找地方喝酒。搭讪人家女孩子就算了，还经常挑喝醉的下手，有时候还能带回家一两个。”
司机正准备继续感慨世风日下人心险恶，就听见宁羡的声音。
“陈叔，把车开回去一下。”
啊？
司机瞬间就懵了：“小姐，你这是？”
宁羡把练习册放到一边去，声音平淡：“进去看看。”
……
霍栀和江岚到清吧时，时间刚好是七点。
快入冬的季节，天总是黑得很快。
刚进店那会儿差不多就全暗下来了，服务生把酒水端上来后，外面的路灯又渐次亮起了暖光。
两人都不是第一次来清吧，点单点的很快。
霍栀点了杯马天尼，江岚没有什么想点的，随手选了杯龙舌兰日出。
霍栀端起倒椎形的玻璃杯，浅品了一口，露出笑容：“我让调酒师不要用金酒，就用伏特加调一杯干马天尼。3:1的比例，果然是我喜欢的口感，喝一口就让我想起了魂断蓝桥的某些电影片段，很nice。”
江岚用看傻逼的眼神看着霍栀：“你没事吧。”
“好了
，不装了。”
霍栀放下杯子，从矫情状态里走出来了，“现在来给我讲讲，你跟宁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该问这话的，难道不应该是我吗？”江岚觉得霍栀多少是有点大病的。
霍栀满脸问号：“不是啊，以我一个局外人的视角来看，我都感觉宁羡对你的态度好奇怪，简直反常极了。”
江岚回想起宁羡那天牵起自己的手，掌心的冰凉体温。
顿了会儿，才问：“怎么个反常法？”
霍栀：“在我的记忆里，宁羡这人每天看谁都像在看死人，就从来没见她对谁摆过什么好脸色。”
这在江岚的意料之中。
第一眼看见宁羡，她也以为宁羡是这种人。
“而且宁羡还不喜欢聊天，也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我记得吧，以前有人没打招呼就用了她的笔，她脸上直接一点儿表情都没有，整学期都没跟那人说过一句话。”
江岚无语：“霍大小姐，你这举的是什么例子。不打招呼就借笔，换你你会开心？”
霍栀愣了下，摸摸鼻尖：“好像也是哦……”
不过经霍栀这么一说，江岚突然想起了，宁羡曾经好像主动把2B铅笔借给过自己，而且还在跑步时，把杯子的水给她喝。
别人，好像是没这待遇。
想到这儿，江岚端起那杯龙舌兰日出，用抿酒来掩饰唇角微弯的弧度。
霍栀突然出声：“不对！还有一点很不对劲。”
“什么？”江岚盯着清吧里的氛围灯，极散漫地问了句。
霍栀：“我以前跟宁羡当同桌的时候，有一回考好了，太激动了，就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想跟她分享喜悦来着。”
“结果宁羡就把眉皱得很紧，用那种很不开心的声音对我说，‘我不喜欢肢体接触’。”
哈，就这？
江岚扶额：“这就是你认为宁羡恐同的证据吗？”
“不，这只是其中之一！”
“霍栀，我觉得吧，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人家宁羡恐同，而是你霍大小姐自己很没有边界感呢。”
“你想想，要是跟你压根儿就不熟的人，突然犯病拍你一下，你是什么心情？”
江岚觉得自己真是太有耐心了，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在这里跟霍栀讲道理。
听岚一席话，霍栀本就装满了深井冰的脑子，瞬间又下降了一个摄氏度。
好像这种行为，确实挺值得让人皱眉的。
霍栀几l乎都要被江岚说动了。
但最终她的脑细胞还是没有完全被腐蚀，记起了自己还有一个视频作为铁证。
“你不信我说的话，总该得信视频吧。”霍栀掏出手机，麻溜地翻起了相册。
江岚漫不经心瞥过去，也没指望霍栀这女人能拿出什么像样的证据。
却在看到视频封面的那一刻，霎时坐直了身体。
“给我看看。”
江岚不太信邪，接过霍栀递过来的手机，仔细盯着视频里的女生看。
虽然画质不是高清，走廊上也挤了很多人。
但江岚还是可以看出，站在走廊中间，被用手机怼脸拍的人就是宁羡。
眉眼依旧是不变的清淡内敛，只不过身量略微比现在要低点儿。手上抱了一叠练习册，周身却好像萦绕着一股锋锐冷气。
江岚确实没见过，她同桌展现出这种气场，脸上露出这种表情。
在她的认知里，宁羡对人对事都极淡然。
就像是一碗不冷不热的温水，介于理性和感性之间。在宁羡身上，并不存在某条明确清晰的界线。
“这是你什么时候拍的？”
“应该在是两年前吧。”霍栀看见江岚仔细查看的样子，得意极了，“不过这不是我拍的，是别人传到群里的视频。”
“别人？”
“是啊，这视频的背景，是我们年级有个女生不知死活在对宁羡表白。当时是放学时段，好多人都挤在那儿凑热闹呢，录视频的也特别多，这只是其中之一。”
霍栀哼了声，“幸好我换手机时把所有文件都备份了，不然现在有口都说不清。”
难以想象，霍栀居然真能找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江岚压下这份震惊，问：“当时发生了什么？”
“你点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视频里，静止帧就定格在江岚眼前，她却突然有点不想点开了。
要是不看这条视频，她还可以骗骗自己，说不定宁羡也并不完全是直的。
对她的那些好，或许，可能也有那么一点点是出自于其它情感。
但要是看了，那条模糊不清的界线，大概就会变得分明。
江岚向来不喜欢自我欺骗的那类人，但是现在拿着手机，竟然莫名有点希望，她也能当一回这种人。
很多事情好像都是这样，骗骗自己，还勉强能过得去。
袒露出真实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江岚想了很多种欺骗自己的法子，但最终还是点开了视频。
她无法做到蒙骗自己，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含混过去。
进度条缓慢滚动，画面也由静止变成了鲜活的生动。
两年前的宁羡抱着练习册，往办公室里走。
周围人声如潮，天际隐有一缕日暮时分才会落下的橘色光线。
“那个，宁羡，其实我很喜欢你，因为我觉得你很特别，给我一种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的感觉。”
女生一边说着表白的话，一边偷瞄着宁羡，而宁羡的神情是极平常的冷淡。
同学们好像在起哄，不过由于声音太杂乱了，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虽然我们都是女生，但我一直相信爱情与性别无关，如果你愿意的话，我……”
女生的声音很轻柔，却在还没说完时，就被宁羡打断。
宁羡静静地问：“所
以，你选在放学这个时间段，对我说这些话？”
女生似乎错愕了一瞬。
“宁羡，我不知道这里会聚这么多人……”
“是吗？”画面里，宁羡的神情发生了一丝变化，是江岚从没见过的冰冷淡漠，甚至隐约带着厌烦。
在众人的注视下，宁羡轻声对那女生说：“恶作剧也要有个度。”
女生很慌乱，急于辩解：“可我不是在恶作剧，我是真的……”
“我不喜欢你。”
女生的声音消失了。
只剩下宁羡一个人在说话，“准确地说，我讨厌你。”
“请让开。”
进度条走到了尾，定格在了宁羡冷淡的面容上。
而宁羡看那女生的眼神，江岚无比熟悉。
因为她自己，也曾用带着厌恶的眼神看过一个人。
视频放完了，霍栀看江岚还没回过神，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呆了？”
挂钟的指针刚好走到七点半，清吧布置的氛围灯全部亮起。
蓝色光和红色光交织变幻，打在江岚的身上，像是给塑像浇了层颜料。
直到霍栀又问了几l句话，江岚才动了动嘴唇：“那个给宁羡表白的女生，是我和顾梦的朋友，路可。”
霍栀没见过路可，但听说过这个名字，瞬间就瞪大了眼睛。
“就是在顾梦出事以后，在学校论坛上发帖子，说是你害了顾梦的那个？”
“对。”
“照这么说，那宁羡岂不是……”
霍栀立马又否定了这个猜想，“不对啊，路可当时是匿名发的帖子，只有你知道那东西肯定是她发的，宁羡怎么可能知道。”
“我不知道。”
江岚也有点搞不明白了，“但是我觉得，宁羡不是那种会把话说得这么绝的人，而且她也从来不会打断别人讲话。”
虽然当众表白这个事儿，确实也容易让人恼怒。
但以宁羡的性格，应该不至于情绪外露到直接对路可说出“我讨厌你”这种话。
霍栀耸耸肩：“你只是认识了人家两个月，又不是两年。”
江岚不说话了。
很久以后，才问：“所以就凭这个视频，你就觉得宁羡恐同？”
“不止是我啊，当时我们年级都在传宁羡恐同。”
“为什么？”
“因为之前有男生给宁羡表白，同样是不知死活当众表白，也没见她态度这么不耐烦，直接说我讨厌你，请人家让开的。”
“……”
江岚揉了揉额角，总感觉宁羡很早以前就认识自己的概率又增加了。
对下头男都有耐心的宁羡，怎么可能单单对路可态度冷淡。
这么说，宁羡应该也不是真恐同。
江岚心里本该感到有点开心，但因为提到了顾梦那件事，又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抿了口酒，对霍
栀说：“换个话题聊吧。”
霍栀犹豫了会儿，果然换了个话题，不过换的很致命。
“江岚啊，其实我觉得之前那件事错也不在你，明明就是顾梦她自己……”
江岚没有说话，把玻璃杯放回圆桌上，印出了一圈明显的水渍印。
霍栀噤声。
许久，讪笑道：“我再换个话题啊。”
两人在那边聊着，坐在角落处的宁羡捧着玻璃杯，静静地看。
灯光照在堆叠着曲折原木的屋顶上，光线纷乱交错，如同暗流翻涌的海水。
宁羡的眼神很安静，像是在观看一场即将席卷整座城市的海潮。
隔了几l个卡座的距离，宁羡看到了江岚手机里放映的那段视频。
听着民谣声，都像是听见了回响的潮音。
她会讨厌我吗？
宁羡不知道。
她只是安静地看，端起桌上那杯调制酒喝，却没品出什么酒味，只尝到了可乐的味道。
等到喝完了，又点了另一种酒。
一排十二个小杯子的酒摆在一起，宁羡甚至没有去记这酒到底叫什么名字，端起来喝了一杯，淡淡的薄荷和海盐味。
嗯，像在喝洗洁精。
横竖无聊，宁羡权当打发时间，喝了五六杯。
期间有服务生看宁羡好像还是个学生，好心跑过来提醒她。
“小姐姐，你第一杯点的是长岛冰茶，度数很高。你一个人在这里，就不要再喝太多啦。”
宁羡倒觉得没有什么所谓，毕竟司机还在外面等她。
而且听这个名字，自己应该也不会喝醉。
宁羡并不知道长岛冰茶不是茶，而是度数高达四五十度的断片酒。
等到意识陷入模糊时，依稀听到有人在喊她。
过了会儿，又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宁羡？”
宁羡觉得头有点昏，本来正在闭目养神。听见这声音，微微睁开眼，却瞧见了梦里经常见到的那个人。
江岚万万没想到，等她洗完手从厕所里出来，转角就看见了一个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整个人都震撼住了。
往前走了两步，瞧见宁羡微睁的眼眸，以及里面隐约朦胧的醉意时，甚至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活在梦里。
江岚的脑子已死机。
宁羡盯着江岚看了会儿，却轻轻笑了一声：“又是你啊。”
“你怎么又来了？”
江岚说不出话，因为她根本分辨不出，宁羡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而且，这个“又”字，又是怎么一回事？
天地良心，她绝对是第一次来这家清吧，也是第一次碰到宁羡，怎么就成“又”了。
江岚走近看了会儿，然后直接坐到了宁羡身边的座位上。
伸出手在宁羡眼前轻轻晃了晃，试探性问：“宁羡，你还好吗？”
宁羡没什么反应，只是含着笑，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她。
甚至不带眨眼的。
江岚咽下一口气，这大冬天的她却突然开始手心冒汗，声音里都带着紧张：“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而且还喝醉了……”
宁羡：“我没醉。”
“真的？”江岚看着宁羡眼睛里那片过于温柔的墨色，怀疑极了。
宁羡颔首：“当然。”
点头的姿势，简直跟认可某道数学题的解题方法如出一辙。
这让江岚感到迷茫。
宁羡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啊？
紧接着，宁羡又说：“不信，你过来。”
江岚将信将疑地凑近了。
然后发现，虽然宁羡的脸庞被暗红色光线笼罩，但却看不出一丝迷乱，有的只是极自持的沉静和清醒。
好像真的没醉诶？
江岚发现宁羡没醉，松了一口气，宁羡却皱起了眉。
伸出手，指节冰凉细长，轻轻捧住江岚的脸。
将嘴唇凑近了，呼吸里浸满浓烈湿润的酒气，低声问：“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第 60 章
清吧光线昏暗,宁羡将身体凑近了，捧住江岚的脸，用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仔细盯着她。
但眼眸里的醉意却十分明显,映着灯光的黑瞳，都像是浸了一层雾。
感受到了宁羡唇间绕着的淡淡酒气,以及那股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江岚的大脑“嗡”地一下死机得更彻底了。
谁能告诉她……
这，这是什么情况啊？
还没等江岚做出点什么反应,宁羡的手指就开始移动了。
从脸侧轻轻往中间滑，摸过她的下颌，又摸了她的眼尾和鼻梁。
等到最后江岚僵得不行了,宁羡抬起指节，顿在半空思考了几l秒,才在犹如潮音翻涌的民谣声中，轻轻点上了江岚的嘴唇。
很柔软,很真实的触感。
“你是真的？”宁羡问。
一瞬间，直接把江岚的cpu给干烧了。
待机了好久，才深吸一口气,反握住宁羡的手指，把它从自己的嘴唇上挪开。
“我是真的。”江岚仔细感受了下宁羡手指上的体温,觉得好像是比以前的温度要高点。
摄入酒精能够促进血液循环，体温也会升高。
这么说，看来宁羡是真喝醉了。
江岚尽量移开视线，不去看宁羡沾上湿润酒液的嘴唇，也刻意忽略了那股直往鼻腔里钻的浓烈酒气。
“宁羡，你喝醉了。我是江岚，你同桌,还认得我吗？”
宁羡点点头：“认得。”
“那你告诉我，你头晕吗？”
“有点。”
“胃呢，疼不疼啊？”
宁羡沉默了会儿，估计是在进行判断，半晌才给出答复：“还好。”
“那你想吐吗？”
“有点。”
有点想吐，但胃不疼，这是什么道理。
江岚觉得自己应该也是醉得离谱，不然怎么会对着一个喝醉的人，问这么多充满人间清醒的问题。
宁羡回答完问题，又对她说：“看来你是真的。”
江岚反应了下，“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如果你是假的，在我的梦里，你应该离我很远，不会靠这么近。”
什么？
梦里？
宁羡梦到过她？？
难为在这种情况下，宁羡还能保持理智，继续进行分析：“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是真的。”
“但就算你是真的，也不该出现在这里，问我这些话。”
江岚听见自己问，“为什么？”
宁羡：“因为你不会。”
江岚还没来得及问出，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就听见宁羡说：“所以，这就说明……”
“说明什么？”
“说明你不是真的，也不是我梦里的，你应该是我摄入酒精之后，想象出来的。”
“……”
江岚
很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宁羡，你酒醒之后，还会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吗？”
“不知道，我没有醉过。”
“你现在也没有醉吗？”
“没有。”宁羡答得很快。
江岚轻轻叹了一声，果然说自己没喝醉的人，基本上都醉了。
如果宁羡现在是清醒的，对她讲出这些话，那她可能真的，会忍不住想做出某些出格的事。
但是宁羡喝醉了，那就……
江岚知道，自己的心跳已经乱到错了很多个节拍了，但是趁人之危这种事，她还是做不出来。
想起宁羡刚才说，在梦里梦到过自己，而且好像还不止梦到过一次。
她就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宁羡头顶上柔顺的发，“你喝醉了，之后身体会很不舒服。你告诉我家庭住址，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不想回家。”
“……”江岚猝不及防。
然后想了想，好像也是。
宁羡平时这么乖，估计从来没喝过酒，要是喝完酒带着酒气回家，肯定得被父母骂一顿。
江岚想不到，其实宁羡要是喝醉了回到家，最多把宁东鸿陆若茗和宁南星给吓死，觉得我的老天鹅这个世界是不是有点不正常了。
她换位思考了下，最终试探性问：“那要不，你跟我走。在我家住一晚，明天我再送你回去？”
刚问出来，江岚就后悔了。
救命！自己这问话方式，怎么有点像人贩子啊。
宁羡这么聪明，就算喝醉了，肯定也会拒绝啊！！
谁知，被拐卖的宁羡想了会儿，居然回答：“可以。”
然后在江岚错愕眼神的注视下，宁羡拿出手机，开始给陆若茗打电话。
“茗姨，我今晚不回家睡了。”
“嗯，对。但不是去奶奶家，是去同学家。”
“好，麻烦您给陈叔也说一下，我没有他的电话。”
电话挂断，江岚看宁羡的眼神产生了些许变化。
她开始怀疑，宁羡真的喝醉了吗。
先不说这一连串解屏拨号打电话的流程一气呵成，就连讲话也充满了逻辑，磕绊都不带打的。
这真是一个喝醉的人该有的表现？
江岚哪知道，宁羡正在为自己的幻想而感到愉悦，觉得摄入酒精之后，她确实很会想。
连喝醉了江岚要带她回家这种事，都能想出来。
真是想得很美。
宁羡向来是懂得自己满足自己的。
所以她先迁就了这个“想象出来”的江岚，再迁就了喝醉的自己。
打了电话，又微笑着对面前这个在她看来假得不行的江岚说：“我已经打完电话了，现在你能带我回家了吗？”
假江岚果然很假，她都问出这么出格的话了，还在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她，以及她的嘴唇。
这会让宁羡产生
出一种错觉。
就好像，在这一瞬间，假江岚很想亲自己一样。
不过，假象终究只是假象罢了。
宁羡把美梦做完了，正准备拿出手机，扫码点一杯柠檬水清醒清醒。
然后就听见假江岚说：“好，我带你回家。”
可惜她并没有什么触动，毕竟是假的，她还不至于为一个假象乱了心神。
宁羡在江岚疑惑的注视下，拿出手机，扫码点了一杯冰柠檬水。
面前的幻象问：“宁羡，你很渴吗？”
“不渴，我只是在等你消失。”
“啊？”
宁羡心想，果然是她幻想出来的江岚，跟真江岚一样迟钝。
正准备把这个假的给赶走，谁知越过假人的肩头，却瞥见了一道身影。
霍栀站在不远处，正在到处找人，还打起了电话。
宁羡刚收回视线，就看见假人接了电话，对着听筒低声说：“霍大小姐，我在13号卡座这边，求你别一直喊我的名字了，很丢人的……”
宁羡的思维停滞了一秒。
因为她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这个兴趣，在捏造出一个江岚之后，同时还能顺便捏造出一个霍栀。
她对霍栀，不存在任何想象的余地。
所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她是真的喝醉了。
面前这个假人，也不是假的，而是真正的江岚。
真正的，江岚？
但就意味着，她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对真江岚说的。
可如果是这样……
那该怎么办？
宁羡只思考了一秒，立马就有了决断。
先装死吧。
在梦里，再继续思考。
江岚没喝醉，就已经感觉今晚的事情过于魔幻，她的脑子快爆炸了。
给霍栀打完电话后，勉强清醒了几l分。
本来打算趁着这个清醒劲儿，再跟宁羡说两句话。
宁羡却忽然抬起头，认真地对她说：“仔细想想，我确实是喝醉了。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当真。”
“……”
啊对，你喝醉了。
但这种冷静理智的眼神，是真实存在的吗？
不过现在也由不得江岚怀疑了，因为刚说完这句话，宁羡就栽倒在了她的肩头上，不省人事。
等到江岚伸出手抱住宁羡时，只剩下温热绵长的呼吸，以及嘴唇擦过脖颈的湿润痒意。
痒意从心头蔓延开。
那一刻潮音褪去，万籁俱寂。！
第 61 章
江岚已经关了门,但依然忘不了霍栀临走时，脸上那副迷茫又呆滞的表情。
“机器人宁羡去清吧买醉，而且还被你带回来了。江岚你告诉我,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是的,你没有在做梦。
江岚扶着宁羡进门时，还觉得有点梦幻。
等到宁羡躺在床上,眉峰紧皱,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的时候，她才清醒过来，下楼去药房买了瓶解酒药。
把睡梦中的宁羡叫醒，是一件负罪感满满的事。
幸好宁羡意识还没清醒过来,只微微睁开眸，看了江岚一眼,然后很顺从地就着她的手把药给喝了。
解酒药恐怕不太好喝，宁羡喝的时候在皱眉，喝完了看看周围的环境，也皱眉。
“这是哪里？”
“森和明庭，我家。”江岚想找张纸巾给宁羡擦嘴唇,扫视了一圈,居然没在卧室找到。
只能伸出手指，给宁羡揩了揩。
想来有洁癖的宁羡如果清醒着，肯定得把眉头皱得更紧了。
江岚并没有察觉到宁羡的眼睫轻轻扑了扑，只听见一声很淡的“嗯”,然后宁羡又把眼睛闭上了。
喝醉了的人需要休息。
江岚很识趣,去厕所打了点温水，用干净帕子给宁羡擦了擦脸，然后关上门退出去了。
站在阳台上吹了会儿凉风,脸上的燥热好像消褪了些。
这时候，江岚开始整理思绪。
但她的想法很多，也很混乱，是一颗缠成团的毛线球，找不着首尾。
乱到不行时，她从抽屉里找出一盒烟，抽出一根。
“嚓——”
江岚按下打火机，点燃那根烟，却并不放进嘴唇里抽。
只是摆在阳台上，静静地看着火星一点点吞噬整根香烟。
然后化作失去温度的灰烬，被夜风卷走。
在还没留级时，江岚有个玩得很要好的同班同学，叫做夏桑。
夏桑是个仗义大方的人，而在高中，沾点这种性格的，基本上都是大姐大或者小混混。
大姐大夏桑曾给她递过烟，并且在吞云吐雾时，对着夕阳抒发了一番感想：“香烟和爱情，都是加速死亡的东西，但却很让人着迷。”
江岚当时眯眼看着夕阳，接过那根烟，点上后，对着烟头使劲吹了几口气。
整根烟的死亡，瞬间从加速变成了极速。
“岚姐，你点了烟又不抽，怕不是疯啦？”那群蹲在地上抽烟的不良青年，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神经病。
她把烟头扔进垃圾桶里，耸耸肩：“我不想死，所以对加速死亡的东西不感兴趣。”
有人唏嘘了一声，然后在那里起哄，大声问：“岚姐，那爱情呢。”
“爱情？”
她应该是笑了声，“爱情是什么东西，智者不入爱河。”
现在江岚看着那截烟头，还是没想明白
烟这东西到底迷人在哪里。
看了会儿，忍着对烟草味的厌恶塞进嘴里，轻轻吸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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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
是很迷人。
太迷人了，简直没把她呛了个半死。
时隔多年，江岚再次想起夏桑说出的那番矫情语录，觉得好像确实有几分道理。
爱情会不会加速死亡，她是不知道，但香烟一定会。
会把她给呛死。
江岚取下唇间的香烟，随意用两指夹着，打算找个垃圾桶扔了。
转过身，猝不及防对上了宁羡的视线。
隔着一扇玻璃窗，她手里那截能把人给呛死的烟还在闪烁着火光。
一瞬间，江岚下意识把烟藏到了背后。
等到发觉到不妥了，又拉开窗走进客厅，把烟头扔掉，极力辩解：“宁羡，其实我不是……”
接下来的话，江岚讲着讲着，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这她能说什么。
点了烟，但不是在抽，说出来会有人信吗？
宁羡却淡淡回应：“没事，我相信你不是在抽烟。”
江岚瞬间动容了。
什么叫做身正不怕影子斜，人间自有真情在啊。
宁羡顿了顿，又讲了句：“就算真是在抽烟，也没什么。”
“……”
当她没说过前面那句话。
江岚还想再挣扎一下，“为什么？”
因为是你。
宁羡没这么说，找了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每个人都有压力大的时候。积攒多了，到了无法排解的地步，烟就和其他东西一样，都只是情绪的宣泄口。”
江岚不禁笑了笑。
“谢谢你，给我找了一个这么好的开脱理由。”
宁羡摇头：“我没有想为你开脱，只是实话实说。”
好巧，她最喜欢宁羡的一点，就是宁羡的实话实说。
世上善变虚伪的人很多，所以江岚喜欢这份难得的坦诚。
江岚给宁羡倒了杯水，递过去，“头还疼吗？”
“已经好多了。”宁羡端着杯子，抿了一口。
喝完后，宁羡盯着墙壁上的挂钟。
时针走过二的刻度时，她收回视线，讲起了今晚的事：“其实今天，我本来没有想喝酒。”
江岚在沙发上坐下，示意宁羡也坐，“然后呢？”
宁羡把练习册的事情讲了遍。
江岚这才知道罪魁祸首居然是那本语文练习册，再代换一下，其实还是粗心大意的自己。
凌晨两点的风很凉，江岚担心风把宁羡给吹感冒了。
起身关紧了晾衣台上的窗，才问：“那本练习册呢？”
宁羡：“我没带进去。”
“噢。”也是，带本练习册进清吧，多半会被酒保给拦下来。
江岚偏过头，笑望着宁羡，“那我明白，你为什么会喝醉了。
其实很多人第一次喝酒，都不太能估得准自己的酒量，有的是不敢喝，有的又喝得太多，喝到吐才知道自己醉了。”
宁羡问：“你是哪种？”
“我哪种都不是。”江岚拿着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觉得酒这个东西，没什么好喝的。喝酒这种事，对我来说还不如喝汽水，起码汽水还挺好喝的。”
宁羡没接话。
江岚笑了笑，“你是在想，既然不喜欢酒，那我为什么还要进清吧喝酒吗？”
“嗯。”
“可能是为了合群吧。”
江岚想了想，随后又否定了这个说法，“可能也不是。”
“那是什么？”
江岚捧着玻璃杯，“或许是为了让我的朋友们开心吧。”
宁羡望向江岚。
江岚补充了句：“起码，以前是这样。”
“以前我好像有很多朋友，虽然有时候她们做出的某些事，我不太喜欢，但因为她们都对我很好，我也会陪着去做。比如喝酒，比如抽烟。”
“但我刚才真的没抽烟。”
江岚揉了揉额角，又开始替自己辩解了，只不过声音很低，“以前也没有，可没人信。”
“我相信你。”
宁羡的声音很平静，讲话的语气也轻描淡写。
江岚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轻声回了句：“谢谢。”
宁羡不说话，江岚就接着讲。
“一直以来，我都不太喜欢烟的味道。所以她们每次递烟给我，我都只是用打火机点燃一根，做做样子，剩下的烟带回去，被我的堂哥表哥们瓜分。他们倒是喜欢，开心了还会给我拿点零花钱。”
说到这儿，江岚笑问：“你会不会觉得我挺坏的，自己不喜欢抽烟，却把烟送给别人。”
“不会。”
宁羡淡淡地说，“就算你不给他们，他们自己也会去买。”
江岚眨了眨眼：“可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挺坏，而且也不敢把这事告诉亲戚长辈。”
“这是个秘密？”
“算是吧。”
江岚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不过只是一个很小的秘密，我很少会想起，也没想过要说出来。”
宁羡点点头。
过了会儿，她说：“我也有个秘密。”
江岚微微一愣，看了过去。
长夜漫漫，无边无际的空旷幽寂，她正好对上宁羡的眼睛。
宁羡在灯光下注视着江岚，眸中一片清明，不见丝毫醉意。
“但这个秘密，不适合现在讲。”
秒针走过一圈。
江岚点点头。
安静了很久，问出一句话：“那，什么时候才合适讲？”
宁羡答：“等到它被想起的时候。”
江岚轻轻叹了声，落在长夜里，不会掀起半分涟漪。
片刻后，她转了转桌子上的玻璃杯，微笑着抬起头：“既然不适合现在讲，那就先不说吧。”
“嗯。”
江岚忽而放轻了声音。
“宁羡，其实我也有一件不太适合宣之于口的事情。但在今天，我想讲给你听。”
“过程可能有些冗长，你愿意听吗？”！
第 62 章
江岚关上了房间的窗户,但十一月的初冬，夜雨飘零，依然有点冷。
宁羡看人的眼神也常是这样,冰冰凉凉的一瞥,就好像窗外正在飘雨。
但她却不是那场雨，而是雨中屹然不动的巨大树影。
宁羡点点头,应声道：“我愿意听。”
得到了宁羡的答复,江岚反倒有些犹豫了。
犹豫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讲起。
“但是这件事，可能跟你，跟我，都没有什么关系。”
想了想,江岚提醒了句，“你真的愿意听吗？”
“嗯,我愿意。”宁羡不是会犹豫的人。
江岚盯着宁羡看了很久，然后点点头：“好。”
“那我就从最开始讲起。”
故事的开端，始于一家很普通的培训中心。
五层楼的钢筋混泥土建筑，经过风吹日晒，砖面上的漆已经脱落了大半。
江河艺术培训中心开在一栋有些破旧的建筑楼里。最雅致的一道风景,大约就是那片沿着墙面往上攀的爬山虎,始终生机盎然，绿意常驻。
这片绿意，只攀沿到第四层为止。
第四层分布着很多间密闭的、大大小小的画室，空气里时常飘荡着颜料和铅笔屑的气味。
年少的江岚沿着线条笔直的釉面砖走进去,只能看见架得很高的铁制画架,以及支撑画板的钉子。
四四方方的窗户安装在高处，爬山虎偶尔会沿着窗缝，探出几瓣绿叶。
不过最常飘进来的,还是顶层琴房明快响亮的琴声。
江岚一直很喜欢从顶层琴房飘进来的琴声，也很喜欢那些跳跃在乐谱上的旋律。
偶然有一天，她听着楼上的琴声，正拿着美工刀，站在垃圾桶旁边削铅笔。
旁边的台子上，摆放了伏尔泰的石膏像。
那座石膏像雕刻的是老年时期的伏尔泰，脸型窄长，眼窝深陷，经常被初来乍到的画室学生误认成老奶奶。
江岚一边削铅笔，一边观察着伏尔泰。
抬起头，却看见陈老师领着个女生走到了她的画架旁边，“砰”地一声把工具箱撂在了地上。
“新同学，你们互相认识一下。”
当时江岚被这声重响吓了一跳，没控制住削铅笔的力道，削下好厚一片木皮，飞到了伏尔泰的头顶上。
老陈让认识新同学时，她盯着削多了露出一截的铅笔芯，也有点心不在焉。
把手上的铅笔灰擦干净了，才平视前方，看见了那位新同学的真面目。
一眼望过去，觉得女孩的五官确实生得好看，跟刚才看见的伏尔泰石膏像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江岚是颜狗，很轻易地就释怀了。
所以当那女孩抱着画板，不知道该把钉子钉进哪一格时，她从台子上拿了根钉子，帮女孩钉进了最低的那一格。
顺便笑了笑，做了个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江岚。三点水的江，山风岚。”
那女孩盯着画架上的钉子，回了句：“我叫顾梦。”
声音很轻，应该是个有点内向的女孩子。
这是她对顾梦的第一印象。
第二次跟顾梦有所接触，是在楼上的琴房里。
教钢琴的老师那天跟简庭聊天，非得说江岚的手指长，好跨键，很有学钢琴的天赋，不由分说就把她抓去琴房教了一课时。
江岚只喜欢听别人弹钢琴，觉得弹钢琴的人很优雅。
但她自己对琴一窍不通，也不识谱，看见五线谱就想睡觉，更别说弹了。
钢琴老师偏偏还在念叨：“隔壁琴房那个女孩子也是，以前弹得也不太好。练了一年，现在已经是我的学生里弹得最好的了。”
啊，那肯定是天才吧。
可她又不是。
钢琴老师和简庭轮番劝说了好几遍，江岚依旧不想学琴。
这两位摇摇头走出去了。
江岚合上钢琴盖，走出去，却在角落处看见了一个人。
“顾梦？你怎么在这里。”
江岚有些不解，因为这个时间点，顾梦应该出现在画室。
当时顾梦跟她不熟，站在原地笑了会儿，才腼腆回答：“我在这里听琴。”
江岚明白了什么：“你喜欢听钢琴曲？”
“是。”
“那你怎么不学钢琴，反倒去学画画呀。”
江岚只是随口一问。
顾梦却好久都没应声，半晌才笑笑说：“学琴太贵了。”
听到这里，宁羡出声说了句：“相对来说，学钢琴的成本是比学素描要高。”
“是这样。”江岚抿了抿玻璃杯沿上的水，“之后我去琴房找我姐，有时候就会看见她在外面听。”
江岚没有当着宁羡的面，直接讲出顾梦的名字，全程用“那个女生”或者“她”来指代。
“她告诉我，在琴房听别人弹琴时，她还碰到了一个很善良的钢琴生。有时候趁老师不在，会教她弹基础曲。”
宁羡沉默了会儿，才说：“也有可能不是善良，只是闲得无聊。”
这也不是重点，所以江岚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作解释，直接跳到了下一个事件。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她都只是泛泛之交，直到那一天。”
那天画室出去写生，老陈领着她们来到了一片不毛之地，放眼望去只有一条小河和一堆石头。
没什么好画的，也不好玩。
天公不作美，晚上回家的时候，又开始下雨。
江岚有把很大的晴雨两用伞，一把伞能遮两三个人。
跟林慕一起走了会儿，瞟过去偶然瞥见顾梦没带伞，顺便把她叫进来一起躲雨。
顾梦看起来有些迟疑，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了。
越往前走，雨下得越大，几乎快要淹过脚。
老陈感觉这样走下去也不是办法，临时决定全体成员先在郊区落脚一夜，等明天雨停了，再回画室。
刚找到酒店落脚，雨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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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学生饿得睡不着，打着伞想去外面找点儿吃的。
这座小镇上，只有卖烤红薯和糖炒栗子的商贩依然很有毅力，天上下着雨，还在推车做生意。
在烤红薯和糖炒栗子之间，江岚果断选择了后者，把伞交给顾梦，就扎进人堆去抢。
等到她抱着炒栗子从人群中挤出来时，不仅头发受了雨，袋子也湿漉漉的，浸了好多水。
林慕双手环抱，高贵优雅地站在那儿，笑着调侃，说江岚你现在好傻，就跟我妹妹刚学会游泳那会儿一样。
“咳。”宁羡正在喝水，猝不及防被呛到了。
江岚忙问：“没事吧？”
宁羡抽了张纸巾擦嘴，淡然应声。
“没事，只是喝得太急被呛了下，你继续讲。”
江岚寻思着，感觉宁羡刚才好像也喝得不是很急。
不过她还是继续讲了下去。
林慕的毒舌，江岚是深刻领教过的，也懒得跟她争辩。躲进伞下，边走边剥炒栗子。
剥开壳，栗子清甜的香味刚飘散出来，就引来了同画室的一群饿狼。
很多人没挤进去，就打着伞，恬不知耻地凑过来喊：“江岚，我也要吃！求求了，给我分一个吧。”
她白了那些人一眼，把剥好的几颗板栗往顾梦手里塞，坚决不向这些饿狼妥协。
甩掉了这群穷凶极饿的狼崽子们，江岚想着反正剥都剥了，拎着袋子，又给林慕和顾梦剥了几颗。
林慕习惯了被所有人捧着，很自然地就接受了。
倒是顾梦，好像有些过意不去。
把那几颗热乎的栗子捏在手里，只捏了一小会儿，就往她面前递。
江岚摆摆手，随口扯了个故推脱：“你们先吃吧，我不喜欢吃栗子。”
顾梦应该不太相信这副说辞，执意要塞给她。
江岚最后拗不过，象征性吃了一两颗，顾梦才笑了笑，跟着吃了起来。
第二天去小镇上买衣服，林慕眼高于顶，挑了好几家终于勉强选定了一家店，自降身份进去逛逛。
选的时候也微笑着挑刺，一会儿说这件过分成熟，像她妈妈会穿的衣服。
一会儿又说那件素到没边了，像她妹妹喜欢穿的。
顾梦还会在一旁应和几句，说林慕姐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江岚不太想搭理有时候过于精致的林慕，发现了一件很适合顾梦穿的外套，取下来让她去试试。
顾梦进更衣室之前，似乎还挺开心的。
出来时，却穿着自己原本的衣服，笑笑对江岚说：“江岚姐姐，我不太喜欢红色。”
可江岚觉得，顾梦其实很适合热烈的颜色，于是在结账时把那件外套买了下来。
等到店员把外
套装进包装袋里，江岚才发现，藏进衣服里面的吊牌，在试穿时被人翻了出来。
五百块一件的外套，林慕不会多看一眼，但顾梦却假装说自己不喜欢。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把袋子递给顾梦，笑着说：“你的生日好像快到了，我想把这个当成礼物送给你，你可不要拒绝哦。”
这本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之后被林慕提及，林慕居然说：就是因为那天你给顾梦买了件她舍不得花钱买的外套，她觉得你有钱，好像又对她有点好，所以现在才会使劲讨好你。○○[”
江岚觉得不可置信，当天跟林慕吵了一下午，江落来劝都没劝动。
林慕升学后，就不再学画画了。
江岚顺势减少了跟林慕的来往，转而跟顾梦和路可玩得还不错。
故事讲到这里，宁羡淡淡说了句：“我没看出来那个女生在讨好你，你的那位姐姐，她恐怕想得有点多。”
“因为林……那个姐姐拥有的东西很多，她不会在乎一件廉价衣服，所以觉得所有人都应该跟她一样。”
江岚笑了笑，低声说，“我当时想明白了这点，觉得她很傲慢，而且太自负。但后来，我发现我自己其实跟她也没什么区别。”
宁羡想说区别大了。
话到嘴边，还是什么也没说，等待江岚继续讲下去。
江岚十三四岁的时候，同画室的学生总说顾梦和她长得有点像。
等到顾梦长开了，就很少有人会这么说了。
年岁渐长，褪去脸庞上的青涩稚气之后，顾梦整个人的气质好像都发生了些许改变。
那对狐狸眼也变得更媚更有神采，依稀更漂亮了，却不似从前清澈。
纤细脆弱如冰花的女生消失了，站在江岚面前的，是一个经常会弯起眼睛微笑，却有些不像在笑的人。
有人在私底下给江岚说，说顾梦已经变了，现在隔一两周就要换一个对象。
而且男女通吃，最喜欢把别人钓着玩。
江岚当然不会相信这种谣言，毕竟在她眼里，顾梦还是当年那个性格内向的女孩，只不过有了点儿自己的小心思。
这也没什么。
直到那天，顾梦戴了一条并不适合她的围巾来上课，脸庞和嘴角也有血痕。
江岚问起来，顾梦只是笑笑，说走路没留神，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不太相信，把人拉到盥洗室，取了围巾查看，却在顾梦的脖颈上看见了很多条用锐器划拉出的伤口。
应该是刚涂了药，血痕里还沾着点儿白，从优美细长的脖颈一路划到胸口。
虽然顾梦没有脱下小背心，但江岚还是看得很清楚。
五条。
五条皮肉翻卷，狠狠刺进去的伤口。
“谁干的？”江岚自以为，当时她的语气还算平静。
但后来顾梦告诉她，她那时很吓人。
顾梦死活不说，江岚就去问路可。
反复问过几遍之后，就知道是谁了。
宁羡问：“是方婷吗？”
江岚点点头：“是。”
“当时我跟班里的夏桑玩得很好，她听我说了这件事，就借了我几个人。”
“借你人，去打方婷？”
虽然她知道，方婷经常霸凌班内同学，平时也没干过什么好事。
但在学习之神面前说起打人这种事，江岚还是莫名觉得很羞耻，小声回应：“是。”
宁羡盯着江岚脸上心虚的表情，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硬是看出了几分可爱。
还讲了句不太好笑的冷笑话：“惩恶扬善，不是挺好的。”
“咳咳……算不上，算不上。”
江岚被这冷笑话给冷到了，同时更心虚了。
当天，江岚带着几个不良青年去找方婷要说法。
不良青年还没出手，她一想起顾梦身上的伤口，还有方婷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心里就窝火极了，于是先招呼上了。
反倒是那几个男生面面相觑，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劝：“冷静，岚姐你要冷静啊，这个点初中部的老师还没走完，要不我们还是收着些吧，万一被看见了，那就……”
江岚很想收敛，奈何方婷的嘴贱到了一种程度。
不仅骂她，还问候她的父母和祖宗十八代。
等到江岚找不良青年要了烟，点燃一根假装要往方婷的脖颈上烫时。
方婷被吓得不轻，总算停止了口吐芬芳，开始说人话了。
“我告诉你！你现在弄我，就是在被顾梦那个小婊.子当成猴儿耍。她自己不要脸，这么下贱，去勾引我姐们儿的男朋友，还好意思找人来弄我……”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不信，你自己去问她啊！你问问她，有没有抢我姐们儿的男朋友。”
江岚观察了下这个班周围人的表情，知道方婷所说八成可能是真的。
但她还是更倾向于相信顾梦，警告了方婷之后，去安慰顾梦，“以后她就不敢再欺负你了，不过嘴还是很硬，都被按墙上了还想着要污蔑你，居然说你抢了她姐们儿的男朋友，真的是……”
谁知顾梦弯起眼睛，对她笑了笑。
“江岚，她没说错，我是抢了她姐妹的男朋友。”
江岚反应了会儿，才缓声问：“什么？”
“我是抢了她姐妹的男朋友。”
“为什么？”
“不知道。”顾梦的声音很轻，“可能因为他好像挺喜欢我的，给我买衣服，还会请我去看电影。”
“你喜欢他？”
顾梦笑了笑：“不喜欢啊。”
江岚不能理解了，“那你为什么要抢她的对象？”
“因为他很傻，给我花钱，还说他很爱我。”
顾梦还是笑得很好看，却让江岚感到陌生，“虽然我并不爱他，但有人爱我，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
江岚
简直快被气笑了：“什么是爱，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顾梦看着江岚，微笑着说，“不过江岚，我猜你也不知道。”
“啊对，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对你肯定不是爱，毕竟爱没那么肤浅。”
“也没那么廉价。”
顾梦点点头：“对，我当然知道这种爱很肤浅，也很廉价。”
“但是江岚姐姐，我找不出谁爱我珍重，爱我深刻。既然本来就没有，是真的还是假的，对我来说也就不重要了。”
“有利用价值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我不在乎，也不稀罕有谁能分给我一点爱，用来可怜我。”
江岚哑口无言。
这件事情过后，她挨了学校的通报处分，请了家长。
方婷本来就做贼心虚，根本不敢多说什么，所以处罚也不重，算是就此揭过。
此后，江岚就没怎么跟顾梦说过话了。不是因为感觉遭人戏耍，而是觉得她和顾梦之间多出了一道难以消除的隔阂。
直到开始在平台上连载漫画，江岚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有顾梦这么一个曾经立志要一起考进华大美院的朋友。
想了想，在企鹅上交代了一两句，聊了几个小时，还告知了顾梦她的马甲名。
看起来好像是冰释前嫌了，但之后江岚上了高中越来越忙，不常去画室画画，也就跟顾梦没了太多接触。
可她也没想到，再次见到顾梦，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那天江岚刚排演完话剧，接到老陈的电话，说是又有个什么创意大赛让她参加，改天来画室画一幅，交上去就行了。
江岚应下了。
但没想到，到了画室还没开始画，却先被顾梦给叫住。
“江岚姐姐，我有话想跟你说。”
江岚直觉大概没什么好事，毕竟顾梦已经很久不叫她江岚姐姐了。
念及到底朋友一场，她还是过去了。
顾梦好像很怀念从前的时光，说了很多话。
一会儿说起几年前她们一起吃的糖炒板栗，又说起那天拍完合照下雨，她们一起躲进外套里避雨。
说完了，顾梦不知从哪里翻出盒香烟，抽出一根点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很紧张。
吸烟的时候眼睫都在轻轻颤抖，像是蝴蝶扑闪的翼。
抽了半根，顾梦把烟头轻轻扔进垃圾桶里，对江岚说：“江岚姐姐，其实这些年来，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
“我一直知道，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江岚讨厌烟味，所以沉默了会儿。
很久以后，才说：“顾梦，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也不用一直兜圈子。”
顾梦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直接问：“江岚姐姐，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你能帮我画一幅画吗？”
江岚有点没听懂。
顾梦停顿了会儿，然后低声补充：“江岚姐姐，你能帮我画一幅参加这次比赛的画吗？”！
第 63 章
江岚好半天没说出话。
廊道昏暗无光,顾梦抿住嘴唇，轻声说：“江岚姐姐，我知道这是件不太好的事,但我必须要得这个奖,不然……”
“我不明白，你也不是画得不好。”
江岚打断了顾梦,“你以前也得过市奖,被陈老师表扬过。”
顾梦默了会儿，对江岚说：“可我这次，必须要得省奖或者国奖。”
“以你的水平，再多画几年,肯定能得国奖。”
“但如果我这次没得奖，就没有以后了。”
江岚摇摇头,“不行，别的事情都好商量，唯独这件事我不能帮你。”
顾梦往前走了几步，把声音放得很低。
“江岚姐姐，求你了,就这一次,求你帮帮我吧。你报的名是青年组，我是少年组，我们组别不同，没有人会发现的……”
年满十六岁,会被划分到青年组去,这点江岚当然知道。
但她此时听见顾梦说起这些，只觉得失望。
“你为了钻空子，想得倒是周全。”
顾梦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江岚。
江岚也不知道自己脸上到底是个什么表情，只是克制着失望和怒意，对顾梦说：“这对别人不公平，我不会帮你作弊。”
“江岚姐姐，你对我很失望吗？”
“当然。”
江岚不自觉拔高了声调，“顾梦，我是很失望，因为你明知道我最讨厌投机取巧的人，还跑过来让我帮这种忙。”
“你要是真想得这个奖，就应该自己努力凭本事去拿。靠别人拿奖，这算什么。”
“我想不明白，你怎么会变成这种人？”
顾梦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过了好久，她才笑了笑：“江岚姐姐，你说得对，我是没本事。”
“我要是真有本事，有和你一样的条件，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学素描，而是该去学钢琴。”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画画，我爸妈送我来上培训班，只是因为几年前有个在市里做生意的叔叔来家里做客，夸我长得漂亮，开玩笑说以后让我给他当儿媳妇。”
“谁会把这种玩笑话当真，可我爸妈开心啊，觉得人家是有文化的家庭，就送我来市里读书，还想让我学点儿琴棋书画。”
“那天我想学的本来是钢琴，但是学琴太贵了，我家也买不起钢琴，我妈就想让我去学画画。”
“她站在柜台前跟老师讲价，脸上堆满了笑，声音很大。周围的家长都在看我，我羞耻到连头都抬不起来，直到被陈老师领进画室，才算解脱。”
“江岚姐姐，你体会过这些吗？你知道什么是羞耻吗？”
“你怎么会知道啊，你妈妈想让你学钢琴，你因为不喜欢，随便就可以拒绝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可我呢，我拼了命去学我根本不喜欢的东西。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得到，还得被你们这种什么都有的人
嘲笑没本事。”
“我要是有和你一样的条件，一样的家庭，不会比你差。”
“我也可以变成你喜欢的那种人。什么强大，坚韧，说到底，谁不想变成这种人。可我有的选吗？”
之后顾梦又说了很多话，但江岚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顾梦把那盒没抽完的烟扔了，笑着对她说：“江岚姐姐，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和你一样，有你那样的条件，说不定大家也都会喜欢我的。”
“包括你。”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你肯定会喜欢我。而不是像刚才那样，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着我。”
……
故事断在这里。
江岚起身拉开窗帘，凌晨三点半，楼底下好像有人喝醉了，趴在路边干呕。
宁羡问：“之后，你帮她画了吗？”
“没有。”江岚没有告诉宁羡，她曾画好了另一幅画。
却在犹豫时，先接到顾梦退费离开培训班，以及退学的消息。
整个故事的结局，路可也在学校论坛的帖子里交代得很明白了。
不过路可没有指名道姓，点出她的姓名，能够根据特征辨认出帖子里的人就是她的，也就只有跟她同级的同学了。
宁羡应该不知道。
但江岚没有说，宁羡也没有问。
听完了，借着灯光看着江岚，斟酌了言辞，安静平和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抵抗的命运，到了那个地步，或许只能自己救自己。无论最后你帮没帮她，可能最后的结局，都不会有太大区别，只是时间早晚问题而已。”
江岚静了会儿，笑了笑，“或许吧。”
“我只是觉得，当时我不应该对她说那样的话，我应该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但我……”
她停顿了很久，然后温声说：“算了，不说了。”
“时间也不早了，你本来就喝得挺多，该好好休息休息。”
江岚把宁羡送到房间门口。
宁羡没往床上躺，转过身问：“那你呢？”
江岚喝了酒，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半晌才领会到宁羡的意思，指了指沙发，“我睡沙发就可以了。”
宁羡盯着江岚看了一会儿，淡声说：“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江岚笑笑，“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大晚上的听我讲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事。”
“不会。”宁羡本想说关于你的事，我不会觉得无关紧要。
到底是讲不出这种话，只在关灯之前说了句，“早点休息。”
江岚眨眨眼，“你也是。”
江岚嘴上答应得很爽快，真到了客厅，又实在是睡不着。
从冰柜里找出几瓶啤酒，开着窗吹着风，喝了会儿。
头脑变得越来越沉重时，她趴在沙发上睡着了，然后梦到了之后的事。
江岚记得很清楚，几个月过后，就是高一那年的元旦晚会
。
她刚演完英语话剧，还没来得及卸掉妆发?_[(，画室的朋友就发短信告诉她，顾梦出事了。
具体出了什么事，她也不知道。
只是边打电话边走出礼堂，没有看完接下来的演出。
坐车赶往顾梦家的路上，江岚看着窗外的夜景，想到了很多事。
一会儿想起那天淹过脚跟的瓢泼大雨，挂断电话后，又想起顾梦曾告诉过她，说镇子上的少年都很顽劣，而且残忍。
总是喜欢开很亮的灯，去抓扑灯泡的飞蛾，然后用手捏住它们的翅膀，笑着撕下来，看只剩一截残肢的飞蛾在地上挣扎蠕动。
和画室同学一起到镇子上时，江岚又碰巧赶上了一场热闹。
有位老大爷用两块粘鼠板抓住了四只老鼠，站在门槛处高声呼喊着，让小孩们从灶房里找根火钳来。
小孩子们欢声笑语走进去，拿了夹煤的火钳出来，又开心地递给老大爷。
老人拖着火钳，“看好了，爷爷只给你们演示一次。”
几只老鼠的身体黏在粘板上，吱吱地叫着。
挣扎时，撕扯掉的皮毛像是一道污水印，其间还混着黏腻的藻荇。
当老人拉开火钳，夹住老鼠垂在粘板上的脑袋时，江岚移开了视线。
不过还是能够听见，老鼠临死前发出的那一声尖叫，以及孩子们的欢呼声。
老人拎起水盆，冲洗掉火钳上的血和灰毛，往地上唾了口。
“老鼠就是这么死的。”
次日参加顾梦的葬礼时，顾梦的爸妈前段时间离婚了，现场只有她爸爸在主持。
他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悲伤，只说顾梦是早上穿着高跟鞋出门，没看清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邻居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顾裁缝之前不是经常哭穷，逢人就说他没老婆也没钱了。喝了酒又开始撂狠话，说除非大丫头能得个有点儿用的奖，不然就不让她念书，也不让她学画画了，以后预备着找个好人家嫁了。这些事儿，他怎么只字不提啊。”
“你是不知道他呀，多好面子一人。而且他家二丫头平时也是个不吱声的，讲什么都全凭顾裁缝一张嘴，他是这么说的，可谁知道大丫头到底是怎么没的。”
“反正我是没听说过，走个楼梯能把人给走没的，要说是跳楼，还差不多呢……”
江岚走上前，看见了棺材里被白布蒙住的躯体。
趁顾裁缝出去那当儿，旁边有人摇摇头，说这丫头估计死得不体面，不然为啥不敢给人看，要用布盖着。
从棺头走到棺尾，吊客的声音太吵，衬得整个葬礼都像一出闹剧，处处透露出荒诞感。
唯有当江岚瞧见顾梦右脚脚踝处的那只蝴蝶时，一切才归于真实。
她冲出去，扶着院子里那棵树，趴在地上干呕了很久，那截苍白脚踝上的美丽蝴蝶，却依然在脑海里飞舞。
画室里的同学
搀着她坐上车，惊讶地问：“原来江岚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一直都知道，顾梦其实挺喜欢你的呢。”
“上回我们就说了几句你人很好，她好像就有点不开心了，跟我们说其实你也没看起来那么好，还添油加醋说了些你不好的地方。”
“后来想起来，她说的那些事，不还是你挺好的地方嘛。而且说话那语气，还挺酸的。”
“不过我是真没想到，她平常喜欢模仿你就算了，怎么连脚踝上也要纹只蝴蝶，搞得好像……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难道江岚以前不知道吗？那我是不是说得有点多了，算了算了，我先不说啦……”
之后有人在学校论坛上匿名发了个帖子，热度很高，里面主要揭露了某学姐掩藏在温柔外表下的心机面孔。
【L是比M高一级的学姐，平时对人挺不错，也有比较出色的特长。知道M家境不好，经常给M送点儿杂七杂八的东西，立善良人设。还帮M出过头，让周围人都觉得她人好，又仗义】
【L逐渐成为了M最信任的人，之后却在背地里说M没本事，只会投机取巧。在M最需要她的帮助时，直言M是在钻空子，破坏公平】
【虽然M想让L帮她拿奖，确实也不对，但起码M有难处，而且还算真诚吧】
【不像L，明明知道M喜欢她，却只想利用M立人设。从来都看不上M，还搞背刺这一套，成为压垮M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起来还得是L会钓人，M在年级上经常被人骂狐狸精，但跟L比起来，还是差远了hhh】
单凭这些信息，低年级的学生倒也解码不出什么。
但和江岚玩得好的夏桑，还有她周围的那些朋友，瞬间就知道帖主是在内涵谁了。
江岚知道那天她跟顾梦说话时，画室里就只有路可。
所以这帖子，只有可能是路可听见了她和顾梦说的话，然后发出来的。
但，路可为什么会这么恨她？
江岚想了很多种可能，最终只能得出一种结论。
路可说的这些话，或许是顾梦的想法。
顾梦恨她。
所以当夏桑来质问她时，江岚没有辩解。
夏桑点点头：“好，江岚，我算是看错你了。”
“亏我之前还一直帮你说话，觉得代人参赛这种事本来就不公平，你也没做错什么。结果没想到，你居然会是这种人。”
“夏桑，我是什么人？”
夏桑冷冷地说：“杀人凶手。”
过几天，绥川下了很大的雨。
雨声如注，滴滴哒哒，像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江岚抱着书从教室里走出去，想起顾梦以前来家里玩，她们好像曾一起试穿过妈妈的鞋子。
那时顾梦踩着高跟鞋，站在全身镜跟前照镜子，捏住裙边，小心翼翼地转了圈。
转回来时，又笑着对她说：“真好看。”
“江岚姐姐总是送给我很多东西，
等到我以后长大了，也想送给江岚姐姐很多东西。”
她开玩笑问了句，“好啊，你以后想送给我什么东西？”
“唔，我还有点没想好。不过肯定是很漂亮的东西，就像这双高跟鞋一样。”
回忆起以前的事，江岚脚步虚浮，被人群挤着往前走。
打着伞，脚下没留神，不经意摔了一跤。
书本和眼镜掉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去捡，就看见一双鞋踏过。
“咔——”
镜架被踩断，纸页上也染了泥。
江岚抬起头，她没带眼镜，看不清那双脚的主人到底是谁，只听见几道熟悉的男声。
以及夏桑的那句：“走吧。”
这时候，她好像发觉，刚才应该是有人推了自己一把。
可是江岚已经不在意了，她没有去捡地上的伞，也没有去捡脏了的书和眼镜。
顶着周围人的目光，她淋着雨，往前走。
江岚在视线模糊中走了很长一段路，等到回过神时，忽然发现头顶上好像没有落雨了。
转过头，在雨幕中看见了一把伞，和一只撑伞的手。
白皙干净的指节，平稳地撑着那把伞，并且往她那边倾斜了大半。
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份素昧平生的善意，江岚站在原地愣了好久，然后才蹲下去，在胳膊肘里无声地哭。
那个陌生人好像对她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清，只是说了很多遍谢谢和对不起。
她知道自己的衣服上沾了泥，很狼狈，所以起身之后，低着头往前走，没有去看那个人的脸。
那个人很好心，送了江岚一路。
陪着她穿过很多条街，送到家门口之后，才转身离开。
江落当时神色惊异，看着江岚湿透的衣服，却也不好问什么。
只是在吃晚饭时为了逗江岚开心，笑着讲出祝贺的话，说她上次交的那幅作品得奖了，得的是省级一等奖，以后还有可能会得国奖。
她点点头，说谢谢。
然后接过证书和水晶杯，先撕再砸，碎了一地。
……
凌晨不知道几点，江岚把梦做醒了。
醒来时脑子依然混沌，没戴眼镜，视线也是蒙蒙一片，很像在做梦。
在桌子上摸到了酒瓶子，为了解渴，又喝了几瓶。
喝完了，抱着瓶子继续睡。
意识模糊中，总感觉有人想抢自己手里的酒瓶子，于是护得更紧了。
江岚抓得很紧，转瞬间却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她倏地睁开眼，脑子里乱窜的蝴蝶立马就飞走了，在酒精的驱使下，眼前竟能精准浮现出白娘子和小使臣的面容。
今夕是何年？这是谁？
不出三秒，江岚就想通了。
这一定是她的梦中人，是她前世今生有缘无分的妻啊。
想明白这件事情之后，她忽然间就觉得很委
屈，怎么自己不仅被噩梦折磨，而且梦里的宁羡还这么冷淡，还要动手抢她的酒瓶子。
“为什么？”
江岚甚至委屈地问了出来，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她的梦中人大概是被这副阵仗给震慑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抽纸巾给她擦眼泪。
江岚喝醉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委屈个什么劲儿，反正就是很委屈，一连串质问劈头盖脸地就下来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对面的人又不说话了，半晌才缓声说：“我不是顾梦，你应该是喝得太多，认错人了。”
江岚平生最恨转移话题，开始愤怒控诉：“我哪有认错人，你难道不是我前世今生有缘无分的妻吗？”
宁羡又沉默了很久，刚想回答“不是”，就听见江岚继续追问：
“……你难道不是我娘子，不是小使臣，不是宁羡吗？”
最前和最末尾的身份，宁羡可以承认。
但，小使臣是谁？
她问了，江岚也迷迷糊糊地答了：“都是你。”
好吧。
宁羡又勉强承认了这个她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身份。
刚想去把漏了条缝的落地窗给关了，江岚又撂了酒瓶，拽着她的袖子不让走。
宁羡只能不走了。
在沙发上坐下，宁羡垂眸看着躺在沙发上的醉鬼，突发奇想问了句：“我是谁？”
醉鬼回答：“你是宁羡……”
很不错。
看来是个很有酒品，而且异常清醒的醉鬼。
“是我娘子宁羡。”
嗯，那么她收回之前那句话。
看来也不是很清醒，是个被许仙上身的醉鬼。
宁羡在心里作出客观评价，在主观意识方面，却又连问了好几遍我是谁。
这个游戏很好玩，每次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宁羡也很满意。
她一直玩到醉鬼再次睡着，没了声，才轻轻掰开江岚攥住自己袖子的手。假装无事发生，回房间睡觉去了。
次日江岚醒来时，除开发现自己身上多盖了一床薄被之外，也没察觉到什么端倪。
以她那九曲回肠的神经线路，以及酒精还没完全褪下去的脑子，甚至能够幻想出是自己梦游去某个房间找来的被子，也没往宁羡给她盖被子这方面想。
宁羡也不吱声，两人就这么和和美美地共进早餐。
当然，这也不是她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做的，而是饿了么友情送来的外卖。
江岚正在感慨，有高科技就是好啊，宁羡就已经吃完了，并且收拾好了桌子，准备告辞。
江岚送宁羡送到楼梯口。
望着宁羡离开的身影，也不知道是酒还没醒还是怎么的，福至心灵突然说了句：“宁羡，其实我还有一个秘密。”
宁羡顿住脚步，转过身看着江岚。
江岚的心脏砰砰直跳，
默了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说：“其实，我梦到过你。”
过了几秒。
宁羡点点头：“嗯。”
啊？？
这么淡定的吗？？？
江岚开始怀疑其实霍栀说的是真的，宁羡不会是真直女，真恐同吧。
啊对对对，好姐妹之间偶尔梦一下也很正常的啦。
然而她终究没死心，又补充了句：“而且还不止一次。”
宁羡颔首，平淡发问：“几次？”
就跟询问正常人类每天该吃几顿饭一样平静。
江岚彻底沉默了。
只能用微笑来掩饰尴尬，报了个数字：“三……三次吧。”
宁羡笑了笑，那笑容之镇静，之淡定，简直让江岚怀疑自己应该是酒还没醒依然活在梦里。
在江岚怀疑人生时，宁羡淡淡笑着，对她说：“可能没有三次，只有两次。”
然后转身步下楼梯，走了。
徒留江岚愣在原地，一脸茫然。
她不知道，经过昨晚的洗礼，宁羡的心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宁羡决定要当矜持羡。
在江岚想起元旦晚会上的事情，并且正式说出喜欢她之前，她不会被任何东西动摇。
毕竟，连给林慕和顾梦剥糖炒栗子这种事都记得的人——
要是不记得以前也跟她说过话，并且还曾答应过自己一件事的话，她实在是，有点心理不平衡。
宁羡并不觉得自己酸，晚上跟宁南星一起吃面时，甚至还多加了几勺醋。
吃完后，化身为不羡长风，点开星野漫画，敲出一行冰冷文字：
【太太，最近怎么没更新？】！
第 64 章
江岚把酒瓶子扔了,正准备打起精神看会儿画稿，上层就弹出了一条悬浮窗。
不羡长风：【太太，最近怎么没更新？】
“……”
不羡长风你是真的不当人啊。
公告上不是写得明明白白,这部漫画是周更吗？
而且一般来说,漫画基本上都是周更！
奈何人家是金主，鸽子岚只能忍气吞声,乖巧回复：
【宝贝,下周会更新的~】
一分钟后。
不羡长风：【更新时间还是早上六点半吗？】
早上六点半……
偶尔来一次六点半更新，江岚能接受。
次次都这样，但凡是个正常人类，都很难吃得消。
咸鱼不吃菜：【大概是晚上六点半更新哦】
咸鱼不吃菜：【[星星捧爱心.jpg]】
不羡长风：【嗯,下周一吗？】
江岚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空白图层，沉默住了。
咸鱼不吃菜：【[星星探头]】
咸鱼不吃菜：【大概吧？】
咸鱼不吃菜：【不过……宝贝我最近感情方面受挫,加上学业也比较繁重，不太能保证下周一一定更新哦】
宁羡做完了一道完形填空，把生词记在笔记本上之后，抬起头盯了眼屏幕。
学校就快要举行期中考试了，她能理解咸鱼不吃菜太太倍感学业繁重。
但感情受挫……
不羡长风：【太太遭遇了什么挫折？】
江岚本来是不想说的。
但一想到反正不羡长风是网上的人,不知道她是谁,也不会见面。
于是敲字：【啊，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感觉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而已】
宁羡盯了两二秒。
回复：【说不定，是您感觉错了。】
然而咸鱼不吃菜太太坚信自己没错。
【不可能,我没感觉错。虽然她好像梦到过我,但应该是不喜欢我】
【如果她真的喜欢我，我对她讲起我梦到过她时，她就不会表现得这么淡定】
不羡长风：【万一只是表面上淡定呢。】
不可能。
她跟宁羡当了这么久的同桌,当然比不羡长风更了解宁羡。
宁羡的淡定，绝对是由内而外的，发自内心的淡定。
咸鱼不吃菜：【其实，要只是淡定也就算了】
咸鱼不吃菜：【她居然还质疑我，说我没有梦到过她二次，应该只有两次】
咸鱼不吃菜：【谁懂啊，世界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委屈.jpg]】
一旁做作业的宁南星，听见宁羡忽地笑了声，还以为是自己又做错某道用脚趾都能抠出来的题了。
宁小学生惊恐万分，同时也狠狠埋下头，做题做得更卖力。
宁羡很想安慰咸鱼不吃菜
太太。
但今晚的炸酱面醋放多了，太酸_[(，她嘴里还残留着那股酸味儿L。
笑了会儿L，才敲下一句振奋人心的话：【太太加油。】
……
在不羡长风这具加油机器的催更下，江岚连夜爆肝，总算凑出来两话，能在周一发。
困到不行时，她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周天中午，起床吃了个午饭，收拾书包准备返校了。
想到周末发生的那些尴尬事件，江岚拎着书包，突然就有点不想回学校了。
她该怎么面对宁羡啊。
要不，就说是在开玩笑？
江岚想了很多种说辞，都敌不过在跨出门槛那一刻的顿悟。
如果宁羡真是直女的话，那宁羡就应该觉得她们是好姐妹。
好姐妹之间，梦一梦好像也无伤大雅。
所以这就说明，自己根本无需解释，也不用思考该怎么面对。
懂了。
只要自己不尴尬，就没人会尴尬。
江岚保持着这种无人伤亡的良好心态返了校，补完练习册上的作业之后，还能面带微笑跟宁羡一起演话剧。
只不过在演到递雄黄酒，白娘子现出原形时，许世这个法海拿着金钵收完了妖，忍不住对她的演技进行了一番指点。
“江岚，你还记得你演的是许仙吧？”
“我记得啊。”
许世看了江岚一眼，又看了看正在捡地上酒杯的宁羡。
慢条斯理地问：“你是许仙，依照许仙的人设，白娘子刚才现真身了，你不应该演出很惊恐的感觉吗？”
江岚微微皱眉：“我没演出来吗？”
“你岂止是没演出来。”
周屿面带笑容，义正言辞地批评江岚，“你刚才那几个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哪有半点惊恐啊？简直就差把‘不管是人是妖，你都是我的妻子’打在公屏上了。”
“……”
江岚尬笑，“是我没演好，再来一次吧。”
第二次排练，江岚已经酝酿好了情绪，等到正式开演了，却好像还是有点不对味。
那种不对劲，主要表现在法海假装用法力把白娘子放倒，白娘子倒在地上，马上就要被金钵收走时——
宁羡用双手撑着地板，在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上，只能看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
然而江岚大抵是疯了，居然从中看出了几分柔弱和淡淡的悲凉。
于是她看向法海的眼神，大概是带了点儿L怒火滔天的。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的那种滔天。
许世摊手：“得，看来江岚是跟老衲有仇。”
周屿“啧”了一声，“倒也不是跟你有仇，主要江大官人跟我们娘子情深似海。”
“人家妻妻俩自愿锁死，你这从半路上冒出来除妖的和尚，终究是有点多余了哈。”
一堆人在那边调侃起哄，处于舆论中
心的江岚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双手合十，发誓自己下次一定不负众望，演好负心汉许仙。
临走时却不由得思考，如果许仙真的喜欢白娘子，又怎么会因为她是妖，而吓破了胆。
就像如果她真的喜欢宁羡，那么宁羡就算是直女……
江岚的脑子，短暂地浮现出了一抹空白。
不是。
姬恋直，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啊。
江岚反复告诫自己，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姬不可恋直这是原则性问题。
正想用中药把脑子洗一遍，宁羡就携着单词本走了过来。
清清淡淡的嗓音，“今天该你值日，等下一起擦黑板吧。”
她瞬间回应：“好。”
等到宁羡转身离开，江岚后知后觉收起微笑时，终于绝望地发现，自己大概是真变成喜欢直女的傻逼了。
而且甚至乐在其中，无法自拔。
……
漫画第四话和第五话的内容很简单，前一话集中于展现克丽丝的临危不乱。
在村民们往后退时，克丽丝沉着冷静，向众人解释了这些倒在地上的反抗军尸体，即是末日世界的“魔物”。
根据欲扬先抑的定律，村民们一开始肯定不会相信克丽丝说的话。
但克丽丝毕竟是女主，请求民众们宽限她二天时间，自己一定会找出证据，来证明一切。
这几天相处下来，民众里还是有一部分人很信任克丽丝，而且克丽丝也说了，她自愿全程受大家监督。
反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民众们答应了。
画面跳转，通过常见的时间流逝大法，克丽丝在伊芙和一众难民的协助下，从尸体上提取了血液和DNA。
置入探测器，在夜晚进行搜索，找到了地下实验室的一个小据点。
主角团的人肯定是谨慎而又睿智的，先是传信请求增援。
等到援兵到来，直接一锅端，拿下了小据点，并且救出了一名半人半魔的反抗军。
而他的存在，足以证实克丽丝所说的话。
怀疑解除，克丽丝和民众们开始商量起下一步，最终一致认为：只有隐藏身份，潜入高层领袖内部，才能找到真相。
江岚选择把剧情断在这里，是想起到一个预告的作用。
不过在画第五话时，她突然想起克丽丝好像还有个废物系统。用处不大，主要作用就是能够根据进度解锁读档能力。
事件进展到这一步，大概是可以发放奖励，解锁一部分功能了。
但细细想来，由于她的女主角本人能力太过卓越，导致读档能力一直以来好像都没什么用武之地。
而且开金手指开得太多，读者也会不满。
所以，这漫画名——“穿进异世界后我靠读档成为人类最后的曙光”，属于是标题诈骗了。
江岚思来想去，把第五话安排成了过渡内容。
让克丽丝在静夜里拭剑
，独自遥望着皎白明月，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忽然想起那位神明的脸。
东方有神话，还有美好的诗句。
愿逐月华流照君。
逐的是哪一段清辉？彼时的月光，又会照耀今时的谁？
克丽丝不知道。
她只是静静望着空中悬挂的月，然后回溯到过去，停滞在了冰雪漫天，神明戴着白与金交织的面具，向她走来的那一刻。
神明说，克丽丝，我来带你逃离。
可强大的神明怎么会知道，她从来都不需要逃离。
——您的存在，只会让我更加坚定我的选择。
因为我爱您，所以我不愿回避，不愿在您面前逃离。
按下发送键，江岚关掉手机，长舒一口气。
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回想起一些画面和片段，突然间觉得很开心。
虽然她只是个普通人，不像克丽丝那样拥有回溯时间的能力。但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却能够清晰浮现出那天在清吧里偶遇宁羡的场景。
她也能放映很多遍，那一句我梦里有你。
……
这次的期中考试题型偏难，考了两天，大家回到教室都丧得不行。
姜海盛为了安抚学生们的心灵，决定明天从高二年级逮几个优秀学生来班里演讲，交流学习经验。
“也不知道老姜是怎么想的，高二的学长学姐这么忙，哪有工夫给我们传授什么经验啊。”
“估计是他经常往楼上窜，认识几个高二的吧。”
306几人在寝室讨论，江岚只是埋头刷牙，没插话。
她不太相信，高年级学生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有用的学习经验。
毕竟她以前就是高年级的，好像也不怎么擅长学习。
黎枝看江岚一直没说话，主动找话题聊天：“江岚，你今天怎么没回家啊？”
“作业太多了。”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江岚没有更新压力，现在特别自在。
之后她们又聊起班里的话剧，夸了几句大家都演得很好，尤其是江岚和宁羡这对苦命鸳鸯。
乔桐：“我昨天去现场看了法海收妖那段戏，感觉江岚你和学委演得好好，有那种恨海情天纠缠虐恋的调调了。”
江岚差点被漱口水呛到。
“咳咳，不至于，不至于。”
聊到今年的话剧，黎枝又习惯提及了往年元旦晚会上的英语话剧。
乔桐以前不是一中的，不由得问：“大家为什么总说起那年的话剧啊。”
江岚把漱口水倒了，开始补刀。
“因为我们学校就只有那年的话剧能拿得出手。”
“是这样的。”黎枝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不过那年的话剧质量真的很高，尤其是二班的《魔王子》。虽然我英语不太好，没看懂魔王子最后为什么黑化，但是弹钢琴那段的画面特别美。”
被黎枝
这么一说，江岚依稀回忆起了些当时看彩排的记忆。
只记得魔王子的精神状态，全程处于半死半活之间，只有黑化前弹钢琴那段剧情，勉强具备观赏性。
顾半夏这次没考好，连带着心情也不太好，早早地就睡下了，阳台外只剩下黎枝和乔桐在小声说话。
乔桐：“我没看过，但是听别人说过这段诶。那个女生好像弹了一首很难的钢琴曲，弹完后把全体评委都惊得站起来鼓掌。是这件事情，对吧？”
“对。”
黎枝努力回忆，“当时她弹的应该是肖邦的曲子，叫什么幻想曲的……”
一听到幻想曲这二个字，江岚死去的记忆隐约复苏了点儿L。
她总觉得，好像有点熟悉。
直到乔桐笑着对黎枝报了个曲名，恍惚间，江岚回想起了一件早就被自己遗忘了的事。
两年前，元旦晚会前夕，整个学校都在彩排话剧。
当时她正在念高一，被迫出演她们班的话剧，爱丽丝梦游仙境。
戴上美瞳和金色假发，演完了这场尬到她恨不得快进的戏。
咸鱼如她，很早就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奈何班主任还在后方巡视，于是只能假装坐在演播厅后排看戏，实则摘下美瞳，已经开始酝酿睡意。
江岚对英语话剧不感兴趣，在困意席卷时，撑起眼皮看了会儿L初中部的话剧。
看了很多，只对其中一部话剧印象特别深刻。
里面的主人公是位神经错乱疯疯癫癫的魔王子，下场后却突然摇身一变，由精神混乱转为精神正常，也从男变成了女。
她一个没戴眼镜的人，尚且能看出里面的破绽，更别说现场诸位视力良好的观众了。
之后江岚看了会儿L剧情，明白了魔王子为什么突然会换人。
因为刚才那位魔王子，大概是不会弹钢琴的。
而那段很重要的黑化剧情，恰好需要众叛亲离的魔王子演奏出一段钢琴曲，为接下来的彻底疯狂作铺垫。
好在这个班级的主创，也并不是完全把观众当瞎子。
还知道让上台演奏的女生戴个面具，掩盖一下换人的事实。
江岚当时看见了那副纯白与金交织的面具，远远望过去，上面好像还镌刻了很漂亮的花纹。
不过她视力不好，看不太真切。
只记得钢琴师弹钢琴的姿态冷静优雅，让自己稍微清醒了些，但在钢琴师下台后，她又睡着了。
等到江岚醒来时，或许是恶作剧，周围的朋友也没出声提醒，都走光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大厅。
她揉了揉眼睛，正准备走人，却听见了几道钢琴音。
琴声很朦胧，而且遥远，她险些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江岚站起来，望向舞台中央，漆黑一片，唯有帷幕旁侧那几颗不太明亮的小灯，隐隐投下微光。
那束光，只照着台上的钢琴师。
出于演绎需要，钢琴师穿着金银线交织的黑色祭衣。
立式钢琴边沿，还放置着一朵白蔷薇。
这幅画面太像梦境，让江岚产生出一种错觉，果然自己还在梦里。
但那琴声实在太好听了，她一个音痴，居然从中听出了淡淡的悲伤。
那种悲意，不是源自于爱恨缠绵的曲折桥段，也并非求而不得的无果。
而是隐晦、幽暗，一种只在月光下照耀的悲伤。
台上的钢琴师，反复练习着同一首曲子，她的指尖在黑白琴键上跃动，修长干净的指，轻得像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每一个动作优雅而又冷静，但却残酷，因为她的眼中满是清醒。
江岚莫名感到有些难过，觉得台上的钢琴师好像一颗礁石，被很美的月光泼过，却只能晕开凄伤。
江岚不自觉地走上舞台，站在钢琴师身边，看着对方按住琴键，落下最后一个音符。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钢琴师弹得很好，但收尾好像收得不太漂亮，隐约按错了一个音。
还没等江岚想清楚缘由，钢琴师就从琴键上撤了手，微微转过头看她。
脸上盖着白金面具，沿着窟窿边缘勾勒出的那对黑眼睛，却透出几分很莫名的意味。
“同学，有事么？”
钢琴师跟她讲话，语气平淡，同时也拒人于千里之外。
江岚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大概不是梦，尴尬一笑：“啊，没事，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钢琴师点点头，摆好手型，又从第一个音符开始练习。
琴音流泻，大厅却依然很空很静。
江岚站在原地，望着钢琴师单薄的身影，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生出的勇气，竟然又补充了一句：“同学，你弹得很好听。”
钢琴师弹琴的动作没停，波澜不惊地回应：“谢谢。”
江岚站在原地听了会儿L，等到钢琴师弹完了，转过来看她时，她又笑了笑。
钢琴师没有继续弹，也没说话。
江岚开始说话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在底下看见你练琴，本来是不想打扰的，但是听了会儿L，总感觉你弹奏的那首曲子很悲伤。”
“然后呢。”
“然后……”江岚顿了顿，“然后我觉得，你一个人待在台子上，这地方挺黑，也挺空的，给我一种很孤单的感觉，所以我想站上来陪陪你。”
钢琴师看着她，问：“为什么？”
江岚想了想，笑着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刚才那几秒里，我觉得你或许需要。”
过了很久，钢琴师还是没有说话。
直到江岚都觉得有点尴尬了，弹钢琴的女生才淡淡笑了一声，对她说：“谢谢你陪我。”
之后江岚席地坐下，听女生弹了很久，中途对方还换了一首曲子。
问起来，女生说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
听曲调，这首曲子好像是比刚才那首要温馨明快许多。
记忆的末尾，女生在最后弹奏了一首比较基础的钢琴曲。
连她都知道，曲子是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当然，这首乐曲脍炙人口，任何人都知道。
她只是笑。
然后有些不切实际地想，难道因为自己在演爱丽丝，所以这个人才会弹这首显然很简单的曲子？
不过在那之后，江岚正准备问出这个问题，顺便问问女生的名字，朋友就站在门口边大声喊她，说是有要紧的事情找。
走之前，弹钢琴的女生好像把面具摘下来了，问她：“正式演出那天，你会来看我的表演吗？”
江岚转过头，透过模糊的视线，她没有看清女生的面容。
却依然笑着回答：“我会的。”
但在隔天的元旦晚会上，因为接到了顾梦出事的消息，她提前离开了演播厅。
没有看完接下来的演出，也忘记了这件事。
只是听说，那天某个班级的演出十分惊艳，尤其是在舞台上演奏的那首幻想即兴曲。旋律优美动人，如梦如幻。！
第 65 章
回忆起这件事,江岚莫名有些愧疚。但她的这份愧疚，终究是没盖过高中生对睡眠的渴望。
一天上十三节课，睡不醒,根本睡不醒。
于是脱鞋上床,倒头就睡。
次日醒来时，江岚很不争气地发现,昨晚自己居然又梦见宁羡了。
关键这个梦还特别诡异。
可能是因为昨天听多了弹钢琴的事,在她梦里，宁羡也在弹钢琴。
乌黑长发垂落在腰际，还穿着她幻想出的某件白色风衣，雪一样披在肩上,满身的冷清疏离。
指节在黑白琴键上游走，却更像落在她心里,冰冰凉凉的，还很柔软。
“好听吗？”
江岚臆造出了一只小板凳，坐在那里乖巧应答：“好听。”
宁羡的声音好轻好温柔，得到答复后，还转过来对着她笑。
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江岚刚在梦里发出感慨,然后意识突然就清醒了。
不对,宁羡不会弹钢琴。
也不会用这种很有人情味的声音跟自己讲话……
所以，她肯定是在做梦吧。
江岚难得清醒一回，还没开始伤感，思想立马就跑偏了。
在现实里她唯唯诺诺,但这是在自己梦里,她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思想的脱缰，让咸鱼江格外大胆。
于是说做就做，从地位底下的小板凳上站起来,跑到宁羡面前。
很勇地凑过去，却紧张到睫毛乱颤，轻轻亲了一口宁羡——
的脸。
亲完后，江岚才感觉到心里生满了草。
不是。
她都知道这是梦了，为什么不直接亲嘴唇，要亲脸啊啊啊啊！！！
这股怨念太过深重，导致江岚情绪一激动，直接睁开眼醒了过来。
得，现在真是什么也没有了。
……
一无所有的江岚浑浑噩噩上了两节课，又被剧组拉过去，在年级上初演了一遍。
看评委们脸上那兴味盎然的表情，碰上沙雕桥段时而还掩嘴偷笑，大家都觉得这话剧有戏。
只有江岚这个人间大清醒，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评委就单纯图一乐，当看场闹剧，笑一笑蒜了。
江岚对整部话剧持悲观态度。
毕竟如果没选上，她就不用背台词，也不用在晚会上当众丢人了。
然而主创们乐观极了，周屿甚至还乐呵呵提出建议。
“我提议要不把那段收妖的剧情改了吧，反正江岚你演渣男也演得不自在。不如改成从一开始你就知道白娘子是妖，在法海收妖时直接冲上去给我们真神来一个深情拥抱，大喊，不，娘子，你不要走——”
江岚眼皮直跳，周屿平时是吃什么长大的，这脑袋瓜子里戏怎么这么多。
好在宁羡一个眼神瞥过去，后者就消音了。
不过，出乎意料。
宁羡瞥一眼过后，又对周屿说：“你刚才那个想法很不错。”
周屿惊了：“哪个想法？江岚抱你的那个吗？”
“……”
“不是，是许仙从一开始就知道白娘子是妖。”
宁羡做出点评：“这个设计，很有创意。”
“哦。”周屿大失所望。
只有江岚像没事人一样走在旁边，心里却在想她可真该死啊。
明明知道宁羡对她没那种意思，但在宁羡肯定周屿的想法时，心跳还是漏了很多拍。
可能，她上辈子大概是个漏斗吧。
……
第三节下课，劳动委员过来通知江岚，今天该她们小组倒垃圾。
一班的卫生小组是按座次排的，前排那俩女生下楼打乒乓球去了，目前处于空闲状态的只有江岚。
以及正在做题的宁羡。
宁羡放下钢笔，对江岚说：“我们去倒吧。”
两人提着垃圾桶走出教室，楼外阳光很暖，薄薄一层照在身上，冬日的寒凉都消减了许多。
把垃圾倒了，江岚抬起头看天，天边有被阳光晒得泛金的柔软白云。
纯洁干净，棉花一样拥成团。
她觉得这幅景象很好看，不自觉指了指天际：“宁羡，你看。”
宁羡望过去，点点头。
回应道：“很漂亮的云。”
冬天，宁羡说出口的话，是从嘴唇里呼出的白色雾气。
江岚笑弯了眼，莫名觉得开心。
因为她指过去时，上空有低空飞行的飞机，螺旋桨扇动的噪声低沉滞重，很是引人注目。
但宁羡却知道，自己想让她看见的不是那架飞机，而是那朵好看的云。
飞机划过天空，逐渐不见踪影，只在晴空上方留下一抹尾迹。
“宁羡，我们走吧。”
“好。”
……
上了阶梯，穿过楼道，走廊外的阳光依旧明亮干净。
江岚的心情特别好，把垃圾桶放回教室之后，还陪宁羡去办公室抱了一趟数学练习册。
放在桌子上时，刚好打上课铃。
第四节是姜海盛的语文课。
李涛端起杯子喝水，让她们不要急，“我听姜老师说，这节他不上新课，请了高三的学生来班里演讲。宁羡你就留在办公室，帮我改几本作业吧。”
李涛很自然地认为宁羡有自己的学习方法，不需要听分享学习经验的演讲，于是笑眯眯地递了支红笔过去。
宁羡习惯了帮各科老师改作业，没说什么就接了。
作为咸鱼，江岚自动退避，离开了办公室。
江岚走到班级门口，准备打个报告进去。
刚抬起手，讲台上站着的那三人，就齐刷刷往她这边望了过来。
其中一个是姜海盛，而另外两人……
姜海盛颔首，示意江岚进来，然后对身侧两名高三学生说，“陆盛，夏桑，你们继续讲吧。”
夏桑收回凝在江岚身上的视线，嗓音冷淡清脆，接着刚才提到的要点讲。
“进入高三，最需要保持的不是学习成绩，而是心态。如果不能平衡心态，势必会影响考场上的发挥……”
江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走进去的。
反正总不可能干站在门口，迟早得进去，所以她只是僵了会儿，就迈开脚步进了教室。
夏桑和陆盛具体阐述了什么学习技巧，她没听。
江岚有点茫然。
姜海盛请来演讲的学生，怎么会是夏桑。
等夏桑讲完了，姜海盛又从教室后跑到讲台上，讲话如同念旁白：“你们可能不知道，夏桑同学以前的成绩其实不算特别拔尖。但在总复习一轮过后，她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成绩也突飞猛进。”
“同学们，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乾坤未定，只要好好跟着复习流程走，你们都是黑马啊！”
陆盛在旁边偷笑，时不时还将眼神往下方瞥，瞄低着头的江岚一眼。
他那张脸长得勉强还算不错，可惜个子矮小，嘴巴也轻微有些歪，笑起来阴恻恻的，平白透出一股邪气。
如果宁羡在场，就能认出陆盛和夏桑即是江岚那天在路上碰见的人。
整场演讲异常漫长。
夏桑一个人就说了一节课，陆盛的学习经验分享，自然而然就被放在了下节课。
“叮——”
下课铃打响。
校领导下节课要来高二年级听课，姜海盛一路小跑出了教室，看样子是去迎接了。
江岚也终于能够抬起头，拿起水杯假装去水房接水，并且提前给顾半夏打了招呼：“我一会儿还要去一下厕所，下节课如果没回来，帮我给老姜说一声。”
“好嘞。”
顾半夏答应得很爽快，不过她应该想不到，江岚这一去，八成就不会回来了。
江岚的想法是美好的，只不过前脚刚出后门，面前就多了两个人。
夏桑双手环抱，淡然问了句：“谈谈？”
江岚看着夏桑，沉默了两秒。
随后点点头：“好。”
……
从前江岚跟夏桑还是朋友时，夏桑从来不穿校裤，问就是尺码不对。太短了，她穿不上。
夏桑不仅长得高，头发也长，又是天生的自然卷，所以被作风古板的校领导盯得很紧。
每次碰见了，都会出言提醒，劝说她把卷发给拉直。
可惜夏桑从来没听过，照样不穿校裤，还常年把一头微卷的黑发给披在肩上，明目张胆跟学校对抗。
如果不是她家太有背景，据说家里有人在机关大院上班，估计早就已经被开除了。
风吹进楼梯口。
此时此刻，江岚看着面前穿了校裤，还把头发给拉直了的夏桑，
是觉得有那么点儿陌生。
夏桑对江岚的复杂眼神视若无睹，靠在楼梯拐角处，平静地问：“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
“还行。”
这种只隔了将近两年，却问出了十年之前即视感的发问方式，让江岚沉默了会儿，才缓声做出回答。
夏桑没觉得自己问话的方式很尬，继续用冷漠的语气，扯了一堆有的没的。
等到没什么话可说了，才讲起往事。
“江岚，以前的事，确实是你做得不对。不过好在你被罚休学一年，也算是得到惩罚了，今后我不会再提起那件事，但也不会再把你当成朋友。”
“我们就这样吧。”
江岚险些被逗笑了，忍不住问：“怎样？”
“就像现在这样，陌生人的状态。”
江岚很想说，这两年来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不过话到嘴边，她只是摇了摇头，说：“你搞错了，我没有被罚休学一年，我是自愿待在家里学习的。”
夏桑皱了皱眉：“你就这么好面子吗？”
……？
不是，她自己待在家里静了一年，跟好面子有什么关系。
江岚还没来得及发出疑问，陆盛就笑着开口了。
“江岚嘛，她是这样的，一直都挺会撒谎的。说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把我们骗得团团转。”
哈？
如果说，念及昔日姐妹情，江岚对夏桑还留有几分情面，始终不会把话说得太绝。
但对陆盛，这个从前推了她一把，还把她的镜架和课本给一脚踩烂的人，绝对会重拳出击。
江岚垂眼看着个子小小，心思还怪坏的陆盛。
不咸不淡地问：“我撒什么谎了？我说我不喜欢你，拒绝你的表白，就算撒谎吗？”
听见这句话，夏桑转头瞥了陆盛一眼。
陆盛没想到江岚居然还记得当年表白的事，脸色霎时就变青了，声音也陡然拔高。
“以前那是我眼光差，看走了眼，才会喜欢你。”
江岚微笑，点头：“嗯对，你眼光是很差，不像我品味好，就从来没看上过你。”
“你！”
陆盛气得伸出了手，指着江岚，一时半会儿却也不知道该骂什么。
江岚也很配合，模仿他的动作，指了指自己：“我？”
这动作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陆盛瞬间气得快冒烟了。
他自知骂不过江岚，索性就开始扯顾梦的事，试图往江岚的痛处上戳。
“哇，看来你记性很好啊，连我给你表白这种事都记得，怎么不讲讲你以前PUA顾梦那件事？”
“我被你迷惑倒是无所谓，但人家顾梦可是被你害惨了啊。啧啧啧，干出这样的事，你怎么还好意思继续待在一中上学。我要是你，干脆就转学算了，起码还能重新做人。”
一提到顾梦，想起以前自己
对顾梦说过的话，江岚脸上的神情就变了变。
陆盛的声音很大，路过的同学听见了，感到疑惑的同时，也开始窃窃私语。
“陆学长在说什么啊，我怎么有点听不懂？”
“好像是他跟江岚认识，在说PUA之类的事，还有什么……顾梦？诶，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顾梦？这个女生上初中时，不是在一班念过书吗，但是之后……呃，之后的事情就不太好说了，那盖了几千层楼的帖子里都有，好像是因为被一个学姐精神控制了，之后跳楼了什么的……”
“等等，陆学长刚才好像说，江岚在PUA谁，正好江岚以前也比我们高了一级，难道说——”
“江岚就是帖子里那个学姐！？”
“卧槽，不是吧，这么劲爆！”
“不太现实吧，江岚平时对人不是挺好的，怎么可能会是那种人。”
“你懂什么，这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议论声传入耳畔，江岚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种时刻。
朋友当着面在对她笑，背后却骂她是心机婊，说像她这样的人，实在应该摔下楼梯，跟顾梦一起死掉。
她低下头，眼前的晕眩感，胃里翻腾的恶心感依旧挥之不去。
江岚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很白，嘴唇也白。
她只是，确实有些后悔。
为什么她这么固执，又回到了这里呢？就像陆盛说的那样，她明明可以转走的，却又莫名其妙回到这里来了。
自己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不想逃避吗？
可她现在就很想离开这里。
刚想到这，江岚就被几道声音给拉回了现实。
“嗯？上课铃响了，学委也过来了，大家怎么都不进教室……”
“不对吧，学委应该是来主持纪律的，怎么往陆学长那里走。”
“学委手上还拿着老姜的玻璃杯……诶学委怎么边在走，还边拧杯盖啊，她要干什么？”
陆盛瞧着朝他走过来的宁羡，也有点儿想搞明白，这个一看就是好学生的人想干什么。
他看宁羡长得还挺漂亮，挑了挑眉：“学妹，我们认识吗？”
宁羡一边拧玻璃杯盖，一边回答：“不认识。”
“那你想认识学长，跟我学习经验方法吗？”陆盛笑了笑，自认为很有魅力，实则笑得下流。
“不想。”
“我只是想送给你一样东西。”
陆盛有点好奇，“什么东西啊？”
宁羡终于拧开了杯盖，里面飘溢出菊花和枸杞香。
在众人的疑惑注视下，她把杯盖放在了楼梯扶手上。
然后抬起手，对准陆盛的脸，泼下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菊花枸杞茶。
“啊——”
这一泼，简直泼出了整个盛夏。
……
宁羡泼茶的动作很干脆，且利落。
让众人始料未及，惊得瞠目结舌∮∮[，几乎合不拢下巴。
泼完之后，甚至还有闲心把杯子盖上，淡淡地对陆盛说：“这是我送给你的东西。”
“希望你能闭嘴。”
陆盛被热茶烫得龇牙咧嘴，脸上和身上还沾了菊花和枸杞。
一时之间，他分不清到底是被小学妹泼水更丢人，还是被当众泼水后还在哇哇乱叫更丢人。
他气急败坏到了一种地步，急于想找回场子，也就不管这是在什么地方了，大骂一声：“我操尼嘛的！”
然后伸出手，像是想去提宁羡的衣领。
这么多同学围在这里，宁羡也没带怕的，冷淡地看着陆盛，不显半分慌张。
至少在江岚走过来之前，一直是这样。
“卧槽，卧槽，我怎么感觉江岚的脸上带着杀气，她想干什么……”
宁羡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江岚，愣住了。
不过，她只愣了两秒而已。
因为两秒钟过后，江岚就伸出手，抓住了陆盛的胳膊，然后狠狠往反方向掰。
掰得陆盛尖声痛叫时，又面无表情来了个过肩摔。
“砰！”
陆盛被江岚摔了下去，四仰八叉倒在下一级阶梯上。
也倒在笑容满面的姜海盛脚边，校领导面前。
江岚却像没看到似的。
摔完后，脸色苍白，整个肩膀也都在发抖。但口吐芬芳的骂声，却清亮生脆。
“我草你大爷的，你再碰她一下试试？”！
第 66 章
楼道口瞬间变得无比安静。
姜海盛的笑容僵在脸上,同时陷入呆滞的，还有围观的同学。
以及来一中谈合作事宜的江淮安。
其实姜海盛从前也不知道，江岚她爸不仅是天明药业最大股东……的弟弟,而且在公司也持有很大一部分股权。
只不过,江淮安跟女儿江岚一样，骨子里是有那么几l分惰性的。觉得反正钱赚够了,早早地就退了休,宅在家里安心颐养天年。
偶尔会出面，代替江淮澜去谈生意。
天明药业跟一中合作好些年了，战略协议都签了好几l条。几l个校区的医疗用品，包括疫苗接种之类的活动,都由天明药业一手包揽。
这次江淮安来一中，跟校董事会谈完了生意,本来就该走了。
刚走了几l步，突然记起自己好像还有个咸鱼女儿在这里念书。恰巧他跟校长打过几l次照面，算认识，顺道就想去看看。
校长也是从来没碰上过这种事，哑了好几l秒。
等到缓过来了,自知在江总面前掉了大面子,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首先开始问责起下属姜海盛，“姜主任，这是高二哪个班的学生？”
虽然这是在一班门口发生的事，但校长心中还存有一丝侥幸,希望这几l人不是他们学校重点班的乖学生。
姜海盛看了看在公然在楼道上“斗殴”的江岚,以及手上还捧着自己玻璃杯的宁羡，声如蚊蚋：“张校，这几l名学生,是我班上的……”
校长被噎了一秒，“你班上的？”
“对……”
校长指了指江岚，“这名学生，也是你班上的？”
姜海盛沉痛地点点头。
同时偷偷给背后的江淮安使眼色，心里那叫一个火急火燎，就差把“江总你快说句话吧”给写在脸上了。
江淮安也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正准备上前悄悄跟校长交流两句，就听见校长指着疼得哀嚎的陆盛，痛心疾首地开始教育起了江岚。
“这位女同学，你跟这名男同学都是同一个班的。你们同学之间，有什么事儿不能坐下来好好聊天，心平气和解决的，为什么非要采取暴力手段？”
江岚此时也看见江淮安了，可惜她气没消，一身反骨也还没褪下去。
当着她爸的面，甚至出言纠正校长的说法：“校长，他是高三年级的学生，我跟他不是同一个班的。”
……？
校长看了姜海盛一眼，后者低头盯着脚尖，没说话。
江岚找的角度极其刁钻，加上声音也很有辨识度。瞬间让校长回忆起了，自己以前好像在办公室里教育过这个学生。
当时他念及这学生是初犯，且斗殴的对象……那位方姓同学，好像还是个喜欢打架、经常欺负班里同学的学生，就没让请家长。
没想到过了两年，还是这么一副屡教不改的德性。
校长很失望，也不想多说什么，摇摇头对江岚说：“同学，你品行方面的问题很严重。打电话把你家长请过来，来办公室跟我谈谈话。”
宁羡和夏桑的脸色变了变，同时往前走了一步，像是想对校长说什么。
顾半夏和307那几l人，更是直接喊出了声：“校长，事情不是这样的！江岚她……”
校长觉得自己给的机会已经够多了，摆摆手表示我意已决，你们不用再说了。
然后他就看见江岚脸上露出的古怪神情，以及直直望向旁侧江总的视线。
校长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没听错的话，这个学生，好像姓江来着。
江岚的语气温和谦恭，说出来的话却像是抛下一枚炸弹。
“校长，我家长就在这儿，不用打电话请。”
话音刚落，紧接着江岚就用让江淮安孝死了的方式，走到他面前乖巧喊了声——
“你说是吧？爸。”
……
调完监控之后，江淮安的脸面回来了几l分。
加上有宁羡和一众同学作证，校长也终于可以找个台阶下，该下就下了。还笑呵呵地对江淮安说：“江岚同学的身体素质很不错啊，估计平时在学校里也经常锻炼。”
是的，是的。
从教室到小卖部的那段路程，她早已锻炼过无数遍了。
但江淮安看完了监控，想起以前那些事，有点担心江岚的心理状态。
于是跟校长聊了会儿天，又对姜海盛说：“校长，姜老师，我还是想把我们家岚岚带回家休息几l天。”
“好！江岚同学如果觉得学习压力太大，休息几l天，调整一下状态也好。”校长笑容慈祥，点头应允。
在校长的眼神注视下，姜海盛也只能擦着汗答应了。
经历了刚才的修罗场面，估计等下自己就会被校长喊进办公室谈话。
他也需要时间缓缓，用来调整精神状态。
江岚拗不过她爸，只能乖乖跟一心觉得她有病的江淮安回家。
离开学校前，她本来想跟宁羡说几l句话。结果没想到她爸格外强势，硬说监控室离教室太远了，有什么话下次再说。
回家路上，空中下起了雨。
绥川阴晴不定的天气，给整座城市都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潮意。
挡风玻璃起了雾，江淮安边打方向盘，边对江岚碎碎念：“岚岚啊，我要是你，就再多揍那小子几l拳。反正爸爸在这里，你怕什么。”
“那小子身板薄，人也不高，我之前不是送你去柔道馆练过几l年吗？你不可能打不过他吧……”
针对江淮安的虚伪发言，江岚懒得多说什么，只嘲道：“爸，我刚才在楼梯口叫你的时候，你好像很想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
“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呢，我是你爸，肯定什么事儿都向着你啊。”
江淮安还在碎碎念，江
岚看着窗外的雨景，时而应声，时而不说话。
等到江淮安察觉到不对劲了，问道：“岚岚，你怎么了？”
江岚回过神，笑了笑：“只是想了会儿事情而已，没什么。”
江淮安没声儿了。
等到路边绿灯亮起，他转过身，放低声音对江岚说：“晚上回去，我给你做好吃的，然后让你落姐姐跟你打会儿视频，你们俩姐妹好好说会儿话。”
到了晚上，江淮安果真做了很丰盛一桌子菜，把下班回家的简庭都给惊住了，拿手机翻日历，险些以为今天是什么大日子。
江岚没胃口，不过还是象征性吃了十多分钟才下桌子。
进卧室前，江淮安不忘提醒江岚，“我跟你落姐姐说好了，别忘了给她打视频电话啊！”
“知道了。”
江岚搞不懂，她爸到底在想什么。
这是想让江落给自己开一节心灵疗愈小课堂吗？
可她其实挺正常的，且健康。
唯一觉得比较沮丧的一点，只是没来得及在离开前问宁羡，问她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问她是不是在很早以前就认识自己了。
以及，说一声谢谢。
谢谢你。
每次都是你。
江落今天有晚课，还没结束，发微信给江岚说待会儿聊。
窗外雨声淅沥。
江岚坐在椅子上，看着空荡荡的玻璃柜，想了会儿有的没的。
那天她从学校出来，好像也下了很大一场雨。
摔了跤，被好心人送回家之后，她把柜子里的奖杯都砸了。江落和简庭在旁边拦，但没拦住，那些亮晶晶的玩意儿还是碎了一地。
不过江岚后来想起，也并不心疼，反正水晶杯是用玻璃做的，不值几l个钱。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待在家里，没有去上学。
总是会反复做同一个梦，梦见淅淅沥沥的阴雨天。雨声嘀嗒，像是女人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清脆悦耳的响声，却由衷让她感到害怕。
江岚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可能害怕那只纹在苍白皮肤上的蝴蝶。
有时候，江岚会梦见顾梦，梦见顾梦走到面前，带着笑意喊她的名字。
之后的梦境里，她又梦见自己变成了顾梦，胸口处沾血的伤痕，就是最好的证据。
醒来后，心脏开始抽痛。
她低下头，盯着脚踝上的那只蝴蝶。
然后想，自己好像曾说过，蝴蝶是美丽自由的生物，当时顾梦听见这句话，又会想些什么。
想着想着，江岚实在不想睡了，也没睡意。
此后很多天，都是这样。
江淮安和简庭挂了很多个号，带她去看医生，但用处不大。
梦境并不会消失，因为人的记忆就是这样，越想忘记，越想逃离，反而却记得更清晰。
又一个元旦节。
江岚因为胃出了点儿问题，做了抗反流的微创手术。
做完手术⒁_[(，麻醉醒来，窗外没有下雨，只飘着细雪。
入了夜，病房很安静。
点滴滴进输液管，除了隔壁床发出的轻微呼吸声，整个房间静到几l乎像是一潭死水。
术后某天的清晨，江岚从睡梦中醒来。早上五点半，清洁工已经开始在医院拖地了。
她起身。
手上绑了留置针，推的那架助行器，边缘挂着引流袋。
江岚沿着医院的长廊往外走，护士站的灯亮着，病人正在排队抽血。
一圈又一圈，江岚走得缓慢。
直到六点四十，才去护士站抽血复查。
七点零一分，长廊的灯全亮了。
有病人从床上起来活动，家属揭了饭盒，她站在门外，闻到青菜粥和南瓜粥的香味。
不知道为什么，在严冬里，江岚突然觉得这所医院很温暖。
大概因为住进医院里的病人，都是想好好活着的人。
七点零五分，她站在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外，看了一场日出。
新生的阳光干净温柔，打在身上，助行器的钢管上。
瓷砖墙面折出很多条影。
江岚望向墙壁，那里淌着流水般的柔和浅金。
而折出的阴影，像是一片森林。
江岚看了很久，然后觉得她自己就是那片森林，沐在阳光下，感受到了一股几l乎让人想流泪的温柔力量。
那是什么？
或许是峰回路转，生命本身该拥有的力量和希望。
让她想自己去救自己。
……
江岚关了空柜子，窗外的雨好像变小了。
江落还没下课，横竖无聊，她翻起了相册。
里面收纳着她小时候照过的相片，以及去过的一些地方。
这些照片她以前都看过，哪一页里面放置着哪些照片，都已经很熟悉了。只不过翻到顾梦的照片时，指尖还是顿了顿，才继续往下翻。
翻到最后一页，江岚微微皱起了眉。
嗯？
这是什么。
相册最后一页，夹了十多张照片。
看起来好像是没有经过整理，就被她随手夹在里面了。
江岚有些疑惑，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去年元旦晚会拍的照片。
虽然当时江岚中途离了场，但玩得好的朋友，还是把当夜的一些场景照下来寄给她了。
前几l张都是她演话剧的照片，那一头亮金大波浪卷，把江岚闪得眼皮直跳。
之后又翻了几l张，翻到了“魔王子”弹钢琴的照片。
弹钢琴的女生戴着白与金交织的面具，身上还穿着祭衣。
她的旁侧，是黑漆漆的幕布。
射灯照出的银白强光，如同瀑布般流泻而下，打在钢琴师纤瘦
笔直的脊背上，像是披了一层落满细羽的纱。
捏着这张照片?_[(，江岚的心跳骤然停滞了。
因为这个人……
这个人……
这个人的背影，怎么感觉这么像宁羡啊？？？
江岚连忙去翻后几l张照片。
翻到最后一张全体谢幕照时，她盯着揭下面具的钢琴师看了很久。
放下照片，江岚有一种恍恍惚惚，简直就他喵的——像在做梦的迷幻感。
啊？
啊？
啊啊啊？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江岚心里有一万个啊啊啊啊，还有一万棵草。
她激动到了某种程度，甚至感觉此时就算自己的心灵领地上种了一排仙人掌，她肯定也要躺下来滚一圈。
草了，真是草了。
江岚的心在颤抖，手也在颤抖。
摸到手机点开企鹅，真他喵的想跟宁羡发句话啊。
结果刚打了几l个字，江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真是草了。
江岚在接听和挂断之间犹豫了会儿，最终深吸一口气，还是选择了接听。
“喂，岚岚？”
“落姐姐，我在。”
幸好江落是个很有边界感的人，没有像江淮安所说的那样打视频电话。
不然，她就会看见急得跟急急国王没什么区别的江岚。
聊了两分钟，许是发现江岚的精神状态很良好，而且隐约好像还有那么点儿急，江落也准备挂了。
不过在挂断之前，江落温声说：“对了，岚岚，我想起来了。”
“啊？”江落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你的那位同学了。”
江岚回忆了很久，才想起江落说的那个同学，是上次在满口香吃饭碰见的宁羡。
“姐，你说。”
“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的。不知道岚岚你还记不记得，嗯……大概是在去年吧，绥川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我在雨中看到过她。”
……
宁羡拿着一册笔记本，在雨中等红绿灯。
她出校门时忘了带伞，所以只能脱了大衣外套，罩住笔记本，不让它被淋湿。
她做事情向来细致，很少出现失误，不过今天却失误了两次。
一次是请假请得匆忙，填错了请假时间，已经走到半路，却被姜海盛打电话叫回去重新填。
回去时，离开得匆忙，又忘了带伞。
幸好她的记忆力没有出现差错，时隔接近两年，还记得江岚家的位置。
在十七年的人生里，宁羡曾见过江岚很多次。
小时候是在培训中心，她和江岚隔着一层楼，在楼梯口远远望见。
那时江岚总是待在林慕身边，她没有太多印象，只记得跟林慕玩得好的那个女生，有一双很好看的浅棕色眼睛。
顾梦来顶层琴房听琴时，宁羡瞧见，曾教过她几l首曲子。
经过顾梦的描述，江岚这个人，好像在心里又添了几l分可亲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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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码应该不坏，是个善良的人。
之后她不常记起江岚，除了在招生海报上看到过。
江岚举着水晶杯，外面照进来的阳光明媚灿烂。
她也曾在学校里远远望见。
只不过，江岚的周围常年簇了一大堆朋友，并成排走在路上，有说有笑从她身边掠过。
宁羡驻足回望，桂花树掉下花瓣，满地淡香。
她知道，江岚尚且不会在意路人的眼光，所以就更不会注意到自己了。
大抵是绥川太小，此后宁羡经常碰见江岚。
有时候在社团招生现场，瞥见江岚一边贴表，一边打哈欠。有时候是在奶茶店外，听见江岚买烧仙草不仅要全糖，还要加芋圆。
那天学校举办足球赛，宁羡本来不感兴趣，依稀想起足球社招生那天，江岚好像是负责招新的人，莫名其妙就去了。
之后裁判乱判球，江岚跟裁判对线。
别人一个劲儿地感慨这副社长脾气真坏，她却觉得那个人表面上微笑，然后把裁判痛骂一顿的样子有些可爱。
跳绳比赛上，参赛同学都在努力争取名次，唯有江岚慢悠悠跳了五十个。
周围人笑个不停，那人一脸无所谓下了台，还安慰名列倒数的朋友：“看吧，我赛前说了让你不用紧张的，这倒数第一我拿定了，你肯定会是倒数第二的……”
她当时是负责记录排名的学生，看见有人请假弃了权，笑完之后，又把江岚的名次给改成了倒数第二。
艺术节展览，所有学生都在踮起脚尖，看摆在最中央的那两幅画，看的不仅是画的内容，还有被划掉的那个“佚名”。
宁羡也在看，在人堆里静静地看。等到人群散完了，她离开。
按理来说，她本不会记起江岚。
只是在第一次看见陆若茗时，想起自己也曾见过这么一双温柔明亮的眼睛，从此对陆若茗多了几l分好感。
宁羡本不会记起江岚，只是冬末春初，冰河解冻，柔薄的春光太好看。
她望见池面跃动的光影，本该回忆起诗文里的“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但她偏偏想起江岚。
夏季炎热漫长，地面蒸腾出土腥味，像一部失了焦的文艺片。
宁羡本该想起电影里的某幅画面，某句足以当成素材的台词，但她没有。
她在花香馥郁的静夜里做了一个美梦。梦见少女的黑发，黑发飘扬，阳光下微漾的裙摆。
她梦见江岚。
秋季是落满叶子的山。风吹过，什么都没带走，什么也没带来。
十二月大雪弥漫。
十二月是冬天。
有位现代诗人好像曾写过这么一句诗，字里行间只字不提情爱，因为她小心翼翼，守口如瓶。
宁羡本不该想起江岚，但江岚却像是与她相遇的那些诗篇，总是如约而至。
春天觉得江岚真好看，夏天又梦见她的脸。
秋天只适合静默思考，酝酿到冬天，便加深成了思念。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才算是爱。
她只会笨拙的，从别人写下的只言片语里寻找。
她从典故里找，从词句里找。
她看见古往今来的人，看他们引经据典，信手便能写出一千种情一千种爱。
但她却无法通过这一千种情爱，拼凑出自己的心绪，想象出那个人的容颜。
直到那天在元旦晚会上，真正碰见了那个人，真正看见她笑，跟她聊天。
宁羡才发现，原来自己翻阅那些浮在纸面上的诗文，并非为了弄懂什么是爱，只是想借助那千种情爱的千分之一，那千万分之一的碎片，摹写出她对江岚的喜欢。！
第 67 章
窗外下着雨。
江落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岚岚，那天我来你们家陪婶婶聊天，听说你快回来了,就打算在门口接你。”
“没想到雨下得这么大,也没想到你没带伞。在门口看见你的时候，你浑身都湿透了,衣服上好像还有泥。”
“幸好当时有个同学很好心,撑着把伞在送你。”
“我过去接你，本来想跟那个同学道谢，请她进家里坐坐。但她讲了句不用谢，然后转身就走了。”
“她说话的时候,我看了看她的脸，第一眼就觉得长得有点像林慕。”
“之后又看了一眼,真是越看越像。”
“不过两年过去，现在你同学长开了，就跟林慕不太像了。”
“上回在满口香看见她，乍一看还没怎么认出来。之后又仔细回忆了一下，觉得你同学的眼睛还是没变,跟当年在雨中送你的时候一模一样。”
“应该就是她吧？岚岚,你觉得呢。”
“岚岚？”
过了很久，江岚才反应过来，似恍似惚应了句声。
至于到底应了句什么，她也不知道。
江落看江岚好像有点神不在焉,温声讲了几句,就说下次聊了。
通话中止后。
江岚看看手里的照片，想起江落说的话，突然就把手机放了,起身去衣柜里找校服外套。
没在衣柜里找着，去客厅问简庭，撞见简庭似乎正在跟江淮安悄悄讨论她的事。
她母上稍愣了下，“我看那校服有点脏，给你洗了晾阳台上了。”
江岚点点头。
不穿也行，反正她寝室里还有一件。
见江岚径直往门口走，简庭和江淮安对视一眼，忙起身问：“岚岚，大晚上的，你要去哪儿啊？”
“回学校。”
回学校？？
他们女儿什么时候这么爱学习了。
简庭和江淮安正面面相觑，江岚就已经穿上鞋，开了门。
门缝敞开的一瞬间，她愣住了。
因为门外站着一个人。
宁羡左手抱着校服外套，正抬起另一只手，准备按门铃。
水珠沿着发梢滴落。
漆黑眼眸里，映出江岚的面容，也映出彼此的错愕。
客厅里传来江淮安的声音。
“岚岚，你别急着走，再多待在家里休息几天啊。我和你妈平时对你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你健康快乐就好了，学习什么的，尽力而为……”
江岚和宁羡都愣在了原地。
直到江淮安走过来碎碎念，一人才移开视线，神情也恢复成了平时的状态。
简庭跟着跑过来劝江岚，却在看到宁羡面容的一瞬间，愣了愣。
“岚岚，这是……”
“是我同学。”江岚抢答。
宁羡回过神，应景地喊了声：“叔叔好，阿姨好。
”
“你好你好。”
江淮安和简庭属于比较热情的那一类家长，一听见是江岚的同学，瞬间就从无响应状态切换成了笑容满面。
把宁羡迎进客厅之后，他们还想去切水果，却被宁羡拦住，“叔叔，阿姨，不用了。我只是来给江岚送学习资料的。”
宁羡的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应该就是所谓的学习资料。
俩家长一听，这小同学居然是来给江岚送学习资料的，登时更开心了。
“岚岚，你还不快谢谢人家。”
江淮安看出了宁羡的好学生身份，嘴上催促着让江岚道谢，脸上却写满了“你多向人家学习”。
也是说起这一茬，江淮安才想起，他还没问问这同学的名字。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刚和蔼开口问了句，宁羡还没回答，就被江岚拦截了：“行了，爸。我跟我同学进卧室说话，你就待在这里，好好跟妈在客厅里聊啊。”
江岚很清楚，她爸最喜欢查户口了。
问完名字，下一句肯定就是“你家住哪儿”、“家离学校近吗”、“爸爸妈妈在哪个单位就业”。
为了防止江淮安口无遮拦乱问，江岚把宁羡带进卧室后，特意锁上了门。
留下简庭望着宁羡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对江淮安说：“我怎么觉得，岚岚她同学有点像我认识的两个人。”
江淮安好奇极了，“老婆，哪两个啊？”
简庭没说话。
她能说，江岚这同学，长得简直就像蔚然和宁董的结合体吗？
比他俩的女儿林慕还像。
……
在没见到宁羡之前，江岚本来有无数的话想说。
但真正见到了，把散落在桌子上的照片收好，腾出位子让宁羡坐下，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开口的是宁羡。
宁羡瞥了一眼那张被江岚收起来的大合照，没有提及元旦晚会的事。
把手里的笔记本递给江岚，“你看看。”
江岚接过。
还没问这是什么，宁羡就对她说：“这是顾梦的日记本。”
江岚翻页的手指，瞬间僵住了。
“宁羡……”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有她的日记本吗？”
江岚点点头。
窗外雨声如注。
宁羡看着江岚，很轻地说：“你先看吧，之后我会向你解释。”
江岚停顿了两三秒，然后翻开了扉页。
扉页没有写上任何字，只是一张纯白的纸。
这点她清楚，顾梦好像通常不会在书本上写自己的名字。
再往后翻，笔迹秀逸，是漂亮的行楷。
3-24.星期一.晴
“今天跟爸爸妈妈一起去了市区，第一次坐地铁，他们不会买票，我也不会。幸好有个姐姐教我们用乘车码。”
4-1.星期六.阴
爸爸妈妈要给我报培训班，柜台的阿姨说话好快，我听不懂她的口音。妈妈跟她讲价，她们应该互相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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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旁边的小妹妹玩了会儿，她看见妈妈讲价，就开始笑。
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其他报培训班的家长都不会讲价，所以觉得很好笑。”
4-2.星期日.晴
“去培训班上课的第一天，碰见了一个很漂亮的大姐姐，帮我调整了画架（好像是这个叫法），还教我怎么削铅笔。
没有买美工刀，大姐姐送了我一把，她人好好。”
4-8.星期六.雨
“学校门口的美工刀两块钱一把，买了一把还给大姐姐，她用我给她的美工刀削铅笔，但好像有点削不动。
应该是太便宜，质量不好。”
5-7.星期日.晴
“画室楼上有好多台钢琴，有人坐在里面弹。”
5-20.星期六.晴
“又去了琴房，有间教室没锁，进去弹了几下。钢琴的键好重，需要很大力气才能弹，好像跟路可她们家的电子琴有点不一样。”
6-9.星期五.阴
“妈妈不让我学钢琴，因为学琴太贵了。”
7-16.星期六.多云
“看见江岚姐姐在琴房弹琴，其实我觉得她很适合弹钢琴，但她好像不太喜欢。”
8-19.星期六.晴
“今天偷偷去琴房弹琴，被一个姐姐发现了。但她人很好，教我弹了拜厄基础曲。
她说她的名字叫宁羡，以后可以找她学钢琴。”
3-10.星期日.雨
“得奖了，可我没有好看的衣服。想穿妈妈以前的衣服去拍合照，爸爸妈妈骂了我。
江岚姐姐说她想考华大美院，还想画漫画。我不太想，但我还是骗了她，因为画画是我们的共同话题。”
3-27.星期三.雨
“喜欢雨，不是因为雨很有诗意。但是那天跟江岚姐姐一起顶着外套在雨里走，总觉得那场雨好像特别温柔。”
4-19.星期日.雨
“糖炒板栗很好吃。”
5-18.星期六.阴
“吃饭的时候，林慕姐只跟江岚姐姐说话，好像不太想跟我聊天。”
5-28.星期一.晴
“林慕姐应该讨厌我。
但是没关系，江岚姐姐不讨厌我就行了。”
7-11.星期三.雨
“一年没有写日记，现在回过头看，我以前写的那些东西，确实都太幼稚了。我跟江岚和林慕，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美丽自由的是蝴蝶，我只是飞蛾。”
8-26.星期六.晴
“爸爸妈妈为什么骗我。”
11-21.星期一.雨
“方婷用圆规在我脖子上
画画，当时好像有点疼，结了痂之后又很痒。
她说我抢了她姐妹的男朋友，可我又不喜欢他，只是很无聊啦。无聊到想被一个肤浅的人爱。”
11-25.星期六.晴
“江岚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4-22.星期三.晴
“很久没跟江岚联系，今天她告诉我，她开始在星野漫画上连载漫画了，这好像是一个很有名的软件，她好厉害。
“江岚取的名字叫做‘咸鱼不吃菜’，又有咸鱼又有菜，看来躺平真的是她的座右铭。（4.23补：看完前十多话，投了两个星星灯。礼物好像会计算在月票里，应该对江岚会有帮助吧？）”
9-24.星期日.雨
“又过了一年。
他们离婚了，妈妈走了。他说他没钱了，不会再供我去一中读书，也不会再让我学画画，除非我能拿一个赚钱的奖。”
9-27.星期一.晴
“我是个无用的人，我想要的东西，永远也不可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拿到。幸好她足够正直善良，她拒绝了我的请求，所以她在我心里始终熠熠生辉。
她讨厌我，因为现在不是春天。”
11-25.星期六.多云转晴
“逐渐接受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人，那些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东西，应该当成是一场做醒了的梦。我实在不该忧伤，我应该开心，一生中竟然做过这么一场好梦。”
11-24.星期五.雨
“明天去便利店上班，我想穿妈妈的高跟鞋。因为明天一定是晴天，高跟鞋在阳光下会很好看。”
11-30.星期四.晴
“今天是我的生日。下了班在手机上找了部电影看，可惜看到一半就犯困，想睡觉。
里面有一句台词很动人，‘我希望能再次见到你’。其实，我也希望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我能变成很好的人。”
“虽然好像不太可能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是我想成为的人，是我没能成为的人，她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等到她实现梦想的那一天，我的梦想不就也实现了吗？”
“明天还要上班，先写到这里吧。”
“想了想，今天是我的生日，还是再许个愿吧。
“我的愿望是，希望能再次见到你，也希望你能天天开心。
“因为冬天快过去了。”
……
翻到这一页，江岚的动作停顿了很久，然后颤着手，继续往后翻。
日期停留在十一月三十号，此后全是空白。
江岚先是在日记本上看见眼泪，再抱住宁羡，哭了起来。
宁羡的衣服虽然潮湿，身体好像也有点僵，但怀抱很温暖。
指节按着椅子边缘，过了会儿才缓慢抬起手，轻轻触碰江岚的肩膀，去擦江岚脸上的泪水。
等到江岚的心情稍微平静些了
，终于回过神，放开了宁羡。
江岚可能也有点不好意思，一边抽纸巾把眼泪擦干，一边问宁羡是怎么拿到日记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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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调如常，嗓音却带着哭过之后的哑。
宁羡轻声解释，“是顾梦的妹妹顾希交给我的。”
宁羡说，以前她教顾梦弹钢琴时，顾希经常在外面等，偶尔也会教顾希弹几首曲子，所以她们认识。
但之后具体到底是怎么拿到的，宁羡却没有细说。
只是对江岚说：“我明天才会把日记本还给顾希，还可以再留一天。”
言下之意，自然是让江岚慢慢看了。
江岚点点头，然后瞬间又察觉到了不对。
宁羡为什么要找顾希要日记本？
她意识到了这个盲点，看向宁羡，然而宁羡根本不打算解释。
如果说刚才给江岚擦眼泪时，宁羡还带着几分温柔和小心翼翼。
那么此时的她，无疑又恢复成了日常的AI状态。
看了眼手腕上的电子表，用暗示的语气，对江岚说出明示的话：“八点一十分，我该回去上自习了。”
“……”
简直就跟换人了一样。
江岚看着宁羡湿润的发梢，也不知道是被雨淋湿的，还是被她的眼泪浸湿的，反正脱口而出，“但是你的头发……”
“没事。”
“你的衣服……”
“没事。”
江岚才不管宁羡觉得有事还是没事，她不由分说，去衣柜里找出了一件大衣，硬给宁羡披在肩头。
“不行，你必须得穿上，不然会感冒。”
宁羡这辈子没被人强势披过衣服，且江岚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呢，她愣了会儿，觉得自己好像也没办法拒绝。
那就只能接受了。
宁羡准备离开，简庭和江淮安让江岚要么出去送送，要么就跟宁羡一起回学校得了。
江岚肯定想追着宁羡一起回学校，却被后者劝退：“你先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再来上课。”
“可是我真的想回去嘛。”
宁羡没说话，眼神里却流露着淡淡的“或许你并没有那么爱学习”。
拉扯很久，最终江岚还是妥协了。
因为总感觉宁羡神神秘秘的，说不定阻止她回学校，是有什么大事要单独干。
江岚拿了两把伞，递给宁羡一把。又觉得宁羡一个人坐滴滴不安全，打电话叫了司机，开车把宁羡给送回去。
送到小区门口时，宁羡让江岚不用再送，“太晚了，你快回去吧，不然叔叔阿姨要担心了。”
说完，打着伞，往车那边走。
江岚站在原地，眼前却浮现出钢琴师的身影，以及雨中那个送她回家，为她撑起荫蔽的陌生人。
头脑一热，打着伞就追了上去。
走到宁羡面前，鼓起勇气解释：“宁羡，其实元旦晚会那天，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故意
不来看那场演出的。”
宁羡转过身，盯着江岚看了很久。
然后轻轻抿唇，笑了笑：“没关系，我知道。”
雨中，宁羡的眼神很安静，眼瞳也是浸了墨般的深黑。
江岚莫名开始紧张，心跳也随之加快，“还有，其实我……”
这时候，宁羡忽然出声，打断了江岚的话。
“先等等。”
江岚：“？”
“你先不要说。”宁羡的声音也如同夜里的雨，很静，只是微微泛开涟漪。
江岚有点懵，没搞懂宁羡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就瞧见宁羡缓慢开口，轻声言语：“很多话，要想清楚了才能说。所以，你现在不要说。”
宁羡的本意，是觉得在看见那张合照，还有在顾梦日记本的刺激下，江岚内心作出的判断，可能会存在偏差。
至少在她看来，从江岚以前喜欢过的人来看，江岚其实不应该喜欢自己这种类型的。
她想让江岚再思考一下，而江岚也很上道，马上会意。
啊啊啊啊宁羡觉得她是个不慎重的人！
是个草率的人！
是个靠不住的人！
江岚泪目了，因为她的确就是这样的人。
痛，太痛了。
江岚有悔改的决心，也觉得不能草率对待宁羡，于是郑重点头：“好，我再想想。”
江岚决定从今天开始，她将化身为一个谨言慎行的智者。
但宁羡上了车，又摇下车窗，对她说：“我会一直等你。”
那一刻，江岚刚刚伪装出来的谨慎淡定喜怒不形于色，又破碎了。
她就是一只土拨鼠。
只会在内心疯狂啊啊啊啊。
……
宁羡下了车，撑着伞往学校里走。
路灯投射出的光线昏暗，落在地面的水洼上，浮动粼粼浅金。
她想着心事，没有去看。
两年前，元旦晚会谢幕时，空中飘着各色闪光的亮片，像是在放烟花。
宁羡揭下面具，视线穿过人群，穿过被她视作障碍物的烟花，去寻找一张自己希望看见的面容。
然后，没有找到。
本以为江岚应该是忘了。
过几天，却在水房里听见路可的话，说江岚现在被周围同学排挤，连夏桑也不跟她玩了。
一周后，绥川下了一场大雨。
宁羡拿着单词书，边走路边背单词，却罕见地感到烦躁，背不进去。
雨声的噪音并不足以扰乱宁羡的心绪，令她烦躁的，只有少年人无意识的恶，和可憎的愚蠢。
以至于人群中的议论声已经消散了好久，她才看到江岚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继续往前走。
掉在地上的，是翻开的课本，被踩碎的眼镜。
在宁羡的认知里，愤怒通常是电影里男人女人的怒吼，浮现在荧幕上，一场
以假乱真的演绎。
但此时此刻她的愤怒，却是真实存在的破坏欲，和血液凝固的冰冷。
她几乎憎恶隔岸观火的所有人，转瞬间，这种冲动又消失了，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宁羡打着伞，追了上去，然后看见在雨中冷得发抖的江岚。
好大一场雨。
那个人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蹲下来，拼命对她说着谢谢和对不起。
江岚休了学，她梦中飘扬的黑发消失，却常常梦见一场大雨，以及雨幕中那双无望的眼睛。
从此她讨厌雨。
之后宁羡看见了论坛里盖了千层高楼的帖子。
她知道帖子里的L和M，就是江岚和顾梦，但她不相信江岚会做出这种事。
江岚的心结是顾梦，所以她去年级部收集的补助名册里找，找到了顾梦的家庭住址。
顾梦失足摔下楼梯，死了，家里只剩下顾希和顾裁缝。
顾裁缝办完葬礼，收下一笔钱过后，就忘却了丧女的悲痛。顾梦留在学校里的东西，老师打电话让他来拿，他也没有去。
宁羡对顾裁缝说，有一个对顾梦很好的女生，因为顾梦的意外，遭到了同学们的诽谤中伤，希望他能出面澄清。
顾裁缝正在喝酒，并不理会，摆摆手让宁羡出去。
此后宁羡每隔一两周，就会去顾裁缝家里看看，希望他能提供证据。
一年过去，她的坚持没能打动顾裁缝，却打动了躲在门外偷听的顾希。
宁羡不记得顾希的样子，但顾希却记得，宁羡就是教自己弹过琴的大姐姐。
有一天，把顾梦锁在柜子里的日记本交给了她。
宁羡无意翻看他人的隐私，但事情关乎到江岚，她犹豫片刻，还是看了。
其实宁羡也不知道，她只跟江岚说过几句话，为什么会格外在意江岚。
反正好多事情，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她想帮江岚这件事，也没什么道理。
最被内心认可的原因，只是因为不想看见那双无望的眼睛。
凭借这股本不属于她这个人的冲动和勇气，宁羡拿着日记本，去敲江岚家里的门。却被邻居告知，江岚一家正待在医院。
医院？哪所医院。
不知道。
那时她很想找到江岚，甚至联系上了林慕。
林慕说话的语气很奇怪，可能是对她感到奇怪。
她只听见林慕说，我也不知道。
然后她挂断了电话。
翻年开了学，芳菲竞放，学校组织郊游。
春杏飘落如雨，似雪纷飞。
宁羡的内心，装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无法忘记，不会让它轻易逝去。所以无意赏春，也无意看花落成雨。
她只是怀揣着心事，急切地想找到那个人，告诉她，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却在转头间，瞧见了沐着春光，含笑从杏花雨里穿行而过的少女。
她披了满身的花瓣，微笑着跟身侧的朋友说话。
依旧是当年那段玲珑清澈，温柔眉眼。
一瞬间，宁羡的心事，随杏花纷飞散落。
她静静看着这场杏花雨，忽地想起了曾经背过的一首诗。
然后摇摇头，失笑，向春山深处走去。
那首诗是韦庄的词，词牌名是思帝乡。
首句是，春日游。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第 68 章
第二天,江岚就回了学校。
要是换作从前，她或许还会有几分犹豫，但现在她想快点见到宁羡,所以一大早就走了。
十一月上旬，绥川还没下雪，空气里却荡着雾。进学校宛如进仙境，很有梦幻感。
不过最梦幻的,还是江岚从后门走进去时,感受到了后排那几名同学的怪异眼神。
那种怪异,感觉也不是厌恶,或者敬而远之什么的。
就是单纯的好奇，还带着亿点点窥探。
这时候江岚才想起,昨天她在楼梯口骂陆盛时，大家好像都在场。
当时她骂了句什么来着？
哦,好像是——
“我草你大爷的，你再碰她一下试试？”
一想到这里,江岚就深深扶额,试图用开窗透气来缓解尴尬。
刚把窗户拉开一条缝,一道人影就从后门冲进来,直奔她的座位旁。
人未到,小学生之声先至。
“啊啊啊啊，江岚我昨天给你发了这么多消息,你怎么不看！”
顾半夏一边质问，一边疯狂摇江岚的肩膀。
江岚被摇得头晕,把小学生的手打掉之后，突然想起昨天好像是有很多人给她发了消息，企鹅和微信上的红点直飚99+。
正因为消息太多,所以江岚只是看了几眼，假装自己回家时没带手机，没回复任何一条。
原因很简单。
消息太多了，她回不过来。
要是熟人都还好，关键看了上层那几条信息，好像还有几个她连备注都没打的人在发消息慰问。
这人是谁？那个人又是谁？
为了让大脑保持放松状态，江岚索性一视同仁，都没回。
嗯，除了在企鹅上给宁羡发了条消息，问她有没有安全到达学校之外，的确没跟任何人说话。
原本江岚很低调地进了后门，没人注意到，顾半夏这一两嗓子喊下去，教室里的同学瞬间都看了过来。
听见动静，黎枝和乔桐立马放下课本，跑过来慰问她。
“江岚，你回来了啊！”
“江岚你没事吧，我昨天看你脸色特别差，现在还好吗……”
早自习时段被这么多人围着，她现在是有点不太好。
正想到这里。
顷刻间，眼前又多出了几个人。
林嘉怡和宋静书还好，起码是从教室后面绕过来的。
周屿直接以双手撑桌，跨越好几张桌椅跳过来了。
江岚被大家的热情关怀所包围，好半天才逮着机会，插嘴讲一句我没事。
大概是因为老师没来，中学生就不会自觉上自习。
这几人坚定盘踞在江岚的座位周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甚至还引来了更多人的围观。
“七点十分了。”
直到在外围听见了一道很淡的嗓音，大家才乖乖
回了座位。
守自习课的老师今天来晚了，宁羡也来得比平时要晚，没人维持纪律，所以大家才有胆子在教室里随意走动。
宁羡一到，诵读声瞬间拔高了几个分贝。
书声琅琅，江岚盯着纸页上的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莫名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快。
可是老师明明没来，宁羡又没坐在她身边，而是站在讲台旁。
捧着本必修书，偶尔抬头，望一眼在早自习上嬉皮笑脸聊天的乐子人。
至于江岚是怎么知道宁羡在瞄乐子人的，主要因为她的余光不受控制，总是忍不住去看宁羡。
背完两三首诗，姜海盛总算来了。
先跟宁羡说了几句话，再点点头让她回了座位。
初冬的早晨微冷。
大概是为了保暖，宁羡今天没有把头发束成马尾，乌黑长发披散在肩头，几乎掩住了半张侧脸。
江岚望过去时，只能看见宁羡微垂的睫毛，以及轻捏住书页边角的指节。
刚下讲台，宁羡就把手里的必修书放进了柜子里，拿了本选修书出来背。
翻动纸页时，空气中隐隐飘溢出崭新纸页的油墨味。
江岚头一回觉得，其实新书的味道还挺好闻的。
感慨了会儿L，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心跳好像越来越快了。
所以当宁羡转头看过来时，心跳骤停的江岚，在“今天怎么来得比以前晚”和怎么在背选修课本?_[(”之间，胡乱选择了后者。
宁羡顿了顿，给出的答复言简意赅：“因为已经背过一遍了。”
江岚知道，这话其实不太真实。
光是她听见的，宁羡就已经背过四五遍了。
而且根据宁羡背诵的语速，她严重怀疑对方不仅能顺着把全书背一遍，倒着背肯定也没问题。
江岚悄悄瞄了一眼，宁羡背的是《春江花月夜》。
前两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感觉应该在小学教材里学过。
所以她很快就收回了眼神，没有注意到第二页那一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宁羡背书的声音很轻，背到这里时，有意无意顿了一两秒。
发现江岚并没有什么反应之后，她有些无奈，微微笑了笑，继续背了下去。
上完两节课，江岚的紧张感稍微消散了些。
如果不是时不时有同学过来慰问自己，以及顾梦的日记本还装在书包里之外，她险些以为昨天什么都没发生。
好梦幻。
就好像宁羡昨天没往陆盛脸上泼那杯菊花枸杞茶，也没带着顾梦的笔记本来家里找她一样。
她甚至记得，自己当着宁羡的面很丢人地哭了，还抱了宁羡。
宁羡还说……
说，我会一直等你？
以至于江岚昨晚悄咪咪做的梦都很甜。
梦见她已经跟宁羡在一起很久了，
因为各种原因好久没见，再次见面时却很轻松愉快，牵着宁羡的手就往街上走。
她当时还在想，天真蓝，云真白，拂面的春风好软。
能跟宁羡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醒来后，手心里好像还有余温，让江岚产生出某种怅然若失的错觉。
这种错觉驱使着江岚迅速从床上爬起来，一大早就回学校去找宁羡。
到了学校，和心如止水波澜无惊的宁羡相处了两节课，她的幻觉又迅速破灭了。
如梦如幻。
真是如梦如幻。
昨天发生的一切，真的是真实存在的吗？
活在梦里是一回事，背了一节政治课的江岚嘴唇发干，跑去水房接水又是另外一回事。
梦幻是状态，喝水是生存本能，两者之间完全不冲突。
接完水，发觉厕所竟罕见的没多少人，江岚顺便又去了一趟厕所。
却也没想到，等她准备推门出来时，会听见同班同学的议论。而且议论的对象，好巧不巧还是她本人。
“昨天江岚把那男的摔下楼梯时，你在场没？”
“那肯定在啊，当时楼梯口不是围了一堆人嘛，都在看热闹。”
“真的绝了，我就从来没在老姜脸上看到过这么精彩的表情，那叫一个异彩纷呈啊。我只恨自己没法当场掏出手机拍照，不然肯定把老姜的脸做成表情包，发到班群里当成经典永久流传。”
“不是吧，你关注的居然是老姜！你难道不觉得江岚和宁羡好像有点好嗑吗。”
“好嗑，什么好嗑？”
“当然是嗑cp啊！宁羡往陆学长脸上泼茶那会儿L，我就隐隐感觉有点好嗑了。之后江岚又说了那种话，妈耶……咸鱼校花为爱翻身，我简直嗑死好吗？”
……？
等等，为爱翻身是什么糟糕的形容啊。
她的咸鱼人设有这么深入人心吗？
那几个女生不知道正主就在厕所里面，就嗑cp一事兴奋讨论了很久，却被两个刚进厕所没多久的外班同学下了降头。
“啊这，我听说江岚不就是之前那帖子里的心机学姐吗？PUA了别人这么多年，这你们也能嗑得起来？”
话音刚落，厕所里瞬间就静了下来。
好半天，江岚才听见某位同班同学弱弱的声音。
“什么帖子，你在哪里看见的？”
“就学校论坛上啊，两年不到的事儿L，一搜就能搜到。”
“真的假的啊。”
“你觉得呢？”外班女生笑了声，“我又跟江岚不熟，也没必要造谣她吧。”
一名同班同学跟着附和了句：“其实我也知道这件事，只是看你们讨论得这么起劲，不忍心打断你们。”
“之前我就听安苏说过，江岚没留级那会儿L，虽然成绩还不错，但品行方面是有点问题，跟着高年级那几个大姐大混，还打过人……”
“不过比起
帖子里那件事，打人都不算什么了。我读初中的时候，记得隔壁班有个长得挺好看的女生，之前经常在学校里碰见，到了初三基本上就没怎么见过了。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转学了，结果后来才知道，居然是去世了。”
“去世了？啊，为什么啊。”
“被江岚害死的呗。”
那同学的语气好像有点不满，“好啦，你们也不用这么看着我，毕竟这也不是我说的，是帖主说的。”
“可是……我还是有点不信，因为感觉江岚平时对人都挺好的呀……”
“哎呀，你这么单纯，又从来没被别人骗过，当然觉得谁对你都好啦。你以为她对你好得不得了，其实只是装出来的而已，就是想让别人夸她善良呢。”
起初几名女生还有点不信，等到外班同学翻出帖子给她们看了，才有所松动。
“哎，真没想到，江岚居然是这种人。”
“也不知道老姜到底收了江岚她家多少钱，我不明白啊，为什么这种人不仅没被开除，休学回来后还能转进我们班。太现实了，真就有钱能使鬼推磨……”
听到这里，江岚有点懒得再继续听下去了。
毕竟骂她的吃瓜群众太多，当年盖了千层高楼的帖子，基本上全是想让她这朵盛世白莲速速去死的人。
如今江岚已然想通了，有人肯相信自己就好了，其他同学的嘴，她捂不住也管不着。
想到这里，江岚推开厕所门，看也没看瞬间停机并且陷入呆滞的同学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笼罩在清晨的雾已经散了。
阳光很薄很暖，她可以趁着还没上课，趴在桌子上再睡一觉。
江岚是这么想的。
但没想到，自己只是浅睡了十多分钟，下午又上了几节课，事情就迎来了两极反转。
体育课刚跑完步，秦思梦就抱着颗排球过来找她了。
乍一看，江岚还以为是因为体考在即，秦思梦接不住几颗球，来找自己代考了。
谁曾想刚见面，秦思梦气都没喘上来，就把手机扔给了她，并且一个劲儿L地催促：“你快看！”
江岚一头雾水，也没想过要违抗秦大小姐的命令，接过手机开始看。
刚瞟见帖子的标题，她就愣住了。
因为标题是……
【反818】L学姐和M学妹事件始末的真相
江岚刚开始看，就被帖主的标题给惊住了。
以至于往后翻看见帖主的叙述，顾梦日记本里的部分内容，以及被马赛克糊掉的那些关键字眼，她都没感觉到太震撼，甚至渐渐猜出了发帖人的身份。
很显然，路人也震惊得不行，这才刚发了几小时，就已经盖了几百层楼。
【卧槽，真相居然是这样吗？这也太炸裂了吧。我先蹲在这儿L占个位置，年度热帖预定了】
【……真离谱，骂了这么多年结果骂错人了。L学姐对不起，我有病，我有罪，我真不是人
】
【这这这，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好奇，帖主到底是什么人吗？怎么不仅能拿到M学妹的日记本，还知道这么多事啊】
【这重要吗？反正我当时就觉得，这事情怪得很，哪有白富美为了立人设PUA家境贫寒小学妹的。说句不好听的，人家需要吗hahaha】
【楼上是懂打马后炮的，别到时候一查记录，您也是骂过L学姐的人】
【同意。我建议也查查当年发帖那帖主的身份，心思真毒啊。人家M学妹和L学姐本来都是好人，被帖主扭曲成那样，从小吃什么长大的，又蠢又坏】
【对不起L学姐，如果还能在学校里碰见你，我一定郑重向你道歉。我错了，是我太狭隘，对不起对不起】
【后排售卖木鱼，扣1佛祖原谅你】
【1111】
【11111111】
……
江岚被满屏的1晃得眼花，都快要不认识1这个数字了。
缓了很久，她的内心只剩下两个疑问。
首先最离谱的一点——
宁羡居然知道818是什么意思？？？
其次，宁羡不是把日记本给她了吗？怎么还能拍照发这个帖子。
江岚只懵了两三秒，随后马上就找出了合理的解释。
宁羡以前应该拍过照，并且保存在了手机里，所以才能临时拿出来发帖。
不对。
发帖时间是几小时前，那这些看起来工作量极大的证据和叙述，肯定就只能是在晚上整理的。
江岚突然就明白了，今天早上宁羡为什么会来得比平时晚。
“江岚，我真醉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你居然都没跟我讲过这件事，还是班里的同学告诉我，我才知道这帖子里的L原来就是你。”
秦思梦丝毫没有注意到江岚的走神，持续进行言语输出，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早说我当初就跟这些喷子对线了，绝对把他们的族谱都撕下来一页……”
江岚很感恩秦思梦在颅内替自己仗义撕族谱的行为，嘴上在笑，说着没事之类的话。
但她的眼睛却很诚实，已经开始在操场上找宁羡了。
不过，先找到的居然是之前在厕所里议论她的那几个女生。
此时她们迈着小碎步，畏畏缩缩地从栏杆那边走了过来，让在一旁絮叨的秦思梦都止住了言语。
秦思梦疑惑地看着这些人站成一排，已经走到面前来了，还在面对面小声交流着什么。
不禁悄声问：“她们是谁？”
江岚想了想，回答：“有几个好像是我同学吧，其他的我不认识。”
紧接着，让秦思梦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几人就跟商量好了似的，突然就集体弯下腰，用局促又羞愧的声音喊出：“江岚同学，对不起！”
江岚当场尬住了。
这年头，除了老师以外，怎么还会有人喊出某
某同学这种称呼啊。
一时之间，江岚甚至没反应过来，这几个同学为什么要向自己道歉。那毕竟在她看来，碰上这种事在厕所里嚼两句舌根，也挺正常的。
但也架不住有几位女生讲到动情处，甚至声泪俱下：“对不起，我也从来不想说那些话，我知道江岚你对人很好，应该不会做出那种事，但是我……”
几人的忏悔之意溢于言表，就差讲出“我真该死”了。
这边的动静太大，引来了很多路人驻足注视，江岚尬到头皮发麻，只能一边说着没事，一边试图安慰她们几句。
刚把人给劝好了点，抬起头又看见了另外两个人。
前者江岚很熟悉，是昨天刚被她暴打的陆盛。
而后者……
夏桑伸出手，没给陆盛留一点儿L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他往江岚面前推，声音还很冷，命令他：“道歉。”
陆盛脸都涨红了，显然不想向江岚道歉。
奈何他是夏桑的狗腿子，向来唯她马首是瞻，现在也只能认了。
咬紧牙关，顶着众多围观群众不解的眼神，对江岚九十度鞠躬。
然后像是在背书似的，从上辈子自己犯下的罪孽开始说起，磕磕绊绊发表了一大串并非出自他本心的歉语。
“江岚，我就是思想有问题，品行也败坏，觉得你不喜欢我，所以才会到处造谣，搬弄是非。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不奢求你能原谅我，只是希望你的心情不要因为我这种人而受到影响……”
江岚瞟了陆盛一眼，微笑言语：“陆学长，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陆盛愣了下。
碍于夏桑还在旁边，只能硬着头皮问：“什么话？”
“那句话，叫做人贵有自知之明。”
江岚轻飘飘地看着陆盛，试图好言相劝，“凡事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你也不用向我道歉，因为你这人，嗯……怎么说呢。”
她想了会儿L，才思考出一个贴切的说法：“其实吧，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存在，其实并不足以影响到我的心情？”
陆盛先是怔了几秒，反应过来之后，第一情绪即是怒不可遏。
随后他意识到，有夏桑和这么多人在，自己的第一情绪也没发挥的余地，只能忍气吞声装孙子，低着头不敢说话。
陆盛这边道完歉，夏桑又忽然走上前，当着众人的面，对江岚说：“江岚，对不起。那件事情，是我有错。”
江岚盯着夏桑的眼睛，心情有点复杂。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夏桑这个人向来很骄傲，好像从来没跟谁说过对不起。
就连“不好意思”这种措辞，都没讲出过一句。
而现在……
夏桑居然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平静地把整个事件叙述了一遍。
末了，对她说：“江岚，其实一直以来，我都相信你的为人，并没有怀疑过你。如果你当时能给我一句解释，我都会愿意相信。那天陆盛推了你，我第一反应，也是想过去扶你。但我心里始终有道坎儿L过不去，所以，我选择了视而不见。”
“我知道隔岸观火这种行为，和当帮凶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不希望你能原谅我，因为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江岚沉默了好久，才讲出：“夏桑，你不用向我道歉。”
“毕竟，这些事情都过去了。”
夏桑看着江岚，半晌后，低声问：“那我们以后还能当朋友吗？”
江岚犹豫片刻，然后试探性说：“那个，夏桑啊。我觉得，我们还是就继续保持现在这种关系吧。”
夏桑愣了下，似乎没想到江岚会说出这种话，有些不太相信地问：“保持什么关系？”
江岚想了想，最终无奈笑了笑，把夏桑从前讲过的话还给了她。
“不是朋友的关系。”！
第 69 章
之后,安苏和几名不太眼熟的同学也过来道了歉。
江岚本以为这件事情就算完了，谁知论坛上那帖子的浏览量十分恐怖，明明是学生区域的主题帖,老师好像都听说了。
部分比较八卦的年轻教师,私底下还在办公室里偷偷问学生,聊得津津有味。
最后甚至惊动了论坛的管理员，两个盖了千层高楼的帖子一夜之间被删了个干净,任谁点进去都是404无法访问,俨然一副官方禁止吃瓜的姿态。
即便如此，还是有瓜田里的猹解码出了L学姐和M学妹的身份，沿着藤儿摸到真瓜，把路可陆盛以及夏桑等一众涉事人员给扒了出来。
一连好几天,论坛里的主题帖都跟这几人沾边。
夏桑倒是还好，有了在操场上道歉那一出,加之她的不良少女人设本就十分深入人心，她的行为顶多算是巩固人设,骂的人也相对较少。
但陆盛和路可就比较凄惨了。
前者各种奇葩的料被扒了个干净,包括但不限于同时脚踏两条船、过生日给人家俩女生一人送一条发绳，还有脸宣称这寓意取自同心结,象征着永结同心。
做完了这些离谱事,这货甚至还以情圣自居。
对他的兄弟们吹嘘，让大家都好好学习一下自己这个大聪明,用一块钱一根的发绳就轻松俘获了两位少女的芳心。
至于路可,她高中没在这学校读书,本该渐渐被人淡忘，奈何盘踞在一中的猹实在太过神通广大，直接把消息传到路可如今就读的学校去了。
江岚收到陌生号码的短信时,整个人还有点懵。
毕竟那条短信敲出来的文字，跟路可平常说话的方式如出一辙，矫揉中还带着一丝可怜兮兮。
路可说的话，让人感到迷惑。
字里行间都表现出如今自己已经完全知道错了，求江岚高抬贵手放过她。
一了解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路可学校里的几个社..会姐听说了这件事，课间闲聊时直接撂狠话，扬言自己最看不惯这种动不动就搞背刺的塑料姐妹，改天一定要把路可给打一顿。
其实那几个姐们儿多半也只是在口嗨而已，却把路可吓得不轻，立马就滑跪向江岚道了歉。
经历了这一系列的魔幻事件，江岚也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期中考试的卷子改完了，看着意料之中滑铁卢的数学成绩，她也没有心情再关注这些事。
比起会让她的人生陷入灰暗的数学成绩，这些已经过去了很久的事，都不算什么了。
几天后，江岚刷完一套数学题，再次深刻感受到了人力难以胜天的挫败感，于是拉开落地窗，去看外面的星星。
看了会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微冷的夜晚，她突然有点想宁羡。
首都时间22:03。
这个点，学校宿舍应该还没熄灯。
她思考了两三秒，然后拿手机给宁羡发了几条消息。
说的话都是平常的话，顺便还问了某道数学大题的解法。
“当α＝-2π/3时，4cs（α－π/3）＋11取min值7，故c上的点到L距离的最小值为根号7……”
钻研完宁羡发来的解法，江岚迅速回了个[猫猫感谢]的表情包。
紧接着，状似无意提及了论坛帖子那件事，发了很多感谢的话，还很矫情地说了一句：【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其实我已经不是很在意啦】
几分钟后，得到了宁羡的回复。
【嗯，但我还是有点在意。】
江岚被风吹得愣了一秒，好半天才敲下几个字。
【为什么？】
一分钟后，屏幕上弹出消息。
【因为我觉得你很好，所以希望你一切都好。】
在思考自己为什么喜欢宁羡的时候，江岚有时候也会想，其实她并没有很好，只是宁羡觉得她好而已。
她只是恰好从演播厅里睡醒，醒来后就看见了台上弹钢琴的女孩。
梦一般的场景和曲调，算来她其实并没有遗忘，只是很少想起。
不去想的理由也很简单。
江岚知道，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是模糊不清，同时也难以触碰。
萍水相逢，以后肯定也没什么机会再见面，当做一场梦就好。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去年冬天，自己好像还偶然想起过一次。
那时江岚正在休学，被简庭安排着和她的表哥表姐们一起玩。
放寒假的时候，又跟着去了一趟挪威。
从绥川直飞到奥斯陆，她的哥哥姐姐们为了拍沿途的风景照，买了从奥斯陆到卑尔根的火车票。
三百英里的长途旅行，江岚对自然风光不感兴趣，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卑尔根本来就是雨城，到了冬天，不仅飘雨，还刮风下雪。
穿多少件衣服都冷，天气恶劣到完全看不见极光。
整趟旅行算不上愉快，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晚上回到住宿点休息，表姐用烤箱烤了很好吃的三文鱼，还做了鱼饼和鱼汤。
几个表哥突发奇想，把串起来放进壁炉里烤，没经验，烤焦了。
当时江岚过分安静，闻着这股掺杂着焦味的甜香，壁炉里的火星噼啪作响，她没有参与晚餐制作，反倒找了张纸，铺在桌子上画画。
很久没有动笔画画了，她画得很慢。
耳畔飘来乐声，是表哥在用音响放歌，旋律轻快的探戈舞曲，某位导演在电影里用过，歌曲的中文译名叫做《一步之遥》。
吃掉了八分焦的，两位表哥跟着调子哼了几句蹩脚的西语，笑得似乎很开心。
江岚不清楚他们发笑的原因。
她只是凝视着纸面上的那架钢琴，钢琴椅上戴着面具的钢琴师，然后把那张纸扔进壁炉里，看它和火焰融为一体，在暖红中化作灰烬。
今时今日，回想
起这件事。
江岚恍然惊觉，自己对主神形象的构思，好像就是在彩排结束后才隐隐产生了具体的想法。
但祂的真容却一直模糊不清，因为她没能看清那张隐藏在白金面具下的面容。
此后，江岚时常也会觉得有些遗憾。
不知道那场演出的最后效果到底怎么样，那个弹钢琴的女孩，如今是不是还在一中念书，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碰见。
江岚本来一直记得这件事。
然而当她走进一班教室，蓦然瞧见了在阳光下执笔写字的女生，那道久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身影，突然间就消散了。
眼前只剩下了真实的面容，真实的眉眼，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仿佛本就该如此。
那时江岚的想法是——
这是，宁羡？
现在看来，好吧，这肯定只有可能是宁羡啦。
江岚被自己折服了。
论一个人是如何做到把人家惦记了两年，不仅心里没点数，还毫不自知的。
她这脑神经真该跟电路接轨，电清醒了再接回来。
狠狠检讨过后，江岚把作业装好，在睡前又看了会儿顾梦的日记本。
上次宁羡在场，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
这回盯着纸页上的那些文字，江岚的心情本来有些沉重。
却在看见4月22号的日记时，目光微微一滞。
因为上面写着——
“4-22.星期三.晴
很久没跟江岚联系，今天她告诉我，她开始在星野漫画上连载漫画了，这好像是一个很有名的软件，她好厉害。
江岚取的名字叫做‘咸鱼不吃菜’，又有咸鱼又有菜，看来躺平真的是她的座右铭。
……”
江岚傻掉了。
这这这。
原来顾梦不仅在日记本上写了星野漫画的平台名，居然还写了她的马甲名？
可是——
宁羡都发帖子了，所以肯定看过顾梦的日记本啊啊啊！！！
意识到自己的马甲或许早已被爆破，江岚瞬间羞耻到整个人都快裂开了。
幸好在裂开之前，她还保持着清醒，很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很炸裂的，叫做不羡长风的女人。！
第 70 章
其实之前江岚也怀疑过,不羡长风大佬可能是某位自己认识的熟人，不然估计也不会在漫画断更时期每天坚持投送星星棒。
但从未像现在这样，陷入怀疑人生的地步。
不羡,长风。
这名字,怎么看怎么奇怪。
江岚觉得自己或许是真染上癔症了,时隔一月，又开始怀疑起大佬的id有点像她和宁羡名字的缝合体。
但也不怪她胡思乱想,因为不羡长风的聊天语气,以及宛如强迫症那般必须把每个标点符号都打好的习惯，真的很像宁羡啊！！！
而且，大佬还每天六点半准时给她投送星星棒。
先不说她配不配拥有这种死忠粉，就说这个时间点吧……
一年来,无论节假日寒暑假，风雨无阻每天早上都能做到在六点半之前起床。
这已经不能用自律来形容了。
这绝对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江岚一度怀疑，此等变态如斯的读者,真实身份要么是人工智能,要么就是某种昼伏夜出的生物。
但如果不羡长风是宁羡，那么一切瞬间就变得合理起来了。
因为宁羡她,真就是这么自律到近乎离谱的人。
抽象,太抽象了。
江岚一边直呼抽象，一边压抑住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拿出备用机开始翻起了聊天记录。
通过仔细对比,她发现第一次跟宁羡聊天时,宁羡回复的最后一句话是——
A:【晚安。】
A:【祝你做个好梦。】
而某天跟不羡长风聊天时，这个女人也说了同样的话。
【好了，太太快睡吧。】
【晚安。】
【祝您做个好梦。】
除了称呼不一样之外,这几l句话几l乎一模一样！
呃，虽然这种说晚安好梦的结束语倒也挺常见的……
好像她自己都跟朋友这么说过。
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在跟不羡长风聊天时，说过自己有亿点点喜欢宁羡，还亲切地称呼人家为宝贝。
啊啊啊啊——
羞耻，震撼，无能狂怒。
咸鱼江要疯了。
幸好在濒临崩溃这会儿，江岚想起了不羡长风给自己投了两万多块钱的礼物。
对了。
虽然宁羡的家庭状况没她想象得那么不好，好像还会弹级别很高的钢琴曲，但宁羡始终不是那种会给一个辣鸡漫画平台充值两万人民币的人。
想到这里，江岚的思维又停滞了下。
……
宁羡真的，不会吗？
管它的，反正江岚由衷希望不会。
甚至开始在心里作法祈祷。
求求了，一定不要是宁羡啊。我的老天鹅鸭，信女真的不想社死！！！
……
期中成绩下来
了，姜海盛要在班级内召开一次家长会，总结半学期以来的学习情况，要求每位家长都尽量到位。
班里同学接到通知，一个个的都苦大仇深极了。
给家长打完电话后，脸色更是严肃到宛如背了几l条人命。
江岚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感受，毕竟这么多年了，简庭和江淮安早已习惯了她丑陋的数学成绩。
如果有一天突然不丑陋了，估计这俩还会怀疑她是不是作了弊。
晚上第二节晚自习，李涛守课守到一半，匆匆离开教室，去开教研会了。
每次上数学自习时，大家都在专心做题，教室里基本上没有什么杂音，宁羡也不用坐讲台上维持纪律。
至于江岚，自从惨淡的期中成绩下来了，她就收了心，在星野漫画上挂了几l个月的请假条，专注于和数学这门万恶的学科进行殊死搏斗。
结果也很显而易见，一定是数学活，她死。
江岚做题做得面色凝重，脸上看不出一点儿表情，把前来问宁羡数学题的周屿都给看得啧啧称奇。
“江岚啊，你在做哪道题啊？表情这么吓人。”
“十五题。”江岚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头也没抬。
周屿又笑了声，支起胳膊肘拐了拐宁羡，给她递眼色，“你也不去给人家讲讲。”
宁羡没搭理一心二用的周屿。
把题讲完了，才淡淡说了句：“自己做的，比问别人记得更牢。”
起初周屿没品出意味，还以为宁羡是在暗指江岚找对了学习方法。
等到回了座位，她渐渐觉出不对了。
她自己，不就是来问宁羡数学题的人吗？
周屿越想越觉得奇异，拉着赵可欣开始诉苦：“我发现，宁羡最近真的是越来越心机了，而且还很无情。”
赵可欣：“怎么说？”
周屿痛心疾首：“我好歹跟她同了这么多年的寝，结果她现在为了讨江大官人的欢心，都学会内涵我了。果然啊，女大不中留！”
宁羡内涵周屿？这不太可能吧。
宁羡知道内涵是什么意思吗？
赵可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扔给周屿一袋刚从医务室买来的退烧药，下医嘱：“少量多次。”
斗争了一节课，江岚总算做完了今天的数学作业。
合上笔盖，顿觉浑身轻松。
又重新拾起面部表情，笑着问宁羡：“能对一下你的答案吗？”
宁羡停笔看了江岚一眼，给了。
对完答案后，江岚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宁羡看着江岚嘴角肉眼可见垮掉的弧度，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先一步作出解释：“这套题比较难。”
“宁羡你不用安慰我了，我是废物……”
江岚用两只手捧住脸侧，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
知识它不进脑子，整天清醒克制又有什么用！
很遗憾，宁羡没在学习方面积累过安慰人的经验，她只有对小学生宁南星进行精准打击的经验。
想了会儿，才拿着笔说出一句：“没事，你哪道题错了？我给你讲。”
就好像刚才说“自己做题，比问别人记得更牢”的不是她一样。
江岚放下掩面的手，扭头看着宁羡，眼睛里被数学逼出的一汪热泪立马消失。
她看宁羡宛如看再生父母，普度众生的神。
感恩到就差两眼冒爱心了。
咸鱼江被数学伤得太深，已经有点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了。
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情真意切地进行了一番抒情。
“宁羡，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我简直太爱你了！”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愣住。
江岚的愣住，是因为意识到了不对。而宁羡的愣住，则是物理上的愣住。
刚才那一瞬间，宁羡整个人好像都静止不动了。
江岚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时，脸立马就烫起来了。
强装镇定，替五秒前的自己找补：“宁羡，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有时候说话，是有点……词不达意，呃，好像也不对……”
怎么感觉越描越黑了。
宁羡已经从静态恢复成了动态，提笔在草稿纸上添了条辅助线，“嗯，没事，我知道。”
直到下了自习，江岚也不清楚，宁羡究竟是知道自己简直太爱她了，还是认为自己词不达意根本不爱她。
痛苦，太痛苦了。
江岚有些后悔那时候进行一番找补，多此一举作解释了。
毕竟，后桌那俩直女不也听见她和宁羡的对话了，人家不是心无波澜，还认为她俩姐妹情深玩得很好吗？
回了宿舍，洗漱完打开手机，发现不羡长风每天早上仍然在坚持投礼物。
这位大佬每多投一个礼物，江岚心中的怀疑就会多增长一分。
躺在床上，这份猜忌驱使她点开了不羡长风的个人信息页面。
几l百条评论，江岚逐条看完了。
然后发现留言内容大差不差，都是清一色的加油。
除了恢复更新那天，投了“星河漫天”，附言“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之外，基本上没发过什么别的话。
不过，这也很难得了。
毕竟她记得，星河漫天这礼物，原本的赠言好像是“迢迢星河，予我所爱之人”。
嗯，很敷衍，跟星星花自带的赠言简直一模一样。
回想起不羡长风投出星河那天，好像还吸引了很多吃瓜群众来围观，江岚点开那一话的评论区，默默看了会儿。
浏览到某条评论时，她的手指划不动了。
因为评论区那些莫名其妙磕起了金主＆小画家的姐妹们，把某条百度一下的评论给赞到了第一。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译：此时我们共同遥望着月亮?[(，可是却互相听不见声音。我希望追逐着明月洒下的流光，去照耀着您。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江岚凝视着屏幕上的那段文字。
春江花月夜，春江花月夜……
“卧、槽。”
凌晨零点二十分，江岚瞬间从床上坐起身，在寝室爆了句粗口。
然后紧紧捂住了嘴。
环顾四周，幸亏大家都睡得很沉，除了顾半夏听见动静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之外，没有人被吵醒。
江岚保持了会儿坐直的姿势，才缓缓躺了回去。
她的身体看似好像是平静了，但思维完全没有。
脑子里的画面，全是宁羡前几l天翻开选修课本，指节轻轻夹住的那一页《春江花月夜》。
难道，这也是巧合吗？
如果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吧。
江岚盯着闪光的屏幕，深深吸了一口气。
看来，现在唯一能查明真相的途径，只有她亲自登账号去问不羡长风本人了。
如果不是，顶多只是她癔症犯了胡思乱想。
如果是……
那她就真的要对宁羡说一万句我爱你了。
抛开思绪，江岚点开星野漫画，寻思着该在这个点给不羡长风发条什么消息呢。
要是宁羡的话，这时候肯定已经睡了。
不羡长风，应该也睡了。
但她想了想，还是敲下几l个字，发了过去。
……
女寝307。
不出江岚所料，上了一天课，宁羡本来已经睡下了。
但在今晚，她闭眼酝酿了半个小时的睡意，却始终有些睡不着。
小时候，因为没做完作业不能吃饭，等到做完作业之后，饭菜凉了，不好吃了，宁羡也曾因为饥饿而睡不着觉。
此时她并不饿，体会到的感受却与饥饿如出一辙。
她想人时，时常只是淡淡地想，想多了才会生出望梅止渴般的荒唐。
宁羡知道，一心想着裹了糖衣的甜梅，并不能止渴，反倒只会越来越渴。
但能够感受到嘴唇的渴和心间的痒，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简直太爱你了。
很动听的一句玩笑话，宁羡十分受用，本该做一宿的好梦，偏偏现在却睡不着。
宁羡有些着恼，因为此时思维不受她的掌控，在脑海里到处乱飞。
零点二十二分，明天还有早课，你怎么敢想她？
责备完了自己，宁羡轻轻叹了口气，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准备听会儿纯音乐助眠。
却在悬浮窗上看见了一条通知。
她的目光停了一瞬，随后抬起指，点开。
映入眼中的，是自己等了很久的一条消息。
咸鱼不吃菜：【宝贝，在吗？】
咸鱼不吃菜：【我有件事情想问问你~】！
第 71 章
零点二十五分,不羡长风久违地收到了咸鱼不吃菜太太的消息。
没有任何意外，迅速回了个“在”。
而另一边，江岚盯着屏幕上赫然瞩目的“在”字,刚刚沸腾起来的热血，霎时又有点冷却降温了。
她是没想到，不羡长风居然真的在？
可是,如果是宁羡的话,明天早上有早课,这个点肯定已经睡了吧。
不羡长风：【我在。】
不羡长风：【你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吗？】
一分钟前，江岚本来的确有很多问题想问不羡长风。
等到真正有机会问了,她又觉得有点尴尬。
万一不羡长风不是宁羡，会不会觉得她这人指不定有什么毛病。
于是江岚决定迂回一下，先做试探，随意聊了几句。
咸鱼不吃菜：【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就是半夜突然想起,宝贝你前段时间给我投了个星河。这么破费,我还没给你道谢呢】
咸鱼不吃菜：【以及,你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以后千万不要再这样了！】
咸鱼不吃菜：【宝贝你应该还是学生党吧,父母赚钱也很不容易的,没必要给这平台送这么多钱呀】
原来是想商量这件事。
不羡长风本人稍微有点失望，不过也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秒。
紧接着，就化身为宝贝作回复：【好,我以后会注意的。】
对面很久都没有再发来新消息。
宁羡看了眼漫画界面那张长达两个月的请假条，又问：【太太这次怎么请了这么久的假，是三次元有什么急事吗？】
三次元。
听见这个名词，江岚心中的两个小人又开始打架了。
宁羡平时没有冲浪的习惯,应该不太清楚这种网络用语吧。在学校里，好像也没听宁羡用过什么二刺螈三次元之类的词语。
纠结归纠结，江岚还是作回复。
【其实也没有什么急事，只是想好好学习而已啦[星星眨眼]】
江岚既然没有问，不羡长风也就很配合地继续装：【嗯？原来太太还是学生吗？】
咸鱼不吃菜：【是呀】
不羡长风：【这样啊。】
不羡长风：【那么太太上次提到的那个女生，是你的同学吗？】
咸鱼不吃菜太太瞳孔地震。
这女人，真的是宁羡吗？
像宁羡这么坦诚直率，连谎都不会撒的人，怎么可能自己问自己啊！
再三思量后，咸鱼不吃菜谨慎回了句：【是吧】
宁羡盯着末尾那个明显带有不确定意味的“吧”字，越看越觉得耐人寻味，不由得微微挑了挑眉。
【看来是其他人。】
咸鱼不吃菜：【……】
咸鱼不吃菜：【不是啦，其实就是我的同学[星星肯定]】
不羡长风：【哦。】
哦——？
这种波澜不惊平静淡漠的态度，感觉好像又有点像宁羡了。
江岚纠结极了，在不羡长风是宁羡和不是宁羡之间反复横跳。
一两秒后，聊天框里弹出新消息。
不羡长风：【太太挂请假条，和那位同学有关系吗？】
这，说有关系好像也有，但不是特别大。
更多的因素，当然和万恶的数学挂钩。
咸鱼不吃菜：【有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她吧】
咸鱼不吃菜：【毕竟她是那种很优秀的人，我也不想自己太差劲，考得太差，拖累了她】
拖累自己？
宁羡皱了皱眉。
但她好像只是学习委员，也不是班主任。
拉低班级平均分这种事，的确跟姜老师的工资呈正相关变化。
跟她，倒是关系不大。
不羡长风：【嗯？为什么？】
提起这件事，江岚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宁羡上次说过，有些话要想清楚了才能说。所以她回去之后，认真思考了很久，甚至发散思维，想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
咸鱼不吃菜：【我如果喜欢一个人的话，肯定希望以后能一直跟她在一起】
咸鱼不吃菜：【她成绩特别好，以后绝对能考上最好的大学。我要是不努力考得好一点，也就不能和她在同一个城市上学】
咸鱼不吃菜：【到时候，她周围全是很优秀的人，可能也就不会喜欢我了】
宁羡没想到，江岚这回居然深谋远虑想了这么多。
她不知道自己正在十分温柔地笑，思忖片刻，抬指敲下文字。
不羡长风：【难道现在她周围的人，都很糟糕吗？】
咸鱼不吃菜：【也不是】
咸鱼不吃菜：【就算是现在，她周围的人也都比我优秀】
说起这件事，江岚就悲伤极了。
毕竟放眼整个一班，她也找不出几个数学比她还差的人。
不羡长风：【对于优秀的定义，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见解。成绩只是在大环境下充当初步筛选的规则，然而筛选并不等于分类，不能够代表一切。】
不羡长风：【在择偶方面，比起纸面上的分数，其实很多人更看重的，往往还是另一方的品性和人格。】
啊对。
不羡长风不说，江岚都快忘了，自己还有摆烂本性和咸鱼人格这两层debuff加持。
突然就感觉更悲伤了呢。
不羡长风：【更何况，太太在艺术方面有很深的造诣，本身就是很优秀的人。又何必一心抬高他人，妄自菲薄呢？】
啊？？
艺术造诣……啊这。
咸鱼不吃菜：【宝贝，我只是一条咸鱼画手罢了，谈不上在艺术方面有什么造诣[星星泪目]】
为了防止不羡长风再说出尬吹自己的话，江岚果断转移话题。
【而且也不仅仅只是成绩啦，我还有点担心另一件事】
不羡长风：【什么事？】
宁羡直觉，江岚可能又胡思乱想了一些角度刁钻的事情。
果然，下一刻就得到了验证。
咸鱼不吃菜：【嗯……还有就是家庭方面吧】
咸鱼不吃菜：【我爸妈其实都是思想比较保守的人。我最近就有点焦虑，总觉得如果我现在不好好努力，等到哪天正式出柜了，他们要是把我赶出家门，不认我了，我和她的家庭情况又……都是比较普通的那种，以后肯定会过上不好的生活】
宁羡好半天没作出回复。
毕竟要是江岚的家境都不算好了，她就真不知道到底什么家境才算好了。
她顺着江岚的思路推理下去，发现江岚对她的家庭情况，应该依然存有比较深的误解。
宁羡合理猜测，江岚估计幻想出了这样一幅画面。
自己寒窗苦读十余载，终于努力考上了华大，好不容易在华京这座繁华大都市站稳了脚跟，找到一份前景可观的工作，却要用一半的薪水来接济出柜失败被赶出家门的咸鱼女友。
但这个幻想，明显是不成立的。
宁羡知道江岚画漫画赚了不少钱。
而且……就凭借江岚出门时，手腕上随意佩戴的那块价值六位数的珠宝表，她家里人对她的宠爱程度，应该比江岚本人想象得要深。
更何况，宁东鸿在短时间内不会破产，她自己也不至于落到那种地步。
所以……
不羡长风：【我明白了。】
明白了或许应该让宁东鸿过来开一次家长会，以此解开江岚对她的误会。
江岚还以为不羡长风也很认可她的看法，当下心情就变得有些沉重。
一个人究竟要做到多努力，才能从数学黑洞变成数学天才。
身为黑洞的她，深深迷茫了。
不过，为了能够在未来和宁羡共创美好生活，她一定会痛定思痛，努力和数学作斗争的！！
想到这里，江岚不禁在深夜里发出感慨：【喜欢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喜欢一个人需要付出的代价，首先居然是要爱上数学。
太妙了。
江岚正在回忆自己历年来的数学成绩，对面却抛出了一个很正经的问题。
不羡长风：【我还有点好奇。】
不羡长风：【对于太太来说，喜欢到底是什么？】
江岚愣了下，随后很快就想到了答案。
咸鱼不吃菜：【喜欢是一种感觉】
不羡长风：【嗯。】
不羡长风：【但很多时候，感觉都会出错。】
江岚挑挑眉。
咸鱼不吃菜：【那换个说法吧】
咸鱼不吃菜：【喜欢，或许是一种直觉？】
不羡长风：【为什么是直觉。】
问题的答案，江岚已经在深夜里偷偷思索过很多次了。
咸鱼不吃菜：【我以前听说过一种说法，其实每个人的灵魂生来都是不完整，有残缺的。所以人穷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所缺失的那一部分】
咸鱼不吃菜：【而每当我看到她，我的眼睛和直觉都告诉我，她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那部分】
咸鱼不吃菜：【说句矫情的话，我想了很久，总觉得我自己若是魂，她便是能够填补我缺口的骨】
咸鱼不吃菜：【然后我发现，或许爱本就是一件很自私的事】
咸鱼不吃菜：【因为我不想我自己只是游离的魂，我想要我的生命中有另一半骨。所以我想念她，我需要她】
咸鱼不吃菜：【无论她喜不喜欢我，我都很喜欢她，当然，如果她同样也喜欢我，那就太好了】
咸鱼不吃菜：【如果她知道，我喜欢她，是因为发自内心地想和她在一起，想让我自己变得更完整，那就更好了】
咸鱼不吃菜：【你说是吧？宁羡】！
第 72 章
打出这一行字,江岚死死地用眼睛盯着屏幕，两只手都在发抖。
半分钟后，对方仍然没有作出回复,她的心脏却已经快要跳出来了。
五分钟过去，手机自动熄了屏。
江岚缓缓吐出一口气，按指纹解屏。
屏幕再度亮起的瞬间,聊天框最下方弹出了一行文字。
不羡长风：【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啊——
江岚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终究还是跳出来了。
如果此时她不在寝室,想必肯定会一下子把手机给抛了，绕着整个房间来回走上几百圈。
但江岚如今身在宿舍,她只是感受着心脏的砰砰直跳，弯起眼睛很傻很傻地笑。
咸鱼不吃菜：【就在刚刚】
不羡长风：【所以，你刚才叫我的名字，是诈我的？】
咸鱼不吃菜：【也不全是】
咸鱼不吃菜：【[乖巧.jpg]】
不羡长风：【。】
咸鱼不吃菜：【你之前问了我这么多问题,如果是不认识我的陌生网友,哪会问我这些问题】
咸鱼不吃菜：【而且,你问你自己的次数,也太多啦】
宁羡是故意这么问的，所以此时看见江岚的回复,也并不意外。
不羡长风：【嗯。】
不羡长风：【说得很有道理。】
？？？
有时候,江岚真恨宁羡这副从容不迫风轻云淡的模样啊。
咬了咬牙，绞尽脑汁思考起自己到底该说出什么话，才能让淡定的宁羡变得不淡定。
江岚哪知道,其实宁羡刚才已经不淡定了五分钟，缓过来之后，才重新拿起手机回复了她。
最终，咸鱼不吃菜太太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咸鱼不吃菜：【还有,我也想明白了】
咸鱼不吃菜：【除了你，哪还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对我这么好。你们又那么像，说话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什么初步筛选，艺术造诣之类的词，简直也太板正太官方了。
试问哪位体温三十六度的网友，会敲出这么冰冷的文字啊？
咸鱼不吃菜：【所以不羡长风只有可能是你，也只会是你】
咸鱼不吃菜：【宁羡，我猜的思路对不对？】
咸鱼不吃菜：【[乖巧.jpg]】
过了半分钟。
不羡长风：【很对。】
看来，宁羡也觉得她的猜想很合理。
嗯，对，很对！
然后呢……？
宁羡说完这句很对之后，徒留咸鱼不吃菜太太一人独守屏幕，却没了下文。
江岚思考了会儿，决定主动出击。
咸鱼不吃菜：【那你觉得，我这次想得还算清楚吗？】
不羡长风：【挺清楚的。】
江岚顿时又开始激
动起来了！
宁羡觉得她想清楚了，这说明了什么……
还没等江岚幻想出一颗完整的桃子，聊天框里又弹出了新消息。
不羡长风：【但是，早恋违反校规】
啊？
啊？？
啊？？？
江岚如遭雷劈。
千算万算，她硬是没想到，还有校规这回事。
好半天，江岚才问出一句：【扣几分？】
宁羡：【五十分。】
五十分！？？
她一共都没有五十分可以扣。
江岚可怜兮兮地卖乖：【不羡长风宝贝，看在我还要勤奋更新的份上，能少扣点吗？】
宁羡：【可以。】
江岚：【！】
宁羡：【但还是不能早恋。】
啊——？
江岚：【为什么啊】
江岚：【[悲伤][悲伤][悲伤][悲伤]】
她心里现在有十万个为什么！！
江岚：【难道你不喜欢我嘛】
江岚：【[星星委屈]】
宁羡盯着这句话看了半晌，才抬指敲字：【不是。】
【我喜欢你，但谈恋爱会影响学习。】
好吧。
输给宁羡爱了十多年的学习，江岚只能说是心服口服。
她不至于跟一堆该死的卷子争风吃醋，但还是伤感追问：【我会影响到你的学习吗？】
原来即便她已经收敛了咸鱼本性，也一直在影响宁羡的学习吗？
宁羡：【不是。】
宁羡：【我是……担心早恋会影响到你的学习。】
哈？
江岚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增加了。
敢情宁羡是觉得自己有定力且自律，应该不会因为她这条咸鱼而荒废学业。但自己这条咸鱼，却极有可能从此坠入爱河，坠入深渊。
好吧。
江岚太清楚自己的咸鱼本性了，所以作妥协，向学习投降。
【好嘛，那我就先好好学习吧】
啊啊啊啊天杀的学习！你滚啊！
好好学习这话，有一天竟从她自己嘴里说出，啊啊啊啊！
宁羡：【加油，我会一直等你的。】
江岚被学习折磨得心如死灰，已经开始自暴自弃了。
【等我什么？[星星哭泣]】
宁羡想了想，试探性敲字：【等你数学考到120分？】
宁羡的数学成绩常年稳定维持在一百四到一百五的区间，在她看来，一百二估计是个普通分数。
但对咸鱼江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120分……
江岚笑容凄凉：【来生我会继续爱你[星星挥手]】
从阳台上跳下去重开，这不比数学考一百二简单。
宁羡：【我开玩笑的。】
江岚一想到这
个世界上还存在着数学，就很难笑得出来。
宁羡：【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成为更好的自己那一天】
屏幕上弹出这行字，江岚微微愣了愣，随后正经敲字：
【好，我会努力的】
【我会努力先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然后再去喜欢你】
凌晨一点十分，窗外传来雨落下的声音，抑或是雪。
江岚担心宁羡觉得困，又想起明天还要上课，打算再说几句就睡了。
在说晚安之前，她总是不舍，不由得问：【宁羡，明天醒来，你还会记得我们现在聊的这些话吗？】
宁羡：【我会记得。】
宁羡：【而且现在是一点十一分，是今天。】
江岚：【啊，对】
江岚：【那今天醒来，你还会喜欢我吗？】
宁羡：【我会。】
三秒后。
宁羡：【我会一直喜欢你。】
江岚满足了。
满足之后，困意袭上眼皮，她轻轻打了个哈欠。
然后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没问。
江岚：【对了，你都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了。可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江岚：【为什么呀？】
窗外，雪片簌簌飘落。
宁羡敲下文字。
【因为冬天很冷，但是每当我看见你的时候，都觉得如果能靠近你，应该会很温暖。】
……
全球气候说是在变暖，但绥川今年的雪，来得特别早。
还没到十一月下旬，薄雪就扑了满地。
学生们伸手去接，雪花刚落在掌心，就融化了。
“下雪了，下雪了！”
南方的孩子没怎么见过大雪，天上飘点儿饭米粒大小的细雪，都咋咋呼呼惊喜得不行。
江岚用枕头蒙住耳朵，但依然能听见外面的哇声一片。
只能认命，起了。
江岚坐在床上揉了揉眼睛，意识也随着掀眼皮的动作回笼。
突然间，她回想起了昨晚跟宁羡说的那些话。
“草——”
顾半夏正呆坐在床上缓神，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登时打了个激灵，睁圆眼睛问：“大清早的，江岚你这么激动干啥？”
江岚缓过一阵子，已经平复了心绪，但却压不住嘴角的笑容：“没什么，顾半夏你看，外面下雪了。”
奇怪，下雪有什么好看的？
顾半夏疑惑。
顾半夏同学的疑惑，持续到了早课。
因为，平时那条上早课如上坟的咸鱼消失了。
江岚一到教室，整个人简直像是回到了家的温暖怀抱。那笑容之朝气蓬勃，让顾半夏和陈静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今天她们走进教室的方式不对，才会看见浑身都在散发出学习激情的江岚。
咸鱼江一改往日作风，刚坐到座位上，就活力满满地对同桌笑：“宁羡，早上好。”
宁羡的目光，也像是冬日清冷干净的风，从书页间飘到了江岚的面容上。
落定之后，平静缓慢地说上一句：“早上好。”
江岚的手指翻着书，眼睛却在对宁羡笑：“宁羡，外面下雪了。”
宁羡开了一截窗，几片雪花飘进来，沾湿了她的睫毛。
她没有去伸手拂，只是微微笑着点头：“是下雪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也是她们的第一场雪。
接连好几天，绥川都在下雪。天地茫茫一片，白得温柔又浩荡。
下了课，有同学对着玻璃窗哈气，用手指写损友的名字，然后在名字后面添一个猪头。
江岚的笔跟窗外下不完的雪一样，一刻不停。
她在忙着刷题，没有兴趣参与这个游戏。
宁羡正在看诗集，偶尔将余光瞥过去，望一望身边的人，然后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她向来是这样。
她无需在玻璃窗上写下谁的名字，描摹出谁的轮廓。她心里就有一扇窗，从第一天准确地记住那个人的眼睛开始，此后次次落雪，雾气上浮，都会映照出那张她始终擦不去的容颜。
不过现在，她已经无需再试图将这一切擦去，她可以让所有东西清晰地留在那里。因为一切就在那里，在她身边，正像柔软干净的雪一样，无止境蔓延。
思绪飘到这里，宁羡从诗集里抬起头，意外看见了目光中流露出匪夷所思的周屿。
“宁羡，你刚刚是在走神吗？”
“没有。”
然而周屿已经能够确定以及肯定，宁羡刚才绝对在走神！
她在旁边站两分钟了，宁羡的眼神明明没搁诗集上，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个大活人正杵在这里。
但周屿还是有点疑惑。
趁江岚拿杯子喝水的间隙，放弃骚扰宁羡，凑到江岚的桌边问：“江岚，你最近怎么学习得这么卖力啊？”
江岚喝完水，清了清嗓子，严肃地对周屿说：“为了能有个名分。”！
第 73 章
放完周假,再过几天就要开家长会了。
上周的周考题又很难，把很多人都考得生无可恋。再加上丑陋的期中成绩，班级内部这几天丧得可怕,只有极少数人依然保持着活跃。
敏锐的思维,活跃的头脑,许晓倩就是人间清醒中的一员。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她这次考试前进了八名，才不担心开家长会呢。
而过分清醒的许晓倩,这几天发现了一件很不同寻常的事。
跟小伙伴们说起时,她自己都觉得怪：“你们有没有发现,江岚和宁羡这几天同框的次数，好像稍微有点频繁啊。”
小伙伴们面面相觑。
“没注意啊。”
“倩倩你关注她俩干嘛。”
许晓倩有口难说。
她能说,她之所以会关注这对同桌，完全是因为江岚刚转班那会儿，自己曾信誓旦旦地宣称,机器人和咸鱼八字不合,过不了多久指定拆伙……
可是谁能想到啊,这俩不仅没散伙,而且还玩得越来越好,最近甚至给她一种缠缠绵绵如胶似漆的错觉。
事情的发展过于魔幻,让一向以预言家和班级小喇叭自居的许晓倩不能接受。
直呼不可能，不对劲。
就算咸鱼可能跟机器人友好相处，但机器人的法则里怎么可能容得下摆烂王。宁羡绝对是换人了，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许晓倩认为没有人比她更懂宁羡，所以对此展开了为期三天的暗中调查。
调查结果让她大为震撼，忍不住把小伙伴们召集过来，共同探讨一下这到底算个什么事儿。
一号小伙伴不以为意。
“她俩不是同桌吗？每天都坐在一起,同会儿框也挺正常的吧。”
许晓倩：“同桌同框是挺正常，但倘若我拿出图书馆同框的案例，阁下又该如何应对？”
随后许晓倩拿出了她的小本本，开始讲述自己三天前看见的场景。
“那天我把借的书看完了，去图书馆还。刚进门就瞧见桌子那边坐了两个挺熟悉的人，走进了看，发现果然就是宁羡和江岚。她俩一个坐左边刷数学题，一个坐右边看《中国通史》，一直到要上晚自习了才离开图书馆……而且！回去的时候也是走在一起的。”
一号小伙伴不说话了。
二号小伙伴摸了摸下巴，附和道：“好像是有那么点儿说不出来的奇怪，但我不太能说得上来，到底哪里最怪。”
知二号者，许晓倩也。
许晓倩深深地看了二号小伙伴一眼，“你是不是觉得，宁羡不太像是那种会跟同桌一起去图书馆看书的人？”
“啊，对。”
“而且她俩一个看历史，一个做数学题，八竿子打不着的学科，为什么要坐在一起？对坐不是更好，学科之间还不会互相干扰。”
“对对对！”许晓倩简直就是二号的嘴替，完美地说出了她的心声
。
三号小伙伴随口提了句。
“那也不一定呀，其实还是要看各人的喜好吧。我跟我男朋友去图书馆看书的时候，就喜欢坐在一起。”
几位单身贵族盯着她，轻微啧了一声。
三号面不改色，秀恩爱于无形之中，“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跟他坐一起也没干啥。就偶尔做题做累了，悄悄牵牵手，摸摸头之类的……”
啧声更响亮了。
一号忍不住阴阳她。
“人家宁羡和江岚是俩女生，又不是一男一女，去图书馆总不可能是为了摸摸头牵牵手吧。你非得要拿你和你对象的事情举例子，试问有什么参考意义吗？”
三号就单纯想秀个恩爱而已，哪想着要提供什么参考价值。
被阴阳了，还是要还击回去：“俩女生怎么了，我听说江岚不就是弯的吗？说不准她就是喜欢宁羡，想跟她坐一起呢，你管得着人家吗？”
“哈？江岚喜欢宁羡，你怕不是把那天在楼梯口的传闻听多了吧。人家江岚只是有正义感，喜欢出头而已，怎么就以讹传讹变成喜欢宁羡了。”
“再有正义感，也不该为了帮同桌出头，直接把人从楼梯上给摔下去吧。而且大家都看到了，老姜和校长已经搁面前来了，江岚居然还在那里骂。”
三号是有点小白莲花潜质在身上的，可怜兮兮地问一号，“我俩也是好朋友嘛，你愿意为了我，冒着被开除学籍的风险，在校长眼皮子底下骂欺负我的男生吗？”
“……”
“我还想考大学。”
三号哼了声，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一号和三号的对话，让二号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说起来，前天上体育课的时候，我还看见宁羡和江岚在场馆打羽毛球了。”
“当时她们是和别人一起打的，规则是输满五颗就下。大家最多来回打几颗就下场了，结果轮到她俩时，每轮打几十颗都不断……”
“有一回我看得清清楚楚，球明明已经要落地了，那么远的距离，宁羡硬是在落地前一秒接住了，又给江岚打了回去。”
“起先我还寻思着，宁羡的胜负欲可真强啊。但轮到跟顾半夏对打了，也不知道宁羡是累了还是怎么的，稍微远点的球她都没接住，没过几轮就下场背单词去了。”
“妈耶，真是这样吗？”
“要真是这样的话，宁羡这也太双标了吧！”
“绝了，想起几个月前的时候，陈明礼那天跟江岚表白，江岚也拿宁羡堵他的嘴了。当时谁不觉得江岚只是在开玩笑啊，可是现在看来，好像有点……”
几位小伙伴们再次面面相觑。
只不过，这次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点儿“橘势大好”的意思。
许晓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说着“不可能，就算咸鱼喜欢机器人，机器人也不可能喜欢跟咸鱼看对眼”的马尾辫女生了。
作为吃瓜小分队的领头人，此时她
只能故作严肃，强行挽尊。
查，严查！在开家长会之前，我们必须得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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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考过周测，第一节晚自习基本上属于答疑解惑时间。
大家都在到处找人问各科目的错题，教室里也不太安静。
为了能有个名分，江岚最近的向学之心格外热切，但她终究不是宁羡，在较吵闹的环境下，还是无法做到心无旁骛做题。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来问宁羡数学题的人特别多。
一个个的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刚走一个，又来一个。
甚至江岚还产生出了一种错觉，总感觉那几个女生来请教题目的时候，好像还连带着用很古怪的眼神，把自己也扫了一圈。
第二节课开班会，几个女生还没走。
甚至不惜跟前两桌换位置，也要持之以恒地盘踞在宁羡周围。
“咳咳，大家都安静一点，姜老师在处理年级上的事，这周的班会就由我来主持了。还是老规矩，劳动委员先上来讲讲这周的卫生情况吧……”
每次林嘉怡出面主持班会，班级都静不下来，聊天打闹一刻不停，宛如开夜间茶话会。
没有老师坐镇，瞧见平时嬉皮笑脸的班委们走上讲台，拿着记录本装正经作汇报，大家只觉得好笑，乐得不行。
唯有宁羡站上去了，大家的乐子人本性才有所收敛。
坐端正，装乖认怂，安静听宁羡讲话。
也只有当宁羡念完稿下讲台时，教室里的掌声最热烈。大家都是真心实意在欢送伟大的学委下台，毕竟宁羡不走，他们哪有胆子自由呼吸，哪能收获解脱感？
这次的班会开得很快，没到一节课，就早早结束了。
离下课还剩五分钟，大家基本上都把作业做完了，教室里渐渐响起聊天声。
许晓倩见江岚也停了笔，进入闲暇状态，于是和小伙伴们对视一眼，出动了。
自然地聊起了三号小姐妹的男朋友，然后将话锋巧妙一转，忽然问：“诶对了，江岚你谈过几个男朋友啊？”
“？”
“零个。”
三号小老妹佯装震惊，“啊？江岚你这么好看，居然都没有谈过恋爱吗？”
江岚点点头：“没有。”
宁羡的笔也跟着停了停，看样子是把聊天内容给听进去了。
几位妹妹就这一话题又问了几句，江岚索性摊牌了：“我对男生没有兴趣。”
“啊……”
“好吧，竟然是这样！？”
那几人属实是戏精本精，明明知道江岚就是个人间不直的，还装作一脸不可置信，小声感慨了两三句。
只有许晓倩扮演知情人的身份，看了眼写字写得越来越慢的宁羡，不动声色地问江岚：“难怪我以前听别人说，你上小学的时候，好像还跟同班女生表过白诶。”
明明已经是小学时代的古早往事了，但江岚的表情还
是出现了一瞬僵硬。
原因很简单，因为宁羡正坐在她旁边。
不过，江岚也只是僵了一下，毕竟知道这事的人不少，估计宁羡早就知道了。
但江岚还是要义正言辞地辟谣。
“这是谣言。”
这则谣言从她初三那年的毕业晚会开始乱传，一传就是好多年，还有人在论坛里开过几个主题帖。
江岚现在就是后悔。
快毕业了，当时大家都在教室里玩真心话大冒险，信物刚好传到她手上，一站起来就被损友提问：你第一次跟人表白是什么时候？
玩真心话嘛，肯定要说真的，所以她答了：小学。
哪知道第二轮又传到她手上，损友阴险提问：是男生还是女生？
江岚发誓，她当时绝对只迟疑了那么两三秒，结果江岚小学时候跟同班女生表过白?_[(”就这么传开了。
许晓倩明显不信，狐疑地问：“真的只是谣言吗？”
“是谣言。”
毕竟她的表白对象不是同班女生，而是高年级学姐。
要说江岚是怎么觉得自己恋姐的，也得从这件事情开始说起。
那时她刚上四年级，不是很明确自己的性取向。虽然的确没有喜欢的男生，但也绝对没到不直的地步，只是偶尔觉得同班男生有点幼稚无聊。
江岚就读的那所小学，五月要举办艺术节。
年幼的她爱凑热闹，被老师选上了，兴高采烈买了双红舞鞋，跟着同学上台跳了一段民族舞。
下了场之后，秉承着“我们班表演得最棒”的信念。她眼高于顶，也不去看其他班的演出了，脚底下踩了这辈子不会再穿第二次的舞鞋，仗着身上披了件演出服，跑去候场室里到处乱窜。
学生们从小卷到大，眼看只有几分钟就要上台了，表演唱歌的还在练嗓子，弹古筝也还在拨弦。
整个大厅乱得很，人挤人跟下饺子一样。
幸好她当年是个小学生，就喜欢看热闹，根本不觉得吵。
所以当喜欢凑热闹的江岚，踩着弄脏了的舞鞋走来走去，瞧见摆在角落处的那架黑色钢琴时，多少有被这份难得的安静给吸引住。
钢琴椅上坐了个女生，整张脸被站在旁边的家长给挡了大半，看不太清。
江岚插着空隙偷偷去看，只能瞧见那几根线条流畅的指。
微微曲起，摆在琴键上的手型，是优雅秀气到略显羸弱的一段弧度。
她看着这几根游走在黑白键上的指，心绪莫名动了动。
连带着女生到底弹了首什么，也没听清。
依稀记得绕到后方时，弹钢琴的女生跟着家长站了起来，清瘦颀长的身形，比高同龄人一截的自己还要挺拔，姿态却更端正，更沉静。
女生从身边路过，只轻轻瞥了她一眼，之后江岚就感觉到了无处遁形。
她满身的活跃和躁动，脚底下被尘土弄脏了的舞鞋，化妆师用刷子草草
带过的红色眼影，在此刻都成了她很想藏起来的东西。
江岚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后她就乖乖回了现场看演出。不过很可惜，表演钢琴的环节已经结束了，比她们班表演得还早，她居然都没发现。
向班里的同学描述那个女生时，江岚给出的措辞幼稚且俗气。
说她长得高，又漂亮，钢琴弹得好，人也优雅。
同学一下子就悟了，比你高，那肯定就是高年级的学姐了。我知道了，是林慕对不对？那天只有她弹钢琴得了一等奖。
江岚记住了这个名字，并且用她四年级的脑子想了很多个日夜，思考为什么表演明明已经结束了，这个姐姐还要继续练琴。
为什么她见过这么多弹钢琴的人，唯独惦记这个姐姐惦记得不行。
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她肯定是喜欢上这个姐姐了，不然怎么会每晚都梦见她在给自己弹钢琴。
四年级的江岚，是个很冲动的傻逼。
一口气上了两层楼，在准初中生怪异眼神的注视下，只为认真地说一句，我是来找林慕姐姐的。
林慕从教室里走出来，记忆中的优雅和高挑没有变，唯一让江小朋友感到有些疑惑的，就是过了几个月，大姐姐的气质好像变了点儿。
呃，变得有点太高贵，太精致了。
但四年级的她，依然压下疑惑，把这股莽劲儿给贯彻到了底。
说自从那天在候场室看见姐姐你弹钢琴的样子，我就觉得你真好看，真迷人，夜夜梦到你……
林慕耐心听完了，然后笑眯眯地对她说，小妹妹，你认错人了吧，我应该是从来没有见过你的。
回到家，经验丰富的表哥告诉她，女孩儿说认错人了，就是委婉表示看不上你的意思。
过了几年，再次在培训中心见到林慕，江岚一点儿也感受不到当初的悸动了，只觉得尴尬得要死。
和林慕成为朋友之后，了解到林慕的傲慢和刻薄，更是不想再提及这件糗事。
如今的江岚，已经能够做到坦然面对自己的黑历史，对许晓倩说：“我以前是对一个高年级学姐表过白，不过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之后我也发现，我好像并没有很喜欢她，可能只是在不了解她这个人的时候比较喜欢吧。”
看似是在辟谣，实则求生欲极强，疯狂向宁羡暗示，宝贝我是纯爱战神，从小到大就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什么高年级学姐，钢琴姐姐啊，根本不存在的。
全天下弹琴弹得最好的，除了克丽丝，那绝对就是我多才多艺无所不能的不羡长风宝贝！
至于林慕……林慕她不是学画画的吗？跟钢琴完全不沾边好吗。
宁羡到底在想什么，许晓倩是不知道，她铺垫了这么久，只为了兴冲冲地问出一个问题：“那，江岚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啊？”
下课铃打响。
江岚盯着许晓倩看了会儿，余光里瞟见宁羡好像已经刷完了题，拿着杯子准
备去水房接水了。
她先转过头笑着说了句：“我跟你一起去。”
然后再保持着刚才面对宁羡时的微笑，弯了弯眉眼，对许晓倩说：“秘密。”
许晓倩被江岚这一眼给看愣了，懵中带傻反应过来之后，懊恼极了。
果然！人类的本质就是颜狗，机器人宁羡也不例外。
江岚这个喜欢到处乱放电的女人，别说宁羡了，她要是每天被江岚用这种眼神看着，迟早都得弯。
……
明天要开家长会。
刚吃过午饭，江岚就给家里打电话，提醒她亲爱的母上父上，到时候别忘了派一个代表来参会。
江淮安的声音听着像是没睡醒，“岚岚啊，我这几天忙着跟你何叔叔谈生意，这次就让你妈妈去给你开家长会吧。”
让简庭来开家长会？
江岚严重怀疑，她日理万机的母上大人，可能已经忘了自家女儿到底在几班念书，甚至大概率会找错教室。
江岚的担心极其合理，因为上次简庭和宁东鸿进行商业交流时，就声称自家乖乖在四班念书。
这么久了，甚至也没察觉到一点儿不对劲。
“爸，真的要让妈妈来开家长会吗？”
江淮安：“当然啦，你妈妈上回不是在跟宁董谈合作项目吗？宁董他女儿刚好也在你们学校读书，说起来还跟你是同一个年级的。”
“就让你妈妈来开家长会，到时候你们同学之间还能见个面，相互认识一下。”
宁董的女儿？
印象里，在她爸妈交际圈里被叫做宁董的，好像就只有宁东鸿叔叔。
但是要说宁叔叔的女儿跟自己在一个年级念书，那她是真的有点不信。
毕竟整个年级上姓宁的，好像没几个人。
就算是这个姓，人也不大能对得上号。
江岚正想到这儿，脑回路突然就拐向了某个清奇的角度。
同年级，姓宁？
等等……
“爸，宁叔叔的女儿在几班读啊？”江岚开始紧张了。
江淮安想了会儿，根据简庭的话复述了一遍：“应该是三班吧。”
“三班？”
算起来就在隔壁的隔壁，可她怎么没听说过，三班什么时候有个姓宁的女生。
江淮安那边有一会儿没声了，过了会儿，再接通：“我刚刚问过你妈妈了，是三班没错，你宁叔叔亲口说的。”
江岚瞬间松了一大口气。
幸好，是三班的。
而且还是宁叔叔亲口说的。
然后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刚刚那阵子，她怎么会想到宁羡跟林慕长得有点像，说不定就是宁叔叔的女儿呢。
宁羡要真是宁叔叔的女儿，这可跟是不羡长风的性质不一样。
在江岚眼里，宁羡的家庭应该属于小康之家，大概是用这些年攒下来的压岁钱，给她投了两万多块钱的礼物。
她很感动，也爱了一万遍，不过以后肯定要找机会还。
但宁羡要是宁东鸿的女儿……
那她可能会当场窒息而亡。
不过幸好。
宁羡只是宁羡，跟什么宁董事长没有关系。
江岚感恩地想，这可真是太好了。
不然，她真的会死掉呢。！
第 74 章
下午上课的时候,姜海盛把宁羡叫去了办公室。
一是委婉询问她家长能不能来开家长会，而第二件事，事关班务。
“什么班务？”江岚还完书,和宁羡一起从图书馆里走出来。
宁羡的头发上沾了雪,她伸手去拂。
宁羡盯着江岚指尖上的雪看了会儿,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说：“跟陈明礼和许世有关。”
随后言简意赅地阐述了几句，江岚这才知道,原来他俩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居然直接在饭桌子上打起来了。
围观的同年级老师很多,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是姜海盛班上的学生，还拍照发给了姜海盛。
这件事很快就在办公室里传开了。
虽说当着姜海盛的面,也没人会提什么。但有几位老教师还是很勇，半开玩笑半较真损两句，说姜主任您就是管班管得太自由啦,班里的学生一个比一个有个性,这次在食堂打架,下次指不定就要跑到操场上去拆升旗台。
“怎么拆升旗台,徒手拆吗？”江岚忍不住吐槽。
宁羡轻轻笑了声。
江岚眨眨眼,接着问：“所以姜老师把你叫过去,是想问后续情况该怎么处理？”
宁羡点点头。
她担了班主任助理的职务，班级内部有点什么事，姜海盛通常会找她商量。
江岚对陈明礼和许世的事情不感兴趣，不过还是想听听宁羡打算怎么处理。
宁羡：“姜老师的意思，陈明礼和许世是室友，既然不对付很久了，这次也该换一换寝室。”
“确实该换了。”难以想象,随时打个照面都剑拔弩张的两个人，还能和平相处这么久才干架。
也挺不容易的。
宁羡顿了顿，“问题就在于，该把谁给换出去。”
“姜老师是怎么想的？”江岚问。
“他想把许世换去另一个寝室，但我给出的建议，是把陈明礼给换出去。”
江岚有些意外。
不过觉得宁羡做什么事肯定都有她的道理，于是乖巧等下文。
宁羡给出的解释也很合理，大致意思就是他们寝室的人基本上都是向着许世的，就算把许世给换出去，估计以后也会继续针对陈明礼。
不如找个小团体较为分散的寝室，把陈明礼给换过去。
“太对啦。”江岚并不关心陈明礼的归属，但对不羡长风宝贝的决策给予肯定。
等到回了教室，却发现陈明礼和许世这俩的座位也调到十万八千里去了，且两人搬东西的脸色都很难看。
江岚多少还是有点好奇，悄悄问宁羡：“他俩到底有什么仇？”
离上晚自习还有十分钟，宁羡简要提了提：“我只知道一点。”
陈明礼和许世的梁子，从初中开始就结下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俩在没结仇之前，其实还是关系比较好的室友，而且还是同桌。
结下梁子的根本原因，在于两人的家庭。
陈明礼家境优渥，父母是绥川商界的新秀，在钱堆子里摸爬滚打，人也比较势利。
而许世虽然人如其名，平时挺不可一世，但却是正经拿了奖学金考进一中的，家庭情况也算不上太好。
好在陈明礼从前没太受他爸妈的影响，性格还行，跟班里男生玩得也不错。
可惜他爸妈实在太能作妖。
有一回许世放周假忘了带练习册回去，收假当天提前来寝室做作业，写到最后，到底还剩了两三道题没写完。
作业空两三道大题，肯定要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谈话。
许世不想找死，很自然地喊了声，“陈哥，借一下你的练习册，我补两道题。”
听到这里，经常丢三落四的江岚表示理解：“偶尔没带作业，赶急了补两道题，也算是事出有因，挺正常的。”
江岚是这么想的，不过进寝室给儿子送东西的陈明礼爸妈并不这么觉得。
刚进门看见这么一幅场景，就把许世打成了抄作业的坏学生。当时没说什么，背地里却悄悄给班主任打电话，要求换座位换寝室，别让这种学生带坏了他们家明礼。
班主任安抚了好久，又说许世其实不是坏学生，在班级里名列前茅，平时也挺上进的，这夫妻俩才稍微消停了会儿。
隔了没多久，班里召开家长会。
许世他爸妈常年在外务工，抽不出空参加，只能托在学校食堂工作的爷爷来开会。
老人家刚下班，没来得及换衣服，把厨师帽一摘就来给孙子开会了。
许世当时年纪小，从来没觉得自己爷爷在食堂工作是一件丢脸的事，反倒经常带兄弟们去他爷爷的窗口打饭。
别的同学都很羡慕他，说他有一个在食堂当厨师的爷爷，每盘饭都能打得满满的。
他也觉得挺幸福，毕竟别家老爷子一到晚年就只知道喝茶打牌嗑瓜子了。但自己爷爷身子骨硬朗，铲菜装盘比年轻厨师还快，且老爷子本来也喜欢做饭，算是乐在其中。
但那天，他和另一个课代表跑去办公室搬练习册，却瞧见陈明礼爸爸站在拐角处，语重心长地教育陈明礼。
“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要懂得选择朋友。那天爸爸妈妈都看见你同桌抄作业了，你偏说他不是在抄作业。”
“今天开家长会，才知道你同桌他平时是没爸妈教的。爷爷都这么老了，还要在食堂里洗碗炒菜，可见父母肯定也没什么本事。你听爸爸妈妈的话，以后少跟这种同学来往，我明天就跟李老师说，让他给你换间寝室，换个同桌……”
“他父母有病吧。”
如果不是还要注意形象，江岚简直想当场翻个白眼。
宁羡：“嗯，身为家长，他父母说的话确实太刻薄了。”
“起初还没什么，另一个课代表把这件事传出去之后，许世和陈明礼的关系就越来越差。上了高中，就成了仇人。”
江岚沉默了会儿，然后感慨：“突然感觉陈明礼好像也挺可怜的，明明没做什么，全都是他父母在作妖，却被很多男生孤立。”
宁羡颔首：家庭环境是会对人造成很大的影响，从而映射到各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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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提及家庭，江岚就想起那天在早餐店里看见宁羡，她弟弟穿潮牌戴电话手表，而宁羡却系着围裙一身朴素。
顿时江岚心里就来气，不过也不会表现出来，佯装随意带过家庭这个话题，好奇地问：“宁羡，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细节的啊？”
“因为我跟他们初中是同班同学。”
宁羡不知道江岚的心理活动，继续进行补充说明，“而且里面的另一个课代表，是我的室友。”
懂了。
江岚懂事情是怎么传开的了。
经典“我给你们讲一个秘密，你们不要告诉其他人”，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人尽皆知。
她接下来的关注点很清奇，“那初中的时候，你和陈明礼谁是第一？”
宁羡想了会儿：“大部分时间，可能是我。”
江岚：“少部分时间呢？”
宁羡：“有一次我生病了，缺考了一门，他就是第一。”
好的。
看来陈明礼是实打实的被宁羡各方面碾压了一辈子。
晚自习铃声打响，李涛夹着教材走了进来，聊天时间到此结束，两人也开始专心做作业了。
只不过，宁羡拿起笔时，忽地感觉到好像有一道视线正在盯着她。
转过头去看，刚好对上陈明礼的眼睛。
宁羡不知道当她和江岚聊天时，换好了座位的陈明礼，已经盯着自己看了很久。那眼神直直的，很怪。
虽然不懂陈明礼为什么要盯着自己，但宁羡也不在意，对视一眼过后，就继续做题了。
没想到，晚自习上到一半，陈明礼会拿着一张题卷来找她。
“宁羡，我想问你道题。”
宁羡瞥了一眼。
陈明礼问的那道题，是周考卷子里最难的压轴题，班上没多少人解出来。
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道题班里有四个人得了满分，其中一个就是陈明礼。
宁羡还没说什么，凭着陈明礼这理直气壮干扰别人学习的态度，江岚就先皱眉了：“陈明礼同学，你找人问题的时候，能不能先看看别人在干什么啊。你没看出来，宁羡正在做自己的作业吗？”
要是换作往常，陈明礼肯定还会木讷中带着羞涩，稍微替自己辩解两句。
今天他倒是格外沉默，许久才说：“对不起，我只是想问宁羡一道题，没考虑这么多。”
“……”
认错态度这么良好，倒显得她很不是人了。
宁羡略一思索，淡然道：“去教室外面讲吧。”
教室里太安静了，确实不适合讲题。
而这
也正是陈明礼来问宁羡数学题的目的。
不想刚走到阳台上，宁羡便转过身，对他说：“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就快说吧。”
陈明礼有些惊讶：“你知道我不是来问你题的？”
宁羡抬眼看他：“那道题的分值是十二分，就算我再换种解法，再讲一遍，老师也不可能给你打十三分。”
“所以，你没有必要找我讲题。”
半晌，陈明礼笑了笑：“不愧是次次都考第一的人，讲的每句话都很有理有据。”
宁羡没接话。
稍微了解宁羡一点的，都知道她讲话向来格外挑人。
遇上不感兴趣的人，只要可以不说话，尽量就不会说话。
陈明礼作为被宁羡碾压了这么多年的万年老二，很清楚她的性格，所以自顾自说了下去。
“宁羡，其实这些年来，我最讨厌的人首先是我爸妈，其次就是你。”
晚风从阳台外吹进来。
微凉的温度，但并没有裹挟着雪。
宁羡的目光也和风一样平静，“嗯，你讨厌我，然后呢？”
陈明礼：“起初，我讨厌你的原因很简单。毕竟在没和你同班之前，我本来一直都是第一名。”
“但自从和你分到了一个班，我就再也没拿过第一。爸妈也经常因为这件事而责怪我，所以我当时很不服气，一心想要超过你。”
宁羡：“后来？”
“后来我始终没能超过你。”
说到这里，陈明礼的语速变快了，“有时候我都觉得，你肯定是提前知道了题卷答案，不然为什么我每次都已经拼尽全力了，却还是考不过你。”
“你的学习方法没问题，但心态有问题。”宁羡淡淡地说。
陈明礼：“我的心态有什么问题？我只是讨厌你而已，初升高那天，也是真心希望再也不要和你分到同一个班。”
“这有什么问题？”
“你要是学理科，就不会再跟我同班了。”
“是啊，谁知道你会选文科。”
陈明礼何尝不觉得造化弄人，“我本来以为你要学理科，所以我才选了文科，没想到你还是阴魂不散。”
“……”
“嗯。”
对于逻辑有问题的人，宁羡没有多余的话可讲，“说完了吗？说完了我就回教室做作业了。”
宁羡已经转身走了几步路，身后却响起一道声音。
“这些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也不想再计较。”
“可你凭什么，每件事情都要跟我作对？”
宁羡顿住脚步。
陈明礼的声音不算轻，再大点儿声，估计教室里的同学都能听见。
宁羡转过身，静静地问：“讲清楚点。”
紧接着，陈明礼就列举出了一系列宁羡从来没有注意过的事。
“那天在体育馆里打羽毛球，我只是想跟喜欢的人打几颗球而已。你为什么
非要从中作梗，非要让我和你打，当众给我难堪？”
“话剧选角，你明知道我报了许仙的角色，平时你也根本不会参与这种活动。结果又故意参演白蛇来膈应我，让我下不了台，只能放弃演许仙。”
“女子长跑比赛，我明明才是负责给运动员写加油词的人。我改了几遍的稿，花了一节晚自习课的时间去写，为什么一到江岚比赛，广播员念的却是你的？”
宁羡很久无话，半晌才淡声说：“那天我是给广播站投了一份加油词。让广播员念完了别人的，有多余时间再念我的，但我没有故意把你的稿子给撤下来。”
“广播员大概是搞错了顺序。不过最后，肯定也念了你写的那份。”
陈明礼冷笑一声：“是啊，都过线了才念到我写的，可真及时。”
两三秒后。
宁羡点点头：“随你怎么想吧。”
宁羡说这话，明显就是不想跟陈明礼多说什么了，但陈明礼还在笑着说：“这件事情你可以狡辩，说自己是无意之举。那食堂打架那件事呢？”
“我只是坐在那里吃饭，谁都知道是许世那群人先挑衅我。可为什么最后被迫换寝室的人却是我。”
“你敢说，这不是你给老姜的建议？”
“是我给的。”
陈明礼：“我也知道是你给的，我问过办公室里的老师，他们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老姜本来打算把许世换走，是你提议过后，他才把我给换了出去。”
“现在我被许世那群人当笑柄，被所有男生嘲讽，你满意了？”
宁羡无话。
她确实没想到，陈明礼宁愿待在原寝室里被欺负，也不愿意换到新寝室去。
就像她也从来搞不懂男生的小团体规则。
班上的部分男生孤立陈明礼，不仅仅是因为他从前惹过许世，更因为陈明礼身高不高，体格也不壮，不擅长打篮球和踢足球。
不合群的瘦弱，并不趋同的兴趣爱好，在男生群体中竟成了一种值得鄙夷的古怪。
宁羡从前有点儿同情陈明礼，也在私底下给姜海盛反映过好几次。
可惜一个群体的行为，很难得到纠正，姜海盛尝试过从中做调和，但始终没什么效果。
不过现在，她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宁羡不想多解释什么，只是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然后说：“算我管太多了，之后我会向姜老师反映，把你调回去。”
她打算离开，回教室做作业，不想陈明礼还有下一句话。
“宁羡，你也喜欢江岚，对不对？”
空气里安静了一瞬。
陈明礼对宁羡笑：“看你这个表情，应该是真的。”
实际上，宁羡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也正是因为没有丝毫表情，所以让陈明礼觉得格外真实。
陈明礼：“之前我就在想，你为什么要处处针对我。直到那天
，陆盛在楼梯口对着江岚搬弄是非，我看见你的表情，别人都觉得你很淡定，但我却看出了愤怒。”
毕竟我当时我也很生气，我和你的表情是一样的，只不过你比我先一步出头而已。③_[(”
宁羡许久没说话，用很平静的目光看着陈明礼。
“所以？”
陈明礼笑了笑：“所以，自从知道了这一点。现在我觉得，我总算有地方能赢你了。”
宁羡皱眉。
她没懂陈明礼在说什么。
“宁羡，因为你根本就和江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就算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又有什么用？”
陈明礼笑容斯文，“那天我坐在我爸的车里，看见你坐上一辆宾利，停在一家清吧门口。之后我就在想，那到底是你当司机的叔叔，还是爸爸呢？”
同样是吐出“司机”两个字。
宁羡记得，江岚上次谎称她爸爸是司机时，语气平常随意。而陈明礼此时的调调，却含着轻慢和蔑视。
陈明礼走近一步，低声对宁羡说：“宁羡，你知道吗？我一想到你爸爸是个给别人开车的司机，就特开心。”
“你一直被老师骗着，肯定不明白。就算你现在成绩再好，再努力，就算你能考全市第一，被华大录取……可阶层上的差异，几代人的财富积累，你能跨越得了吗？”
“你的爸爸妈妈只会让你好好学习，哪会告诉你这些？”
“你不懂，所以你就算做到最好，这辈子也不可能跟江岚成为同一个世界的人。”
很久。
宁羡听完了，点点头。
然后没表情地问了句：“我和她，为什么不可能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陈明礼看着宁羡，眼中似有疑惑。
“难道还要我说的再直白点吗？”
“嗯。”
“因为——”
“你家里穷啊。”
说完这句话，陈明礼笑望着宁羡，等着看宁羡歇斯底里冲他破口大骂的模样。
但陈明礼万万没想到，宁羡始终只是静静地盯着自己看，未曾动怒，也没有骂他。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面前女生的眼神里，隐约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悯，和嘲弄般的嫌恶。
可宁羡怜悯他干什么，穷人家的孩子向来只会嫉妒他。
至于嘲弄。
也就是现在还在学校念书了，上了大学进入社会以后，宁羡还有资格嘲弄他吗？
陈明礼是这么想的，可宁羡只是淡淡笑了笑，然后说了一句让他有点不太能想明白的话：“你说得对，阶层上的差距，确实是不可逾越的。”
听起来像是赞同了他的观点。
而说完这句话之后，宁羡就转过身，没看他一眼，进了教室。
陈明礼听说过很多条宁羡父母在外务工的传闻，但此时看着宁羡走进教室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点慌
。
宁羡并不关心陈明礼到底在想什么，回了座位继续做作业。
江岚已经把题目写完了大半，转过头对宁羡笑笑，“陈明礼问了你几道题啊，怎么耽误了这么久。”
“他多问了两道。”
“噢——”
原来全班第二也有这么多道不会做的数学题。
江岚瞬间释然了。
……
晚上十点零七分，君山公馆。
陆若茗刚送走给宁南星请的数学家教，又拿起几张卷子开始看。
59分，64分，58分……
盯着卷面上在五十和六十多之间徘徊的分数，陆若茗的脸色越看越黑。
最后只能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做慈母，做善良美丽的母亲。
不然她真的会想把宁南星的脑袋拧开，看看这小子的脑瓜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宁东鸿正在开一个线上会议，听销售部总监阐述近期新策划的推广方案。
听到一半，他直皱眉。
搞不懂是自己给的时间太紧还是怎么的，张总监全程避重就轻讲空话，没一个点是落在实处的。
正准备让张总监重新组织一下语言再开麦，搁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宁东鸿习惯性想挂断，却在看见来电联系人的一瞬间，稍稍犹豫了会儿。
随后按了按蓝牙耳机：“会议临时暂停一下，收到请扣1。”
参会人员一脸懵，但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弱小且积极地把1给打在公屏上。
时隔多年，宁东鸿再次接到宁羡打来的电话，身为正版爸爸而并非冒牌父亲的他，心情还莫名有点儿紧张。
于是按下免提，想让陆若茗也听着，做做参谋。
“小羡，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
“只是学校明天要开家长会，要求所有家长都到齐。”
宁东鸿抬起头，和陆若茗对视一眼。后者无声张嘴做口型，于是他翻了下明天的日程安排，应道：“好，明天几点？”
“下午四点。”
“好的，那到时候我过来开会。”
“嗯。”
讲到这里，宁东鸿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还是陆若茗一个劲儿地给他递眼色，他才不太熟练地叮嘱道：“你平时也要注意身体，早点休息。”
“好。”
扬声器里，宁羡顿了顿，最后补了句，“我睡了，爸爸再见。”
宁东鸿：“好好好，你早点睡。”
他受宠若惊地挂断了电话，然后继续开线上会议。
等到开完了，宁东鸿又和陆若茗组织起了一个家庭紧急会议。
“小羡怎么突然想起来，让我去开家长会？”
“不知道啊。”
陆若茗也有些意外，“往常我也问过小羡，班上什么时候才召开家长会，她每次都说她们班不开家长会。”
“那这次？”
“这次……可能她们班主任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讲吧，所以才让家长都到齐。”
“嗯。”
宁东鸿“嗯”完了之后，忽然对陆若茗说，“太太，你明天跟我一起去给小羡开家长会吧。”
“我？”陆若茗狐疑地看着宁东鸿，“宁东鸿，你是不是没开过家长会……你难道不知道学校开家长会，只用去一个家长吗？”
宁东鸿确实没亲临过家长会现场，但还是很沉稳地胡说八道：“我们两个都去，显得隆重，正式点。”
虽然宁董也不知道，开个家长会要这么隆重正式干嘛。
但由于他缺乏开家长会的经验，为了防止走错流程，急需把经验丰富的太太给带上。
陆若茗被这番话给蛊惑住了，若有所思地附和了句：“好像也是。”
宁东鸿露出了一丝微笑。
刚笑了会儿，发现陆若茗的嘴角居然也微微上翘，随后很张扬地笑了起来。
“……”
他太太在笑什么？该不会是发现他的意图了吧。
宁东鸿忍不住问：“若茗，你在笑什么？”
陆若茗试图把疯狂上扬的嘴角往下压，然而无果。
“因为我开心啊。”
还没等他问出陆若茗到底在开心些什么，自家太太就幸福地发出了感慨。
“你不懂，小羡可是全级第一啊。”
嗯，是全级第一……
又怎么了？
宁东鸿一个从来不出席家长会的人，怎么会懂陆若茗的想法。
要知道，她给班级之耻宁南星开了这么多年的家长会，每次的流程始终大差不差。
都是刚进教室就坐在座位上听班主任念分数，一直到结束，头就从来没抬起来过。
陆若茗憋屈极了，觉得这哪里是在开家长会啊，简直就是历史书上那什么东汉末年，群雄集结讨伐黄巾军。
而她作为班级之耻的妈，就是第一个被讨伐的那个。
像贼兵一样在家长会上躲躲藏藏了这么些年，如今的陆若茗终于苦尽甘来。
总算能够一转攻势，不再被讨伐，也能尝尝被老师和其他家长夸上天的滋味了。
她感觉自己快上天了，高兴得要飘起来，“当全级第一的家长，给全级第一开会，这多有面子，多是一件美事啊！”！
第 75 章
还有一个小时才开家长会,历史老师正在讲解课后习题，班里的同学就已经有点坐不住了。
“这次是你妈妈来开家长会，还是爸爸啊？”
“那肯定是我妈啊！我这次下降了十多名,要是我爸来了，还不得削了我……”
江岚没什么感受,整个人还浸在午觉没睡好的困倦中缓不过来。
毕竟不管是她母上,还是父上，对她的要求都很简单。
简单到活着就行。
班里同学一个个的却兴奋极了,刚下课就讨论起了某些同学的家长。
一会儿说那个女生的妈妈年轻时尚有气质,跟女儿坐在一起像两姐妹似的。一会儿又说谁家爸爸前卫得要命,四十多岁的潮流大叔,又戴墨镜又染发。
江岚去水房接水时,还看见班里的某对地下小情侣在饮水机旁打情骂俏，凑在一起聊八卦。
“我昨天去老姜的办公室拿名册，发现这次开家长会,好像还是只有学委的父母缺席啊。”
“正常。都快两年了，我就从没见宁羡她父母来过学校。”
女生小声议论：“你说学委是不是单亲家庭啊，而且家里人的关系肯定也不是很好。不然再怎么样,每次总得该来一个是不是？”
“有可能。”
男生耸耸肩,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只是听隔壁俩寝室在传宁羡家境不好,都说估计她父母在别的省份打工,所以才每次都缺席。如果是这样的话,没时间来开家长会,倒也挺正常……”
女生接好了水，转过头蓦地瞟见了旁侧面色越来越冷的江岚，咳嗽两声,暗示对象别说了。
然而男生没领会到她的意思，继续发表看法。
“其实父母在外打工也没什么，也可以让爷爷奶奶来代开家长会啊。但每次一个家长都不来……我合理怀疑宁羡怕不是死要面子，觉得自己家境差，不想让家里人出席家长会……”
“你家住宁羡对门的？”
话还没说完，江岚就冷不丁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男生转头瞧见江岚，稍微有点愣，没懂江岚问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答：“不是啊。”
江岚：“你平时站工地上，亲眼看见宁羡她父母在打工？”
“没有啊……”
江岚听完了，微微颔首，慢条斯理地骂：“那你搁这儿说什么疯话？”
“得了臆想症就趁早治，下楼梯左转一直走就能到医务室。”
回了教室，江岚的气还没消，听见周围的人讨论起家长会事宜就烦躁。
拿杯子喝了点儿水，冷静下来后，转过头去看宁羡。
宁羡眼睫微垂，正坐在窗下，执笔誊抄着金卷上的某道同类题型。
冬日的阳光轻薄浅淡，是一缎质地柔软，闪烁着粼粼金光的绸。
几缕光线透过玻璃窗斜照进来，宛如临摹素描画
那样，细致勾勒出宁羡的面部轮廓。落下的笔触却干净、流畅，没有一根暧昧冗余的线条。
时间与空气中飘荡的尘埃相对寂静。
于是江岚也很安静地看，看流水般淌过的阳光，阳光下低头写字的少女。
笔尖与纸页摩擦的唰唰声，都像是某段乐章里严谨排列的音符，回环往复的旋律，动听到仿佛是梦中之曲。
江岚静静看了会儿，被这幅情景治愈了两三秒。
之后她就越来越气。
真是醉了。
宁羡这么好，为什么还会有人诋毁她。
有本事冲我来啊，一群神经病！！！！！
还没等江岚在心里多骂几句，紧接着她突然就发现，宁羡好像已经把誊抄本放进抽屉里了，转而开始收拾桌面上的书。
家长要坐在座位上开会，桌面上的书当然不能堆这么多。
不然就凭部分人桌面上堆起的书山，家长的手估计都有可能没地方放。
可是……
宁羡的家长，不是不会来开家长会吗？宁羡为什么要收拾桌面。
江岚的目光中充满了疑惑。
宁羡收拾到一半，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看了江岚一眼。
江岚欲言又止。
宁羡见她不说话，继续收拾桌面上的东西。
几秒钟后，发现江岚还在匪夷所思地盯着自己看。
于是宁羡把头转过去，声音很低，轻轻问了句：“太太，你不收拾桌子吗？”
一句话，直接把江岚给干沉默了。
虽然知道宁羡嘴里的“太太”，肯定是在调侃某位咸鱼不吃菜太太，而并非现实意义上的太太。
但咸鱼江还是缓了很久，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我马上就收拾。”
可恶啊。
江岚的心跳频率恢复正常后，用犀利的眼神盯了宁羡一眼。
后者正在忙着收拾桌面，似乎没发现。
然而江岚坚信，宁羡绝对是懂的。
是懂无形撩人的。
下课后，离家长会召开时间仅剩十分钟。学生们或多或少都有点兴奋，跑到阳台上去望风，观望父母的身影。
部分急性子同学，半天没在人堆里找着自己爸妈，甚至下了楼梯，去校门口蹲守。
守望者们没蹲到父母，却带回来了其它消息。
“周屿，我刚刚在校门口看到你爸了！你爸是跟宋静书她爸一块儿来的，他们正在互相通报你俩的成绩呢。”
“林嘉怡你姐姐已经到三楼了，手里还提着个礼物盒，估计是给你买了什么东西……”
“话说陈明礼他爸好像也开着车来了，那应该是他家的车吧？可他前段时间不是说他爸去法国了吗，怎么还有空来参加家长会。”
顾半夏也是守望者之中的一员，刚跑回教室，就兴奋地对江岚说：“江岚，我在楼底下看见一个长得跟你好像的阿姨，那肯定就是
你妈妈吧！”
顾小学生旁边的几个女生跟着附和。
“呜呜呜，江岚你妈妈好漂亮……”
“阿姨不仅漂亮，而且讲话声音也很好听，又轻又温柔。”
江岚冲几人笑了笑，只觉得庆幸。
幸好，在她的再三叮嘱下，母上总算记住了自家女儿在一班念书的事实。
据她爸所说，在此之前，她亲爱的母上大人居然一直以为自己是四班的。
简直荒谬。
世界上还有比她母上更不靠谱的家长吗？
事实证明，真的有。
从校门口跑回来的那几个男生，腿刚迈进教室，逮着抱了一堆练习册路过的黎枝，就开始激动地喊：“卧槽，黎枝你知道我在门口看见什么了吗！”
黎枝疑惑：“你看见什么了？”
“车！好多豪车！”
“……”黎枝礼貌地笑了笑，“我还要帮班长发作业，要不你先让一让？”
“不是，你就一点也不激动？哎哟，你是没看见那场面啊，英菲尼迪、保时捷，还有人开玛莎拉蒂和宾利！”
黎枝不懂男生们为豪车发热发狂的心，“嗯嗯嗯”几句敷衍过去了。
周围的几个女生更是一脸无语。
“都开了这么多次家长会了，你们还没习惯吗？”
“哎呀，谁都知道英菲尼迪是许晓倩她家的，保时捷是林嘉怡她家的……至于那辆玛莎拉蒂，我猜应该是陈明礼他们家刚买的吧，前段时间好像听谁说过。”
几个女生对看了N次的车不感兴趣，并没有注意到末尾的那辆顶级豪车宾利。
徒留男生们挤在门口讨论，“真的离谱！我绕到后面看了眼那辆车的车牌号，差点没把我给吓死……你敢信？我看得清清楚楚，是99999……”
“卧槽卧槽，出现了，是九五之尊！！”
“啥？五个9，你没开玩笑吧，我们学校居然还隐藏着这种顶级大佬？？”
男生们讨论的声音很响亮，整个教室都能听到。
周围顿时惊起一片卧槽声，包括江岚，也有些意外。
以前好像听她爸说过，首富江云豪掷千万拿下了88888的车牌号，一块车牌甚至比他的爱车还贵。
至于五个9的车牌号……
江岚想了会儿就没想了。
作为还要靠读者打赏度日的咸鱼画手，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
这块九五之尊的车牌号一出，教室里瞬间沸腾。
“学校今天就我们级的几个班要开家长会吧。草了，富佬居然一直就在我身边，而我却没发现……”
“究竟是哪个班哪位贵公子富家小姐的家长啊？呜呜呜这他大爷的，你小子也太会投胎了。劝你识相点，加我微信我v你50，速速传授我投胎秘诀。”
羡慕嫉妒恨使吃瓜群众们发狂，一番言论把江岚给逗笑了，转过去看宁羡，意外发现宁羡好像微微皱起
了眉。
江岚很懂，觉得肯定是因为教室太吵了，而宁羡不喜欢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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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哪里知道，宁羡其实是在为那块车牌而皱眉。
宁羡不太明白，只是来开个家长会，宁东鸿为什么要把那辆车开过来。
所有人的手机都已经发了，宁羡现在也不用藏了，发短信问陆若茗。
得到的回复是：【小羡，这车不是你爸爸开过来的，是司机在开。】
“……”
这有什么区别吗？
紧接着发送过来的，是一串语音。
宁羡戴上耳机，听见了陆若茗极其快乐的嗓音。
“哎呀！都怪你爸爸，非得让我跟他一起来开家长会，说这样才显得隆重。人家司机看我们一起出了门，还以为我和你爸爸是要去参加什么晚宴呢，让他随便开辆车过来，他就开了这辆……”
“小羡啊，你爸他可真丢人。我明明记得你是在一班念书，他也不知道是脑子搭错了哪一根筋，硬是觉得你在三班，还问周围的同学高二三班该怎么走。”
“如果不是我手机里还存着你的学费单，差点都被他骗过去了！”
听完陆若茗发来的几条语音，宁羡突然有点后悔。
总觉得昨晚打电话让她爸爸过来开家长会，是不是就是一个错误。
茗姨和宁东鸿，到底在干什么？
也就在宁羡陷入沉思时，外头放风的另一队同学回来了。
“破案了破案了！九五之尊的车主，是来给女儿开家长会的一对夫妻。”
“那个叔叔找的班级，是三班！”
……
一句话，同时让一群人沉默。
江岚沉默了，宁羡也沉默住了，班内一时间静得反常。
很久，终于有位勇士弱弱提问：“可是，我们年级今天不是只有一四五七班在开家长会吗？按课表，三班今天应该正常行课啊。”
直到听见这位勇士的合理质疑，江岚终于想起了她爸昨天说的那些话。
宁叔叔的女儿在三班念书。
今天也要来开家长会，正好让她母上从中引荐，相互认识一下。
可是……
江岚恍然惊觉，三班今天根本就不开家长会啊！
所以说，到底是自己听错了，还是母上大人记错了……又或者，往更离谱的角度猜想，宁叔叔也有可能和她妈妈一样，记错了自家女儿的班级。
不过很快，江岚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怎么可能。
宁叔叔是集团董事长，签合同签的都是天文数字级别的生意，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同学们还在继续讨论。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注意到了那大叔在楼底下问三班怎么走，别的没多留意。”
“噢，还有。那大叔长得是真帅啊，站旁边的阿姨也好美，好有气质。”
“你注意到了帅，而我只觉得那大叔长得
好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对对对，我也感觉好眼熟！”
“那大叔应该是个企业家，我在本地台看到过他接受采访。”
“成熟稳重，事业有成，资本家不都长那样……”
眼见爸爸被打成了“资本家”，宁羡也丝毫没有要出言辩解的想法，只是在手机上给陆若茗发了个班级所在的具体位置。
而讲话那几人，其实内心也有点纠结。
因为在看见那位富佬大叔的一瞬间，他们的脑海里不仅浮现出了诸多资本家的面孔，而且还莫名觉得……
怎么感觉这大叔，长得有点像宁羡啊？
刚生出这个想法，几人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不可能吧。
宁羡平时穿这么朴素，人也沉默寡言，看着就是那种来自普通家庭的乖乖学生。
换成他们是富佬家的孩子，那还不得天天跟哥们儿吹嘘自己家拥有多少辆超跑，董事长爸爸每年赚多少钱。
世界上哪有家财万贯却一直低调装穷的人，真以为搁这儿写呢。
另一边，江岚听着“成熟稳重，事业有成”这形容，努力回想很多年前见到宁东鸿时的遥远记忆。
凭借这点儿零星回忆，某位西装革履寡言少语的叔叔，顿时在脑海里浮现出了面容。
感觉那几个男生的描述，其实还算有点贴本人。
那辆宾利的车主，该不会真是宁东鸿叔叔吧……
一想到宁东鸿这种商界巨佬都会有记错女儿班级，或者记错开会时间的可能，江岚就觉得特别魔幻。
以至于后知后觉才想起来，对了，她一开始不是想问宁羡为什么要收拾书桌吗？
眼看外面的家长已经到了两三个，江岚索性直接问了：“宁羡，你爸爸妈妈这次也要来开家长会吗？”
宁羡点点头：“嗯，他们会来。”
江岚一下子震惊得不行，甚至没有注意到宁羡用了“他们”这个词来指代，而并非单独一个妈或者单独一个爸。
“啊？叔叔阿姨这次要来开会吗，宁羡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呀。”
江岚大惊失色，宁羡却依旧从容淡定，“也不是什么大事。”
江岚受到了一点小小的震撼。
“怎么不算大事？”
宁羡好奇地望着江岚，“他们来开家长会，最多只会在这儿待一小时。”
“一个小时也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啊！”
江岚痛苦极了。
先是看了眼堆在箱子里乱七八糟分类的书册，又解开手机锁屏，打开摄像头仔细观察眼底近期因数学而晕染出的黑眼圈。
然后江岚更痛苦了。
指着盘踞在桌角底下，得寸进尺侵占了宁羡部分地盘的几个箱子，弱小可怜又无助地问：“我现在把它们搬走，还来得及吗？”
宁羡看着江岚因紧张而乱眨的卷翘睫毛，声音里都带了点儿笑。
“应该是来不及了。”
是啊，来不及了。
江岚绝望地想，她第一次见叔叔或者阿姨，就要以憔悴懒散且乱放东西的形象出现。
宁羡又说：“但也不用搬，我觉得挺好的。”
“哪里好了？”江岚进入魔怔状态，开始喃喃自语。
宁羡笑了笑，“一切都好。”
江岚很悲伤，摸了摸睡午觉时被压得略显蓬乱的长发，以及眼底的黑眼圈。
“我这个样子，也还好吗？”
宁羡认真看了会儿，看江岚的眉，江岚的眼，还有……江岚的嘴唇。
看完了一切她喜欢的模样，作答：“很好。”
“有多好？”江岚摆烂自嘲。
然而宁羡顿了会儿，却抿抿唇，低声答道：“特别好看。”
好吧。
江岚又有点小开心了。
她暗戳戳地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尽量不让嘴角上扬得太猖狂，清清嗓子正准备说话，却被走过来的周屿叫住。
“江岚，门口的那个阿姨是不是你妈妈啊？”
江岚抬头去望，果然瞧见了自家母上站在门口，偷瞄班级牌的身影。
她立马起身，在走之前还不忘对宁羡说：“我去接一下我妈。”
宁羡微微垂眸，看了一眼为了印象分早已收拾得干净整洁的桌面，不动声色地回道：“快去吧。”
自家女儿已经走到了跟前，简庭盯着门口的班级牌，还是有点不愿相信的样子。
“岚岚，我真的感觉你好像在四班念书，难道是妈妈的记忆出现错乱了吗？”
“……”
江岚微笑：“是的妈妈，您没感觉错，您的记忆就是出现错乱了。”
江岚把简庭接进教室时，大部分家长都已经来了，正站在旁边跟自家小兔崽子进行亲切交流。
第二次看见宁羡，简庭还是微微有点愣。
因为，宁羡长得真的太像她认识的那两个人。
宁羡很有礼貌，站起来跟简庭打招呼：“简阿姨好。”
简庭回过神：“你好你好。”
简庭的笑容商务且灿烂，江岚在一旁介绍，“妈妈，这是我同桌宁羡。”
宁现？
单听发音，简庭也没听出来宁羡的名到底是哪一个字。
只觉得这小姑娘人长得这么漂亮，名字听起来怎么有点像个男孩子啊。
江岚清楚大人们的本性，补充了句，“而且，我同桌还是全级第一呢。”
全级第一？
话音刚落，简庭就惊得睁大了眼。
班主任对岚岚也太好了吧，居然舍得把这么优秀的学生，给放在她的咸鱼女儿身边！
顿时笑开了眉眼，把宁羡夸了个天花乱坠，嘴角上扬的弧度根本压不下来，甚至还不忘损江岚两句，“我女儿要是能像你这样就好了，又优秀又自律，而且还爱学习，那该多让我省心啊。
”
江岚无语凝噎，连自己在几班读书都不知道，她母上省得心还少吗？
宁羡的回复始终谦虚又有分寸，照着家长最喜欢的模板讲话。
“没有的，阿姨”、“江岚也很优秀”、“阿姨您言重了”。
也就是简庭不知道她俩的关系不止同桌这一层了，要是知道了宁小同学不仅喜欢学习，而且还喜欢她女儿，只怕得当场凝固住。
过了五分钟，班里人的家长基本上都已经到齐。只有少数几名同学身边没站着家长，估计是延误了。
江岚见宁羡的家长还没来，不由得低声问：“叔叔阿姨还没到吗？”
她不确定宁羡家里来的到底是叔叔还是阿姨，甚至觉得可能是奶奶，所以把父母两人都连带着问上了。
宁羡看了江岚一眼，似乎有些意外。
以为江岚已经猜出了同学们刚才谈论的那对夫妻就是她爸妈，于是答道：“他们还在路上商量事情，应该也快了。”
这回，江岚总算注意到了宁羡言语里的那个“他们”，但她只是疑惑了一秒，以为是宁羡的口误，也没有多问。
又过了几分钟，姜海盛在讲台上环顾一周，发现除了宁羡和陈明礼的家长还没到，其他人都来齐了。
他先走下来，关怀了一下陈明礼：“你爸爸还没到吗？”
陈明礼这几天的状态比以前好了很多，提到他爸时，声音清晰响亮：“姜老师，我爸爸刚才开会耽误了，过一会儿就到。”
而反观许世，每次开家长会时，可能是因为从前有那么点儿屈辱的经历，这时候他都不怎么能够摆得出平时那副唯我独尊的架势。
站在爷爷旁边，虽然还是在吊儿郎当地笑，但话好像少了很多。
姜海盛知道宁羡的家庭情况，也听说过她爸爸工作忙，估计没时间来开会，所以只是走到宁羡周围看了几眼，没有多问。
有的同学跟家长说完了话，跑到教室后面假装在讨论题目，实则聊八卦。
“已经超时五分钟，就只剩陈明礼他爸没来了。说实话，这也太不给老姜面子了……”
“没办法，人家家里有钱，当然任性咯。”
有个暗恋陈明礼的女生忍不住替他辩解，“他爸爸不是在开会吗？工作忙，来晚点也很正常吧。说起不给面子，那谁有宁羡她父母不给面子啊，上高中这么久了就没来开过一次家长会。”
“可宁羡她爸妈说不定在省外工作啊，咋可能为了一个家长会赶回来。”
“我懂，就是在省外务工嘛，这种肯定回不来……”
陈明礼拿着手机，正准备去走廊上给他爸打电话，听见这些话，佯装路过随意接了句：“其实我也挺能理解学委的，外出务工那种情况，工厂老板又不怎么通人情，的确很难请到假。”
几个女生还以为陈明礼是在帮宁羡说话，顿时觉得自己太狭隘了，光速转移话题：“咳咳，先不说这个了，聊聊放了学去哪儿吃饭吧。”
“我想吃火锅！”
“啊这，你最近上火，确定你爸妈会让你吃吗……”
谁也没有注意到，陈明礼走出门口之前，回过头像是看好戏似的看了宁羡一眼。
瞧见宁羡没有家长陪伴，一个人坐在那里，而周围的母女都是一片欢声笑语。
他并不觉得怜悯，只觉得这就是宁羡针对他应得的报应。
想到这里，陈明礼拿出手机，拨通了爸爸的电话号码。
“嘟——嘟——”
打了两次，一次秒占线，一次无人接听。
陈明礼皱起了眉，因为他总感觉他爸是故意不接电话的。
可是按理来说，也不应该。
陈明礼不知道，陈德望在路上碰见了一个人，所以才秒挂了一次他的电话，之后更是干脆设置成静音了。
其实陈德望本人也很意外，没想到自己只是来开个无关紧要的家长会，居然还能在路上碰见东鸿集团的宁董。
从前他只在某次活动上跟宁东鸿打过一回照面，并且凑过去握了个手，商业寒暄了会儿。
还没说上几句话，记者就把话筒递到宁东鸿面前去了，他也只能识趣离开。
这次碰上了，发现宁董正在跟他太太商量什么。
“根据我以往开家长会的经验，前半段都是班主任发言，后面才会谈到学习成绩。”
“所以呢，若茗。”
“所以前半段你先进去开，开到一半你再借口打电话出来。等到念成绩的时候，姜老师肯定会公开表扬小羡，我在这之前进去，到时候大家就都知道我是年级第一的家长了……”
陈德望没听懂宁董和太太到底在商量什么，但既然碰上了，肯定要过去套个近乎。
而且还得是那种意料之外的惊讶，“是宁董吗？”
宁东鸿和陆若茗把头转过去，同时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他们没认出来这是谁。
陈德望也不觉得尴尬，开始做起了自我介绍。
听完之后，宁东鸿的记忆还是没有复苏的迹象，象征性回了句：“原来是陈总。”
三人边走边聊，陈德望有时候提及项目上的事，总想掏出手机给宁东鸿看几张截图，就好像以后能有机会一起合作似的。
宁东鸿对陈德望的项目不感兴趣，不过因为知晓了对方儿子跟宁羡好像是同班同学，还是勉强听进去了几句。
直到陈明礼的第三道电话打进来，又被陈德望秒挂断，宁东鸿从截图上移开视线，沉声提醒：“陈总，我们还是先去给孩子开家长会吧。”
刚说完，宁东鸿拿起手机，用语音回复了新消息。
“小羡，我和你茗姨已经到三楼了。”
陈德望只能尴尬笑笑，还以为宁东鸿是觉得自家儿子不懂事，打扰大人谈话，连忙道歉：“我儿子太调皮，让宁董您见笑了。”
陆若茗看陈德望的眼神里充满了匪夷所思，宁东鸿也不予置评。
眼见已经快走到班级牌底下了，走在前面带路的陈德望十分商务地停了下来，故意慢宁东鸿和陆若茗几步。
在离门口只有一步之遥时，又侧身对两人说：“宁董，宁董太太，您二位先进吧。”
陆若茗不爱参与各种活动，一般不会跟宁东鸿一起出席重要场合，自然也不怎么听别人称她为“宁太太”。
听见这称呼，她瞬间就不开心了，感觉如花似玉的自己一下子被人叫老了十多岁。
声音也变得不开心起来，直言直语地说：“陈先生，这里是学校，也不是在会场上。既然大家的身份都是家长，还是不要把外面那一套给带进来吧。”
陈德望霎时就懵了，连说了几句不好意思宁太太。
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越道歉，陆若茗的脸色就越黑。
宁东鸿很清楚陆若茗的脾气，对陈德望说：“若茗说得对，今天我们都是来给孩子开家长会的，不用讲究什么先后顺序。”
陈德望汗颜，感觉听宁董的意思，好像是想让自己先进教室。
可是，这……
他怎么敢啊？
陈德望：“宁董，这有点不太好吧……”
宁东鸿并不理会陈德望的谦让，摆摆手道：“没事。陈总，你先进教室吧。”
陈德望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两三秒，才恢复如常。
在迈开脚步之前，还犹疑着问了句：“宁董，那我先进去啦？”
宁东鸿点点头。
陈德望得到了肯定，这才如同壮士扼腕一样，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而在教室内，姜海盛站在讲台上发言，正说到“感谢各位家长支持我姜某的工作，百忙之中拨冗前来出席家长会”。
还没来得及请站在家长旁边的同学们出教室，门口处就探出了一颗头颅。
姜海盛望了过去，坐在座位上的家长，和站在位置上的同学们，也跟着看了过去。
然后他们就惊讶地发现，从门口走进来的家长，居然是从前经常拿捏一副目中无人姿态的陈明礼父亲。
可今天，怎么总感觉陈德望宛如一条被霜打焉了的茄子，表情里都透出了局促和谨慎。
陈德望不仅唯唯诺诺地走了进来，在自家儿子不可置信的眼神注视下，而且还像是在演给什么人看一样，冲姜海盛和底下的家长赔罪：“姜老师，各位家长，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别说陈明礼觉得不可思议了，姜海盛也有点懵。
“没事，陈爸爸你进来吧。”
如果是从前，陈德望肯定早已气定神闲地坐下了。
但在今天，他整个人格外奇怪，一边往陈明礼的位子上走，一边还时不时回头往门口看，像在担心什么一样。
众人也注意到了陈德望的反常，好奇地往门口处看去。却在那对夫妻踏进教室的一瞬间，全场的目光停滞，周遭的空气也变得安静。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因为有些人
只是站在那里，浑身上下就散发出了无形的压迫感和贵气。
他们有一种直觉，这对夫妻身上的那种贵，并不是像陈德望那种把脑袋浸进钱堆子里的贵。
而是可望不可及，能够随手把钱堆子给推了的贵。
宁东鸿和陆若茗并不知道，只一眼，大家已经把他们打成了一对贵出天价，能够排在富豪榜上的鸳鸯。
也并不知道，此时江岚和简庭的瞳孔同时放大，整个人的内心有一万句“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凌乱飘过。
宁东鸿站在门口找宁羡的座位时，也捕捉到了简庭的目光。
他也是微微一怔，完全没想到居然有机会在一班这个地方，看见给四班女儿开会的简总监。
但宁东鸿毕竟在商界混迹了这么多年，很快就进入角色，走上前对姜海盛说：“不好意思，姜老师，我和太太来晚了。”
陆若茗也含着歉意笑了笑，轻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姜海盛当了这么久的年级主任，也是头一回在家长会上发懵好几次。
他隐约猜出了这对夫妻到底是谁的家长，但还是试探性问：“二位是……？”
宁东鸿很配合地回答：“我是宁羡的爸爸。”
他只负责作答，完全没有注意到教室里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的“嘶”声。
而气氛都已经到这里来了，身为继母的陆若茗，激动地意识到了她现在的身份，不再是班级之耻的妈，而是年级第一的家长。
年级第一，的家长！！
这份激情澎湃，让陆若茗格外温柔，格外优雅。
并且微笑着回答了一句：“我是宁羡的妈妈。”！
第 76 章
陆若茗的声音清脆悦耳,在一片安静的教室里回荡了好久。
就连知道宁羡家里大概很有钱的女寝307几人，此时都目瞪口呆，惊得完全说不出话。
周围的同学已经有点压抑不住激动的心了,疯狂向朋友耳语：“草草草草草，我的老天鹅呀。这特么的，宁羡……宁羡她爸妈居然是从那辆车里下来的夫妻啊！！！”
“哪辆车？”
“九五之尊啊啊啊啊！！”
九五之尊？
307那几人也傻了,她们单知道宁羡家里肯定有钱，但从没想过宁羡她家竟然已经有钱到了这种地步。
那宁羡还这么低调内敛离群索居,整得跟青春疼痛文学女主一样？？？
另一边,从宁东鸿踏进教室的那一刻开始，陈明礼就知道自己完了。
并且完得很彻底。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宁东鸿和陆若茗走到宁羡身边，实在搞不明白，到底是哪一环出了差错。
大家不是都说,宁羡家里很穷,父母在省外务工吗？
怎么可能。
那对全身上下都是名牌的夫妻，怎么可能会是宁羡的父母。
陈德望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呆滞眼神，坐下来，掏出纸巾擦了擦额上的汗。
边擦边往宁东鸿那边看，并且小声教育陈明礼：“没想到宁董的女儿居然跟你是同班同学,我看你怕不是读书读傻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以前怎么不给爸爸讲啊……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同学也是人脉，也是资源。东鸿集团董事长的女儿跟你是同学，你平时还不好好去接触接触……”
陈明礼脸色发白，维持着呆愣神情僵了好久，随后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爸,晚了。”
被陈明礼截了话头，陈德望有些不满。
他不知道宁羡即是儿子经常提起的那个考年级第一的女生，也不懂陈明礼话里的意思，“什么晚了，我正在教你为人处事的道理，有什么晚不晚的？”
陈明礼的声音很微弱：“那个董事长的女儿，和我们班考第一的女生，是同一个人。”
陈德望从前没记住宁羡的名字，只知道班里有个女生，在成绩上总是压陈明礼一头，让儿子的心态出了很大问题。
所以他就告诉陈明礼，说那女生考得好也没什么用，只有钱和社会地位才是最实在的。
以我们家的条件，你从出生开始就比她优越太多了。儿子你信不信？就算你现在拿这事儿去羞辱她，她绝对也会一声不吭。穷人家的孩子就是这样的，被人嘲笑惯了，连反驳都不会，以后又能有什么出息。
被陈明礼一提，陈德望后知后觉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他回忆起陈明礼嘲笑完了那女生之后，给自己打来的那通电话，顿觉头晕目眩。
成山的金子堆轰然坍塌，陈德望神情恍惚，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
“你……你再说一遍？”
其实陈德望已经是算反应比较快的了，直到出了教室一分钟，某位江姓同学还没缓过来。
她能看见一群不太眼熟的同学围着307那几人问来问去，但她的脑子却依然处于停机状态。
“周屿！你也太不厚道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是不是没把我当成朋友？”
“呜呜呜班长啊，你平时不是最喜欢分享八卦了吗？快给我们讲讲学委她爸到底是哪家大公司的老总，那气场，那风度，一出场就秒了同为企业家的陈明礼他爸……”
“哎呀呀，你们真的是大惊小怪，人宁羡家里本来就有钱嘛。”
周屿从震惊状态缓过来之后，整个人显得特镇定，跟周围同学谈笑风生，很有事后诸葛亮那味儿了。
307另外几人：“？”
“呵呵，算了吧周屿，我们才不信你早就知道。”
周屿：“那是因为你们没有一双善于发现土豪的眼睛，像我老早之前就发现了。还记得不？宁羡的柜子上常年不是摆了几瓶香水嘛，她平时又不喜欢喷香水，放在那儿也没用，就全用来喷衣柜和厕所了。”
经周屿这么一说，林嘉怡若有所思，“好像是有这回事。”
周屿推了推眼镜：“呵，我早就发现了，那款被宁羡用来喷柜子的香水，是芦丹氏的浅灰薰衣草。”
“能把这种香水随手当成衣柜和厕所清新剂来喷的，正解除了富婆还有什么？”
这时候，江岚突然想起来了。
她第一次在宁羡身上闻到的那股淡淡薰衣草香，竟然还真不是市面上薰衣草洗衣粉的香味，而是芦丹氏的香调……
啊？？？可是她用的那款带点儿焦糖和檀香味的香水，也是芦丹氏的大写檀香啊。
江岚傻掉了。
自己和宁羡用的是同一家的香水，但她却从来不知道，像薰衣草这种粉感重的东西，居然还能作为主香调出现。
紧接着，周屿又列举了一大堆被宁羡拿来喷过厕所的香水，什么潘海利根的鹿首，香奈儿的19号淡香精之类的。
综上所述，说得同寝室的室友都开始感到迷惑了。
林嘉怡：“啊哈，原来那款香水出自潘海利根啊，可闻着怎么感觉跟六神花露水一个味儿？”
“恕我直言，19号淡香精那味儿也跟雪花膏没有任何区别……”赵可欣在一旁作补充。
其实周屿也这么觉得。
但为了显示出自己早已察觉出端倪，见江岚正站在走廊边发呆，也把她扯进来：“你们问江岚呗，她平时也在用香水，又跟宁羡是同桌，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说到这里，周屿意味深长地对江岚挑挑眉，“是吧？江大官人。”
江岚回过神后，摇了摇头。
因为她完全不知道。
她完全不懂宁羡的家庭，也完全不懂香水了。
——鬼知道那个跟洗衣粉一个味道的东西会是知名香水啊！
她又怎么会知道，宁羡不仅等于不羡长风，而且同时还等于宁董事长的女儿。
江岚在内心进行悲愤控诉，教室里的宁羡跟宁东鸿和陆若茗聊过几句后，也从后门出来了。
宁羡一出来，方才欢快讨论的人群，瞬间就没声儿了。
早上刚在水房议论过宁羡父母的那对小情侣，此时更是尴尬得没地方站，很不自然地往旁侧挪了几步，假装在看天边根本不存在的云。
其他人看宁羡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如果说他们从前看宁羡，只是单单在从学习角度膜拜文科之神。
那么此时他们投在宁羡身上的视线，谨慎与好奇并存，甚至依稀带了点儿敬畏，大概率是在朝拜初次见面的财神。
财神本人对这一切视若无睹，甚至没有发现，面色灰败的陈明礼此时根本不在走廊上，而是被他那连家长会都顾不得开的爸，强行拉去操场上谈话了。
最正常的只有周屿，走过去拍了拍宁羡的肩，笑嘻嘻调侃几句，“可以，宁真神，这下直接从学神变成财神了。”
“啧啧，真是深藏不露啊！”
宁羡只是微微蹙眉，淡声应道：“嗯。”然后往江岚那边走过去。
宁羡这态度和言行举止，要是放在从前，只会让围观的吃瓜群众们觉得学委果然是学委，没有人比学委更懂如何模仿游戏npc。
而现在，众人偷瞄着宁羡微皱的眉，以及那双眼型很是好看的黑眸，莫名从中瞧出了一丝沾着清净气的矜贵。
清净和矜贵，按理来说应该是两个不太适合搭在一起的词。
但自从知晓了宁羡的家底，大家就觉得，用这俩词儿来形容眼前这位学神兼财神，简直是再贴切不过。
宁羡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奇异眼神，走到江岚面前，问她：“去楼下散散步吗？”
江岚的脑子里还有几只猫咪在扯毛线球，半晌她才听见自己回答了一句：“好。”
于是江岚跟着宁羡往楼下走，行走途中，意外收获了一大堆人的注目礼。
这时候，她就觉得走在土豪旁边真好，感觉不经意间自己好像也变贵了——而且，还是在偷看富婆属意的小白脸的那种贵。
江岚意识到了，自己大概有机会从咸鱼江变成江小白脸这个事实。
戏里戏外，她终于都要变成吃软饭的美丽废物。
美丽废物本人察觉到了这个可悲的现实。
于是，在这雪花纷飞的凄凉冬日，她忧伤地问：“为什么？”
“嗯？”宁羡显然是没懂，美丽废物因何而发问。
江岚却很入戏，宛如许仙知晓了白素贞的真身其实是蛇妖，字字泣血。
“宁羡，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只可惜，江大官人的血，终究滴不进宁娘子波澜不惊的心里。
宁羡微讶的眼神，平淡中带着笑意的神情，一句简简单单的“我还以为你知道”，毁了江岚多少梦想。
还真就是梦想。
但凡是她在梦里幻想过的桃子，凭空臆造给宁羡叠加的各种贫穷人设、小可怜buff，都被此时含着笑的宁羡给摘光了。
江岚回忆起自己曾经做出的一系列丢人事件。
她很想捂脸，很想找个中介，在天堂或者地狱租套房暂避风头。
只可惜自己目前身体健康，还没到那一步。死肯定是死不了，可活着同样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精神状态混乱到了极点，江岚反倒开始好起来了。
哈哈，不就是社死嘛！
她根本就不带怕的。
宁羡不知道江岚已经疯了，只是看见面前人正在对自己微笑，还是那样温和醇美的嗓音，问着：“你怎么会觉得我知道？”
宁羡顿了顿，作答。
“之前你问我叔叔阿姨到没到，我还以为，那个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他们是我父母了，所以没有提前跟你解释。”
“啊，我以为那是你的口误。”
“其实，我很少会讲出这么严重的口误。”宁羡说的是实话。
除了能够接受把“咸鱼不吃菜画手”给称作“咸鱼不吃菜太太”之外，她一般不会刻意去扭曲某个词的含义。
江岚短暂地愣了会儿，然后开始思考起一个问题：“你既然是宁叔叔的女儿，那之前怎么会在那家店里打工？”
“满口香早点吗？”
“对。”
“那是我奶奶开的店，我去的时候不多，只是偶尔会过去帮一下忙。”
江岚不死心，又问：“那上次在食堂……”
话虽然没说完，但宁羡能够领会到江岚说的是哪件事。
“嗯。”
“那天我饭卡里的钱，其实只是单纯的用完了。”
“……”
单纯，真是太单纯辣。
江岚意识到了，这一切基本上都源于自己的脑补和幻想。
她的精神状态良好到了极点，恍惚间问出：“这么说，我之前跟你说顾梦那件事的时候，你也知道里面那个人就是林慕了？”
宁羡：“对，我知道。”
好耶。
江岚已经疯了。
苍天啊，大地啊！这种社死的感觉真是太令人着迷了，根本不能停。
她何德何能，不仅给身价不可计数的宁羡解围、自作多情刷饭卡。而且还当着妹妹的面讲起了姐姐的故事，甚至嘴过一两句不好听的话。
救命，这都什么事啊！！！
这些都不算什么了，一想到表白那天，自己曾在聊天框里打出过“我们都是那种比较普通的家庭”，此时江岚就很想抽自己一耳光。
普通，普通在哪里？
宁羡听不见江岚内心的叫唤，只能看出江岚的表情不太对劲。
她同桌的眼神里，已经透出了一种死去活来的意味，可嘴角却隐约掺着点儿悲喜交加的笑。
“太太，你在笑什么？”宁羡试图用言语把江岚死去的魂魄给召唤回来。
听见这句“太太”，江岚飞在天上的魂魄总算归位了。
她回过神后，又笑了笑。
“宝贝，因为我开心啊。”
见证了江岚良好的精神状态，宁羡的眼神产生了些许变化。
正准备说点儿什么，把正常的江岚给弄回来，谁知江岚忽地上前一步，随后带着温润玫瑰焦糖香的气息，也跟着风飘过来。
宁羡愣了愣，然而江岚已经抬起手，执起了她的手。
美丽废物眨了眨大眼睛，用美丽的精神状态说出：“宝贝，我是废物。”
“宝贝你是不知道，数学真的太难了。”
“所以我也不奢求名分了，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与数学厮杀的斗士，而是软饭硬吃的小白脸。”
江岚用最可怜的语气，讲出最悲情的玩笑话，“宝贝，我可以当这种废物吗？”！
第 77 章
宁羡平时清晰冷静的思维,被江岚一句接一句的“宝贝”给扰乱了。
用仅存不多的理智思考了好久，才把已经快要从嘴边说出的“可以”给咽下去。
缓声讲出：“可能，不太行。”
江岚本来只是在开玩笑,但此时还是心碎地问：“为什么？难道我不配当吃软饭的小白脸吗？”
“不是。”
宁羡顿了顿，随后抿了抿唇，略显不自然地解释，“我当然愿意养你,但是……”
江岚愣住了。
啊,这。
不是？她只是开个玩笑，宁羡不会真有把自己当成小白脸来养的想法吧。
“但是数学太重要了,日常生活各方面都会用上。”
宁羡试图给数学不及格的黑洞阐述此学科的重要性。
几根指节尚且被江岚握在掌中,依然能够淡定列举出各种足以证明数学有用的论据，“从长远角度考虑,大概还不能直接放弃这个科目,要再继续挣扎挣扎。”
江岚乖巧点头。
“我当然会继续挣扎的。”
宁羡想起江岚之前说过的话,轻飘飘地问了句：“为了能有个名分吗？”
“不。”
江岚微笑，“因为我已经习惯在数学的生死线上做挣扎了，如果突然让我放弃挣扎，我自己都有点不习惯。”
“……”
宁羡很难接话。
而江岚抓着宁羡的手,觉得宁羡指节的线条真流畅真好看,触感也凉凉的,让她突然就有点不想放了。
当然,在宁羡的眼神明示下,最终江岚还是放开了。
刚从掌心里抽离,那几根尖削细长的指就轻轻蜷了蜷，从僵硬状态恢复成了自然。
不过江岚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只是暗戳戳地觉得很开心。
谁能想到啊,宁羡居然真的有思考过要养她这个废物诶。
实不相瞒，在不清楚宁羡即是宁东鸿的女儿之前，江岚作为美丽废物本物，也曾幻想过要努力学习好好画画。
指望着等她晋升为大触了，就算以后出柜失败，被父上母上扫地出门，也能用当小画家赚的钱来养女朋友。
嗯，不过现在看来，她这脑补多少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自己赚的那点儿钱，最多也就只够当个小白脸。
底层小画家一天能赚几颗星野币啊，还想去包养宁董事长的女儿，真是梦里什么都有。
江岚觉得自己活在梦里，而她的母上简庭在教室里开家长会，也有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梦幻感。
从姜海盛让几个男生去空教室搬了张椅子开始，整个事态就变得不可控起来。
宁东鸿把宁羡的座位让给了陆若茗，自己则坐在了过道临时搭的那张椅子上，接过陆若茗递来的记事本和签字笔，听起了家长会。
“这次我把各位家长召集过来，主要想聊三个方面的
点……”
每当姜海盛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个阿拉伯数字，宁东鸿的笔尖也就跟着挪动，似乎在简记班主任的讲话内容。
简庭瞧见宁东鸿这副宛如在开董事会的严谨作态，实在很难想象，记错女儿班级的也是这么个人。
殊不知，宁东鸿也觉得奇怪。
他想不明白，在几家上市公司都担任过财务总监的简庭，平时要进行这么多精密计算，怎么会犯记错女儿班级这种明显的错误。
这两人各有各的疑惑，但由于犯的是同一个错误，反倒负负得正，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这件事。
等到姜海盛讲累了，端起茶杯润喉咙，示意各位家长可以畅所欲言相互交流了，俩人才正式开始尬聊。
简庭先给宁东鸿台阶下，微微笑，“宁董，还真是有缘。”
“上次在万豪吃饭那地儿的时候，还说改天有空了，要带孩子们出来聚聚呢，没想到这么快又碰见了。”
宁东鸿颔首，自然地顺着台阶下了。
跟简庭寒暄几句过后，还不忘把陆若茗给拉进来，转过去对她说：“太太，我和简总监的确投缘，上回在瑞士和万豪碰面，这次也很巧，都到一中给孩子开家长会。以后送小羡上大学了，我们两家人指不定还能在学校附近凑上一桌，一起吃个饭。”
简庭有些汗颜。
因为宁东鸿为了进行商业互吹，单方面把宁羡和江岚的水平放在同一个层次上了。
可她女儿只是一条快乐咸鱼而已，就凭那惨不忍睹的数学分数，下辈子都绝无可能跟宁董女儿一起考上华大。
简庭遗憾地说出实话：“啊呀，宁董您说笑了。我们家岚岚偏科，平时能摸到五百分的边缘，我和淮安都已经觉得很不错了。”
“她那成绩，两科的分数加起来，可能都没你们家小羡一科多。”
此时，陆若茗已经知道了简庭即是宁东鸿提及过的那个简总监，同时也是林蔚然的大学好友。
不过她心很宽，没觉出什么芥蒂，还对简庭笑笑：“简总监你太谦虚了，我虽然不是绥川本地人，但也知道谁家孩子能进一中实验班，那肯定是百里挑一的优秀。”
一直以来，陆若茗看一中的所有学生，始终都抱有一层学霸滤镜。
主要原因，还得赖宁南星。
班主任曾这样评价过宁南星，说宁小朋友的学习等级已经不能被简单地概括为学渣了，简直是宇宙中一微尘，学习里一炮灰。
以宁南星那惨绝人寰的成绩，以后要想高攀上一中，估计宁东鸿得当场捐上几栋教学楼，才能补足她儿子缺失的智商。
简庭想起自己的咸鱼女儿，有苦说不出。
只能跟着笑，委婉表示：“凡事也有例外，我女儿大概就是一百个里面被挑错的那一个。”
陆若茗也很悲伤。
心想简总监就算知道她并非宁羡真正的妈，但也绝对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
两人都误认为对方才是真学霸的家长，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尬聊，一直到姜海盛把成绩单给投影在屏幕上。
顾半夏妈妈和顾半夏一样，很有一股自来熟的劲儿。
刚浏览了半分钟，就冲着周围没见过几次面的家长感慨。
“这次宁同学又是第一啊！我看着都羡慕啊，这孩子也太优秀了，每次来开家长会都排在榜首，而且还甩第二名几十分。我给大女儿开过几次家长会，她读的也是文科，可就从来没见过哪个文科班的第一能比第二高这么多分的。”
“说实话，能考这么高的分，那都不是努力能做到的了。肯定是天赋高，基因也好。”
陈静爸爸就坐在宁东鸿和陆若茗的后面，夸也直接夸到了家长头上。
某位高知家长摇摇头：“我和我老婆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基因不算坏。但这……数学149，英语146，语文138，我儿子念初一那会儿都没给我考过这分数。”
周围的感慨和称赞声如潮水般涌来，而陆若茗听着这些声音，宛如她自己考了第一一样。
脸上虽然依旧挂着优雅矜持的微笑，但眼神里已经透露出了“对对对年级第一就是我女儿”、“呜呜呜是的是的，是我教育有方”。
基因良好教导有方的陆若茗第一次把头颅摆得这么端正，整个人也跟白天鹅一样，恨不得把自己的脖颈再扬得更加优美颀长一点，这样才能配得上她年级第一家长的身份。
落在宁东鸿眼里，当然觉得自家太太确实有那么些傻中带一点可爱。
而其他家长看见宁羡一骑绝尘的分数，再看陆若茗，都只觉得陆妈妈就跟女儿的分数一样优雅端庄，还微微藏着点儿傲。
不过他们也能理解。
谁家女儿考年级第一，家长能不傲的啊？
换成他们，要是自家孩子能在绥一中考年级第一，别说在家长会上有头有脸了。
真碰上这种事，家门口前还不得得拉条横幅放块匾，力求让路过的狗都知道家里的孩子是人中龙凤马中赤兔，是从万千学子中脱颖而出的翘楚。
只是想想，众家长们都已经挂在柠檬树上，酸楚中带点儿嫉妒了，更不用提在现场的陆若茗。
陆若茗被诸位家长的羡艳目光紧紧包围，已经有点忘了自己还生了个糟心儿子。
此时此刻，她只是学神的妈！！绝对不是丧家之犬他母亲！！
相较于飘飘欲仙的陆若茗，简庭的心情就显得没那么美丽了。
她只看了一眼江岚的数学分数，就开始低头盯桌子装死。
还拍了照，偷偷在底下拿手机给江淮安发消息，强势甩锅：【我高中数学都是考一百三四的，肯定是你基因有问题！】
简庭埋着脑袋，本来已经做好了挨批的准备，却不想姜海盛念完成绩之后，还捎带着提了自家女儿一嘴。
指着班级后面那幅一看就很有水平的黑板报，说这些基本上都是江岚同学画的。
又说江岚不仅有绘画这个特长，而且还在运动会上为班级争光，长跑跑了第一。数学也有了很大进步，李涛都说她越来越积极向上了，隔三岔五就去办公室问他题。
简庭听着听着，逐渐又能抬起头了。
尤其是当姜海盛说到“而且江岚同学还得过好几个国奖”时，她隐约能从许多家长的眼神里，看出对她们家家庭教育的认可。
不过姜海盛夸江岚的用意，正如同谢灵运吹牛逼，看似是在夸曹子建才高八斗，实则变着法子进行自我恭维。
末了，还得把高光给到自己：“江同学转到我姜海盛的班级之后，才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所以请各位家长放心，高三这个难关，我绝对有信心和孩子们一起渡过，力求让每个孩子都考上心仪的大学！”
语罢，掌声雷动。
大家都被姜海盛的激情演讲给洗了脑，无人注意到这高二上期还没过完，班主任就开始画高三的大饼了。
只有简庭和宁东鸿这俩智者没有被蛊惑，中途还不约而同出教室接了个电话。
挂断后，又开始微笑寒暄。
宁东鸿随机挑了个话题：“简总监，听说令爱没在学校上晚自习，已经开始走读了？”
“是这样。我家岚岚最近又对画画有点感兴趣了，平时在学校没条件画，偶尔就会去学区房画一会儿。”
紧接着，简庭又补了句，“而且也快到高二下半期了，以后我打算给岚岚找个数学家教，正好走读，在家里补补。”
这时候宁东鸿突然想起来，宁羡上高中第一周返家时，他问宁羡上晚课的感觉怎么样。
结果宁羡淡淡答了句，没什么感受。
现在回忆起这件事，结合刚才看见了那张每科都接近满分的成绩单，宁东鸿大胆猜测，小羡应该是觉得学校的晚自习已经对她没有什么帮助了，所以才会这么回答。
不得不说，宁东鸿猜对了一半。
另一半原因，则是宁羡不想搭理她这个几年才见一次面的爹。
经常搞房地产投资的宁东鸿，领悟到了这一层后，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想着到了高二下半期，要给宁羡找个什么样的家教，而是问简庭：“简总监，一中附近正在修的那套学区房，似乎是叫森和明庭吧。你家岚岚，好像也住在那儿？”
简庭虽然不知道宁东鸿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回答：“是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宁东鸿已经开始盘算着给助理打个电话，让他去森和明庭买几套房了。
而且可以买跟简总监女儿靠得比较近的楼层，同学之间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可简庭就不这么想了。
她听见宁东鸿问森和明庭的学区房，又提到了江岚也住在那里，总觉得宁董的用意大概不止买房这么简单，话里肯定还藏着话。
也就在这两人聊天时，宁羡和江岚已经散完了步，顺带着看了会儿天上飘的雪，然后往教室方向走。
江岚和宁羡边上楼梯边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让她的心情格外舒畅。
指尖点过木质楼梯光滑油亮的漆，她转头笑望着宁羡，瞧见那段垂在腰际飘来飘去的乌黑长发。然后由衷觉得，此时自己应该是一个巫师，而眼前这个人就是她所能创造出的最动人的魔法。
刚生出这个念头，江岚就不由自主地喊了声：“宁羡。”
“怎么了？”
宁羡转过头，清淡干净的一双眼睛。
江岚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喊一喊。”
她在心里说，其实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特别好看而已，好看到让我总忍不住想让你望着我。
也只有当我看见你的眼睛，这时候我才能够确认，这样好的你，原来是真的喜欢我呀。
咸鱼江化身为纯情少女岚，脚步轻快，眉眼含笑，跟着宁羡一起走过楼梯拐角处。
却在听见她母上大人犹疑着问出某句话的瞬间，一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简庭猜测着宁东鸿的用意，不确定地问：“宁董也想让小羡在森和明庭走读？”
“是有这个想法。”宁东鸿颔首。
毕竟，学区房是比其他小区离学校要近些。
简庭在职场上浮沉了这么多年，是很懂做理解的。
只反应了一会儿，随后便善解人意地问：“正好岚岚也在森和明庭走读，那要不，就让小羡搬过来和岚岚一起住？”！
第 78 章
不止江岚被她母上的口出狂言给吓得不轻,就连向来淡定的宁氏父女，也愣了几秒。
随后，宁东鸿经过了一番透彻思考,竟然意外觉得简总监这提议还挺不错。
小羡和江岚都是女孩子，住在一起也没什么，有什么事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宁东鸿正准备作答复，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的一道嗓音：“妈！您在说什么呢。”
转过去一看,正是从楼梯口走过来的江岚和宁羡。
宁羡的表情如常,目光也淡淡的，一眼望过去就跟清晨的雨一样。
而江岚就十分不淡定了,乖巧喊了声“宁叔叔好”,之后把简庭拉去楼下谴责。
向来振振有词的江岚，此时言语极其不利索,脸颊也微微透出点儿可疑的红,憋了半天才说道：“妈,您怎么能讲出这种话啊？”
简庭一脸懵：“我讲什么话了。”
“就刚才那句话啊。”
“哪句？”
“……就是您说让宁羡搬过来和我一起住那句。”
“噢，原来岚岚你说的是这句啊。可你和小羡都是女孩子，住在一起又怎么了？”简庭不理解。
江岚一时语塞。
总不可能让她对母上说，我们俩才刚表白,还没确认关系,不能一下子就快进到同居吧？
“我……呃,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觉得这么做不太好。”
坠入爱河的少女江失去了气势,但简庭一想到自家女儿丑陋的数学成绩,整个人却变得气势汹汹起来。
“江岚,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好不好！”
“你自己看看你那数学分数，还没人家小羡的政治考得高。现在有这么个机会，能让你跟在学霸身边多开发一下你的数学思维,你还搁妈妈面前讲不乐意呢。”
“我要是小羡，都不想跟你这条大咸鱼共处一室。你倒好，还有本事不满意人家！”
江岚：“妈，我没有这个意思……”
简庭冷笑一声：“我管你有什么意思，本来之前只想跟你宁叔叔说两句客套话。现在看来，的确应该让小羡搬进来，好好治治你的惰性了。”
“不是，可宁羡她……”
“好了岚岚你不要再说了，等会儿我就跟宁董商量一下这件事。如果未来几年你还想要生活费的话，最好不要插嘴。”
“……”
为了保卫自己的生活费，简庭上楼和宁东鸿宁羡讲话时，江岚安静乖巧极了，一声没吭，宛如一具无情的点头机器。
得到了宁东鸿的赞同，简庭觉得自己的提议非常明智，不过还是装模作样问了一下宁羡的意见。
“小羡，你想跟岚岚住一起吗？”
听见这问题，江岚小小的紧张了一下。
出乎意料，宁羡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简阿姨，我可以和江岚住在一起吗？”
简庭愣了下，随后温柔一笑
：“当然可以呀。”
“那就好。”宁羡点点头。
简庭还没搞懂宁羡的这句“那就好”到底好在哪里，紧接着又听见宁羡说：“谢谢阿姨让我们住在一起，今后我会好好照顾江岚，好好引导她学习的。”
“……？”
宁羡的嗓音轻柔平和，听起来很像那么一回事。
但简庭总感觉有点怪。
怎么感觉，宁同学这话说的就跟她要嫁女儿似的，整个句式像极了“感谢阿姨您把她托付给我，我会一生一世对她好的”。
江岚也是被惊得瞳孔地震。
仿佛柜门被人一脚踹开，心跳跟着乱了几拍。
幸好简庭和宁东鸿都是直得不行的家长，除了隐约感觉有点奇怪之外，没察觉出什么不妥，开开心心地就把这件事情给定下了。
……
开完家长会，很快就到了十一月的末尾。
返校当天，绥川下了一场不小的雪，气温也随之降了下来。
不过江岚的心情并没有降温，依然保持着火热且活跃的状态。
她满心想着明晚要跟宁羡一起回森和明庭，都没发现教室里凭空少了一副桌椅。
等到出去接水时，才发现陈明礼的座位好像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班级里给出的官方版本，是陈明礼早已忍受不了当万年老二，也在男生群体里混不下去了，几周前就跟老姜商量着要往明德中学转。
而真实版本，有一半以上的吃瓜群众知晓了个大概。
陈明礼当了这么多年的第二名，心态已经崩得差不多了，的确早就生出了转学的念头。
但碍于一中的教育资源比其他中学要好，所以一直没转。
这回让他转学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在家长会结束后，陈德望强制性领着他去跟宁羡道歉。
宁东鸿和陆若茗站旁边听着，也没听出个什么所以然。
只知道这小子恐怕欺负过他们家小羡，所以全程表情冰冷，没给什么好脸色看，徒留陈明礼一个人面色发白，咬紧牙关唱独角戏。
等到道完了歉，陈德望指着陈明礼大骂了一顿，然后瞬间又变得和风细雨起来，赔罪连连。
“宁董，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的错，是我教育方式有问题，没把孩子给教好……”
宁羡和宁东鸿没什么反应，陆若茗瞥了陈德望一眼，直言不讳地给出评价：“你的教育方式确实有问题。”
陈家父子当时的表情精彩极了，恐怕这辈子都从来没这么异彩纷呈过。
当着同学和家长的面社死，的确算是一件丢脸的糗事，不过这件事终归只有宁羡一个人知道。
在私底下道过歉后，此事本来也就算了了，宁羡也不打算再追究什么。
可惜在此之前，陈明礼还用同样的方式嘲讽了其他班几个欺压过他的人。
口头上以牙还牙，本来也不会传得很广。但陈明礼打着他爸的名头搞威胁，而且
威胁的还是他们的家长，说我爸认识的老总很多?[(，随随便便就能把你们父母给弄下岗。
几个男生吓坏了，互相商量着买了个录音笔，等到陈明礼再来恐吓他们时，就把证据给录了下来，发到了学校论坛上。
“L学姐和M学妹”那帖子的热度刚被管理员压下去，时隔几周，一个名为“被班里的富哥威胁了，鼠鼠我呀真的很害怕”的主题帖又横空出世，成为了周末的ht贴。
网友们的力量无疑是强大的，听完录音，轻轻松松就解了码。
不出两天，连陈德望名下有几家公司都给扒出来了。
【什么？在学校里居然都会发生天凉王破这种事吗？这位富哥也太狂了吧，真就仗着家里有钱不怕事啊】
【跟家里开公司的富哥相处起来真是太难了，动不动就要让我们这些穷哥们儿家里破产，555害怕】
【算了吧，我跟这位富哥是同一个年级的。据我所知，这贴主也不是什么好人，以前年少不知事的时候，还跟着大哥孤立过这位富哥呢】
【啊这，搞了半天是全员恶人啊。没意思，散了散了】
【兄弟别急着散啊，蹲一个后续，看看校方怎么处理呗】
【@管理员.@校长.手动召唤！】
没人知道校长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反正周日返校时，论坛里的帖子就变成了404，那几个男生被全校通报，而陈明礼的座位也随之消失了。
宁羡知晓这两层因素，对陈明礼的转学并没有多意外。
但从来不看论坛的江岚却意外极了。
她惊喜地问宁羡：“那我的年级排名是不是又能上升一名？”
“……”
角度之刁钻，也就只有咸鱼不吃菜太太能想出来了。
江岚只为自己的排名前进短暂地开心了一会儿。
晚上回了森和明庭，凝视着凌乱的桌面，以及撂在垃圾袋里的外卖盒，一想到明天就要和宁羡住一起了，她又很发愁。
桌面能收拾，外卖盒可以扔。
但她的惰性和只会点外卖并不会做饭的事实，经此一遭，岂不是就瞒不住了。
可宁羡既然都来家里了，她总不可能继续点外卖吧？怎么着都得下厨做做饭，凹一凹贤惠居家人设。
虽然……感觉宁羡早就清楚，自己并不具备这些品质。
但江岚确信，她还有救，还能装装样子！
身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咸鱼，江岚很有自知之明，知晓仅仅依靠自己的能力，绝无可能在一夜之间进化为厨神。
于是她刷完卷子之后，就把平时品鉴过各类美食的秦思梦和霍栀拉进来，组了个微信小群。
讲明了自己意欲速成厨艺的愿望，两位大小姐惊呆了。
秦思梦：【在？确定没被盗号？是本人吗？】
霍栀：【妈妈耶，究竟是什么让一条咸鱼突然想锤炼厨艺，是鱼性的泯灭还是鱼德的沦丧……
】
江岚沉默了。
霍栀的语文是怎么学的，锤炼这词语，真的能跟厨艺搭配在一起吗？
秦思梦也发现了，出言嘲讽了霍栀的语文水平。
紧接着话锋一转，问到了关键问题：【江岚，你为什么突然想学做饭啊？】
江岚想也没想就敲字：【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给别人做饭吃呀】
秦思梦：【？？？】
霍栀：【？？？】
秦思梦：【啥啥啥啥啥？？？说清楚点，你要给谁做饭吃？？】
江岚：【［猫猫乖巧.jpg］】
江岚：【给我同桌啊】
江岚：【说起来也很神奇，我昨天才知道，原来我母上跟宁羡的爸爸竟然是互相认识的朋友诶】
霍栀：【哈？】
秦思梦：【？？？什么鬼】
江岚：【嗯哼，而且你们可能不知道，宁羡她爸爸其实是东鸿集团的董事长啦。以此类推，宁羡即是董事长的女儿[猫猫肯定.jpg]】
过了五分钟，聊天框里都没有弹出任何消息。
江岚并不知道，就这一会儿，霍栀和秦思梦已经在几个不同的群聊里反复刷了无数条“啊啊啊啊姐妹们我给你们爆料一个大瓜”。
等到这两人激动地分享完了，才冷静下来，返回聊天窗口敲字提问。
秦思梦：【所以，宁羡的真实身份是宁董事长的女儿，又跟你要给宁羡做饭有什么关系？】
霍栀：【+1，呜呜呜我也想问！！！！】
江岚看见弹出来的消息，一时之间没憋住笑，于是一本正经地开了个让秦思梦和霍栀瞬间炸裂的玩笑。
江岚：【嗯，其实真实情况就是……我和宁羡已经得到了家长的同意，准备住在一起啦】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辈子。
秦思梦才把扔出去的手机捡回来，颤着手敲下一行字：【江岚，你特喵的你确定你今晚上不是喝多了在说梦话？】
江岚疑惑：【当然不是啊，我刚刚只喝了一杯咖啡，很清醒的】
十秒钟后，霍栀也颤抖着跟了一句：【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江岚你确定此事为真？】
江岚：【当然是真的】
江岚：【中国人不骗中国人［猫猫肯定.jpg］】！
第 79 章
呆滞数秒过后,秦思梦和霍栀都有种脑子被卡车狠狠碾压的蹂..躏感。
霍栀：【SOS，谁能告诉我，我到底是错过了哪一个环节】
秦思梦：【是的！！！】
秦思梦：【太特喵的神展开了,给我的感觉像是某人上一秒还是坚定的姐狗，下一秒就要跟妹妹手牵手步入婚姻殿堂！！[惊吓.jpg]】
两人完全被吓到了，轮番往江岚那儿轰炸微信电话。
逗也逗够了，为了避免这俩损友到处乱传八卦,江岚只能敲字解释：【好吧,其实我是开玩笑的啦，宁羡只是受命于我母上,来家里给我补数学的】
不得不说,在秦思梦和霍栀眼里，这个解释比刚才那解释要靠谱得多。
秦思梦：【意料之中】
秦思梦：【且符合事物发展规律,以及我对宁羡的认知】
霍栀：【果然是咸鱼江在口嗨。我就说嘛,宁羡上次只是喝醉了酒在你家住了一晚,怎么事情就发展到这地步了】
秦思梦：【？？？】
秦思梦：【醉酒？住一晚？当事人还是宁羡？这又是什么鬼】
霍栀绘声绘色地叙述了一遍当天发生的事件，让秦思梦直呼佩服。
秦思梦：【好啊江岚，上次聊天的时候还跟我说对宁羡没意思，不喜欢人家,也不想钓人家呢。转眼间就把宁羡往家里带,可真有你的】
江岚躲在屏幕后装死,损友的震怒却接踵而至。
霍栀：【什么！江岚你居然还想过要去钓宁羡,你疯啦？？】
江岚：【？】
霍栀：【你是不是忘记那条视频了！宁羡可是当众拒绝了给她表白的那个女生,姬恋直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啊】
江岚：【……】
江岚：【霍同学,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宁羡也不一定就是直女，只是单纯不喜欢给她表白的那个人呢】
这时候,秦思梦就显得格外冷静：【江美女，证据呢？】
江岚不可能说出“因为我给宁羡表白就成功了”。
所以只能往当众给宁羡表白的路可身上扯：【因为那个女生不真诚，而且还讲过一些影响不太好的话，所以宁羡肯定会拒绝啊】
秦思梦：【谁？她讲过谁的坏话？】
知晓内情的霍栀，双击头像在微信上“拍了拍”江岚本人。
江岚有些羞涩，聊天框里却只剩下一片沉默。
过了一分钟。
秦思梦：【不会吧？】
秦思梦：【我的老天鹅鸭，江岚你不会以为宁羡是因为那个女生讲过你的坏话，所以才会用那种态度拒绝别人吧】
江岚微微挑眉。
可是，真实情况好像就是这样呢。
不知情的霍栀，跟着秦思梦补刀：【我ji得咸鱼江就是这么认为的】
江岚笑看俩损友在聊天框里疯狂diss自己
。
放眼望去，满屏都是“江同学虽然你长得很美，但凡事不要想得太美”、江岚我劝你早放弃早解脱，毕竟机器人的设定里只有爱学习，绝无可能爱上一条咸鱼?_[(”。
末了，江岚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高深莫测地发了个[微笑]的jpg表情，然后把话题扳回正轨。
【有人还记得，我本来是想让你们帮我参谋参谋，明天该做什么菜的吗？】
两人的话匣子勉强被关上了。
秦思梦：【做糖醋排骨呗，简单省事又好吃，超市里还有切好的现成排骨可以买】
当然，秦思梦的重点是最后一句。
店员已经把排骨给切好了，咸鱼需要做的，就只有买点儿糖醋和芝麻粒，再煮一煮焖一焖炒一炒了。
霍栀：【我觉得，糖醋排骨对江岚来说还是太难了，要不还是做可乐鸡翅吧】
霍栀：【超市里也有现成的新鲜鸡翅，买回来拿菜刀划两下，倒点儿可乐放进锅里炸就行了】
霍栀说的很轻巧，江岚也有点心动，当即就开始在小红书上搜食谱。
收藏了几个赞数比较高的，然后发现群聊里两人的话题又跑偏了。
秦思梦：【@盐焗小星球】
秦思梦：【江美女，宁羡来你家里住，你是不是应该买点毛巾牙刷什么之类的啊】
霍栀：【还有肥皂洗手液漱口杯】
对哦！
江岚恍然惊觉，宁羡不止会来森和明庭吃饭，而且还要来……睡觉。
一想到这里，江岚的脸颊微微有点发烫，思想也抛锚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地方。
其实不止要备好肥皂洗手液，洗发膏沐浴露之类的东西，也应该要……要换一换的吧？
但她好像不知道宁羡喜欢用哪种的，该怎么买。
江岚一心想着买买买，把各大品牌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才突然发现，为什么要买呢？
人家宁羡自己肯定会带的啊！！！
江岚为自己的胡思乱想羞愧了一秒，放下捂脸的手，收拾完客厅和房间，又在胡思乱想中睡去。
十二月的第一天，江岚做了一个很美的梦，醒来时外面正下着大雪。
打开窗去望，整座城市白得洁净通透，像是梦里宁羡做题时执笔的手，放下书卷时轻轻点在桌面上的指。
梦境里的规则很荒诞，被设定成她每做对一道题，就可以牵一次宁羡的手。
所以一整晚，江岚格外支楞，在梦里做对了很多道题，也把手凑过去，用指勾了很多次宁羡的手。
而且梦里的宁羡特别温柔，就坐在沙发上垂眸看书。
杯中飘溢出咖啡浓香，面前人偶尔抽出手去翻页。翻到下一页之后，又把指节给放回去，重新让自己牵着。
太美太梦幻了。
以至于江岚走一路想一路，进教室时，嘴角的笑依然压不下来。
如果不是第一节课要收数学错题本，她的
美丽心情可能会一直持续到下课。
别人的错题本，一学期下来最多只用了一半。
而她，数学bug之集大成者，已经换第二个错题本了。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让江岚收敛起了好心情。
大课间下楼去做操时，才状似不经意提了句：“宁羡，你喜欢吃可乐鸡翅，还是糖醋排骨啊？”
宁羡是愣了一下的。
因为她并没有喜欢吃什么的概念，只有不喜欢吃某种食物的印象。
想了会儿，她才问江岚：“你喜欢哪一个？”
江岚回答得很含糊：“呃，我大概喜欢吃可乐鸡翅。”
“大概？”不愧是宁羡，敏锐地发现了盲点。
是的，是大概。
毕竟她喜欢可乐鸡翅的主要原因，应该跟小红书上的制作过程比较简单有关。
江岚当然不会这么解释，一本正经地声称：“因为可乐很好喝。”
这理由很符合江岚本人的人设，于是她成功得到了宁羡的答复。
“那我也喜欢可乐鸡翅吧。”
江岚强行忽略了宁羡末尾的语气助词，刚上完早上的课，就回到森和明庭，去超市里买了做可乐鸡翅的食材和调料。
连带着还挑选了些许蔬菜，打算给晚餐再添几个素。
她的想法十分美好。
所以下午放学后，当她和宁羡一起迎着雪从校门走出去时，江岚仿佛已经能够看见那几只口感嫩滑鲜香四溢，躺在锅里等着她装盘的鸡翅君了。
可惜，江岚脑子里的幻想，下一秒就被宁羡接网约车电话的动作给击碎了。
江岚几乎愣了一秒，才想起来应该出言制止。
“宁羡，森和明庭就在对面，不用叫网约车呀。”
宁羡淡定地挂了电话，对江岚解释：“我中午拿手机看美团，发现附近有一家口碑还不错的餐馆，里面的特色菜品有可乐鸡翅。”
“……？”
不是，她并不喜欢吃可乐鸡翅啊，只是想给她的宝贝做可乐鸡翅而已。
然而宁羡已经深深地误解了，甚至抿唇对江岚笑了笑，“刚好也到饭点了，我们一起去吃吧。”
其实跟到没到饭点没关系，早在江岚表示她喜欢吃可乐鸡翅时，宁羡回到宿舍，就在美团上逛遍了包含这道菜品的餐馆。
并且没有给江岚留下拒绝的余地，在几小时之前就预订了座位，只待下课去吃。
这顿晚饭，江岚吃得强颜欢笑有气无力，觉得她这波操作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主打的就是一个有苦难说。
末了，宁羡问江岚：“好吃吗？”
江岚又能说什么呢，苦涩如她，只能弯起唇角笑笑。
“特别好吃。”
宁羡似乎也轻轻笑了笑，给予了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江大厨些许安慰。
虽然过程曲折，但好在宁羡挺开心，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绥川的十二月美丽冻人，江岚开密码锁时，输错了好几次才打开门。
她领着宁羡走进昨天连夜收拾出来的整洁客厅。新铺的地毯，刚擦过的沙发，还有一两幅从杂物室里翻找出来，挂在墙壁上用来装点门面的现代抽象画。
一切都井然有序，偏偏茶几上摆着一瓶可乐和两瓶调料。
江岚瞬间就尬住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给的勇气，她居然还能走过去拧开可乐瓶。
倒上一杯，笑着递给宁羡，胡乱述说这两瓶调料的来历：“昨天晚上我突然有点想吃糖醋排骨，所以买了调料，打算明天做。”
宁羡盯着玻璃杯里的可乐，以及那两瓶摆在桌子上的生抽和料酒，而并非醋和酱油的调料瓶，已然明白了一切。
她有些想笑，却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目光平静深远，回应的声音也很温柔。
“好，明天我们一起做糖醋排骨。”
江岚回到森和明庭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生抽和料酒藏进冰箱。
第二件事，则是领着宁羡进昨晚刚收拾出来的卧室，把东西放了，然后……回到客厅各自做各自的作业。
作为苦逼的高中生，这个展开简直太合理了。
合理到让江岚都产生出一种错觉，感觉就像是换了个地方上晚自习。
除了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整个过程安静到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中途江岚觉得实在太安静，趁宁羡做完作业放下笔的间隙，还特意去问了几道数学题。
“十二题有两种解法，我先讲比较常规的那种吧。”
等到宁羡讲完题，时针已经走到了“9”的刻度。
其实江岚已经做完作业了，此时依然面无表情苦大仇深坐在椅子上的理由，只是还想继续跟那几道难题做做斗争。
宁羡低头看了眼电子表，觉得时间不早了，提醒江岚：“要先洗澡吗？”
江岚沉浸在数学题里出不来了，鼻梁上架着那副极细的银框眼镜，视线凝在公式之间，精致面容竟微微显露出了几分冷感。
由于正在琢磨解题思路，回应的语速也略微加快。
嗓音不似往常那般温润柔和，反倒带着点儿随意：“不用等我，你先去洗吧。”
直到说出这句话，江岚才意识到了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等等。
洗澡！？！
第 80 章
反应过来之后,江岚的思绪微微乱了一下。
好几l秒，才把手里的笔给放了，佯装镇定叫住转身的宁羡：“宁羡,我陪你一起……”
话音刚落,宁羡的脚步停住了。
还没回过头，身后又传来江岚的下一句话：“我家的热水器最近出了点儿问题，水温忽高忽低，我陪你一起去浴室试试水温吧。”
“……”
“好。”
江岚换了凉拖鞋，站在花洒边，伸手试着从顶端往下喷溅的水。
温度刚开始是有些凉的，之后就渐渐冒出热气,变成了极舒适的水温。
过了一分半，依然保持着此状态。
江岚很满意,看来她家的热水器很识时务，起码没在这时候作妖。
转过去,对宁羡笑了笑：“这热水器今天还行，没掉链子，水一直是热的。”
宁羡回了句“嗯”。
直到宁羡出言应声,江岚才发现宁羡站的位置实在很妙,离自己不远，但也算不上近。
就在一米开外的那块地方，静静地看着她试水温,也不说话。
浴霸将整间浴室照得异常明亮,几l乎有些刺眼。
宁羡的眉眼笼在光线下,本该让人瞧得清晰，但被浴室内蒸出的雾气一浸，霎时又变得隐约起来,只显出眸中那片清淡淡的黑。
两人在热雾中对视了三四秒，最终还是江岚先移开视线，用微笑来掩饰内心的尴尬，以及心脏不太规律的跳动。
“洗发膏和沐浴露在第二层的柜子里，你要是没带，可以用我的。还有漱口杯，我昨天找了几l个新的，也放柜子里了。”
江岚没话找话，随意掰扯。
宁羡顺着话应了几l句，但实际上她的行李收拾得很齐全，里面有洗漱用品。
等到没什么事情可以交代了，江岚停止尬聊，在毛巾架上找着条擦手巾，把几l根沾了水的指拭净。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五秒钟，抬起头却发现，宁羡好像在盯着自己的手看。
要是换作往常，或是在学校的洗手间里，江岚肯定不以为意，笑笑就过去了。
但置身于潮湿密闭的浴室里，这明晃晃如同一把钩子的眼神，实在很难让她不注意到。
室内的空气很稀薄，闷闷的，还有点热。
江岚把毛巾重新搭回架子上时，胸腔里的心跳声也像是敲击在耳畔，又沉又急，让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嗓音都蒙上了一层滞涩，“那，我先走了？”
雾气弥漫，宁羡似乎在其间点了点头。
江岚：“我在客厅做会儿题，有事的话记得叫我哦。”
刚说完，江岚就很想手动撤回这句话。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都是快满十八岁的人了，洗个澡能出什么事吗？
好在宁羡并没有察觉到不妥，又点点头。
宁羡不觉得有什么，但江岚
感觉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神经就要衰弱了。
在脑子彻底被热雾侵蚀之前，选择了速速离去。
江岚自以为自己离去的脚步还算稳健潇洒，但落在宁羡眼里，江岚那步履匆匆走路带风的架势，难免就透出了点儿落荒而逃的意味。
宁羡目送着，轻轻笑了声，然而江岚没听到。
作为数学黑洞，此时江岚实在应该拿起笔继续跟作业做斗争。
但比题目更可恶的，是她游离的思绪，以及那颗上蹿下跳极其不安分的心。
这两个叛徒。
不仅在她刚出生时没有加点数学天赋，而且还这么丑恶，天天净想些有的没的。
江岚不可置信极了。
她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竟然会生出这类奇怪的想法，觉得肯定是某种脏东西操控了自己。
对，一定是这样。
正想到这里，远处响起开门声。
江岚可以发誓，她这辈子，就算是得知班主任要来家访，听见门把手扭动的声音，都没这么如临大敌。
她开始疯狂思考，想着到底是该转过头呢，还是不转？
江岚还在转与不转之间反复横跳，宁羡却已经走到了不远处，对她说：“我洗完了。”
话虽只说了半截，但潜台词却很明显，要表达的意思即是“你可以进去洗了”。
十二月，晚间温度低。
宁羡出浴室时，身上披了件保暖睡衣。
墨绿色绒面平滑细腻，看面料应该是法兰绒，极贴肤，绒毛也柔软。
看着倒是毛绒绒的很保暖，只不过这款睡衣配套的睡裤对于宁羡来说，似乎略有些短。
走动时，一截白皙的小腿和脚踝暴露在冷空气外。大冬天的，想来应该挺冷的。
江岚看着都觉得冻人，去卧室找了双羊羔绒长袜，递给宁羡。
宁羡本人都没注意到，自己正露着一截脚踝，所以微微愣了愣。
江岚还以为宁羡是有洁癖，笑着补了句：“新的，我没穿过。”
宁羡反应过来，缓缓道了句谢。
稍顿了会儿，又说：“是穿过的也没关系，我不介意。”
江岚眨眨眼。
这时候，宁羡才发现自己说的话有点多了。
且说出口的话双标十足，把她衬得很不值钱。
宁羡抿了抿唇，索性不再多言。
只看了一眼挂钟上的时间，淡声提醒：“快去吧，时间不早了。”
“好！”
穿上羊毛袜之后，脚踝和小腿被绒毛紧紧裹住，很暖。
江岚也抱着睡衣进了浴室洗澡，整个客厅霎时变得十分安静。
宁羡坐在沙发上，用干发巾擦头发，时不时听见从浴室里传来的水声。
从顶喷花洒浇下来的水，听声音仿佛是大雨倾盆。
很多颗透明珠子溅在平整的亚光砖上，半身镜渐渐蒙上薄雾，玻璃镜面大抵
能够映出一段朦胧秀美的影。
眉眼是她熟悉的，至于其它的……
宁羡没有再想。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缓慢喝了半杯，然后起身去行李箱里找吹风机。
插上电之后，意外的没有反应。
看似出乎意料，其实宁羡也不是很意外，毕竟这吹风机用了这么多年，确实也该坏了。
宁羡是客人，自然不可能到处去翻找主人的东西。
于是暂时不打算吹头发了，用干发巾随意包了下，拿出本巴尔扎克的短篇集，借着客厅的灯光去看。
书是好书。
只可惜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印刷字体蹦进眼睛里，也成了一个不甚明朗，延伸出暧昧含义的破折号。
宁羡放下书，以两指抵着额心轻轻揉了会儿，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水。
刚倒满一半，就听见从浴室里传来的声音。
“宁羡，宁羡？你在客厅吗？”
我在。?[(”
宁羡不假思索地应了。
“太好了。”声音听起来充满了庆幸，还微微带着一丝歉意，“能帮我拿一下浴巾吗？我忘带了。”
宁羡稍顿了下，“在哪里？”
“应该在我房间里吧，不是放在床边，就是椅子上……”
最后，宁羡在床柜上找着了江岚的浴巾。
刚拿起来，就闻到了一股湿润的玫瑰清香。
宁羡的神色并没有变化，只不过捏住毛巾的指，略有些无所适从。
拿着毛巾走到浴室门口，抬手叩了叩门。
江岚从前洗澡时经常忘了带这带那，也不知道拜托室友拿了多少次东西。每次室友敲门，她总会象征性提醒一句“我要开门了你记得转过去不要看哦”。
但是站在门外的是宁羡……
江岚相信，像宁羡这么有分寸感的人，肯定会主动回避的！
“好，那我开门了。”
“你开吧。”
江岚躲在门后面，拧开把手开了门。
仅探出一颗脑袋和一只湿漉漉的手，面上还挂了含着歉意的笑，正准备对宁羡的背影说声谢谢。
却在接收到宁羡平静笔直的目光时，一下子就噎住了。
啊？？？
宁羡为什么不转身啊？？
这是江岚没想到的。
一想到自己现在身上又没穿衣服，虽然明面上代表她本人的仅有一只手和一颗头颅，但还是觉得羞耻极了。
接过宁羡手里的浴巾，快速说了声谢谢，然后猛地关上了门。
“不用谢。”
宁羡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隔了层障碍物，嗓音都泛出潮湿沉闷。
江岚拿着浴巾，心有余悸地靠在洗手台边。
听见宁羡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才蓦地反应过来。
不是，宁羡都不觉得羞耻，她又有什么可羞耻的？
江岚几l乎要咬牙切齿了。
咬牙切齿的同时，突然就想起了某句经典语录，并且觉得女人你真的是在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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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这种想法，江岚擦干身体后，穿上睡衣出了浴室。
刚走出去，遇到冷空气，镜片上又起了层雾。
等到雾褪了，江岚才看清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宁羡。
宁羡坐在沙发上的姿势，不似上课那般端正。
体态很放松，随意垂下眼帘，浏览着纸页间的文字。
头发似乎没吹，还湿润着，颈间飘了一两缕乌黑发丝。
江岚移开停留在宁羡颈骨处的视线。
咳了声，问：“宁羡，你怎么没吹头发啊。”
“吹风机坏了。”
宁羡从书页间抬起头，表情极自然，仿佛刚才开门不避嫌的人并非自己一样。
江岚被折服了。
她能够理解，有些人天生做什么事都显得严肃无比理直气壮。
所以她打算用魔法来打败魔法，从卧室里找出一只吹风机，微笑着对宁羡说：“宁羡，你在看书，不方便吹头发，要不我来帮你吹吧。”
宁羡果然愣了一瞬。
江岚乘胜追击，拿着吹风机又往近里凑了几l寸，轻轻柔柔地问：“可以吗？”
宁羡的两指捏着页脚，迟迟没有划往下一页。
半晌，她点了点头。
江岚垂眸，注意到了页脚明显折出的那道痕，勉强可以从中看出宁羡也并不是像表面上一样淡定。
她满意了。
插好电吹风，示意宁羡坐在小板凳上，然后执起一绺长发开始吹。
吹风机弄出的噪声不算动听，不过宁羡的乌发很漂亮，颜色跟浸了墨一样，又黑又亮。
触感柔软顺滑，摸起来也很舒服。
江岚拿着吹风机，在噪声中嗅到了淡淡发香。
不同于平时那股带着些金属冷感的薰衣草香。
宁羡用的这款洗发水，香气润泽浅淡，应该是初夏五月特有的兰花香。
不得不说，这种清淡雅致的兰香，的确比宁羡随手往衣柜上喷的香水更贴她本人。
江岚心里是这样想的。没留神，一不小心竟说了出来。
等到发现时，宁羡微微转了过来，蹙眉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啊，没什么。”
江岚暂时关了吹风。
噪声消失，她笑了笑，“只是觉得，你用的洗发水很好闻。”
江岚本以为宁羡不会接话，所以打开吹风机继续吹了。
所以也就没有听见，宁羡转过去之后，轻声说出的那句：“你的也很好闻。”
她哪知道自己用的那款洗发水香味很浓，宁羡坐在座位上，每天都能够闻到身侧那股清润馥郁的玫瑰香。
江岚吹头发吹得很认真，忘了拿梳子，就用手指把宁羡散乱的发丝一根根捋顺。
这时候她才
察觉到，宁羡的发量真的很多，比自己这个数学鬼才的头发都多。
不由得实名慕了：宁羡，你头发怎么这么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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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宁羡听清了，在噪声中回答：“遗传。”
“……”
江岚家里的电吹风功率很大，只用了十分钟左右就差不多吹干了。
中途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由于咸鱼江平时没怎么给别人吹过头发，用手指梳发时，摆动的幅度太大，食指的指甲不小心划到了宁羡的脖颈。
她的指甲本来不长，梳头发也没用上多大劲儿。
偏偏宁羡的皮肤很薄，划过去时，指腹底下隐约激起了一阵微微的颤栗。紧接着，后颈那一小片肌肤上，就添了条浅红的痕。
江岚大惊失色，连忙给宁羡道歉。
宁羡轻轻抬手摸了摸后颈，回了很多遍没事。
然而，江岚看着那条一时半会根本消不下去的痕，明白自己的罪过大了。
毕竟，宁羡平时是要把头发扎起来的啊啊啊！！！
要是明天还没消，又划在那种地方，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江岚愧疚极了。
吹完头发后，想起冰箱里好像还放了两颗火龙果。麻溜地就屠杀了两颗果子，切好装盘准备给宁羡送过去，显然是想效仿古人，献上贡品将功折过。
可惜刚端着盘子进了门，还没来得及跟宁羡说上两句话，陆若茗就打来了视频电话。
识趣的江岚本想回避，宁羡却已经接通了电话。
屏幕上现出陆若茗逼近的美丽脸庞。
“小羡，晚上好呀！”
“茗姨晚上好。”
江岚作为被画面框住的路人甲，也露出假笑，跟着宁羡喊了声“茗姨好”。
陆若茗：“好好好，小江晚上好。”
“……”
江岚头一回被长辈喊成“小江”，怎么听怎么奇怪。
陆若茗知道宁羡话不多，所以全程笑眯眯跟江岚交流。
“小江，学校今天布置的作业多吗？”
“小江，你们晚上吃了什么呀？”
“小江……”
江岚在陆若茗这一声声“小江”中迷失了自我，感觉自己已经快要从咸鱼江升华成可靠的小江同志。
陆若茗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而且答得事无巨细，就连宁羡晚饭吃了几l块可乐鸡翅都回答得精准确凿。
别说陆若茗愣了，旁侧的宁羡都微微怔了怔。
陆若茗听着江岚的话，再瞅瞅宁羡的表情。
琢磨着小江同学跟小羡只是同桌，连吃了几l块鸡翅都记得，是不是有点太负责了……
陆若茗本来打算发散思维，再继续想想，余光却瞥见了鬼鬼祟祟从客厅飘过的宁南星。
立马把他叫过来：“南星，来跟你姐姐说说话。”
小学生万万没想到，他只是来客厅找点
儿水果吃而已，居然会遭此无妄之灾。
奈何母上大人有命，宁南星只能卑微地走过来。
满脸写着开心，跟宁羡挥挥手，“姐。”
宁羡：“嗯。”
陆若茗看不下去了，拍了拍宁南星的小脑袋瓜子：“跟你姐姐聊天，你就只说一句话啊？”
宁南星心里苦啊。
他很想说，那我姐跟弟弟说话，不也只说一个字吗？
可惜家庭地位摆在那里，宁南星只能弱弱地找话题聊：“姐，我这次考试的数学成绩，有所进步……”
同是被数学折磨的人，江岚狠狠怜爱了。
小声对没什么表情的宁羡说：“你弟弟说他进步了诶。”
宁羡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问：“进步了几l分？”
“3……3分。”
从56分到59分的进步。
这天算是聊死了。
晚上睡觉时，江岚回想起宁南星脸上那副弱小卑微又可怜的表情，心想她可真该死啊。
以前怎么会觉得宁羡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而宁南星则是那个众星拱月的吸血弟弟呢？
刚上小学就考59分的月亮，实在是令人唏嘘，不拱也罢。
想完这一茬，江岚也有些困倦，本该速速睡了。
但脑海里总有几l幅画面挥之不去。
先是晃过那道解法极其抽象的数学题，紧接着又是宁羡披散在肩头，墨缎子般的乌发。
最后，画面定格在她端着盘子出门时，回头瞥见宁羡抬起指，抵在后颈处的弧度。
两指骨节纤细，微微曲起，轻抚过白净肌肤上浮出的那条红痕。
江岚当时愣了愣。
而被盯着的宁羡也似乎有所感应，保持这个姿势，瞥过头看了她一眼。
刚对上宁羡的视线，江岚就笑了笑，转身走了。
江岚也不知道，当时宁羡有没有发现自己走路的姿势特僵硬。
反正现在，她的确是被迟迟不肯入睡的脑子给折磨麻了。
一墙之隔啊。
她跟喜欢的人就隔着一堵墙。
墙内是自己飞来飞去的心绪，墙外……又该是什么呢。
幸好一想到明天要上数学课，江岚瞬间就变成了人间清醒，告诉自己咸鱼江你理智一点啊！
得数学者得天下，失数学者不仅会失去名分，而且还会失去所有。
为了不至于沦落到一无所有的境地，最终江岚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到八个小时的睡眠，她却做了一个漫长的美梦。
而且这梦，还特浮夸。
一开始好像还有点逻辑可言，她给宁羡吹完头发后，宁羡拿起手边的集，垂下眸开始看。
反正是做梦嘛，江岚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宁羡看书，她就看宁羡，时不时还说上一两句无厘头的话。
看着看着，宁羡忽然就把书给合上了。抬起头，清澈如洗的一双眼睛。
对她说：“我在思考一件事。”
江岚懵中带愣，依稀感觉事情好像不是这么发展的，但还是顺着问：“什么事？”
梦里的宁羡淡淡笑了笑。
抿唇轻声说：“我在想，昨天你明明叫了我好多次宝贝，今天为什么不叫了。”
即使是在梦里，江岚的脑子也是一下子就死机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反正真就是觉得，女人你这次玩火玩得也太过了！
想来她应该是很冷静的，冷静地觉得宁羡的嘴唇又薄又软，看起来就很好亲。
于是江岚一下子就走过去了。
居高临下盯着宁羡，捏住她的下颔，将唇贴了上去。
整个过程极其梦幻，她也是很会脑补，不仅瞧见了宁羡微蹙的眉，还听见了真实到简直不像是在做梦的一丝轻吟。
很难形容她那一刻的心情。
反正江岚脑子里仅存的那几l根理智之弦全断了，之后发生的事情，也逐渐变得不可描述起来。
等到梦醒了，江岚呆滞地盯着天花板，觉得特别绝望。
第一个绝望的点，源自于还没进入正题，就把梦给做醒了。
至于第二个点……
啊啊啊啊麻麻耶！！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思想不干净了啊！！！！
第 81 章
没过几天,姜海盛就在班级里公布了一则通知，表示班级排演的话剧被年级部选上了。
江岚严重怀疑，其他班应该都在力争上游冲成绩,所以才会让她们这个划水剧组有机可乘,获得上台丢人的机会。
姜海盛却笑呵呵表示：“这都是你们的实力啊。我当时坐在评委席上，为了避嫌都没给你们投票，结果其他评委还是选了我们班的节目，可见还是有很多老师认可你们的。”
“……”
众主演沉默。
周屿是个不怕事的，出了办公室跟剧组成员讲起这茬，笑个不停：“老姜确实没给节目拉票，但他一个年级主任坐在那儿L干瞪眼着看,年级上其他老师，谁会不给我们班投票啊。”
导演林嘉怡有点发愁。
“老姜这回可把我们给害惨了,如果要拉到校庆晚会上去演，肯定要花时间排练,而且有些剧情也得改。”
江岚问：“为什么要改剧情啊？”
“前面的沙雕剧情如果不改，教育局的那些老古董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怎么看得懂啊！”
“噢——”说的也是。
宁羡走在旁边,插了句话：“如果要改剧本,可以在白娘子喝雄黄酒那部分加段情节。”
“加什么剧情？”林嘉怡有点没听明白。
周屿抢答：“我知道！”
“就上次我提议的那个，许仙从一开始就知道白娘子是妖，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法海的话。”
林嘉怡：“啊这……”
江岚合理提出质疑。
“这是不是把许仙洗得有点太白了？”
周屿笑眯眯盯了江岚一眼,“不白啊。剧情改成这样,才比较符合江大官人你当时倾情奉献出的演技嘛。”
“……”
由于前几天做了那个梦,此时江岚只能无语地盯着周屿，不太敢转过头去看宁羡。
宁羡也只是轻飘飘看了周屿一眼，没多说什么。
改剧本的事就这么愉快定下来了。
……
校庆晚会举办在即,学校里的各个社团也在抓紧排节目。
不得不说，晚会举办的时间还是稍微有些刁钻的。
撞元旦节就算了，离期末考试也近得令人发指。
学子们对待校庆晚会的态度，随之走向了两个极端。
想抓成绩的学生怨念深重，把先前报的名给退了，顺便在论坛上化身为网络喷子，把校领导问候了个遍。
至于那些热衷于参加各类活动的学生，自然不会有太多意见，甚至还想趁热打铁再多报几个节目。
作为一条看破红尘的咸鱼，江岚对活动无感。
毕竟她只是跳棋社社长，也不可能撺掇社团里的成员踊跃报名，几个人刚好凑一桌，到台子上给校领导表演下跳棋。
而跳棋社副社长唐浅玥，江岚忠实的摆烂伙伴。
对于社长
的这项决策，她在微信群里举头表示赞成。
唐浅玥：【社长，您可真是天纵英明。校庆晚会这趟浑水，岂是我们小小跳棋社能够趟得起的】
唐浅玥：【还是不掺和为妙】
江岚：【[猫猫点头.jpg]】
秦思梦也是跳棋社四名成员中的其一，看到这儿L，终于忍不了了。
秦思梦：【两位社长，您二位戏未免也太多了】
秦思梦：【我们跳棋社的基础设施，总共就一副棋盘一堆玻璃珠子，就算想报名，又该拿什么去参加啊？】
唐浅玥：【倒也不能这么说】
唐浅玥：【我看隔壁摄影社，她们平时拍的那些照片不也平平无奇嘛。不是照样有勇气和文学社合作，想把摄影作品串成PPT，在校庆晚会上边念诗边放演示吗……】
江岚表示：【好尬】
秦思梦：【+1】
唐浅玥：【我也觉得】
尬完后，秦思梦艾特江岚，兴味盎然cue了一嘴。
【江美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同桌好像是文学社的副社长哦】
【你有空一定要去问问宁羡，她们社有没有跟摄影社一起出节目的意愿，我太好奇了哈哈哈哈】
秦思梦哪知道，自从做了那个不可描述的梦，如今的江岚已经有点接近于惊弓之鸟的状态了。
光是在屏幕上突然看见宁羡的名字，都把她吓得心跳骤停。
半晌，才敲下两个字：【好的】
唐浅玥：【说起来，宁羡还是音乐社的社长。音乐社报的节目也通过学校审核了，这几天她应该挺忙的吧】
？
宁羡是音乐社社长？
江岚懵了。
她跟宁羡都在同一个屋檐底下住几天了，怎么从来没听对方讲过。
江岚本来想问问宁羡，结果下午她人刚到教室，李涛就夹着数学卷子从门口走了进来。
在惨淡现实的冲击下，她立马忘记了先前想问的事。
晚上回到森和明庭，宁羡写完作业之后，手上翻着书，耳廓里还戴了蓝牙耳机，像是在听音乐。
瞧见这一幕，江岚才想起来早上的事。
不过在问事情前，总得有个过渡。
江岚走过去，笑问：“宁羡，你在听什么歌啊。”
宁羡摘下右耳耳机，回答了一串让江岚有点没听明白的话。
……？
不是，宁羡刚才说了什么。
幸好江岚也看过一些法片，听发音勉强能听出宁羡说的是法语，问道：“是法语歌？”
宁羡点点头。
顺便把手中的耳机递给江岚，“要听听吗？”
“好啊。”
江岚接过耳机，在宁羡身旁乖巧坐下，还暗自怀揣了些激动。
虽然现在已经是蓝牙耳机时代了，但跟喜欢的人一起听同一首歌这件事，还是让江岚笑得很甜。
至少在戴上耳机之前，她是这么想的。
戴上后，江岚满脑子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啊？
这歌，确定是宁羡听的？
江岚不太确定，又瞄了一眼屏幕上的歌名——Laglireàmesgenux（荣耀向我俯首）
听到一半。
宁羡问：“好听吗？”
江岚笑笑：“好听。”
实际上，她的内心充满了震撼。
咸鱼江怎么也想象不到，她冷静淡漠的宁羡宝贝，耳机里放的歌，居然这么狂野……且燃。
缓过这阵子，江岚把耳机还给宁羡。
眨眨眼，提及了想问的话题：“宝贝，听说你是音乐社社长诶。”
江岚自认为，她这一声宝贝喊的实在是温柔小意，就算不足七分甜，起码也得有个五六分了。
然而，宁羡顿了一两秒。
之后平淡回了句：“是。”
这个女人，真是该死的冷静理智啊！！！
江岚哪知道，宁羡只有轻轻抿住嘴唇，才能让唇角翘起的弧度不那么明显。
咸鱼江已经深深地被挫伤了。
半晌，有气无力作出关怀：“那你们社报的是什么节目呀？”
“她们选的是林肯公园的《Numb》。”
听见乐队名，江岚瞬间就没有想继续问下去的欲.望了。
林肯公园是摇滚乐队，感觉应该不太可能跟安静弹钢琴的宁羡扯上关系。
加之宁羡前面的用词“她们”。
江岚基本上已经能够确定，宁羡大概率不会上台。
……
考过几场周考，日子快要到二月底。
校庆晚会举办在即，这几天学校里挺热闹。往楼底下走一走，随处都能看见不择场地抓紧排练的学生。
上着体育课，操场上还有街舞社成员在跳机械舞。
一堆学生围着看，人群中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啊呜声。
“呜呜呜姐姐好帅！”
“啊啊啊啊啊，姐姐好飒，姐姐杀我！！！”
把体育老师都给看郁闷了，跟器材室老师吐槽：“也不知道现在的学生都是怎么回事，甭管男生还是女生啊，比起看打篮球踢足球，好像都更喜欢看女同学跳舞。还一个一口啊我死了，你死了什么的，多奇怪哦。”
江岚听着想笑。
不过，还是转过去，给一直没说话的宁羡指指，“你看那边，有街舞社的成员在跳舞。”
宁羡抬眼瞥了瞥，点头：“看见了。”
这就没了？
江岚忍不住问：“好看吗？”
宁羡：“好看。”
好吧。
得到了真实答复，江岚心里又有点不得劲，莫名其妙问了句：“人好看，还是舞好看？”
刚说出口，她就被自己酸味十足的问题给吓到
了。
不是吧，谁不喜欢欣赏美女呢。
这有什么好醋的啊？
宁羡其实没仔细看?_[(，但江岚问了，她还是象征性回答：“都挺好看的。”
“你喜欢吗？”
江岚的声线本就温柔浓郁，还带着点儿L散漫。
此时更是柔上加柔，几乎有点过了头。
宁羡察觉到了不对劲，转过去看江岚。
临近黄昏，落日隐入群山，江岚的眼睛里也染上了很漂亮的金色。
她瞧见江岚眉眼微弯，似乎正在笑，于是目光也不自觉放柔了，“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江岚佯作惊讶。
“宁羡你学坏了，这种事哪还能有什么真假啊。”
“当然有了。”宁羡这时候罕见的有人情味，轻轻笑了笑，“选一个吧。”
江岚想了下，“我还是先听假话吧。”
虽然话是假的，但谎言一般都很动听，她想知道宁羡到底能编得多动听。
然而江岚注定大失所望。
宁羡思考了片刻，说出：“假话就是，街舞作为一种有氧运动，能够塑造体态、提升柔韧性。同时也可以通过跳舞结交新朋友，增强社交能力。”
“所以，对于它，我似乎没有不喜欢的理由。”
“……？”
江岚呆滞了。
这都啥啊这是。
宁羡嗓音淡淡，继续说：“至于喜不喜欢跳舞的人……人类对美的追求，是出自于天性。”
“看见美好的事物，通常都会感到欢喜。这点，我无法否认。”
听了会儿L，江岚莫名觉得这番话很有道理，之后才想起某个前提。
“等等，宁羡你刚才说，上面这些话是假话？”
“嗯。”
“那真话又是什么？”
江岚有点懵。
假话都已经这么真了，那她简直不敢相信，宁羡说出口的真话，得有多刺痛人心啊。
宁羡抿抿唇，答道：“真话就是，其实我是个乏味无聊的人，对很多事情都不太感兴趣，所以刚才只是瞟了一眼，没有仔细去看。”
“……”
宁羡顿了会儿L，又低声说：“而且你在我身边，我也不可能还有心思去看其他人。”
“所以，我没有看清跳舞的人长什么样子。”
江岚震惊：“宁羡你都没看清别人长什么样子，那刚刚还说，人类对美的追求是出自于天性？”
“虽然我没有看清楚，但是看你往那边瞄了好几眼，想来她们应该是好看的。”宁羡淡声回答。
“……”
这一顿操作后的反客为主，让江岚有些猝不及防。
她很上道，立马作严肃状，情真意切地发誓：“从今往后，只要宝贝你在我旁边，我绝对不去看其他任何人。”
宁羡瞥了江岚一眼，显然不信，“或许吧。”
说实话，这话讲出来江岚自己都有点不信。
不过，有一点她能够肯定。
反正在看别人的时候，她的余光一定是偏向宁羡的。
江岚也不知道为什么。
反正自己的眼睛很诚实，总会不自觉地留意到宁羡。
等到所有人都在看宁羡的时候，她才如释重负，抬起头去望。
如果能够对上宁羡的眼神，又会很开心地想，自己刚才偷偷用余光去望的人，是否有那么一刻，也曾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描摹过她。
这种有些矫情的话，江岚当然不会说出口。
此时她也很想给可爱极了的宁羡来一个拥抱，奈何这里是学校，是众目睽睽之下的操场。
所以江岚只能对宁羡笑，趁着没人注意这边，勾勾宁羡的几根手指。
也是快满十八岁的人了，还极不害臊地勾着手温声撒娇。
“宝贝，你以后一定要一直对我说真话。”
江岚勾指的同时，身体也微微倾过来，宁羡被柔润的玫瑰焦糖香所包围，丝绒般的质感，伴着风轻轻拂过来。
于是她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呼吸，止住心尖的痒，问上一句：“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听你说真话。”江岚眉眼弯弯，笑了笑，“你可能不知道，每次你说真话的时候，我都觉得我特别爱你。”
……
元旦节要放假，一中元旦晚会的举行时间，通常都在月底二十号。
这次又和校庆一起办，节目很多，昨天光是彩排踩台子，都来了密密匝匝一堆人。
在演播厅试演了一遍之后，如今江岚已经感受不到尴尬了。
高一年级的学妹大概也有被她们班的话剧给尬到，坐在观众席后排看着，全程神神秘秘笑个不停。
甚至还偷拍了照片发到论坛上，引发了一阵不小的讨论。
【妈耶这个话剧的主演颜值都好高啊。诸君，你还真别说，我有点期待了】
【颜值高是高，但选角好像有点不对味啊】
【+1。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但我总感觉演白娘子的小姐姐看起来有点冷冰冰的，从这几张静态照片来看，好像对许仙也没什么爱意。或许这个小姐姐更适合去演青蛇，法海什么的？】
【你又懂了。人家只是在彩排，还没穿戏服呢，现在能看出来个啥】
【唉现在网络上喷子可真多，我说的是气质和感情，这跟衣服有什么关系啊】
【哎呀别吵了别吵了，几个主演颜值都高成这样了，还想要什么自行车。木头美人好歹也是美人啊，两个美女对戏嘿嘿嘿，反正我是一把子期待住了】
原谅白蛇传剧组近日业务繁忙，没工夫关注论坛，联的也是2G网。
等到校庆晚会举办当天，趁着天色还没暗下来，各班级火急火燎最后一次在演播厅里踩台子时，周屿才笑嘻嘻地给江岚分享了这则趣闻。
“江大官人，看
论坛没？低年级好多小学妹都说真神太冷冰冰了，看你的眼神里根本没有爱意呢！”
江岚差点没憋住笑。
不得不说，现在的小妹妹可真有意思。
简直活像嗑惯了营业剧本的cp粉们，遇上真情侣了，却皱眉直呼这对太难嗑，还是我们家鸽鸽的工业糖精吃着最得劲儿L。
不过究其根本，罪魁祸首还是不会营业的宁羡。
周屿已经走了，江岚掏出手机，给正在后台跟音乐社成员交流的宁羡发信息。
千江明月：【[网页链接]】
千江明月：【学妹说你看我的眼神里没有爱意，这可怎么办啊】
千江明月：【[猫猫委屈.jpg]】
过了五分钟，宁羡发来了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截图。
图片内容是某博主的发疯语录：
（踩小皮鞋，叼着玫瑰出现）
（一个冲刺单膝跪地）
（掏出戒指45度角深情仰望女生）
（桀桀桀，想不到吧，亲爱滴我TM的直接求婚！）
千江明月：【……】
千江明月：【宝贝你在哪里看的这些！】
A：【谷歌上搜索深情行为?_[(”，自动弹出来的。】
千江明月：【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搜这种辣眼睛的东西了，好吗？[星星眼]】
A：【好。】
笑完了之后，旁侧座位一直空荡荡的没人，江岚又忍不住敲字。
千江明月：【你们音乐社到底在密谋些什么呀，半小时了，怎么还没处理完事情】
两分钟后。
A：【乐器比较多，刚和社员一起搬完架子鼓。】
噢，原来有人要打架子鼓啊。
那看来要搬的东西的确有点多。
江岚正准备说两句“宝贝辛苦了”之类的话，紧接着就蓦地看见了宁羡发来的下一条信息。
A：【我可能要等一会儿L才能过来。】
A：【因为社团的节目排在第二个，比较靠前，必须要先去化妆。】
化妆？？？
江岚有点不解，宁羡虽然是音乐社社长，但不用上台表演，为什么要化妆。
千江明月：【要化什么妆呀？】
二十秒后。
A：【化打架子鼓的妆。】
……
绥川一中五十周年校庆造势造得很足，离正式举办还剩好几周，就开始在网上铺天盖地搞宣传。
校领导每天也忙得很，时不时就要接受记者采访。
离开场只剩十多分钟了，校长还在演播厅外围，对着话筒侃侃而谈。
“感谢大家对我们学校的关注，作为本校校长，我十分重视这次的校庆晚会，各年级的学生们也很期待，都鼓足了精气神儿L，自发报名充当接待人员……不仅如此，我们还邀请了徐潜心、宋诚等知名校友莅临现场……”
像今天这种重要场合，学校上空到处都飞着航拍机。
平时那些活跃得不行的学生，这时候也夹起了尾巴做人。
候在演播厅外等待入场，一个个的都规矩极了，生怕自己跟朋友勾肩搭背的画面被航拍机捕捉到，投在电视上丢了班级和父母的脸。
陆续进场后，没了摄像头和航拍机的约束，又渐渐活跃起来了。
周屿坐在江岚的左手边，直对着林嘉怡吐槽：“这辣鸡学校，平时下晚自习，路灯都舍不得多开几盏。今天要上本地台了，演播厅的灯光倒是像不要钱一样烧。”
林嘉怡拍拍周屿的肩膀，表示已经见怪不怪了：“安啦，我们学校是这样的，形式主义拉满嘛。”
“你还真别说。刚排队那会儿L，我觉出校长应该是去染过头发了，上周在食堂门口碰见他，发色都是半白的，今天那叫一个乌漆嘛黑……”
周屿啧啧感慨着，可惜林嘉怡正忙着校对剧本，只嗯嗯敷衍了两句，没怎么接她的话。
在林嘉怡这里找不着话说，周屿瞟眼瞧见江岚右侧座位边没人，又凑过去问，“江大官人，你娘子呢？”
自从收到宁羡的那条消息，江岚整个人就开始呆滞起来了。
回话的语气，也略显恍惚，“还在后台忙音乐社的事。”
周屿：“也是。真神一个人要弄二个节目，是挺忙。”
江岚心不在焉，没注意到周屿说的是“二个节目”，而并非她已知的两个节目。
边聊天边走神，总是有点按捺不住心痒，想去化妆间瞧一瞧宁羡。
看了眼时间，反正再过十分钟校庆晚会才开幕。趁着姜海盛正在后方跟李涛聊天，江岚一鼓作气，悄悄从座位上溜走了。
今晚的节目足足有十多个，聚在化妆间的人也多。
江岚一路走走停停找了好久，眼睛都快看花了，也没找着宁羡到底在哪儿L。
反倒因为江岚化了妆，穿了身许仙的书生装束，吸引了不少小学妹的目光，其间还夹杂着议论。
“哇，这个穿书生装的姐姐好靓，而且总感觉很眼熟呢！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是高二一班的江岚学姐吧，我昨天在论坛里刷到了，她好像演的是白蛇传里的许仙。”
“学姐这妆容好清淡，可是怎么这么漂亮。”
人声嘈杂，江岚没听清那些望过来的学妹们到底在说什么，只是把脑袋东转西转，到处瞟。
瞥见一段熟悉眉眼时，耳畔的杂音褪去，她顿住脚步。
化妆师站在一旁，正拿着喷雾，给宁羡的头发定型。
江岚走过去时，薄雾刚好消散，空气里隐约残存着清冽的木质香。浅淡好闻的香气，不太像是定型喷雾的味道，更像是调制出的香水。
喷雾弥散飘荡，掉落些许，飘在宁羡为打架子鼓而穿的表演服上。
这时候，江岚才开始仔细观察起宁羡身上穿的这套短款夹克。
衣服整体的颜色十分干净，是有质感的黑。外面也没绣什么繁复花纹，唯一的装饰品，大概只有袖口边缘垂坠的那几条浅银细链，此时正在白炽灯下闪着光。
化妆师放下喷雾瓶，对宁羡说：“好了。同学，现在可以睁眼看了。”
宁羡睁开眼，倒没想着去看自己的发型长什么样。
虽然这套短身夹克她肯定也不会再穿第二次了，但还是打算抽张纸巾，擦擦衣服上沾的喷雾。
手还没挨着桌边的纸巾盒，宁羡的动作先停住。
对视良久，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江岚，轻轻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第 82 章
江岚在旁侧找出一张小板凳,随意坐下。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宁羡，声音更是甜腻得过分：“我不能来嘛。”
宁羡又笑：“当然可以。你来找我，我很开心。”
化妆师在旁边听江岚和宁羡聊天,都觉得这俩女生的语气奇怪过头了。
听出了一丝黏糊腻歪,简直跟刚谈恋爱的小情侣似的。
她不太理解小年轻们的思想，收拾好化妆包，盯着宁羡脸上的妆满意打量了会儿，迅速走人了。
化妆师一走，江岚骨子里的颜狗属性就很难藏得住。
一会儿盯着宁羡高高扎起的长发迷之微笑，一会儿又伸手去碰宁羡漆黑卷翘的睫毛。
大庭广众之下，又被打量又被碰来碰去的,宁羡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捉住江岚作乱的手,声音里带一点儿无奈，“这么多人呢,不要闹。”
江岚反倒笑得更开心了。
她的宝贝束起高马尾，化了这么冷酷有气场的妆，讲起话来却低低柔柔的。
实在是……
太可爱了呜呜呜。
江岚忍不住又伸出爪子,去捧宁羡的脸。
宁羡的体温偏低,脸摸起来也是冰冰凉凉的。
江岚作怪心重，挨得很近。这个距离，还能瞧见宁羡微颤的眼睫,以及长睫边缘沾上的银粉亮片。
察觉到了宁羡难得的不淡定,她觉得更可爱了,心也顿时融化。
一不小心就讲出了内心的想法：“宝贝，你今天真好看，也真可爱。”
得到的反馈,当然是被无情乱杀的宁羡用手推开，告诫江大官人戏还没开场，不要在公共场合打情骂俏。
江岚悻悻地被娘子劝走了，但她的心还留在化妆间。
以至于当两位主持人穿着盛装走上舞台，用热烈激昂的腔调，宣布校庆晚会正式开场时，她的内心毫无波动，看见校长接话筒差点没接住，甚至还有点想笑。
校长致完了词，主持人再度上台。
“接下来，进入我们的文艺表演环节。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合唱团的同学们为大家带来了一首《夜空中最亮的星》，掌声有请！”
各班老师就站在后方看着，掌声自然是有掌声的。
鼓完掌了，吐槽声渐起。
“合唱团一开始选的歌不是《Believer》吗？怎么换成《夜空中最亮的星了》。”
“还能为什么，一看就是换歌曲了呗。”
“其实我也能理解吧，毕竟是开场节目，又有这么多领导来看，肯定要选个能让全年龄段都能听得懂的。”
“哎，好可惜啊。之前我去瞄了一眼，他们排练了好久，唱得还怪好的。”
“希望音乐社能真的唱LinkinPark的歌吧，不然前半场的节目也太无聊了……”
不止周围同学觉得无聊，江岚听完大合唱，又听主持人佯装热情串了几句词，困意已
经袭上心头。
按照节目顺序，再等一个节目，就该音乐社上场。
江岚总算振奋起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去看宁羡宝贝的表演。
刚振奋了两秒，就在手机上收到一条噩耗。
A：【设备出了点儿问题，我们社的节目暂时移到第十一个去了。】
江岚整个人都傻掉了。
还有这种操作？？？
千江明月：【可是话剧节目在名单第六位，肯定要比音乐社先上场，那你刚才化好的妆怎么办呀？】
A：【卸掉重化吧。】
好吧。
江岚看宁羡这么淡定，也就跟着淡定起来了。
只是觉得有点可惜，宁羡刚才化好的妆这么好看，之后化妆师如果不在的话，也很难再化出这种效果。
不过，其实对于宁羡刚才化的妆容，江岚印象还挺深。
如果等下能让她来化的话，她还是有几分把握能够还原。
这是江岚的内心想法，而现场的学子们，因为第三个节目被换成了文学社跟摄影社合作的诗歌朗诵，已经开始有点不满了。
“如果我没失忆的话，第三个节目不应该是音乐社的《Numb》吗？怎么突然变成诗朗诵了。”
“靠，我最期待的节目居然夭折了，那这晚会还有什么意义……”
“等下不是还有一班的白蛇传话剧吗？那节目我在论坛上看过照片，感觉还挺不错的。”
“呵呵，一万个白蛇传也换不回我的LinkinPark。连这节目都砍，学校你真的没有心！”
“说实话，我也不喜欢看古典话剧，还是摇滚乐比较合口味。而且我听说演白蛇传那几个人只是长得好看而已，演技真的不太行……”
“大哥，你真当看电视剧啊？都是学生还要什么演技，有看的就行了。”
“但是白蛇传的剧情很俗套啊，而且传达的思想也封建。小时候就已经看过一万遍了，不是很懂年级部把这种话剧搬上舞台的意义在哪儿，怕不是有内幕吧。”
“我也觉得。要我说，还不如选四班的荆轲刺秦王呢。”
白蛇传主创几人坐在观众席上，听见外班同学的议论，脸色已经有点难看了。
知晓白蛇传主演和音乐社鼓手其实是同一人的江岚，倒觉得挺喜感。
就是说，她甚至还有点期待白娘子下台摇身一变，以酷姐形态出场的时刻，不知道那些同学又会怎么想。
几个让学生们打瞌睡的节目一过，主持人上台报幕。
“通过高二三班的精彩表演，相信大家已经感受到了在逆境中奋斗拼搏的激情！接下来，让我们掌声有请高二一班的同学，为我们带来话剧表演——《白蛇传》！”
一听终于到了昨天刷爆论坛的《白蛇传》，无论感兴趣的还是不感兴趣的学生，此时都挺直了背脊，带了点儿审判的念头，想看看这班级到底能演出来个什么。
主
持人下台，帷幕缓缓拉开。
演员还没登场，那首西湖美景三月天的经典BGM一起，学生们瞬间笑成一团，觉得有那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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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早，太古早了。”
“妈耶今夕到底是何年，这都二零二几年了，为啥我感觉我好像穿回了九十年代……”
学子们刚吐槽到一半，还没来得及再diss几句，就瞧见素衣白裙的冷清少女，轻扶着小青的手，从细雨漫天中缓缓步来，行至台前。
灯光映照容颜。
白娘子站在舞台上，目光流转，衣袂飘飞。
那副神容，应该要从西湖湖畔的一场烟雨开始说起，或是某块砌在桥上的青石砖。
垂首低眸之间，只遥遥望一眼，便跨越了千年。
台下的学子瞬间哑了。
就连独占一席的校领导们，此时也不由得把刚摘下的眼镜戴好，定睛去看。
没到自己的戏份，江岚待在后台，透过帷帘漏出的光亮去看。
瞧见宁羡站在台上，被很多束灯光照着，也被很多双眼睛盯着，却仍是冷静从容。
自银线绣竹纹的衣袖间伸出手，淡淡笑了笑，问身旁的周屿：“那位人品俊秀的少年，在何处？”
“姐姐，在那边——”
“在哪边？”
“在断桥桥头。”
“何方？”
“烟雨迷蒙处，柳树旁。”
听见这句词，江岚执起竹骨伞，拂开沾了雨露的柳枝，款步登场。
在舞台上站定了，对宁羡俯身作揖。
抬首，含笑道：“小生许仙，见过娘子。”
第一幕戏才刚刚开场，观众席上的学子们就已经成功体验到了真香的感觉，完全嗑疯了。
“啊啊啊啊啊，虽然许仙和白蛇我嗑不起来，但两个小姐姐眉目传情的剧本，我先嗑为敬！”
“救命，你们看见那个演许仙小姐姐的眼神没？建议某些自诩情圣的男生多学学，什么是眼神拉丝撩人于无形之间啊，感觉她对白娘子的喜欢都要溢出来了。”
“我就想问，之前是谁说白娘子没演技的，看看我们白素贞凝望许仙背影时的表情，还有喝完雄黄酒暴露真身的那一声笑。这就是哀莫大于心死啊！呜呜呜，我最吃这种含蓄内敛的刀子了……”
“太绝了太绝了，有好心人知道许仙小姐姐和白娘子小姐姐的吗？请发给我，我马上v你50，童叟无欺，先到先得！”
“那个……我有法海的，你要不要。”
“滚啊！谁想要法海的啊，话说法海能不能快点儿领盒饭，别横在中间挡着我嗑cp。”
话剧演到了最后一幕。
舞台上，江岚拿着那支她亲笔绘的图，找簪娘做出来的白玉簪子，替宁羡轻轻别在发间。
她看了又看，虽然很想再多看一会儿，但是考虑到正站在台子上，于是准备念台词。
按照改动后的剧本来演，此
时江岚应该对宁羡说“娘子，我早知你是妖，但心向往之，仍是悦你”。
然而江岚背到这段台词时，盯着宁羡的眼睛，却忽然说：“我早知你是妖，却明白，或许仅有这一个缘由，才能够解释得了这一切。”
啥？江岚在说什么？
听见许仙念出剧本里没有的词，周屿和林嘉怡在幕后看着，急得眼睛都瞪大了。
宁羡处变不惊，问道：“何种缘由？”
江岚笑了笑，放轻声音说：“因为我觉得，我一定是早已爱了娘子千年，与娘子失之交臂了千万次。今生才能有幸，同你结缘。”
全场安静。
宁羡也没有接台词。
戏演完了。
书生撑起伞，牵过白娘子的手，往春色尽头走。
白娘子说：“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书生含笑应答：“好。”
……
话剧一演完，不仅其他年级的学生疯了，就连本班看过彩排的学生也疯了。
周屿疯得最厉害，直接把两人堵在过道上，指着宁羡发上的簪子颤声质问。
“江岚，老实交代！这簪子从哪儿来的……你俩是不是都把全班当瞎子啊，剧本里啥时候有这段了？啊？”
小学生顾半夏更是怀疑人生，拉着陈静冲到最前方：“天呐江岚，她们现在都说我神经粗得不行，白跟你和大神当了几个月的后桌了。你告诉我真相！！我是不是真的错过了什么……”
跟俩人不熟的同学，脸上也挂着姨母笑，看热闹不嫌事大，偷笑着起哄。
江岚和宁羡站在过道中间，被嗑疯了的群众围得寸步难行，根本回不了座位。
最后还是姜海盛看不下去，走过来把抱团的兔崽子们给驱散了，严厉警告他们别在这种场合丢他姜某人的脸。
再过几场，就快到音乐社的节目了。
先前负责给宁羡化妆的化妆师，果不其然早已跑路。
而放眼整个音乐社，同时参演多个节目的社团成员，居然只有宁羡和另一个女生。
那女生参演的第二个节目是大合唱，本来就排在前头，所以遭殃的人就只有宁羡。
好不容易打电话联系上了之前的化妆师，对方听说只给一个人化妆，实在是不太想做这生意，婉言晚上有事，下次再约。
要再去联系新的化妆师，恐怕有点来不及了。
反正也没其他更好的办法，刚好班级里又有几个女生带了化妆包，江岚索性毛遂自荐：“让我来试试。”
江岚是学美术的，音乐社的成员能信得过，宁羡当然也没什么意见。
把宁羡拉进化妆间化了二十多分钟。
江美妆大师妙手回春，托着下颔站在远处打量，觉得自己化的这个妆，跟宁羡先前妆容大差不差，相似程度能有个七八分。
化到这种地步，按理来说已经可以收手了。
然而江岚仔细盯着宁羡看了再看，总觉
得好像还差了点儿什么。
宁羡被江岚看了半分钟，稍微觉得有点不自在。
正准备问句“好了吗”。
江岚却仿佛是顿悟了，眼睛一亮，从化妆包里掏出了另一种色号的唇釉。
拧开之后，凑近了，拿着唇釉刷轻轻往宁羡的嘴唇上涂。
宁羡虽然不知道江岚想干什么，但还是顺着江岚的意思，微微张开嘴唇，任她涂。
唇釉刷扫过唇峰，湿润冰凉的触感。
江岚靠得很近，眼神也十分专注。
宁羡屏了屏呼吸，能够闻到江岚发间飘溢出的淡香，也能瞧见那对浅棕色眼瞳。
那双眼睛被化妆间的灯光照着，很漂亮，是不沾一丝尘埃的剔透，却正在用颇具审视意味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嘴唇。
远处依稀传来报幕的声音。
但宁羡很紧张，没有听清主持人说了什么。
只瞧见江岚放下唇釉刷后，又抬起指。
指腹轻抵住她的嘴唇，一点点涂抹开。
抹唇釉的过程并不算长，最多只持续了几秒钟。
然而宁羡感受着嘴唇上的温润触感，整个人都僵住了。
江岚正在沉浸式给宁羡化妆，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等到涂完了，还笑眯眯地对宁羡说：“我说哪里不对呢，原来先前那支唇釉的颜色太艳了。还是换支饱和度低一点的好，这样看着更契合妆容。”
宁羡缓过来之后，转过头照照镜子。
然后发现江岚给她画的妆，的确跟化妆师化的有所不同。
眼尾勾出的眼线更长更上挑，嘴唇涂抹的唇釉，也是晕染出冷冽深刻感的红棕。
江岚显然很满意。
看宁羡的眼神也含着笑，像是在欣赏自己的得意画作。
可惜还没高兴一会儿，江岚立马就反应过来了，“不对，宝贝你这么好看，等下上了台，我岂不是就要收获很多情敌了？”
宁羡觉得有些好笑。
抽了张纸巾，牵过江岚的手替她擦拭指腹上的唇釉，边擦边说：“我的情敌应该更多。”
……
曲艺社拉完二胡，主持人上台串了几句词，紧接着笑容满面地说：“下一个节目，是音乐社为我们带来的《Numb》，掌声有请！”
这次的掌声，伴随着学子们的惊喜呼喊，格外热烈。
“啊啊啊啊啊是《Numb》，终于让我等到了。”
“李主唱加油！李主唱最帅！”
“林肯公园牛逼，音乐社牛逼！！”
众人的欢呼，在灯光熄灭的那一刻消失。
直到前奏音乐响起，渐次投下几束银光，才断续响起出一串鼓掌声。
光线起初是微暗的冷光。
但当舞台角落处响起一道鼓声时，大荧幕上火焰般燃烧的强光，蓦地照亮了每位演奏人员。
江岚在火光中看见了宁羡的脸庞
，然后才听见周围掀起的惊呼。
“啊！救命！那个鼓手，好像是……”
“是刚才演白蛇的白娘子？”
“宁羡，是我们级的宁羡！”
“天哪，是那个经常上主席台发言的学生代表吗？她怎么还会打架子鼓啊！！”
几秒钟后，议论声就消失了。
因为众人看见，那位常年稳居第一的学生，置身于火光蔓延之间，眼神却冷彻得仿佛沉入深海。
指节握住鼓槌，伴随着吉他音落下的鼓声，是一记爆裂的震响。
再度抬起头时，学子们看清了宁羡的面容。
那张脸庞经由灯光勾勒出轮廓，清晰到不显半分暧昧的线条，眉眼唇鼻也是如出一辙的冷淡高傲。
宁羡的面容，江岚已经见过无数次，熟悉到几乎可以用笔描摹出每一处。但她是第一次从宁羡的眼中，看出冷静和失控相互碰撞的底色。
鼓槌击打着强音镲，袖口边缘垂缀的银链，随敲击的动作剧烈晃荡。
身姿依然优雅，却给人以一种充满克制的癫狂。
越是矛盾的两样东西，拼凑在一起，就越是迷人。
所有观众都被这份迷人蛊惑了，情不自禁地摇晃起双手。
乐曲奏至高潮，更是激动到直接站了起来，伴着耳畔震颤的鼓声，和主唱一起哼唱。
直到宁羡敲下最后一道鼓声，主唱放下话筒，学子们才从这场狂热的梦境里醒来。
最清醒的无疑是一班的同学。
音乐刚放完，这群人一下子就站起来了，撕心裂肺地开始呼唤他们伟大的学委的名字。
“宁羡，宁羡！”
周屿更是夸张，直接从座位跑到过道上，拖长了声音振臂高呼：“宁羡，宁羡姐姐杀我——”
“宁羡姐姐——你就是我的女神！”
江岚回过神，望向正准备下台的宁羡。
从宁羡的眼神里，能够看出深深的丢人。
事实证明，经过本班同学这么一造作，其他年级的学妹们都无需打听，一下子就知道了打架子鼓的酷姐姐是谁。
“呜呜呜，原来这个打架子鼓的姐姐不仅是白娘子，还是我每隔一段时间都能在升旗台上看见的人啊。”
“我真该死，之前居然还嫌弃过姐姐念稿又长又慢……”
“杀疯了杀疯了，等我要到了，以后升旗我一定认真聆听宁羡姐姐发言！”
江岚听着低年级学妹们的言论，心里虽然骄傲极了，但也有点不是滋味。
可恶啊。
现在的小妹妹怎么这么诡计多端，这才刚认识几分钟，就一口一个姐姐，而且还想要……
江岚感受到了自家宝贝的抢手，以及一股浓浓的危机感。
瞧见宁羡穿过人群向她这边走来，本来想佯装玻璃心碎裂求安慰。
谁知宁羡走过来把外套脱了，只是在座位底下轻轻牵了一下江岚的手，匆忙交代
：“我还有一个节目，等下再过来。”
然后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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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江岚之前的玻璃心只是假碎，在宁羡转身走人的那一刻，瞬间就演变成了真实碎裂。
学妹们的感慨声犹在耳畔。
江岚手动掀翻醋坛子，心想哄不好了，这回她是真的哄不好了！
坐在位置上，百无聊赖看了会儿高一年级的话剧。
直到晚会临近尾声。
这时候，江岚等宁羡也快等到要睡着了，主持人才走上舞台，念出最后一个节目：“……有请高二一班的宁羡同学，为我们带来钢琴独奏，《AThusandYears》。”
江岚瞬间就清醒过来了。
同时也对这个曲目感到有些疑惑，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这首歌似乎是暮光之城的主题曲。
但宁羡平时弹的，基本上都是大师的作品，怎么突然选这首歌……
疑惑归疑惑，江岚还是坐直身体，看着宁羡穿了学校配套的礼服，缓步走上舞台。
走到钢琴凳边，坐下。
一束灯光流泻而下，如洁羽纷飞，轻轻坠落在宁羡的身上。
场内无比安静。
恍惚间，江岚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一年前。
刚从梦中醒来的她，揉揉眼睛，抬起头，就瞧见了台上演奏的钢琴师。
今晚宁羡报了很多节目，也换了很多次装束。
但只有当宁羡穿着黑色礼服，线条干净的格纹裙，在钢琴边坐下时，江岚好像才看见那个真实的她。
钢琴独奏不需要开场白。
音乐响起，宁羡摆好手型，在黑白键上落下第一个音符。
宁羡的脸庞被强光淡化了，台下的观众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能看出她按琴键的动作很轻，听出很缓慢很温柔的曲调。
场内不仅回荡着钢琴音，还有歌曲演唱者的歌声。
这首英文歌很简单，但江岚听着听着，还是去搜了歌词。
刚看了两句，周围就有观众开始跟着唱。
“Heartbeatsfast.
心跳开始加速
Clrsandprmises.
色彩飞旋，承诺在心中回荡”
从钢琴里飘出的音符太轻太空灵。
江岚听着观众的哼唱，望向舞台上的宁羡。
钢琴师是沉默的演奏者，总是无言。
但江岚似乎能够从观众的跟唱中，从歌词翻译出的字里行间，听见宁羡干净清澈的声音。
——我该如何去爱你？此刻的我，是那么害怕因此而沉沦。
但当我看到你独自伫立，我所有的不确定瞬间消失。
一步步靠近。
过去的我，每天都在迫切地等待着你的到来。
听到这里，江岚微怔。
抬起头，刚好对上黑色钢琴边，那个人安静温柔的视线。
江岚好像看见宁羡的嘴唇轻轻动了动，跟着飞扬的歌声一起唱。
她唱的是——
亲爱的，不要害怕。
我将一直爱你。
爱了你千年。
未来的我将继续爱你，比一千年更长久。！
第 83 章
十点半,晚会表演结束。
明天是元旦节，学校要放假，许多家长都在校门外停了车候着,准备接孩子回家。
表演完了,音乐社还要把部分同学自带的乐器给搬回去。
江岚跟着宁羡搬了会儿，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时，人影稀疏，路边亮着的灯也灭得差不多了。
宁羡看了眼时间，对江岚说：“我还要去教室拿几本书，你先去门口找江叔叔吧。”
“不急。”江岚相信，以她爸的脾气,要是已经到校门口了，肯定要疯狂给她打电话。
没打电话,说明八成还没来。
江岚笑了笑，“正好,我也去教室拿点儿东西。”
“拿什么？”
“拿数学金卷吧。”江岚的声音透出有气无力，“上周刚买的，今年元旦节我就跟它一起过了。”
但江岚没想到,还没走到教室,自己先被微信和企鹅频繁增加的小红点给刷爆。
打开手机一看，最上层的窗口就是她和霍栀秦思梦的三人群聊。
秦思梦：【[图片][图片][图片]】
秦思梦：【@栀子花开.啊啊啊啊啊你敢信，特喵的！！！！这两人好像真好上了】
霍栀：【？？？】
霍栀：【这什么？容我细看】
霍栀：【啊啊啊啊啊这是可以放到晚会上演的吗！！！】
秦思梦：【这不是重点好吧,重点难道不是感觉不像演的？】
霍栀：【不像演的,真不像演的】
霍栀：【就算咸鱼江演技突飞猛进,我太了解宁羡了，她的演技咋可能有这么好！！】
秦思梦：【@盐焗小星球，给个解释】
霍栀：【给个解释给个解释,不给解释我以后不随份子钱】
这俩平时本来就有点神志不清，江岚可以理解她们的发疯。
但企鹅上班群的那99+消息，实在让她有点懵。
周屿：【今天我们大家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周屿：【当然，绝无可能是为了看校庆，而是为了我们亲爱的江大官人和宁娘子修成正果而欢聚】
许世：【666666】
林嘉怡：【[不愧是你.jpg]】
后面跟了几十条“周屿牛逼”的消息。
周屿：【好了好了，大家都低调一点，我不是管理员，宁羡才是。再夸我，待会儿她得把我移出群聊了】
周屿：【[视频][图片][论坛链接]】
周屿：【人证物证俱在，此刻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就发个口令红包来庆祝一下吧】
不得不说，周屿太会设置口令了。
江岚把手机递给宁羡，宁羡瞥眼一看，满屏的“江大官人宁娘子99不88”。
看见班群里刷起了99，江岚其实还是有点小羞涩的。
然而宁羡只看了一
眼。
随后拿出手机，点开班群?_[(，干脆利落地把周屿给踢了。
刚被移除群聊几秒，周屿的私聊接踵而至：【啧啧啧，宁羡你果然把我给踢了。你心虚，你露出马脚了吧！】
江岚正在想宁羡要怎么回，就看见宁羡敲字：【我踢你，是因为太土了。】
周屿：【啥？什么太土了？】
宁羡：【你设置的口令红包，太土了。】
直到从教室里拿了书下来，周屿也没有回复宁羡。
估计是噎住了，找不出理由反驳。
十二月的夜晚，天上飘着雪，路灯光线澄黄。
灯杆横斜，投下很多道影。
江岚和宁羡从交错的阴影里穿过。细雪扑在脸上，溶进灯光，漫天飞扬的金。
看着在光线下盘旋打转的雪，江岚忽然问：“宁羡，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宁羡脚步一顿。
想了半分钟，她摇摇头，“我也还没弄懂这件事情，很难说清。”
没能得到确切的答复，江岚有点小失落，正准备讲一句“这样啊”，却听见宁羡继续说：“很难说清，为什么我第一次听见这首歌，就想着有一天一定要弹给你听。”
江岚愣住了。
“也很难说清，两年前元旦晚会彩排，我看完了你们班演的那部话剧，并没有觉得这是一场梦境。但你之后走过来，站在我面前，却真的，很像一场梦。”
“那天晚上，我在电脑上看了爱丽丝梦游仙境。”
“有人在弹幕里发‘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因为我喜欢你没有道理’。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句在网上流传很广的情话。”
“但我查了资料，发现原书作者的解释很奇妙。”
“他说，乌鸦可以发出声音，而把音符翻译成英文，是nte。写字台可以做笔记，用英语来说，也是nte。”
“乌鸦是黑色的，ft有色彩单调的涵义。写字台是平的，译为ft。”
江岚被绕得有点晕。
“这个……”
宁羡笑了笑，“这说明，乌鸦像写字台，并非毫无道理。”
“就像我喜欢你，其实也有迹可循。”
“早在很多年前，当我特别想弄懂什么是喜欢时，那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但我一无所知，以为那只是一种思考，或者是想念。”
“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不止于此。”
江岚的声音很轻，弯起眼睛，笑问：“还有什么？”
宁羡抿了抿唇，“还有……”
“还想跟你说话。”
“还有呢？”
“还想抱你。”
“想亲你，想……让你和我在一起。”！
第 84 章
灯光下,雪到处飘。
透过散光镜片，江岚看见了沿着灯泡扩散出的很多层光圈。
呼出的气体覆上镜片，雾蒙蒙的,她几乎看不清宁羡的脸。
此刻江岚什么也没有想,也什么都不用去想。
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驱使自己上前一步，走到宁羡面前。
等到站定了，江岚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或许她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凭借这样一段距离，看清宁羡的表情，宁羡的眼。
雪花飘得太好看了。
她捧住宁羡的脸,真希望此时她就是话剧里那个爱了白蛇千年的书生。真希望早在千年之前，她就能触碰到这样一个人,抚上她的脸。
江岚看着宁羡的眼睛，真想在雪中拥住她,吻她的眉心，嘴唇，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
她知道自己的心跳很快,眼睫也在发颤。
但最终只是凑过去,在心脏剧烈跳动时，用嘴唇的温度，轻轻碰了碰宁羡的脸。
靠近的瞬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岚好像也听见了宁羡的心跳,看见雪花扑进宁羡的头发。
它没有融化，就像静止的时间。
等到江岚放下冷得发抖的手时，宁羡缓缓睁开眼,笑着对她说：“我还以为，你应该不会只是亲我的脸。”
是啊，她也想啊。
江岚悲伤极了：“我也想，可我还没有名分。”
当然。
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成年。
宁羡又笑了：“那我现在给你名分，你想要吗？”
“不要！”
宁羡略有些意外。
江岚斩钉截铁地说：“名分是靠要自己争取来的，你给我，这算什么！”
其实江岚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算吃软饭。
宁羡很欣赏江岚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骨气，给予言语鼓励：“加油。”
江岚更悲伤了。
因为只有努力学过数学的人才知道，努力毫无用处。
……
再过十天，就要期末考了。
江岚对数学爱得深沉，就连去水房接水，脑子里都在推导数学公式。
甚至不知道，当她拿着水瓶接水的时候，周围许多同学都在盯着她看。
等到秦思梦发来几条网页链接，江岚才意外发现，校庆晚会过后，她和宁羡居然成了论坛很有热度的讨论对象。
点进去，映入眼帘的即是五花八门各种角度的照片。
帖主还贴心地配有文字介绍：
【[图片]许仙和白娘子初遇】
【[图片]白娘子姐姐给许仙撑伞】
【[图片]甜甜蜜蜜同船渡】
……
前面的画风还算正常，后面就凸显出了帖主的爱憎分明。
【[图片]负心汉许仙给白娘子姐姐倒酒】
【[
图片]这是深情的娘子，和没什么存在感的许仙】
【[图片]两人又在西湖上手牵着手走了?_[(，这个结局我不能接受】
一顿操作下来，直接给江岚看沉默了。
破案了，这帖主绝对是宁羡毒唯，而非双推粉！
秦思梦：【江美女，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秦思梦：【说实话~现在论坛里基本上都是你同桌的单推人，要么就是嗑你俩的cp粉】
秦思梦：【她们制作的有一张图还很神呢！给你发过来，你细品】
江岚等了三十秒，然后就看见了传说中特别神的那张图片。
要说神，确实是有点神的。
cp粉居然恐怖如斯，能把宁羡弹钢琴抬头的瞬间给捕捉到。
不仅如此，拍的还是全景，她坐在观众席上的侧影也入镜了。
好巧不巧，当时她还正在望着宁羡。
于是P图小能手们，美滋滋把这张图作背景虚化处理，一口气把能模糊的观众都给模糊完了，只留下她和宁羡越过人潮两两相望。
这张图片底下的跟帖量多得吓人，展开看有两百多条。
【呜呜呜呜，这也太有宿命感了吧！！】
【是真的，我嗑的cp绝对是真的！】
“……”
不得不说，同学们的想法是好的。
但是……
千江明月：【但是宁羡第一次抬头那会儿，是在看时间】
宁羡上台前，女主持人就悄悄提醒过她，说前面有几个节目拖得太长了，最后一个节目得把控一下时间。
那男主持人甚至委婉建议，说待会儿要是来不及，弹半段也行。
所以宁羡第一次抬起头，是实打实地看了一眼演播厅上方的电子时钟。
然而却被cp粉们拼接成了撒糖的铁证。
有点抽象。
秦思梦：【哈哈哈哈哈嗑cp的人是这样的，遍地都是刀子也能找着一颗糖】
霍栀：【等等，江岚你刚才说“宁羡第一次抬头”？】
霍栀：【哟，这么说你还留意到了人家抬头的次数，看来这次我们咸鱼江陷得很深嘛】
江岚不想搭理这俩临近期末还不好好学习的损友，锁屏装死了。
中午睡午觉时，她悄咪咪在寝室厕所里翻看论坛的帖子。
一边嘴角上扬，一边摇头，觉得这些小学妹找出的糖可真离谱啊，全是臆想出的工业糖精，一点儿也不真。
结果下午上美术课时，江岚就猝不及防被撒了一脸糖。
从老师往讲台上一坐，让不及格的同学来认领上回交的美术作业开始，江岚就总觉得，担任美术科代表的宋静书，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
像美术这种偏门课。
一般来说，除开画得特别不走心，随便涂两笔就往上交的那种，基本上都能得到通过。
所以班内不及格需要重画的人也很少，
被点名的，大多数都是没交作业的男生。
但江岚是真没想到，美术老师会点宁羡的名。
宁羡倒是很淡定，起身走到讲台上，“老师。”
美术老师盯着宁羡看了会儿，又看了看手里的画。
叹了口气：“宁同学，虽然你这幅画的画风比较卡通，但老师能看出来，你应该还是认真画了的。如果不是你只给人物的头发上了颜色，我会给通过。”
宁羡虽然没说话，但美术老师看这学生接画时用的是双手，感觉态度还算端正。
“算了，快期末了，你们学习也忙，我就不要求你重画了。拿下去把色上完，再交给科代表吧。”
“谢谢老师。”
宁羡拿着画回了座位。
顾半夏第一个感到疑惑，懵懂发问：“江岚，大神上次交的那张作业，不是你画的吗？怎么可能会不及格……”
对啊！
江岚心里也有一万个为什么。
然而她所有的疑惑，都在看见那幅画的一瞬间消失了。
这？
这不是宁羡自己画的画吗？
江岚惊呆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宁羡为什么不交自己画的那幅画。
盯着画上的人，她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亮金色卷发，未上色的华丽衣裙。
“宁羡，你之前画的……是爱丽丝？”
宁羡拿着蓝色彩铅，正在给爱丽丝的裙子上色。
她其实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江岚却感觉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内心百感交集，压低声音对宁羡说：“宝贝，你当时怎么不直接告诉我啊。”
宁羡抬起头，给了江岚一个“我已给过暗示但你没领会到”的眼神。
好吧。
江岚也认了，毕竟她的视力和记忆力都不太好。
当然，她也只能从这个角度进行自我宽恕了。
为了将功折罪，江岚抄起彩铅，强行揽过了给这幅画上色的任务。
下了课，宋静书过来收作业，一眼就看出了这颜色是绝对是江岚铺的，露出了十分耐人寻味的表情。
江岚当时就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果然下午上课时，周屿就找上门来了。
就她帮宁羡上色这件事乐呵呵调侃了很久。
还拍拍江岚的肩膀，小声说：“你给力一点儿啊，别让我丢脸。”
江岚没听懂，看对方的眼神里带着疑惑：“周屿，我为什么会丢你的脸啊。”
周屿：“哎哎，虽然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是坚定的岚羡党，但你要再这么贤惠软萌下去，我可就要站羡岚了啊。”
“……？”
周屿给了江岚一个我看好你的眼神，“你自己好好把握。”
江岚是有点不信邪的。
回了森和明庭，在三人小群聊里艾特霍栀和秦
思梦。
秦思梦：【？】
霍栀：【[猫猫头问号]】
江岚：【你们觉得，我贤惠吗？】
秦思梦：【...】
霍栀：【咸鱼江你哪里来的自信说自己贤惠啊！[摔]】
江岚欣慰极了：【这就对了】
群内一阵沉默。
多半是觉得江岚已经疯了。
江岚：【那我软萌吗？】
秦思梦：【。】
霍栀：【噗】
秦思梦：【江美女你自己去量量身高照照镜子吧，我先去背书了，bye~】
被两位大小姐连怼了两次，江岚总算是放心了。
就说嘛，自己怎么可能是贤惠软萌的人设呢！
然而周屿的话始终萦绕在心头，江岚忍不住又去学校论坛上看了眼。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帖子里还真有人在讨论她和宁羡的左右位问题。
【为什么会有人觉得酷姐姐是1啊，难道咸鱼美人1不香吗？】
【hhhh我觉得学霸1更香】
【+1，我也觉得。要知道里的学霸基本上都是1诶，而且白娘子姐姐的气场这么强大，一看就是1~】
【0000000，越冷淡的人当0越香】
【1111，就要高冷美女当1】
江岚关掉网页，觉得终究还是绥川市出的期末考试题太简单了，才让学子们有空在论坛里争论毫无意义的左右位问题。
要是真心相爱的两个人，能在一起就皆大欢喜了，还分什么左右位啊。
江岚表面上高傲批判了争论左右位的学子。
写完作业之后，却又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论坛，给所有支持她当1的回复都点了赞。
这该死的胜负欲。
1。
她必须是1。
也就在当晚，陆若茗过生日，宁羡被接回君山公馆吃了顿晚饭。
饭后闲来无事，翻了翻锁在柜子里的相册。
前几页，是她和林蔚然林慕的合照。
从前宁羡本想抽去这几张照片，但听说了一个说法，刻意想挥去的东西，反倒会在记忆里越来越清晰。
所以她就让合照留在那里了。
再往后翻，各种奖杯证书的照片映入眼睛里，宁羡没有多留意，快速翻过。
直到看见金发的爱丽丝，手指才不再划往下一页。
宁羡始终记得，那天江岚从台下走到台上，就站在自己面前，亮金的发，含着笑意的温柔眉眼。
钢琴的弦列里应该飞出很多只白色鸽子。
不然这场美梦，她如何甘心做醒。
宁羡拿着照片看了很久，然后轻轻笑了笑，又把它们收了回去。
因为她最喜欢的爱丽丝，已经从梦境里走出来了。
而且，就在她身边。
收好照片之后，宁羡打开手机，看了眼班群的通知。
返回主界面，突然发现爱丽丝既然已经不再是她的梦里人了，那这个以Alice为灵感的企鹅名，是不是也该改一改。
这些年，宁羡被很多人问过很多次，为什么要脸滚键盘取一个像“A”这种的名字，已经有点不胜其烦了。
宁羡点开修改页面，她习惯了这个昵称，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id。
想到懒得再想了，索性取了个不用想就能打出来的名字。
这本来只是一件小事。
但在两天后，被找宁羡传资料的周屿给发现了，也就成了一件大事。
——不羡，长风？
周屿仔细琢磨了会儿这个id，聪明机警如她，一下子就发现了其中的奥妙。
懂了。
这是宁羡和江岚的cp名。
但为什么是不羡长风，而不是长风不羡呢？
很快，周屿又懂了。
大彻大悟如她，截了宁羡的企鹅页面图，反手就往损友群里发，声称咱们嗑的cp终于有了姓名。
并且贴心作注解。
周屿：【这个id的含义很简单】
周屿：【那就是宁羡觉得江岚不行，想自己当1】！
第 85 章
班级内的八卦向来传得特别快,加上有周屿的推波助澜，不出一天，这cp名就传进了江岚的耳朵里。
起初江岚还没怎么在意,认为这只是周屿闲得慌，在群聊里对她进行的一次诋毁。
直到期末考试当天。
刚进考场，还没把书包放下,江岚就感受到了周围数道目光的注视。
她疑惑极了,顺着望过去,众人却又立刻齐刷刷地低下了头，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继续看手里的资料书。
江岚的脑子里装的全是古诗文考点，没时间关注这些。
等到考完收了卷,扎进人堆里往楼底下走时,才发现前面那几个同考室的小姐妹正在谈论自己，表情里是掩不住的兴高采烈。
“昨天看见考室座次这么靠后，本来我还挺em的。结果谁能想到啊，这次居然刚好就坐在江岚前面诶！嘤嘤嘤，我真是太有福气了。”
“……”
江岚猝不及防被cue到，脚步都一踉跄。
另一个女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江岚真的长得好好看哦！比帖子里那些加了滤镜的照片还漂亮。”
“嘻嘻，我刚才观察了下,感觉江岚的确是个性格很温柔的人呢。我太喜欢温柔姐姐当1了，所以你们随意,反正这次我不站不羡长风，要站长风不羡了。”
“你这也太容易叛变了吧！”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呜呜呜毕竟我对温柔学姐毫无抵抗力啊……话说徐浅浅你到底是站不羡长风，还是长风不羡啊？”
“我觉得没有什么区别捏,颜值高我都能嗑……”
走到教学楼底。
不出意外，江岚看见了站在一考室门外等她的宁羡。
宁羡手里拿着语文课本，静立在瓷墙旁侧。
颀长秀挺的身姿，经由建筑物方正的线条一框，干净得像是一幅画。
趁眼前的人正在低头翻看课本，江岚轻手轻脚走过去，本想吓一吓宁羡。
不想刚走了几步，宁羡就从书页间抬起了头。
计划被打断，江岚只能悻悻地走过去，笑问：“宁羡，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啊？”
宁羡合上课本，淡声回答：“你刚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
走了好一截路，江岚才反应过来。
“好啊宝贝，我说怎么吓不到你呢，原来你刚才根本就没看课本。”
宁羡既没否定也没认可，适时转移话题，“今年的雪，好像下得比去年大。”
“我不听。”
到了小区门口，江岚停下脚步，走到了宁羡跟前，故作严肃提问，“宁同学你从实招来，以前上课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专心盯着课本。”
宁羡点头，“当然不是。”
“你还看了些什么？”
“太多了。”
江岚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太多了？
啊这，除了自己以外，宁羡还看过谁。
宁羡笑了笑，作出回答：“上课的时候吗？我有时候看书，有时候看讲台，有时候还看窗户外面的云。”
江岚试探性问：“那你会看我吗？”
宁羡顿了顿。
“会。”
“什么时候看我？”
江岚严重怀疑，宁羡在课堂上难得的闲暇时光都分给书、讲台和云了，哪还有时间来偷偷观察自己啊。
过了两三秒，宁羡淡淡撂下一句话。
“我在看书，看讲台，看云的时候看你。”
……
几天后，期末考试结束。
市里批改卷子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所有学校的成绩也就陆续出来了。
江岚和数学殊死搏斗了这么久，其实也有些期待最后的成绩。
等到该去办公室里查成绩的时候，盯着被同学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电脑，却反倒开始望而却步了。
如果不是已经被顾半夏和黎枝推到了李涛面前，她甚至没有那种想问数学老师分数的欲望。
李涛右手搭在鼠标上，抬起头看了江岚一眼。
然后露出了充满智慧的笑容，“噢，是江岚啊——我找找你考了多少分。”
先前来查分数的人是林嘉怡，所以李涛是从第一页开始翻的。
到了江岚这儿，根据以往的经验，他迅速划到了最后一页。
“……”
见证了这前后反差，周围看热闹的同学沉默了，依稀还有人低笑了一声。
至于发笑的同学到底是谁，江岚没多留意，那毕竟她的数学成绩确实很有被人嘲讽的资本。
李涛翻到了最后一页。
大致扫了圈，随后讶异地“咦”了一声，“不在这一页啊。”
这时候围观群众才发现，最后一页居然没有江岚的名字。
李涛脸上露出了笑容，欣慰地对江岚说：“看来你这次进步很大。”
江岚尬笑：“没有的，李老师。”
周屿是懂得捧场的。
当即就拍了拍江岚的肩，毫不吝惜地给予赞美，“可以啊江岚，这回直接突飞猛进，窜到第三页去了啊。”
顾半夏也是惊得不行，“江岚你跑到第三页去了诶！那说明这回肯定是九十多一百零几的分数了。”
江岚笑而不语。
她能说，其实按照之前估的分数，感觉这回自己甚至能挤进第二页末尾吗？
查成绩的同学大多跟江岚不太熟，此时听见咸鱼好像有希望翻身了，也纷纷凑过来围观。
等到李涛翻完第三页，围观群众惊奇地发现，咸鱼江的数学成绩居然也不在第三页！
这件事情的离谱程度，仅次于年级第一易主。
李涛也是愣了一瞬。
迟疑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在现场且波澜无惊
的人，唯有坐在办公椅上帮李涛整理题卷的宁羡。
她早就算过江岚的分数了，所以并不惊奇。
宁羡按照不同的分数段将试卷归类，那从容淡定的举止，比一脸匪夷所思的李涛更像数学老师。
李涛把几根伸长了挡住屏幕的脖子推开。
划到第二页的尾巴，瞧见了江岚的期末成绩。
“111分。”
李涛念出成绩后，周围的同学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一秒。
虽然对于实验班的学生来说，这分数其实平平无奇。
但放在数学常年徘徊在及格线边缘的江岚身上，简直神奇得不行。
李涛也是惊大于喜，好半天才绽出笑容，欣慰地望向江岚。
“江同学，厉害啊。”
聚集在办公室里的同学很多，李涛的这句评语，不一会儿就传遍了整个班级。
周屿直呼自己红眼病快犯了。
“上次的月考题这么难，我超常发挥考了145分，也没见老李夸我两句。还一个劲地搁那儿损我，说我那道选修题都扣分，真是厉害得不行。”
不得不说，在一众夸赞声中，江岚也为自己三位数的数学成绩短暂地兴奋了一秒。
想到某件事情之后，又迅速冷静了下来，把题卷拿回去改错。
部分同学见证了整个过程，感慨江岚真是跟宁羡当同桌当久了，也有那么一股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意思了。
宁羡回了教室，发现江岚正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位上改错。
不由得低声问了句：“你不开心吗？”
江岚抬头。
“不开心。”
宁羡想了想，“可你这次，已经考得很好了。”
“是啊，可我离有名分还是差九分呢。”
“……”
宁羡沉默了两秒，“你很在意这个吗？”
宁羡本想告诉江岚，其实我向来不擅长拒绝你。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都会给你的。
“当然在意啊。”江岚认真地点了点头。
于是宁羡把“其实你不用在意”给咽了下去，问：“为什么？”
江岚笑着说：“因为我想考得更好，变得更优秀，这样才能追上你的脚步，和你在一起。”
窗外正在飘雪。
宁羡和空中的雪一同静默。
过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轻笑了一声。
“好，我们要一起努力，然后一直在一起。”
……
放假前一天，老师们站在讲台上布置作业。
底下的学生闹成一团，都在为出狱而躁动。
“这次的语文作业还是按照分数段来划分，120分以上的同学在三本书里面选一本来读，并做好读书笔记。110分到119分的同学要多做一本练习题，110分以下的同学就只能全做了……”
江岚很幸运地卡在了110分边缘，没有滑到第三档去。
按理来说，此时她本该为自己不多不少刚刚好的分数而感到庆幸。
可一想到自己的数学还没考到120分，且寒假虽短，始终也有个将近二十天。
换作往常，江岚可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不想放这个短到只有十多天的假期。
不想放假这种事情，放在任何一个高中生身上，都是极度抽象的！
但偏偏，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想放假。
江岚转过头，看向正在记作业的宁羡，说话的声音也闷闷的。
“我不想放假。”
宁羡停了笔。
江岚盯着宁羡看了会儿，找出了一个怪异的理由，“因为我太爱学习了。”
宁羡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不，你不爱。
江岚叹了口气，轻声说：“还有就是，我不太想离开这里，也一点儿都不想离开你。”！
第 86 章
长这么大,江岚第一次不想离开学校。
宁羡只是愣了一两秒，随后便微微抿唇笑了笑，问道：“是吗？”
“是啊。”
“可我们寒假也可以出来见面。”
江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刚想回一句“真的吗”,紧接着她想到了什么，不确定地问：“出来干什么呀？”
宁羡沉吟了会儿。
“一起做作业？”
“……”
敢情是换了个地方学习。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真到放假了,两人还是共同完成了一些与做作业无关的活动。
譬如看电影。
江岚生出这个想法的契机很偶然。
某天她刚刷完一套卷子,就被大数据推送了新上的贺岁档电影。
换作往常,像这种弹窗，肯定随手就划过去了。
但是机敏如咸鱼江，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好像还没跟宁羡一起去电影院现场看过电影呢。
于是二话不说,敲聊天框问宁羡。
【宝贝,你看过院线新上映的那几部电影吗？】
宁羡回复得很快：【没有。】
江岚喜出望外，立马就从那几部贺岁片里挑出了一部最适合小情侣看的。
并且看得清清楚楚，电影的标签里有“剧情”和“喜剧”。
谁知道端着爆米花一进去，整部片子全程充斥着刀光剑影，不仅让人get不到笑点，就连隔壁座位上的小孩都被吓哭了。
瞧见宁羡脸上波澜无惊的表情，江岚事先准备表演的微笑也没了用武之地。
出了门，她不死心,又眨眨眼蛊惑宁羡：“时间还早，我们再去看一部吧。”
宁羡很自然地被蛊惑了。
但江岚没想到,院线里唯一有座的片子，居然只有那部悬疑恐怖片。
宁羡察觉到了江岚的沉默，靠近了些，看了眼手机屏幕,问：“没有座位了吗？”
“有的。”江岚勉强笑笑。
“那要看吗？”
实不相瞒，作为一条害怕受到惊吓的咸鱼，江岚这辈子还没有看过几部恐怖片。
恐怖片有什么好看的……
不就是在找罪受，自己吓自己吗？
然而既然是跟宁羡一起去看电影，那就绝无撤退可言。
江岚笑笑：“座位还多着呢。”
宁羡瞥一眼，说了句：“第四排那两个位置，好像挺居中的。”
“是啊。”
是啊，这么居中，还靠前，简直太糟糕了。
“那我们选这一排的座位吗？”
江岚应该是迟疑了。
但宁羡就在旁边盯着她，所以也没迟疑太久。
“好啊，就这排吧。”
江岚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给了自己勇气，让她能够锁定座位，按下购票键。
反正半小时后，两人就一起进了影厅。
“砰！”
嚓！?_[(”
坐在过于靠前的座位上，江岚的心，随影片里故弄玄虚的音效而上蹿下跳。
她不断告诉自己，这都是特效，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
但她的眼睛却很诚实，在切换到下一个镜头之前，就已经快速闭上了。
宁羡看见了身边人紧闭的双眼。
屏幕闪着的微光，映照出了江岚的面部轮廓。
流畅优美的线条，轻轻盖住眼睑的卷翘睫毛，一瞬间淡化了整部影片的冗长和乏味。
宁羡顿了会儿，低声问：“很害怕吗？”
江岚立马睁开了眼。
“我不怕！”
然后，一眼就看到了荧幕上那幅在过审边缘疯狂试探的血腥画面。
江岚的意识很清醒。
在那一秒里，她也是想装出从容镇定的。
可惜她的手比脑子更快，一下子就紧紧抓住了宁羡的手。
江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转过头，于是酿成了在黑漆漆的影厅里和宁羡四目相对的局面。
啊。
江岚的表情僵硬住了，无限替自己感到尴尬。
她动了动嘴唇，正准备用苍白无力的言语再狡辩几句。紧接着，却看见荧幕上，各色光线交织变幻。
微光闪烁中，宁羡对江岚笑了笑。
然后伸出指节，紧紧扣住了江岚的手。
直到整部影片结束，也没有放开。
看完电影，两人找了家菜馆子吃晚饭。
从门口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站在街道上往底下望，河边有几个学生正在燃烟花棒。
市区里虽然不允许燃放烟花爆竹，但像这种没什么杀伤力的小型烟花棒，管得还是比较松。
江岚已经从恐怖片的阴森氛围里缓过来了，笑着对宁羡说：“我读初中那会儿，每次过年，也经常跟朋友去河边玩烟花棒。”
“好玩吗？”
“还行。第一次燃的时候觉得挺稀奇的，之后就一般般啦。”
江岚看了眼河边闪烁的那几簇火光，补充了句，“燃一会儿就没了，但拍照很好看。”
宁羡点了点头。
江岚本以为宁羡对烟花棒这种东西不感兴趣。
没想到过了几分钟，宁羡就拿着两捧烟花棒走过来了。
递给她一捧：“要下去放么？”
江岚失笑，随后温声应道：“好啊。”
今夜无月。
河水静得像是一匹绸，霓虹光线映照在绸面上，流转的纹理都细致温柔。
宁羡站在河边，眼眸清澈润泽，长长的乌发被风吹得往后飘。
手上拿着烟花棒，转过身，把打火机递给江岚。
江岚摇摇头：“你先点吧。”
宁羡没有多说
什么，从那捆烟花棒里抽出一根。
再俯身?_[(，把多余的烟花棒放在了河畔的石头上。
江岚看见了宁羡白皙修长的手。看见了那几根手指如何从鹅卵石湿润冰凉的表面划过，然后摁住打火机。
静夜里，宁羡抬起指，摁下打火机的动作很轻。
如同擦亮了一根火柴。
火光在宁羡的眼睛里跳跃，而宁羡的眼睛漆黑透亮，盛着从烟花棒中央炸开的好多颗星星。
那些星星是转瞬即逝的焰火，带着轻微的烧焦味。
经由河风一吹，变成烟雾拂到江岚面前来时，在淡淡的焦味中，还萦绕着糕点烘烤过后般的甜。
“噼啪——”
金色火花在宁羡手中绽开，散落下的光芒，都像是破碎的星。
江岚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看着这束绚烂的光映亮宁羡右眉处的浅黑小痣，宁羡垂下的睫毛，宁羡薄薄的嘴唇。
最后，她对上宁羡的眼神。
江岚发现了。
从点燃的那一刻开始，宁羡其实并没有看手中的烟花。
隔着那片燃烧的灰色烟雾，宁羡一直在看她。
烟火燃尽了。
宁羡把打火机递给江岚，“你也点。”
江岚回过神，接过随手点了几根。
还没来得及拍照记录，就接到了简庭的电话。
“岚岚，时间有点晚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正在跟宁羡一起放烟花，马上就回来。”
“放烟花？城区怎么能放烟花？”
“是仙女棒啦。”
回家路上，仗着正好和宁羡家里顺路，江岚果断点了个网约车，让宁羡跟自己一起坐。
车窗外，车辆奔流不息。
江岚坐在后座上，不禁感慨：“好可惜，刚才燃的那些仙女棒这么好看，但没拍照。”
“我点的时候，你也没拍照吗？”
“没有，我光顾着在看你啦。”
说出这种话，江岚也不觉得害臊，反倒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而且，我当时突然想到了一种说法。”
“什么说法？”宁羡问。
江岚说：“我以前听人说，比起用手机照相，或者用摄像机拍照。用眼睛捕捉到的东西，其实更美。”
“嗯。”
宁羡点点头，“因为转瞬即逝吗？”
“对，因为转瞬即逝。”
江岚笑着说，“也因为那时候你正在看我。”
“如果我用摄像头对焦上去，难免失了真，也太煞风景。”
“所以你只是看着？”
“对，我只是看着。”
司机踩下刹车。
车停了。
江岚拉开后座的门，准备下车。
车门开到一半，她回过头，在黑暗中看见了宁羡的眼睛。
在长夜里，寂静的这一瞬里，江岚突然体会到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滋味。
像是一团燃烧着的，忽明忽暗的焰火。
她琢磨不透，只觉得这团火正在烧灼自己的心。
给她带来的，是轻微的痛楚。
同时随之汹涌的，是还未曾拥有，就已经不想失去的爱意。
江岚下了车。
怀揣着这份感受，她觉得自己有好多话想对宁羡说。
只要宁羡愿意听，她可以说上一生一世的。
但最终，江岚并没有将这份奇异的感受宣之于口，只是笑着挥挥手，对车窗里的宁羡说：“明天见。”
“明天见。”
等走到门口了，江岚才想起自己刚才在车里，好像还有一句话没说完。
——所以你只是看着？
对，我只是看着。
我只是看着，就已经觉得，我特别爱你。！
第 87 章
寒假很快就结束了。
开学当天,绥川已经不再飘雪。
放了十多天假，教室里蒙了不少灰尘。
各个班的劳动委员安排好人员，动手收拾教室。把玻璃窗上的尘埃擦干净之后,阳光照进来，整间教室再度变得崭新明净。
江岚进教室报道时，一班同学正在忙着收作业。
“英语作业交给课代表……”
“数学作业给谁？那还用问吗,肯定是给学委啊。”
站在门口，江岚一眼就看见了低着头正在记录交作业名单的宁羡。
本班同学交作业的态度很积极，像是生怕交晚了被放在最上层一样,宁羡周围挤满了人,争先恐后地往她手里交。
宁羡只是握笔记着名字，一般不抬头,除非听声音没听出来是谁，才会抬眼去看。
接过第二十一本作业，宁羡稍稍松了松手中的钢笔,活动了下腕关节。
再度执起笔时,桌对面传来一道温和嗓音，“学委手酸了吗？要不我来帮你记一会儿L。”
宁羡提笔的动作一顿。
抬起头,对上了面前人带笑的眼睛。
过了几秒，宁羡微微笑了笑：“可你的字，跟我不一样。”
江岚可怜兮兮地问：“学委是在嫌我字写得丑吗？”
“不是。”宁羡瞥过去，看了眼那几颗躲在江岚身后假装自己不存在的脑袋。
然后把“记久了你的手也会酸”这种话给咽下去,换了种说法,“没剩多少本了,等会儿L就能记完。”
“真的吗？”
“真的。”宁羡顿了顿，低声说，“而且我也不累。”
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后面排队交作业的人不仅不催，还不动声色地把脸上的微笑往死里压。
同班同学都是在背地里偷偷嗑，唯有周屿胆子大。
江岚交完作业准备去水房接水，周屿直接把手搭在正主肩膀上，弯眉笑问：“江大官人，过了一个寒假，你和娘子的关系进展到哪步了？”
“你就真的这么想知道？”江岚疑惑地问。
“我想，我当然想啦。”
“好吧。”与领导人慰问同志如出一辙，江岚和善地拍了拍周屿的肩膀。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更不能告诉你了。”
“……？”
“我去接水了，你继续想着吧。”
高二下期的课上得特别快，各科老师都在抓紧赶进度，争取快速进入第一轮复习阶段。
几场月考下来，班里同学或多或少都有些焦虑。
这其中也包括江岚。
江岚这学期很忙，忙到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其他事情。
她只是努力去刷题，去弄懂每一个模糊的知识点。
认真学习的动力也很纯粹，一是为了自己，二是为了以后能跟宁羡在一起。
期中考
试成绩下来了。
江岚看见了自己的分数和排名，勉强能够在年级上排个中上游，较之从前无疑进步巨大。
简庭和江淮安开心极了，各科老师也当众表扬过她好几次。
但对江岚来说，这个成绩，远远不够。
离宁羡，还是太远了。
远到让她这条摆烂了十多年的咸鱼，都多次感到失落。
不是永远差一点点够不着的那种焦灼，而是再怎么努力，却依然遥不可及的沮丧。
可是，她明明已经用尽全力了——
用尽全力跟天杀的数学殊死搏斗。
但她的分数，还是只能徘徊在一百零几到一百一十分的边缘。
江岚明白了。
果然，只有努力学过数学的人，才懂得努力根本不起作用啊。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在江岚心头，飘浮了好几个月。
直到五月十二号，江岚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也没有消散。
她被学习折磨到一种地步，甚至都忘记了明天是自己的生日。一回到森和明庭，就趴在书桌上做题，不知疲倦到让宁羡看了都直皱眉。
中途宁羡还进书房问过一次，“要吃点什么东西垫垫胃吗？”
江岚也是被数学给逼疯了，完全没注意到宁羡的措辞是“吃东西垫垫胃”，而并非吃晚饭。
此时她全心全意仇恨着数学，从题海里抬起头，语速都稍稍加快，“我刚才喝过一瓶酸奶了，现在还不饿，宁羡你先吃吧。”
宁羡点点头，退出去了。
两个小时后，江岚终于刷完了手头的题。
放下笔，起身活动了下坐麻了的腿，后知后觉才感受到饥饿。
她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时间。
23:58.
好像还能再吃点东西？
江岚看宁羡卧室的灯熄了，还以为宁羡已经睡了，去冰箱里找食物时都轻手轻脚。
找了会儿L，发现除了前天买的那袋吐司，也没其它能吃的。
叼了片吐司关上冰箱门，江岚正准备再去厨房里找点果酱蘸着吃。转过身，饭厅里亮着的灯却突然熄了。
黑暗中，江岚一脸懵。
什么情况，这是没电了吗？
“啪——”
直到听见一道清脆的按动声，借着那束暖红的明亮火光，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夜色昏黑，唯一被火光照耀的那片地方，宁羡正低着头，用手里的打火机，依次点亮插在蛋糕上的彩色蜡烛。
镶了花边的白色奶油蛋糕。
一共十八根蜡烛。
黑漆漆的房间里，晕开了十八束光。如同梦境里飞舞的萤火，在江岚的眼前轻轻摇曳。
而宁羡就站在梦的尽头。
她捧着插满了蜡烛的蛋糕，微笑着对江岚说：“生日快乐。”！
第 88 章
江岚盯着宁羡和手里捧着的蛋糕看了很久,然后才反应过来，今天好像是自己的生日。
愣了好久，恍惚间讲出一句：“宁羡,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
宁羡：“你的企鹅资料卡上,填了农历生日。”
噢。
原来是这样。
之后江岚感受着胸腔里沉重的心跳声,又愣了好久。
她是有千万句话想对宁羡说的,等到宁羡把蛋糕放在了桌子上,盯着在视线里闪闪发亮的蜡烛，却只能轻声问出：“宝贝，你知道吗？”
“嗯？”宁羡转过头,平静地看着江岚。
江岚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在刚刚，我看见你拿着打火机，去点蛋糕上的蜡烛。很多个瞬间，我觉得,我真的太爱你了。”
宁羡在蜡烛的光亮里笑了笑。
“可是我订这个蛋糕的初衷,并不是想让你爱我。”
“……？”
江岚不得不承认,她有点懵。
紧接着，宁羡又说：“我只是想祝你快乐。”
江岚对上宁羡的视线，好像明白了什么。
宁羡看着江岚,低声说：“我知道,你认为我的目标是华大，所以从开学到现在，你一直在努力学习,想我们以后能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学。”
“但有时候已经一点多了，我看见你房间里的灯还没关，就会觉得……有些愧疚。”
“愧疚？”
江岚震惊了，“宁羡你为什么要愧疚啊。”
作为一条翻不了身的咸鱼,该感到愧疚的难道不应该是她自己吗？
宁羡沉默了会儿，然后缓声说：“因为，你本来可以不用做到这一步的。”
“？？？”
宁羡垂下眸，轻声说：“你本来可以很轻松，很快乐。但是现在，因为我……”
“停！”
江岚及时打断了宁羡，“好了宝贝，你不要再说了。”
“你再说下去，我就真的要怀疑人生了。”
宁羡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江岚指着自己问：“我的咸鱼人设，真的有这么深入人心吗？”
宁羡看着江岚，还是不说话。
江岚读懂了沉默的含义。
她跟着沉默了两秒钟，然后严肃地对宁羡说：“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是当了十七年的咸鱼。”
“但是现在，我不想当了。”
宁羡点点头，“嗯。”
“……”显然是没把她不想当废物的宣言当成一回事。
江岚看着宁羡，认真地说：“宝贝，我是说真的。千真万确，我现在已经大彻大悟，再也不想当咸鱼了。”
“不仅是为了以后能和你在一起，同时也是为了我自己。”
宁羡：“嗯，我知道。”
“？”
听见宁羡淡定的语气，江岚懵了：“你知道我
是怎么想的，那你还让我不要这么努力？”
宁羡笑了笑：算我太贪心了，总不想看到你焦虑，想你能再快乐轻松一点。不过你放心，之后我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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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和你一样，努力做到最好，一起去我们想去的地方。”
这两句话很动人。
但当江岚反应过来之后，属实有些后怕。
宁羡要是努力做到最好，考个什么国外的常青藤名校，那英语拉胯的自己，岂不是就要含泪开启异国恋了。
江岚眼前发黑。
晚上十二点，她飞速运转大脑，在明天的刷题任务里又添上了一项背单词的使命。
宁羡不知道江岚的思维已经活跃到了这种地步，提醒她：“蜡烛快燃完了。”
江岚这才发现，蛋糕上已经滴了好多滴蜡油。
她本来打算赶快把蜡烛吹了，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没许愿。
于是把两只手扣在一起，闭上眼，在黑暗中许了一个愿望。
几l秒钟后。
江岚睁开眼，吹灭了蛋糕上插着的十八根蜡烛。
这时候，宁羡已经把客厅里的灯给打开了。
房间里光线明亮，江岚坐在椅子上，抬起头笑着对宁羡说：“宁羡，我十八岁啦。”
宁羡微微笑了笑，回应道：“嗯，你十八岁了。”
江岚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眼睛笑得弯了起来，对宁羡说：“十八岁的我，特别喜欢你。”
“嗯。”
宁羡想了想，补充了句：“十七岁的我，也特别喜欢你。”
之后两人一起吃了蛋糕。
蛋糕太大了，江岚和宁羡没吃完，打算放进冰箱明天再吃。
一直到收拾好餐桌，互相道过晚安，宁羡也没有问江岚到底许了什么愿望，江岚也没有说。
原因很简单。
江岚和宁羡知道，她们彼此的愿望，一定是同一个。
……
六月，绥川各中学组织了一场联考。
大多数学校都已经进入了第一轮复习阶段，这次考试，也算是对前两年的学习成果进行一个检验。
题卷难度不大，只比历年来的高考真题稍微难一点。
江岚的数学成绩，也是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分。
122分。
她梦里的分数。
但也就是这个梦里的分数，让江岚意识到了自己和顶尖学霸的差距。
那几l道极难题，她是真不会做。
而且这种不会做，无法用经验积累法消除。
用李涛的话来说：“部分同学啊，平时就不要埋头去钻那些压轴题了，多练练能拿分的基础题吧。高考是具有筛选性的，像有些题型，出题人出这道题的目的，完全就没想过让所有人都做出来。”
考完这几l场试，江岚已经大彻大悟了。
好的，她就是被出题人筛掉的那部分炮
灰。
所以为了考上华大，她打算另谋出路。
很寻常的一个晚上，江岚走到阳台上，给江落打了个电话，咨询了报考华大美院的相关事宜。
第二天，她就告诉母上大人：“妈，我想去学美术。”
江岚本来以为，江淮安和简庭肯定会反对她，没想到两人居然意外的支持极了。
江淮安：“好！岚岚你要学什么，老爸都支持你。”
简庭更是夸张，听完江岚的话，直接笑了起来：“岚岚，你终于想通了，打算走上正轨了啊……”
啊？？？
不是，敢情对她母上大人来说，自己这条咸鱼学文化科是歪门邪道，学艺术才是走上正轨。
江岚已经无话可说了。
简庭还在努力狡辩，声称：“妈妈是觉得，你本来就喜欢画画嘛，又有美术基础。学艺术的话，既能学自己想学的东西，还能发挥你的特长，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儿吗？”
之后江淮安说漏嘴了，江岚这才知道，原来她父上母上之所以这么支持，还得多亏了江落。
那天江落给江淮安和简庭打电话时，夫妻俩本来还是有些犹疑的。
觉得自家女儿要是咸鱼本性发作，集训时只顾着学艺术，把文化科的知识给忘光了，岂非得不偿失。
不过一听江落说，江岚要是学美术的话，很有希望考上华大，夫妻俩立马就举双手表示赞成了。
开玩笑。
那可是华大啊！
江岚要真能考上华大，高考结束后的三年之内，他们绝对每天昂首挺胸，逢人就叨叨“哎呀，我家闺女也没那么厉害啦，只是勉勉强强考上华大而已”。
简庭和江淮安被八字没一撇的虚幻未来给冲昏了头脑，热情地给江岚找好了集训学校。
地点在首都，七月份考完期末考试，就可以买机票飞过去了。
而在这段时间里，江岚也已经规划好了集训日程表，把每天要做什么安排得清清楚楚。
俨然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不过在东风到来之前，江岚还是有些舍不得离开。集训半年，那就意味着她将有半年都见不到宁羡。
这一点，江岚和宁羡心照不宣，但彼此都没有提及。
只是在六月底，才稍稍显露出了些许痕迹。
六月三十号，是宁羡的生日。
这个日期，已经在江岚的备忘录里躺了大半年了。
元旦晚会结束后，她就从宁羡室友那里打听到了宁羡的生日日期，并且还知道自家宝贝习惯过公历生日，而不是农历生日。
也是好巧，今年的公历六月三十号，刚好就是农历五月十三号。
算起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和宁羡的生日在同一天。
只不过她是公历的十三号，而宁羡是农历的十三号而已。
这点儿微不足道的巧合，让江岚暗戳戳开心了好久。
然而当她开始准备生日礼物时，却开始犯起了难。
因为仔细想想，感觉宁羡好像什么都不缺。
实际上，也的确是这样。
以宁羡她家的财力，估计应该没有什么特别想要，但一直没有得到的东西。
江岚思来想去，想了好几l个月，才想出来要给宁羡准备个什么礼物。
并且花费了一个半月，才把这份礼物给准备好。
她看好了日历，算准了时间。
知道六月三十号是星期六，于是打算在当天跟宁羡一起出去玩，还为此制定了一个计划表，规划好了娱乐项目，以及晚上吃饭的餐馆。
一切尽在江岚的掌控之中。
但她实在没想到，就在六月二十九号，宁羡生日的前一天，对方会在下课时段问自己这么一个问题。
“明天你有空吗？”
江岚愣了一秒。
随后她点头如捣蒜。
有啊！必须有。
宁羡转头看向江岚，说话的语气，就跟合上练习册的动作一样平淡。
“有空的话，明天可以跟我一起去游乐场玩吗？”！
第 89 章
六月二十号当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
“叮铃铃——”
早上七点半，闹钟声准时响起。
江岚勉强将眼睛睁开了条缝，摸索到手机,关了闹钟。
虽然睡魔发挥稳定,始终纠缠着江岚，但因为一宿没睡，此时的她格外清醒——
格外清醒地记得,今天是宁羡的生日。
刚安详阖上的双眼，瞬间又睁开了。
凭借着这股信念,江岚活动了下被钉死在床板上的四肢,一鼓作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并且迅速进入状态，开始洗脸刷牙。
洗漱时,江岚盯着镜面上自己眼底青黑的眼圈，回忆起了昨晚失眠的缘由
昨夜的她,从晚上九点就开始激动了。
临近十一点,更是眼也不眨紧盯着备用机的屏幕,生怕被其他人抢了先,当不了第一个给自家宝贝发生日快乐的人。
00:00.00.
江岚用的是手机上的计时器，精确到了毫秒。
此时她可以肯定,自己按下发送键的时机,绝对恰到好处,足以成为最先给宁羡送上祝福的人。
考虑到宁羡应该也不喜欢看小作文,所以江岚编辑出的文字很简单,仅是简单的一句“宝贝生日快乐！！！！！”。
后面跟了一长串的［蛋糕］和［爱心］表情。
还十分矫揉造作地添了句“要天天开心，一直快乐哦~”。
江岚的心情是羞涩的，言辞是矫情的,消息却是石沉大海的。
等了十多分钟，也没收到任何回复。
直到她都怀疑宁羡是不是睡着了，才收到对面的发来的一句回复。
A：【谢谢。】
A：【刚刚在做题，没注意看手机。】
合理，很合理。
因为解题太过投入而忘记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放在宁羡身上，实在是太合理了。
江岚表示理解，二言两语就揭过去了，还笑着反问：【我是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吗？】
聊天框内静了半分钟。
A：【对。】
A：【你是第一个。】
在这半分钟里，宁羡的状态在“对方正在输入”和沉默之间切换了好几秒，才给出答复。
噢？
看这情形，江岚意识到恐怕有人抢先一步，比自己更早给宁羡发生日祝福。
排除提前庆生的可能性，江岚被奇怪的胜负欲支配，翻来覆去没睡着，一直在想那个神秘人到底是谁。
导致她一大早起来，刚戴好隐形眼镜，又得去化妆包里找遮瑕膏，试图遮一遮自己眼底下的那团青黑。
黑眼圈能用遮瑕膏遮住，但江岚的胜负欲并没有随之消失。
以至于到了目的地，见着宁羡本人了。
江岚对着湛蓝天空感慨了几句今天天气真好，紧接着话
锋一转，又状似不经意间问及了这个话题。
宝贝?[(，我总感觉……我昨天好像不是第一个给你发生日快乐的人诶。”
说这话时，江岚表面上是笑意温柔的，但语气里却透出了一丢丢酸味。
“没有，你是联系人里第一个祝我生日快乐的。”
宁羡今天心情似乎不错，站在阳光底下，说话时唇角还微微泛着笑。
得到了肯定，江岚又开始开心起来了，眨眨眼反问：“真的吗？”
“真的。”
“那就好！”
结果还没开心到二秒，就听见宁羡顿了顿，又说：“只不过，我打开手机的时候，先看到的是另一个人发来的祝福。”
江岚登时警觉：“谁？”
宁羡不疾不徐，答道：“人寿保险。”
“……”
直到进了游乐园，江岚也难以接受，自己竟然输给了保险公司这个事实。
但转念一想，也确实。
确实没有人比保险公司更希望顾客无病无灾长命百岁了。
江岚和宁羡今天去的游乐园，是绥川很出名的一家陆地乐园，叫做“狂欢岛”。
虽然是周六，不过游客一般都是下午才来体验项目，早上人还比较少。
“人少好啊，等人多了，玩一个项目都得排半小时。”
对于游乐园排队半小时游玩一分钟的规矩，江岚深有体会，所以很明智地选在没人的时候来了。
宁羡没有太多在游乐园玩耍的经验，顺着话问了句：“那人多了之后呢，我们又玩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好。
江岚果断回答：“人多了之后，我们就可以到处闲逛了，或者去坐坐摩天轮之类的东西……我记得有些设施，好像是在晚上才开放吧。”
宁羡听见摩天轮这个字眼，回想起了某段很遥远的记忆。
想到一半，她就抛开思绪，没有继续想了。
望向眼前的江岚，点点头：“好。我们现在去玩什么？”
江岚拿着游乐园地图看了会儿。
考虑到宁羡大概率不会喜欢刺激的项目，于是在小型旋转飞椅和儿童过山车之间犹豫了很久。
正准备问宁羡到底是喜欢坐缓速旋转的椅子，还是喜欢坐青春版过山车，就发现宁羡的目光已经淡淡飘移过去，锁定了某个项目。
江岚顺着宁羡的视线看过去，眉心一跳。
那个方向……
好像只有海盗船和蹦极。
宁羡看的应该是海盗船吧？可是，海盗船摇来摇去真的很晕诶。
江岚低头看了眼时间。
而且现在是九点半，她们刚吃了早饭，就坐海盗船。这，不太好吧……
江岚劝说的话已经组织好一半了，谁知宁羡突然说：“刚吃了早饭，好像不太适合玩比较惊险的项目。”
“对对对。”太对了。
宁羡笑了笑：“那我们先去玩别的吧，等下再去体验蹦极。”
江岚疯狂点头。
等到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宁羡到底说了什么时，脸上的笑容就有点绷不住了。
“宁羡，你刚刚说我们等下去玩什么？”江岚实在不确定，迟疑片刻后，试探性又问了遍。
似乎是为了确认名字，宁羡看了眼手里的地图，再回答：“火箭蹦极。”
那一刻，江岚抬起头，看了一眼在高空一百八十度旋转的蹦极舱。
隔了老远，都能听见那对情侣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然后，江岚默默地，不争气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在内心疯狂尖叫。
天哪。
我的老天鹅鸭。
谁能告诉我，这玩的是什么？
江岚的笑容僵硬在嘴角，却从宁羡淡定的表情里看见了答案。
玩的是心跳。！
第 90 章
玩了一组过山车和火箭蹦极之后,江岚感觉自己已不在人间。
走在路上，更像是在天上。
宁羡看江岚一路没怎么说话，稍稍思考了一下,用左手去牵她的右手。
“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岚转过头,对上宁羡的视线，下意识笑了笑，“没事,就是还没缓过来，精神有点恍惚。”
实际上,江岚恍惚极了。
她不明白,火箭蹦极究竟是什么缺德体验项目啊。
居然会把体验者在天上的声音给录下来,当成震慑过路游客的素材？？？
回忆起自己在天上被晃来晃去时那一连串不争气的尖叫声，江岚更恍惚了。
但还是要努力保持微笑,对宁羡说：“宝贝你好厉害，刚刚飞这么高,我看你好像都不怎么害怕。”
“时间比较短而已。”
听见宁羡淡然的说辞,江岚脸上的微笑瞬间绷不住了。
都飞辣么高了。
就是说,这跟时间长短有什么关系！
在天上多呆一秒,不都是对游客精神状态的折磨。
江岚还沉浸在灵魂被甩上高空的震悚感之中，并没有注意到宁羡盯着她看时,唇边添了几分淡淡的笑。
反正惊险刺激的项目,江岚是一个也不想体验了,所以转而拉着宁羡去玩了几轮旋转木马和碰碰车。
宁羡有些惊讶。
因为某人抢漂亮木马的速度,竟然比周围的小女孩还快。
而江岚抱着旋转木马的杆子,感受到了稳稳的幸福，并且大言不惭，表示：“我们成年人就该玩这个。”
宁羡愣了一秒,之后才轻轻笑了起来。
是了。
差点忘了，今天她们都是十八岁的大人。
共进午餐的地点，是游乐园附近的一家烤肉店。
宁羡对吃的不怎么上心。
但看得出来，江岚显然是经过了一番仔细挑选，烤肉店的肉质挺新鲜，服务也十分周到。
透过玻璃窗望出去，外面有几对母女站在楼下，带着孩子买街边贩卖的。
宁羡看了会儿，才收回目光。
江岚顺着宁羡刚才的视线望了望。
看完了，笑问：“我们等会儿去买吗？”
宁羡顿了几秒，没有解释自己刚才看的其实并不是，颔首回应道：“好。”
拿着进了游乐园。
江岚已经把吃了一半，宁羡盯着手里的东西，却还在思考该用什么方式吃，才不会把嘴给弄脏。
所以当江岚吃完了，把嘴唇上的糖渍给擦干净之后。
转过头惊讶发现，宁羡手里的居然还是完好的。
江岚旁敲侧击：“宝贝，你不喜欢吃甜食吗？”
不应该啊。
之前她们也一起喝过很多比
较甜的奶茶。
“不是。”宁羡摇摇头，盯的眼神像是在看一道数学题，“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吃。”
江岚傻掉了。
啊？
她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不过从宁羡嘴里说出来，荒谬中好像又多了一丝合理。
思考了一会儿，江岚很快就悟了，眼睛都笑得弯起来，“我懂了。”
“其实确实有一种不脏嘴的吃法，只不过……”
宁羡：“只不过？”
“只不过这个吃法，有点小学生。”江岚微微咳了一声。
宁羡把递给江岚，想看看江岚打算怎么吃，却发现眼前的人抽出一张纸巾，开始擦起了手。
她凝视着江岚的手，好像猜到了这个吃法到底什么，但有点不确定。
等到江岚把从木签上摘下来，使用暴力手法揉成一团之后，一切就变得确凿起来了。
确实。
刚才路边那几个小学生，确实是这么吃的。
揉成一团的返璞归真，没有丝毫制作技巧，全是看得见的糖精和甜腻。
宁羡在江岚的注视下，张开嘴唇咬了一小口。
嗯，很甜。
比她想象的还要甜。
“好吃吗？”江岚的眼神亮晶晶，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她亲手做的。
宁羡笑了笑，“好吃。”
宁羡不会骗人，江岚遂信以为真。
至少在宁羡买矿泉水之前，她一直是相信的。
六月的天气已经比较热了。
下午太阳一出来，更是把水泥路炙烤得发烫。
顶着大太阳，多数游客都没了体验项目的兴致，毕竟坐在店里喝一杯冷饮，不比晒太阳香。
江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下午基本上没出过奶茶店。
每当气温高于三十摄氏度，她就会给自己下一个绝不可以离开空调房的设定。
闲来无事，江岚玩手机玩腻了，开始观察起了对面的宁羡。
宁羡今天穿的是白色衬衣，头发扎的也是清爽利落的高马尾，露出脸部轮廓和光洁的额头。
很平常的搭配，也没有太多修饰，但整个人都十分干净好看。
看着看着，江岚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宁羡，你为什么想来游乐园玩啊？”
宁羡抬起头，对上江岚的视线。停顿了一会儿，才微微笑着回答，“因为还没有和你一起去过游乐园。”
这话无疑是标准答案。
虽然江岚知道这回答显然是教科书式答复，但还是十分受用。
江岚也开始畅想起了未来，“以后毕业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很多地方。”
宁羡：“比如？”
“比如我一直想去的非洲。”江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从小就想去坦桑尼亚看野生动物。”
宁羡盯着江岚看了会儿，并没有说一句话。
但眼神里实打实地流露出了“认真的吗”。
江岚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禁不住咳嗽一声。
“开玩笑的啦，我还不想死。”
紧接着，江岚又笑了笑。
“而且只要是我们，去哪里不都是一样的。”
宁羡：“嗯？”
江岚解释道：“因为是跟你一起去呀，那肯定会很开心的。”
“其实我一直认为，旅行的同伴比地点更重要。如果是我们出去玩的话，去哪里就都差不多，反正只要能够待在一起，就算是在学校里玩，也挺好的。”
“真的吗？”宁羡缓缓问。
江岚干笑一声，“最后一句是假的。”
谁想在学校里玩啊！
在学校里都能玩得开心，怕不是沾点那什么受虐倾向。
宁羡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很轻，看起来也很开心，但眼睛里有江岚没有看懂的东西。
但只是转瞬间，宁羡就恢复了往常的状态，对江岚说：“是，我们以后会去很多地方。”
江岚愣过之后，跟着点了点头。
宁羡的手指点在游乐园的地图上，揭过了这个话题，“不过，还是先来说说现在吧。”
“晚上我们要去坐摩天轮吗？”！
第 91 章
晚上七点三十分,天渐暗。
夏季的暑热并没有伴随着烈日沉没而消散，仍是一场热雨，淋在身上，依然会有汗意。
傍晚时分,游乐园里的各类景观灯渐次亮了起来。
星星形状的小彩灯,也高悬在绳索上,于人头攒动处闪烁。
远远望上去,像是织了一片星海。
江岚起初专注于跟宁羡聊天，没注意到头顶上的灯。
后来发现大家好像都在看什么，才在从众心理的驱使下抬头去望。
这一望,不仅瞧见了近处暖光闪烁的星星灯，天空漫着云的另一头,隐约也浮起了一两点银星。
江岚本来是想拿手机拍照的,但真当她把摄像头对上去了，看了一眼取景框里呈现出的效果，又只能悻悻放下。
宁羡也在用手机拍照，不过她很少犹豫,握在手中就能连拍好几张。
嗯，毕竟她大部分拍的都是江岚。
于是江岚刚转过头，就对上了黑黢黢的摄像头,笑容也随之消失在脸上，“啊？我刚才抬头的角度这么死亡,宝贝你也在拍吗？”
宁羡放下手机,声音里全是泰然自若：“没有，我刚刚在拍月亮。”
江岚根本不信。
这才七点半呢，月亮顶多露了个角，有什么好拍的？
“敢给我看看手机相册嘛？”江岚伸出手,满脸写着正义。
这手机要是被江岚任何一个损友捏在手里，只怕她都得采取抢手机的方式，才能删除手机里的丑照。
宁羡则不同。
她点点头，直接把手机递给江岚了。
这么轻松？
江岚自己都有点懵。
点开相册扫了几眼，发现最近图片里确实没几张自己的照片。
而且，图册里还真躺着那张只露了一角的月亮。
咸鱼江不信邪，又点进最近删除里找了找。
然而……
也没有刚刚删除的图片。
“好吧。”好吧，看来普信女竟是她自己。
江岚把手机还给宁羡之后，内心早已没了想删除自己丑照的想法。
满脑子都是“她宁愿拍一个根本看不见的月亮，都不愿意拍我QAQ”。
殊不知宁羡在游乐园里拍江岚的那些照片，刚拍下来，就被转移到私密文件夹里去了，能被咸鱼江翻出来才奇怪。
对此，江岚毫不知情。
反正她一扭头，就看见宁羡正站在原地，举着手机拍摩天轮的远景。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被小彩灯漫出的光线照着，宁羡的唇角还微微弯了些弧度。
江岚突然就有点不舒坦了。
谁懂，自家宝贝盯着一个游乐设施，居然笑得比跟她走在一起都开心。
简直是奇耻大辱。
所以当宁羡放下手机的一瞬间，江岚就牵住了对方的手，笑着
说：“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嗓音穿过人声嘈杂?，飘进宁羡耳畔时，头顶上的灯光格外辉煌，手心也沁出暖意。
宁羡看着江岚的眼睛，回了句“好”，但后者好像在那一刻把头转过去了，并没有听见。
江岚只是牵着宁羡的手，穿过人群往前走。
狂欢岛这地方，算得上是绥川的知名游乐园。
平时人就挺多，碰上节假日，一到晚上简直跟下饺子没多大区别。
两人一路走来，不仅能够在周围看见一大堆只闲逛不玩游乐项目的路人，途中甚至还瞧见了几位正在搞户外直播的网红大哥。
这几位哥活泼极了，在摄像机面前手舞足蹈，吸引了好多吃瓜群众围观拍照，把前面的路都给堵住了。
不得不说，游乐园其实是很有氛围的，只不过具体氛围跟江岚想得有点不一样。
江岚本来幻想的是浪漫气氛。
结果并没有。
她人在现场，感受到的只有搞笑气氛，以及高温和人群拥堵带来的暴躁。
真要疯啦。
搞笑男能不能滚出她的快乐王国啊？
“麻烦让一让，谢谢。”江岚的耐性已经被耗尽，声音挺响亮，语气里也没带多少善意。
堵住前路的几人听见后也是一愣，对上江岚的眼神，又瞧见周围人明显不太高兴的表情。
尴尬挠头，连忙闪到了一旁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江岚没有想刁难吃瓜群众的打算，毕竟她也爱吃瓜。
只是放开宁羡的手，笑笑说：“等我一下。”然后挤进人堆，找上一个有点像助理的人说了几句什么，随后回到宁羡身边。
“我们继续走吧！”回来之后，江岚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宁羡往后看，发现那几位网红哥和他们的团队不情不愿地扛起了设备，好像准备换个地方拍了。
走了一段路，宁羡才问：“你刚才跟那个人说了什么？”
江岚正在嚼刚买的水果糖。
说话时，唇齿间都飘出些许柑橘清香，“就是提醒一下他们，别堵在路口拍视频而已啦。”
宁羡：“他们会听吗？”
江岚把水果糖咬得嘎嘣响，嚼了会儿，把碎糖渣优雅咽下去之后，才笑着说：“听肯定是不想听的。但我告诉那个助理，刚才我录了一段他们堵在路口的视频，要是发到网上去，影响恐怕不太好。”
“而且这是在游乐园嘛，他们要是一直堵在那里不走，等会儿要是碰见工作人员了，被举报了还是得挪地方。”
“但他们堵了有段时间了，好像也没有被举报。”宁羡揭开水果糖的纸皮，尝试着往嘴里放了一颗。
江岚挑眉，“我可以当那个举报他们的人。”
糖果表层化开，宁羡尝到了水果糖的甜味。
意外的还不错。
宁羡转过头，对江岚微微
笑了笑：“是这样。”
所以在江岚去找那个人理论的间隙，她就给游乐中心打电话举报了。
六月底是农历十三号，离十五很近，晚上的月亮也格外圆，挂在天上，几乎是满月。
就快要走到坐摩天轮的地方，江岚发现周围有人在对着天上拍照，于是抬头随意望了眼。
瞧见了空中将满未满的月亮，她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个新想法。
如果能和宁羡一起坐摩天轮，顺便边看月亮边喝点什么，岂不是很有意境。
想到这里，江岚觉得自己简直太对了，小声问身旁的宁羡：“宝贝，你能喝那种度数很低的预调酒吗？”
宁羡长这么大只喝过一次酒，而且体验还不太好。
她记得，那天自己很丢人。
江岚瞧见宁羡微微蹙起的眉，轻咳一声，画饼般开始向宁羡描绘起了她幻想中的美好愿景。
“月亮这么圆，郊区那边好像还有人放烟花，我们待会儿要是能坐在摩天轮上边赏月边喝点什么，那可就太好啦。”
连“赏月”这种词都说得出来，看来江岚也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
宁羡并不认为，她们俩其中哪一个是真有心思观赏月亮的风雅人，但江岚的眼睛在她面前一直眨。
迫于这个原因，她点头同意了。
得到饮酒许可的江岚特别开心，把手里一路拿着的礼物袋交给宁羡，就跑去小超市那边买预调酒了。
要是换成她的某些朋友，江岚走之前肯定得警告她们，不要提前翻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宁羡的话，她就很放心。
自家宝贝好奇心并不重，而且肯定不会随便乱动她的东西！
实际上，宁羡确实也没翻看礼物袋。
只是低头瞄了眼，不过隔着缝隙，没瞧出来到底是什么。
晚间的温度依然有些热，江岚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买了冷冻柜里的预调酒。
度数只有几度，跟饮料几乎无差，老板还送了她一个小型开瓶器。
但江岚确实也没想到，坐摩天轮的队伍会排得这么长，等到排到她们时，微冰的酒都快变成常温了。
摩天轮不属于套餐项目。
扫完付款码后，售票口的小姐姐礼貌询问：“这个是多人舱，两位是要等下一个双人舱，还是和后面的女士们一起坐这个舱啊？”
同样的问题，宁羡在以前曾听过一次。
但还没等她做出回答，身旁的江岚就斩钉截铁地说：“小姐姐，我们等下一个。”
“好的。”实不相瞒，其实售票员小姐姐早就知晓答案了。
两位小美女一看就是关系很好的闺蜜啊！待会儿肯定要一起拍照的，怎么可能跟其他人坐同一个舱呢。
直到坐上双人舱，江岚才松了一口气。
好险，幸好这游乐园还算人性化，不会强制让人进舱。
不然刚刚她和宁羡要是被安排进了多人舱，那坐摩天轮还有什么意义！
关上门，摩天轮开始缓慢转动。
随着观光舱的升高，游乐场的夜景逐渐在视线范围内变得清晰起来。
透过玻璃窗，依稀能够瞧见飞椅周围闪烁旋转的灯光。
江岚坐在宁羡对面，把礼物袋的细绳索捏了好久，指间好像都浸出了汗。
观景舱里的空气略有些沉闷，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江岚似乎能在耳膜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才抬起头，打算跟宁羡说点什么。
却在下一刻，听见了瓶盖启开的声音。
“嘭——”
宁羡没有说话，眉眼间的神色也淡静如常，却率先用起瓶器开了两瓶酒，并把其中一瓶递给了江岚。
江岚接的时候有点懵，喝的时候也略懵。
然而宁羡自然极了，喝了一两口酒，还别过头，看了看玻璃窗外的夜景。
江岚不知道宁羡到底在看什么。只不过，当对方转过头望向自己时，眼睛里好像多了点儿别的什么东西。
像是玻璃杯里漾的酒，浮了两三块撞出清亮脆响的冰，几分光线昏沉的笑意。
摩天轮越升越高。
恍惚间，整晚的夜色和月色都被她敛入眼中。
但宁羡并没有在意，只是轻轻笑了一声，对江岚说：“我以前来过这个游乐园。”
“算起来，应该是在十二年前。”！
第 92 章
十二年前的圣诞节,六岁的宁羡第一次去游乐园玩。
因为身高限制，买的是儿童票。
那时候她的姐姐宁慕已经长得很高了，能和林蔚然一起去玩一些宁羡不能玩的项目。
过山车、青蛙跳、海盗船……
每次遇到这种项目，宁羡往身高表那儿一站,就会被工作人员拉到长椅上坐着。
林蔚然往宁羡的衣兜里塞了很多糖果,宁羡等她们等得无聊了,就拆开几颗吃。
包装糖果的砂纸是亮晶晶的，一天下来，宁羡收集了很多张。
等人的滋味略显乏味，她嚼着嘴里的水果糖，有时候也会思考,为什么妈妈会放心让六岁的自己独自坐在这里呢。
后来看见林蔚然和宁慕有说有笑,从出口处走出来，宁羡似乎有些明白了。因为她是一个不喜欢说话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应该不会跟陌生叔叔搭话,也不会轻易被骗走。
她的性格很安全。
安全这个词用来形容人，近义词大抵是无聊和乏味。
所以宁羡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周遭人来人往,认真思考着大家为什么要来游乐园玩。
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因为今天是圣诞节。
为什么在某个特定的日期，大家会不约而同聚在一起？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六岁的宁羡想了很久，才想明白。
或许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仿佛一个规则,只要到了某个特定节日，大家就都会一起吃饭，一起出去玩。
而违背这个规则的人,其实也不会得到很严重的惩罚，只是会有些孤单。
于是宁羡又想明白了，妈妈为什么要带她和宁慕来这里玩。
因为妈妈也是普通人，也不想违背规则，在这一天过得很孤单。
至于为什么要带上自己，宁羡也想通了。
毕竟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去顾及的。对于妈妈来说，她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一天的时间，让宁羡思考出了很多东西，也收获了很多张糖纸。
宁羡的思考或许超出了同龄人的心智。
但到了晚上，当她沿着路途上的好多棵圣诞树走过去，瞧见那座由钢材搭建起的庞然大物时，还是站在原地，仰头看了很久。
因为摩天轮正在转动，也因为缤纷的灯光很美。
雪花到处飘，落在摩天轮亮闪闪的漆面上，梦境般的景象。
短暂的孩童时期，宁羡并没有怀念过某件特定的事，喜欢过某个特别的人。
唯一和同龄人保持一致的那点，大概是看见美好的东西，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抱有期待。
就像摩天轮，还有长辈们对她那些若有若无的关爱。
倘若陪宁慕去坐过山车是爱。那么妈妈给她糖果也是爱，只是爱的程度不同。
宁羡不是贪心的孩子，对于爱，她只要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就
足够了。
所以十二年前的圣诞节，当摩天轮转到她们这里来时，工作人员在旁边出声催促，林蔚然的反应，其实也在宁羡的意料之中。
林蔚然的为难，和最终的决策，宁羡都能想到。
她想到了林蔚然会问她，小羡，你想先上去坐吗？
毕竟林蔚然对她的那份爱里，并不包含陪伴这一项。
宁羡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同意了。
她好像是被丢下的那一个。
但只有宁羡自己知道，这是没有的事。宁慕和林蔚然的观光舱，本就是不属于她的。
不是她的东西，从来没有得到过，又怎么会害怕失去。
今晚宁羡有些不明白。
可是为什么，时隔多年，自己会突然记起这么一件事。
而且还在最喜欢的人面前讲了出来。
宁羡喝了一口酒。把酒瓶放回去时，瓶底和铁皮凳碰撞出的轻响，她听得十分清晰。
“叮——”
在这一秒里，宁羡也想明白了自己说出这件事的动机。
她察觉到内心的真实想法，并为自己的冲动和软弱感到羞愧。
而另一边，听完了宁羡的叙述，江岚好久都没讲出什么话。
从观光舱外围掠过的夜风，和里面的空气一样安静。
又过了两三秒，江岚从对面坐到了宁羡身边。
凭借对江岚的了解，宁羡以为对方会说出安慰的话，却听见江岚问：“宝贝，你那天坐在摩天轮上，看到了什么？”
宁羡愣了一秒，才作出回答。
“往前看，有几个不认识的哥哥姐姐。往外看，能看见整个游乐园的夜景。”
江岚笑了笑，她的手指点在摩天轮的玻璃窗上，指向地面某一片光亮处，“那时候，这个游乐园有旋转飞椅吗？”
“有。”
“也有双层的旋转木马？”
“有的。”
“十多年前，好像跟现在也没什么区别。”
说完这句话，江岚转过头，温声问宁羡，“宝贝，其实我刚才挺惊讶的，因为你今天给我讲了好多你过去的事。但之后我发现，你始终好像都只是在平铺直叙，却从来没有提到过，当时你到底想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想，也不用去做。”
宁羡看着江岚，声调和平时一样，只是语速慢一些。
“为什么呢？”
“不管我想了什么，都不会改变任何东西，所以我只需要等待。”
“等摩天轮转完了，等它自然停下，这样工作人员就会把门打开，我就可以离开。”
江岚自己都不知道，她看宁羡的眼神，温柔得几乎有些过头了。
说出口的话，也是很轻的一句：“那时候，你想离开那里吗？”
宁羡沉默了。
与其说是没有说话，不如说是迟疑了。
因为宁羡突然发现，
当时的自己，或许并没有把一切都想明白，也并不具备超乎同龄人的淡然。
不然那天见到林蔚然时，她应该不会旧事重提。
宁羡不擅长说谎，所以她点点头，“对。那时候，我是想离开那里。”
在江岚的注视下，宁羡继续说：“虽然我很少感受到公平，但那时候我还小，即便能够理解这种差异，也无法做到完全淡然。那天我坐在摩天轮上，尽量理智，思考了很久，依然觉得很不公平，并且为了这种不公平而伤心。”
“因为我和林慕，好像本来该是一样的。”
江岚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见宁羡说的话，她自己也开始伤心起来。
而且她的手不太受控制。
不知不觉就伸出来，轻轻落在了宁羡的头顶上。
等到江岚觉出不对味时，宁羡已经在盯着她的手看了。
江岚有些尴尬。
但既然都伸了，还是顺势摸了摸宁羡的头发。
宁羡的头发顺滑柔软，摸起来很舒服，也让她感到心疼。
于是江岚把手收回去之后，说了很多只有在此刻才能说出来的话。
她说：“你们不一样。”
“在我眼里，你才是最好的，最值得被温柔对待的。”
这话说得很孩子气，很像抢不过玩具无能狂怒的小学生。
宁羡失笑，正想让江岚不要为了自己生气。
但江岚一意孤行，把小学生的打嘴炮行为贯彻到底：“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谁家父母偏心得这么明目张胆的。她难道都不知道，当家长的最忌讳的就是偏心吗？”
“……”
刚才她好像也没提到宁东鸿。
但江岚又气又心疼，毫不犹豫地把宁东鸿也骂了，甚至开始说胡话：“……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的女儿，肯定给你买漂亮衣服，扎好看头发，每年圣诞节带你去坐摩天轮……我才不会偏心别人，我只偏心你……”
江岚的双标时刻持续了很久。
直到宁羡觉得再任由对方讲下去，她们的关系就要错乱了，才轻轻拍了拍江岚的肩膀，示意她停一停。
江岚也发现自己说的有点离谱了，住嘴之后，又垂下眼睫，轻轻叹了口气。
再度抬起头的时候，摩天轮已经升得很高了。
各色灯光也透过玻璃窗折进来。
江岚注视着宁羡，眼神很轻。
像是在透过宁羡的眼睛，看年少时独自坐在长椅上拆糖果的女孩。
“宁羡宝贝，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特别爱你。”
“特别想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你了。”
“如果能在圣诞节那天遇见你，我一定会抱住你。”
“然后呢？”宁羡问。
“然后……”
江岚的思想本来已经拐到了“告诉你未来的我很喜欢你”这个经典展开上，但在快要说出口时，却突然清醒了。
摩天轮升至顶端。
今夜的郊区没有人放烟花，夜空中只有一轮明月，和闪闪发光的星。
皎月，银星。
透过玻璃窗，一定能看见很美的景。
江岚没有去看，她只是伸出手，抱住了很久之前就想抱住的人。
“我会遇见你，然后告诉你，十八岁的江岚很爱十八岁的宁羡。”
“还想告诉你，今后的我都会很喜欢这样的你。”
“就算有一天你不喜欢我，讨厌我了，想让我离开你。我也想告诉你，你是我最喜欢的人，也永远值得被爱。”！
第 93 章
晚上九点十七分。
夜风刮过,吹散了天边的浓云。
江岚去抱宁羡时，脑子里没有想太多东西，抱的姿势,也没有什么章法。
由于江岚是侧身抱的,然而宁羡并没有侧身。
所以当她伸出手,轻轻揽过对方的肩头时，身体未免靠得有些近,脸颊几乎贴着脸颊。
她能够看见宁羡别在耳后的碎发,也察觉到了宁羡僵硬偏过头，盯住她的复杂眼神。
这时候江岚才反应过来。
额，自己刚才是不是有点太激动，说得太多,也靠得太近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宁羡好像是不喜欢别人靠很近的……
江岚的肢体动作,一向与大脑运转的速度保持一致。
宁羡只是动了动嘴唇,都还没说什么。
江岚回忆起自己刚才说出来的那些尬言尬语，瞬间如同被火烫到的兔子一样，要多突兀就有多突兀,迅速撤手放开了宁羡的肩膀。
放开后,还不忘咳嗽两声，用微笑来掩饰尴尬,“好奇怪哦宝贝，刚才好像被矫情怪上身了一样，说出来的话都沾点矫味……”
“……”
“嗯。”
虽然江岚迅速撤掉了手，但很难做到手脚并行，撤开身体，和宁羡拉开身位。
是的。
江岚现在坐的那个位置,依然紧挨着宁羡的腿。
为了保证安全，摩天轮里的门窗都是紧闭的。
夏天的衣料本来就薄，观光舱里的空气也闷热。
加上喝了点儿预调酒，江岚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大脑很难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思维。
现在这个情况，立马坐远点儿的话，好像有点不对。
但是就这么继续坐着，也挺不对劲的……
大脑濒临宕机时，江岚觉得自己真是可怕得很。
可怕到转过头看了看玻璃窗外的风景，然后又拿出手机，瞄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
起初宁羡还不太清楚，江岚看时间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深层含义。
紧接着她就明白了。
江岚笑了笑，若有所思地对宁羡说：“我说刚才我说的话怎么这么奇怪呢，原来是到点了啊。”
“……”
此时此刻，宁羡看江岚的眼神，已经不能用复杂来形容了。
她究竟是喜欢了个什么样的人。
谁知说完这句话，江岚话锋突然一转，又对宁羡说：“宝贝，你能不能把眼睛闭一下？”
宁羡看着江岚，没有接话。
江岚可怜兮兮地回望过去，随后伸出手，摇了摇宁羡的手，“就一下下，好不好嘛。”
宁羡向来不擅长拒绝江岚，于是闭上了眼。
不得不承认，在闭眼的一刹那，她的心跳是有些快的。
尤其是当那股玫瑰香风越飘越近，宁羡无需仔细感知，就能够感受
到属于江岚的温热气息。
宁羡下意识抿住了唇。
胸腔里的心跳声，也在江岚抓住她的手的那一刻停滞，近乎寂静。
然后宁羡听见了江岚的声音，“好了，可以睁开了！”
……？
宁羡虽然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睁开了眼睛。
先是看了看笑眯眯的江岚，然后又顺着江岚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目光所及处，多了一条银白色细链。
灯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
纯银和切割钻石在光线下闪闪发光，晃眼一看，很像是那些点缀在夜色中的繁星。
宁羡凝视着腕上的手链，定睛看了会儿，把它转了半圈，紧接着发现了手链尾端坠的那片上弦月。
准确地来说，是一片上弦月形状的坠饰。
“宝贝，你看我的左手。”江岚笑着抬起手，手腕上赫然环着和宁羡那条手链款式相同的细链。
除了尾端坠的是银色星星，而并非月亮之外。
其余的，都跟宁羡那条差不多。
宁羡点点头：“很好看。”
江岚：“你喜欢吗？”
宁羡轻声回答：“谢谢你，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
江岚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内心已经开始雀跃了。
从礼物袋里拿出第二个礼物的动作，都十分轻快。
宁羡垂眸，看见了江岚手中多出了几张纸片，背面还隐约写了很多字，密密麻麻一大片。
未免有些讶异：“这是什么？”
江岚没有立即作答，而是神秘兮兮地把那几张纸片翻了个面。
这下宁羡看清楚了。
三张笔记本大小的纸页，上面画着江岚用水彩手绘出的几张画。
第一张画，远景的画面是学校操场，近景是跑道终点处的红线。
终点线那边，站着眉目安静，捧着书的少女。
而江岚定格的画面，则是她自己越过红线，被宁羡伸手接住的瞬间。
看了两三秒，江岚把这张纸片放在一边，拿起第二张给宁羡看：“你猜猜这是什么时候？”
宁羡看了一眼，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索菲罗莎？”
江岚给予表扬，“猜对啦。”
是她们从教学楼走向门外，路过的那片月季墙。
那时候宁羡说，她最喜欢的花是杏花。
也是在那天，阳光特别灿烂，特别像金色的雪。江岚低着头，与昔日旧友擦肩而过，而宁羡牵着她的手，一直往前走。
看过了前两张纸片，不用江岚去拿，宁羡自己已经拾起了最后一张纸片。
虽然只有一张纸片，但却是划了分割线的两幅画。
最上方那一幕，地点是在一中的演播厅。
黑漆漆的背景布，沉默无言的立式钢琴。
舞台中央，坐着戴了面具，弹奏钢琴曲的女孩。
下方的情景，则变成了论坛里的cp粉们ps出的那幅图片。
又一年元旦晚会，聚光灯投下强光。
倾泻在少女礼服上的光线，洁白轻盈，好像一捧羽毛。
曲终时，少女从琴键之间抬起了头。
她所凝望的那个地方，有一个人也正在很长久地注视着她。
而视线交汇处，所穿越过的那片人潮，是刻意模糊的背景虚化。同时，也是画师心中的幻影，那一片纯白无声的寂静。
宁羡看这张画看得最久。
久到夏夜的摩天轮已经快要转至终点，而她捏着手中纸片，恍若未觉。
过了很久，宁羡抬起手，想将纸片翻个面。
她想知道纸片背面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写的到底是什么。
却在中途被一只手拦截。
江岚抓住宁羡的手，把纸片扣了回去，眨眨眼笑着说：“宝贝，你回家再看吧。”
“不然我会很不好意思的。”
宁羡盯着江岚看了会儿，点点头：“好。”
摩天轮转完一圈。
工作人员打开门，游客们站起身，陆续从观光舱里走出来。
轮到江岚和宁羡时，江岚十分积极，率先跳到了台子上。
然后转过来，笑着对观光舱里的宁羡伸出手。
宁羡搭上江岚的手，从里面跳了下来。
落地时，脚步还算轻盈。
只不过时间不早了，周遭的游客走了大半。检票口十分安静，两人也都默契地没有再讲话。
夜晚的风很温柔，吹拂她们的发。
依然有女孩在玩旋转木马。
灯光璀璨，那座装着漂亮玩具马的建筑，都像是纯白镶了奶油边的双层蛋糕，被糕点师端正放置在金光熠熠的圆盘上。
江岚和宁羡并排前行，都在看那片金色幻影。
但她们都没有想旋转木马，或者蛋糕之类的东西。
摩天轮停止转动，宁羡从观光舱跳到铁皮台上的那一刻，江岚握住了宁羡冰凉的指尖。
夏夜的手温，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凉。
除非宁羡很紧张。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摩天轮里沉闷黏腻的空气，好像都飘到了地面上来。
江岚和宁羡无言走了很长一段路。
走进树荫投下的阴影处时，江岚突然转过身，问了宁羡一个问题：“宝贝，你昨天跟我说，茗姨和奶奶在你生日前一天，就给你准备了一个很大的蛋糕。”
“对。”
“为什么不是今天呢？”
宁羡顿了顿，解释道：“因为今天这个日子，不太吉利。”
“啊？”江岚有点愣。
“我今年的生日刚好跟爷爷的忌日是同一天，所以她们提前一天给我买了蛋糕。”
“原来是这样啊。”
江岚瞬间后悔了。
早知道宁羡她们家还有这种忌讳，她今天应该再给宁羡买一个蛋糕的。
江岚想了想，又问：“那你昨天许愿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许愿呀？”
宁羡静静看着江岚，“如果我许了愿，愿望会实现吗？”
“可能……会吧。”
江岚信誓旦旦地说：“许愿不一定会实现愿望，但不许愿，就白白错过了一个过生日许愿的机会。”
宁羡认真思考了江岚说的话。
然后发现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不许愿的后果，就是失去了许愿的机会？
跟白说没什么区别。
宁羡轻轻笑了笑，紧接着对江岚说：“刚才在摩天轮上，我确实有过一个愿望。”
江岚愣了愣，问：“什么愿望？”
“不能说的愿望。”
夜风轻拂，枝叶间的星星灯晃了晃。
地面上的树影也跟着晃动。
江岚被这阵风吹得有点头脑不清醒，酒精的后劲涌上来，也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半晌，她听见自己问：“那这个不能说的愿望，有可能在今天实现吗？”
宁羡回答：“或许，有可能。”
“那实现了吗？”
“没有。”
空气寂静。
缓慢流逝的时间，似乎也跟着静了静。
宁羡看着江岚，忽然说：“那时候在摩天轮上，你让我闭上眼。当时，我应该许过一个愿望。”
“我希望你是特别喜欢我的人。不止十八岁，在未来，在以后，都是这样。”
“同时，我还有另一个愿望。”
夜风渐渐停了下来。
地面上的树影，随停滞的风而静默。
风一散，江岚瞬间感受到了夏夜的潮湿和闷热。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六月底，很奇妙地淋了一场热雨。
然后——
江岚凝视着宁羡的眼睛，轻声问：“现在，这个愿望还可以被实现吗？”
十秒钟后。
宁羡点点头，回答：“可以。”
江岚走到了宁羡面前。
她的手似乎在颤抖，轻微的心悸，轻微的痒。但伸出手之后，还是精准地捧住了宁羡的脸。
她顾不上为置于掌心的温度而紧张，只是低声问：“可以吗？”
宁羡从来不擅长拒绝江岚。
宁羡的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难以察觉到的颤意。
她轻轻抬起头，轻轻望进江岚的眼睛。
轻声回答：“可以。”
然后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黑暗袭来，周围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万籁俱寂。
但当玫瑰清香浮动，属于江岚的柔软嘴唇，贴上她的嘴唇的那一刻，宁羡听见了很清晰的一道声音。
不止是烟花炸响在郊区天空上的震响。
还有她无可抑制，扎根在晦暗角落、梦境深处，疯狂生长的那道声音。
她的内心在说。
我爱你。！
第 94 章
宁南星听着从起居室里传来的钢琴声,越听越苦恼。
盯了会儿手里的生日贺卡，开始犹豫要不要敲门进去。
不过，他猜测就算自己敲门了,他姐如今弹钢琴弹得正投入……肯定也不会开。
“宁南星,你怎么这么没用。”陆若茗看着自家儿子畏缩不敢上前的模样,那叫一个来气。
“今天是你姐姐的生日，让你进去送张生日贺卡,都有这么难吗？”
“妈妈,你根本就不懂我。”也不懂他那冷酷无情的姐。
濒临崩溃的宁南星，难得从脑子里捋出一丝理智，“你想想，我姐刚刚回家的时候挺开心,现在弹钢琴也弹得挺开心。要是我突然闯进去打断了她的开心,那我岂不是……”
岂不是就要死了？
虽然在陆若茗眼中,宁南星脑袋空空,里面大概只装着零食和游戏。
但也不得不承认，此时她儿L子说的某些话里，好像确实有几分道理。
不过,陆若茗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瞪大眼睛问，“不对,宁南星你还在这里狡辩什么。”
“一个小时之前，小羡还没开始弹钢琴的时候，我不是就让你去送了吗？”
陆若茗站在门外不远处，谴责宁南星的诡辩，丝毫不知道，其实起居室里的宁羡早就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要是换作往常,宁羡应该会出去劝一句。
但宁南星有一点没说错，今晚她的心情，确实很好。
好到边弹钢琴边想事情，中途弹错了几个音，也并没有重弹，反倒放过了这些错误。
今晚的宁羡，不想去计较任何事，也不会去计较任何事。
手指落在琴键上的力度，都是翩飞如蝶的轻盈。
然后宁羡好像明白了，宁东鸿为什么会说自己弹钢琴的技巧纯熟，但缺乏情感。
因为对于从前的她而言，弹钢琴的目的，只是为了学会钢琴本身。
而今天，她似乎并不是为弹而弹。
宁羡有太多话想说出口，但想说的话太多，反倒很难说出什么。
而且将某种心情以宣之于口……
这种方式，也并不适合她。
如果写在纸上，又难以避免文字上的修饰。
所以宁羡什么也没写，什么也没说。
她弹钢琴，一首温暖清澈的歌。
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时，宁羡听见高音区干净明亮的乐声，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唇角也添了些很浅的笑意。
她合上钢琴盖，走到书桌旁侧，拉开上了锁的抽屉。
拿出江岚今晚送给她的那几张画作，又看了看。
每一张纸片背后，都书有一段文字。
比如画了终点线的那张纸片，背面写着：
[T宁羡宝贝：那天跑最后一圈的时候，其实我已经有点累啦。但是我在终点线看见了你，还听见了你写给我的加油词，
突然间我就很想赢！（真的）]
月季墙那幅画，背面也留有江岚算不上太美观的字迹。
开头几段，全是只有宁羡才会细看的废话。末尾最后一句，勉强点了点整张画的主题。
[PS：你喜欢杏花，听说伊犁河谷有一大片野杏林，那里的杏花特别好看。
明年我们一起去看吗？^_^]
最后一幅画，是宁羡在摩天轮上看得最认真的。
此时她将这幅画轻轻翻了个面。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我最喜欢你的那一天，是十二月的末尾。那时我看着从空中飘下来的雪，和身旁正在对我笑的你，觉得好像看见了整个世界。
那时候我真希望，我已经爱了你千年。]
时针前进了一个刻度。
零点。
十八岁的第一天。
宁羡把三幅画夹进了最喜欢的书里，然后放回抽屉里，锁好。
这时候宁羡转过身，听见了一道微弱的敲门声。
随后看见沿着门缝底下递进来的贺卡。
宁羡微微挑眉，正准备去拿，手机振动声却在此时响起。
她本来以为是江岚。
拿起来，视线却凝固在了手机屏幕上。
因为那是个陌生号码。
一串她很熟悉的陌生号码。
十秒钟的时间。
宁羡面无表情地盯住这串号码看了十秒，然后划动到接听按钮，把手机放至耳边。
听筒那边，传来一道含着笑音的清亮女声。
“喂？小羡。”
过了几秒钟，宁羡回应：“嗯。”
“听妈妈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只是听见这道声音，宁羡的眼前已经浮现出了林慕倚在阳台上，拿着手机笑盈盈打电话的情景。
也有可能是在客厅。
她血缘关系上的姐姐，把手机放在沙发上，随手逗着家里那只短尾猫。
嗯，因为听筒里有猫叫声。
这次宁羡答得很快，不过语气淡漠，只回了一句：“对。”
林慕似乎笑了一声，嗓音里透出些温柔和无奈。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啊。”
宁羡没有接林慕的话，垂眸看了一眼腕表，淡声说：“时间不早了。”
“噢，是吗？我这里太阳正好，是个大晴天呢。”林慕笑着说出这句话，仗着自己有时差，完全装作听不懂宁羡对她下的逐客令。
宁羡无言。
林慕很健谈，一边漫不经心摸着趴在膝盖上的猫，一边在电话里关怀：“小羡，你的十八岁生日是怎么过的？”
宁羡本来没想过要回答。
但林慕迟迟没听到声音，又笑着说了句：“你那边，信号好像不太好。”
宁羡声调平缓，回答了林慕的上一个问题。
“在外面过的。”
“和朋友一起吗？”
“嗯。”
林慕似乎来了兴趣，追问：哪个朋友？江岚吗？
这时候宁羡开始后悔了。
后悔去年急于想找到江岚??[，把真相告诉江岚时，联系上了江岚昔日的好友——她的姐姐林慕。
林慕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模糊，因而格外温柔动人：“不用担心，我并没有刻意打探什么。只是看你去年好像很想认识江岚，猜测你们现在应该是朋友。”
“毕竟我的妹妹和我这么像，喜欢什么东西，应该也会想去得到吧？”
“我们不像。”宁羡的态度始终冷淡，“从前不像，现在也不像。”
“嗯？或许吧——”
林慕的尾音略微拖长，很散漫的语调，跟江岚的说话方式相仿。
下一秒，又笑着问：“对了，爸爸说你今天去游乐园玩了，看来应该是和江岚一起去的。”
宁羡的声音更冷了。
“你早就知道我去了游乐园，前面还问我这么多干什么。”
林慕笑了一声，“因为做姐姐的，想和妹妹多聊会儿L天。”
宁羡的脾气向来很好。
但每次接到林慕的电话，她都感觉自己会变成烦躁没耐性的人。
然而林慕丝毫不在意宁羡的冷淡态度，继续猜测：“是去了狂欢岛吗？我记得绥川就这一家游乐园挺有名……说起来，爸爸妈妈离婚之前，我们好像还一起去里面玩过一次。”
“小羡，我没记错吧？”
林慕没有记错，但宁羡并不想回答。
好在林慕是个能够单方面跟别人聊很久的人，又笑着问：“你和江岚玩了什么，还是和从前一样，只坐了摩天轮吗？”
宁羡忍无可忍，冷冷提醒道：“我今年十八岁，买的是成人票。”
“噢，抱歉小羡。时间隔得太久，我有点记不清了。”
林慕“唔”了一声，“我记不清，当天你到底是因为不喜欢坐游乐设施，所以才没怎么玩，还是因为年龄和身高没到标准线。”
听筒里沉默了五秒钟。
五秒钟后，宁羡忽然问：“那你记得，你当天坐摩天轮的时候，并没有跟我待在同一个观光舱吗？”
林慕讶异：“我们没有坐一起么。”
其实这回还真不是林慕装傻。
在林慕的记忆里，坐摩天轮时，她们三个应该是坐在一起的。毕竟按理来说，极有可能会呈现出这幅画面。
林慕摸着膝盖上的猫，微微皱眉：“那我当时到底是跟谁坐在一起？”
“你跟妈妈坐在同一个观光舱里。”
“是吗？我跟妈妈坐在一起……那你呢。”
刚问出这句话，林慕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片刻后，她笑了笑：“如果真的是这样，妈妈的做法好像有些不对。因为她的行为，看起来好像很偏向我。”
宁羡沉默了。
她没有想到，林慕的记性已经不好到了这种地步。
“那天，是你先对妈妈说，你不想跟我坐在一起。”
这回林慕那边的声音消失了很久。
很久以后，林慕的嗓音再度从听筒里传来：“我想起来了。”
“小时候，我应该是有一段时间不太喜欢你。理由也挺愚蠢的，似乎是因为，觉得奶奶更偏心你。”
宁羡再度无言了。
因为从前所有长辈都宠着林慕，只有奶奶给了她平等的关爱。
如今却被林慕说成偏心？
宁羡觉得很可笑，声音却依旧淡然：“林慕，你难道没有感觉出来，所有人都更偏心你吗？”
林慕愣住了。
因为她确实没意识到这一点。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可林慕是个很傲慢的人，她拥有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只知道自己缺少什么，从来不会在意已经得到的东西。
林慕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回答的。
她的笑容和语气一样轻柔：“是吗？我快把以前的事情忘光了，还以为我童年过得不太如意，始终没有得到奶奶的爱呢。”
“不过我现在才发现，从前的我确实太愚蠢了。这么多年来，也没什么长进，还是想得到我一直没有得到的东西。”
听到这里，宁羡想起了林慕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事作风。
然后又想到了一个人。
林慕什么都可以跟她抢，反正她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去捍卫那些不重要的东西。
但那个人，不行。
宁羡的语调骤然冷了下来：“比如？”
听见宁羡的声音，林慕在电话那头微微叹了一口气。
“小羡，你对我这么冷淡，我会很伤心的。”
“毕竟前几天我还在遗憾，童年时代，我除了没有得到奶奶的爱之外，好像还有一样东西也没有得到呢。”
林慕的嗓音温柔悦耳，带着笑意，“我是你的姐姐，却没有得到过妹妹的爱。”
刚听见这句话，宁羡就想把电话挂了。
在宁羡按下挂断键之前，林慕挥挥手，把膝盖上的短尾猫赶了下去，笑吟吟地说：“我开玩笑的。”
“我准备睡了。”宁羡没有想继续搭理林慕的打算。
“在睡觉之前，姐姐想再跟你说一句话，可以吗？”
林慕看似是在询问，却已经含着笑说出：“小羡，祝你成年快乐。”
“明年六月份，我和妈妈会回国一趟，到时候我再来看你。”
“不用来。”
说完这句话，宁羡就挂断了电话。
林慕放下手机，看着被挂断的屏幕界面，不禁摇头失笑。
这么多年了，小羡还是没变，被挂电话的始终是她呢。
不过……
“不用来”？
可是她早上还打算，过几个月就订机票。
林慕在去与不去之间，短暂徘徊了一两秒。
随后她就想明白了。
她当然要去。
因为宁羡居然一反常态，没有像从前那样无视自己，反倒直接说出了“不用来”这种话。
看来，事情很有趣。
她得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 95 章
七月初,大部分美术生都已经做好了去画室集训的准备。
综合各方面因素考量了一阵子，历时一周∟，咸鱼江终于成功敲定了之后要去的集训学校。
地点在首都,离绥川一千一百多公里远,乘机总共需要三小时。
三小时的航班其实算不上很长，但三小时的距离，离宁羡很远。
江岚躺在床上琢磨着这一点,心里有点儿小伤感。
只可惜伤感因子刚存活了两秒，江淮安的声音就隔着门飘了进来。
“有些人后天就要走了,今天还在关门睡大觉。江岚啊，不是爸爸想说你，我只讲一点,我要是你,说什么也不会把整理行李这种事儿拖到今天，昨天肯定就收拾好了。你呀你，都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江岚瞬间清醒了。
噢,原来她还没走。
还在充当家庭吉祥物，忍受一家之主的言语输出。
想到这儿，江岚双手环抱,诚恳提议，“爸，既然你这么想扮演我,要不然我把美术生的身份给你，你负责把自己关在画室里苦练画技，我负责躺在家里喝茶看报指点江山。你觉得怎么样？”
江淮安：“？”
他觉得不太行。
等到江淮安想起自己好像还是个父亲时，家里养的咸鱼已经打完哈欠,撒上拖鞋走人了。
进入盥洗室，江淮安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变小了，江岚也有了心情放歌。
点开歌单随便挑了一首，五百多首歌，几百分之一的概率，她挑中了一首古早情歌。
“天空好像下雨/我好想住你隔壁”
“傻站在你家楼下/抬起头/数乌云……”
许嵩的歌，词儿写得挺好。
主打一个简单粗暴，通俗易懂，萌萌哒中不失甜蜜。
江岚一边哼调子，一边对着镜子刷牙。
脸上的笑容还算端庄美丽，只可惜两排细白牙齿沾了泡沫，隐约透出几分傻白甜的气息。
傻白甜就傻白甜吧。
江岚耸耸肩，一脸无所谓。
反正，她可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傻白甜。
顶多只是听到那句“如果场景里出现一架钢琴，我会唱歌给你听”，开始脑补起宁羡在晚会上边弹钢琴边唱歌的画面了。
宁羡掀开钢琴盖的动作很轻，游走于黑白键之间的力度也是恰到好处的轻柔冷静。
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几道重音，竟是来自于掌声雷动的观众席，以及烟花盛绽时，越贴近便回荡得越清晰的心悸之音。
回忆起摩天轮底下的那个吻，江岚不自觉笑了笑。
抬起头，瞧见镜子里笑得无限傻逼的自己，眼神瞬间又变得严肃坚毅起来。
调动面部神经，拼命把嘴角往下压。
笑什么笑。
再过几天就要走了，现在笑得这么欢，以后有的是时候哭呢。
刚在心里腹诽完这一茬，江岚就愣了下。
对哦。
我就要走了。
瞬间▔，她的心情变得跟一瓶坐过山车的雪碧没什么两样。
上一秒还在心飞扬，下一秒就透心凉凉凉凉。
一路凉到谷底去了，化身为凉薄本凉。
凉薄姐江岚开始伤感起来了。
原来她要走了啊。
原来再过几天，就要很久很久都见不到宁羡了。
“咚——”
把牙刷重新放回杯子里，碰撞出的声响很清脆。
江岚的伤感因子也被这道声音给创飞了，又拾回了几分清醒，并且怀疑自己一定是得了某种大病。
不然为什么一定要把所有事都跟宁羡联系在一起？？？
从机票到听歌到弹钢琴。
这思维跨度，也太跳跃了吧。
不过，承认自己思维跳跃是一回事，拿起手机发消息又是另外一回事。
江岚倚着洗漱台，脸上的表情挺正常，从聊天框里敲出的文字却十分不堪入目，简直有辱斯文。
【呜呜呜，宝贝我好想你】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宝贝，宝贝吖，我一点儿也不想离开你】
早上八点三十七分。
屏幕前的宁羡是沉默的，拿起水杯又放下的。
从客观角度上来说，她的眼睛有被满屏的“呜呜”给吵到。
但考虑到发消息的人是江岚，宁羡就要动用主观意识进行思考了。
思考该回点儿什么。
二十秒后。
江岚的手机响起提示音。
【不羡长风】：我也是。
好的，果然宝贝的心里也有我。
咸鱼江满足了。
七月五号，周测前一天。
上完最后一节课，江岚就要离开一中了。彻底和寄宿制生活说拜拜之前，还得装些书带去画室。
“必修教材已经放进箱子里了，还要另外带语法书吗？”宁羡在旁边帮忙整理。
江岚对上宁羡的眼神，摇了摇头。
说实话，英语这个东西嘛，平时能在画室里学一学就很不错了。
关键还是要解决她高考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多刷刷该死的数学题。
江岚什么话都没说，宁羡却什么都懂了。
嗯，有些东西就是这么神奇。
只一个眼神，江岚发自内心对数学的憎恶就无处遁形。
两人动静不大，但正值下课时段，还是吸引了部分群众围观吃瓜。
周屿在旁边比划“感恩的心”的手势操，情真意切地对江岚表示：“江岚啊，你走多久，我对你的祝福就持续多久。”
什么特级咒灵。
顾半夏的言行举止还算正常，拍了拍江岚的肩膀，声称“江岚你去了那边以后要用什么资料尽管找我，我都给你传过来”。
江岚：“半夏同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我有一个问题，顾半夏你告诉我什么叫做‘去了那边以后’？我这是要去哪边啊？”
“山的另一边嘛，呃，就是诗和远方！”
顾半夏试图萌混过关，可惜刚装了几秒，就图穷匕见，凑到江岚身边大声密谋，“话说江岚呀，你走之后，我能继承你的座位吗？”
“继承什么……？”江岚没听懂。
“你的座位啊。”顾半夏脸上的笑容腼腆又灿烂。
宛如下一秒就要跟自家偶像面基，恩恩爱爱相携天涯。
江岚看看顾半夏，再看看旁边正在沉浸式将课本归类的宁羡，一瞬间什么都懂了。
微微一笑，作出回应，“想都别想。”
顾半夏哀嚎：“不！！江岚，你不会这样的……我相信你，你还是爱我的，你不会这么绝情……”
“妹妹你别太爱我，我看修仙也只看修无情道的。”
“……”
跟同学室友以及科任老师进行了长达二十分钟的深情告别，江岚终于提起行李，走出了教学楼。
临近天际的那一边，骄阳正灿烂。
阳光如同柔软的雪片，在空气与尘埃之间盘旋，一派纷扬。
一路走来，宁羡都没说什么话，直到看见远处的太阳，突然对江岚说：“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江岚下意识回应：“嗯？什么梦？”
宁羡的嗓音极淡，望向江岚的眼神却深远，“我梦到一片很高很远，而且很明亮的地方。”
“然后呢？”
“然后我们在那里相见。”
江岚对上宁羡的视线，看进宁羡平静漆黑的眼，愣了一秒。
为了不沉溺进去，很快便移开视线，笑了笑，“看来那里一定是顶峰。”
宁羡点点头，“对，是顶峰。”
讲完这句话，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在沉默中往校门口走。
宁羡捧着几叠试卷袋，走在江岚前面。风和阳光拂起她的黑发，文艺片中插叙的长焦镜头，唯一一段泛起柔光的朦胧之态。
沿着校服轮廓裁剪出的秀美身形也像是镶了金边一样，繁盛灿烂，格外好看。
江岚拎了一只行李箱，走得稍慢些，抑或是故意走慢了几步，才能看清取景框里的这幅画面。
“嘀——”
汽车鸣笛声响起，尖锐刺耳的拖长音。
司机在尘埃弥漫中摇下车窗，向江岚示意，该走了。
江岚看着司机扶在车窗上的手，宁羡转过身飘至肩侧的发，忽然有些紧张，心也随之跳得很快。
是不舍，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她没有时间去思考。
三百多天的剪影在脑海里飞逝而过，她笃定自己肯定是不舍的，至于这份不舍到底有多浓多重，那要等到以后，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去思考。
现在她只是接过宁羡手中的那叠试
卷袋，把它们和行李箱一起放进后备箱。
关上后备箱，江岚转过身，刚好捕捉到宁羡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又轻描淡写移开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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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羡以为自己的视线挪移得很快，但下一刻，却被面前的人紧紧抱住。
她听见怀中传来的声音。
“我不想离开你。”
江岚抱住了她的腰，头发蹭着她的校服衬衫，宁羡的手僵硬得不行，悬在半空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唯一保持清醒的，大概是她的语言功能，竟然还能准确指出江岚言语里的谬误：“你现在还没有离开我。”
“可我已经开始舍不得你了。”
江岚无视了宁羡的指正，嗓音又轻又闷。
听见这句话，宁羡决定无视自己清醒的语言功能，以及对方清醒的谬误。
“好吧。”
好吧，不管了，毕竟我也很舍不得你呢。
直到司机轻敲车窗，提醒她该走了，江岚才依依不舍地从宁羡的怀里钻出来。
人是钻出来了，但脑子好像没有。
说了几句没多少意义的废话，想起宁羡之前说的那个梦，又拉着宁羡的手，对她说：“我走得很慢，你不要走太快了，一定要在顶峰等着我，等我来找你，我们以后顶峰相见。”
以后？
以后到底是多久以后，宁羡琢磨不透其中的定义。
她只知道现在。
所以她在此时此刻，在现在给出了承诺，“好，我等你。”
“我们顶峰相见。”！
第 96 章
到了三伏天,首都的天气渐渐热起来了。
蝉也越发聒噪，黏在树上嚷个没完。
搬进画室已逾两周，江岚没怎么感受到脱离寄宿制生活的快乐,倒是把首都的闷热，以及说来就来的强降雨体会了个遍。
今天天气还行，没下雨。
可惜色彩老师老师心情不佳，召来一堆学生围观他改画，把原本绚丽的颜色给改成乌漆嘛黑跟黑没什么区别的灰。
调子上得很舒服,灰也灰得很高级，很符合美术生们的精神状态。
晚上练习完最后一张速写,江岚把手机扔在宿舍了，只能抬头去看墙上的挂钟。
不多不少，刚好凌晨两点半。
太棒了！
学美术哪有不疯的。
江岚的精神状态成迷,接近于半死不活。
旁边站着画画的黑衣女生依然精神抖擞,三两下用4B铅笔铺完了阴影，甚至还有心情往后小撤几l步，支起下颔，欣赏自己的杰作。
在熬夜画画还激情满满这方面,江岚向来是佩服陈清觅的。
起码在接连画了两周各种单调乏味的作业之后,她对美术的热情已经所剩无几l。
残存的那点儿余热,大概依靠的是临走前获得的某种信念，那一句顶峰相见。
“但我总觉得，我的寿命可能会比我的人生先到峰值。”江岚盯挂钟的眼神,和盯丧钟没什么区别。
陈清觅没听懂江岚在说什么，当然也不需要听懂。
问就是习惯了。
习惯了江岚偶尔盯着时钟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望眼欲穿，然后说出一两句疯话。
“在你的寿命达到峰值之前，能不能先把你的手切下来借给我,我带去考会儿试。”
江岚立刻警觉起来了。
“不行。”
“为什么？你的阳寿不是反正都要耗尽了吗？”
“不行，因为手是女人最珍贵的嫁妆。”江岚面不改色，只在心里把女人这个词给修改成女通讯录。
陈清觅不懂女通讯录，正如同不懂为什么江岚每天都在摸鱼，却画得比那几l个卷生卷死的卷王还要好。
当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其实江岚也不算在摸鱼。
只不过别人在画室里苦练画技的时候，她在苦刷数学题罢了。
刚开始陈清觅还以为江岚很享受沉浸式解题的快感，是个一天不做数学题就浑身难受的学霸。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但凡是个见过江岚解不出来题破大防，在宿舍里怒斥“你他大爷的数学你不要碧脸你毁我青春”的人，都不会认为这人对数学爱得深沉。
“但我喜欢的人，她数学很好。”江岚破防破到极致了，偶尔会蹦出这么一句话。
有同学嘘声起哄，让发张照片看看，江岚摆摆手，笑而不语，反正就是不给看。
同画室的学生没几l个绥川本地人
，不知道江岚说的那个人是谁。
至于在一中上学的陈清觅……
作为常年在论坛吃瓜的猹，听见江岚这描述，闻着味儿就来了。
虽然陈清觅隐约嗅到了恋爱之瓜的味道，但很可惜，她暗中观察了两周，仍处于一无所获的状态。
除了今天。
今夜，整片天空渲染出的颜色，是没有一丝流云的黑，只有几l颗星子在幕布上作点缀。纯粹明亮，肖似爱人的眼睛。
凌晨两点四十七分。
画室的美术生累得不行了，反倒失去了睡意。回寝之后，围着一张小桌子打起了扑克。
江岚也在打，打比大小，开火车，还有那什么斗地主炸金花。
结果刚打了半小时，对面几l人就纷纷喊话让她下场。
“江岚，要不你以后还是少碰跟赌..博沾边的事情吧，总感觉对你家里的影响不太好呀。”
“？”
“打个牌而已，怎么还扯上对家里的影响了。”
陈清觅拿着牌，翻了个美丽的白眼，“江美女，这才打了半小时，你就输了一百多。要是打一晚上，你不得倾家荡产。”
“是啊是啊，我都不好意思赢你的了……”
江岚先前只顾着沉浸式体验摸牌的快乐了，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积分牌已经所剩无几l。
这会儿注意到了，也没怎么在意。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放松的机会，再多玩一两局也无伤大雅。
“你们可要想好，我走了，桌上就没第二个散财童子了。”江岚浅嘲了一下自己奇烂无比的牌技，看有几l个人直接笑倒了，便撺掇，“继续继续，再打十几l分钟嘛，打到三点半我就下。”
陈清觅：“得，我看你今晚是赌..瘾犯了，我来给你戒戒赌。要玩就再多玩会儿，玩个大的，打通宵，打到你没钱再下。”
江岚眨眨眼：“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啊，你家财万贯，谁敢跟你耗啊。钱没赢多少，指不定先把自己给耗死了。”
江岚正笑着说没劲儿呢，摆在桌子上的手机就响了。
“嗡——”
其他人坐得远，没看清是谁打来的电话，只瞧见江岚的面部表情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边起身边对她们说：“我出去接个电话，你们先打着，我就不参与了哈。”
“诶诶，江岚你刚才不是还说要打通宵吗？怎么这会儿又变卦了。”
“接谁的电话啊，跑得这么麻溜，怕不是接男朋友打来的电话哦。”
“不是男朋友。”见某人已经推门跑出去了，坐在旁边的陈清觅接了话茬。
室友们迷惑了。
“不是男朋友，那她跑这么快干啥？”
陈清觅咂舌。
当然不是男朋友。
手机屏幕刚才亮了一两秒，那联系人上头不是明晃晃映了两个字吗？
——宝贝。
-
“宝贝，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呀？”
“睡不着……？”
江岚盯了眼屏幕上方的时间。
凌晨3点24分，实在难以想象，都这个点了，宁羡为什么会睡不着。
这不合理。
而且更不合理的是，宁羡不太可能在凌晨三点给她打电话。
万一自己已经睡了呢？
江岚这么想了，也这么问了，得到的答复也很直白。
宁羡：“我觉得你应该还没睡，因为支付宝上的运动步数还在涨。”
噢，看来她打牌的动作幅度可真大啊。
那没事了。
没事了。
“宝贝，我错了嘛，我应该早早就睡的。”江岚转变话术的速度比她写议论文快。
宁羡“嗯”了一声，随后说：“不是因为这个。”
“什么？”
“我不是因为这个没有睡。”
“噢——”音拖得很长，因为江岚有一点点不开心，不开心宁羡会因为其他人其他事彻夜无眠。
凌晨时分的夏夜。
宁羡立在落地窗边，神态里微微带着点困倦，带着点笑。
她俯瞰着整座城市的星罗棋布，但眼睛却没有望向任何一处。
过了会儿，压低声音对耳机的麦克风说，“你没有睡，所以我也没有睡，这个说法听起来太绝对了。我刚才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个原因，应该只占百分之三十。”
“噢——”江岚的眼睛已经笑得弯了起来，嗓音还是略微拖长，很有熬夜打扑克那种半死不活的意味，“那剩下的百分之七十呢？”
剩下的百分之七十，宁羡无法轻易得出结论。
因为她也有些不太明白。
按理来说，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安然度日，并且由衷地享受这份安宁。
至少，从前是这样。
但在江岚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这份感受似乎就变了味。
依然安宁，日复一日，循规蹈矩，却在偶然瞥见身旁的空桌椅时，多了一点点乏味，一点点倦。
宁羡思考了很久，最后在日记本里写下：
“这不应该是安宁。”
“这在诗的语言里不该被称作安宁，它的名称应该是空白，是寂静，是一声长久滞留的叹息。”
“我在人群中看不到她的脸，她的眼睛，所以感觉自己置身于虚无之境。我记得，有位作家曾把这种感受概括为思念，两个相互喜欢的人，会在分离的过程中察觉到内心的空荡。空荡源于感受不到彼此的存在，听不见任何言语，无法靠近，也不可被触及。”
“这也许正是思念的孤寂之处，可每当我在孤寂中想起她时，这份情感却又给予我一星半点奖励式的温馨。”
“这份情感究竟是什么？其实我知道，我可以去定义。但也正因为能够被定义，所以我很难去准确表述出它的定义。”
“它太轻了，我怕我所捕捉到的只是幻影。同时它又太重了，我不能够草率地尝试着将它写下，也不能够轻易说出。除非，我获悉了其中的真理。”
回忆起昨晚写下的这些东西，宁羡似乎明白了，今夜自己为何会失眠。
也逐渐摸清楚了，这份感受到底意味着什么，以及为什么不能被写在纸上，为什么其中一定蕴含着一个真理。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她看着高楼底下的夜景，轻轻地笑，轻轻地对着她的思念说：“剩下的百分之七十，大约有百分之二十，我想是因为我想你了。”
此刻，江岚的心理活动简单且纯粹。
就是一个大写的，谁懂？
谁懂！她已经努力在压了，但嘴角上扬的弧度根本压不住。
迎着夏夜沉闷的晚风，走在宿舍楼下的小院子里，周围的能见度低得要命。成粒的汗珠子紧贴着肌肤，噌噌往衣物里掉。
江岚自己都有些惊讶，在这种环境下，她的心情居然还能像绿植发芽一样，沾了那么些爽洁喜悦。
语气也是轻快得不行，“那，还有百分之五十呢？”
刚说完这句话，江岚自己都被自己的声音给吓到了。
总感觉她刚才那道声音，充满了矫柔造作。
啊啊啊啊啊，丢死人了……
然而情人眼里出西施，宁羡并不这么想，甚至觉得刚才从耳机里传来的那道声音温柔轻盈，充满生命力。
所以她也用温柔的声音，轻声对江岚说：
“至于剩下那一半，我认真思考了很久，我想其中一定蕴藏着一个明确的真理。今天我终于想明白了，那个明确的真理，一定是因为我爱你。”！
第 97 章
脱掉短袖,穿完一季的长裙，转眼间又到了冬季。
冬天的存在并没有什么错处?_[(，但大冬天的还要早上六点二十起床,属实是折磨人。
“起床不是最折磨的,最折磨的是还要在没有暖气的地方生存。”
迎着冷风画了三个小时的画，一名美术生的心态已经崩了，“特喵的,我这辈子有什么想不开的，偏要学画画？这跟路易十六上断头台有什么区别？”
“别尬黑，死刑和死缓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陈清觅呵呵一笑,边上色边接话,“人家路易十六上断头台，眼睛一瞪嘴巴一张马上就死了。学美术你只能待在画室里等死刑通知，等接到通知了，才能缓缓去世。”
“……”
“哈哈哈哈哈哈陈清觅真的笑死我了。学美术算是埋没她了,她该去表演脱口秀才专业对口。”
“啧，还得是我陈姐,整个画室就她和江岚嘴巴最毒,最会怼人。”
陈清觅懒得给这群乐子人一个眼神,对身旁的江岚说,“有人说你嘴巴毒呢，你也不给点儿反应。”
事实证明,江岚不仅现在没什么反应，过了十秒钟,也没一点儿声响。
奇了怪了。
陈清觅转过头去看，发现江岚脸上的神情严肃得可怕，手里拿着一支小号排笔,把眼睛往水粉纸上凑近了，正在仔细铺细节处的颜色。
就连寒风狂刮，把脸吹得发红生疼，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下意识用左手扶稳画架。
等到风呼哧呼哧刮完了，再继续画。
整个过程，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甚至也没有一句抱怨的话。
“完了。”持续观察了一个多月，从江岚虚无的眼神和表情之中，陈清觅得出结论，“这孩子傻了，真傻了。”
江岚整个人的状态，是有那么点儿虚无主义和游离世外的味儿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几个月高强度的集训，改变了她很多。
一开始江岚以为，集训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追求一种机械式的重复。
早上睡醒了去画室练素描，下午过色彩，晚上依照次序被老师挨个骂，深夜睡在床上复盘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第二天一睁眼，中二之魂熊熊燃烧，不对啊，我错哪儿了，我哪儿也没错。
错的一定是这个世界。
然后继续重复一整个枯燥乏味的流程，直到新的一天来临。
有一说一。
江岚真不知道自己的画技到底进益了多少，但肩膀和手腕的酸爽度确实是飞跃式攀升了。
画到关节快要散架的地步，有时候江岚都不禁怀疑，自己但凡是个游戏里的npc，此时肩膀的耐久度一定只余1％。
可得出肩膀和手腕是美术生身上最脆的地方。
揍美术生应该先支起肘子猛烈攻击他们的肩膀。
陈清觅感慨：“以前还以为画画是个脑力活儿
呢，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体力活。”
“岂止，我要早知道自己有这个身体素质，当年就该去练田径当体育生……这不比每天关小黑屋里被折磨痛快。”
江岚觉得她们说得都对。
但有一点不对。
重复了很多遍机械式的流程之后，她发现反复去做同一件事，其实还是有意义的。
同一种画法，同一处细节，只有重复无数遍过后，才能够捕捉到其中细微的差别。
江岚以前从未注意到这些，这让她有些惊奇，同时也被激起了兴趣。
所以她不停地去思考这些差别，吃饭时想，睡觉时也想。
清晨起来，走在湿润的石板路上，低头瞄见地上整齐排列的红白方砖，抬起眼，思绪从方砖的色彩一直延伸到远处哥特式教堂的扶壁和塔尖。
从前江岚也能够在脑海里构建出整个教堂的大致轮廓，包含内里的构造，以及重要陈设。
现在她更着迷于作猜想。
猜测构建整座教堂的肋穹顶，需要耗费多少万吨石头进行垒砌。每条肋之间的空隙，要用哪种材质的岩石填满，才能使整根肋在顶部高度嵌合。
机械式的重复，对于大多数美术生而言，意味着灵感被抹杀，为了迎合联考而放弃个人风格。
江岚也产生过这种想法。
有时候她时常问自己，集训是为了什么，学画画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进行无意义的重复吗？
直到重复多次以后，突破瓶颈，捕捉到了一种美妙的猜想。
这种猜想似乎是美丽、细致，严丝合缝的。
很对她的口味。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江岚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完全掌握到其中的技巧。
用一句通俗易懂的话来形容，就是革命尚未成功，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究竟能不能走到终点，江岚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快要疯啦。
“我疯了，失去手机使我发疯，吃不到好吃的垃圾食品使我发疯，阳台上养的仙人掌不开花使我发疯，被老师骂使我发疯，考不上大学使我发疯。”
“重要的是，没有自由，没有自由，没有自由。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我没有自由，我要疯了，哈哈哈！”
自从见识过了某位室友半夜发疯的情景，江岚深深觉得，其实自己疯得还算含蓄低调内敛。
最多也只是在床上阴暗躺平，还没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撒泼打滚的程度。
压力最大的时候，深夜画完了一天的最后一幅画，呼出一口气，感受到的是搁浅在沙滩上的鱼终于能够躺平弃疗的解脱感。
江岚特别开心。
终于画完了！不用继续在这幅画上挣扎什么了。
等到察觉到自己手脚发凉，胃部也隐隐作痛，才想起晚上画得太投入，竟然忘了吃饭。
不会吧。
她真有这么热爱艺术？
怀疑是正确的，答案是否定的，维持生命体征也是刻不容缓的。
跑到宿舍楼下买了几袋零食和一瓶矿泉水，撕开包装用力去嚼饼干。
就着水把口腔里的食物吞咽下去，吃完了也不知道刚才吃下去的饼干到底是什么味儿。
江岚宣布，现在她就是独角兽本兽，脑干缺失到只能从一个角度进行思考，唯一清晰可见的角度——那就是把几袋零食吃完了，应该放进垃圾桶里面扔掉！
聪明。
大聪明。
精神状态简直良好。
吃了会儿东西，手脚渐渐回暖，江岚的思维也清醒许多。
坐在绿植旁边堆的那圈石砖上，抬起头一边感慨人生真是艰难，一边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月亮很圆，很好看。
突然间想起，以前曾送给宁羡一串月亮手链，不知道现在究竟是被收在盒子里，还是戴在手腕上。
看着手腕上的星星手链，江岚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已经有很久没有抽过烟，也并不喜欢烟的味道。
但在此刻，她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抽一根烟，不然再多看一会儿，就会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掉下来。
最终江岚还是没去买那盒香烟，因为她知道那根烟的别名其实叫思念，或者说叫孤单。
她很想宁羡，在有星星和月亮的晚上，不需要向任何人诉说，也不需要被任何人知道。
只是静静地看着，静静地思考，思考自己现在所经历所重复的一切，宁羡是不是早已经历过。那时候宁羡会是怎样的心情和感受，又会想些什么。
想完了，回寝室睡觉。
天亮之后，次日是一个晴朗的周末。
江岚拿起数位板，久违地更新了漫画的最新一话。
她让她最亲爱的克丽丝，在经历了一场战役之后，来到神明的小世界，对祂说了一些话。
“作为掌管一切秩序的神明，你无疑是强大的。但我并不觉得，强大就是一件好事。”
“噢？为什么？”
“你高高在上，成为所有人的神明，书写他们的命运。但却唯独没有一个神明，来为你写下命运。”
“可是，我亲爱的克丽丝。我希望你能够知道，只有弱者才会需要别人来书写命运。而强者会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那么你的命运是什么？”
“我的命运，就是决定你们的命运。”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要为自己写下怎样的命运？”
祂沉默了。
即便祂是无所不能的神明，也从来没有思考过，要为自己的命运赋予怎样一段意义。
毕竟祂有漫长无涯的时间，望也望不到尽头的生命。
万事在祂看来都是琐事，充其量只是一段无意义的机械式的呼应，现在发生一次，今后还会重复无数次。最大的乐趣，不过消遣打发而已。
但在祂眼中弱小的，卑微
的，一个什么也做不到的一个人类，站在祂面前对祂说：
“那么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够成为您的神明。”
我如果是您的神明，我一定要给予您一世的美满，一世的好运。不让您遭受命运的玩弄与折磨，不让您体会到黑夜的每一处孤寂。??[”
“为什么？”
“因为这一切我都曾感同身受，所以我希望有人能这样爱您。”
“我希望——”
画到这里，江岚不能再按照她此时的情绪再画下去了。
呃……
毕竟克丽丝和神明的剧情还没进展到那里呢。
话虽如此说，江岚还是在漫画作者留言的方框里敲了一句话：
“我希望那个人是我，而改变我命运的人是你~[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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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咸鱼不吃菜太太好撩！】
【5555谁懂啊，虽然知道克丽丝是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但最后那句话还是杀我杀了一万遍[星星眼]】
【咸鱼不吃菜太太还在集训吗？什么时候才能更新下一话啊，我搬小板凳坐着等】
【姐妹先别走，给我也搬一个，谢谢了[双手合十]】
【+1】
刷完两套试卷之后，宁羡看了漫画的最新一话。
文字和图像映入眼帘，视线在每一格停滞的时间分配得很均匀，大致没有太多变化。
目光滞留得稍久一些的，是漫画末尾处的那个方框。她看着方框里的话沉思了一会儿，文字与文字之间的纠葛十分微妙，比耳机里播放的交响乐更复杂，甚至凸显出了意味深长。
但愿不是她多想。
不过，就算是多想，又怎样。
宁羡意识到自己是愿意多想的，那她便多想。
嗯，更何况分神多想一会儿，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随后点击礼物栏里的[星星糖]，把系统自带的赠言稍微删了几句，自己又添了一句，然后发了出去。
晚上练完色彩，江岚在漫画作者后台捕捉到了两条消息。
【[不羡长风]送出了星星糖×1】
【附言：送你一颗星星糖~愿你闪亮又甜蜜~】
以及，在系统自带的赠言后面跟了一句：
【你已经是了。[猫猫微笑]】
噗。
江岚忍不住笑了。
这两句话跳跃的跨度也太大了吧。
不禁发消息问宁羡：
【我已经是什么了？是星星糖吗？】
A：【你确实很像星星糖。】
江岚“啊”了一声。
千江明月：【我像星星糖？我很亮，很甜吗？】
过了两分钟，聊天框里也没有弹出新消息。
江岚还以为宁羡去刷题了，正准备把手机交给老师，提示音又响起。
眼疾手快点开一看。
A：【是有点像。】
嘴角还没扬起来，就显示“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几秒钟后——
A：【特别像。】
啊。
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江岚指定要回一句“是的，宝贝，你特别可爱”。
呜呜呜，我家宝贝严谨起来的样子最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