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逃荒种田记》 1 第 1 章 管事嬷嬷来院中禀告,梁家新妇到访的时候,韩沐霏正将最后一支箭矢掷入壶中。 十支箭筹,十发十中。 韩沐霏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很好,不枉费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勤快练习,这雕虫小技总算也称得上炉火纯青了。 “三娘子,夏姨娘着奴婢过来,请您过去见那梁夫人。” “不去。” 韩沐霏淡淡地瞥了管事嬷嬷一眼,拍了拍手,朝自己院子里头的奴婢使了个眼神,那院子里头的奴婢会意,分散张罗开来。 很快,有用铜盆端来了热水,有拿帕子、澡豆、香露的,还有打水,起炉,沏茶,布点心小食的,伺候得那是叫面面俱到。 韩沐霏在奴婢的伺候下细细地净过手后,拿帕子擦干净纤纤素手,而后满意地坐到了美人榻上,早有两个女婢一左一右蹲在一旁,两双柔夷伸出,轻轻给她捶肩捏腿。 韩沐霏惬意得很,一伸手,茶盏就送到了她手中,她揭开碗盏抿了一口,嗯,清香甘甜,不愧是早春的第一茬嫩茶。 又抿了一口后,韩沐霏将茶盏放到一直端在前头的托盘上,视线一瞥,便有奴婢将一块仅有一口的精致糕点呈上前来,周到地将糕点送到了她唇边。 韩沐霏微微张口,舌尖一卷,那小小的糕点便吃进嘴里。 看韩沐霏目中无人的慢慢品味茶点,管事嬷嬷敢怒不敢言,最终悻悻离去。 韩府谁人不知韩三娘子原本端方大方,温文儒雅,但自从去年落水以来,一改低调作派,不仅奢靡嚣张,而且专横跋扈,像极了其七岁幼弟的十足纨绔。 韩氏姐弟的亲爹韩大爷怜其不幸,不仅没有矫正愈发骄横放肆的脾气,还溺爱有加,曰:“咱家夭夭心里难受,若能让她发泄一二过得舒服,随她去吧!” 这一随她去,便随了半年有余。 韩三娘子在这期间穷奢极侈,京城里最上乘的绫罗绸缎云衫锦衣穿个遍,京城里最罕见的地八珍海八鲜吃不够,甚至连房里头供其使唤的奴婢,也从四个增加到了八个,可谓钟鸣鼎食,夸多斗靡。 当今韩府内院主掌大房的夏姨娘跟韩大爷控诉韩三娘挥霍无度,铺张浪费,那韩大爷怎么说的。 “咱家韩府又不是缺金少银,咱家夭夭一向锦衣玉食,她既是要,可不能委屈了不是?” 气得一向跟韩三娘不对付的夏姨娘背地里不知道摔碎了多少套上好的蓝瓷碗盏。 今儿是京城高门梁家大公子新婚三个月的夫人登门拜访,那夏姨娘着她来韩三娘子的院子里来叫人去见,其实,也存心想看韩三娘笑话。 半年前,韩三娘怎地落水以致性子大变的? 还不就是因为这位梁家大公子的新夫人程家六娘。 程家是韩大爷先夫人的娘家,这位梁夫人的父亲,便是先夫人的亲弟程二爷,韩三娘子的亲舅舅。 也就是说,程家六娘跟韩三娘是表姐妹的关系,程六娘得叫韩三娘一句表姐。 就是这位好表妹,明知道梁家大公子跟韩三娘早有婚约在身,却横插一脚,不知耍了什么手段让梁大公子移情别恋,半年前带着定亲信物到韩府退亲。 韩府一门皆惊。 韩家三娘的名声在京城一落千丈,一向恪守规矩的三娘忍受不了冷嘲热讽,羞怒攻心,竟以身投河,幸而被及时救起来。 而好不容易救醒后,三娘从闭户不出,到忽而性子外放,先前有多娴静,之后就有多喧嚣,整日不做别的,只嚷着吃吃喝喝,韩府上下一开始还以为是三娘子暂且借着吃食泄愤罢了,谁料这三娘子的性情吃着吃着就全变了个样儿。 大概是深受打击下的性格大变,前儿窈窕淑女的模样几乎找不回来了,众人还颇为惋惜。 当然,也有看不惯三娘子的。 这自然便是大房的夏姨娘了。 先夫人是生小九郎楚哥儿难产而去的,那之后韩大爷悲伤难抑,对先夫人留下的一双女儿更是宠溺有加,如今小九郎都已经七岁,多有劝其续娶妻室者,但韩大爷均推诿了。 如今掌中馈的还是老夫人那房,但长房后院的中公却是由一向受韩大爷看中的夏姨娘操持的。 夏姨娘是先夫人的陪嫁丫鬟,先夫人嫁进韩府后,多年内未有子嗣,不得已给陪嫁过来的丫鬟开脸给韩大爷做妾,于是有了现在的夏姨娘。 不同于先夫人勉强怀上第一胎,生下三娘子,夏姨娘肚子争气,生下长房的第一位公子二郎君后,又给大老爷生下了四郎君,到二郎君十七岁,先夫人才怀上第二胎,这才有了嫡出的九郎君。 可惜,好不容易有了嫡子,先夫人却去了。 如今长房奴婢基本上都唯夏姨娘马首是瞻。 夏姨娘母凭子贵,自然是想做韩大夫人正室那位置的,可已经知事的三娘子却死活不愿意,为此,夏姨娘自然记恨上了三娘。 三娘被自家亲表妹抢走了婚事,夏姨娘乐得其见,当时最高兴的也莫过于她了。 如今程六娘跟梁大公子新婚燕尔,还专门上门拜访这一门远亲,夏姨娘自然是要叫三娘出来见一见自家的好表妹,看看,半年前愤而投河的三娘,如今又能闹出什么笑话? 谁料到,最讲礼仪识大体的三娘如今一个“不见”就打发了她身边的管事嬷嬷! 听闻韩三不乐意的夏姨娘脸色阴沉不定,笑着对程六娘,亦即梁夫人道:“既然三娘不便相迎,不偌阿樱你亲去她院子里头瞧瞧?” “这,不太好吧?”程六娘脸色踌躇:“怕是表姐还在生我的气?” 夏姨娘哪里肯放过这个给给韩沐霏添堵的机会。 “怎么不好了?昔日你们姐妹二人感情那般深厚,三娘总不致于生气一辈子?你去给她道个歉,赔个礼,这事就过去了。”夏姨娘皮笑肉不笑道,“一家人,哪里有什么仇什么恨是不能解的?” 程六娘想了想,起身:“也是,我还有些话要对表姐说,是得走这一趟。” 夏姨娘着嬷嬷给程六娘领路,不怀好意地哂笑了两声。 可得让嬷嬷好好看一看这姊妹相残的好戏,回头给她细细说道说道,也是个极好的乐子。 程六娘走进听澜筑时,靠在美人榻上的韩沐霏正享受着漂亮奴婢们的贴心伺候,一双二郎腿翘起来晃啊晃的,心里头美滋滋的。 其实,早在半年前,韩家三娘子因退婚名声被毁落水时,那内里头的芯子就换了。 如今的韩沐霏,是在末世开启后第八年穿过来的。 她本是个普普通通的996社畜,极夜末世后,为了求生,能苟就苟,苟不了了才硬着头皮打丧尸,恰好又觉醒了精神系异能。 秉着逃避可耻但有用的信念,与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坐标系统挂靠上了,即可以利用精神力覆盖以自己为中心的一定区域,将此覆盖区域内的所有动、静态物体输入系统后,可以在脑海将地貌生态环境展示无遗。 如此可以避过丧尸活动区,继续在无尸区过日子,她一家子——父母包括左邻右舍以及后来投靠过来的恋人,十几口人,毫发无伤地平安活过了三年。 末世第四年,因为粮荒,缺少食物,她与众人不得不离开生活多年的城市,转移到幸存者基地生活,结伴而行中,免不了对上丧尸。 但在三年平和生活里,她已经靠着这一坐标技能,生生把自己练成了狙击手,打丧尸是一打一个准。 到了基地后,更是凭借这种独天得厚的能力成为了组队打丧尸的最佳辅助,躺赢成为基地各小队的团宠,最终成为基地不可或缺的大佬之一。 末世第八年,人类得以初步控制住了丧尸灾情,韩沐霏所在的基地凭借着损伤最低,幸存者数量最多的优势,成为最大的人类幸存者基地,并隐隐有成为龙头的迹象。 韩沐霏便是在这个时候,因为这种能力成为了其他基地的眼中钉。 没有折服在其他基地的糖衣炮弹下的她,却中了世间最难防的暗箭——一向与她同肩并进的恋人,在美人计跟利益驱使下,出任务剿灭丧尸时,狠心将她推进了尸潮里。 在丧尸撕咬中被同化的过程中,韩沐霏脑海里属于人类最后的意识是一句:靠,狗男人! 可不是,抗尸八年她都没出事,偏偏死在了最信任的男人手中,她怎能甘心呢? 这渣狗在末世初期活不下去的时候,投靠了她一家子,吃她的穿她的,期间她还多次在丧尸嘴下救过他,到头来不讲男德就算了,还恩将仇报,实在可恨! 韩沐霏悔恨自己当初有眼无珠,穿过来后好长一段时间郁结于心,暗中还不时咒骂这条渣狗,到后来总算淡忘,以致于不屑提起这渣狗的名字。 在成为这个大衍朝韩姓世家的三姑娘后,韩沐霏就知道这个向来循规蹈矩的三姑娘,因为退婚遭人耻笑,不甘继续受人欺辱竟贸然投河自寻死路。 虽然自己是那个捡了个大便宜而获得了再活一世机会的受益者,但原主这种做法,对已经在丧尸肆虐的末世苟活了八年,相当珍惜自己性命的韩沐霏来说,非常不可取。 再如何名声不堪,忍一忍就过去了,男人算个鸟,退婚便退婚呗! 退了更好,做个单身贵族,以后还无须担心会被狗男人背刺受伤,多好? 像她,要是早点察觉到渣狗的不忠不义,她肯定会痛痛快快说拜拜,走自己的路,让渣狗去死,可惜那时候上天没给她这个机会! 当然,鉴于原主跟自己生长环境不同,思想意识不同,个人心理承受能力也不同,韩沐霏没办法过于苛责原主的选择,只是深感惋惜。 全盘获得原主的记忆后,韩沐霏闭门不出,好好消化了一番,接受良好。 她的爸妈虽然都还留在末世,但凭着这些年自己对基地的贡献,自己又是因任务丧生的,想必基地领导是不会为难他们的,况且丧尸已经消灭得七七八八了,将来只剩下重建,恢复人类日常生活,她相信以爸妈的能力,是能过上安稳生活的,不须她操心。 至于她,当然要在大衍朝好好地做这个韩三姑娘。 在要不要继续维持韩三姑娘知书达礼人设,保证不ooc的念头中挣扎一番后,韩沐霏决定维持真我,做一个全新的韩三娘。 反正原主寻死的事府上人尽皆知,那大受打击后,性格有所变化,这理由也站得住脚吧? 虽说这大衍朝跟末世前的文明社会没得比,可比末世好多了,况且韩三娘还是出生世家,吃穿用度,都是大户人家姑娘的用度,她可是在末世苦熬了三年,缺衣少吃,如今难得重新投胎富贵人家,当然就该锦衣玉食,不好好享受一番,她傻啊? 吃过期食物,穿破旧衣裳,还得活在恐惧中处处提防丧尸来袭的日子她过够了,如今难得大衍朝纲清明,日子安稳平和,她啥也不想干,就只想过过悠闲小日子。 于是,韩三姑娘性情大变的事就这般发生了。 这半年来,韩沐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焚的是千年玉檀香,穿的是御品贡云缎,吃的是山海珍馐宴,喝的是梅竹晨间露,浴的是温泉热涤水,赏的是京中百艳花,快哉乐哉! 当然,与此相对应的,是听澜筑耗费了大笔大笔的花销银子。 也正因此,夏姨娘看着从手里溜走的白花花银子肉心疼得滴血,屡次跟韩大爷腹诽韩三娘的败家行径。 无奈,韩大爷独此一女,又是深爱的先夫人所出,自然是捧在心尖尖上的,不仅没责怪韩沐霏半句,还将先夫人的嫁妆银子跟庄子商铺收益直接转交给了韩三娘。 “夭夭可别怕,喜欢什么买什么,要阿娘给你留的银子不够,阿爹再给你挣。” 气得夏姨娘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有阿爹撑腰,韩沐霏自然是可劲儿地花,务必做个千金中的千金、名副其实的世家娘子。 在末世爬滚多年的韩沐霏,多少是知道夏姨娘心思的,可不就是仗着有两个儿子,想日后将韩府的一切收归囊中吗? 所以她向来不跟夏姨娘掺和,没有渣狗碍事,富贵生活又如此美妙,跟人勾心斗角什么的,她敬谢不敏。 只是她不去招惹人,偏偏人要主动来招惹她。 这不,在韩沐霏悠哉悠哉品味高雅生活时,贴身大丫鬟红玉匆匆进了院子,给她禀告,“三娘,那程家六娘子来咱们的听澜院了。” 韩沐霏一闭眼,脑海里便出现了一副舆图。 当初发现自己穿成这位韩家三娘的时候,还以为什么能力都失去了,后因落水受寒的身子痊愈,精神气也恢复了,才发现自己的这个坐标系统也带过来了,只是作用很小,一开始也就仅仅能开约莫十米左右的舆图。 等自己慢慢锻炼精神力,开图的范围才越来越大,如今也就能开前后五十米左右吧。 在末世她开图距离可是足足达到远至上千米范围,所以才能成为弹无虚发狙击手,亦是组队出击消灭丧尸时的必备辅助成员,毕竟这等技能是末世里居家必备打丧尸的利器。 到末世后期,她便是靠着这个技能成为了各个小队抢着要的团宠,只要提供开图服务就能获得基地大佬的待遇,简直是躺赢! 如今浮现在她脑海里的舆图也便是以她为中心半径五十米在内的环境范围。 院子内外的物件跟人物图像均投影了出来,静止的物体呈现出大概轮廓后,根据属性以不同颜色标识,而可见的几个走动的红点正朝她这个方向挪动,想来就是那程六娘一行人了。 韩沐霏张开眼睛,冷哼了一声,心里一阵嫌弃。 原主之所以承受不住退婚之耻愤而投河,固然是因为原主性格所致,但主要的原因却是周围环境舆论逼迫,可造成这种舆论的原因又是什么呢?还不就是这程樱樱插刀所致。 程家是书香门第,原主与程樱樱也算是自幼感情颇深,而原主对梁大公子一往情深,身为原主的知心姊妹,这程樱樱也不是不知道,结果到头来,程樱樱枉顾与原主的交情,做出这等横刀夺爱之事,简直没皮没脸。 若不是她导致了梁大公子退亲,害得原主被京城诸多人家非议嘲笑,原主怎会因觉得耻辱自寻死路? 因此韩沐霏穿过来后,就断了跟这程樱樱的联系,在三个月前更是见识了她的厚脸皮。 抢了人家的未婚夫婿,还好意思发喜帖给她邀其去婚宴上观礼,是嫌伤原主不够深,还是要在原主心中再捅一刀,炫耀她成功嫁入了豪门? 韩沐霏虽然没跟程樱樱面对面见过,但也从喜帖里感受到了她的无耻,对此人自然是不喜的。 如今她虽然作为韩三娘子活着,但实际上真正的韩三娘子已经死了,作为害死原主的凶手之一,韩沐霏自然是厌恶这位程樱樱的。 所以管事嬷嬷过来请她去见这新晋梁大夫人时,她一口回绝了。 管事嬷嬷是奉夏姨娘的命到听澜筑的,韩沐霏马上猜到夏姨娘的险恶用心,不就想看好戏吗? 出了投河一事,韩府上下皆知三娘子对痛失未婚夫婿一事放不下,事后更是挥霍无度聊以弥补心伤,可实际上,后来的韩三娘子韩沐霏对于这退亲一事完全没放在心上。 才在末世遭受恋人背叛,对那只在原主记忆里见过,没接触过的梁大公子也是没有任何好感。 明明跟原主已经订下婚约,竟然还能被其他女人勾引,甚至枉顾原主这些年的感情,没有维护原主半点名声就大喇喇上门退亲,无视可能给原主带来的伤害之大,这等薄情寡义的男人,不又是一条渣狗吗? 可惜原主看不开,换她来说,这婚退得好退得妙。 不退还妨碍她在韩府的躺平生活,退了她省了麻烦,能好好做个自由自在的单身贵族! 这等男人这等姻缘,谁要谁拿去,她一点儿也不care。 却没料到,她都说不见人了,程樱樱还要觍着脸皮凑过来,什么意思? 皮痒了,想凑上来挨抽吗? 韩沐霏再一次发出不耐的冷哼声。 好嘛,既然来都来了,她就看这个嘤嘤怪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2 第 2 章 走进听澜院时,程樱樱还有点心虚,毕竟一会儿要面对的是从小到大都对自己很好的表姐,而自己这个表妹却偏生抢了她原本的未婚夫婿,有些许良心难安。 可一想到,她今日跑韩府一趟,也是做善事来的,于是胸膛又挺直了。 虽然她是抢了表姐的夫君,可她若是救了表姐一命,也就算扯平了吧! 所以程樱樱见着韩沐霏时,笑意盈盈:“表姐,许久不见了,樱樱怪想你的。” 韩沐霏看着这个樱樱怪,没起身相应,也不发一言,坐着慢慢品味着厨房送上来的桃花酥。 嗯,如今正是灼灼桃开的季节,采用桃花花瓣做的糕点儿有着桃花的娇嫩模样,吃起来外皮酥香,陷儿细软,清香甘甜得很。 自己在末世摸爬滚打了六七年,许久没尝过这等新鲜的桃花酥了,今日一吃,甚是怀念。 程樱樱见表姐把自己晾在一边,不甘受冷落,嘤咛一声委委屈屈地唤了一声:“沐霏表姐,你还在生樱樱的气吗?” 韩沐霏嚼着桃花酥,眉间一蹙,心想果然不愧是嘤嘤怪,马上就嘤嘤作怪了。 “其实当初跟夫君定亲,樱樱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表姐,你原谅我好不好?” 韩沐霏坐直了身子,瞟了程樱樱一眼,心里考虑着怎么把这惹人厌的苍蝇拍出去。 程樱樱看韩沐霏终于拿正眼瞧自己了,暗喜。 就知道,这韩家表姐素来最会装什么慈心为善了,但凡自己做错什么,只要低声下气认个错,这一页,就算翻过了。 也就是知道这韩表姐的秉性,她当初才敢对梁大公子下手,也不怕日后韩表姐翻脸的。 当时听说她投河,还吓了一跳,如今看来,不也是好好的么? 程樱樱笑得愈发灿烂:“表姐,有些事,樱樱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有屁不用放,你自己憋着吧。” 程樱樱脸色瞬间煞白,摇摇欲坠,还是跟来的贴身丫鬟将将扶住了她。 “表姐,你,你怎么能如此……” 韩沐霏吃完了桃花酥,一伸手,便有奴婢上来轻轻托着,用帕子一点点擦干净拈过点心的素手。 “我怎么了?我就算怎么了,也比你这个两面三刀的贱人要好。”韩沐霏起身,看着程樱樱嘲讽道。 “韩沐霏,你胆敢,胆敢骂我?”程樱樱受不了这屈辱,脸色难看至极,“你可知道我如今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不就是嫁给了一条渣狗吗?”韩沐霏冷嗤。 原主是喜欢那什么梁什么公子,或许会给留几分情面,可她本人半点兴趣都没有。 “你还敢骂我夫君?”程樱樱难以置信。 “你也知道,那是你夫君,不是我夫君,有什么骂不得的?”韩沐霏想到原主是被这一对狗男女逼死的,就看这嘤嘤怪不顺眼,心里来气,“说起来,你夫君是渣,你程樱樱是贱,你们果然天生一对呢!” “韩沐霏!” 程樱樱连番被骂得,又羞又恼,大概是梁家大夫人教训奴婢上瘾了,也忘了这是在韩府,忍不住伸手就要打人,韩沐霏避过后,反手一巴掌掴在到了她脸上。 一个响亮的耳光响起后,韩沐霏心里爽快了,程樱樱则尖叫起来:“韩沐霏,你个婊子,竟然敢打我?” “打你就打你,你又能奈我何?” 程樱樱当场发难,就要扑到韩沐霏身上的时候,一团黑影忽而从院门口飞了过来,冲到了程樱樱跟前,一把将她推开了。 “去你的程六娘,你还有脸来见我阿姐?” 乍听声音时,韩沐霏便知道来人是原主,啊不,如今是自己的亲弟弟,韩府的九郎君楚哥儿,不由得笑了。 “楚哥儿!” “楚哥儿,你来得正好,你知道方才你姐对我做了什么吗?”程樱樱趔趄两步,差点没被推倒在地,捂着被掴的一边脸泫然欲泣。 “我姐做什么都对,你个黑心肠的毒妇。” 楚哥儿一双虎眼圆圆地瞪着程樱樱,手里还抓着一杆银枪,因为是韩大爷给宝贝儿子量身订造的,短得只有三十寸,他用银枪一戳地面,而后用枪头指着程樱樱,没好气道:“赶紧给我滚,我们韩家不稀罕你来。” 楚哥儿便是韩大夫人难产生下的儿子,失去母亲后,自小是韩三娘子照顾着长大的,加之韩大爷也宠得很,养成了楚哥儿顽皮娇惯的性子,在韩府那是横着走。 对于亲如阿娘的阿姐,楚哥儿自然爱护得很,去年亲姐的婚事被这位程表姐抢走后,心里头就万般不待见她,阿姐差点出事后,更是恨她入骨。 今日才下学,听说程樱樱来阿姐,怕阿姐被欺负,就赶紧跑过来了。 “楚哥儿,你在学堂都学了些什么?目无尊卑,你跟你姐一样……”程樱樱才要训斥,楚哥儿手里的银枪一下朝她投了过去。 惊呼声中,程樱樱被丫鬟及时拉开,这才险险躲过,但另一边脸还是被锋利的枪头划出了血丝。 “韩和楚,你个小混账。” 程樱樱感觉到疼痛,抚了自己的脸颊一下,见到指上带来的血痕,大惊失色,愤然骂将起来,“我可是堂堂梁家的大夫人,你们胆敢如此放肆?” “这里可是我们家,放肆的那个是你。”韩沐霏起身,冷冷地看着程樱樱,弟弟明显是在给自己出气找场子,她程樱樱是眼瞎吗?怎么就放肆了? “楚哥儿说得没错,你给我赶紧滚出韩府,不然,小心你脸蛋儿保不住了。” 程樱樱惊惶得一下捂住受伤的两边脸,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听澜筑。 她听闻韩沐霏因不堪城中风言蜚语投河救起来后,脾气变差还不太相信,如今看来,岂止性子是变了? 本该恪守克制,人淡如菊的人,竟然变得如此蛮横无礼? 简直不可理喻。 既然如此,她还管她韩沐霏是死是活? 程樱樱勉强维持着风度与夏姨娘告别后,走出韩府,上马车前,看着府邸诺大的“韩”字,冷哼了一声。 既然韩沐霏姐弟公然欺辱她,她倒要看看,在大衍朝即将到来的动乱中,他们能苟活到什么时候? 这么一想,她心头怨恨倒是舒缓了不少。 程樱樱是活过一世重生的人,所以知道,一个月后,大衍朝将会猝然爆发兵变,而京城,将不再是安全之地。 前一世,在动乱后,程樱樱与家人仓促离开京城,然封地诸侯与王爵均趁势而起,战乱纷扰,天下已无安生之处,程家于逃亡途上纷纷死去,她也贫困潦倒中,最终病死在无名小村。 临死前,她知晓,自家表姐与所嫁夫婿,竟然好运气地投在了承安侯麾下,立下赫赫勋功,后承安侯杀入京城,夺得龙椅,而表姐夫亦成为新朝权臣,官至一品。 重来一世,她不想步前车之撤,恰好,与表姐定下婚约的梁大公子,未来的一品重臣并未跟表姐正式成亲,于是果断利用自己的优势,获得梁家的青睐,笼络住梁大公子,让他心甘情愿与表姐退亲,转而迎娶自己。 如此,即便日后世局再如何动荡不安,她也寻得了庇护之所,待他日,新皇登基,她就是风风光光的官家夫人了。 至于被她抢了婚事,失去生存之道的韩沐霏会怎么样,就不在她考虑范围内了。 程家已经淡出京城,她与梁府诸人不日就会离开京城,她原本想着看在一场姊妹情分上,提前给韩沐霏预警一番,可既然韩沐霏不领情,就休怪她不仁义了。 程樱樱心底其实一向嫉妒韩家的这位表姐。 不同单靠先祖大儒名头撑着的程家,韩家一向在京城小有名气。 且不说韩家身为豫州屹立百年的大宗族,主系旁系枝繁叶茂,单说京城韩氏,韩老爷是九卿之一,当今圣上眼前的红人,韩大爷辄为太子门下的从事郎中,将来官途眼见着一马平川。 而韩表姐身为京中韩家长房唯一的嫡女,不仅得父亲宠爱,身后还有韩家一门支持,样貌昳丽,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拔尖,原本便是百家求娶的女郎,衬得她程樱樱相形见绌。 程家虽说书香门第,却显见有隐隐落败的气息,想娶宗妇的门户多半瞧不上程家这种式微的家族,故而韩表姐能与同样为百年世家的梁家联姻,但愿意跟她缔结婚约的郎君,却大多是家族中不受重视,只能凭祖宗荫封混日子的纨绔,算不得什么良配,以致于到了及笄之年,还未谈下一桩满意的亲事。 上一世程樱樱尚知礼义晓廉耻,却在动乱中苦熬了颇长一段日子,甚至因此身死,这一世能抢得先机,给自己一个荣华富贵有何不可? 韩表姐已经显赫一世,佛祖既给了自己重活一世的机缘,那她夺了这桩姻缘,又有何妨? 如今他们姐弟还对她如此无礼,活该日后没好日子过。 晦暗的心理让程樱樱眼看着自家表姐名声被毁,至今仍是待嫁之身而觉出丝丝畅快,甚至期待韩沐霏将来有一日,如她上一世一般,不得不于逃亡途中颠沛流离,担惊受怕,最后郁郁寡终。 几日后,程樱樱毫无愧疚地跟着梁府诸人离开了京城,而韩沐霏还在听澜筑享受着自己富家千金的好日子。 3 第 3 章 一个月后,已经是日头暖兮的四月初。 这日韩沐霏在听澜筑,看着案桌前叫韩府的工匠打造的一堆东西,先从里头找了一把紫檀木小木弩,试了试准绳跟精确度,满意地点点头。 毕竟曾经是射击满分的狙击手,如今身为韩家三娘子,毋庸干那等杀丧尸的粗鄙活儿,也没有可狙击的武器用了,以大衍朝的工匠水平能做出来的最类似的,她记得也就是木弩,且易瞄准,好操作,还能连射,设计图都画了许多次,实物做坏了几次才改出来的。 大衍朝对民间老百姓禁弩,但对世家高门来说,这法规形同虚设。 只是民间会做弩的人不多,工匠做不出来,韩沐霏也就是因为末世的时候,出于职业素养,对木弩有所研究,所以才修修改改设计出来后,造一个给自己玩玩,过过手瘾。 韩沐霏把玩了一下后,将另一张订做的弓箭拿了起来,试了试。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要熟悉这张弓。 三日后,即将有一年一度的春猎活动,许久没有活动筋骨的她收到皇家请帖,可是期盼得很。 只是可惜她玩木弩可以,弓箭却是不行的,春猎前两日得好好练练准头。 而听说在工匠处打造的物什回来了,楚哥儿马上飞奔到了听澜筑。 “阿姐阿姐,你上次说的那个,烤肉的那个东西,也做好了?” “做好了。”韩沐霏笑眯眯地从一堆拿银子聘工匠重金打造的器具里挑出了一个长形网格子跟一块带缘儿平底铁板。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里头,讲究享受的韩沐霏也就剩下吃吃喝喝这项活动了,不劳烦大厨房里头的名厨,自个儿吃着大衍朝的膳食,也动手给打造打造一两件炊具放在听澜筑的小厨房里,私下开火,不仅自己动手,还会指点院子里头会厨艺的奴婢,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而楚哥儿经常过来蹭吃蹭喝。 看着那块黑漆漆的铁板,楚哥儿眼睛一亮,下意识地就舔了舔嘴角:“那么,等我们去皇家猎场回来,是不是就可以吃阿姐说的那个铁板烧了?” “不是我们,是我,我。” 韩沐霏看着这个不求上进,只讲吃吃喝喝的弟弟,不免头疼。 世家弟子到了七岁,不仅要跟娘子们割席而坐,还得正式进学。 但自家这个弟弟,据府学的夫子说四五岁时还过目不忘,聪慧得很的,但后来却不知学了谁,荒废学业后,听不进夫子教诲,整日吊儿郎当,不是上树捉鸟,便是下地挖虫,再有就是跟着年纪相仿的小儿郎们惹是生非,活脱脱不务正业的小纨绔一枚,还是送去学堂后,才稍微收敛了一些。 韩大爷也是心大,说楚哥儿还年幼,贪玩儿正常,而儿子一说要弃文从武,想要一杆威风凛凛的白蜡枪,韩大爷于是马上就找来玄铁给打造了一柄尖头枪,还马上寻了个师傅教儿子练武。 楚哥儿得了这枪儿甚喜,还取名叫玄龙枪,练了一年多,不说杀伤力,那花里花俏的招式舞得像是那么一回事。 “阿姐,说好我也要去猎场打虎的。”楚哥儿不依。 “可阿爹说了,不带你玩儿。” 跟听闻的朝代一般,大衍朝皇室也有秋狩春猎的习俗,韩沐霏是去年九月穿过来的,那时候她还在适应韩家三娘这个新身份,况且因着京城里头对退亲跟投河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不宜出门,自然就错过了秋狩。 如今自然就不想错过春猎了。 打了这么多年丧尸的人,没得丧尸打,打打猎物也是不错的。 末世里因为口粮短缺,韩沐霏没少钻到林子里找猎物存口粮,这春猎不过是小菜一碟。 当然,韩大爷叫她去春猎露面,不是冲着打猎去的,而是想给自家乖女再择一门亲事。 对韩沐霏而言,春猎,自然是好的,亲事,自然是NO的。 届时要时遇见啥凑上来的郎君,要怎么敷衍推拒的措辞,她都早早想好了。 可是,心心念念的春猎并没有成行,因为就在这天眼看就日落黄昏,夕照满天,韩府里的几个主子,都被叫去了正堂,包括韩沐霏姐弟。 “叫奴婢收拾简单的行囊,还有能带上的钱银都带上,我们马上出城。” 说这话的,是韩沐霏的庶兄,长房长子韩和衡。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离京?” “就是,二郎,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叫我们收拾行囊呢?” “咱们晚膳都还没用呢!” 长房的所有人,以及京城韩府的二房跟三房的主子们,都在正堂里头,不满的嚷开了。 “休得吵闹,是祖父着人匆匆从宫中传讯出来的,说是,这天,要变了,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 韩和衡呵斥道。 身为长房长子,韩老爷跟韩大爷不在,韩和衡便等于是韩府的话事人,更别说是带了韩老爷的口信吩咐的众人。 听闻说天要变了,还让他们不顾眼看近夜奔走,知晓厉害关系的韩氏诸众脸色大变,韩沐霏也下意识地感觉不妙。 “我已经召集了护卫护送我们离京,半个时辰内要尽快收拾好一切,过时不候。” 眼见着韩氏各位慌乱得四散而去,韩和衡才要去吩咐府上诸事,被韩沐霏叫住了:“二哥,我爹呢?还有祖父?” 京城里头要变天自然不安全了,可传话的韩老爷跟韩大爷怎么办? “父亲他,跟祖父一起被羁困在皇宫里头,出不得,所以才叫了身边的管事来禀告我的,让我们越早离京越好。” 韩沐霏愣了。 是说,他们,要丢下韩老爷跟韩大爷不管吗? “这是祖父跟父亲的意思。”韩和衡见韩沐霏脸色狐疑,解释,“若祖父跟父亲有不测,亦想保存韩氏后嗣,让我们韩氏众人活下去。” 听罢,韩沐霏匆匆回到了听澜筑。 变天?这是遇上朝中政变了吧?作乱的是谁?看来是难以平叛才叫人回来叫韩府的人退离京城的。 只是离开京城,要去往何处?啥时候可以回京?却没有人来告诉她,无奈自己身为女流之辈,只能听吩咐行事。 这算是避乱吧?这事儿韩沐霏熟,不就跟遇着丧尸围城,要找生路逃出城去一模一样么? 韩沐霏马上让红玉跟奴婢将房里的银两全拿了,又找了几件衣裳鞋袜,珠钗银饰,装成几个包袱,经过小厨房,想起今儿刚打造回来的东西,在那把弓跟那把弩之间,还是选择了将那把弩跟箭矢放进弓囊里背上,根据逃难经验,手头上应该要有一两件防身武器,然后将韩大爷送的一把玄铁小刀佩戴上,又去翻出小锅铁板火折子等捆起来自己抱上。 “三娘子,我们为何要如此仓促离京?大郎君有说是发生什么事了么?”红玉跟在韩沐霏后头,恐慌得很。 韩沐霏还待跟红玉说什么,忽而听得一阵古怪的响动由远及近而来,似从天边骤然间席卷而来,震撼了整个京都,甚至隐隐听到了传来的嘶吼声,脸色一变。 声音越来越近,嘶吼声也越来越清晰。 那隆隆而来愈发惊天动地的响动,居然是千万哒哒马蹄声浪,而嘶吼,是街头传来的刀剑厮杀间的嚣叫。 “快,来不及了,保住性命离开京城再说。” 饶是再迟钝的人,知晓京中有人谋逆叛乱,听这般大的动静,推测其架势,怕是京里宫中的皇族是扛不下来,难怪宫中的老爷跟大爷传信回来要韩氏血脉即刻离京! 韩沐霏没再迟疑,顾不上什么,急匆匆背着包袱抱着东西跑出听澜筑,见整个韩府的人都乱了,纷纷嚷着快走逃命,她才迟疑不知道该从哪个门逃走,便见楚哥儿坐在马车上,使劲朝她挥着手喊:“阿姐,快来,大哥跟叔叔他们都走了。” 见到跟他的武师父以及十二个护卫护着这架马车,韩沐霏马上奔了过去,钻进马车,还没来得及卸下包袱,红玉才爬上来,那马车便疾驰着出了韩府后门。 “为什么阿爹要我们在这个时候逃走?既有叛乱,不是应当先关宅门守在家里头才安全吗?”韩沐霏问。 “这是韩大人的指示,我等只负责将两位主子安全送出京城。”护卫道。 当时韩沐霏不解,后来才知道,当时的叛乱是厉王联合城里势力里应外合掀起的一场逆谋动乱。 而韩氏在朝中站在太子阵营,多次打压厉王势力,一向是厉王的死对头,或许厉王势力轻易不敢动韩氏宗族,但却是敢动京城韩家人的,韩老爷跟韩大爷就是怕韩家人遭清算被满门屠戮,才叫家眷们赶紧逃的。 厉王筹谋多年,借春猎期间回来述职的机会,偷偷遣发几千军士,分批化整为零潜伏在京城内外,谋定今日与京城内的叛军联合起来作乱,骤然发难,南北大营驻军根本来不及回防护城,宫中皇帝跟太子今日才得到确信,已经猝不及防,在宫中上值的韩老爷跟韩大爷也仅仅来得及叫人传口信给府上让韩氏族人紧急避难而已。 却没料到,厉王叛军来得如此之快。 韩沐霏见识过被丧尸攻城的都市,却没见过铁蹄下攻破城门的古都。 一路朝东城门逃过去的时候,从飞扬的帘子,掀开的缝隙里眼看着攻破城门蜂涌而进的叛军,她心底生出了一股子在末世时遭遇尸潮,丧尸围城的危机感。 叛兵来势汹汹,破城后屠戮无辜,哀嚎求救声,此起彼伏的怒吼声,铁蹄之处,血溅当场。 见他们驱车南去,有一队士兵践踏着人群径直朝他们冲了过来。 “阿姐,怎么办?” 韩沐霏跟楚哥儿不由得靠得紧紧地,互相偎依着,面色惶恐。 疾驰的马车外头,那负责姐弟俩安全的十位护卫策马转身,朝追杀过来的叛兵正面相迎,勉强截下了。 “主子快走!” 马车一路飞驰至城门,却见城门口亦已经有不少叛军在屠杀想要逃出城去的百姓。 看模样,这一遭怕是躲不过了。 韩沐霏心有不甘。 她穿到这个时代才多久啊?不过才半年多一点点罢了,就要在这里丢掉性命了吗? 那她运气也未免太差了吧! 4 第 4 章 厮杀声里,刀剑利器砍在马车上的声音让韩沐霏小心肝扑扑直跳,有几次都见到透过面板砍进马车的大刀,差点没被伤到。 幸好护卫护着他们在刀光剑影中杀出一条血路,马车突出重围,勉强冲出了城门口。 韩沐霏眼看又躲过一劫,稍稍放下心来。 感觉到马车却没有收势,依然向前疾驰,在车厢里的两姐弟坐得磕磕碰碰左摇右摆,估计在飞奔过有一段路程后,不知道撞上什么,猛地一摔。 一阵天旋地转后,韩沐霏被甩出车厢,摔了下去。 “阿姐!” 韩沐霏只觉得身子撞到了坚硬的地面,倒地时后脑勺生生碰到硬物,一磕后,眼前一黑,脑子便眩晕起来,不得不躺在地上,只感觉浑身疼痛。 好一会儿,她勉强从地上坐起来,闭了闭眼,等眼睛渐渐恢复清明时,松了口气,伸手去摸方才磕到的后脑勺,摸出了一手血,后怕,想起同样从马车上摔下来的弟弟。 “楚哥儿?” 韩沐霏抬眸,见到马车早已经散架,车夫跟马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四处散落着车厢面板,支架,车轮,以及原本放在车厢里的包袱,器具等等。 原本坐在车辕木上的红玉跟武师父,以及弟弟的小厮也不见了踪影。 冲出城门口时,那护送他们的护卫就都被迫留了下来,估计凶多吉少,至于其他人,是马车出事时,像她这般被摔出来了? 韩沐霏忍痛起身,找到了不远处鼻青脸肿的弟弟,探过鼻息后,确认他还活着,身上也没什么致命的伤口,松了口气,而后,接连找到了已经断气的车夫。 韩沐霏看着死去的车夫,心里头一阵难过,咬咬牙,闭上眼睛,开图。 如今韩沐霏开图的距离可以达到半径一百米。 观察四周的环境,见到了百米外有人影活动的迹象,却不知道是什么人,其中有没有红玉跟武师父。 韩沐霏朝京城那头望去,远远地可见城池里升起了袅袅浓烟,那震天的厮杀声与哀嚎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此地不宜久留。 素来户外经验丰富的韩沐霏首先将宽大的袖口跟飘逸的长裙尾给撕短了,拿其中一截包扎起脑部的伤口,接着将头上还戴着的珠钗金饰都给摘下来,恰好就用撕下来的裙布给包起来绑在腰间。 出门在外,佩戴着的金银首饰容易让人生出歹意,又容易刺伤磕伤,收起来正好。 再来检查地上散落的东西,在一堆残木废板中找了找,首先将弓囊给找到了,而后将捡起来的木弩跟箭筒装进去背起来,而后也找到了配套的铁网格跟铁板连同那口小锅,一起绑到背上。 逃难时难免有找不到客栈跟吃食的时候,备上炊具,露宿的时候就不怕没东西烧水做饭了。 等捡到自己的包袱时,见到原本昏过去的楚哥儿幽幽地醒了过来。 “楚哥儿?你没事?” 韩沐霏吃惊后,一喜,抱着包袱走到了楚哥儿身边。 “阿姐!”未曾遇见过这等凶险事的楚哥儿抿着嘴,眼睛红红的,眼泪在眶里头转了转,最终还是没忍住,掉了下来,抽噎两声:“我师傅呢?叔叔呢?哥哥们呢?” “不知道,如今只剩下我们了。”韩沐霏叹气。 原本跟着韩和衡跟韩府其他房里头的人一起走,还知道是要去往何处,投奔谁,如今只剩对这个世界不太熟的她跟年幼的弟弟,以后可怎么办? 韩沐霏想起了使用坐标开图时见着的前方百米处山林里头的人,犹豫了一下。 韩和衡跟其他韩家人呢是先他们一步出城的,也许,前头的那几个人,是他们?可得先打探清楚。 韩沐霏抬头,眼看着天色黑将下来,催促:“快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叔叔们或许就在前头,我们得追上他们。” 楚哥儿应该跟她一样,摔下马车时也伤了,但没有叫疼,忍着泪默默找到掉落在地上的包袱,背上背一个,怀里抱一个,手里还拿着那杆宝贝得很的银枪,拄着跟在韩沐霏后头便急匆匆地进了林子里。 可惜,等韩沐霏带着弟弟走了一段路后,原本显示在坐标舆图上的人早没了影儿。 是离开了,还是已经走出自己舆图的可显示范围了? 韩沐霏看着入夜的天,四周阴深深的,眼下是不太好再去寻什么韩氏族人,当务之急,是找个过夜的地儿。 于是韩沐霏再一次开图,看地势外形,发现在方圆百米,朝右边走一段距离,有一个庙宇。 可是庙宇里头有人,人数还不少。 不是路过的夜宿者,便是刚刚城破时从京城逃出来的人。 要过去吗? 韩沐霏看看自己,再看看脸色茫然不知所措的弟弟,抿了一下嘴,还是不了吧? 如今这般动荡的局势下,尤其是那些从城里逃出来的陌生百姓,人心叵测,易生事端。 若是身边多一个武师父或护卫还好,当下他们一个弱质女流,一个孩童,均手无缚鸡之力,还背着拿着这么多东西,恐怕很容易惹人眼红,滋生恶意。 这又是月黑风高夜,出事几率太大。 趋利避险的本能让韩沐霏否决了去庙宇的选项。 “阿姐?” “还能走吗?” 刚才从马车里摔出来的时候,两人都受了伤,韩沐霏自己除了后脑勺伤口一直隐隐地疼,身体各处都疼得厉害,但为了逃命,一直忍着。 看楚哥儿撞到红肿的额头,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惜走得匆忙,根本没想到要备下药箧,自然也没啥药膏可以医治,只能靠人体自我痊愈能力撑着。 “阿姐,我们要走去哪里?”看着黑黝黝的山林,楚哥儿忍不住伸手抓住了阿姐的衣袖,显然是害怕得很。 虽然性子无法无天,可毕竟是在韩府,人人都得捧着宠着,从没在没有护卫保护的情况下流落山林,这一刻,楚哥儿只觉得山林内危机四伏,随时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扑将出来,吞噬掉他与阿姐。 这么一想,楚哥儿就心生惧意,下意识吞咽了一声。 “就先往里头再走一段路,找个安全的地儿。”韩沐霏说着,从背后的捆在一起的铁锅铁板当中摸索着找出了火折子,在地上捡起了几个干树枝攒在一起,做成了个简易的火把,点燃后照亮山路。 再走过一段路后,韩沐在第三次使用的坐标技能开图后,找到一个类似山洞的地方,默默领着楚哥儿寻过去后,看着洞口舒了口气。 过夜的地儿总算找到了。 “楚哥儿,我们就在这个山洞过夜吧!” 山洞很小,幸亏韩沐霏的身段也不高大,楚哥儿又是屁大点儿的瘦猴,对他们来说倒是够用。 擎着火把将山洞收拾了一番,将余下的包袱跟物件都搬了进去,自韩府逃离后一起惊心胆跳的韩沐霏这才算稍微安心。 末世的时候,在外头出任务的时候也没少露宿,只是那会儿大多数是团体作战,有火系水系等等异能者伙伴们的彼此支援,互相照顾,如今自己穿到这古老的朝代,孤身一人,还带着个小儿郎,原本养尊处优的人现在得亲自找吃找喝的,也忒艰难了点儿。 可再艰难,也得应付。 到底在末世奋斗过七八年的人了,临危不惧,遇事有主张是必需的。 如今看来,那半年多的世家贵女悠闲日子等同于放了个长假,如今逃亡城外,可不是跟末世里为丧尸所迫,不得不离乡背井一样一样吗? 一切都得自己亲自张罗了。 韩沐霏利索得忙活起来,在外头又寻了些树枝木柴,捡了干燥易燃的,扎起来做了几个火把,一把插到洞口,两把插到山洞里头照明。 原本应该再垒个灶子烧火煮水做饭的,可惜她先前看过了,这附近没有水源,夜里头那山里头的动物都窝巢里去了,根本没啥吃的,垒了灶也没用,她就不白费力气。 只是饥肠实在辘辘。 她是仓促间离开的,什么吃食都没叫奴婢带,所以便去问楚哥儿,楚哥儿也摇头。 也是,那种情况下,谁人会想到要带吃的? 所以今晚看来只能饿肚子了。 或许是紧张过度,如今松懈下来,韩沐霏觉得脑子有点晕乎乎的,精神也恍惚起来了,眼前浮现府上韩大爷买来伺候自己的几位美娇娘。 就是因为在末世被腐朽可怖的丧尸折腾够了,所以她才央求着韩大爷给自己多买几个样貌出众的丫鬟的。 一来能享受莺莺燕燕的伺候,多享受的,二来,环肥燕瘦的美人儿百般娇媚,用来养眼,多赏心悦目啊。 可现在,她在何处?美人儿在何地?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来得及逃走? 娇娘们的笑脸跟城破时人们的鲜血跟□□痛苦一时都混杂在一起,让韩沐霏的头炸裂般疼痛起来。 当初死在丧尸潮中穿到这个世界不太真实,现在居住的京城被叛军攻破逃亡栖身山洞,也同样不真实。 “阿姐,你受伤了?” 火光里,近距离看着自家阿姐,楚哥儿惊呼。 韩沐霏摸了摸粗粗包扎起来的后脑勺,解释:“就刚才掉出马车的时候伤到的。” “不是,阿姐,你流鼻血了。” 韩沐霏这才摸了摸鼻子,才发现果真,流了好多的血,自己竟然迟钝地没察觉到。 难怪觉得脑子有点晕。 这应该是使用坐标技巧的后遗症。 原本这个技能是有次数限制跟冷却期的。 末世时自己是满级精神力强者,使用坐标技能的开图区域如果是小范围内,譬如不过百米范围内,那可以随时开启,但如果动辄上千米半径的圆周面积,一日只能用两次,每次使用后需要冷却至少两个时辰。 因为开图的区域越大,要使用到的精神力就要越高。 穿到这个朝代后,虽然自己的精神力能力不够高级,按照末世十级为满级来算,如今强度满打满算也就在三级水平,开图的范围并不算大,但一日最多也能用两次。 今日已经开图三次,百米距离,但超过上千面积,估计是脑子承受了不该承受的高强度压力,造成了应激性流鼻血。 看来,以后还是得注意目前使用这个技能的上限。 否则,她在开启坐标系统时毫无知觉地昏过去,可就麻烦大了。 5 第 5 章 既然说到受伤,干脆就检查了一下两人身上的损伤程度。 楚哥儿还好,摔下马车的时候,除了额头被磕肿外,其他都是擦伤,便是不抹药膏,估计过两日也能消肿痊愈。 倒是自己伤了脑子,身上还有几处青瘀伤处,不知道还好,知道后,浑身又疼痛起来。 也是韩三娘这具身子太娇弱,虽然韩沐霏平时重视强身健体,可原本以为能过上富贵生活,也没锻炼锻炼,最多也就吃好一点补充血气,至于说运动,哼,堂堂世家千金,又讲究文静儒雅,怎容她跑动徒步呢? 她要真这么做,怕是让人以为出什么妖蛾子了。 所以她最多也就偷偷做做操拉伸一下筋骨,以及练练投壶罢了。 检查过两人的状况无伤大雅后,韩沐霏让楚哥儿身上的东西都拿过来,清点一下他们余下什么钱财。 她除了那点子铁器,捡回来的两个包袱里都是衣裳,其中一个包袱里头还有她叫红玉收拾的钱银跟首饰盒跟一些胭脂黛粉,她把首饰等物件按原样收起来,放到一边,而后再数了数钱银,计有一张百两银票,一张五十两银票,二十两跟十两的银票各一张,以及合共十两的碎银角子。 加上她荷包里头不到五两的碎银铜钱,统共加起来不到二百两。 除此之外,便是那把木弩,以及腰上配着的一把玄铁小刀——韩大爷送给原主的,用玄铁给楚哥儿打造那杆子枪的时候,一起做来送给乖女防身的。 至于楚哥儿那边,一包是自己的衣物,另外一包,居然是武师父的几件旧布衫,这就没了。 “你没带银子?” 楚哥儿摸了摸小腰,摘下自己的荷包递给了韩沐霏。 荷包里的钱银只有半两碎银,二十六枚铜钱,估计是平时买零嘴的小钱。也是,七岁左右的小儿郎,手里头哪来什么余钱? 韩沐霏将那点子银子装好,又递回给楚哥儿。 “阿姐,明天我们拿银子去买好吃的。”楚哥儿也饿得慌,可知道眼下没啥办法,舔舔干涸的嘴唇,跟韩沐霏这般说。 “行。” 说到明日,韩沐霏就发愁,不知道还能不能找着韩和衡或者是其他房的人,不然,单靠她跟楚哥儿,要逃去哪儿呢? 折返回京城是不可能的,虽然她不熟朝廷上的那事儿,韩大爷跟韩老爷也从来不跟她说这些,但为官多年的他们比她更看得透局势,既然派了人来叫韩府的人麻利地离京,恐怕那京城是不能呆的。 她们要是胆敢回去,估计就是送人头了。 不回京城,那去韩氏宗族所在地,豫州吗? 从这儿到豫州,约莫七百公里的路程,靠脚步行,远着呢! 但不去豫州,又能去哪儿呢? 韩沐霏打定主意,明天要先去找人,能找到人最好,那就可以跟着一块儿去豫州韩氏祖家了。 这也是最好最安全的。 要是找不到人,可就得想办法,靠自己跟这不到二百两的银子如何成功抵达豫州了。 又饿又累的两姐弟完全不想说话,不大一会儿,楚哥儿就睡了过去。 韩沐霏休息了一会儿,觉得精神状态好多了,想到明日,倒是不怎么睡得着,而且还得留人守夜——这里是山里头,虽然在开图时看到,山洞附近并没有什么人,但也要提防野兽动物之类的。 韩沐霏一边看火,一边收拾起两人的包袱,着重将银子分作四份放好后,拿起武师父的衣裳,怔了怔,视线落到了自己没收起的包袱里,露出来的衣裙上。 作为韩家嫡女的吃穿用度向来是最好的,这带出来的衣裳也是京城里头最风靡的,件件均做工精细,做工上乘,衬得上她韩府贵女的身份。 可如今出门在外,身边又无半个护卫,再穿这么华贵的衣裳,亦易生是非。 她的单身贵族生活,莫非今日就到头了? 韩沐霏深深地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看一眼那些霓裳,强令自己转移视线,在武师父的衣裳里头选了一套在身上比划了一下。 衣裳太大,手头也没针线,有针线她也不会缝,只好凑合了。 她换下身上脏兮兮的衣裙,套上武师父的一套旧衣裳,过长的袖口用小刀割开豁口撕掉,裤头塞着扎好,裤腿卷起来,算是勉强凑合出一套郎君服。 所以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楚哥儿被叫醒过来时,见到的便是穿着暗淡色调粗布衫的阿姐。 韩沐霏还将云鬓都解了下来,简单地扎了起来。 平时做贵女久了,都是环佩叮当,首饰琳琅,如今都卸下后,反而觉得久违的轻便。 为了行走方便,韩沐霏还用随身带上的脂粉涂暗了一层肤色,又加浓加粗了眉黛,毕竟在这种战乱的时候抛头露面,还是装作郎君来得方便。 “阿姐?” “叫阿兄。”韩沐霏纠正。 楚哥儿看着自家阿姐那张就算伪作郎君也实在好看得过分的脸,想说叫阿兄也未必有人会信,但既然阿姐让自己改口,那他改口就是了。 “阿兄?” “乖!” “那,阿兄,我们能先去买吃的吗?”楚哥儿抱着饿得瘪下去的肚子问。 身为韩府长房嫡子,从来没有试过像今日这般找不到吃食,第一次挨饿的滋味不好受。 “不,我们先赶路。” 韩沐霏也想像昨日还在韩府那样摆上十几种精致的点心好吃好喝,无奈事实不允许。 而且,眼下他们最重要的,是赶上前头的韩和衡或者是韩氏的其他人。 所以她才趁早叫醒了楚哥儿尽快出发。 “阿兄,我们,不回去吗?”楚哥儿担心没跟他们一起逃走的父亲跟祖父,“不知道阿爹跟爷爷怎么样了?” “不回去。”韩沐霏摇头。 作乱的叛军,估计已经攻陷了王宫吧?韩大爷跟韩老爷既然会见机让韩府亲眷逃命,他们应该也有保全性命之道吧? 韩沐霏虽然同样担心,可坚决不打算回头。 韩府的人昨日估计在城破前后都逃了出来,她就是回去,也找不到什么人帮忙,区区一人之身哪儿能跟叛军对抗?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京城一日局势不明,她便一日不能回去。 收拾好行囊包袱后,两人像昨日那般背上所有物件,便出发了。 从山林走了许久,走出密林,韩沐霏已经体力不支。 到底不是末世里自己的身体,身娇肉贵,昨天走那么多路是为了逃命硬撑着一口气,昨儿夜里没休息,今天再带伤走动,又饿又渴,自然疲累得很。 来到官道上,顺着官道往前勉强走上一段路,韩沐霏才发现自己还是蠢了。 若是韩和衡跟其他韩家人也知道如今离京城越远越安全的话,估计也会跟她一般早早起来上路,她跟弟弟是没了马车代步,但他们或许有啊! 两条腿怎么比得上四条腿的呢? 所以,或许他们一早走远了,她还想追上他们的话,简直是奢望。 韩沐霏不太确定自己的推测,开了一次坐标定位,方圆百米内,估计是太早的缘故,看不见活动的人影,也没有类似车队的人群,不免失望。 “阿姐阿兄?”因为韩沐霏走得有点急,小短腿楚哥儿拄着长枪气喘吁吁。 韩沐霏暂时放弃了追赶韩家人的念头,决定等能雇到马车的时候再说吧! “走,楚哥儿,我们找吃的去。” 楚哥儿眼睛一亮。 韩沐霏带着弟弟又走进了密林中。 方才开图的时候,舆图上显示不远处有一条小溪,他们既然饥渴难耐,还是先找水源吧! 他们很快寻到了一条溪水,放下行囊停了下来。 韩沐霏跟楚哥儿都忍不住丢下行囊便蹲下去,用双手掬着喝了几口,这才觉得解了渴,可饥饿感却越来越明显。 韩沐霏只是指点着楚哥儿一起搬来了石头,垒起了简单的灶子,又寻来了树枝,生起火后,韩沐霏解下了那口锅,从小溪里装了水后,放到灶子上烧了起来。 叫楚哥儿看着火后,她沿着溪水走到了下游,找到溪水迂回形成的水潭,蹲在水潭旁边看了看,见到里面有不少鱼,于是朝四处看了看,折了一旁的不少枯枝,一枝枝插进水潭往下再流的缺口。 再找一根比较硬实的木枝,拿出小刀削尖一头,见着水里的鱼游到缺口除插进去的一排枯枝跃上来的时候,投掷过去,如此操作,让她连续捉到了五六条巴掌大的鱼,于是用木枝穿着鱼走回了上游。 楚哥儿正看着火呢,锅里的水早开了,恰好见到阿姐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串鱼,不由得吃惊。 阿姐什么时候学会捉鱼了? 韩沐霏可没时间跟他解释,也不愿意解释。 她把六条鱼放到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用小刀剖肚剔除了内脏后,在溪水里洗干净。 这才挪开了烧开了水的铁锅,而后将那长形铁网格给拿了出来,放到灶子上后,把处理干净的鱼一条条放了上去。 很快,网格子上的鱼被火烧得发出了肉香,鱼油滋滋直冒,让许久没进食的两人直吞唾沫。 韩沐霏飞快地削好了四根稍微教直的树枝,当做筷箸,将鱼翻转过另一面,楚哥儿有样学样。 直到六条鱼两面都烤得微黄的时候,将篝火熄灭,就可以开吃了。 因为是新鲜捕捞的肉,鱼皮酥脆,鱼肉鲜甜,虽然没有放盐巴,饿过头的两姐弟也吃得特别香,两人都各吃了三条,就算是用过今日的早膳了。 等他们吃完了,收拾的时候,朝阳亦出来了,阳光从顺着树木之间的缝隙照射下来,驱散了晨早的薄雾。 “楚哥儿,你可得好好洗干净,这铁网格可来得不容易。”指使楚哥儿清洗烧烤架的时候,韩沐霏叮嘱不许弄丢了。 大衍朝的铁匠打铁技术高超,但炼出铁来做出这么一个精巧的烧烤网格架可不容易,为了打造这么一块铁网格,就用了韩沐霏二十五两银子。 幸亏韩家有钱银,此时她也庆幸订造得及时,不然,以现下的韩府事态,谁会愿意给她二十五两银子巨款就打造这么一点儿东西如此败家? “放心吧,阿姐,我还想再拿它烤肉呢!”楚哥儿保证,去溪水边洗洗刷刷了。 而韩沐霏则看到溪水另一边看到有竹子,打算去砍一截回来做水囊。 他们身边没有拿来储水的水囊,而要去豫州,路上缺水时不可能每次都停下来烧水喝,更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幸运能找到水源,所以韩沐霏见到竹子时,就生出了主意。 虽然她技术不佳,但做个粗糙的竹筒还是会的。 挑了三截筒身粗长便于储水的竹子,选用两头的竹子做水筒,留下两头竹节作为底部不要砍坏,而后砍成三段。 把用于储水的竹筒开口那一头打磨,并且由外向内这样的趋向削薄,这样,开口处就会变得稍微比原来的尺寸小一圈,再将中间相接的竹节截下来,套在竹筒开口,就勉强可以当做水囊用了。 幸亏韩大爷送的玄铁刀锋利得很,而韩沐霏也不求美观,只求实用,两个水筒很快做好了。 而后放到溪水里清洗干净,用烧开的水过滤后,再将烧好的水装进去,盖上盖子,那路上的饮水问题才算是暂时解决了。 韩沐霏的下一个目标,还是决定沿着官道走下去。 韩沐霏不曾离京,想来问楚哥儿也没用——韩氏公子姑娘们出行坐的都是马车,再加上他年纪尚幼,怕是也不知道京城外头的环境,她手头上也没有舆图,不知道下一个有人烟的地方在哪里,是村落、还是城镇,那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走官道。 另外,如果遇上行人的话,行商也好,昨夜或今日逃出来的京城人士也罢,希望能物色到可以结伴同行的好心人。 能顺便搭乘马车就更好了。 毕竟,只靠双腿走去城镇,没有交通工具,那也太艰难了。 末世撤离时还都有车队呢,若是没遇上车队,也还能在城市里找废弃的车子,只要搞到汽油就可以驾驶了。 如今让锦衣玉食向来没走过几步路的韩三娘,带着这么多细软,凭娇弱的这副身子徒步千里,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两人又钻出丛林,回到官道上。 吃饱喝足后,稍微恢复了精神,两个人走起路来比之前轻松,不过没一会儿功夫,他们还是被后头的一行人赶上了。 韩沐霏的期待没错,真遇上驱赶着马车的一行人。 只是瞧着个个都是身形魁梧的大汉,看向他们的眼神明显怀着敌意。 “呔,你们是什么人?” 6 第 6 章 朝韩沐霏喊话的是车队里看起来像是头领的大汉。 这行车队除了一辆载人的马车,后头还跟着四辆载货的马车,除了五个彪形大汉骑着马外,其他人都步行。 看这些人都穿着劲装武服,韩沐霏估计这应该是镖队,马车上坐着的估计是雇主,从后面的货车推测,或许是哪家的走商的掌柜或老爷? “诸位大爷,我们是昨儿夜里从京城逃出来的百姓,想要去往下一个城镇。” 韩沐霏这么回答着,将弟弟拉到了身后,同时一手伸到腰间,握住了那把小刀,心里忐忑,面上也很忐忑。 “京城人士?是哪家的……”头领策马走了上来,停在韩沐霏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视线落到她的绣鞋上,又回到韩沐霏那张脸上:“你们是哪家的娘子跟少爷?” 乔装失败! 韩沐霏也知道自己匆忙间没准备好,便是准备好了,除非女生男相,不然哪会那么容易女扮男装可以蒙蔽过人的? 是以听这头领叫自己“娘子”,尴尬地笑了笑,同时在心里头衡量,要不要如实相告对方自己的身份。 “请问大爷又是哪家的?” “我们是神风镖局的,我是这趟镖队的头儿,姓肖名大壮。” 肖大壮看是两个弱不禁风的娘子跟小儿郎,又受了伤,不足为惧,爽快地告诉了他们自己的身份。 要告诉他自己是京城韩氏的人吗? 可这雇用镖队的主家都还没有露面呢。 也不知道这主家是何身份,万一这主家是跟韩氏不对付的人家,说了真实身份,她跟弟弟在这个时候可讨不到什么好处,或许还会招来麻烦。 另外,根据韩大爷昨儿的举动来看,那叛军是不甚待见韩家人的,虽然不知道这神风镖局的人对韩家的人印象如何,但万一,他们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叛军可怎么办? “我们是京城木家的儿女,昨儿遇着动乱,怕出事,所以跟阿爹跟阿娘趁乱逃出城来,可惜出城后跟爹娘走散了,到……到……” 说到京城哪家铺子点心最美味,哪家布坊绸缎最上乘,哪家书斋的话本最时新,韩沐霏最是熟悉不过了,可说到沿京城东南门官道能到达最近的地儿是哪处,韩沐霏便一问三不知了。 也难怪她,本以为这一世就做个世家姑娘安安稳稳吃吃喝喝等死的,不会迈出京城半步,怎么会去关注京城外头这条官道最近的城镇叫啥名儿? 便是她对大好河川感兴趣,也找不到什么舆图来瞅瞅的。 “到常平镇,我们就能找到咱们爹娘了。”已经从变故中冷静下来,初初的懵懂无措过去后,楚哥儿倒是恢复了在府时的机灵劲,见阿姐说不上来,马上替她回答。 “对对,不知道肖大爷你们的车队,经不经过常平镇?” “那是巧了,我们……” 肖大壮才想说顺路,那坐在马车上的主家将帘子掀了起来,看了一眼韩沐霏跟韩和楚,捻了捻胡子:“哪个木家?老夫怎么没听说过?” 韩沐霏正欲回答,感到地面微颤,还有几不可辨的什么声音隐隐响起,等再听时,韩沐霏脸色一变,拉着小楚快步退到官道旁边的林子里:“这位老爷,肖大爷,有马只朝这头过来了,估计有上百匹。” 那声音,跟昨儿城破时的声响一样一样的。 肖大爷也听到了,脸色一变,朝车队下令:“快,马上将马车驶进林子里头去。” 主家知道厉害关系,早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先一步离开了官道。 而镖队的人纷纷推让,利索地将四驾马车都挪到了林子里头,怕来者不善,还特意走得更进一些,离官道远一些,避开麻烦。 很快,铁蹄声滚滚而来,惊天动地,跟弟弟藏在树后的韩沐霏,以防万一早将包袱全放了下来,手里紧紧抓着那把木弩,看着一骑骑骏马从官道驰骋而过,心里疑惑不已。 这是,叛军?还是援军? “看旗子,是承安侯的军队!” “怕是收到厉王作乱的消息回城救驾的!” “这时辰,怕是太晚了!” 镖队的人看清楚是什么军队后,也不躲了,从林子里站直身子,看着上千骑军士浩浩荡荡从官道上经过,飞驰往皇都而去。 “我们昨儿算是出来得及时,这承安侯回京跟厉王对上,估计又是一阵腥风血雨。”肖大爷站在主家身边,感慨,“就苦了昨天离京后,听闻厉王作乱,担心家人折返回去的公子老爷们。” 韩沐霏这时候才知道,这群镖队正是昨夜在庙宇里过夜的其中一部分人。 另外还有不少昨天在城破前因事离开的京城人士,听说京城出事,担心家里的亲人,也顾不上别的,今日晨时又匆匆赶回家去。 如今看京城的局势将会乱上加乱,怕是会比昨日更加恶化,韩沐霏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自己跟着韩氏族人及时逃了出来,暂且保住了性命。 这雇用肖大壮一行镖队押送的主家孙老爷,却非京城本地人,而是外地从京城筹备货物的行商,所以庆幸自己在最恰当的时候离开皇都,保住了性命,也保住了货物。 打听到他们车队也要去往常平镇后,韩沐霏极力劝说孙老爷把自己带上。 “孙老爷,同是天涯沦落人,既然顺路,您能帮帮忙,把我们姐弟俩捎上吗?” “我与你们非亲非故,凭什么要帮你们?”孙老爷不屑。 “孙老爷!”韩沐霏一窘,咬了咬唇,只得求助看起来好说话的肖大壮,“肖大爷,我们愿意将身上的全部银两拿出来,买京城到常平镇这段路的平安,您看可行否?” “不可。肖头领他们是我雇用下来的镖队,我可是先付了银子的,这位木娘子别给我啰嗦。”孙老爷不干。 “孙老爷,我看他们两姐弟也是可怜,此去常平镇也就只有两个时辰的路程,举手之劳,不如就捎带上他们吧?” “孙老爷,我们保证不惹事不多事,只让我们跟着便好了。”韩沐霏看肖大壮为他们说话,识趣地将腰间的荷包摘下来,又让弟弟把荷包拿下,而后把自己荷包里的钱银倒出来全装到了楚哥儿的荷包里,犹豫了一下,将半两碎银跟十二个铜钱拿回去捏着,才递给了孙老爷,泫然道:“这里是我们逃出京城时,我阿爹给我们的所有银子,都给您,孙老爷,您就发发善心,载我们一程吧?” 孙老爷瞥了韩沐霏一眼,毫不客气地扫过那个荷包,将所有银子都拿出来数了数:一张十两的银票,一个二两的银锭子,还有三十四枚铜钱。 孙老爷胡子一撇,又看着韩沐霏背上的东西:“你们带着的是什么?” “都是我们的衣物。”韩沐霏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敢明说自己弓囊里带了一把弩的事,“还有从家里带出来的一些锅。” “四个包袱都是?” “两个包袱是我跟弟弟的衣裳,另外两个包袱,分别是我阿爹跟阿兄的衣裳。”韩沐霏边说,边放下了自己背上的行囊,解开口子给孙老爷看,同时也让楚哥儿解开给他们瞅了一眼。 昨儿夜里重新收拾的时候,她就整理出来了,把武师父的旧衣裳拆分出来,分开包在四个包袱会朝外一向的口子里。 毕竟她还带着值钱的珠钗,还有几笔银子跟,这样人家问起来,就说都是衣裳,希望能蒙混过去,以免有人见财起意。 这时候韩沐霏不得不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 “我们跟阿爹跟阿兄走散的时候,他们落下了衣裳,所以就替他们带上了。” 孙老爷瞟了一眼,看确实都是些旧衣裳,又见过韩沐霏随身带的铁锅,不予置评,再瞧见楚哥儿一身富家郎君打扮,看看韩沐霏,又看看楚哥儿,皱眉,“既是姐弟,为何你身为娘子家反而穿得还不如弟弟?不伦不类。” “楚哥儿是咱家里头的最小的郎君,我们家自然把最好的都给他了,所以穿得比我好不奇怪。” 韩沐霏装着怯生生道,“孙老爷,您答应捎带上我们吧?阿爹跟阿兄跟我们约好,若走散,就在常平镇相见的,若您带我们平安去到常平镇,我阿爹跟阿兄一定会好好感激您的。” “是啊,孙老爷,这位木姑娘既然都给了酬金,咱们镖队这么多人,多带两个人,也没啥大不了的。”肖大壮道。 寻常走镖护这么两个人不过一段两个时辰的路程,也就只需要花一两银子而已,孙老爷已经得到够多了。 “行吧,那老夫便勉为其难,日行一善。”孙老爷说着,将银两悉数收拢起来,着车队回到官道。 “谢过孙老爷。” 韩沐霏给孙老爷道过谢,跟着车队回到官道,肖大壮让他们跟在第二辆马车后头,将行囊都放到车上,人则坐到一侧的辕木上,看车队缓缓启程,韩沐霏心里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不需要露宿山野,担心遇上什么歹人恶徒或不可预知的意外了。 既然常平镇是距离京都最近的城镇,若韩家人途中停留修整,他们或许还能找到他们。 大概是京城的异像所致,这一路到常平镇的官道都很平静,途中歇息了两次,韩沐霏跟着车队顺利到达了常平镇。 应该是有早一步知晓京城动乱的人到过了常平镇,镇上的气氛紧张得很,街道上许多人都在低声议论,面色惶然。 镖队护着孙老爷及其货物只会在常平镇稍作停歇,用过膳后会立即朝下一个城府出发,所以在一家酒楼前,韩沐霏谢过肖大壮后,在孙老爷过问之前,就带东西跟弟弟离开了。 “阿姐,我饿。” 知道叫阿兄只是欲盖弥彰,楚哥儿又叫回阿姐,韩沐霏也懒得纠结这事。 “我也饿。”韩沐霏手头上可与人看的钱银目前只有半两碎银十二个铜钱,吃一顿饭还是够的。 原本韩沐霏打算像在京城里头一般,到客栈啜一顿好的,可想想还是得稳妥一些,最后找了个小摊,用十二个铜钱买了两个肉包两碗白粥,边吃边跟摊上的食客打听今天常平镇有什么人来过,或者是有没有见过世家夫人公子模样的路人。 “哎,你们也是刚从京城逃出来的吧?” 隔壁摊子上同样吃着包子喝着白粥的食客看着韩沐霏姐弟一脸同情,“啧啧,真是作孽,也不知道城里头死了多少人。” “你还有心思同情城里人?那京城乱了,咱们百姓肯定也得不到好。” “就是。” “大叔大婶,今天有没有见到从京城方向过来的马车呢?” “有啊!” “真的?知道他们在哪儿吗?” 7 第 7 章 “他们在的地儿可多去了。” “就是,有在客栈的,有在茶寮的,还有已经走了的,不知道小娘子你想问的是哪一拨人,哪一路车马呢?” 自然是韩和衡那一拨人,韩氏的那一路车马。 根据楚哥儿所言,他们是最后离开京城的,不知道在他们前头逃出去的韩家人是不是都幸存下来了,是一起逃到了这里,还是分散了,所以韩沐霏尽可能打听清楚有哪几拨人,都在哪些地方露过面。 打听过后,决定先从常平镇最好的客栈找起。 韩氏是世家,以韩家人的作派,昨儿没睡好,便是临时落脚,估计也是去上好的客栈享用最好的吃食。 换成是她韩沐霏,也会这么做,不过她眼前囿于形势所逼——势单力薄,不敢露财,所以收敛了韩家人的气派,保持低调罢了。 常平镇最好的客栈叫做云来客,明儿取得一听就是世家高门喜欢去的地儿,韩沐霏进了客栈后,也不用找,便见到了韩府的几个眼熟的奴婢,还有韩府的大管事。 “九郎君!三娘子!你们没事?”刘大管事震惊。 “刘管事,青嬷嬷,可算找着你们了。”韩沐霏喜出望外。 太好了,幸亏自己重金买了个搭顺风车的机会,如今找到大部队,接下来再不用发愁,自己老老实实苟着活就好了。 “奴婢们没见着你们,心里头担心得很呢,二老爷跟三老爷,还有二公子,都在想法子怎么回头救你们,没想到你们到底逃出来了。” 在云来客的韩府奴婢纷纷上来给韩沐霏跟楚哥儿打招呼,听刘管事说,虽然逃出城的时候分散过,但后来又陆续在这里聚了起来。 听闻韩沐霏跟楚哥儿找过来了,那韩氏的长辈都从客栈下来跟他们见面。 韩沐霏见到了安然无恙的韩和衡,还有韩二老爷跟韩三老爷。 见两姐弟风尘仆仆,尤其韩沐霏还穿着古怪,寒暄两句后,就上客栈去梳洗休息了。 见护送他们的护卫都没了,也缺奴婢使唤,那韩二老爷从女儿身边调了个女婢过去伺候。 累了许久的韩沐霏放松心态,泡了一个热水澡,换穿上一身新衣裳,而后吃过女婢端来的精致吃食,韩沐霏这才有又活过来的感觉,又让刘管事找来的大夫看伤,被告知并无大碍,养几日便好了。 于是韩沐霏就住下安静疗伤去了。 虽不过仅仅在城破前一刻才得到韩老爷跟韩大爷的信儿匆忙出逃,但韩府几房人几乎都逃了出来,除了韩老夫人,坚决要留守京城,众人苦劝不动,又见时间紧急,只得听从了韩老夫人的意思。 如今投宿在云来客的韩府人,长房的夏姨娘跟二郎君韩和衡夫妇以及四郎君都在,二房有二老爷夫妇跟跟韩四娘跟韩五郎,三房则是三老爷跟三郎君两人。 加上韩沐霏跟楚哥儿,韩氏一门三房在京城里的主子,居然都须尾俱全,可谓幸运。 而人既然齐了,自然是要商讨接下来的事情。 他们这一系的主心骨向来是韩老爷跟韩大爷,如今他们羁留在京中,遇上厉王叛兵,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所以他们停留在常平镇,一来为等京城方面的确切消息,二来商讨能否将韩老爷跟韩大爷营救出来。 “如今京中不仅仅是厉王势力,还有承安侯派出的军队也援驰返京了,就不知道,谁输谁赢?” 因得信逃走皇都的原因,韩氏的人此时其实已经默认,当今太子凶多吉少了。 若圣上跟太子能与厉王势力抗衡的话,但凡有一线生机,怕韩老爷跟韩大爷都不会放弃在京城筹创多年的家业,叫自家子嗣阖家奔走。 故而,在他们认知里,太子估计十有八九是薨了,才没有机会再跟厉王争那张龙椅,至于圣上是否依然圣安,端看厉王如何安置了。 厉王,为当今圣上三子,性子桀骜暴虐,向来不得圣上欢喜,后封号为“厉”,原本是打发到西北驻守疆防的,这些年来未听闻有何异常,谁能料到他居然暗藏狼子野心,一朝得势,将天给捅穿了。 如今再加上一个向来忠于皇室的承安侯,也不知道能不能将这天给弥补上,让朝政重归正序。 韩氏众人在常平镇停留的第二日,在从京城方面陆续逃出来的人士口中得知,京城已是人间地狱,伏尸万千,血流成河。 太子果然薨了,承安候派去救驾的军队无一幸免地死在叛军手里,京城陨落在厉王之手,不日即将登基称帝。 京都附近的人都震惊了,随着此讯飞速传播开后,如涟漪一般扩散至大衍朝每个角落,暗暗引起了阵阵骚动。 “太子死了,那太子府的人怎么样了?” “还有当今朝廷上的臣子们呢?” “这厉王睚眦必报,宫里逃出来的人说,先前敌视过他的大人都被杀了,一个不留,整个王宫,可都是尸山血海啊。” 跟后来逃出京城的人士打听时,苟活下来的幸存者叹息,心有余悸,“那些大人的尸首还被曝尸在安化门外,杀鸡儆猴,警告那些不愿归顺的大人们。” “知道都有哪位大臣吗?” “我哪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就是,我们能保住性命已经很不容易了,经过那城门,可是连一眼都不敢瞧。” “不过据说太子府的人全没了。” 韩氏众人是两日后才收到京城里更确切的消息的。 韩氏派回京打听消息的小厮这日匆匆骑马疾驰而归,一见到韩和衡跟两位老爷,便啪地一声双膝倒地跪在了地上。 “怎么样?有老爷跟大爷的消息吗?” “奴婢,奴婢没有找到韩大爷,叛军攻进宫里时,大爷就在太子府,而厉王首先杀进去的,就是东宫,恐怕……”小厮不敢抬头,颤抖着道。 韩和衡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至极。 “那,老爷呢?” “老爷……”小厮哭了起来,“有人亲眼见着老爷从宫墙坠下,以身殉主。” 韩二爷跟韩三爷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事属实?” “是,奴婢句句说的是实话,老夫人,老夫人闻此噩耗,也撞柱而去了。” “母亲。” “祖母。” 三房掌事人均悲恸不已,失色哀呼。 “韩府如今也被抄没了,被厉王手下一员大将军占为府邸,二爷,二郎君……”小厮哭着看向三位主子。 三位掌事人神色一下凝重起来。 韩老爷与韩夫人,还有韩大爷身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其他诸人耳中,或黯然或心伤,云来客里乌云惨淡,人心亦跟着浮动。 韩沐霏也获悉这一讯息,重重叹息。 兵患,跟末世一般,都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亲属遇害事件啊! 末世里她还跟父母以及左邻右舍苟活过三年,转移到基地时才开始出现人员伤亡,即使如此最后,她还是好好地把父母等人安全带到了幸存者基地。 可眼下,战乱才开始,韩三娘子的祖父祖母以及父亲就都没了。 这开局太不妙了。 厉王在京城为皇,他们韩家人势必是失去立足之地了,果然,只能选择去往豫州了吗? 夏姨娘客厢里,从儿子口中听闻韩大爷的死讯,她亦不禁痛哭不已。 “该死的厉王。” 韩和衡握拳,一拳砸在了小几上。 他们韩氏明明应该有大好青云路的,祖父是光禄卿,深得圣眷,父亲为太子宠臣,将来太子登基,韩氏阖府均能继续拥有泼天的富贵跟权势。 而他虽为庶子,但长房嫡子才七岁,根本不成气候,原本,韩氏所有的荣光,眼看都会为他所有的。 可偏偏厉王来了,一切都在瞬间化为灰烬。 夏姨娘哭了一会儿,不哭了,用帕子细细擦掉了眼泪,“衡儿啊!” “阿娘放心,我已经吩咐奴婢偷偷返回京城了,待上一些时日,风头过去后,务必将祖父祖母以及阿爹的尸骨好好收敛,他日若有机会,儿等再回京城迁坟。”韩和衡安慰夏姨娘。 “你爹既然没了,我们,就得从长计议了。”夏姨娘脸上露出了悻然的神色。 “阿娘?” 京城韩氏自今儿起算是没了,而在京城攒下的一应产业,也等于是水打漂了,他们逃得仓促,根本来不及收拾多少细软,又在常平镇耽搁数日,花销巨甚,夏姨娘手上的银子是快见底了。 “便是坐马车,从这儿去往豫州,也得要将近三十多日的路程,这期间,这么多主子奴婢,路上吃的喝的,届时住店打尖儿,都得细细思量。” “阿娘,这事好办,我让各房各人将手里头的银子凑一凑,总能凑出盘缠来的。” “便是凑出了盘缠,真到了豫州,你我又该何去何从呢?”夏姨娘问。 “阿娘?” 若韩老爷屹立不倒还好,韩氏宗族总得看在他官位上礼让几分,若韩大爷安然无恙也好,他们这一韩氏旁支,也算是嫡系出身,便是不能被人高看,也没人敢小看。 可如今,她夏姨娘不过是姨娘之身,而韩和衡虽说是长房长子,如今亦能算是长房主事人,但长房却还有一个嫡子,若是回了豫州,韩氏宗族怕还是会以楚哥儿为重,届时,能有他们一席之地吗? 韩和衡也思忖起来。 “就算回到豫州,我们亦是身无分文,在宗族的人看来,不过是一群可有可无的穷亲戚回去打秋风,怕是落不得好。” “那阿娘,您说怎么办?不回豫州了?” “不,豫州,必然是要回的。” “阿娘?”韩和衡不解。 既然担心豫州无他们的立足之地,为何还要回去投靠韩氏宗族呢? “京城家里的东西是没了,产业也丢了,可不代表,豫州,没有我们长房的东西。”夏姨娘道,“阿娘帮着掌管中馈这些年,可是清楚得很,咱们在豫州也有商铺作坊,以及良田庄子,还是许久前置办下的,这些年每月都有出息送到京城里头,还有一些……” 韩和衡看着夏姨娘。 夏姨娘压低了声音,“还有一些,是先夫人的嫁妆。” “阿娘的意思是?”知母莫若儿,韩和衡看夏姨娘的神色,心中隐隐明白了几分。 “豫州是有长房的产业,可那些产业,将来怕都是属于楚哥儿的,落到你手里能有多少,还得端看楚哥儿愿不愿意给,给多少,至于那些嫁妆,明说了是留给三娘的,注定是一点儿也分不到。”夏姨娘擦擦眼角,“所以啊,届时穷得打秋风的只有我们母子仨几口人,怕以后都得过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日子了。” 夏姨娘叹气。 “我明白了,阿娘!” 韩和衡心中权衡了几番,眸子里浮起一丝阴霾:“若是三娘跟楚哥儿没了?” 若是三娘跟楚哥儿没了,那在豫州属于长房的家业,就归他们了。 “那自是最好了。” 8 第 8 章 这天夜里,各房的人,包括韩沐霏姐弟,都被夏姨娘跟韩和衡聚了起来,商议日后的打算。 众人都还没从失去韩老爷跟韩大爷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均没有甚好脸色。 韩沐霏见到楚哥儿,眼睛红红的,脸蛋上还有泪痕,显然是刚刚才哭过。 见韩氏诸人都齐了,韩和衡也没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便道,如今京城是不能回了,并且韩氏跟厉王向来不和,就怕厉王斩草除根,派人追杀他们韩氏。 “所以我们不能再在此地停留,明日一早便离开常平镇为妙。”韩和衡道,“眼下,我们最好的打算,自然是投靠豫州韩氏。” “我赞同二郎的意思。”二老爷点头。 其他诸人也纷纷点头。 韩沐霏自然也是附和的,早日回到豫州,早日脱险。 “既是如此,那我们便来商谈一下盘缠的事。” 听刘大管事说了这些日子宿在云来客的花销后,众人即刻马上明白了韩和衡的意思。 在借宿云来客后,众人花销,都是经由受老夫人嘱托的刘大管事之手。 且不说云来客是常平镇最好的客栈,原本每间厢房的价格便要比别处要高,随逃进镇子里头的人越来越多,那房费坐地起价,又涨了不少。 而韩氏住的是客栈里最贵的甲字好厢房,三房的所有主子跟奴婢还有护卫加起来,人数颇为可观,那租住的厢房自然也多,偌大个云来客上中下三档的厢房基本上都被韩氏包圆了。 另外每房人在云来客吃的用的也都是按最高档次来,还有叫店里头的伙计提供跑腿等额外的打赏,所以宿在云来客这几日,韩氏是花钱如流水,饶是刘大管事逃出城时候,有韩老夫人匆忙间给的现银四百两,如今也只余下五十多两银子。 若是寻常百姓,这五十多两自然是很大一笔财富,嚼头够两三年了。 但对过惯了富贵生活的韩氏众人来说,便是车水杯薪。 别的不说,光拿韩沐霏来说,每个月的月银都有十五两,还没算从阿娘铺子里每个月出息能补贴的一大笔银子。 五十两银子,也就是跟韩沐霏相同辈分的三四位主子一个月的开销,可眼下主子可不止三四位。 “我们不过在云来客住了五天而已,便花了三百五十多两了?”二老爷跟三老爷不解,韩沐霏也奇怪。 “各位爷,不是奴婢存心欺瞒,实在是,这云来客房价跟吃食的价位是一日比一日高,房价都已经是第一日的五倍了,想寻别的地也不成。”刘大管事苦着一张脸道。 常平镇上如今到处可见逃亡的百姓,受伤的,生病的,镇上的客栈基本上都住满了,便是有银子也难寻到住处。 “便是如此,也无须用到如此多银子吧?” “二老爷,您忘了,护着主子们逃出京来的护卫,还有奴婢,可死伤不少啊,死了的得给他们亲眷封抚恤银子,受伤的得给治啊。”刘大管事无奈地解释,“这笔钱银可省不得。” 韩沐霏想到护着她逃走,留在京中抵抗叛军的那些护卫,还一直陪伴着自己的红玉跟,以及楚哥儿的师父,没吭声。 “那也得分清主次,事权从急,这笔钱银大可以暂且扣下,若我们都没法子到豫州去,谁还能给这笔抚恤银?”韩和衡没好气地瞥了刘大管事一眼。 刘大管事低头不语。 韩和衡转而对各房人道:“所以,如今召集叔叔婶婶的意思,便是让诸位凑一凑盘缠,好让刘管事安排明儿启程的事。” “应该的,应该的。”韩二爷点头,带头让自家亲随将带着的银子拿出来。 其他人见韩二爷带头,也都去找自家的钱银。 只是匆忙行事,又走得急,每个人身上带着的钱银都不多。 韩沐霏瞥了韩和衡一眼,摘下荷包,将里头的银子全倒在案桌上。 那刘管事逐个收着各个主子给的盘资,当他清算到韩沐霏那堆钱银时,一直坐在旁边冷眼相看的夏姨娘也瞅了过来。 韩沐霏察觉到夏姨娘的视线,瞥过去,夏姨娘又将视线挪开了。 “这,各位爷,这银子拢共也就六十四两三百六十文而已。” 应该是事出突然,所以先走的各房人都没来得及带银子,如今有的也只是带在身上的碎银,能拿出来的也就是十两几两的,其中数额最大的,反而是韩沐霏拿出来的一张二十两的银票。 “六十四两,加上五十两,也就一百一十两,我们明儿还打算雇个镖队,到豫州得有一个多月的路程,我们这么多人途中的吃穿用度,一百两,怕是不够。”韩和衡环顾一圈韩家人,“都是韩氏人,此次出行也是为了诸位安全,若还有银子在身上的,还请尽数拿出来。” “二郎,不是我们不给,实在是带得不多啊。”韩二爷无奈道,“那时候都顾着护住小命就得了,谁还有功夫去抓银子呢?” “可不是。”众人纷纷应和。 韩和衡转向了韩沐霏:“三娘?” “这已经是我身上的全部钱银了。”韩沐霏也道。 “不可能吧,三娘,你房里头向来每月开销银子是领最多的,而你还比我们都迟离开韩府,若说你一点儿细软都没收拾,我可不信。”夏姨娘忽然开口道。 “是呢,三侄女啊,咱们府上平时就属你手头上是最阔绰的,就只有这二十多两?”韩二爷也看向韩沐霏,“三侄女啊,如今干系到韩家人的生存,你可别藏私啊。” “二叔,我到云来客那会儿什么模样你又不是没见到,我全身上下就两个包袱,都是衣裳,还有就是几块没用的铁板跟烂锅。”韩沐霏一摊手。 在座的各位韩氏人都精得很,她就不信,有人当真老老实实将身上的钱银全拿出来的。 “那你既是带了衣裳,想必收拾的时候也不会少了首饰吧?”夏姨娘看着韩沐霏,笑吟吟地:“我记得,出事那日,三娘你身上佩戴的金银珠钗也不少,如今家里人缺钱银,这些首饰拿去当了,也能换不少钱银吧?” “没错,我记得当日三姐姐戴了一支刚刚订造回来的红玉钗,那支钗子时新得很,也值个十两八两的。”二房的韩四娘点头。 一时,韩沐霏成为了韩氏众人的焦点。 韩沐霏恶狠狠地瞪了开口的韩四娘一眼,韩四娘害怕地躲到了自己母亲身后。 原本府上诸人对韩三娘这半年来挥金洒玉的奢侈就颇有微词,这韩四娘就是其中一个妒忌得眼红的堂妹。 “三侄女,你就体谅体谅大家的难处吧!”韩二婶护着自己的女儿,也这般劝。 “行啊,要我变卖首饰也可以,前提是大家都把身上的钱银拿出来,还有,婶婶跟妹妹们首饰,都要拿出来,跟我一起去当铺。”韩沐霏伸出手指着众人一个个道,最后落在夏姨娘身上:“姨娘,你也一样。” 没理由就逮着她一个人薅羊毛的道理。 夏姨娘的脸一下黑了,其他诸人亦是难堪,一时陷入沉默。 许久,一直没作声、向来都不拿主张的韩三爷忽然道:“其实,我们也不一定非要去豫州。” “不去豫州?三爷,你想去哪儿?” “你们二婶带着六郎跟八郎此时应该在娘家晋州探亲,我跟三郎其实打算去晋州。”韩三爷看向自己的儿子韩三郎,后者朝他点头。 众人愣了。 韩二爷反应过来:“也是,我们其实用不着非得去豫州,我家大郎君如今人在锦州,我们二房也可以投靠他。” “二叔,锦州,那可是比去豫州更远。”韩和衡提醒。 连去豫州的路资都不肯出,韩二爷还能大老远跑去锦州? 除非他们私藏的银子比拿出来的多太多。 韩二爷摸摸鼻子,看着自家三弟,“我们二房去锦州,有一段路程与三弟的路线重合,三弟若是不介意,我们一道同行?” 韩和衡看韩三爷点头应允,脸色微微一沉。 若是换成韩老爷或韩大爷,说了一起去豫州,这二房三房的人势必是不会违逆的,只能乖乖跟着上路,可换了他代表长房行事,这二房三房的人不仅胆敢私藏钱银,还公然拒绝他的提议,这分明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韩和衡心中不快。 “所以,二叔跟三叔,是打算跟我们长房的人分开走吗?” “其实这样更好,贤侄你也说,如今厉王不喜我们韩家,杀了我们阿爹跟大哥,厉王他日果真登基,那我们就算是罪臣家眷,若他还对韩家人耿耿于怀,怕也会派人追捕,而我们这一行人太多了,一起去豫州,显眼,目标过大,还不如分散行事。”韩三爷道。 “三弟你言之有理。”韩二爷朝韩三爷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勉强了。”韩和衡原本还想争执一番,收到夏姨娘抛过来的眼色,再看了看韩沐霏跟楚哥儿,会意。 若二房跟三房的人不在,他们想干点什么,更容易。 “三娘你可要去寻程氏?” 韩沐霏蹙了蹙眉。 程氏,韩三娘母亲的娘家,也是程樱樱的娘家。 “听说,年后程家就迁徙到了晋州承安侯的封地,三侄女如果是去投靠程家,刚好跟我们同路。”韩二爷道。 虽然韩沐霏没明说,可夏姨娘说得对,这三侄女手头上的银子怕是韩氏各房人里最多的。 “三娘,你若要去晋州,那我也便算了。但楚哥儿可是长房的嫡子,如今祖父祖母还有父亲都去了,于情于理都得回豫州,跟韩氏族老禀告丧情,看宗族如何安排后续。”韩和衡也道。 韩沐霏从一开始无法回头之前,就确定要回豫州了。 一来可以跟宗族寻求庇护,二来楚哥儿确实该去求见韩氏族老,而最主要的一个原因,便是豫州还有长房的产业以及原主的阿娘留下的嫁妆铺子,她看过韩大爷给她的账簿,算起来也不少。 她还想过悠闲有钱的贵女生活呢,她的银子在哪儿,她人自然该在哪儿。 所以韩沐霏得跟着韩和衡等人一起回豫州。 跟车队离开,总比自己跟楚哥儿单独启程要安全多了,至于夏姨娘母子此时是不是在打什么算盘,她也只能见招拆招。 在韩府当差多年,那刘大管事自然是要跟着长房的人走的,“既然二爷,三爷都不去豫州,那这些银两?” 去往豫州的人兀地减少了,这一百多两银子盘缠,全部分作四份,长房得了两份,二房跟三房的人各得一份,再将奴婢跟护卫分配好后,原本韩府三房的人算是分道扬镳,各自行事去了。 韩沐霏打算回去厢房的时候,又被韩和衡叫住了。 “二哥,还有什么事?” 韩和衡没作声,看向夏姨娘。 夏姨娘起身,“三娘,既然你跟楚哥儿跟咱们一路,姨娘还是得说那句话,那银子怕是不够的。” 那一百多两银子分下来,长房也就只得了五十多两,主子六位,奴婢跟杂役十位,护卫二十多人,另外还得雇用镖队,一个月路程的花销,若要好吃好喝好住,确实不太够的样子。 韩沐霏在腰间摸了摸,将出逃时穿戴的珠玉琳琅都交给了韩和衡:“这可是我仅有的首饰了,二哥,我既然交足了钱银,你们就要确保我跟楚哥儿顺利到达豫州。” “三妹不用说,做哥哥的应份这般做。” 韩和衡掂了掂那包首饰,让刘管事拿去当了。 韩沐霏回到厢房,眉间又蹙了起来。 二房跟三房原本便是靠着长房的荫庇在京城过活的,如今大难临头,顾及性命安危去投靠自家郎君,也没办法指责他们什么,可她跟楚哥儿跟着长房一起去豫州,不知道为什么,韩沐霏自答应韩和衡后,心里头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方才夏姨娘跟韩和衡母子的眉眼官司,她早注意到了,这夏姨娘向来与自己不合,如今长房又由她的儿子话事,估计磋磨自己的时候不会少。 若是平时,她肯定要正面跟她怼上了,但如今能给自己撑腰的阿爹没了,楚哥儿又还小,她得借夏姨娘两个儿子的势保全自己跟楚哥儿,可以预见此去豫州怕是不免波折。 夏姨娘针对自己倒是不重要,就怕更严重一些,她想夺财杀人。 她方才可是打上自己收拾的细软主意的。 在末世的时候,为了一口吃的夺人性命的事也不是没听说过,只是她运气好,靠着坐标技能活得好好的,没亲眼见过。 这大衍朝毕竟也不是末世那种极端的时代,韩和衡跟夏姨娘好歹是韩三娘家人,又一同生活多年,便有不合,也不致于要取人性命吧? 况且届时去了豫州,夏姨娘的凭仗不过两个庶子,想必那宗族也不会多待见他们,还得靠她跟楚哥儿撑起长房的脸面,多少也得顾忌几分? 唉,要是二房跟三房的人跟他们一起去豫州,二叔跟三叔多少能照看一二,韩和衡也多少得看二叔跟三叔的情分,她还不会这么担心。 可惜! 韩沐霏伸手摸了摸自己蹙起的眉头,按了按,抚平抚平一下。 不皱眉不皱眉,皱眉多了生出抬头纹可就不漂亮了。 好一会儿,韩沐霏把手收回来,看着这两日找到大部队后,又让奴婢买了香膏保养得细嫩的纤手。 就离开的那一天一夜,自己不过拎了些东西,捉了几条鱼,砍了几截竹子,做了两个竹筒,自己细皮嫩肉的双手就粗糙了,如今好不容易找到韩家人,说什么也得跟着他们到了豫州再说。 他们想要银子,看在一路同行的份上,维持住自己的花销之外,能给就给是了,务必要保证自己轻轻松松坐马车上路。 等到了豫州,她还怕会没银子么? 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得藏好银两,提高警惕。 9 第 9 章 翌日,刘大管事跟云来客结算完后,那二房跟三房的人告别韩沐霏一行人,掉头往东去了,而韩沐霏姐弟跟着韩和衡他们则往南,去往豫州。 韩沐霏依然跟楚哥儿一驾马车,马车是在常平镇雇用镖队时租用的。 跟着韩氏人逃出来的护卫约莫只剩下四十多人,韩二爷跟韩三爷等人带走了一半,还有一半看护长房众人。 韩和衡觉得护卫不够,所以又雇了一支十人的镖队,对外也不敢再说是京城韩氏,而是伪称夏氏族人,从京城兵变中逃出来,打算去豫州投靠亲属。 那镖队的人看出他们的来历有蹊跷,但很有职业操守,没说半句废话,收了银子守口如瓶。 对了,韩沐霏送出去的那包首饰,听说典了三十多两银子。 因为镖队也在借机提价,长房手头上共有的钱银,雇用镖队就去了六十两有多。 估计夏姨娘也将自身的首饰拿了去当,因为第二日上车的时候,韩沐霏看夏姨娘浑身上下都没一件首饰。 当然,韩沐霏也是如此,没敢穿金戴银,只用布带挽着发髻,衣裙也尽量选了简单素雅的。 住在云来客的这几日,她将带出来的一箧子首饰,挑挑拣拣出来,好随身带的藏着,不好带的,都拿去当了——首饰不好带,换成一张张的银票揣身上容易多了。 那当铺忒可恶的,见是非常时期,将价格压得低低的,卖出去亏了老本,拿去典当的银子加起来也就只有五十六两。 上车的时候,韩沐霏让护卫帮着将炊具搬到马车里头,韩和衡直皱眉头。 平时韩三娘骄纵也就算了,如今落难逃荒,还带什么破铜烂铁,负累。 “三娘子,这堆破铜烂铁不如折价买给铁匠得了?” 韩沐霏瞟了韩和衡一眼,摇头三连:“不可,不愿意,不喜欢。” “三娘。” 眼睁睁看着二房跟三房的人没把他放在眼里,拒不听从他安排,辞别时亦没跟他道别,却特别留话给楚哥儿,韩和衡胸口堵着一口气,如今再见韩沐霏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想带上,怒意也不知从何而来,让他非要管一管这事。 “三娘,这种丢人现眼的东西不许带,都给我搬下来!”韩和衡厉声道。 护卫听着吩咐就想把那捆铁锅铁板丢到一边,被韩沐霏阻拦下来,“二哥,这锅啊铁板啊什么的,算是我的私人物品,凭什么不让我带?” “带这等累赘的东西,只会拖累我们的脚程。”韩和衡道,“再说,堂堂世家贵女,出行还带什么锅子炊具下等俗流的东西,成何体统?是怕路上找不到有锅子的地儿,还是怕我们没人能给你煮一口吃的?” “二哥,我就只喜欢用这破铜烂铁煮出来吃食。”韩沐霏坚持。 开玩笑。 好不容易设计出来让铁匠打的宝贝,这任一件铁器拿出来就值几十两的银子呢,加起来怕是比他们韩家人任一个身上的钱银都多,她才不愿意随随便便丢掉。 “你若是坚持要带,那你就别跟我们一起上路了,我们只带楚哥儿行了。” “你敢?我可是付了钱银的!再说,楚哥儿是我弟弟,凭什么让你们捎带走?”韩沐霏也气了。 “楚哥儿就不是我弟弟了?你的钱银?还不都是韩家的?如今长房是我当家,你想继续留在长房,就得听我的。” “韩和衡!” “怎么了?还以为你是以前在京城时候的韩三娘吗?看看现下是什么地儿,容不容得你再乱来?” “够了!”跟着刘管事过来的楚哥儿站在两人之间大叫了一声。 “楚哥儿?” “楚哥儿!” 有过山野过夜的经历,楚哥儿自然知道阿姐那破铜烂铁干嘛用的,抿了抿小嘴,跟韩和衡道:“二哥,马车上就我跟阿姐,有不少空余,既是放得下,带上就带上吧,也算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家产了。” “楚哥儿?”韩和衡难以置信。 楚哥儿跟拿着铁锅铁板的护卫命道:“把东西搬上马车。” 那护卫看看韩和衡,看看楚哥儿,一时犹豫不决。 “九郎君都发话了,还不照做?”刘管事推了护卫一把,那护卫赶紧麻溜地将东西搬上了马车。 韩和衡脸色一下臭了。 “二哥,这件小事,无伤大雅,既然阿姐喜欢,那就由她去吧。”楚哥儿又对韩和衡小大人样的和颜悦色道:“阿姐是咱家唯一的娘子,矜贵。咱们做郎君的,多担当一些也是应该的。” “便是平时担当多了,纵得三娘太不像话了。”韩和衡咬牙,“光是她听澜筑,一个月的花销就占了咱家支出的最大头,楚哥儿知道这事吗?” “嗐,我算过了,阿姐的月银也就比二哥你多三两银子,其他银子花的都是阿姐的嫁妆出息,再说,咱家又不是没银子。”楚哥儿小手一挥,大度道。 “可不是。”韩沐霏翘鼻子,睨睥。 听着这跟韩大爷说的如出一辙的话,是仅仅多三两的事吗?明明是嫡庶不一般的面子问题。 想他堂堂长房长子,就因为庶出,身为郎君,月银却还比嫡出的娘子少,更别说她的嫁妆带来的出息银子也让人嫉妒得眼红。 韩和衡又气又急,“眼下的情形,楚哥儿还觉得我们韩家有银子?” “没有。”楚哥儿严肃地摇摇头,对韩沐霏正色道:“阿姐,你以后不许再乱花银子。” “晓得了。”韩沐霏表示乖乖听话。 “那阿姐不乱花银子,二哥你就允她带这些锅子吧?不乱花银子,也得不浪费物件。” 楚哥儿又对韩和衡说:“铁器到底也值钱,寻常百姓家里头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抛弃自家的锅子,带上了,等咱们路上缺银子,再卖给铁匠也行。” 韩和衡还有什么话说呢?只能悻悻然熄火了。 走到打头的马车,经过夏姨娘住的马车时,夏姨娘掀起帘子低声道:“衡儿?” “阿娘。”韩和衡停顿了一下,而后又继续往前走去,钻进马车时,还在愤然。 如今当家是他,什么时候,护卫胆敢不听自己吩咐的?如今他是连七岁稚童都不如了吗? 韩和衡冷笑一声。 夏姨娘早叫来奴婢打听了方才那事,听闻楚哥儿出头替韩三娘做主,那刘管事跟护卫的反应,心里也一沉,而后朝韩沐霏后头瞥了一眼。 这事,可是得尽快防微杜渐呐! 10 第 10 章 夏姨娘探出头朝后头望的那一眼,正好对上韩沐霏钻进马车前,朝前头望过来的视线。 对上夏姨娘的视线,韩沐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韩沐霏在末世里遇见过的,恶毒的眼神。 她猛地就警醒起来。 在灾难迭变的末世那么多年,练就了她敏锐的直觉。 眼下,直觉告诉她,夏姨娘很危险,肯定在打什么坏主意。 “阿姐,到底是一家人,去豫州一路还得互相帮衬,彼此扶持,你以后跟姨娘跟二哥他们好好说话,家和才能安康。”坐在她身边的楚哥儿昂起脑袋,叮嘱。 “知道了。”韩沐霏吃惊,看了楚哥儿那张脸许久,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怎么楚哥儿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如此懂大局识大体。” 不会是跟自己一样,忽然换了芯子吧? “阿姐。”楚哥儿拍开韩沐霏的手,羞恼:“我从来都是懂大局识大体。” “刘管事教的?” “哪里用刘管事教?我等韩氏儿郎,生来就会。”楚哥儿双手抱臂,神气,没一会儿又凑到韩沐霏耳边低声道:“至少,在去到豫州之前,我们得好好捺住性子,姨娘跟二哥他们,不好相与。” 韩沐霏给了自家弟弟一个心领神会的眼色。 自那天起,韩沐霏果真没主动再招惹过韩和衡等人,便是非得打交道,也耐下了性子,如此顺顺利利走了六七日,离开京畿地区,进入了衮州,彼此均相安无事。 可她还是对夏姨娘那个眼神放心不下。 每次察觉到不对劲时,都会使用坐标技能开图看看夏姨娘等人的状况,随时注意是否有异常。 虽府上护卫护主为天职,但长房奴婢一向以夏姨娘命令为准,自己在逃出京城后,身边已无可用之人,于是想用钱银暗中笼络几位护卫为自己效力,又怕自己身为女郎,命令不能服众,于是找来楚哥儿出面,还暗中找来了刘管家,让他务必提防夏姨娘跟韩和衡的动向。 而韩和衡与夏姨娘,亦在谋划着,在什么地方动手,既能将韩沐霏跟楚哥儿除去,又能不引人怀疑,逃脱罪责。 “衡儿,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干脆今夜动手好了!” 这日投栈,眼看着手上的银子越来越少,夏姨娘也越来越不耐烦,一把丢开食之无味的晚膳,追问儿子。 除掉三娘,那她身上的细软都能归她支配,需要像今日这般,住的厢房越来越次,吃得越来越差吗? 可恨那三娘仗着自己钱银宽裕,次次宿在客栈时都要小厮好吃好喝伺候着,完全没半点逃难的自觉,让她看着就来气。 “不可。”韩和衡摇头,“动手时机不能距离我们离开云来客太短,也不能太长,更不能在客栈动手,这容易引来太多人的注意,出了人命,那客栈的人必定报官,若牵扯到官府的人,我们没办法置身事外。” “那你打算怎么办?” “最好,是在人际罕至的荒山野林,遇见山匪什么的,死了,是命,也不会有人追究。”韩和衡阴森森道,“所以,这动手的人,我们也得细细物色好,断不能留下什么手尾让人追查到。” “也是,这天下乱了,盗匪多了,我们千里迢迢赶路,遇上山匪劫道什么的,一点儿不奇怪。”夏姨娘想想,确实如此,赞成了韩和衡的提议。 如今各地均闻知了厉王登基称帝,成为大衍朝新王,并飞讯传诏各地官府跟侯爵。 救驾失败的承安侯第一个表示不服,骂厉王得位不正,实为逆臣贼子,拒绝听服于厉王,其他各路人马也在蠢蠢欲动。 时局乱了,天下失却海清河晏,多得是不服管的山野贼匪趁机出来作乱。 韩沐霏不知道自己与弟弟已经被韩和衡安排得明明白白地,开图后见他今日亦跟昨儿一样,到夏姨娘厢房里请安后就离开回厢房歇息下了,以为一切正常,没有在意。 从投宿的客栈离开,再次启程。 三天后,这一日,穿过一片树林子时,车队一行人停下来暂且休憩。 这是路程中正常的停歇,韩沐霏还是很谨慎地,像每次停留时,都会开图先观察观察周围百米内的环境。 前面是领头的韩和衡等人跟镖队,后面有两三点零散的活动红标,大概是走同一条道路的行商或行人,并无异常。 但她还是背上箭囊才下马车——在末世,尤其是在户外的时候,对于随时来自外界的威胁,必须保证自己所有防备,任何时候也不例外。 如今走上跟末世类似的逃难行程,这个习惯,韩沐霏很快捡了起来。 楚哥儿也跟着下了马车,松了松筋骨,走了一圈,楚哥儿挥舞枪杆子的时候,她跟刘管事打听了一下剩余的路程,见附近有个清澈见底的湖泊,于是回马车里头拿竹筒去装水。 这竹筒还是她前头做的,用来装水后就一直用着了。 看阿姐走向湖边,楚哥儿翻出自己的竹筒,揭开盖子一瞧,里头也没多少水了,瞟了一眼夏姨娘跟哥哥们,见他们都下了马车,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着什么,远处还有护卫放风,于是放心地追上韩沐霏。 “阿姐阿姐,我也要装水。” “小孩子不许玩水!”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七岁,是郎君了。” “七岁也不行。” “那阿姐你帮我装。” “行,拿过来吧!” 韩沐霏蹲在湖边,先将自己的竹筒装得满满地,合上盖子,揣好,而后再接过楚哥儿的竹筒,将竹筒口子对着湖面划了一划,才要压下去装水的时候,看到湖中心有一面一面荡漾开的涟漪,带着轻微的震动。 这情形,韩沐霏熟。 是逃亡那一日,千军万马铁骑踏破城池的前兆,是承安候赶往京城救驾的将士,疾驰官道上的马蹄响。 再听仔细一些,不是马蹄响,是脚步声。 有很多人朝他们迫不及待地跑过来了。 “楚哥儿,快回到车上去。” 韩沐霏丢了竹筒,喊了这么一句,两姐弟朝车队跑了过去,却看到车队前头的众人已经纷纷手脚麻利地爬上马车,而后吁地一声就赶着马驾向前逃了。 就连他们的马车,没等到他们跑过去,车夫就已经慌得驱车顾自跑了。 “站住,你们给我等等!”韩沐霏扯开喉咙叫喊着,跟弟弟跑在马车后跑了一段距离,只听得前面刘管家惊惶失措地嚷了一句:“九郎君,快回来。” 可车队还是飞快地往前行驶着,距离他们越来越远。 追不上了! 韩沐霏回头,看着一群呼啦啦的人吆喝着从后面冲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也没拿的盗匪? 看他们衣裳褴褛,不像是什么盗匪,而是流民? 方才开图,方圆百米内,明明没有见到有这么多流民,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的? “楚哥儿,我们逃!” 韩沐霏拉上了楚哥儿的手,掉头朝林子里跑了过去。 可是这些流民来势汹汹,很快追了上来,韩沐霏掏出了玄铁刀,楚哥儿也举起了从不离身的那根枪,使了几招,居然也被他挑翻了两个人。 “阿姐,你先走。”楚哥儿小脸涨得通红,紧紧握着枪杆的手在微微发抖,却还是毅然对韩沐霏道,“我负责拦下他们。” “楚哥儿,不行……” “阿姐,我是堂堂韩氏儿郎,你快逃。”楚哥儿朝她怒吼了一句。 韩沐霏看着越来越多围上来的流民,咬咬牙,果断丢下楚哥儿,转身飞快地逃进了密林里。 韩沐霏以穿到这个朝代后,能发挥出的最快的速度跑着,听着后面传来的嘶喊跟楚哥儿的吼叫,忍住没有回头,逃进丛林后,寻找到可以攀高的山石或树木,最终找到了一个小土坡,爬上去,开图。 她在舆图上见到了混乱纠缠在一起活动的红点,没去管追去前头的流民,目光锁定在围殴楚哥儿的那群人身上。 快速地将随身背着的木弩拿下来,引箭上弦,那按着机括的手还在隐隐发抖。 末世里,她杀过丧尸,也仅仅是丧尸。 她不曾杀害过什么人,尤其是,活生生,站在自己跟前的人。 可是,如果,箭不离弦,那死的就是楚哥儿,就是她自己,还有车队里的其他人。 怎么办? 11 第 11 章 杀生,即为救生。 韩沐霏念及此,手里的箭矢果断地射了出去,一个倒下了,两个,三个…… 莫以为百发百中的狙击手是徒有虚名的,条件所限,她的木弩射程最远仅有一百米左右,但操作容易,一开始生怕不熟悉操作,准头不够,她还特意练过。 她或许没办法像末世那般,做到千里取人头,可用这木弩,对付这群流民,足够的。 楚哥儿阻拦着杀过来的劫掠的流民,一杆银枪使得虎虎生威,只是毕竟年纪尚小,力不敌众,很快被围过来的流民甩倒在地,正以为命不久矣时,拎着他前襟提着扇了他一巴掌的流民肩头中箭,哀嚎起来。 而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如恶狼般围在他身边的流民纷纷逃开了,后面想要扑过来的流民,才迈一步,膝头中箭后,倒了下去。 其余流民看着十几个受伤的同伙,再不敢跨雷池半步,转而纷纷望向了丛林里。 “阿姐!”倒在地上的楚哥儿叫了一句。 “我们林子里头埋伏了不少护卫,我们不想取你等性命,给我滚。” 韩沐霏大声怒吼,舆图上,另一头的一些流民想掉过头袭击他们,也被韩沐霏射出的冷箭击伤。 听着密林里同伴的哀嚎此起彼伏,还有湖边想冲进林子的人继续一一倒在箭矢下,剩下的流民终于胆怯害怕起来。 林子里射箭的人本事如何,他们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对方手下留情,怕受伤的人都被杀了。 他们手无寸铁,也只是想求财,可没想过会把小命给丢了,现在听说,林子还埋伏着不少人? 流民们虽然半信半疑,没有散开,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韩沐霏一直开着舆图,眼见着红点们忌惮地静了下来,再没朝他们围过来,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舔了舔发白颤抖的嘴唇,尝到腥味,才知晓舆图开太久,又流鼻血了。 但这个时候,她是万万不敢关闭舆图的。 韩沐霏擦擦鼻血,在土坡上的石块上抹了抹,才又朝外头喊:“楚哥儿,你没事吗?” “阿姐!” 楚哥儿头破血流,听到韩沐霏叫喊,抓着枪杆艰难地爬了起来:“我,我没事。” “没事给我滚进来,就你前面的林子,快一点。” 楚哥儿以枪杆为手杖,忍着疼痛,咬着牙朝前头的林子里一步步挪了过去。 有不死心的流民想阻拦,才朝楚哥儿走了一步,林子里接连几枚箭镞破空而出,将他们一气击倒在地。 “我说了,滚。” 韩沐霏举着木弩,紧张地看着舆图上的红点代表的流民动向,一点儿不敢放松。 大概是后面这一梭子飞箭彻底震慑住了那些流民,上面的红点几乎都处在了原地。 “楚哥儿!” 终于,楚哥儿带伤挪进了林子里,韩沐霏飞奔着朝他跑了过去。 “阿姐!” 楚哥儿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姐姐,使劲擦了擦湿濡的眼角,怎料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下意识地咧开了嘴巴。 “你这个臭儿郎。” 韩沐霏一把抓着楚哥儿,使劲揉着他的脑壳儿,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楚哥儿静了一晌,而后轻声叫了起来,“阿姐,快,快放过我,我伤口疼着呢!” 韩沐霏偏要再抱了一会儿,直到楚哥儿“疼疼疼!” 地叫起来时,才松手。 “快走!” 怕呆久了,那些流民再次纠缠上来,韩沐霏当机立断,带着楚哥儿马上进了丛林。 至少,在丛林里,有更多隐蔽的地方,就算流民追了进来,也有地可藏。 听刘管事说,沿着官道再有两个时辰的车程,就可以到达下一个衮州城府,他们如今只能够照着官道的方向在密林里慢慢走过去了。 两个人不知道匆匆走了多久,直到韩沐霏在舆图上发现远离了那些红点,四周也没有威胁物时,才在一条小河边停下,给楚哥儿处理伤口。 “哥哥们居然都逃了!” 楚哥儿疼得龇牙,还不忘嘟囔。 “没错,都逃了!”韩沐霏也愤然点头。 眼看着流民来袭,那韩和衡还有夏姨娘,竟然丢下他们直接跑了。 都有那么多护卫,还雇有镖队,若两者联手,估计可以斥退这群流民的,他们却选择见死不救,眼下怕是驾着马车早跑远了。 还有那些护卫、刘管家,明明说好应该护着她跟楚哥儿的,竟都没有回头帮忙拦截一下。 这些贪生怕死的家伙! 她漂亮的衣裳,她的银子,还有她的锅,都没了! “可是,哪来那么多流民?” 韩沐霏不由纳闷,车队从常平镇一直到衮州境内,都没遇见过这么大股流民,怎么今日忽然出现这么一大波呢? “幸亏如今天下乱了,才多了这些各地官府都不管的流民,区区一两银子,就能使动他们。” 并非见死不救,反而是故意抛下韩沐霏姐弟伺身流民的韩和衡,带着车队从流民人潮中顺利逃脱后,临时修整队伍时,韩和衡在韩沐霏姐弟的马车里搜索了一番,见到那捆破铜烂铁,不耐地扔到了路边,而后将几个包袱捡起来,送到了夏姨娘的马车里。 流民原本便是灾民,年初遭遇雪灾,又逢水灾,无处可去,韩和衡在经过的城镇里发现了这群但求果腹,什么都肯干的流民。 以往还有官府妥善安置,可如今厉王登基称帝,许多官吏烂头焦额,随着承安侯表态,越来越多不愿意向厉王臣服的刺史跟王爵纷纷响应,各地官府就顾不上安置这些流民了。 一个人给几十文钱,再怂恿某个时候某个地点有大把银子跟食物的富家娘子车驾经过,那流民可不就心动了吗? 届时他们只要装着不敢招惹流民落荒而逃,不得以才将车尾的韩沐霏与楚哥儿抛下的,就能置身事外了。 夏姨娘满心欢喜接过去,一下将包袱全都解开,迫不及待翻找起来,可是,翻了许久,不过翻出一张十两的银票,脸色渐渐阴沉起来。 她不死心地重新又细细翻了一遍,依然只有一张十两的银票,气得夏姨娘一下将包袱连同衣裳全摔了。 “银子呢?首饰呢?” 那小贱人一路大吃大喝花销了大笔银子,大伙儿都是有眼可见,知道她手头不缺金银。 她早推测过,逃离京城时,小贱人肯定带了不少珠钗银票,不然也不会随身带这么多包袱。 可是…… “她马车上的包袱只有这些?”夏姨娘不甘地问儿子。 “就只有这些!” “怎么可能?” 银子呢? 珠钗首饰呢? 小贱人将值钱的东西都藏哪儿去了? “阿娘,别急!”韩和衡知道母亲没找到韩沐霏带的金银细软,也脸色一暗。 总不可能,韩三将银子都带身上了? 她就孤身一人,能将金银藏哪儿去? “如今回豫州的路程已过泰半,余下的钱银也足够路资,接下来我们快马加鞭回到豫州,还怕没银子花吗?”韩和衡安慰,“阿娘,稍安勿躁。” 如今最重要的是顺利处理掉了韩三娘跟楚哥儿,再没有人跟他们抢在豫州的长房产业了。 “该死的小贱人!”夏姨娘撕扯着从包袱里找出来的衣裳,恶狠狠地问儿子,“你说,如今他们是不是应该死了?” “放心,我特意给了二两银子给其中一个人,让他趁乱把三娘跟楚哥儿……”韩和衡用手在脖子上一横。 夏姨娘会意,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冷哼。 便是没死,一个小娘子跟一个稚童,面对那么多流民,指不定会被怎么作践糟蹋。 保住了性命,估计也生不如死。 势单力薄,身无分文,又是在荒郊野外,他们还能有什么法子回豫州? 12 第 12 章 “楚哥儿你放心,阿姐一定会把你平安带到豫州的。” 既然末世时她都有能耐将爸妈一干人等以最低减损的状态转移到幸存者基地,如今她也应该有能力将自己与楚哥儿带到豫州。 韩沐霏给楚哥儿处理完伤口,看看自己今儿使用木弩时蹭得发红的虎口,心疼得娇气地呼了呼。 好不容易养好的她细嫩的玉手,今儿开始又要承受做粗活儿的命了! 楚哥儿看着阿姐,只觉得自从京城逃亡后,这阿姐跟平时自己熟悉的阿姐不太一样了。 “阿姐,你好厉害!会钓鱼,会烧鱼,能做竹筒,射箭也准得很,刚才还救了我!”楚哥儿喃喃,“你真是我阿姐吗?” “当然。”韩沐霏下意识地挺了挺胸,“你在家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我投壶,我投壶不也百发百中吗?” “也是。” “捉鱼烧鱼做竹筒什么的,阿姐可是日日在听澜筑呆着,闷得慌,找阿爹要了许多杂书看,书册子上有,我都是照着上面写的做的!” 对付七岁的小儿郎,韩沐霏糊弄起来一点儿不心虚。 “至于我为什么一做就会,只能归功于你阿姐我聪慧过人,楚哥儿你别羡慕我,谁叫你平时不爱看书。” 楚哥儿咧开嘴笑了一声,扯动了嘴角的伤,低低痛呼一声。 韩沐霏凑过去看了看他的伤口,“可惜咱们的马车也丢了,原本我买了些伤药放包袱里的,如今都没了。” 想起放在马车里两包袱的衣裳,藏在里头的银子,还有那捆子破铜烂铁,韩沐霏忍不住哀悼:“我漂亮的衣裳,我的银子,还有我的锅。” “阿姐!别伤心,等到了豫州,我给你很多银子,买很多衣裳,再订造三个一模一样的铁具。”楚哥儿安慰。 他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流民抢走了,身上也就剩下没来得及扒走的衣裳跟藏在衣裳下的平安扣。 “那我们可说定了。” “嗯,说定了。” “不过,幸亏我早有准备,在身上还藏了点银票,不然,以后我们还真是寸步难行了。” 韩沐霏说着,从身上摸出了一张十两银票,还有荷包里的一些碎银,得意地在楚哥儿眼前扬了扬。 “十两?” “不止十两。”韩沐霏昂着长长的天鹅颈,神气。 岂止十两? 因为担心途上出事,紧急时刻什么也顾不上,所以她特意每日都不忘随身带着大部分钱银以防万一的。 从京城逃出来时收拾起来的银票余下的一百五十两,都严严实实藏在身上了。 这一路上吃吃喝喝用的花销,都是后来卖头面换得的钱银,也没花完,只可惜了放在包袱里头用来遮人眼目的一张十两银票,怕是拿不回来了! 不过也没关系,便是少了那十两银子,她身上还带着不少的珠钗首饰呢,要是缺钱银,随时还能拿出去当钱。 只是,身上有银子,还得能找得到可以花的城镇这银子才有用武之地。 这日遭遇流民袭击后,在林子里走了许久,韩沐霏都没能带着弟弟找到可以落脚的村落或城镇,似乎被困在山野密林中。 韩沐霏不得不在今日第三次开图,在山里头试图寻找一处安全栖身之所。 “阿姐,你没事吧?”楚哥儿看韩沐霏摇摇坠坠地扶着树干,昂头,让流出的鼻血倒流回去。 “没事。”韩沐霏摆摆手。 楚哥儿眨巴了一下眼。 当真没事? 算来,他已经见着阿姐两次流鼻血了,平时也没听说过阿姐有什么暗疾会动不动流鼻血的。 “楚哥儿啊!”想到接下来都会跟弟弟一路同行,并且,自己开图使用坐标技能的时候不少,韩沐霏决定先交代清楚,省得以后楚哥儿多心怀疑。 “其实,阿姐看过一本勘察地形的小册子,书上有教人怎么看阴阳,辨方位的勘舆技艺,我呢,也就学了一点点,本事不怎么熟练,而且堪舆又耗费心神,所以免不了会流鼻血。”韩沐霏煞有介事地解释,“严重的时候还会头晕,恶心呕吐。” “真的?” “真的。” 好不容易,鼻血不流了,韩沐霏的脑子也清明了许多,“楚哥儿你可别不信,知道为什么阿姐要带你走这个方向吗?” “为什么?”楚哥儿勉强问了一句。 “因为……”韩沐霏才要根据自己方才开图后看见的景象推理一番,好在自家弟弟面前确立自己会堪舆的形象,便见楚哥儿脑袋歪了歪,然后一下摔了下去。 “楚哥儿,你没事吧?” 韩沐霏连忙将他扶起来,才发现他浑身乏力。 方才给楚哥儿检查过身体,虽然很多处淤青肿伤,但并没有致命伤,不过伤口都只是草草处理过,又没敷药,可能会疼痛难忍,如今走了一天的路,没吃没食,多半是又饿又累的后遗症。 “阿姐,我,好累!”楚哥儿喃喃,手脚发软,“阿姐,我走不动了。” “不怕,阿姐背你。” 韩沐霏咬咬牙,背起了楚哥儿,拄着他的那根银枪,朝开图时发现的山崖那头跌跌撞撞地寻了过去。 出现在韩沐霏跟前的,是一个大片山岩垒成的石窟。 石窟里头铺满了稻杆,看起来像是来山里打猎的猎户的临时栖息地,不过看稻禾干枯的情形,应该是许久没有人来用过了。 韩沐霏将楚哥儿放进了石窟里,将那干瘪的稻禾杆全收拢丢了出去,才让楚哥儿躺得舒服一些,又摸了摸他额头,还好不烫,韩沐霏松了口气。 “阿姐?”楚哥儿勉强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 “楚哥儿,你乖乖躺这儿,别作声,阿姐去给你找吃的去。” “好。” 将楚哥儿往石窟里推得更进一些,把银枪放到他身边,将稻草杆抓起来在洞口遮拦着,然后起身去找水源。 他们已经将近一天没吃的喝的了,楚哥儿还伤得那么重,附近找不到人烟,又没有药物可用的情况下,唯独靠人体自身的修复能力让伤口慢慢痊愈。 那当然不能让楚哥儿继续饿下去。 韩沐霏爬到了山岩高处,眺望了一眼夕照下的不知名山林,心里深深呼了一口气。 回到豫州再做回韩府贵家千金之前,她得好好利用已知的求生技巧,平安无事地活下去。 而后觉得腰酸骨痛。 就韩三娘这身子骨,原本就娇气得很,她穿过来后,想着吃好喝好等死,也没想过操练啥的,如今不过是徒步一日,又背了下楚哥儿,就乏累得很。 看来,不仅要平安无事到豫州去,最好还是得找个轻松的法子。 13 第 13 章 事实证明,这个石窟会被猎户当做临时据点,是有原因的。 在石窟背面,百米开外的地方,韩沐霏就见到了水源。 是山岩罅隙里漏出来的山涧水,很少,但清澈得很。 这一次,她没有再仔细做水筒,而是直接砍了几截竹子,先丢到了水涧下游,找到猎物再回来时应该水满了,可以直接拿回去。 至于说猎物,韩沐霏不敢走远,回忆方才开图时候的坐标环境,找到自己留意到的一处野兔窝,逮了一只野兔,又摘了一些果子,就马上回到山涧处。 洗干净果子自己吃了几颗,就地清理野鸡后,带着两竹筒的水马上回到了石窟处。 大概是歇息了一会儿,楚哥儿缓过劲来,韩沐霏回去的时候,他已经起来了,就在石窟前坐着。 见到韩沐霏带着野兔跟竹筒回来,眼睛一亮,喉结一滑。 韩沐霏马上将一竹筒水递给了他,他也不客气,接过去后咕咚咕咚地就喝了一大半,又吃完了韩沐霏给他的果子,看韩沐霏在搂柴火,也赶紧去帮忙。 没有锅子,也没有铁网格跟铁板,那肉只能够用火烤了。 韩沐霏找了几根大小相似的树枝,用稻禾杆绑在一起,而后支开,成为木架子,这样的木架子做了两个,随后用用玄铁刀削了木棍,将野兔穿起来后,架在木架上,放到了柴火堆上。 没有火折子,只能用最古老的办法钻木取火,负责取火的楚哥儿钻了许久,手都搓麻了,才生出了星点火苗,幸亏有干透的稻禾杆做引子,才不致于彻底失败。 火烧起来后,两个人都围在了篝火旁边。 想来,他们已经是第二次在野外生火过夜了。 那一次也是没吃没喝的,而这一次倒是在烤着晚膳了。 想到很快有吃的了,两人都精神了不少,边说边笑,韩沐霏添着柴火,楚哥儿便猴急地去翻动兔肉,不大一会儿,烤熟的一层兔肉身上吱吱冒出了热油,滴在篝火里,燃起了更耀眼的火苗。 “阿姐,可以了吗?” “还不行,没熟透。” 韩沐霏也不时用刀子割开外一层的肉,看看熟成度。 很快,夜空弥漫着浓浓一层肉香的气味,不仅是楚哥儿忍不住咂舌,连韩沐霏自己也在不停地吞咽口水。 “阿姐?” “行了,行了。” 韩沐霏忍住馋虫,与楚哥儿一起将烤熟的兔肉连同木架子移到了篝火旁边,而后用刀子削下一块块刚刚熟的兔肉,松脆处甚至可以直接用手撕开。 把兔肉放在洗过的大片叶子上,抓着就能送进嘴里。 被烤得焦黄的兔肉香酥细腻,便是没加任何配料,也已经满口原味肉汁的甜美,更何况是疲累了一天下来的人。 饶是在韩府做过半年有余的韩府贵女,跟过去半年里尝过的上百种珍馐比起来,那味道也比不上此刻嘴里的一口兔肉。 “好吃!” “当然,这可是阿姐你捉的,咱俩一起烤出来的,当然好吃。” 韩沐霏与楚哥儿此时也顾不上讲究什么餐桌礼仪,就这么手抓着边烤火边将一只兔子全吃进了肚子里。 吃饱后,再喝两口山涧水,躺在石窟旁的草地上,望着繁星满天的夜空,两人兴奋的心情才渐渐冷静下来。 兔肉,是好吃的。 可是,他们毕竟不知道身在何处,明日何去何从,还得从长计议。 “我记得,这里已经是衮州了?我们要去豫州,那就得往东南方向走。” “我问过刘管事,说大概这个方向,沿着官路,马车行走约莫两个时辰,就可以到衮州府城。” “那明天,我们往这边继续走吗?” “当然。” “只要去到府城,去豫州的路程就走了一半,我们再雇马车跟镖队,就我们两个人的话,大概只需要花十两银子就可以吧?” “好。明天开始,我们要尽早去到府城。” …… 等楚哥儿躺在石窟里呼呼睡过去之后,韩沐霏守着篝火,拿起了那把木弩,好好擦拭一番后,拿出箭筒,数了数剩下可发的箭镞。 当初让韩府的工匠打造这把现代式改良机关弩时,是冲着防身去的,所以设计得小巧轻便。 对于韩三娘这种身体情况来说,弓箭还得重新练胳膊拉力跟瞄准度,但用弩可以不考虑拉力问题,只要能确定目标位置——这利用她的坐标技能就能轻易做到,可以说也是量身订造的,而且安置的机括可以连发五枚。 箭镞是消耗品,当初也就只让工匠打造了六十枚,今日光是对付流民就使用了五十六枚,如今箭筒里只剩下四枚,就快弹尽粮绝了。 有机会必须得找个铁匠铺给自己锻造多一些才行。 只是,之前造这机关弩时,自己还是养尊处优的韩家三娘,打造的箭镞可都是用上好的铁料,也有大把的银子,不怕养不起一张弩。 可如今如今要找铁匠替自己锻造箭镞的话,不知道得要多少银子,自己如今身上的钱银也不知道够不够。 保养好机关弩后,回想今日的遭遇,韩沐霏对那群忽然出现的流民,越想越觉得可疑。 车队一路从常平镇走过来,甚至进入衮州境内后,都没被流民侵扰过。 况且车队一行有六辆马车,但有二十多名护卫,还有十人的镖队,如此多人数的一行人,武力值杠杠的,轻易旁人也不敢招惹,怎么就被流民看上了呢? 明明开图的时候都没见到,偏偏他们停下来了,那些流民就冒出来了? 时机挑得很准啊!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啥吃的喝的,是流民不该去找落脚的地儿吗?他们一大群人居然不去城镇跟村落,反而跑荒山野岭去? 还有,镖队跟护卫是保护他们这些雇主的,可见着流民跑过来,第一反应居然是带队逃跑,竟然没多少人折返回来救她跟楚哥儿,这不合理啊。 就算是夏姨娘跟韩和衡贪生怕死,下令让护卫跟镖队以保护他们逃走优先,镖队也就算了,那韩家的护卫也不可能全部人都丢下她跟楚哥儿不管吧? 直觉告诉韩沐霏,这里头,怕是有阴谋。 14 第 14 章 但就算是有阴谋,如今她落得现在的境地,暂时也拿他们毫无办法。 韩沐霏叹了口气,想自己这坐标技能还作用太小了。 一来开图只有前后一百米的距离,看似能掌握的面积都上千了,可百米之外的情况,还是睁眼瞎。 一百米的距离,跑起来也不会太耗时间。 今儿那些流民冒出来的时候,可不就是快得一下就追上他们了。 或许其实这些流民是一早埋伏在附近的,不过是在一百米之外的地方,没在她开图范围。 如果她的舆图能开到二百米甚至是三百米距离,那就能尽早注意到他们,发现不对了。 另外一个弊端就是,眼下自己舆图也不能开太久,最长五分钟,超过五分钟就维持不住了,实在要勉强,就会头晕,流鼻血。 不然车队休息的时候,自己一直开着舆图,就能随时发现那些流民的存在,提前防备。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精神力不够强大。 以前自己做满级大佬的时候,便是千米以上的距离,也能维持开图状态一个小时,所以才能成为杀丧尸各分队最受欢迎团宠的。 看来,得先想想办法,把自己的开图距离开大才行。 至少,二百米以上,十分钟? 韩沐霏盘腿坐了起来,闭目,全神凝练精神力。 末世时将开图距离扩大到二百米,大概苦练了二年。 因为在末世才刚刚接触这种能力,她对坐标系统并不熟悉,如何掌控自己的精神力缺乏经验,更何谈运用上并不纯熟。 但在末世的前两年,一百多米的开图距离是够用的。 一来,她跟父母生活在没多少幸存者的城镇,并不需要过多的防范活人,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的糟心事,便是后来加入基地,看在她这种能力上,谁也不敢轻易对她耍心眼子,二来,丧尸是攻陷了城市,可丧尸的移动速度缓慢,即便是开图半径只有一百多米,区域不大,续航不长,因为不怕丧尸搞突然袭击,所以完全够用。 好歹也算是末世里的大佬之一,自然有成功练到满级的经验,短时间内提升到二百米的开图距离,完全不在话下。 至少在到达豫州之前,必须达到这个目标。 她前一世能靠着这坐标系统安全带着父母去到幸存者基地,那现在为了能将自己与楚哥儿带到豫州去,这技能必不可少。 定了目标,韩沐霏计划每日夜里,无论如何都必须练一练,改掉之前在韩府里头以为万事足矣,能抱着金银躺平,就疏于锻炼的怠歇习惯。 等渐渐有了困意,韩沐霏才慢慢躺下睡过去。 或许是因为一日下来太累了,也或者凝练精神力带来的后果,韩沐霏这夜睡得特别死,若不是楚哥儿叫她,她还不知道醒。 “楚哥儿?” “阿姐,醒了?没事吧?” 韩沐霏打了个呵欠,抚了抚额,冲楚哥儿摇摇头。 因为昨晚吃饱喝足又睡好了的缘故,今日楚哥儿的气色好多了,脸上的瘀伤散去了不少,青肿处也开始消下来,这是韩沐霏觉得庆幸的事儿。 两人收拾一番后就先去了昨天她发现山涧水的地方,粗粗漱口净脸后,韩沐霏重新给自己与弟弟各做了一个水筒。 她还好,一直背着弓囊,所以水筒打满水后可以跟箭筒一起放弓囊里头,楚哥儿只能够一手抓着银枪,一手拎着水筒了。 两个人在山林里头走了一段路后,见到了一棵桑树,上面结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紫得发黑的桑葚儿,两人登时停了下来:这一大早起来,他们还没吃过任何东西呢! 昨儿吃的兔肉早消化了,吃点桑葚儿也好。 楚哥儿爬上树,坐在杈上先摘了几串尝尝,感觉还可以,这才麻溜地又多摘了几串下来给韩沐霏,而后自己又蹿上树上边摘边吃。 其实末世前,韩沐霏并不喜欢吃桑葚儿,只觉得桑葚儿的酸爽滋味跟自己不符合自己的口味,当然,末世后,随着丧尸增多,而人类减少,新鲜果肉蔬菜缺乏的情况下,野外树上天生天长的一切果子都成为了上天的馈赠,这桑葚儿也跟着美味起来了。 如今自己再度落难了,这桑葚儿自然亦是美味。 两人一个树上,一个树下正吃着桑葚儿,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一愣。 韩沐霏朝楚哥儿招招手,楚哥儿轻轻地从树上爬下来,抓起银枪,趁来人发觉之前,两人伏低身子朝桑树后面的草丛里钻了过去,而后飞快地跑走了。 不管后面的是什么人,如今他们都势单力薄,能不对上,就不对上。 又在山林里顺着官道往南走了一段路后,两人都累了,于是找了一处靠水潭的地方休息。 方才吃的桑葚不能果腹,还得找一些吃的。 韩沐霏这一次没出手,而是楚哥儿自己动手,用银枪在水潭里费了好大劲,才在韩沐霏的指导下逮了几条鱼——虽然也不大,也就拳头大小吧,也不多,也就四条,但对于第一次在野外找口粮的楚哥儿来说,这收获已经很好了。 不愧是平时调皮捣蛋的小纨绔,一下就掌握了在外头求生最基础的技巧——恰得上饭。 等鱼逮够了后,韩沐霏再次拿出那玄铁小刀削鱼鳞,处理鱼内脏,然后再捡了几根树枝,洗干净后,把其中一头削尖,插在鱼身上。 而楚哥儿依然负责钻木取火,有了昨日的经验,楚哥儿今日生起火来容易多了。 很快,两人就烧起了篝火,将四条鱼用削尖的树枝叉着放在火堆边上烤了起来后,楚哥儿又跑到水潭边,打算再抓几条鱼上来。 韩沐霏也用竹筒去盛水,肉是有得吃的,就是还得喝生水。 “可惜了我的锅!”韩沐霏遗憾道。 不然,不仅可以喝烧过的水安全一些,还能喝上鱼汤。 “阿姐……”楚哥儿才要说没事,回豫州他给阿姐再找铁匠订做个锅子,便看到阿姐身后,在他们顾着在水潭这头抓鱼装水的时候,有一拨子流民无声无息地靠了过来,脸色不由一变。 有老有小的一群流民,围着篝火,看着火堆边上的鱼,眼里冒光,咕嘟地咽着唾沫: “好香啊!” 15 第 15 章 在他们说好香的时候,韩沐霏也察觉到弟弟变得苍白的脸色,身子一僵,再听到这一声“好香啊”,面上装着冷静的模样,脑海里偷偷地开图查看。 舆图上显示出来的红点,都是零散的,而且有远有近,最靠近他们的,也就是篝火旁边的七个红点,七个人。 只有他们,并没有其他埋伏的人手。 很好。 被流民袭击过的韩沐霏竭力保持着冷静,慢慢转过身来,看着这贪婪地看着烤鱼的七个人。 看他们的模样,也是流亡了许久的灾民。 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的,脏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每个人脸上都黑得很,容貌都分辨不真切,按照他们的身高跟姿态,可以判断这应该是一家子: 身材佝偻的一个老汉,一个十岁模样的少年郎搀扶着一个婆子,一对夫妇,估计是儿子跟儿媳妇,那儿媳妇怀里抱着个不到两岁的孩童,还牵着一个五岁左右的丫头。 一家子都瘦骨嶙峋,面上只余薄薄一层干裂的皮肤,显是饿了许久了。 可是,他们却没有马上去抓那地上的几条鱼,而是转向了韩沐霏跟楚哥儿。 韩沐霏一下暗暗抓紧了弓囊,下意识地就提防起来。 对于这些流民,情感上,自然是同情的,但理智上,自从昨儿遭遇袭击后,她骨子里就透着对他们的敌视,即便这些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什么不对劲的举动,但脑海里依然警铃大作。 方才大意地将玄铁小刀就放在了烤鱼旁边,没收走,如今要对付他们,只能用弩了,还有楚哥儿…… 楚哥儿也紧张起来,那捉上来的鱼丢到了脚边,跳动着,也顾不上看,而是死死地抓住了枪杆子,只等一有异动,就冲到阿姐身边。 “鱼,他们,还有鱼!” 那个五岁的丫头指着楚哥儿身边的鱼,沙哑着声音惊喜地叫了一句。 所有人听到这句话,再望到楚哥儿那头的时候,眼睛里的光更亮了。 作为一家之主的老汉朝韩沐霏走上前一步,韩沐霏警惕地退后一步。 “这位,姑娘,还有,这位,小公子?” 老汉开口说话了,声音同样嘶哑。 “咱,咱是来自东昌芜村的流民,因为年后水灾,村子跟田地都淹了,咱们无处可去,就,就来衮州了,咱,咱已经,好久没没得吃食了,姑娘,小公子,能不能,行行好,给,给咱家家里头的孩子,一口吃的?” “爹!” “爷爷!” 那夫妇里的年轻人,还有那搀扶着老婆子的少年郎,都朝老汉看了过去。 楚哥儿也趁这个时候,大步流星走到了阿姐身边,手里的银枪举着,不敢大意。 韩沐霏看了楚哥儿一眼,神情复杂。 “姑-姑娘?公-公子?” 看他们不应,老汉抹了抹脸,眼里泛着泪光,“要,要是不给,咱,咱换,成不成?” “你看,看,我们带带的东西里头,看看上什么,换,换两条,不,不,换,换一条鱼?”老汉说着,跟儿子叫了一声,“三郎。” 宋三郎走到后头,那少年郎也跟了过去,韩沐霏跟楚哥儿默默看着。 因为这家子人到现在也没有依仗人数多刁难他们,还打算拿东西跟他们换吃食,这般讲理的流民,他们是第一次见,所以,戒心也放下了大半。 不大一会儿,林子里响起了拖曳的声音。 等宋三郎跟另一个半大的小郎君拖着什么过来时,两人的眼睛都默默瞪大了。 这一家子原来是带着板车流亡的,估计家当都在上面了,板车上堆得满满当当的。 可韩沐霏跟楚哥儿惊讶地不是他们那堆破烂的桌椅石磨,而是眼熟的几件东西:铁锅,铁板,还有铁网格板。 是昨儿丢下他们的马车里的东西,韩沐霏与楚哥儿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为什么他们的东西会在他们手上? “是不是有看中的,你们,尽管,尽管拿,只要,给咱一口……” 宋老汉的话还没说完,韩沐霏就走到板车前,指了指那几件东西,问:“这是怎么来的?” “是我们今早赶路,在路边捡到的。”那宋三郎替自家阿爹回答道。 捡的? 宋老汉跟宋三郎一家子今儿在官路上慢慢走去衮州府的时候,恰好见到这东西被丢在路边,他们看材质知道是铁器,估计是哪家流亡过程中落下的,于是捡了起来。 想着毕竟是铁的,可是宝贝,值钱,带到府城指不定能换个几两银子。 他们板车上带的家当,就有自家的铁瓮跟菜刀,算是自家物件里头最值钱的几件了,一路都没舍得丢,这不知道是谁家那么浪费? “这是我的。”韩沐霏毫不客气地说,叫上楚哥儿就动手将这几件东西从板车上拿了下来。 绝对是韩和衡逃跑的时候扔的。 他一早就看这些破铜烂铁不顺眼,自己不在,肯定就以为找到机会处理掉了! 啧,真不识货! “哎,你们……”宋三郎不满。 便是她的,可如今是他们捡到了,她一句不说就拿回去,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阿娘,我饿!”那小丫头忍不住嘟囔起来,咽着口水就伸手去抓地上的鱼,被那年轻妇人一拍,哭着缩了回去。 那鱼应该是烤好了,冒出了喷香的味道,难怪小孩子忍不住,便是那老汉跟婆子,都在使劲咽唾沫。 “姑娘,公子,你们……” “行,看在你们捡了我的东西物归原主的份上,我请你们吃鱼吧!” 一是找回自己的锅,韩沐霏心里头高兴,二来方才宋三嫂出手拍自己女儿的那一下,彻底打消了韩沐霏的顾忌。 在这个饥饿缺食的当儿,还能管着女儿不白拿白吃,而这当家的老汉还约束家人,讲求以物换物,没小看她一个娘子跟儿郎,这家人的品行应当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那就太谢谢你们了。” 有了韩沐霏的这句话,宋老汉一家如绝处逢生一般喜极而泣,围着篝火盘地就坐了下来,韩沐霏跟楚哥儿也饿,但还是将那四条鱼先分给了宋老汉一家。 宋老汉一家子分吃着那四条鱼,连连道谢。 在他们吃着鱼的时候,又叫宋三郎将方才楚哥儿掉潭边的几条鱼拿了过来,打算处理干净再烤上。 这么多人,就这么几条鱼是不够的。 楚哥儿与韩沐霏于是又去潭里捉鱼,那宋三郎跟那个少年郎原本也想帮忙,无奈饿得慌,只能先吃鱼补充体力。 很快,楚哥儿又捉了几条鱼上来。 那韩沐霏原本是负责处理鱼的,宋三嫂也吃到了几口鱼,把怀里的儿子给宋婆子带着后,麻利地来打下手。 有人帮忙,这鱼处理起来快多了。 很快,五六条鱼就又串在木棍上烤了起来,韩沐霏还将那铁锅洗了洗,然后装了潭水,又生了一堆火,将四条鱼洗干净丢进去,拔了些野葱丢进去,打算煮一锅鱼汤。 已经吃过一轮的宋老汉等人有了些许力气,主动地帮着抓鱼,找柴火,还拿出了一点子盐巴给他们调味,这算是给韩沐霏带来的又一大欣喜了。 有了盐巴,那鱼汤肯定好吃多了。 一顿忙碌后,韩沐霏姐弟跟宋老汉一家子都算是吃饱喝足了,用铁锅烧着开水,打算放凉后再用水囊竹筒盛装起来时,韩沐霏跟恢复精神的宋老汉聊了聊,知道他们一家也是打算去衮州府城的。 巧了不是,刚好顺路。 韩沐霏在心里头权衡了一番。 如果就她跟楚哥儿上路的话,肯定不安全,因为就一个娘子跟一个稚童,在外人看来就是好欺负的对象,更别说她身上还藏着不少金银,再遇上像昨儿那样的一拨流民,她又没办法用弩了,肯定躲不过去。 虽然宋老汉一家除了一板车的死物,什么口粮银子都缺,除了一个宋三郎,都是老幼妇孺,但好歹人数占优,跟他们上路,起码也算能有照应,绝对比单独两人安全。 所以在得知他们也是去衮州府城,宋老汉出于热情叫他们一起走的时候,韩沐霏没有推辞,点头应下了。 宋老汉见韩沐霏愿意,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他们这一家子,从东昌走过来,与大儿子一家走散了,在路上遇见歹人出事,二儿子一家也没了,如今只剩下三儿子一家跟二儿子家里头的长孙,他们眼看弹尽粮绝,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府城。 饿得慌的时候只能到林子里吃些野草树叶,今儿闻到香气,以为是山里人家在做吃食,就想讨一口吃的,没想到遇见这能干的两姐弟。 方才三郎跟乖孙也去逮鱼了,明明鱼就在潭里,就是抓不着,可见啊,这就算知道有吃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逮到的。 像他们姓宋的,就只会种地,不会打渔。 这韩姑娘韩公子,一看就身份不凡,为人又好,要能跟着他们,肯定能得到关照一二,届时还怕饿肚子吗? 达成默契的两伙人于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搭伙儿出发。 16 第 16 章 宋老汉一家子包括,宋老汉跟宋婆子,宋三郎夫妇跟他们五岁的女儿麦子跟两岁的儿子黄豆,以及死去的宋二郎唯一的儿子高粱,一共七口人。 从宋老汉一家子嘴里才知道,如今到衮州府城的官道上如今都是流民。 宋老汉他们也没有想在衮州长留,而是一路南下,想去往和州。 和州,还在豫州南边过去,和州陆知州是上任两年的清官,向来对难民怀柔,政策开明,开年灾荒后,就有不少流民去往和州之地。 “和州离江南的渔米之乡不远了,就在缘沿儿边上,估计那地儿也不差,只是因为人烟稀少,所以养不出来。”宋老汉向往道,“咱就是泥腿子,别的不行,可伺弄田地还是可以的,只要能给咱落脚的地,能留一口吃的,就成啦!” “对,对,听说哪儿不像咱东昌老家,年年开春都河水泛滥,可到夏天了,又干旱缺水,不容易啊。”泥腿子之一的宋三郎也点头,“可和州那听说四季都风调雨顺,咱要能在那儿安定下来,以后都不需要走难了。” 不事稼穑的韩沐霏只懂一些书本上的理论知识,所以宋老汉父子他们说,她就只在一边默默听着,边走,也在边打小算盘。 如果宋老汉他们要去和州,势必是要经过豫州的。 虽说她跟楚哥儿到了衮州府城,就可以直接去找镖局雇用镖队,但其实,这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且不说,如今时局动乱的话,还有没有镖队愿意护送他们到豫州,便是愿意的话,估计银子也要花不少。 她不是舍不得银子,问题就出在银子这里。 如果,镖队见到她区区一个孤身娘子带着楚哥儿这么一个小郎君,还身揣大笔银子,会不会在别的方面故意刁难他们呢? 或者,在荒山野岭,干脆杀人夺财,毁尸灭迹,估计也没人知晓,那她跟楚哥儿可就冤死了。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猜到夏姨娘跟韩和衡对他们动机不良,但她也要忍气吞声要跟着他们一起回豫州的原因。 让她只带着楚哥儿雇用镖队,万一出事也没有京城阿爷跟阿爹给他们撑腰了,她不敢啊! 所以,能跟着宋老汉一家子离开衮州府城去往和州就好了。 等到了衮州府城再想想怎么跟他们开口。 韩沐霏打定了主意,对宋老汉一家子那是和颜悦色,相处融洽得很。 他们离开丛林,拐到官道后,那路就好走了。 韩沐霏前后望了望,果然发现大路上,路宋老汉这般衣裳褴褛的流民不少。 有拖家带口的,也有孑孓一人的,更多三三两两的,背着或多或少的东西,眼神都很警惕。 只要不是成群结队的就好。 遭受过大规模流民袭击的韩沐霏如是想,而后不免想到了韩和衡一伙人,也不知道他们此时去到哪里了? 如果昨天能到达衮州府城,估计今日修整后就出发了,眼下可能都出衮州地界,进入豫州去往信阳了吧? 豫州信阳,也就是韩氏宗族祖地。 马车抵达衮州城府只要两个时辰的路程,他们靠双腿,又在丛林里绕了远路,估计得花两日,如今加上宋老汉一家子,都是妇孺,走不快,就得走上三日,若途中发生什么事,或者耽搁一下,就要花费更多日。 与韩沐霏想的一样,虽然他们这行人妇孺多,可人数也多,途中不是没有遇见过想打他们主意的人,可一来有撑门面的宋老汉跟宋三郎在,二来每次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借故凑上来时,韩沐霏就将自己那把机关弩端出来拉开架势,而楚哥儿也毫不客气举起□□,倒是也震慑吓退了不少人。 如此,磕磕碰碰到了第三日。 这日入夜前,他们找了个靠近村落的林子,打算住一宿,明日就能到达府城了。 因为前一夜也是跟宋老汉一家子在外头露宿的,这夜再宿在外头,韩沐霏跟楚哥儿也没之前那么担心了。 这就是人攒一起的好处,人多团结,力量便比单独的两个人大。 而对于宋老汉一家子来说,好处更显而易见。 韩姑娘跟楚哥儿虽然是娘子之身,可有武器在身,并且逮捉猎物也很能干,跟着他们不仅吃得上鱼,还能随时吃到果子,热水,以及野鸡、野兔。 仅仅两日,他们就吃得饱喝得好,一改之前路上的颓废跟绝望,变得精神起来。 也不知道韩姑娘他们哪来的能耐,能在山林里头这般轻易地逮着猎物,猜身份是猎户嘛,看气度谈吐,也不太像。 “甭管他们是啥来历,是好人,就行咧!”宋老汉道。 那板车上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有瘸腿的椅子跟木桶木盆,缺口的碗盏杯口,还有薄薄的被褥,板车清空后,就是妇孺孩童过夜的板床了。 麦子抱着弟弟黄豆上去玩儿后,那宋婆子跟宋三嫂开始洗刷那口铁锅跟一会儿吃食要用到的碗盏,宋三郎负责原地看管护卫,宋老汉跟宋高粱则负责去找柴火,至于韩沐霏跟楚哥儿,自然是负责去找吃的。 “阿姐,你是说,到了府城,咱们还得跟着宋老伯他们一起去和州?” “不是去和州,只是跟着他们一路走,到豫州我们再分开。” 已经知道跟宋老汉一家子一直走路好处的楚哥儿点点头。 “行,阿姐,这些事情你比我熟,你做主就好了。” 楚哥儿看着自家阿姐,心里佩服。 那日阿姐说自己会堪舆,他是半点不信的。 也没夫子领进门,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人光是看了书册子就懂堪舆看风水知地形的? 可阿姐这两日用身体力行告诉了他,自家阿姐还真懂。 站在丛林里,阿姐只要凝住呼吸四处一瞧,就知道哪儿有水源,哪儿有果子,哪儿有兔子窝,哪儿有鸟蛋巢,从不落空。 就像阿姐忽然就能掐会算,醍醐灌顶般,开窍了。 “阿姐你可真厉害。” “可不是。” 其实韩沐霏哪里懂堪舆,还不就是在要找吃食的时候,直接开图寻到了猎物。 不过,既然楚哥儿相信,那是最好不过了。 以后她也方便在他眼皮底下随时使用这个技能。 半个时辰后,韩沐霏与楚哥儿顺利逮到了一大一小两只野鸡,带回去给宋婆子跟宋三嫂做晚饭去了。 “今晚吃鸡!” 宋老汉跟宋三郎都围了上来,看着韩沐霏姐弟手里的野鸡满脸动容,正在看火的高粱也抬头看了看这边,眼里都是光,麦子则抱着弟弟一下挪下了板车,看着宋三嫂接到手里的野鸡惊讶地笑着叫出声:“阿娘,阿娘,今晚我们吃鸡?” “没错。”宋三嫂看了一眼韩沐霏,感激地点点头,回头跟宋婆子一起去杀鸡拔毛。 宋婆子揪着手上的鸡,也是一阵激动。 这这,这即便不是荒年,一年到头,自家舍得吃肉的时候也就年节那会子。 可,可自从两日前遇见了这韩家两姐弟,每逢要做吃食的时候,就都能弄来肉。 这走荒,倒是吃得比平时儿糊口的东西还好。 那时候,三日没正经东西下肚,还以为,这日子熬不过去了。 谁曾想,好日子似乎才开始呐! 宋婆子眼里冒着泪光,跟宋三嫂合力将两只鸡处理好,拿菜刀跺开,一半鸡塞进铁锅里熬汤,另外三份都放火里烤了起来。 不一会儿,汤熬好了,肉也烤熟了,大伙儿美美地吃完了进府城前的最后一顿饭。 一夜无梦。 次日,一行人走走停停两个时辰后,他们看到衮州府的城墙远远地出现在眼前。 17 第 17 章 看着高高的城墙,韩沐霏心里也暗暗吁了一声。 衮州城啊,总算到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在户外四五天过活后,浑身上下黑漆漆的衣裳,可以想见如今自己绝对是邋邋遢遢,一副蓬头垢面的肮脏模样,哪里还有什么韩府贵女的半丝高雅气质? 不过也好。 韩沐霏环顾了一眼府城前黑压压的人群。 这里聚集的流民很多,外表跟他们并无二致,她本人看起来才不会突兀。 在城门外有这么多人,衮州城的城门却紧闭。 跟来这里的官道上的流民三三两两不同,这里的流民都是一批一批的,其中还有不少人搭了草棚子跟帐篷,似乎已经在外头住有一段日子了。 衮州城不放流民进去吗?那他们怎么才能进去? 韩沐霏跟楚哥儿与宋老汉一家找了个地方暂时歇脚,找了一圈,想寻个好相与的流民打听一下情况。 而后才知道,这衮州城前些日子,还有官兵出来主持秩序,甚至收容一些身有长技的流民入城,但后来,听说来衮州城的流民暴动,袭击了一队马车(韩沐霏怀疑这说的就是他们韩家的车队),特别是衮州城另个城府青州府,有进城里头的流民闹事,于是衮州城门便关了,只有城里头的一些老爷公子每日出来施粥或发放一些救济粮,勉强维持着外头的安稳。 “你们早几日来还好,现在想进城?晚喽晚喽!” 给他们介绍情况的大爷直叹气:“我也想进城啊,要能进,你们还能在这儿见着我说这些个废话?” 韩沐霏失望地退后几步,看着密密麻麻的流民,也觉得机会不大。 “阿姐,怎么办?” 他们要去豫州,这衮州城就是必经之地,让他们翻山越岭绕过衮州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无论如何,还是得想办法进城。 韩沐霏跟楚哥儿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宋老汉一家子歇脚的那地。 那宋三郎跟高粱也去问了情况,得到跟韩沐霏打听来的一样信息,大伙儿都没辙。 急赶慢赶,好不容易来到这儿,却进不了城,干瞪眼啊! “那府城的官老爷也不可能一直将我们晾在城外头不管的,先等等,看看。”有过逃荒经验的宋老汉安慰韩沐霏姐妹。 韩沐霏只得点头。 这一等,就等了入夜,这期间,还有不少到衮州城的流民陆陆续续来到城外,就地歇下了。 原本在外头官道行走时,流民都零零散散的,最多也就像宋老汉一家子这样以户行事,那人数上,宋老汉一行人加上韩沐霏姐弟,也算是声势大的,无人敢轻易招惹。 可在城门外,出于这些那些关系的流民一聚集起来,这宋老汉跟韩沐霏等妇孺幼小居多的小团队就颇不够看了。 特别是他们在来府城前,多找了一些果子随身带着解渴充饥,入夜,饿得实在忍不住,拿出来偷偷喂给黄豆麦子吃的时候,不免被人注意到,就有人上来找茬了。 “哟,你们还有吃的啊?” “行行好,大爷,能给我们几个吗?” 一群嬉皮笑脸的流民凑了上来,不仅看着他们手里的吃食,还去瞄他们放在板车上的东西。 “没了,我们也就是在来这的路上,好运气摘了几个果子,都给孩子了,各位爷,你们没看,我们大人都没得吃吗?”宋老汉道。 “就是,我们今儿才刚到,连善人施的粥也没喝上一口,哪里有啥吃的?”宋三郎也故意大声嚷嚷,使了个眼色,让自家媳妇赶紧喂孩子吃完那几个果子。 一旁的楚哥儿正想从捏个自己掏的鸟蛋出来吃呢,看他们这么一逼,乖乖把鸟蛋又藏了回去。 韩沐霏看那些人还不走过,下意识地把弓囊从背后抓到了身前,就等情况不对,马上拿机关弩出来防备。 结果他们还在解释,后头就有人趁机将板车上的东西全推倒了,一群看起来凶恨得很的流民全涌了上去,宋三郎跟高粱想冲上去,被宋老汉拉住了。 那些人翻找了好一会儿,没找到吃的,悻悻然散了。 “我都说了,没吃的,我们真的没吃的了。” 不然,那一日也不会见着韩姑娘姐弟在烤鱼,死皮赖脸地乞讨一口吃的了! 宋老汉无奈,絮絮叨叨地说着,跟宋婆子一起,将流民翻下来的东西又一一捡回了板车上,捆绑好。 韩沐霏也过去帮忙,而后瞥了一眼楚哥儿。 幸亏她的锅跟铁网铁板,都背在楚哥儿背上了,不然,瞧着是铁器,指不定会被人搜罗去卖钱。 在衮州城外过的这一夜及其不安稳。 大伙儿都不敢睡,就围在板车旁边,烧了一堆柴火,原本还蹲着,后来干脆就坐地上了,夜色不深精神头不困时还聊上几句,后来觉得费精神又费口水,就都沉默起来。 远处近处的流民都在低声说什么,偶尔有哭泣声,也有尖叫声,跟抢夺什么的斗殴厮杀声,混乱得很。 可没有人出头,也没有人管。 韩沐霏跟楚哥儿听着都胆跳心惊的,坐在宋老汉一家子中间,不免庆幸这个时候并非单独两人。 宋老汉一家子都是饿出经验的人了,一天两天不吃,他们熬得住,更别说这几日跟韩沐霏姐弟一起,吃得好睡得好。 反而是韩沐霏跟楚哥儿,算是第二次饿肚子了。 他们没经验,以为到衮州府就能进城了。 特别是韩沐霏,以为进城就能吃香喝辣了,毕竟,她有银子嘛! 结果眼下困城外头了。 吃食不是没有,韩沐霏弓囊里也揣了几个煮熟的鸟蛋,可有了方才那一遭,众目睽睽下,哪里还敢拿出来吃呢? 所以只能饿着,水也不敢多喝,生生饿了一个晚上。 半夜的时候,韩沐霏昏昏欲睡的时候,感觉眼前有一个黑影晃过,她猛地一睁眼,就看到有个身形鬼祟的人居然偷偷走到宋三嫂那头,伸手去摸她怀里的黄豆。 韩沐霏一下惊出了一身冷汗,怒喝:“你干什么?” 原本都因为渴睡困得半眯着眼的众人一下清醒过来。 那人没想到被发现了,一把抢过黄豆就跑了起来,被自家阿姐一喝马上醒过来的楚哥儿举起了银枪往地上一拦,就把那人绊倒了,摔出来的黄豆登时哭了起来。 那流民眼看不好,赶紧溜了。 宋三郎想追,迟了一步,看着那人连滚带爬地蹿进流民潮里头,很快不见了。 “三儿,你怎么守夜的?”宋老汉起身大声训斥着宋三郎的时候,宋三嫂早将地上的黄豆抱了起来,轻轻哄着,脸上却是惊恐后怕。 “爹,是我不好,是我不对。”宋三郎也羞愧。 他一路上其实都警醒得很的,没想到因为来到了衮州府城外,忽而放松防备就差点出事了。 “你忘了你二哥是怎么出事的了?”宋老汉痛心疾首,也懊恼自己居然也差点掉以轻心了。 “爹,我知道错了,不敢了,不敢了。” 宋老汉教训完儿子,转而跟韩沐霏跟楚哥儿道谢。 韩沐霏跟楚哥儿摆手:“宋老伯,不客气,咱们守望相助,应该的。” 宋老汉感激地点点头,跟儿子唠叨着,去看看乖孙有没有事。 “麦子?高粱?” “我们没事!”麦子跟高粱从板车底下探出头来,应道。 宋老汉一家子才总算放下心来。 “阿姐?他们偷黄豆干嘛啊?”楚哥儿不解。 韩沐霏摸了摸楚哥儿的头,低低给他解释,为什么这个时候,那些流民专门盯上像黄豆这般大小的孩童的原因。 听说什么是两脚羊的楚哥儿登时觉得浑身不好了,这一夜更觉难熬。 韩沐霏因为在末世,听闻过丧心病狂的人连婴儿也不放过的旧事,反而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大衍朝再次遭遇,心里提醒自己日后必须多加防备。 不是她自我夸耀,她跟楚哥儿,洗干净后估计也是一副很好吃的模样,难免会有人打他们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