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豪商》 第一章 洞房花烛夜 宋澈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端坐在婚床上,凤冠霞帔、红绸盖头的新娘,再下看自己,竟是一副新郎官儿的模样。 她是谁?我在哪儿? 宋澈明明记得,自己因得罪顶头上司,被迫从公司离职,以至于心情郁闷,独自夜爬华山—— 好像…… 好像是失足从山上滚了下去。 可就算这样,即便没摔死,那也应该住在icu才对。 难道……我穿越了? 婚房相当宽敞,古色古香的家具,置得相当有格调,大红香烛旖旎,清风微卷幔帐,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真实。 “喂,你还要让我闷多久?”新娘子冷不丁一句。 新娘盖着盖头,虽瞧不见模样,但有一说一,身段儿还是不错的。 宋澈狐疑走至床边,拾起喜盆里的玉如意,轻轻挑开新娘盖头,从下往上,口若朱丹片片红,肌肤如玉鼻如锥,青丝半挽发髻,玉耳穿小珠帘,明眸好比星光,淡淡女子芳香。 面对眼前的绝色美人,宋澈一时看得出了神儿,竟下意识嘟起嘴,慢慢凑了上去。 花前月下,新郎新娘,洞房花烛,一夜春宵,谁敢说不合理? “淫贼,看打!” 还没等亲上红唇,一记闷棍当头棒喝,敲得他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新娘不知从哪儿掏出根手臂粗的擀面杖,一阵打胡乱捶,每下都卯足了劲儿,嘴里叨骂着: “你这个半道儿上捡来填房的淫贼,真把自己当成新郎官儿了么?也不问问本小姐准不准许!” 宋澈在婚房里抱头鼠窜,边跑边喊:“谁他妈知道这里是个什么鬼地方啊,老子一觉醒来就到了这儿,还偏偏遇上了个母老虎……” “你……你竟敢骂我母老虎!你别跑!看我不把你敲成菩萨脑壳!” 两个陌生冤家也不知在房里追打了多少圈儿。 新娘终于被累得叉腰喘气。 见母老虎没威力了,宋澈赶忙夺门而出。 可出去才发现,这里就似个迷宫般的深宅大院,亭台楼阁,一栋接着一栋,转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出去的路。奇快妏敩 不管了,今天翻墙也得离开这鬼地方。 宋澈找准一面矮墙,撸起袖子,扎紧腰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骑了上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姑爷!” 宋澈一惊,脚下一滑,从墙上跌落,摔了个四脚朝天,他捂腰仰望,迎上的却是一对儿笑眯眯的大眼睛。 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婢女,正叉着腰,挺着那不太傲人的胸脯,身边还站着两个手持棍棒的家仆。 “姑爷,今日是你与小姐大喜的日子,新郎官儿可不能让新娘子独守空房啊!” 小婢女说着冲家仆使了个眼色。 家仆左右开弓,用棒子架起宋澈,好是押解犯人的差役,半吊着往婚房方向送去。 小婢女跟在一旁说道:“姑爷,咱们沈家虽谈不上巨富,但在这苏州城里也算是有一席之地的大商了,更莫说咱家小姐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您赘入沈家呀,是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呢!” “呃……冒昧问一句,今夕是何年?” “大梁永安历十六年呀。” “大梁?” “你不记得也不奇怪,看病的郎中说了,您脑子遭了重创,很可能会失忆……” 这可不是失不失忆的问题!宋澈已完全可以肯定,自己真的穿越了,而且还不是常规朝代。 小婢女名叫芙儿,是沈家小姐的贴身婢女。 通过与她浅谈,宋澈大概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沈家老爷沈田是个心善之人,在经商返途中意外救下了昏迷的自己。 恰逢大梁皇帝下旨,为填补后宫,大批选拔江南秀女。 别看沈家业大,膝下却无男丁,唯有独女沈文君,双十年华,貌美如花,掌上明珠自然舍不得送进宫去伺候那年过半百的皇帝老儿。 沈田见自己长得眉清目秀,又与沈文君年龄相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招成了女婿。 如此一来,出嫁女子不用进宫,还能给沈家传承香火。 还得是个商人,这如意算盘,打得是啪啪响。 “如今世道,沿海倭寇袭患,西南蛮夷侵扰,北方第戎虎视,西边胡族兵戈,江湖匪盗猖獗,灾民与日俱增……若不是咱家老爷心善,姑爷您恐怕早在半道儿上被野狼吃了……这软饭虽然难以下咽,但总比饿死来得强吧?” 芙儿冲宋澈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问:“您说是不是呀?姑爷?” 宋澈撇着家仆手里的大木棒,苦涩道:“你说是那就是了……” 直至将宋澈“押”回婚房,芙儿才带着家仆离去。 婚床已放下了幔帐,透过烛影可见,丽人半枕眠,婀娜又多姿。 宋澈靠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成。 “从今夜开始,我睡床,你睡塌,不准打呼,不准磨牙,更不准逾越半步,懂了么?”幔帐内悠悠传出的声音,更像是命令。 宋澈幽怨地瞪了一眼,心里暗骂,母老虎,迟早有一天老子要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懂了……” “那么,熄灯,安寝!” 宋澈灭了红烛,躺上竹榻,心想着这肯定是个梦,一觉醒来也许就回去了。 …… 失足! 下坠! 失重! 惊醒! 宋澈猛然睁眼,满头大汗。 晨曦洒入房间,栅格窗影斑驳,春风捎来花香,三分沁人心脾,七分叫人沉醉。 还是那间婚房,这根本不是梦。 “咯吱……”大门被人轻轻推开,芙儿与另个小婢女,各捧便服与洗漱用具走了进来。 “姑爷,快快起床了,过门的新人,要给父母敬早茶,这是规矩。” 婢女将东西放下,便打算离开。 “等等,”宋澈瞥了一眼主室里空旷的婚床,“你家小姐起得这么早?” “小姐可不是姑爷叫的,您应该叫小姐为夫人,”芙儿纠正了一句,才说道:“小姐她不论春夏秋冬,皆是五更天起床,到书房查对账本呢。” 沈家无男丁,女儿当自强。 不曾想,稀里糊涂得来的老婆,不仅是个俏佳人,还是个勤劳如日的女强人。 第二章 沈家有商女 沈家果然是大户,这一身儿绫罗绸缎,很难不让人富贵。 宋澈对着铜镜照了又照,没办法,长得帅的人,穿什么都好看,就是这一头短发有些不着调。 宋澈走在宅院庭廊,往来的家丁婢女见了,都得笑盈盈请声安: “姑爷好!” “哎,好,好,古德猫宁啊,古德猫宁……” “呵呵呵……这个姑爷怎么看起来傻乎乎的。” …… 老丈人沈田,体态略微发福,面容颇为和蔼,眼睛炯炯有神,毕竟为一家之主,魄力十足。 丈母娘周玉梅,虽人到中年,却风韵犹在,否则也生不出沈文君这么漂亮的女儿,就是姿态有些清高,眼神带着蔑视。 宋澈给二位高堂敬了茶,一家人便移步膳厅吃早点。 江南人的早点量少却样式繁多,十几道菜素多荤少。 宋澈从穿越至今,还没吃过一口饭,肚子早已咕咕叫,不讲究细嚼慢咽,只知道大口朵颐,反正是吃软饭,不吃白不吃。 “闻说女婿失忆了,可还记得自家姓名?”老丈人犹豫了许久才开口发问。 是啊,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把人家拐来当倒插门儿!要不是看在你女儿长得漂亮的份儿上,老子早提桶跑路了! 宋澈随口一句:“宋澈,清澈的澈。” 老丈人又犹豫了一阵,才微笑着语重心长:“这个……呃,宋澈啊,入了沈家的门,就是沈家的人了—— 俗话说得好‘再笨的驴子,鞭策两下也懂得拉磨’,咱沈家世代为商,你也得学着帮点儿忙,不要求太精懂,把事儿干规矩了就行。” 宋澈点头应了声好,继续啃着小笼包。原来古代的包子这么好吃…… 沈家人或许不知,宋澈生前可是毕业于经贸大学的高材生,就是因为一个亿元大项目和上司吵了一架,才被迫离职,才心情郁闷,才独自爬山,才失足穿越,才到了这儿。 “文君啊,早饭过后你带着小澈上坊间里转转,给他熟络熟络咱家的生意,下个月的扬州商会,咱们把他也带上。”沈田说道。 “啊?”沈文君一脸难以置信:“爹,你莫不是在打趣吧?扬州商会时,江南各位大商客都要到场,他这人……看着便傻乎乎的,咱带他去就不怕惹人笑话么?” 沈田沉声一句:“带个男丁,也总好比每年都带自家女儿去得好。” 沈文君欲言,又止,欲言,又又止,只得咬着嘴唇,眸中暗藏悲伤。 在古代,特别是江南水乡,少女足不出户,待闺阁中,少妇相夫教子,恪守纲纪。真有那种励志成就一番事业的女人,也是极为少数且极为困难。 封建传统,扼杀了女人太多的便利,给予了女人太多的悲剧。 宋澈望着沈文君,一时间竟有些了同情,越好强的人,其实越脆弱。 “看什么看!吃你的包子!”沈文君察觉到了宋澈的目光,夹起一只小笼包便塞进了他嘴里。 丈母娘这时来了一嘴,“要我说啊,他俩都别去,你一个人去就行了,当下最要紧的是给沈家开枝散叶!伙房里帮工的李婶儿,比我都还小两岁呢,孙儿都能站在来走路了——” “啪!” 沈文君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我吃饱了!”阴沉着脸,逃离似地下了桌。 “你看你,又把女儿气走了,这生孩子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不能着急,慢慢来嘛!”老丈人出声责备。 丈母娘不甘示弱:“你又不用生孩子,你当然说得轻巧,这从备孕,求子,怀胎,养胎,接生,坐月子,哪样不费功夫,哪样不遭罪?”. 老丈人嘀咕:“你这般懂得,也没见你生出儿子来……” “好哇,沈田你这个没良心的,终于说出心里话了是么?怪不得你想纳小妾,原来……原来你早就嫌弃我了!” “哎呀,夫人,你别当女婿的面说这些,我何时说要纳妾了?” “我……也吃饱了。” 宋澈见势不妙,筷子一扔,火速下桌,逃离膳厅。 …… 宋澈把沈府里的仆人都问了个遍,终于在杂物间中找着了自己的“原始装备”。 他赶忙掏了掏裤兜,香烟与打火机并未遗失,他欣喜若狂,迫不及待点上了一根儿,“嘶……”猛吸一口。 尼古丁迅速充斥大脑,“呼……”随着缓缓吐出的烟雾,所有烦恼一扫而空,仿佛重获了新生。 随后他又翻起背包。 他总是个有备无患的人,所以什么东西都准备得很充分,手机,充电宝,防身电棍,急救包…… 手机仍处于待机状态,电量还有一半,信号肯定是没有了,充电宝还是满格,以它两万毫安的蓄电量,还能充四次。 除了急救包里的药品外,其它东西在古代都难堪大用,但至少可以成为精神食粮。 宋澈望着夹在手中,袅袅娜娜的香烟,不禁思考起未来—— 回,大概是回不去了。 而即便能回去,从华山摔下来,不嗝屁儿也会落得个终生残废。 老丈人虽一声不吭把自己招作了女婿,但实打实地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何况那白得来的老婆,长得是真他妈漂亮…… “好!” 宋澈把烟头往地上狠狠一扔,从今天开始,现代里失去的东西,老子统统都要在古代里找回来! “姑爷你在哪儿呢,马车已备好了,小姐等您出发呢!”院外传来一声呼喊。 宋澈赶紧踩灭了烟头,将手机关机塞进背包,杂物房一般不会有人打扰,把东西藏在这里很安全。 他把香烟与打火机塞进袖子,应了一声往府外走去。 …… “我们沈家,从太爷爷那辈开始,一身布衣闯苏州,历经四代人的心血,才有了今日的家业,其中字号最老,招牌最亮,信誉最高,也是家喻户晓的,四大名绣之一的‘苏绣’,从纺织,漂染,纹绣,制衣,可谓是售遍大江南北……” 马车内,沈文君满脸自豪地介绍着发家史。 宋澈则是撩起窗帘,沿途欣赏着苏州城里的风景,江南水乡,商旅互通,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往来白丁,优哉游哉,浮生惬意。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觉得,生活在没有发动机与尾气的时代,也挺不错。 “宋澈!” “啊?”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沈文君瞪着眼睛。 宋澈掏了掏耳朵,“听了,听了,”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出了,他忽然好奇:“昨夜听芙儿说,大梁王朝四面虎狼,到处都是逃难的流民,为何苏州城里不见模样?” “日后出了城,你便能瞧见了,”沈文君眼神落寞,不禁轻声叹息:“可怜乱世无力,各商家都受了影响,不然以爹的善心,定会散财救济难民,哪怕施一碗清粥,也能少死许多人。” 走水路有水贼,走海运有流寇,走陆路有土匪,如此混乱的局面,哪怕出再多钱,估计也不会有镖局敢接活儿。 特别是如沈家这般售卖全国的商户,交通物流一旦被切断,实力雄厚还可吃老底儿度日,实力欠缺的直接就可以申请破产。 民盗是其一,官盗是其二。 行军打仗所消耗的国力,都会变相转为高昂的赋税,民脂民膏,收干刮尽。 饿肚子能咋办?男人只有去做盗贼,女人只能卖身风尘。 如此如此,恶性循环。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纵观古今历史,一个王朝若发展到这般地步,国运也就岌岌可危了。 宋澈长叹一口气,为何偏偏就穿越到这乱世之中呢? “你又叹什么气?”沈文君投来好奇。 宋澈笑道:“我是怕搞到最后,连软饭都没得吃。” “呵……”沈文君不屑一句:“井底之蛙,懒得理你。” 闲谈间。 马车停在了一家名为“水云坊”的商铺前。 水云坊有四个门面,三层楼高,看门脸便知非同一般。 宋澈跟着沈文君下了马车,还没等进门,一名红衫女子便追着两个少妇跑了出来,她以挽留口吻:“秀云,马姐,我再给你们的月钱涨五十文,你们别走了……” 看样子是有人要离职了。 “沈小姐……”两个少妇瞧见沈文君,羞愧低下了头。 沈文君眸中闪过些许无奈,挪开了步子,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留不住。 那颇显老成的少妇,突然握住了沈文君的手,眼中饱含泪光:“对不起沈小姐,原本四十文钱一斗米,如今却翻了三倍,我家里还有两个奶娃儿,实在是……实在是……” 沈文君只是拍了拍少妇的手背,冲红衫女子招呼道:“琴若,去帮我各包十两银子来,算作离别礼罢。” “沈小姐,这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两个少妇,连忙摇头。 沈文君真挚说道:“二位都是水云坊十年女红,功劳苦劳一并算,十两银子不多的。” “沈小姐……”两个少妇,眼泪直流。 宋澈叉腰站在一旁,望着那眼眸湿润的大小姐,真挚,善良,美丽,人情,世故,除了不让丈夫上床之外,几乎毫无瑕疵。 “哟,好一出苦情大戏啊!瞧得我都不忍心挖走她们了!” “哒哒哒……” 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缓驶而来,一把折纸扇顶开车帘,一名黄杉男子跨步而出,他甩了甩发带,自以为俊秀潇洒,实则一张马脸三角眼,嘴角高高扬起,长得实在尖酸刻薄。 原来,她们不是离职,而是跳槽。 第三章 金玉其中,败絮其外 “陈仁才,又是你!”琴若紧攥拳头,眼神充满了敌意。 “哎,不错,昨天是我,今天又是我,说不定明天还会是我,所谓鸟择良木而栖,你家没钱赚,我家赚不完,她们不来我这儿又能去哪儿?”陈仁才斜眼瞥向两个少妇,冷声招呼道: “还不赶快上车?” 两个少妇不好意思在要银两,埋着头就爬进了马车。 沈文君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怎能去将就? “沈大小姐,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助你摆脱窘迫,”陈仁才扪着胸口,歪嘴笑道:“我这般英俊潇洒,你如此娉婷秀雅,咱两家具以锦绣为商,放眼整个苏州城,还有谁能比我俩更般配,不如这样,我吃点儿亏,纳你做我的小妾,咱两家一起联手,做大做强,共创辉煌?” 琴若忍不住骂道:“无耻之徒,你也配得上我家小姐!” “呵……”陈仁才指着水云坊招牌嘲讽道:“家业在,再丑也是金枝玉叶,家倒了,再漂亮也是残花败柳!” 虽然昨夜那一闷棍,宋澈头现在还有些疼,可眼下再不站出,就真的枉为丈夫了。 “喂,马脸盘子,你给我等一下。”宋澈上前叫住了将几欲钻进马车的陈仁才。 陈仁才回头一瞪,“你是何人?” “我这就告诉你我是谁……”宋澈笑嘻嘻地凑近马车,“啪!”点燃藏在袖子里的打火机,往马屁股上轻轻一触,这可是防风款的,火力相当迅猛。 马儿吃痛,一声长嘶,前蹄朝天一扬,屁股往后一撅,陈仁才一个重心不稳,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马脸盘子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摔了个正儿八经的狗啃泥,大门牙也崩掉了一颗! “哈哈哈……” 看热闹的路人捧腹大笑。 连沈文君也没忍住笑出了皓齿。 “啊啊啊……王八蛋,我弄死你!”陈仁才窜地而起,挥拳砸向宋澈。 “小……心!”沈文君惊呼。 宋澈冷冷一笑,没打过永春拳,还没看过叶问么?他一个后撤步,叫陈仁才扑空,随后一记俄式大摆拳狠狠地砸在他脸上! “哎哟!”陈仁才一声惨叫,再崩一颗牙! “豁由根!” 宋澈蹬腿起跳,转身旋转三百六十度,一记升龙拳打在陈仁才下巴耳根间。 陈仁才凌空翻转两周半,“哐当!”一声,恰好撞在了马车上。 马夫见势不妙,一鞭子策马,赶忙向街外逃去。 待跑出了一段距离,陈仁才才捂着脸含糊放狠:“小子!今日之耻……来日我必将加倍奉还!” 宋澈高高冲之竖了个中指。 “小姐,这位大侠是您新请的护院么?不仅一表人才,还好有身手呢。”琴若低声问道。 “他?他是……是我……”沈文君好半天也说出后面“夫君”二字,但看宋澈的眼神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是她昨夜刚过门的夫婿”宋澈拍了拍手,大咧笑道。. “啊?”琴若大吃一惊,“小姐您什么时候——” “是便是了……没什么可议论的,叫大家都散了吧,莫要将差役惹来了。”沈文君轻甩水袖,颔首带笑,步入水云坊。 坊中一楼是零售,二楼是刺绣,三楼是纺织,后院是染坊,织女与绣娘各个心灵手巧,落落大方。 坊间中挂满了绫罗绸缎,零剪,挂屏,成裳,所绣的图案,山水,鸟兽,仕女,幅幅惟妙惟肖。 “我沈家在苏州有三间作坊,丝坊在城西,用于收购蚕蛹,抽丝剥茧,制成丝线,为锦布纺织提供材料;染坊与绣坊在城北,便是我们脚下所在, 我沈家手上有两大生意,第一是布匹,第二是锦绣。布匹生意,向来是收购织布,自己绘染再通过走商销往大江南北; 锦绣生意,正如你眼前所见,由丝坊提供材蚕丝,再由织女制成锦布,通过染坊漂染绘色,最后绣娘根据客人需求纹绣……” 进入坊间后,沈文君就像变了个人,一边与宋澈介绍,一边督促绣娘做工,若是遇到手法错误的,便折起袖口,亲自下手纠正。 任何人在认真时,都别样的美丽。 宋澈忍不住问:“夫人她的绣艺也很高么?” “起码三四层楼那么高呢,”琴若毫不吝啬称赞:“小姐她呀,织,染,绣,售,样样精通,会的针法比我都多,一楼正厅墙上的那幅‘锦绣山河图’便是出自她手。” “琴掌柜莫要捧杀我了,”沈文君回眸一笑,恰有万种风情,“整个苏州城有谁不知,最好的绣娘就在我眼中。” 看琴若的模样,年纪要比沈文君长上几岁,从头到脚也是个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大美人儿。 可女红虽美,但是一查帐,掌柜的与老板娘都蹙了娥眉。 “唉……”终究是一声叹,沈文君放下账本,问琴若:“现如今库房里搁置了多少存货?” 琴若也是一脸愁容,“算上昨日退回的,已经快囤过一半了……三月江南,本就淫雨霏霏,倘若再销不出去,这批锦布即便不霉也得褪去成色。” 沈文君沉默了许久,才不得已做决定:“让大家把手里的货做完,歇上一段时间吧。” 琴若惊了容颜,“可是小姐,若无活儿可干,只怕工人都会离开,半月不到便已流失过半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恐怕……”她已不敢再说下去。 沈文君还是叹气,只能叹气。 “我很好奇,为何你们的货运不出去,那陈家的却仍然风生水起?”宋澈突然问道。 琴若说道:“许是给沿途的贼匪交了月供吧,陈氏发家靠的便是黑白通吃,他们的生意很多都不光彩。” 沈文君冷哼:“也正是有他们这样的黑商,贼子匪盗才会愈发贪婪猖獗。” 宋澈笑道:“顺应时代的发展,必要时人情世故,该打点打点,该应酬应酬,其实也是为商之道。” 沈文君冷声道:“古往今来,与虎谋皮者,几个有好下场?” 宋澈揉着鼻子:“这怎么能是与虎谋皮呢,充其量只能算作‘随波逐流’,做生意太过正直的话,不仅赚不到大钱,还会被人欺负,譬如……挖你的墙角。” “你一个连自己哪儿来的都不知的人,有何资格与我谈商论道!”沈文君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瞪着宋澈。 瞧,这便是女人,说不过便耍混摆脸色。 宋澈也懒得与之争吵,冲琴若道:“劳烦琴掌柜帮我取一套纸笔来。” “姑爷……要纸笔作甚?”琴若疑惑。 宋澈神秘一笑:“取来便是,稍后便知。” 琴若带着好奇从柜台取来纸笔。 宋澈执笔,沾了沾墨,用惯了签字笔,这软毛笔实在难以把握,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且还是简体字,不过大致还是能看懂的。 琴若歪着脑袋,一边看写,一边念叨:“竹炭加水煮沸一刻钟,滤去水分通风阴干,放两日后置于篮中,放于屋内对角处,方可吸水祛湿,防腐防潮。” 宋澈满意收笔,指着“鬼画符”自信笑道:“此乃宋某人独家秘制的祛湿配方,按照上边面的步骤来,保准儿能让那仓库里的锦布安稳渡过春季润潮。” 第四章 这兽鞭酒,有力气! 收入锐减,购买力随之下降,大伙儿都忙着解决温饱,谁还会考虑装点自己? 云水坊的市场定位太高端,顾客多数为权贵人户,即便不逢乱世,普通人家也消费不起。 从上午至傍晚,即使有老板娘与掌柜的,两个大美人儿亲自迎客,算上要饭的才进来八十一组访客,仅卖出了两件锦绣织品。 夜色渐浓,沈文君失落地不再奢望来客,便吩咐打烊准备回家。 临走前,宋澈将一本簿子递给琴若,予以吩咐:“这是我为店铺绘制的‘工作表格’,用它来记账和汇算要比在白纸上方便得多,你可以下去熟络熟络。” 琴若好奇翻开簿子,“进店八十一人,询价六十人,成交三人……”她越看越是惊讶,“姑爷,我们通常都只记进账数额,你记这些是为何?” 宋澈笑道:“用成交的人数,除以询价的人数,可算出成交率仅为一成,而作为纺织类零售店铺,起码至少要两成以上的成交率才算合格,通过详细记载的数据算出访问率,意向率,成交率,再从概率的高低上来寻找原因,如此,条理清晰,逻辑畅通,解决起问题来就容易多了……这个嘛,就叫做‘店铺运营’。” 琴若虽是一脸茫然,眼中的敬佩之意却毫不吝啬,她偏头望向沈文君,忍不住好奇:“小姐……这位姑爷……你是从哪儿招来的?” 沈文君撇了撇嘴,轻轻一句:“从乱草堆里薅出来的。” 回到沈府,夜色降临。 膳厅里摆满了一桌子酒菜,老丈人与丈母娘端坐上席,笑盈盈地,颇有些反常。 宋澈与沈文君刚跨进门槛儿,丈母娘便迫不及待招呼:“快快来坐,菜要凉了。” 早上还板着一张蔑视的脸,这才刚过了一天便这般热情? 有诈!奇快妏敩 宋澈狐疑坐下,瞄了一眼菜肴——韭菜,山药,生蚝,枸杞,羊腰子,还有一大坛子酒,坛封都没揭开,便能嗅到一股让人热血膨胀的大补气息。 原来如此…… “吃啊,吃啊,累了一天了,多吃点儿,补身子。” 丈母娘夹起菜肴便往宋澈碗里扔,将碗塞得满满当当后,又主动抱起酒坛为宋澈斟酒,一个劲儿地眨眼睛,“这酒啊,可厉害着呢,厉害着呢!” 宋澈心里苦不堪言,古代的倒插门儿就这么没有人权么?配种的马都不带这么催的…… 大补之物一下肚,火气蹭蹭蹭往上涨,不一会儿,宋澈的脸便烧了猴子屁股。 沈文君全程咬着嘴唇,用筷子狠狠地戳着米饭,比扎小人的频率还快。 见时机差不多了,丈母娘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黄符递给宋澈:“这是娘去观音庙花重金求来的‘送子符’,你们把它压在枕头下,来年一定能给沈家添个胖娃娃!” “娘!” 沈文君一如既往,扔筷下桌。 “我也饱了,爹娘慢用。”宋澈一抹唇间油渍,跟着追出膳厅。 月,弯如勾。 夜,凉如水。 温柔的月光下,美人儿斜身坐床边,一只手裹着衣襟,一只手伸入被褥,时不时便用眼角余光打量宋澈的动作。 宋澈枕靠着竹榻,每一口呼吸,都像是烧开了的水蒸气,他凝望着平棊,胡思乱想。 清风卷帘,叮铃作响。 安静。 “砰砰砰……”安静得彼此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许久许久,越跳越快。 宋澈终于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大步走向床笫。 沈文君娇躯一颤,急忙缩了上床,抓出藏在被子里的擀面杖:“你……你别过来,不然我……我——” 宋澈一个饿虎扑食,将沈文君扑倒在身下,用手狠狠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 “嘘!”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窗外不知何时多出的倒影,明显有人在贴耳朵监听。 “你放心,这又不是春.药,我还能把持得住,但要是想过今夜这一关,必须得闹出些动静,懂了么?”宋澈低声说道。 沈文君一愣,点了点头。 宋澈这才松了手,抓住床柱使劲摇晃,“咯吱,咯吱,咯吱……” 沈文君会意,帮着推搡另一根床柱。 “干摇不行,你还得叫两声。” “我……我不会……” “嗯,嗯,啊,啊,这种都不会啊?” “我就是不会!” 沈文君面若桃花,红到了耳根间。 宋澈暗骂了一声操蛋,抓起沈文君玉足,一拳揉向了脚底心—— “啊!啊哟……你停下……你……好痛……你……你快停下!” “你放心,这是涌泉穴,多按按,没坏处。” 门外。 周玉梅咽了咽口水,实在羞于聆听,便撤离了屋檐。 沈田背负着手,一脸深沉地站在十丈外的庭廊下,莫说是这儿了,就是整座沈府估计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下一定能中头彩……”周玉梅欢喜念叨着,估计连孙儿的名字都想好了。 “唉,我都跟你说了,那兽鞭酒喝半杯便不得了,你给他灌下了半坛,这叫咱宝贝女儿怎受得了?”沈田拍手愤慨,心急如焚。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贪几杯酒又能怎地啦?”周玉梅挽住了沈田的胳膊,嫣然一笑:“死鬼,剩下那半坛酒,是留给你的……” “嘶!”沈田倒吸一口凉气。 …… 丈母娘走后,装腔作势也随之消停。 宋澈平静坐在窗户边,还好今夜有凉风,能把心中的火气降一降。 就方才而言,以他的气力,轻轻松松便能将这个女人给办了。 但强扭的瓜不甜,他也不太有这个心思。说不定哪天,自己阴差阳错地就回去了,发展太多感情,留下太多牵挂,只会生出更多遗憾。 “宋澈,你会不会恨我沈家?”幔帐后响起一声问候,像是犹豫了许久。 宋澈淡声说道:“爹救了我的命,还在乱世中给了我一个家,若是再有憎恨,就真是白眼儿狼了。” 也许这个答案很满意,隔了许久她才浅浅吐出一声:“好吧……” “关于坊间的生意,我有些建议,你听不听?”宋澈突然问道。 沈文君轻声道:“我又不是迂腐之人,若是好建议,我自然会听。” 宋澈说道:“今日坊间一观,发现里头售卖的商品堪称奢侈,为何不设些亲民的东西,让寻常人也能买得起?” 沈文君说道:“水云坊做的本就是珍品锦绣,别看它成交量不高,但卖出去一件,有时比卖一百匹绸缎还要高。” “可今日坊间只卖出一条披帛与一扇挂屏,入账不过三十两,”宋澈提议道:“既然仓库里的布匹运不出去,何不‘出口转内销’?摆在店铺售卖呢?” 沈文君沉默稍许,才轻叹:“我也有想过将绣坊改做布行,可仓库里有万余匹布,若是清仓贱卖,肯定得亏死;再者,沈家锦绣是祖辈四代创立的招牌,若是就这么放弃了,我……我心实在不忍。” 宋澈淡淡一笑,忽而问道:“夫人可知,苏州城有多少人口?” 沈文君想了想:“据户部统计,不算周边村镇,苏州城有五万余户,人口四十二万左右。” “那就对了,衣食住行都为刚需,咱就按一成成交率来算,那么整个苏州便有四万潜在客户,想办法将这部分客户维护好,一旦复购与转介绍做起来,咱家想穷都穷不了。” 大众的钱,利润也许不是最高,但一定是最好赚的。 宋澈继续说道:“锦绣生意绝不能放弃,一块金字招牌,哪怕杵着那儿不动,也是高端的象征; 水云坊那般大,划分几个区域,一边贩卖布匹,一边做锦绣生意,不但不冲突,反而还有共通性。譬如那些买布做衣裳之人,想要锦上添花,刺绣的生意不就来了么?” 一番提议听下来,沈文君已眸光发亮,她跳下床笫,自顾穿起鞋袜:“我这就去书房里拟个方案来!” 宋澈却起身走至烛台前,轻轻一吹,熄了火光,付之一笑:“你就不怕丈母娘蹲草丛?” 沈文君迟疑片刻,还是折回了床上,抱着被子彷徨许久,才决定问出那个积压在内心的疑惑:“宋澈,你究竟——” “呼呼呼……”鼾声阵阵,人已入眠。 第五章 细节决定成败 第五章玉面小郎君 次日清晨。 轻风鸟语,暗香袭来。 “哒哒哒……”敲门声。 “文君啊,起床了没呀?”门外响起周玉梅的问候。 宋澈与沈文君同时惊坐,大清早就来查房,能有什么心思? 宋澈抱起枕被便塞下床榻,沈文君也帮忙打着掩护:“起了,起了,正穿衣服呢!” 宋澈从妆台找来一把剪子,在指尖划了一口子,往床单上抹了道血迹。. 沈文君诧异了片刻,想通了才面泛潮红。 宋澈吮着手指笑道:“细节决定成败。” 沈文君上前开门,周玉梅笑眯眯地,直奔床笫所在,一把掀开被褥,瞧见床单上的血迹,笑更灿烂了,“今日阳光明媚,新婚被套该拿出去洗洗……” 周玉梅收拾起被单便打算离开,不料“哐当”一声,擀面杖掉在了地上。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周玉梅拾起擀面杖,复杂的目光来回在二人身上打转,轻叹了声,语重心长:“闺房之乐,虽不予细说,但要懂得分寸……此杵,我没收了。” 丈母娘将擀面杖揣进怀里,边走边叹:“怪不得昨夜鬼哭狼嚎,现在的年轻人,唉……” “娘!”沈文君脸上红潮又浓了三分,羞得直跺脚,“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宋澈望着沈文君发笑也不说话。 沈文君瞪着眼:“笑什么你,贱兮兮!” 宋澈挑着眉毛,试问了一句:“真用过?” “啊……讨打!” 没等沈文君攥起拳头,宋澈脚底抹油,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 草草解决了早饭,二人便带着改革的势头,直奔水云坊。 门庭冷清,形单影只。 店员皆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人数似乎比昨日又少了些。 沈文君好不容易兴起的热情,也被眼前这番“破败”光景所浇灭。 “来来来!伙计们,全都来大堂集合,咱们开个简短的晨会!”宋澈拍手招呼,干劲儿十足。 染坊帮工的汉子,纺织刺绣的女红,莫约二十来号人,懒懒散散,漫不经心,足足小半刻钟才得以聚齐。 “想必诸位对我有些陌生,不如我先做个自我介绍——” “我们知道你是谁,沈老板招的上门女婿嘛!”一个身材高大,长相粗狂的年轻汉子抢先道,话里带刺。 宋澈暗自一笑,“我也知道你是谁,你叫做李田,是染坊的管事,八岁便入了沈家,你力气大,手法细腻,染出的布料具为上品。” 用夸奖应对嘲讽,格局一下子便出来了不是? 李田红着脸,轻哼了声。 “还有你,你叫做卢菇,是织坊的女管事,出自你手的布匹,质量绝对顶呱呱!”宋澈竖起大拇指,冲一个身材羸弱的少妇,毫不吝啬地夸赞。 卢菇颔首微笑,谦逊内敛。 “今日呢,将大家汇聚一堂,主要通知两件事儿,”宋澈顿了顿,讲述道: “第一,想必大家也有所感触,近日来坊间里生意不太景气,昨夜我与夫人商讨许久,决定减少手头的锦绣生意,将重心放在贩卖布匹上。” 话音刚落,众绣娘便已按捺不住: “照你这么说,咱这些刺绣的,今后更没活儿做了?” “云水坊最出名的便是锦绣,这生意都不做了,不等于砸自己的招牌么?” 宋澈耐心解释道:“我说得很清楚了,是放缓而并非不做,仓库里压的布匹实在太多,若不将之处理掉,作坊将难以周转,”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又道:“生意不好,没钱赚,养不了家,此类想法我都能理解,若诸位有更好的去处,我不会刻意挽留,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呵……这姑爷好不得了啊!才露两次面便要辞了咱们!” “走就走!依我看啊,有这样的姑爷,作坊也来不久了!” “就是,就是,咱们去陈氏商行讨生计去!” 绣娘先带头,织女随其后,染坊工人犹犹豫豫,最终还是跟了出去。 “哎,五娘,李婶,你们别……”琴若几欲上前挽留,宋澈却伸手将她拦下,摇头示意没必要。 二十几口人,不算上管事,走得只剩四人。 “宋澈,你葫芦到底卖得是什么药?即便是更变生意,最起码得人力也得有吧?”沈文君秀眉紧蹙。 “你难道看不出,他们的心早就飞到别家了么?夫人放心,这一切皆在我意料之中。” 宋澈神态自若,先与琴若吩咐:“琴掌柜,劳烦你去坊间附近租三个院子,不大不小,适中即可。” 随后,又看向卢菇:“卢管事,你去帮我准备四十套店员衣裳,男装十套,女装三十套,新旧皆可。” 再后,招呼李田:“李管事,得受点儿累,将这大堂里的锦绣,以中门为界,全部挪至右边,无需有精致的摆设,只要将左边空出来即可。” 最后冲沈文君笑道:“你去拿一副笔墨,一套册子,一个响锣,我去准备马车,稍后咱俩出城逛逛。” 三位管事的,齐刷刷望向沈文君。 沈文君思索下心头,放松了眉头,再点了点头:“就照他说的做吧……” …… 由于要出城,沈文君刻意换了身男儿装束,一身白衣,束发及冠,阴柔不失英气,玲珑不失挺拔,活脱脱一副“玉面小郎君”的模样。 沈文君登入马车,却并未入厢,而是与宋澈同坐于车辕上。 宋澈偷偷瞥了一眼小郎君的胸膛,心中不由感叹:究竟得勒多紧,才能让波澜壮阔变得一平如洗? “夫人,你可知,咱俩为何要去城外?”宋澈一边驾车一边问。 “是与城外的流民有关吧?” “夫人果然聪明。” 试问:到哪儿才能找到便宜又好用的廉价劳动力呢? 必答:非城外流民莫属。 只要管他们一顿饱饭,不要工钱也会任劳任怨。 一个馒头能医当时肚饿,一种技能却能受用终身,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渔——宋澈这是在做好事,绝非搞资本剥削! 第六章 绫罗绸缎锦 出苏州城三里,流民依稀可见。 出苏州城五里,流民接踵而至。 三三两两依偎,靠坐道路两旁,没有尽头的痛苦长廊,死了的满身苍蝇,活着的满目空洞,没有希望与未来,生与死又有何区别? 电视剧里拍的还是太含蓄了,只有亲眼所见,才会发现这苦难人间,是有多么不值得。 宋澈刚将马车停下,还不等有任何动作,流民便跌跌撞撞围了上来。 “给点儿吃的吧……” 他们是一具具被饥饿所驱使的行尸走肉啊! 宋澈将沈文君护在身后,提起响锣猛敲三下,大声道: “诸位父老乡亲,今日我们到此,目的是为招工,且认真听好—— 因坊间需要,现招十名男工,要求年龄在十六岁至三十五岁之间,身高七尺以上,身体健全,力气越大越好; 二十名女工,要求年龄在十六岁至三十岁之间,一定要会织布,懂得刺绣者更佳; 十名侍女,要求年龄在十四岁至十八岁之间,口齿伶俐,容貌尚佳,最好是能认字; 本次招工,由于是集中住宿,因此孤男寡女优先,无子嗣夫妻均可; 最后,我在此承诺,一旦被选入职,食宿全包,免费学习织染技艺,每月另有额外的工钱补贴!” “能管吃住啊!我我我……我力气大得很,能挑三百斤大粪!” “我会织布!” “我也会!” “大家莫要拥挤,有符合条件者,男工站我左手边,女工站我右手边,请遵循秩序,先来后到,若是有插队或捣乱者,无论条件多符合,一律不予考虑!” 宋澈一丝不苟的神态,暂时震住了混乱局面,很快,马车前便排起了如长龙般的队伍。 沈文君负责挑人,宋澈进行登记。 一个熟练纺织的女人,常年与织布机打交道,谁人浑水摸鱼,谁人符合条件,沈文君这个行家一看手相便知。 半个时辰不到,四十个名额全已选齐。 “我十三岁在家织布,距今已快二十年,你瞧瞧我的手,全都是老茧,将我也一起带走吧!” “再多招两个吧!求求你们了!我给你们下跪了!” 没能选上的流民,挤破脑袋往前钻,哭喊着,低吼着,甚至下跪乞求。 沈文君于心不忍,瞥了宋澈一眼:“要不,我们再多招两个?” 宋澈果断摇头,一把将沈文君拽上马车并揉进车厢,大声一句:“所有登记入册之人,自发前往城门口集合,我会在那儿等着你们!” “驾!” 话毕,即刻策马扬鞭,驶离流民区。 生活在贫民窟里的人,当怜悯与乞求得不到回报,必会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追逐,恳求,哭诉,尖叫,咒骂,最后竟扔起了石头,砸得马车“咯咯”作响。 此时一旦失足跌入人窟,肯定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人性在饥饿面前又算老几? 直至官道上出现卒士的身影,宋澈才放缓了速度,“呼……”他长吁一口气,简直比死里逃生还惊险。 不久,选中的流民跟了上来。 宋澈将人数清点核对了一番,确认无误后,高举名册,领着众人进入苏州城。 回到水云坊,卢菇已将四十套衣裳备齐,琴若也在周边租下三间院子,左侧大堂的锦绣全部搬空。 给新员工分完衣裳,李田领着男工,卢菇与琴若各领一批女工,安排食宿事宜,并约定好下午未时,在坊间内集合,统一安排工作。 宋澈则拿起纸笔,开始重新设计格局。 原本的水云坊,到处挂满锦绣,样式的确叫人眼花缭乱,却总有那么些深沉压抑,如今搬走了一半,瞬间大气了不少。 宋澈测量了一番坊间长宽,以及窗户所在的位置,结合一切数据,画出了一幅水云坊平面图,再按照比例,设计展位,预留过道,重新开窗。 沈文君也没闲着,撸起袖子,与仅剩的几个伙计,顺照宋澈的指挥,用石灰进行实践勾画。 “西侧这面雕花大窗,当时置它可花了不少钱呢,为何你要拆了它?” 新格局,新布置,当然存在疑惑,宋澈一一细心解答。 “昨日我便仔细观察过,这扇窗从早到晚,阴多阳少,采光很差……再好的料子,放在阴暗处,也难以被人发觉,可一旦给它们打上光,成色便会焕然一新,客人一走进屋,眼前不觉一亮,自然而然便会被吸引过去。” “姑爷,我也有疑惑,为啥你要将作坊分成左右?咱一锅卖不挺好的嘛?” “不同的产品,不同的定位,当然要分开来卖了,左边是‘平价区’,贩卖更趋近于大众的货物,右边是‘议价区’,卖的便是咱云水坊的高端品牌,绫罗绸缎,宋锦苏绣。” “哦……那就是高价区和低价区咯?” “哎!理是这个理,但说不能这么说,否则客人心里会有落差。不论何许人,只要他跨进了门槛儿,便是咱们的主顾,都得好生生捧在手心里。”. “姑爷您……真细!” “细?大可不必!姑爷我雄伟着呢!” ……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沈家在城西还经营着一家丝坊,纺织的任何材料,都可以从那里得到直供。 水云坊后院便是染坊,只要材料供给充足,出布也非常便捷。 关于布料这方面的知识,宋澈是个门外汉,在测绘完店铺后,他便拉着沈文君来到了后仓。 “夫人,这大半仓布料,均是锦布么?”宋澈随手拿起一匹布,轻轻抚了抚,平滑光亮,纹路精细,色泽饱满,不得不说,就这质地,比三四层楼还要高。 沈文君说道:“若满仓都是滞销的好锦,咱家早就喝西北风了,仓里绫,罗,绸,缎,锦,应有尽有,具是精珍织品。” “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常常挂在嘴边,不知这些料子都有何区别?”宋澈问道。 沈文君边走,边拿起,边介绍:“布料通常分为六等—— 最低等便是粗布,由绵丝纺织而成; 次等的便是麻布,由粗麻丝纺而成; 以上两种,价格低廉,适用寻常老百姓; 第三等便是缎,由细麻丝织成,外观光滑明亮,十分细腻; 第四等便是绸,由蚕丝与亚麻混织而成,丝绸,丝绸,泛指的便是它; 能穿得起绸缎之人,不说多么富贵,但一定家底殷实; 从第五等的绫罗往上,便全是由真蚕丝织成,” 说到这儿,她轻轻捻起了自己的裙角,“瞧,这便是绫罗轻纱,稀疏,清透,轻盈,冰凉,常用于披帛,纱衣,夏装,绫罗搭配上精美的绣艺,富家人还会将之裱起,作为挂屏装饰;” “这个我可得好生瞧瞧了。”宋澈伸手要去扯裙角,却遭沈文君一掌拍开,予以一个白眼:“哪家女孩儿的裙角能随便掀?” 宋澈笑了笑:“这么说来,最好的料子,就是锦布咯?” 沈文君点头说道:“当然,锦布多供于王侯将相,达官贵人,即便是像我这样的卖家,也只有一两三四五六七八件锦衣呢。” “这些昂贵料子,均价如何?”宋澈又问。 沈文君说道:“以苏州各大布行的定价,一匹锦布售价五千文;绫罗售价两千文;绸缎五百到一千文不等;粗布麻衣大概在八十到一百五十文; 锦布多产于南方,北方的布价自然会高些,再加之如今货运不通,北方供不应求,必然会有所溢价。” 宋澈抿着嘴唇,心里暗想:若这时能铤而走险将南货北销,利润肯定能翻倍。 “对了,咱沈家走商都往哪儿?” “那可就多了去了,”沈文君竖着手指说道:“往南走,沿海鹭岛一带,往东走则是帝都洛阳,往北走则是燕云十六州,往西走则是长安……除大梁国土之外,还有最出名的‘丝路’,销往西域、天竺,乃至于更远的地方。” “寻常走商,都是咱爹亲力亲为?”宋澈又问。 沈文君轻叹:“怎奈沈家人丁凋零,爹这人又板得很,不放心把生意交给外人,因此我负责生产,他亲自负责走商。” 宋澈继续问:“销路如此广泛,岳父一人怎走得完?” 沈文君说道:“昂贵且货多的锦绣爹才会自亲力亲为,其余布料则以分销的形式,寄托或批发给城中其余小布行,由他们进行转卖,咱们从中抽利。” 原来,早在古代便有“经销商”这么一说了。 第七章 开始整活儿! 由于刺绣业务暂时搁浅,三楼坊间便空了出来,宋澈索性将其改成了书房文斋。 古色古香的阁楼,袅袅青烟的香炉,安静淡雅的环境,再点一根长寿烟,思绪灵感如流水。 打个总结: 从各面料的市价上来看,锦布绫罗太贵,工艺繁琐,造价太高;粗布麻衣太糙,虽制作简单,但利润微薄。 去掉一个“最高分”,再去掉一个“最低分”,那么中上等的绸缎,便可作为平价区主要售卖的产品。 绸缎的材料都含有细麻,麻线价格要比蚕丝低廉,且生产工艺简单,沈家又有自己的丝坊,可将利润提升至最大化; 苏州有四十几万人,乃江南三大明珠之一,即便经济受挫,百姓们的购买力也不会太低。 中低端的绸缎,必会成为爆款! 产品定位明确之后,接着便是管理与销售; 店员作为与客户的第一接触人,商品信息是基础,口才头脑是其次,职业素养是重点。 宋澈抿了抿嘴唇,点墨执笔,开始编写《员工手册》。 “哒哒哒……” 上楼的脚步声。 宋澈赶忙掐灭手中的烟头,使劲儿扇了扇烟气。 “咵——”沈文君推门而入,手中还提着个檀木食盒,刚进门,她便抽了抽鼻子:“是哪里着火了么?怎有一股烟味?” “许是隔壁大婶生火做饭,烟味儿飘进来了,呵呵呵……”宋澈笑打着马虎眼儿。 “一天神叨叨的。”沈文君也没多在意,将食盒放上桌,一边取出饭菜,一边侧过脖颈,瞅向宋澈身前的册子,好奇问道:“你这是在撰写什么?” 宋澈说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以往水云坊就是管理得太过松散,才让员工踩在了你们头上,我撰写这本手册,是为给员工们立个规矩。” 沈文君点点头:“合理。” 宋澈抓过筷子,拿起一叠小菜,“啪”一声盖在了饭碗上。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沈文君满脸疑惑。 “这个啊,叫做盖饭。”宋澈又拿一碟,啪一声再盖了一层,笑道:“这个叫做盖中盖,吃了它,一口气上八楼!” “……” 沈文君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最后一声轻叹,还是不说得好。 “对了,咱仓库里的绸缎,还有多少匹存货?”宋澈问道。 沈文君想了想:“大约三千匹。” 宋澈果断摇头:“不够,至少五千匹才能起卖。” “店铺零卖,又不是批发,三千匹还不够么?”沈文君不相信:“要知道,苏州城里生意最好的张氏布行,一日顶天了也才卖不过百匹绢布。” 宋澈满腔自信:“夫人放心,我既有本事加购,便有法子将它卖出去。” “那……那要是亏了怎么办?”沈文君还是有些担心。以目前水云坊的窘境,实在承受不住巨大亏损。 宋澈将筷子一扔,抹了抹嘴间油渍,眨巴眨巴眼睛:“这做生意都是有风险的嘛,夫人若实在担心,大不了,大不了献身与你,欠债肉偿咯……” “呵!呵!”沈文君秀眉一挑,笑里藏刀,缓缓起身,撸起袖子。 宋澈赶忙打住:“玩笑,玩笑,美人动口不动手啊……” “谁稀罕与你动手了?”沈文君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折袖收走了空碗筷,说道:“不日我便去外收两千匹原布,三日内将它们染好,姑爷可不要让我失望。” “保证完成任务!” …… 未时不到。 宋澈走下一楼,四十名新店员,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裳,男男女女,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地,站在大堂接受检阅。 这才叫做企业文化嘛! 宋澈理了理领口,昂首阔步走至众员工跟前,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既然入了咱坊间,就得遵守坊间里的规矩,细节便不予多说,稍后我会将这本《员工手册》交于琴掌柜,由她来教你们记背,你们定要认真学习,严谨恪守; 再者,你们不要以为入了水云坊,便捧住了铁饭碗,便可肆意摆烂,要知道,你们现在还处于试用期,如若表现不好,不认真学习,我将无条件予以辞退!” 众员工正襟危站,大气也不敢喘。 宋澈绕着大堂踱步,“试用期与学习期为三个月,染工由李田李管事带领,织女由卢菇卢管事负责,侍女礼仪则由琴若琴掌柜教学; 在试用期间,每人每月可得生活补贴两百文,三个月后,由各位管事进行考核,若技艺过关,便可转为正式员工,每月薪酬再涨一百文,与此同时按照染布、织布的数量计件提成; 除薪资工酬之外,正式员工还享受各种福利待遇,生病,工伤,生育,失业,购房都有补贴; 假设你生病了,需要去看大夫,这医药费,坊间会根据伤情给予补贴; 假设女员工有喜了,待产期间,免费休假,工钱照发; 假设你在坊间干了二十年,突然不想干了,坊间也会按照你的工龄,予你一笔安置费,可能不多,但一定会有; 假设你攒了够钱,不想睡通铺了,想自己在城中购房,我与沈老板也会动用自己的关系,替你们砍价省钱;奇快妏敩 假设你无缘无故被人欺负了,立马回来告诉姑爷,姑爷我操起家伙事儿,亲自为你出头!” “好!” “我莫不是在做梦吧,天底下怎会有这种好事!?” “老天爷啊,你终于开眼了!” 谁不感激,谁不流泪? 谁敢说我是资本家? 在一声声敬仰中,宋澈高高昂起头,男人的高光时刻,莫过于此! “三日之后,布行将正式开售,话不多说,开始干活儿!” 第八章 开张大吉 老丈人听了宋澈在坊间里事迹,原本一口一个“宋澈”,如今改成了一口一个“小澈”,亲昵了不少。 丈母娘也不再作妖催生,而是叮嘱好好休息,莫把身体累坏了。 沈文君也相处得越来越随意,睡觉时不再拉过床幔,大大方方敞开床笫。 宋澈反正不敢轻易去上,免得又吃了擀面杖,还是老老实实睡榻得好。 沈文君漂染织绣,样样精通,平时便帮着几位管事教导新学员,宋澈则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研究三日后的销售方案。 “姑爷,您要的明矾已制好了……” “姑爷,您要的糖果我给您放在这儿咯……” “姑爷,按照您的吩咐,一百筐土鸡蛋,全都采购至农家……” “宋澈,你买这么多鸡蛋,又制了一壶明矾,是想干嘛?”沈文君剥了一颗糖,塞进嘴里问。 散落在一旁的糖衣,都快叠成一指厚了,全是她一个人吃的。 宋澈神秘一笑:“到时候你便会知道了。” …… 日升月落,三日过后。 虽不是新店开张,云水坊仍挂了长红,铺了地毯。侍女们身着白衣,略施粉黛,恬静立檐下。 开张前夕,宋澈捧着一箩筐糖果,大喊了一声:“有没有想吃糖的小盆友!云记什锦糖噢!可甜可甜了!” 清早八晨,赶集的人本就多,三五成群在外玩耍的孩童,听了有糖吃,全都凑了过来,伸着小手索要: “我我我!我要吃糖!” 宋澈先卖了个关子:“小盆友们,会不会唱儿歌?” “会呀会呀!我们最会唱了!” “你的屁,有威力,打破天,打破地,打破人家的房子赔不起……” 所有孩童,异口同声! 宋澈嘴角一抽,好吧,虽有些粗鄙,但他们真的很会。 “来,我教你们一句儿歌,唱好了就给你们糖吃,”宋澈清了清嗓子:“城北家,云水坊,马上要开张;买布匹,买锦绣,送车又送房!” “城北家,云水坊,马上要开张!买布匹,买锦绣,送车又送房!” 童声天籁,悦耳动听。 “很好,来来来,随便抓!”宋澈将箩筐递给孩童。 孩童争先恐后,抓着便往兜儿里揣。 “小心点儿,别抢了,每个人都有!” “小胖娃,不许往裤裆里揣!膈坏了你娘还得来找我!”奇快妏敩 “吃了叔叔的糖,儿歌可要唱起来,记住不要跑得太远,不要与陌生人搭讪哦!” “城北家,云水坊,马上要开张!买布匹,买锦绣,送车又送房……” 孩童们嘴里包着糖果,屁颠屁颠儿地,边走边唱。 “原来姑爷买这么多糖,便是为了哄小孩子呀?”琴若点唇轻笑。 宋澈大声道:“这怎么能叫做哄小孩子呢,这叫做付费广告,有偿宣传!” “宋澈,你真打算送车又送房啊?”沈文君隐隐担心。 宋澈低声说道:“房是小院儿,车是马车,不值几个钱,只是引流的噱头罢了,若真到把车房送出去的那一步,咱七千匹布早卖完了。” 沈文君点点头,不再作声。 付费宣传,很快便有了效果。 “听说买布送车房,是不是这家哦?” “云水坊不是专卖锦绣的嘛?怎改做布行生意了?” 消息如同细胞扩散,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再加之华夏人民刻在骨子里喜欢看热闹的优良传统,没一会儿,云水坊前便人满为患。 宋澈聚众得差不多了,大声道:“诸位乡亲父老,咱云水坊乃是苏州城百年老店,一诺千金,说送车房,那就一定送!” 他拍了拍手! 伙计们搬来一张桌子,抬出一口漆红大箱,置于屋檐下。 “今日本店开张,凡消费过千文者,皆可参与抽奖,其中奖项分五等,第五等为参与奖,六枚农家土鸡蛋,每人都能领得到;四等奖,额外赠送精品缎子一匹;” 他又拍了拍手。 “哒哒哒……”伙计赶来一辆双开门,四轮驱动的豪华马车,车边挂满了红段子,马头还系着一朵大红花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姑娘要出嫁呢! “这辆‘宝马豪车’便是三等奖,抽中了它,一家老小,旅行代步,遮风挡雨,何不美哉?” 宋澈再从怀里取出一封地契:“此地契便是二等奖,位于城北桃花巷,四屋一院,家具齐全,拎包可入住!” “害呀!真是送车送房啊?” “这二三等奖便送车送房,那一等奖岂不是要……送老板娘啊?” “哈哈哈……” 群众大笑。 沈文君红着脸,匿入了坊间。 “大家说笑啦,老板娘就一个,我可舍不得送出去,不过下面这件奖品,若是哪位佳人有幸抽中,即刻便能貌比天仙!”宋澈拍了拍手: “上一等奖!” 伙计从店铺中搬出衣架,架上敞着一件玄青色女装,曜日之下,绫罗轻裳,闪闪发光,亮得群众目眩神迷,特别是女眷,惊得合不拢嘴! “这便是一等奖,青云流仙裙!乃我云水坊首席女红,耗时七天七夜,以极品天然蚕丝绣织而成,可不与诸位开玩笑啊,天子后宫的那些妃嫔娘娘们,穿得便是与之同款呐!” “哎,说到底,你们家布匹什么价啊?”有人问道。 宋澈说道:“本店主售两款布,精品丝绸,八百文一匹;精品丝缎,六百文一匹。” “这么贵啊?均价比其他布行还高一截呢,你们家的绸缎难道要特殊些么?”有人提出质疑。 宋澈淡淡一笑:“住在苏州城里的老街坊肯定都知晓,我沈家四代人,百年老字号,不仅有自己的丝坊,还有染坊,织坊,绣坊,试问整个苏州城,还有哪家布行能做到像我沈家这般,自营,自产,自销? 百年匠心,质量可靠,买得放心,用得安心,价格贵些岂非合情合理?” “听他这么一说,倒也在理,平日里的水云坊,我可是连进都不敢进啊。” 群众纷纷点头。 “诸位不要着急,我还没说完呢!”宋澈做了止声的动作,继续高声: “方才所给的价格,只是原价而已,今日开张大吉,另有三大活动,诸位且听好—— 拼团团购,本活动适用于坊间左侧的平价区。 大家都有亲朋好友吧?赶快叫上他们一起,拼一人减十文,拼两人减二十文,最多可拼二十人,最高可减两百文! 满减优惠,本活动只适用于坊间右侧的议价区。 若是有中意绫罗锦绣的客人,可到右侧议价区挑选,满三千文减两百文;满五千文减三百文;满一万文直接给你减一千! 复购折扣劵!” 他从袖里取出厚厚一沓纸券,高高举起:“凡是今日,在本店任意消费的顾客,都可领取一张‘九折券’,效期为一年,不论是平价区还是议价区,此券均可适用!” “姑爷,姑爷!”一个伙计急切出门,凑近宋澈耳旁低语。 宋澈却一把将之抽开,大声道:“何事不能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啊?” 伙计一脸为难:“是夫人叫我跟你说,咱们的优惠力度太大了,还是莫要——” “肤浅!” 宋澈大声斥责:“在场的各位顾客,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甭管那婆娘怎么说,今日我即便是冒着被休的风险,也要将这绸缎价格打下来,为咱衣食父母谋求福利!” “好!” “好好好!” “这姑爷仗义啊!” “话不多说,开张大吉!” “噼里啪啦……” 一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买布的顾客蜂拥而入! 第九章 夫君,你真细 宋澈负手站于二楼,凭栏俯瞰哄抢绸缎的客人,自豪之感,油然而生。 照眼下的热度,仓里的绸缎很快便会清空。 然仓中除绸缎外,另有五千匹绫罗,六千匹锦布,总价少说也有四万两; 锦布实在太昂贵,且必须与刺绣搭配,才能卖出高价,若再走零售,推出任何活动,都无法确保回本。 因此,锦布的销路,可以往后稍一稍,接下来面临的难题是,六千匹绫罗该如何卖出去? 绫罗与绸缎锦不同,它并非“布匹”,而是“绢丝”,质地轻盈,通风透亮,用于富家裱图裱画,或是夏季着装。 此间,江南正逢春,乍暖还寒,绫罗丝织不是旺季,更莫说价格不菲,销路难通。 “宋澈。” 沈文君上楼,娇容含三分忧愁。 宋澈挑眉,“咋?” “你送这般多东西,做如此多活动,优惠得是否太大了些?万一真的亏损了该怎办? 还有你发出去的那些折券,万一有人冒用了该如何? 还有,还有,坊间绸缎卖得如此廉价,大有万一其它布行丝坊的老板联合起来告咱们扰乱市价,可是要吃官司的!” 沈文君越说越愁。 宋澈笑得云淡风轻:“夫人不急,听我分析—— 先抬价,再降价,即使各类活动下来,利润也低不到哪儿去,且薄利多销,只要数量够大,量变引发质变,咱们绝对不会亏损; 夫人可还记得前几日我叫人熬制的明矾? 用明矾作蘸水,盖以商行印章,日下虽与白纸无异,可一旦高温加热,印迹便会显现,这个叫做‘防伪标记’; 至于扰乱市价么,完全是无稽之谈,咱绸缎的标价要比市价高多了,所有活动皆由咱自家店铺补贴; 老子就是钱多,喜欢自掏腰包给客人发福利,谁要敢说闲话,先告他个污蔑之罪!” 听君一席话,沈文君愁容顿消,豁然开朗。 “对了,关于绫罗,除用于裱画装饰,制成夏装外,可还有其它广泛用途?”宋澈突然问道。 沈文君想了想,说道:“绫罗轻盈柔软,用作贴身衣物再合适不过,购买绫罗的客人,有的会将之制成内衣,特别是富贵人家的女人,还会内衣上绣花刺字,求子的绣石榴,求财的绣牡丹,辟邪绣瑞兽……” 听到“内衣”二字,宋澈眼睛突然一亮—— 俗话说得好,女人因感性而生,因性感而美。若能将现代内衣款式引进,再结合上好绫罗缜密设计,别说在古代售卖,即便是放到现代,也能成为爆款潮流。 “夫人好生照料生意,我回书房去了,无事切勿打扰,有事得先敲门。” 宋澈撂下一句话,匆忙跑上三楼。 即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维多利亚的秘密,宋澈每期会仔细观摩。 内衣这东西,对于男人而言,无碍乎是条裤衩儿,因此这内衣的销路,还得以妇女为主。 女式内衣,多了显得太保守,少了显得太轻浮,可以适当的情趣,更重要的还是舒适。 想要设计出一款舒适的私房,真人体验、实践考究必不可少,而最直接的办法便是找些内衣模特儿。 可模特儿去哪里去找呢? 在古代,女子视贞操如命,稍有春光外泄,都能羞得死去活来,私房内衣可是很暴露的。 不如让沈文君牺牲一下色相? 这想法刚上心间,便被宋澈本能摇头否决,若是夫妻生活和谐,倒还可以考虑,可成亲至今,她连根头发丝儿都没让碰过,更莫说让她脱衣服。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宋澈脑中灵光一闪:“我怎么把男人的天堂给忘了?” 江南出名妓,红颜在青楼。 青楼里的头牌花魁,身段儿容貌必定不差,只要银子给得足,试试衣服,问题不大。 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只要我心坚如磐石,走一遭青楼,又有何妨? 宋澈扶着下巴,望着房梁想入非非,“呵呵呵……”一双桃花眼,多多少少有些荡漾。 …… 宋澈耗时大半天,费了大半沓的草稿,终于简绘出了一幅内衣设计图。 他举着图画,大为满意:“几块碍事的破布,能难得到我?” “哒哒哒——” “姑爷,店铺要打烊了,小姐叫你柜台一叙。”门外传来一声招呼。 宋澈回首窗外,才发现夕阳已下了半程,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应了声“就来”,将设计图揣进胸怀,走下楼去。 原本堆满货物的平价区,如今已空荡荡,就连议价区的绣品也售出去了许多。 沈文君抱着厚厚账本,脸上带着浅浅红晕。 宋澈背着手,慢慢走下楼梯,高声说道:“用我先前教你们统计法,汇报汇报。” 沈文君深吸一口气,沉重地翻开账本,每一句都铿锵有力:“今日进店约有一千三百组客人,约有一千两百来组付款购买,成交率高达九成! 每人至少购得两匹以上,绸缎约售出四千匹,另还有七十三组客人加购了议价区的绣品; 除开活动所赠送的各类礼品,今日云水坊总收入为……为……为五千两!真金白银五千两!” “五千两!”几个管事无不震惊。 “我没听错么?五千两!都快抵上平日里大半个月的流水了,这才仅仅一天!”李田掰着手指盘算:“一天五千两,十天五万两,一百天便是——” “哎,李管事可不敢这么算,即便一天能卖得出这么多,你们也染不出这么多,”宋澈摆手说道:“寻常人家,买一匹布可制两到三件衣裳,大半年都不会再购买布匹了,往后的销量肯定会有所饱和; 正因如此,我才发出了折券,今后客人若是想买布,便肯定会来消费这折扣,折券有效期为一年,那么咱坊间的生意,最少也能稳定一年。” 说到这儿,他又问向众管事:“今日店铺开张,定有些问题,各位不妨畅所欲言,咱们对症下药,也好解决。” 沈文君先说道:“关于活动的问题,今日所送的车、房、成衣、鸡蛋,杂七杂八加起来足有千两,若天天都如此,我担心会入不敷出。” 宋澈笑道:“活动,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若天天搞的话,肯定会失去吸引力—— 满减,团购,可原封不动地保留,至于抽奖则可设在某些特殊日子,譬如下个月的清明,七月的中元,八月的中秋,特别是在下半年,大家丰收之后,手里余钱颇多,购买力必然会有所增加。” 琴若再道:“如此巨大的出货量,咱们人手实在不足,染坊倒还好,织坊仅有二十来名织女,每人每日出布两匹,一日也才四十匹;再者,绣坊这边,算上小姐也才四个人,今日购买绣品的那七十三组客人中,有八人定制了绣品,还好只是些小图样,我一人便可对付,可万一定制数量增加,图样复杂,仅凭咱们这几日,肯定忙不过来。”. 宋澈说道:“城外那么多流民,还担心缺人力么?” 沈文君微微摇头:“你不懂女红,你哪里会知,这染布与纺织一教便会,可刺绣工艺繁琐,针法多变,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精通的。” 琴若轻叹:“其实只要姑娘心灵手巧,花些时间培养也不是不可,但怕就怕在,有些人学了本事,会像上一批绣娘那般,说走就走,唉……在银子面前,哪有什么旧情可言?” 宋澈抿着嘴唇,思索了片刻,说道:“关于招新之事,你们可放心大胆去做,我自有办法能约束新员工; 再者,若实在出货不足,也不用太着急,苏州小作坊多得是,咱们把利润压低些,外包给他们加工即可; 记住了,对于做零售生意而言,只要有稳定的客流,只要客人肯掏银子,其它事儿都不算事儿。” 第十章 狗郎中专治瘸腿 核对完账单,坊间便打了烊,宋澈与沈文君乘车归家。 马车内,宋澈微微掀起窗帘,透过小缝往外打量——坊间不远处的街边,蹲着三五个布衣汉子,看面相皆是游手好闲之人。 若是偶然,宋澈绝不会在意,但这几日来,每每打烊回家,都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遇到这些人。 “从上车开始,你便一直盯着窗外,是在瞧什么?”沈文君凑过脑袋,好奇地想要往外瞧。 宋澈赶紧放下了窗帘,再回首,与她打了个照面,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清晰可探。 相视片刻,暧昧持续发酵。 沈文君退回了座位,俏脸添了几分羞涩。 “夫人,跟你商量个事儿呗。”宋澈笑道。 沈文君轻声:“且说。” “你瞧我,八尺男儿,仪表堂堂,却两袖清风,身无分文,是不是有些不合理呀?”宋澈只顾眨着眼睛,含笑问道。 沈文君则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想要多少?” 宋澈比出一根手指。 “一百文?”沈文君问。 宋澈摇了摇头。 “一两银?”沈文君又问。 宋澈还是摇头。 “宋澈,你该不会是想要一百两吧?”沈文君睁大眼睛。 宋澈摇头道:“我要今日总收入的一成利润,算下来应该是五百两。” “五百两!”沈文君坐不住了,“你吃穿不愁,平日零花什么,要这么多银子?” 宋澈当然不会告诉她,明日我要去逛青楼,“我有个大项目,必须要这笔钱,沈小姐投不投?” 沈文君沉默着,凝望着,宋澈眼睛明亮,没有丝毫破绽。 “待明日到柜台我再——” “吁!” “滋!” 马车骤然急停,坐于后排的沈文君猛地前倾,一头撞进了宋澈怀里。 宋澈单手扶住杨柳细腰,另手紧紧攀住窗台,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子,差点儿没给他撞背过气去。 “哎哟,哎哟喂,你怎么驾车的啊,把我的腿被撞断了……”车外传来一阵痛苦叫唤。 撞人了? 宋澈与沈文君赶紧出门查看,只见一个三十来岁,满脸胡茬的汉子,瘫倒在马车前,捂着小腿哎哟连天,喊得是挺大声,痛苦表情却不是很到位。 “阿福,你怎这般不小心?”沈文君与车夫责备。 车夫阿福赶忙解释:“小姐,我根本就没撞到他,是他自己冲出来倒在地上的。” 趴在地上的汉子,撒泼喊道:“你少要狡辩,明明是你勒马不及时,哎哟……我的腿啊!街坊邻居快来喂,沈家车夫撞了人还狡辩!” 看热闹不嫌事多的群众火速便围了上来。 “这……小姐,您是知道我的,我赶车十来年,从未撞过人,分明是他讹诈咱们!”阿福是个憨厚的老实人,见自己被冤枉,委屈得都快哭了。 沈文君见人势多,从袖里摸出一小锭银子,打算大事化小,宋澈却伸手将她制止,夺过了她手里的银子,轻声道:“让我来。” 随后跳下马车,来到汉子身旁,笑着问道:“你的腿,真的是被马车撞断的?” 汉子搓着小腿,大言不惭:“那还有假!废话少说!今日你们要是不赔我个百八十两,我便去官府报官!” “百八十两,这人也太黑了吧?” “就是就是,一个癞子,明显讹人嘛!” 看热闹归看热闹,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 “去去去!我的腿断了,便干不了活儿,没活便没钱吃饭,误工费,生活费,汤药费,八百十两要少了哩!沈家是苏州富商,这点儿钱难道都出不起么?” 汉子索性便往地上一趟,作一副雷打不动的姿态。 “好,你先在这儿等我片刻,我找个郎中来为你治病,若治不好,便陪你一百两汤药费。” 宋澈说着,便打算离开,沈文君赶忙下了马车,拉着他低声道:“他一口咬定腿断了,即便你请来神医也治不好,到时你真要给他一百两么?” “夫人放心,我请来的这位郎中,一定药到病除。” 宋澈大步走出人群。 不一会儿,人群外传来吆喝: “劳烦大家让一让,让一让,郎中来啦!” 群众纷纷让道,目光循声打量。 见宋澈半拖半就,牵着一只竖耳大狼狗,往人群里走来。 “公子,你不是请郎中么?怎牵来了一条狗呀?” “郎中便是它呀!我们的狗郎中,专治各种不轨之徒!”宋澈蹲在狼狗身旁,撸了撸它的脑壳,大声道:“狗郎中啊狗郎中,我花钱为你从肉铺里赎身,让你免遭刀俎之苦,此刻你也帮帮我的忙,将这位病人治好吧?” “汪汪!”狼狗大叫,似答应了。 宋澈解开狗绳,指着汉子冷冷一笑,轻吐两个字:“去吧。” “汪汪汪!”狼狗撒丫子便冲向汉子。 “我的妈呀!”汉子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并用,拔腿便跑。 “哈哈哈……果然是个讹人的癞子!” “沈家公子,可真聪明呀!” 群众哈哈大笑,皆不吝啬地冲宋澈竖起大拇指。 “我可不是沈家公子,我是沈家的女婿,”宋澈解释着,又抱拳冲众人道:“我家布行今日开张,就在隔壁街区的云水坊,优惠多多,大家有空来捧场啊!” “是听说有家布行开张,还搞什么团购活动呢,团一次能省两百文呢!” “是嘛!今日在外忙活儿,都错过了,明日咱们也一起去团些回来!”. “沈家招了个好女婿啊!” “他们说,沈家招了个好女婿,夫人你听见没?”宋澈冲沈文君发笑。 沈文君昂首轻哼,“也就……一般般吧。” “上车,回家吃饭。” …… 是夜。 深夜。 沈文君已熟睡。 宋澈从榻上爬起,蹑手蹑脚来到床边,思想挣扎了许久,才轻轻地掀开了被褥。 半纱半透明,紧裹着娇躯,月色下,如玉肌肤若隐若现,如雾里探花,朦胧柔美。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按捺喷张的血脉,心里暗道:原来古代女儿家的内衣是这个样子啊。 他不禁想要往下探索,床上娇妻却抽了抽鼻子,“嗯哼”了一声,吓得他赶紧退避三舍。 母老虎的性子还没摸透,屁股暂且还碰不得。 他叉腰苦笑,也真是够了,明明是自家媳妇儿,为何还要跟采花大盗似的? 他自取一盏烛台,轻轻推门而出。 宋澈走后不久,沈文君嘴角微微上扬,抓过被褥盖头,许久许久,红着脸出来透气,明眸似秋水,深情又娇羞,暗骂一句:“真是个胆小鬼。”再次蒙头睡去。 第十一章 青楼请上座 宋澈来到书房,挑灯夜战,弄一弄明日方案。 夜渐深沉,蜡炬成灰。 宋澈也不知自己何时睡去,恍惚中听到了一阵开门声。. 他昂头瞧去,沈文君身披晨曦走进书房,手中还端着一盆洗脸水。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呵欠,笑道:“今日吹了什么风,竟劳沈大小姐亲自伺候?” “宋姑爷昨夜劳累,便伺候你一回咯。”沈文君将脸盆搁上桌,拧着面巾,伸长玉颈,瞅着桌上的册子念叨:“劳动契书……这又是何物?” 宋澈拧着面巾说道:“你们不是担心培养出来的绣娘会流失么?我便立了个劳动契书,用来约束员工,等到了坊间,你令人多抄写几份,叫每个员工都签上大名,摁上手印儿。” “这该不会是卖身契吧?”沈文君问道。 宋澈摆了摆手,“劳动契书,只在于劳动约束,不限制人身自由的。” “宋姑爷的花样可真不少。” “那可不是,为夫只需小手一挥,便可叫这大梁商界抖上三抖。” “哎哟,这天上怎有牛在飞呢?稀奇稀奇,真是个稀奇!” “沈小姐若是不信,咱们便走着瞧。” …… 早饭过后。 宋澈去了趟杂物间,将手机与电棍都揣在了身上。 前些天痛揍了陈仁才。 在苏州城中,论财力陈氏商行比沈家还要高出一截,更听说陈家黑白通吃,与他们结仇,定会惹来一场报复。 这电棍是当初黑市里淘来的,准备爬山露营时防范野生猛兽用,只要一启动,瞬时电压可高达百万伏特,大狗熊都能被瞬间麻痹,将它背在身上,等闲三五人绝对没有好果汁吃。 咱老宋,不惹事儿,也绝不怕事儿! 辰时过半,坊间还未开张,陆陆续续便有百八十人在店外等候。 看来昨日余温已然延续到了今日。 坊间开门后,大家便进入了忙碌状态。 沈文君亲自操起针线,与绣娘们定制绣品,在她心中,锦绣老字号还是得摆在第一位。 琴若在染坊里找了几名强壮的工人,一同去了城外,以她的绣技和眼力,选出来的绣娘肯定不差。 宋澈则取了半匹绫罗,关在书房里,根据昨日规划的图样,裁剪了几套初款内衣。 纯手工天然蚕丝制作的绫罗,比什么蕾丝花边要好看太多,再找两个美娇娘穿上,往那台上一站,维多利亚哪里还会有秘密? 中午。 宋澈在柜台里取了五百里银子,随口招呼了一声出去办事,便腰挂胀鼓鼓的钱袋,往城中心走去。 苏州城有一名楼,名曰“玉春楼”,十二金枝头牌,琴棋书画,才貌双馨,可谓是名动大江南北。 玉春楼不难找,大街上随便拉个男人,一问便能指出。 “哦!玉春楼呀,喏,不就是那儿嘛!”路人遥指一红楼。 红楼挂匾,名为玉春。 虽是青天白日,玉春楼仍有不少客人出入,皆是身着绫罗绸缎的富家公子。 青楼里买醉,舞榭歌台,一掷千金者,不占少数; 城外面疾苦,满目疮痍,饥渴冻死者,比比皆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宋澈怀着忐忑的心情,大步走进玉春楼。 “哟,稀客,稀客呀!” 刚进门,一个人过中年却风情万种的美妇,摇着轻罗小扇,笑盈盈地凑了上来,嘴里喊着热情,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宋澈腰间的钱袋。 宋澈毕竟是有妇之夫,不愿多露脸,便没有步入大堂,直接往二楼雅舍里走去,边问: “我钟情于身段儿好的姑娘,妈妈可有推荐?” “叫妈妈太客气了,熟络我的人,都称我一声‘徐娘’,”徐娘笑道:“若是要找身段儿好的,那公子可算是来对地方了,咱玉春楼里呀,环肥燕瘦,各式各样,你想要哪一款呀?” 宋澈从钱袋中取出两锭百两分量的银元宝,塞进徐娘手中:“我要两款,一款窈窕,一款丰满,是否有才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能……脱。” “有有有,保准儿您用过后满心欢喜!” 徐娘带着宋澈,在二楼开了间雅舍,嘱咐一句“公子稍后片刻,丽人马上便到”。 雅舍是套间,主室安有床榻,耳室设有小桌,桌上备有酒水与瓜果小吃,屏风,红绸,壁画,珠帘,置得相当有格调,唯一不足的便是胭脂味儿太浓。 宋澈倒了一杯酒,小抿了一口,难怪古代人千杯不醉,这度数怕是没比啤酒高多少。 不过口感清洌,入喉有回甘,用来解渴还算不错。 “公子,可方便进门?”门外传来轻唤。 宋澈捋了捋头发,轻声道:“进来吧。” 房门敞开,两位佳人一前一后走入,前者体态风韵,犹抱琵琶半遮面;后者身材窈窕,手扶古琴作细步——皆是不可多得的红粉佳人啊! 估计是瞧见宋澈长得不错,两位佳人目露喜色,也变得主动娇媚起来,两人一左一右在宋澈身旁坐下,一人提壶斟酒,一人举杯送嘴:“公子请饮。” 宋澈内心一阵刺挠,千娇百媚,柔情似水,这他妈谁顶得住? 他赶紧压下酒杯,轻声道:“我不是来喝酒的。” 两位佳人相视一眼,各抱起古琴与琵琶,一人道:“那奴家为公子唱一段儿?” 宋澈摇了摇头:“我也不是来听曲儿的。” 两位佳人再相视,放下琴与琵琶,开始宽衣解带。 宋澈喉咙发干,不自觉地便举杯润喉,一杯接着一杯,直至两位佳人脱得只剩下内衬时,他才喊了一声: “停!” 佳人诧异,幡然醒悟:“哦……公子原来喜欢这样。” 宋澈仍是摇头,缓缓起身,掏出袖中的手机,打开摄像功能,嘱咐一句:“别动。”随后便绕着两位佳人,从头到脚,一通拍摄。 拍完素材后,宋澈才指着她们仅有的布料问:“这是何物,可有称谓?” 佳人虽然好奇,却也如实作答:“这是……襦襟,遮羞用的。” 襦襟质地轻盈,透气性很高,甚至于“小荷才露尖尖角”,许是现代内衣见多了,突然瞧见这新款式,反倒觉得更加性感大胆。 女子襦襟上都有绣花,材质也是绫罗丝织。 她们上半身以襦襟遮羞,下半身则套着襦裙,裙内十有八九是挂空。 内衣的发明本身便是为了健康,特别是对于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的女人,贴身呵护可大大减少生理感染。 宋澈也不再藏着掖着,从袖中取出两套绫罗内衣递了过去:“此乃我云水坊新设计的私房内衣,你们换上试试?” 佳人木讷片刻,还是接过了内衣,当着宋澈的面便要更换。 宋澈急忙背过身,指了指室后的屏风:“我可禁不起这种诱惑,你们还是去那里头换得好。” “公子真是奴家见过的最矜持,最可爱的客人了。” 佳人含笑,转入屏风。 第十二章 沈娘子实力护夫 换好私房的佳人,唯唯诺诺走出屏风,哪怕是常伴风花雪月,她们也不能大大方方。 两张脸儿红扑扑的,又羞涩又兴奋。 宋澈咽了咽口水,端起酒壶一饮而尽,随后拿起手机又是一通抓拍,边拍还边问:“穿上此衣,舒适度如何?” 一位佳人含羞道:“虽说有些别扭,不过真的很贴切,冰冰凉凉舒服极了。” 另位佳人对着铜镜自我陶醉:“此衣真漂亮,该露的不露,该少的不少,客人见了一定挪不开眼。” 拍完之后,宋澈又问:“那让你们购买,你们可愿意?” 两位佳人纷纷点头:“只要价位合适,何乐而不为呢?” “十两银子一套,可能接受?”宋澈又问。 两位佳人面露难色,仅仅这几块布料便要十两银子,是谁都会觉得贵。 宋澈笑道:“若单论布料价值,定不值十两,可此套内衣,放眼整个大梁,也仅有我云水坊一家在做,款式新颖,舒适度高,还可有效生理防护,减少带下疾病,特别是对于二位,迫不得已卖身风尘,购买价值很高。” “公子真是知心人,寻常来的客人,只求风花雪月,云雨销魂,只把我们当做亵玩的器物,公子却愿意敞开心扉交流。” 若非世道无常,谁又愿意卖身风尘?佳人尤为感触,相视点头表示:“既然公子如此诚心,那么这套私房衣裳,我们便买了吧。” “哎,二位佳人莫要误会了。”宋澈从钱袋里各取五十两,放置于桌上:“今日我来玉春楼,目的便是找人试衣,你们帮了宋某一个大忙,再收钱实在说不过去,这两套私房便送给二位,另加五十两银子,作为酬劳。” “公子万万不可,您已付了牌钱,我们却连酒水都未陪您一杯,又怎好意思收钱?” 佳人欲拒,宋澈摆手起身:“该得的酬劳,千万莫要客气,若此衣体验好,不妨帮我宣传宣传,我家的云水坊就开在城北,欢迎随时前来选购。” 说罢,便往屋外走去。 两位佳人,追着相送。 “公子是哪家人呀?” “我啊?我城北沈家人。” “可公子先前自称‘宋某’,为何是沈家人?” “我是沈家的上门女婿嘛。” “唉,可惜了,可惜了,宋公子如此德厚慷慨,却入赘篱下,当个倒插门儿。” “呵呵呵……” 宋澈摇头发笑,要他说,这青楼女子,个个多才多艺,柔情似水,不像家里那位,连碰都不让碰。 他拉开房门,刚抬起头,心里想什么还真就来什么,一张白皙且阴沉的脸与他打了个照面。 “夫……夫人!”宋澈虎躯一震。 沈文君领着几个染坊伙计横在门口,美眸瞥了一眼宋澈身后衣着暴露的佳人,顿生厌恶与失望,也不多言,冷冷一句:“跟我回坊。”甩袖转身离去。 宋澈心里暗叹,默不作声,低头跟着沈文君便要下楼,可刚走至楼梯口,一个手持白扇的青年男子,领着两个彪膀大汉,带着戏谑的口吻从廊间走来: “霍,大家来瞧啊,一个入赘的女婿,竟明目张胆逛青楼。” 宋澈寻声望去,当即沉下脸色,陈仁才? 陈仁才瞥了一眼门口的二位佳人,嘶一声感叹:“哟,还是双凤柔情啊,宋姑爷玩儿得可真花俏!”. 宋澈拳头攥得紧梆梆。 “怎么?还想打人啊?”陈仁才凑了上来,将脸侧至宋澈眼前,挑衅道:“来啊,打我呀,你前些日子不是很威猛么?” 宋澈眯着眼睛冷笑:“能提这种卑贱要求的,世上恐怕仅有你一个人了吧?打你这种人,脏手。” “你——”陈仁才脸皮横跳,下一刻哈哈大笑,瞥着一旁的沈文君问道:“沈大小姐,你这夫婿不守男德,行为如此恶劣,浸猪笼怕也不过分吧?” 沈文君厌恶道:“我沈家的事,需不着你一个外人来指点。”说罢,便拉着宋澈下楼。 “别急着走啊,沈小姐若是想订制猪笼,我可以免费送你一个!” 陈仁才不依不饶,追上来继续数落,宋澈实在难忍,瞅准陈仁才下楼的步伐,伸脚那么一绊,侧身那么一闪。 陈仁才重心难稳,闷头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哎哟,哎哟……” “哈哈哈……”满楼人哄堂大笑。 “公子!公子!”两个彪膀大汉急忙下楼搀扶。 陈仁才埋头碰了一鼻子灰,抽开大汉,指着宋澈骂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死这王八蛋!” “是!”两个大汉撸起袖子欲上前。 沈文君瞥了个眼神,四个染坊伙计横身立马,拦在了宋澈身前。 染坊里帮工的汉子,都是精挑细选的壮汉,架势一点儿也不输。 “哎哟,两家公子呀,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切莫要在我玉春楼里动手呀!”徐娘带着几个龟公,赶忙过来打圆场。 “陈仁才我告诉你,有本事便在商场上一较高下,暗地里做这些卑鄙勾当,我沈家也未必怕你!”沈文君轻呵一声:“我们走!” 在伙计们的护送下,宋澈与沈文君大步走出玉春楼。 …… 回坊路上,双方无言。 直至入了坊间,进了书房,沈文君才开口问道: “宋澈,我问你,是不是我爹半道上救了你?” “是……” “救命之恩,入赘来报,合不合理?” “合理合理……” “那我沈家可有叫你食不饱,穿不暖,可曾亏待了你?” “没有没有……” “那你为何还要去青楼里拈花惹草,买.春.风.流!”她宣泄般大声呵斥。 宋澈扪着胸口,举手发誓:“天地良心啊,我可什么都没干!” “衣服都脱成那样了,你还敢说什么都没干,我都不好意思推门而入,生怕会撞见你们……你们……”沈文君越说越急,愤怒得甚至有了哭腔,她在书房里左右寻匿了一番,最终找了根顶窗户的叉竿,追着宋澈便打:“我……我今日非得教训你这水性杨花的男人不可!” “哎哎哎,夫人你听我解释,我是为了做调查……” “什么调查竟要做到温柔乡里去,宋澈,你……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别跑,看我不把你敲成菩萨脑壳!” “怎么又是菩萨脑壳,人家菩萨惹了你?” “那把你敲成猪头!” 仿佛又回到了洞房花烛夜时,二人一前一后在书房里追打。 宋澈终于认不出,大喝一声:“三日!” 沈文君叉腰喘气:“什么三日?” 宋澈义正言辞:“给我三日时间,我会用行动证明今日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咱家作坊,若三日后不成,你把我打成菩萨脑壳也好,打成猪头也罢,哪怕浸猪笼我也认了!” 瞧着宋澈如此坚定,沈文君一咬牙,“好!那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她扔去木竿,气冲冲地走出书房。 才将房门拉开,十几双耳朵以侧听姿态,云水坊众员工全都挤在门外。 沈文君又羞又怒,娇呵一声:“再不回去干活儿,统统扣工钱了!” “走走走……”店员们一哄而散。 第十三章 天神下凡一锤四 第十三章天神下凡一锤四 为了不再引发矛盾,宋澈索性便住在了云水坊,反正还有些方案需要构思,一个人难得清净。 云水坊仓库里布料珍贵,因此每夜都有人值班看守,琴若身为掌柜,也定居在坊间里。 琴若八岁便入了沈家,跟着绣娘们学习绣技,至今已有十五年,她的生活十分单调,没有爱人,没有家庭,终年如一日,云水坊便是她的全部。 入夜。 江南明月总是那般敞亮,打开窗户,几乎不用点灯,便能瞧清所有。 宋澈夹着香烟静静站在窗前,这是最后一根精神食粮了,兴许,吸完这一根,也该彻彻底底接受现实,忘却以往的身份,安安心心活在当下。 苏州城万家灯火,人潮零星,散漫惬意。 街角的那几个地痞又出现了,他们远远地盯着窗后的宋澈,事到如今,已完全可以肯定,他们必有所图。 宋澈很讨厌被人监视,这几只臭虫必须捏死。 “哒哒哒……” “姑爷,您要的……盖饭来了。” 门外响起了琴若的声音。 宋澈掐灭烟蒂,扔出窗外,应了声:“进来吧。” 琴若端着饭菜推门而入,望着宋澈的背影,放下饭菜便打算离去。 “琴掌柜。”宋澈突然叫住了她。 “姑爷有何事?”琴若问道。 宋澈转过身来,背靠着窗台,冲她笑着问:“你觉得我真去青楼里拈花惹草了么?” 琴若愣了愣,才说道:“小姐的才貌,放眼整个苏州城,她认第一,无人敢认第二,姑爷有此良人,又怎会看得上青楼那些残花败柳呢?” 宋澈说道:“可你家小姐却不这么想。” 琴若说道:“小姐她毕竟还年轻,何况夫婿入了青楼,哪怕没做出格之事,作为妻子的也难以忍受,姑爷你……还是得找个恰当时机,与小姐好好道个歉才行。” 真是个知性的女人啊! 宋澈笑着坐回书桌,拾起筷子一边刨饭,一边问道:“对了琴掌柜,坊间一楼可还有空暇之处?” 琴若想了想:“右侧有一处耳室,大约四丈方圆,平时用来堆砌杂物用。” 宋澈说道:“明日你差人将它清空,我要另设一处私房。” “何为私房?作何用处?”琴若好奇。 “是我专门为女性设计的贴身内衣,与寻常的襦襟不同,采用绫罗轻纱制成,透气凉爽,大胆健康,”宋澈说着,从书柜里取出一套私房,递向琴若:“琴掌柜,不妨一试?” 琴若走来接过私房,对着月光在身上比对了一番,当即便红了脸颊,“这……这也太……太轻浮了些吧?” 宋澈笑道:“衣服是死物,谈何轻浮?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 “姑爷……你确定这东西会有销路?”琴若质疑。 宋澈却问道:“琴掌柜可知,这世上哪三种人的钱最好赚?” 琴若撇着嘴:“我却觉得谁的钱都不好赚呢。” 宋澈微微摇头,“是老人,小孩,和女人的钱最好赚。特别是女人,天生感性,容易冲动,在美丽事物面前,毫无抵抗力。我做的这款私房,恰是抓住了女人感性的心理,穿上它,将会收获一份美丽,一份健康,一份妩媚,试问你们女人,何乐而不为?” 琴若抱着胳膊,“我现在倒是真有些怀疑,姑爷是去青楼拈花惹草了,循规蹈矩的男人,可不像姑爷这般风流倜傥,深入女人心。” 那可不是吹,宋澈从小学便开始泡妞,人生二十五年,也算是阅女无数,妥妥的妇女之友。 “快去穿上试试,回来告诉我感受如何?”宋澈笑着催促。 琴若抱着私房,临走前挣扎了一句:“若我不是掌柜,绝不会试这轻浮之物的。” 一刻钟后。 琴若红着脸走进书房,将内衣扔上桌:“此私房,很不错,可大卖,但我不适合穿它,姑爷还是收回去。” 宋澈斜眼一笑:“尺寸小了,是可以加的。” 琴若脸更红了,坚决道:“加大了我也不要!” 宋澈抿着嘴唇,掂起内衣,对着月光照了照,许久轻轻吐出一句:“真是奇了怪了,哪儿来的水渍?” “啊!” 琴若惊呼,一把夺了过去,捧着猴子屁股般的脸颊,扭扭捏捏逃出书房。 “琴掌柜记住了啊,私房物品不比衣裳,一旦试穿便不许退换!” 宋澈低头笑了声,越知性的女人,反而越可爱。 渐渐。 月上中天。 耗时大半夜,宋澈结合所拍摄的照片,设计出了三款适合当代女性的贴身内衣,一切只待明日裁剪出来,便可以正式启动预售; 他放下毛笔,大大地伸了个拦腰,起身走至窗边,刚想透口气,却发现街角处仍蹲着三五个人。 这群地痞老赖还真有毅力。 宋澈轻哼了声,关上窗户与月色,取出抽屉里的电棍裹入袖中,提起一壶茶走出云水坊。 冷冷清清,夜深苏州城,零星灯火继续,三两个行人。 宋澈路过街角时,几个地痞缩入巷弄,待宋澈走远一段距离,才动身跟上。 宋澈昂头饮茶,用眼角余光瞥向身后鬼祟几人,嘴角微微一翘,冷笑了声,转身进入了一条阴暗的巷子。 几个地痞加快速度追了上来。待到了巷子口,有所滞留,其中一人开口道:“这是条死胡同,那小子没跑了。” “今儿个可算蹲到他了!” 几人撸起袖子,跟着进入小巷。 宋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月色折射的眸光,如兽瞳般明亮,他冷冷盯着一众地痞:“我与诸位没有仇怨,为何总是揪着我不放?” “没有仇怨?哼!昨日你放狗咬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一个胡子拉碴的地痞上前露了脸,不是别人,正是昨日讹人的老赖。 又一地痞上前道:“宋公子,不是我们与你有仇怨,是有人花钱找你的不痛快,你若识相点,抱头让咱们揍你一顿,此事就算了了,若是敢反抗,那咱们下手可就没轻重了。” 宋澈轻嗤,“这年头,打架之前还讲道义么?仅凭你们几个歪瓜裂枣,还想来教训我?”他将茶壶往地上一摔,“啪!”瓷片四溅,茶水散了一摊:“来试试啊!” “不知好歹的家伙,给我上!” 四个地痞手持木棍,叫嚣着一齐冲了上去。 宋澈稍退两步,紧盯着地痞,待他们踏上地上那滩茶水时,袖中电棍迅速出手,往水滩中那么一插,“滋滋滋……”百万伏特高压通过水流瞬间释放,电得地痞手舞足蹈! 眨眼的功夫,四人便摊到在地,好似发羊癫疯,不停抽搐着口中念叨:“这小子……会巫术!” 宋澈拾起木棍,将其余三人敲晕,只留下昨日讹人的老赖,一阵拳打脚踢,往服了收拾! “别……别打了,我的亲爷爷!你要打死我了!”老赖哀声求饶。 宋澈这才收起拳脚,揪着老赖领口呵问:“说!是不是陈仁才那混蛋叫你们来的?” 老赖摇头:“不是,是洪爷吩咐办的事……” 宋澈一挑眉:“赌圣克星洪爷?” 老赖一愣,再次摇头:“不是赌圣克星,是城南‘大通赌坊’的老板洪彪!” 古代能在城里开赌坊的,多多少少有些江湖背景。 老赖见宋澈不作声,赶忙又说道:“我们就是厮混在城里的闲人,打架闹事,赚不了几个大子儿,宋公子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从今往后,你们若再敢在坊间附近游荡,我一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 “是是是——” “啪!” 一闷棍敲晕,扬长离去。 第十四章 琴掌柜都爱穿 次日清晨。 坊间还未开张,宋澈便起了床,带着设计图下楼。 琴若与店伙计们也已早早来到坊间,为一日的忙碌做着准备。 宋澈来到柜台,将设计图递给琴若,挑着眉毛笑问一句:“琴掌柜,穿了没?” 琴若脸颊一红,抓过设计图呵道:“没有!” 襦襟裹胸,会平坦许多,但眼下瞧她,明显挺拔不少,还敢说没穿? 宋澈摇头笑了笑,这女人呐,就是口是心非。 “此图有三款主题私房,其一为‘冰丝吹雪’,其二为‘清风高原’,其三为‘星月平川’,当然,你若能想出更好的名字,也可将之替换;每一款分大,中,小,三个尺码,颜色可任意搭配,各裁制五十套,先预售看看情况如何。” 琴若仔细翻看着设计图,越看脸越红,“清风高原与星月平川款式尚可,可这‘冰丝吹雪’也太轻浮了,绫罗材质本就浅薄,制成这样怕是……怕是都露出来了。” 宋澈摆手道:“哎,若是不透气,又怎唤作‘冰丝吹雪’?穿在里头的衣服,你想得太多了。” 琴若犹豫着,“要不等小姐来之后,商讨一番再定夺是否售卖这私房?” “她?她估计在家编猪笼呢——” “宋澈!” 不等话音落下,一声娇呵自身后响起。 沈文君顶着大大的两个黑眼圈,阴沉着脸色站在门口:“我若是有意将你沉塘,你此刻早发臭发胀了!” 宋澈赔笑:“夫人,有口无心,有口无心……” 沈文君哼了声,走到柜台,拾起设计图翻看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宋澈也不禁担忧起来,要说古代最难破除的壁垒,便是封建思想,私房内衣这么前卫的东西,万一老板娘不拍板儿,做再多工作也是白搭。 “此物便是昨日穿在那两个倌人身上的东西?”沈文君抬头问道。 宋澈却指着琴若笑道:“琴掌柜也穿得有,呵呵……” “小姐!莫听姑爷瞎说,我也只是昨夜试了试……”琴若红着脸辩解。 “那你的评价如何?”沈文君问琴若。 琴若说道:“舒服倒是挺舒服,便是……便是太轻浮了些,恐怕不能为大众所喜。” 沈文君沉思了片刻,说道:“咱坊间也绣过不少襦襟肚兜,此物虽有些轻浮,却也未尝不可一试,”她又问向宋澈:“你确定此物能卖得好么?” 宋澈笑道:“卖不好我就得沉塘浸猪笼,此物不亚于生死状呢。” 沈文君眯着眼睛,阴测测:“好啊,我这便叫人去编个猪笼摆在后堂,若此物卖不好,便把你抬到苏州河畔沉了。” “哎,是这儿,是这儿吧?” “云水坊,宋公子昨日与我说的便是这儿……” 坊间响起一阵女声,见一个手持屏扇的半老徐娘,领着十来个环肥燕瘦的姑娘,伸头往门内探望。 伙计们见了群芳艳丽,各个都挪不开眼睛。 “瞧,客人不是来了么?” 宋澈含笑相迎:“徐娘,诸位佳人,快快请进。” “哎呀,宋公子,您可健全啊?经昨日之事,我真怕今后瞧不见您呢!”徐娘屏扇捂唇,笑得风情万种。 宋澈瞥了一眼柜台后板着脸的沈文君,说道:“我家夫人慷慨大度,智明事理,不计较昨日之事了,呵呵。” “宋公子,不瞒您说呀,昨日您赠送给秋菊与花舞那两套私房后,当夜客人轮流翻牌呢!”徐娘说道,“所以我这一大清早啊,便带着姑娘们,想来再购些私房,银子不是问题!” “对呀,宋公子,您快再拿出些来,奴家们挨个儿换给您看。” “不妨您上手颠颠看,我这个尺码的有没有呀?” 群芳妩媚,簇拥上来,将宋澈围了个水泄不通。 “咱家姑爷真是艳福不浅呐。” 伙计们好不羡慕嫉妒。 沈文君的脸色越沉越黑,满堂子都能嗅到醋味儿。 宋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高举双手从群芳中钻出,折回柜台拿起设计图,大声道: “由于私房还处于预售阶段,如今并没有现货,不过诸位佳人来得恰是时候,我刚设计出了三款主题私房,您们先挑一挑自己喜欢的款式,下单后只需缴纳三成定金,我保证不出三日,便亲自差人送货上门。”奇快妏敩 徐娘夺过设计图,与姑娘们簇拥翻看,无不惊叹称奇。 “徐娘,我喜欢清风高原这款,咱买这款吧?” “这款星月平川也不错呢。” “要我说,冰丝吹雪才是一绝,我还没穿便已能想到客人见了时那副饿狼相,呵呵呵……” “啪!”徐娘合上图册,豪气道:“既然姑娘们这么喜欢,我这个当妈妈的也不该吝啬,宋公子,这三款私房,每款都先订个一百套!” “关于价格方面,昨日我也与两位佳人提过一嘴,原装一套为十两,若是要在上头刺绣,得另算加钱的,” 宋澈说到这儿,与琴若使了个眼色,琴若赶忙开口道:“私房款式不大,绣价也不会太高的,刺字二两银一个,花草五两银子一朵,鸟兽工艺复杂,需得十两银子一只。” 徐娘大口气道:“咱这些风尘中人,哪个是缺钱的主儿,只要买对了东西,多贵都不是事儿。” “我要绣朵菊花在上头!” “我要往上头绣只白虎!” “我便不一样了,上下左右,要绣四个花字,名为‘出入平安’,呵呵呵……” 宋澈又与琴若使了个眼神,琴若急忙取来纸笔,招呼道:“来来来,诸位姐妹将自己的喜好与要求记录在案,如此也好为您们定价刺绣。” “徐娘您瞧,这些都是咱云水坊精品绸缎,如今刚做团购活动,您家姑娘这么多,一人砍一刀,绝对实惠; 还有这边议价区,全是高端绣品,便说这八尺开的大屏风,每个雅间置上那么一套,格局蹭蹭蹭地往上涨呀!” 趁着姑娘们记录喜好之余,宋澈带着徐娘在坊间转悠,既是个不差钱的主儿,不狠狠宰她一笔,岂能对得起“无奸不商”四个字? 半个时辰后,宋澈携全体男店员站于门口,挥手相送众女眷。 “《员工手册》服务条例第一条,送客时要说什么你们可还记得?” “诸位贵客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收!” 宋澈做了个收拢的姿势,再拍了拍手,招呼众店伙计道: “私房才刚刚置办,还有许多细节需完善—— 李管事,你去牌坊刻两张牌匾,不需要太大,恰到耳室门楣即可,一为‘私房’二字,二为‘男士不得入内’六字; 小王,你去街市里定制一面穿衣镜,要能从头到尾照全身的; 小张,你也去街市里找找,看有没有制作蜡人像的店铺,定制两尊女人蜡像,要没穿衣服的那种,不需要多精细,能彰显身段儿即可; 以上添置物所需要的花销,包括运输费,你们的路费,以及无法归店的伙食费,通通汇成目录,回来到柜台报销即可; 好,话不多说,撸起袖子,开始干活儿!” 第十五章 苏州城细雨绵绵 “三百套私房,与定制绣图,再加平价与议价区的订购,她们来这一趟总收入为……九千两!” 琴若抱着账单难掩震惊。 “还不止于此,一匹绫罗售价二两银,却可制作十套私房一百两,纯利润整整九十八两,成本几乎可忽略不计。”宋澈笑盈盈地说着,冲沈文君眨了眨眼睛: “夫人,你觉得如何?” 沈文君却道:“十两银一套私房,除了那些青楼女子,又有多少人家买得起?” 宋澈笑道:“那便降低品质嘛,私房不一定非要绫罗才行,用绸缎,用粗布也可,只要品牌名号打出去了,何愁没有买家?” 沈文君轻哼:“从妓.女口中打出去的名号,又能有多响亮?” “夫人这话可就不对了。” “有何不对?” “其一,人家卖身风尘,也是被逼无奈,同样是母亲十月怀胎,何必分为三六九等呢?其二,青楼女子接触的,多数是风流人士,富贵人家,既是权贵,家里三妻四妾实为平常,往后咱们的顾客,多半会是这些人。” “是啊,谁人不知,风流公子最爱的便是拖良家下水,劝娼.妓从良。宋公子一看便是这类人,方才被群芳簇拥,你笑得别提多欢呢。” “我这是基本的待客之道,哪怕是娼妓也是顾客,顾客即衣食父母,再说了,店里带把子的伙计们,哪个没笑?” “所以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照你这么说,咱爹也不是好东西咯?” “宋澈你——” 沈文君气得直跺脚,三两步便跑上了楼去。 “姑爷,小姐性急,越激越不得。”琴若叹道。 宋澈摇头晃脑:“我这叫做‘农村包围城市’,在潜移默化中占领高地,将软饭硬着吃。” 往后几日。 私房挂牌开张。 陆陆续续地,便有富丽堂皇的车马停在云水坊门口,下来几个婢女,走进私房内,迅速挑选,迅速离开。 古代妇女,常常因“恪守纲常”的封建思想闭门不出,特别大户人家的女人,可能一辈子都不曾出过几次门,这久居深宅大院,不寂寞才怪呢。 人一旦寂寞,便会找乐子来取悦自己,私房能得到贵妇们的青睐,恰恰便是靠这一卖点。 随着私房与绸缎的生意越来越好,坊间每日流水稳定在两千两以上,员工也从最初的十几人,扩充至一百三十余人; 其中染坊二十四人,织坊五十六人,绣房二十三人,男女店员二十七人,全都是虚心好学,精明能干的新鲜血液。 云水坊的名声,一举鱼跃为苏州之最,城北万户皆愿意来这儿买布。 当然,水涨船高所带来的负面效应也不少,在本就萧条的经济环境下,许多小布行被抢了客流,有本钱的吃老底,没本钱的关门大吉。 商场如战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谁能不遵循? 近几日来,宋澈都没有回家,面对沈文君时,也是能避则避,尽量少说话多做事。 沈文君的嘴巴翘得一天比一天高,执拗的性子,决不允许她先服软。 这个女人,精明能干是优点,可就是太高傲了些。当然,这也难怪,身为家中独女,她迫切地想要比肩男儿,干出一番事业。 借着这个机会,磨一磨她的性子,不会有什么坏处。 …… 三月底,恼春风,苏州城细雨绵绵。 照理说,柔情的江南,温柔的雨,更应多添几分惬意才对。 可是…… 宋澈已有五天没有抽烟了,戒断所带来的反应,简直比死了还要难受。奇快妏敩 他所穿越的时间轴,与常规朝代大不相同,通过货币、制度、文化的简单对比,大梁王朝应该相当于九百多年前的大宋王朝。 烟草最早传入华夏时,为四百多年前明朝万历年间,若两个不同古代时间轴是一样,那他起码还得等上五百年才能抽上一口烟…… 五百年,老子早变成一堆白骨了! “呸!”宋澈啐出嘴里索然无味的干薄荷叶,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装作吞云吐雾的姿态,此时无烟胜有烟。 “姑爷!出事了!您快下去看看吧!”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宋澈匆忙下楼。 堂下坐着三个店伙计,被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琴若与侍女正帮他们包扎。 三人俱是负责对外采购原布的外勤伙计,圆脸的是伍长,名唤作王先。 宋澈眉头一皱:“发生何事了?” 王先见宋澈下楼,伤势也不管了,一瘸一拐地上前诉苦:“姑爷,咱们照您吩咐,去东市的王氏丝坊采购原布,不料遇到了陈氏商行的人,他们说他们也是来采购原布的,可您也知道,王氏丝坊的原布都是我们在收,几日前便交了定金,陈氏商行的伙计好不讲理,仗着人多势众,直接动手哄抢,还拿棍子打人!” “姑爷,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岂有此理,小姐,姑爷,我这便纠集染坊的兄弟,找他们算账去!”李田怒道。 “哎,他们是流氓,我们可不是,”宋澈抬手制止,冲王先等人道:“你们放心,姑爷我是个以牙还牙之人,他们如何伤你,我定会叫他们十倍奉还,当下最紧要的是将伤养好,期间的工钱,以及汤药费坊间都可报销。” 几个伙计搀扶着王先等人出了坊间。 琴若愤愤不平:“陈氏商行自家便有丝坊,从来不屑于对外采购,他们今日所作所为,明显是在针对咱们。” 宋澈说道:“若不出意外,从今往后咱们很难在苏州丝坊里买到原布了。” 琴若说道:“目前咱坊间里的都是些新人,一天出布百匹都很困难,远远低于每日售出的匹数,若无法对外采购,坊间的收入起码会缩减七成不止。” “再去城外招一批织女来如何?”沈文君提议。 琴若却道:“可是小姐,咱坊间已容不下更多织女了,若再招新人,唯有再开一处作坊,选址,装潢,织布机,培养,这些绝非三五日可以完成。” 宋澈说道:“陈氏今日能垄断原布,明日便能垄断丝线,招再多人都没用。” “不如拉高物价,价高者得?”沈文君又提议。 “若是竞价的话,便真中他们的圈套了,”宋澈说道:“团购与满减一系列活动补贴下来,利润本就比市价低一筹,再拉高原布物价,定会入不敷出,且你要知道,陈氏是以走商为主,出一船货便是数万匹,且有渠道高价售卖,做零售的永远干不过做批发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被人欺负了,难道便忍着么?”沈文君咬牙切齿。 宋澈笑道:“夫人无需着急,办法得慢慢想。”说罢,便要上楼。 “宋澈!” “干啥?” “回家住!” “我觉得书房里住着挺好。” “回!家!住!” “啊,你这小泵娘,依你吧,依你吧……” 第十六章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宋澈之所以不敢回家,一方面是因为沈文君,另一方面则是他爹娘。 丈母娘与老丈人,没有谁是省油的灯,若是让他们知晓自己去青楼,真说不定会把自己给沉了。 但这顿晚饭吃得却十分和谐,不仅如此,丈母娘还一改往常,主动往他碗里添菜,可不是什么壮阳补肾的菜。 “来,多吃点,近日来你有太劳累了,看看,瘦了都。”. 直至快要下桌时,丈母娘才支支吾吾开口问道: “宋澈啊,听说坊间最新推出了什么‘主题私房’,若是有多余的,明日替我捎一套那个什么‘冰丝吹雪’——可不是我要的啊,是朋友想试试,呵呵呵……” 这世上最大的谎言便是“我有一个朋友”。 别看丈母娘四旬好几,可人老心不老,凡大补之物,宋澈吃一半,老丈人也有一半,天天都想着要给沈文君生个弟弟呢。 “承蒙岳母大人喜爱,明日我一样给您带一套!” 如此看来,沈文君并未将自己去青楼的事儿告诉给爹娘。 晚饭过后。 沈文君拉着宋澈游园散步,自打入了沈家,这还是头一回。 宋澈撑着油纸伞,沈文君提着雕花灯笼,二人并肩行走在微风细雨中,灯火拉长了他们的身影,相偎相依的模样,映得是一双璧人。 走过长廊,穿过池塘,花园三四个,亭台六七座,很慢很慢,很静很静,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有一说一,沈府真的好大。 “宋澈,我们该怎么办?”沈文君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宋澈轻轻一句:“凉拌炒鸡蛋。” 沈文君噘嘴,攥起拳头,作势要打。 “咦,我突然灵光一闪,好似有办法了。”宋澈笑道。 沈文君拉着他入小亭坐下,认真问道:“你快快说来!” “陈家想买断咱们的货源,咱们再重新寻找货源不就行了?” “都被买断了,去哪儿寻找货源啊?” “夫人可知‘男耕女织’的含义?” “当然知晓了,说的是男人在外耕种,女人在家织布——哦!你是说?!”沈文君恍然大悟。 宋澈点头自信道:“不错,当代社会,为了贴补家用,过年有新衣裳穿,家家户户都应该有台织布机,你想啊,一户为咱们提供一匹布,万户便是万匹布,他陈家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挨家挨户去垄断吧?” 沈文君惊喜了片刻,忽而又担心:“普通农家的织布机都很低廉,织的也都是些麻葛粗布,让她们着手绫罗绸缎,生怕质量不过关,何况丝绸原料本就昂贵,即便织得出,也不一定买得起。” 宋澈摆了摆手,笑得云淡风轻:“夫人无需担心,我早有应付手段—— 咱家不是能自己剥茧缫丝么?索性便不赚钱了,按成本价卖给农妇们,同时设立一个条件,用咱家丝线织出来的布必须卖给咱家,如此捆绑下来,咱也不用担心货源再被挖走了; 你再想想,原本要一百五十文的丝线,一百文便可买到,一天织一匹布,一匹布以两百文的价格卖给布行,那么她的日酬便是一百文; 对于一个农家妇女而言,一天一百文,相当于半斤猪肉,大半斗米,丈夫在地里把锄头抡冒烟儿了都赚不到这么多; 还有关于质量问题,明日我会想办法制一封‘标书’出来,长宽,质量,面料,会标的清清楚楚,江南之乡,巧妇如云,总有些人能符合咱们的质量标准。” “宋澈。”沈文君颔首低唤,手里打着九九。 “嗯?” “谢谢你。”沈文君凑过脑袋,轻轻地在宋澈脸颊上啵了一口,面若桃花别样红。 宋澈搓了搓脸蛋儿,呵呵发笑。 “你可别想歪了,这只是对你近段时间表现良好的奖励。” “如此说来,日后我若表现得更好,还会有更大的奖励咯?” “那得看宋姑爷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沈文君笑着起身,“走吧,夜深了,回房休息。” 宋澈撑伞跟上,忽而问道:“哎对了,夫人,你可知道洪彪这号人?” 沈文君秀眉微蹙:“臭名昭著,家喻户晓,洪彪开赌坊,占码头,开地下钱庄,放高利贷,称之为苏州城里最大的毒瘤也不足为过。” “这种人,官府难道不管么?”宋澈问道。 “官府?形同虚设,衙门里的差役估计还没洪彪的打手多,再加之国家打仗,朝廷亏空,哪儿有精力去管这些黑恶势力?这些干黑商的,赋税与油水又给得特别足,官府都靠他们养着呢,铲了他们不等于砸自己的饭碗?” 言语至此,沈文君轻叹:“所以今日王先他们被打,我并未去报官,咱沈家与陈家都是官府的‘贵客’,他们最多也就是帮忙打个圆场,一拖再拖,不了了之。” “照你这么说,咱们也可以灯下黑咯?” “那怎么行,做生意可以适当奸诈,但万万不能没了良心,”沈文君说到这儿,偏头望向宋澈:“你突然问这些作甚?难道你惹了洪彪么?” 宋澈心想,还是莫要将那些流氓事迹告诉她得好,免得提心吊胆的,便随口敷衍了一句:“只是近来做市调时,了解到了这么一号人,随口问问。” 沈文君也未多怀疑,只是告诫:“那你千万莫去招惹了,强龙难压地头蛇。” 宋澈与洪彪无冤无仇,他却买凶伤人,此人十有八九是与陈仁才穿同一条开裆裤,都不是什么好鸟。 这笔账,迟早得还! 第十七章 联弱胜强,同仇敌忾 次日,宋澈花了一上午的功夫,将标书做好,由跑外勤的店伙计送往苏州城外各村、镇、店进行“招标”。 下午,他亲自带着两个店伙计,准备去其它布行拜访一二。 “你不是已到城外招标了么?为何还要去城内采购?”沈文君疑惑道。 宋澈笑道:“我有一计,唤作‘偷梁换柱’,劳烦夫人将仓内五千匹锦布全部装车,不出两日,为夫便叫它全部售空。” “两日售空五千匹……还是锦布?!”沈文君难以置信。 琴若也闻讯凑了上来,睁大眼睛问:“姑爷,可不能是贱卖哟?” 宋澈拍着胸脯,自信满满:“放心,不会贱卖,还能远远高于市价哩!” 沈文君与琴若相视,尽管不可思议,但她们都愿意相信。 “那你也多带几个伙计去,免得又遭陈氏的人欺负了?”沈文君说道。 “这世上敢欺负我宋澈之人还没生出来呢!” 宋澈留下一句,“等我的好消息吧。”随后便踏上马车,一路驶向城西。 苏州城东南西北四个集市,大小布行有三十余家。其中西市的张氏,北市的刘氏,东市的王氏,算得上零售商铺中最大的几家布行。 宋澈先来到张氏布行门前。 店伙计见来客座驾气派,气宇轩昂,撑着伞便跑出来迎接:“公子您小心积水,想买点儿什么呀?” 宋澈高声道:“我找张老板,来谈大生意。” 柜台后老板张涛闻讯,急忙放下手里的闲活儿,含笑相迎:“不知是哪家来的贵客?” 宋澈直言:“沈家云水坊,少东家宋澈。” 一听名讳,张涛当即失了笑意,沉着脸色问道:“若宋姑爷是来买原布的话,大概是走错地方了,我们张氏向来是自染自销,没有多余的布料卖给你。” 宋澈摆手笑道:“张老板误会了,我是来卖布的。” “我开布行的,你……卖布给我?”张涛脸上充斥着疑惑,“宋姑爷是拿我寻开心是怎的?” 宋澈长叹一口气,“我本是带着诚意来,不曾想连茶水都没一杯,算了算了,这笔大生意还是找其它布行来做吧。” 他转身便要踏上马车。 张涛眉眼一变,豁然开朗,又恢复了笑容,急忙上前拉住宋澈:“姑爷且慢,茶水自有,请随我进店一叙。” 宋澈欣然入店。 张涛将宋澈引进了后方,吩咐仆人上了茶,随后便开门见山:“宋姑爷口中的‘大生意’到底是如何?” 宋澈不紧不慢,抿了口香茶,缓声问道:“在此之前,我先问张老板个问题,贵店锦布卖得如何?” 张涛叹道:“这还用问么?库房里那千余匹锦布都快褪色了,大半年来销量不过百,可把我给愁坏了!” 宋澈又问:“再问张老板,放眼整个苏州城,还有谁能将这锦布卖出去?” 张涛当即答道:“陈氏商行呀,整个苏州恐怕仅有他们一家还在走商了,唉……那也没办法,谁叫人家家大业大,路子又顺呢?” 宋澈笑道:“即是如此,我们何不将锦布卖给他们,让他们清空库存?” 张涛摇了摇头:“宋姑爷您又说笑了,谁人不知陈氏走的是自产自销,他们怎可能来收购咱的锦布?” “以前不能,现在肯定可以,”宋澈又问道:“不管张老板信不信,宋某一旦走出您的布行,不出半个时辰,陈家人必定会登门拜访,询问咱俩谈了什么生意; 你千万不能如实作答,只告诉他,沈家急需大量锦布来制作一款新产品,把你这儿三千匹锦布,以六千文一匹的高价全部订下了,且要求你明日便发货,越快越好; 他们听了此话后,必会以高于六千文一匹的价格,将这批锦布买走,这时你要面露难色,与他们周旋一番,直至他们将真金白银送到你手里,这笔买卖才算敲定。” “三千匹?我家何时有这么多锦布了?”张涛疑惑道。 “哎,张老板脑子没转过来了吧?还有两千匹是我家的嘛!”宋澈笑道。 张涛思绪了片刻,长长“哦”了一声,冲宋澈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高!宋姑爷实在是高,如此一来,不但清空了咱俩家的库存,还能高于市场价卖出去!” “那么,若真如我所谋事,张老板可不要克扣我那两千匹布货款哦!” “宋姑爷放心,若这笔买卖真做成了,我定会在第一时间差人将货款送至云水坊!”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留,告辞了。” “宋姑爷请。” 张涛亲自将宋澈送上马车,再三含笑礼送。 宋澈马车刚离开张氏布行不足百丈,一辆同等富贵的马车恰好从正面驶来。 马车对峙,谁也不让。 宋澈探出马车,陈仁才也恰好钻了出来。 “这不是沈家那个倒插门儿么?不好好在家帮着织布,跑来西市做什么?”陈仁才出声嘲讽。 宋澈沉声道:“陈仁才,你想干嘛?” 陈仁才翘首挑衅:“你想干嘛,我便干嘛。” 宋澈指声怒骂:“断人财路同等于杀人父母,你做得未免太绝了吧!” “嘿!我就是要做绝怎么着?”陈仁才傲气大增,“宋澈,你给我记住,在苏州城,我陈家才是最大,而你,不过是个入赘的废物,我是视你如蝼蚁!”奇快妏敩 宋澈低头冷笑,缩回车内,与伙计招呼:“走,咱去北市的刘氏布行。” 刘氏,王氏,与张氏境遇相同,仓里囤满了锦布,正愁没销路,恰好宋澈携计而来。 做生意嘛,有钱大家一起赚。 何况陈氏垄断布业许久,在纺织圈里累积了不少仇怨,其它布行都愿意给它放放血。 云水坊仓内有六千匹锦布,每两千为一批分销给三大布行,再由三大布行转卖给陈氏,如此一来,仓库清空了,钱也赚到了,仇恨也摊了,一石三鸟,一箭三雕,谁敢说不是上上良计? 第十八章 暴跳如雷 次日清晨,细雨渐停。 被洗涮过的天空万里无云,日光如金缕玉衣妆点着苏州城,空气中弥漫着雨后芬芳。 宋澈搬来一张摇摇椅,便坐在坊间屋檐下,手捧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守着眼前三辆满载锦布的马车,只要货款一到,他便亲自发车送往陈氏商行。 “你这般姿态,与那巷弄里的花甲老人差不多了。”沈文君站在宋澈身旁,伸长玉颈眺望着街市,毕竟是超过万两的大生意,她比谁都要期待。 宋澈悠哉一句:“你懂什么,这便是生活。” 沈文君说道:“我劝你还是莫要高兴得太过,免得乐极生悲。” “茶凉了,添些热水。”宋澈将茶杯往身旁一递。 沈文君哼了声,“不得了,不得了……”也接过了茶杯,正欲转身之际,“哒哒哒……”一阵马蹄声自街外响起。 沈文君伸颈眺看,不禁兴奋惊呼:“是东市来的马车!” “哒哒哒……”又一辆马车出现了。 “是西市来的马车!” “哒哒哒……” “还有从北市来的!” “笔墨纸砚,商章印泥,速速取来。” “就来!就来!”沈文君迅速折回店铺。 宋澈则站起身来,理了理衣冠,下檐相迎。 马车同时在坊间门口停下,三个身着儒袍的账房先生,各捧一只锦盒下了马车。 “宋姑爷,您真是料事如神呀!昨日您前脚刚走,陈氏商行的人便来了,一点唾沫星儿都没浪费,直接以七千文一匹的价格,将所有锦布买了下来,当场便签了契书合同,付了货款。” “七两银子一匹布,您在我们这儿挂售两千匹,便是一万四千两白银,兑换下来为一千四百两黄金,如数在此,您点点?” 三个账房先生同时打开锦盒,霍……好家伙,一锭锭金元宝,闪得人睁不开眼。 “清点便不必了,我相信诸位的诚信,”宋澈说着,指了指门口的三车锦布:“这里是六千匹锦布,几位先生验验货?” “宋姑爷一诺千金,我们也该爽快些,验货便免了,直接立书契吧!”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沈文君捧着满箱金元宝,脸儿高兴得与花儿一样红。 “锦布卸来卸去实在麻烦,我云水坊免费出力,帮你们运到陈氏商行去。” 宋澈踏上马车,带着十几名伙计,与三家布行的账房先生一同,押着三大车锦布,摇摇晃晃驶向城南。 …… 城南。 陈氏商行。奇快妏敩 陈仁才坐在大门口,嘴里哼着小曲儿,提着一只鸟笼,兴致大好地喂着鸟。 身旁候着两个伙计,时不时端茶递水。 “你们知道么?那宋澈便如我手中这只小虫,”陈仁才用镊子夹起一只青虫,送到鸟嘴边儿,鸟儿一啄将青虫吞入口中,“而我则是这只画眉鸟,他注定成为我的腹中餐。” “不愧是咱家公子,略施手段便叫沈家无布可购,您可真是举世无双的商道天才啊!” “估计宋澈这会儿,正倒在他娘子怀里哭唧唧呢!” “哈哈哈——” “哈哈哈……那实在不好意思,要让陈公子失望了!” 宋澈一马当先,负手站于车辕之上,雄姿勃勃,傲气无双。 “宋……宋澈!”陈仁才惊得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摔下来,跳起来指声骂道:“你这家伙竟还敢来城南!” “陈公子莫要误会了,我今日是特地来感谢你的,”宋澈环指着身后的锦布,“这些原本是我家仓里卖不出去的锦布,谁料陈公子大手挥毫,以高于市价两千文的价格全部买下了,哎哟,这实在是雪中送炭呐!” 陈仁才一愣,“昨日不是你到处求购锦布,怎的……哦!”他恍然大悟,也勃然大怒,气得暴跳如雷:“你们这群卑鄙无耻的小人,竟敢联合起来讹诈我!我……我要退货!” 这时,一个账房先生上前说道:“陈公子,昨日咱们可是当着面签的契书,您若是现在要退货,可是要赔付三倍的违约金呢。” 另有账房先生搭腔:“就是就是,反正陈家有走商的路子,拉到北方售卖,一匹十两也有得赚呀!这三车锦布,您就放心收下吧!” “宋澈……我……我要叫你出不了城南!”陈仁才吼得唾沫星子狂飙:“快!快去将店里的伙计全叫出来,给我打死他!” “公子您冷静啊,街坊们都看着呢!”伙计拖拽着陈仁才。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还敢打人? 宋澈跳下马车,拍了拍手,蔑视着陈仁才:“你的确有财力,有背景,可偏偏就是没有脑子,哼……陈仁才,改名作蠢材更贴切!” “三位先生,卸了货记得将马车帮我送回来。” “一定,一定。” “我们走!” 宋澈大袖一挥,携家大笑而去。 “啊啊啊……宋澈!我与你不共戴天!” …… 第十九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短短一个月不到,云水坊便从一个岌岌可危的作坊变作日进斗金的大布行。 事业方面蒸蒸日上,感情方面也逐渐升温。 沈文君暗示得越来越明显了,她半夜时不时便会敞开被褥,有意无意露出卓越风姿,可每当宋澈响应号召,刚一触碰,她便如含羞草般缩作一团。 想要又不敢要,看到又得不到。 尝试了几次后,宋澈干脆放弃了,反正古代没有安全措施,万一真行了周公之礼,怀上了咋办?他现在可没有当爹的打算。 四月初,扬州商会召开在即。 据悉此次商会召开七日,江南各大豪商汇聚一堂,贸易合作,剿除匪患,疏通物流,募捐救灾,之类之类。 从苏州到扬州,走陆路需半日,因此苏商都得提前去。 初一晚上,沈文君在家里收拾衣物,宋澈则在书房里编撰周记,毕竟要离开这么久,坊间的指标可不能下滑。 “咯吱——” 房门轻轻推开,沈文君捧着一套衣服走了进来:“这是我亲手缝制的金丝锦袍,你快换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金丝袍服啊?要不要这么富贵。”宋澈放下笔,上前接过衣裳,确实是金丝镶边,白云点缀,这一件少说也要百两银子。他自顾换了起来。 “唉,其实我也想着谦逊些,但爹说了,这是你第一次参加商会,必须穿得体面些,好给我沈家挣些面子,”沈文君说着,来到书桌前,拾起册子观摩了片刻,好奇道: “工作绩效周记表……这又是何物?” 宋澈说道:“咱不是要离开七日么?这没有老板看着,员工容易摆烂,因此我便制定了销售绩效,主要是针对几位管事的。” “这上边儿说,未达到绩效还要扣钱啊?” “我定的门槛儿已很低了,若这都达不到,扣钱也应该。赏罚分明,有压力才会有动力嘛。” 宋澈穿上云袍,往镜前那么一站,豪气凌人,英俊挺拔,简直帅得一塌糊涂。 “瞧你,衣领都歪了。”沈文君走了来,着手帮他整理着领口,那么仔细,那么温柔,她越来越像个妻子了。 “夫人,扬州比苏州如何?”宋澈突然问道。 沈文君说道:“比苏州大,比苏州人多,比苏州有钱。” 宋澈笑道:“嘿,这倒好,咱明日顺便拉两车私房去卖,肯定畅销。” 沈文君却道:“咱这次是去赴会,又不是去卖货,何况商会另有活动需要咱们去做。” “哦?是何活动?”宋澈好奇。 沈文君说道:“通常呢,扬州商会分两程,第一程便是像咱爹这样的大东家汇聚一堂交流切磋;第二程则是像咱们这样的少东家相互竞争; 说通俗些,便是商会将立一个以商为中心的考题,让各自的少东家挑选项目,在七日之内,凭借各自手段进行销售,谁收益越多,谁便是赢家;. 有比试,自然便有奖励,第一名会获得一万两的奖金,第二名五千两,第三名两千两,且前三名获奖者手中的项目,将得到商会的大力推广; 此活动的目的也显而易见,便是为了培养年轻血液,毕竟咱江南豪商,可是领衔全国的,不能在咱这一层断代了。” 只能说,整挺好! 宋澈笑道:“如此看来,那一万两奖金,岂非我宋澈囊中之物?” 沈文君摇头:“哪儿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历年来的第一名都是杨家所得,你要真有雄心,争二保三比较现实。” 宋澈揉着鼻子:“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可不是好士兵,风水轮流转,冠军为何不能换?” “你想跟杨家争第一?兴许有些夸张,但确实比登天还难。” “杨家又如何?” “杨家可是江南首富,且还是与朝廷做生意的皇商,杨家家主杨万福是扬州商会会长,其儿子杨松更是号称‘百年难得一见的商界天才’。” “嗤……那是没遇到我。” “你少轻浮了,人家就算什么也不做,光凭在商界的威望,便会有无数人去捧场,你一个客座的外乡人,拿什么跟人家土财主比?” 沈文君又道:“再退一万步讲,即便你走了天大横运,胜过了杨松,那也得把第一名让出来,这叫做人情世故。” 宋澈眯着眼睛,笑而不语。老实说,他打心底讨厌“人情世故”这四个字。 某些人总把阿谀奉承,恃上凌下,冠以美曰其名为“人情世故”,事实上就是怯弱与自卑。 靠自己本事,光明正大赢来的东西,凭什么要拱手让人? …… 次日清晨,天色刚亮,老丈人便催促着起床。 简单用过早饭后,开始将行礼装车。 宋澈趁着闲暇之余,去了趟杂物间,毕竟是出远门,世道又这么乱,为保险起见,防身电棍,止疼药片,消毒酒精,都是小物件儿,塞进袖子里携带也方便。 “当家的,要不去顺风镖局雇几个保镖吧?外面乱得很呢。” 丈母娘与众仆于门口相送,顾家的女人,总是担心离家的男人。 老丈人摆手说道,“自苏州到扬州,走陆路官道,不会有匪患,再说了,老二不还在扬州么?” 丈母娘板着脸:“你那丧家兄弟,还是莫要与他过多接触得好。” “兄弟血浓于水,妇道人家懂什么?” “那娘,我们走了。” “文君,一路小心,平平安安的!” 与丈母娘告了别,三人踏上马车,驶向苏州城外。 出城后,车夫不得不将马车赶得飞快,生怕稍有停顿,难民便会蜂拥而上。 “爹,小姑近段时间可有来信?”沈文君望着窗外,忽然问道。 沈田说道:“盗匪猖獗到连官家都敢截胡,你小姑身在长安,路途遥远,有信也送不到江南,” 他又轻叹:“胡族势头汹涌,一个月前大梁便失了凉州,照此情形下去,雍州与长安怕也是岌岌可危了。” 沈文君愤愤不平:“可即是如此,皇帝还在江南挑选秀女,如此淫奢昏庸,还不得亡国——” “文君!”沈田呵斥:“出门在外,连德性都忘了?!” “我……”沈文君望着窗外苦难,悲怜叹息:“没有国,哪有家,没有家,哪儿有商?若是能有一位无双国士,力挽大梁之颓势,那该多好?” 当今世道,如她这般抛头露面,还忧国忧民的女子,实在太少太少。 乱世红颜,改变得了什么呢? 自苏州到扬州,一路都是官道,沿途驿站哨所遍布,畅通无阻,没有匪乱。 傍晚前夕。 马车摇摇晃晃入扬州,停在了一间名为“福满”的客栈前。 “大哥,好久不见啊,别来无恙啊!”一个体态发福,与沈田半个模子印出来的中年胖子,领这个憨头憨脑,六尺过半的青年上前相迎。 当宋澈将一箱锦绣从马车内搬下来赠予这对父子时,他们脸都快笑烂了,口头上虽说着:“大哥你也真是,自家人还这么客气。”手头接得却一点儿也含糊。 沈家太公太母死得都早,生有两儿一女,沈田在家排行老大,传承了家族坊间生意,沈童排行老二,分得了扬州城里的几间铺子,靠客栈与收租为生;沈娥是小女儿,远嫁长安城,做的也是纺织生意。 憨憨青年,便是沈童的儿子,叫做沈方,虽是二房的儿子,却要比大房的沈文君长上三岁。论辈分,宋澈还得叫他一声舅哥。 据沈文君在马车上说,沈童父子俩乃十足坑货,做生意年年亏,到了年底就找沈田借钱,几千几万两,从来就没还过。 老丈人依旧是那句“血浓于水大过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是我家女婿,名叫宋澈……宋澈啊,这是你二叔与舅哥,快叫人。”沈田拉着双方互相介绍。 “二叔好,舅哥好。” “嘶……好个一表人才的侄儿啊,不知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啊?”沈童先捧后问。 沈田脸上无彩,有些难以启齿。 宋澈却大方道:“二叔,小侄出生寒门,不是世家公子,承蒙岳父大人慷慨大度,不嫌身卑,招赘作婿。” 沈田抚须,悄悄满意。 “原来是……上门女婿啊!”沈童仍在笑,只是多了几分牵强。 “爹,大伯一家舟车劳顿,快快为他们接风洗尘吧?” “高兴得差点都忘了,大哥,侄女,侄婿,快快随我移步雅座,美酒佳肴具已备满!” 第二十章 闺房之乐 怪不得客栈会年年亏损,这菜做得是真心不咋地,满足不了客人的胃口,还想留住客人的银子? 宋澈勉强吃了几口,便与沈文君下了桌。只留老丈人与二叔,兄弟情深,把酒言欢。 当夫妻俩回到客房时,才发现只有一张床,没有榻,二人相视愣了愣,宋澈欲转身离开,沈文君却抢先一步关了房门。 沈文君坐在床边,颔首低眉也不知想些什么,总之俏脸越来越红。 宋澈将房中放置花瓶与香炉的桌椅拼了拼,刚好可躺下他一个人,笑道:“今夜不算凉,我睡这儿便是了。” “宋澈。” “啥?” “夫妻本该同床共枕,我不嫌你了。” 沈文君站起身来,解去自己的腰带,缓缓脱去衣裳,脸上虽是羞涩,目光却无比真挚。 直至只剩一套清风高原,她才缩进被窝,兴奋得娇躯发抖。 宋澈摇头笑了笑,走至床边,扯了扯被褥,谁料沈文君却紧抓不放,囧着眉头,欲拒还迎。 “我看我还是睡桌子好了。” “哎……你来。” 她主动掀开被褥,咬着嘴唇偏过头去。 宋澈三两下脱去鞋袜,缩了进去,靠近一分,她便挪一分,再靠近一分,她再挪一分,最后缩到了床边,蜷得像只毛毛虫。 “狼来了!” “啊……别吃我!” “噗嗤……哈哈哈……”宋澈放声大笑。 沈文君眼睛瞪得圆啾啾:“宋澈……你个死人!” “这闺房之乐,自然要在闺房里进行才对,当下咱住的是客房,你就不怕隔音不好,吵得其他住客睡不着觉啊?”宋澈扯过被子,蒙头闭眼,“明日还得早起赴会,早点歇息,晚安。” 沈文君睁着眼睛,许久许久,渐消了慌乱,习惯了温存,欠了欠身子,带着满脸腮红,安然进入梦乡。 …… 次日一早。 沈文君特地换了身男儿装,宋澈与老丈人各穿金丝锦袍,乘车赴会。 沈童父子虽大小也是老板,财力却未能达标,所以不参与此次商会。 “待会儿入了商行,嘴巴都放甜些,要适当拿出些气度来,特别是宋澈,你初次见识这种大场面,不求你表现得多好,别给我沈家丢脸就行。”马车内,老丈人再三叮嘱。 宋澈应答:“岳父大人放心,小婿定不负所望。” 撩起车窗,可见街上不时便有富丽堂皇的马车驶过,越靠近杨氏商行,越是车水马龙。 两刻钟后,一栋五层楼高的雄伟建筑映入眼帘,不愧是江南第一,果然不同凡响。 杨氏商行前,一个锦袍中年人,一个黑袍年轻人,正笑迎每位商客。 那年轻人年龄二十七八,狐狸眼,薄嘴唇,神色冷傲且含带三分邪气,他大概便是杨氏商行的少东家杨松。 锦袍中年人,五旬上下,黑发鹤颜,有不怒自威之仪,他便是杨松之父,江南首富,杨氏商行会长杨万福。 马车停在商行门口,老丈人领子女下车,杨万福携杨松上前相迎,大致是说些别来无恙,生意难做之类的客套话。 杨松一双杏花眼,自沈文君下车始便未曾离开过,目光不乏赤裸。 杨家这两父子,虽脸上带着笑意,却难掩清高姿态,眼神多变,笑里藏刀,以‘奸诈’二字形容最为贴切。 恰恰越是这种人,越能在商场里混得风生水起。 宋澈拦在沈文君跟前,以深邃目光注视着杨松。 二人相视片刻,无声中仿佛交手了数百招。 最终是,杨松眼神闪躲,转而一笑,冲沈文君问道:“沈小姐,往年商会,好似未见过这位,他是?” 宋澈大声道:“我是他丈夫,宋澈。” “原来是宋公子,”杨松抱拳施礼,“沈家千金,才貌双绝,乃苏州第一名媛,宋公子能娶到沈小姐,真是好福气。” 宋澈随口道:“也不算好福气吧,杨公子若愿意入赘的话,其实也可以。” 杨松眯起了眼睛。 宋澈保持着微笑。 老丈人与杨万福也客套得差不多,你请我请,步入了商行大堂。 堂中已聚集了不少商客,皆是一老一少,大东家带着少东家。 “哎呀,王兄,好久不见呐!” “你也知道好久不见啊,你可是一年都没来照顾我的货运生意了。”奇快妏敩 “这不是匪患太多了么?你瞧我,愁得头发都白了。” “哎,李老板,你别躲啊,瞧你这身宽体胖的模样,去年淘沙赚了不少吧?” “沈老板说笑了,你又不是不知,近来四处打仗,稍筛出点儿铁砂,便被朝廷征了去,唉……生意难做啊!” “沈兄,你身旁这位年轻人有些面生啊?他是……” “诸位叔伯,小侄宋澈,乃是岳父大人的女婿,今年头次参加扬州商会,若有什么言语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叔伯多担待。” “不错不错,虽是赘婿,却口齿伶俐,一表人才……王宁,人家都来请礼了,你还愣着做什么?” “小侄王宁,拜见沈叔叔。” …… 反正是,走一路客套一路。 宋澈虚怀若谷,谦谦有礼,获得了不少好口碑,也给老丈人脸上添了不少光彩。 贩锦的,卖茶的,制陶的,淘沙的,走马的,跑船的……满堂三十余人,俱是江南各行业的龙头。 辰时过半,江南各商皆已到齐。 杨万福席上会客,各大东家相继落座,子嗣们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好巧不巧,老丈人对面便是陈家父子俩。 陈仁才板着脸,干瞪眼。 宋澈却视他不见,轻轻扯了扯沈文君的衣袖:“哎,夫人,你快瞧对面那二傻子,都气得冒烟儿了。” 沈文君瞥了一眼陈仁才,捂唇憋着笑意,拍开宋澈的手:“你管他作甚?” “你要知道,咱每一个微笑,对他而言都是暴击,越礼貌,威力越大。”宋澈弯起嘴角,昂起脑袋,望向陈仁才。 沈文君也抬起头打量,来回几道目光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气死他,气死他……” 陈仁才咬牙攥拳,气得满脸通红,怕是脚下都快抠出个三室一厅了。 第二十一章 就是不走寻常路! “……总而言之,感谢诸位老板,于百忙之中前来赴会。在此,我隆重宣布,扬州商会,正式开始!” 杨万福一番慷慨陈词开场。 而后,一名账房先生领着几名伙计,推着一面白纸画屏,搬着几口木箱走进大堂。 所有物件儿摆堂完毕,账房先生拾起一只大号毛笔,在白纸画屏上洋洋洒洒写下了一句话: “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日三餐渡年华。” “如诸位少东家所见,今年选商的题目以‘食’为主,通俗而言,只要是能吃进嘴里的东西皆可应题; 规则一如既往,每人可领一千两纹银作为底钱,诸位少东家可用这底钱自由采购,但记住,纹银刻有杨氏商行标识,不可转让,互借,伪造,否则一旦发现,将视为作弊,取消资格; 另外,此次选商,只能由年轻一辈的少东家们主导,各位大东家不可暗中协助,否则也当作弊处理; 最后,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性,我们将给诸位少东家发一张‘银簿’,所有卖货的数额,都以记账的形式记录,若是卖给商家,则需要商家的公章,若是卖给个人,则需要个人的手印;卖出去多少数额,将会在比赛结束后,由我亲自统计,再到杨氏商行提现。” 言语至此,账房先生与伙计使了个眼色。 伙计打开木箱,白花花的银元宝整整齐齐。 账房先生又道:“为鼓励咱江南商会的青年翘楚,本次选商的奖金额度也有所增加——状元一万五千两,榜眼八千两,探花五千两!” 所有年轻一辈的商客,都以虎狼目光盯着白花花的奖金,这不仅仅是钱,更是一份荣誉。 “本次比赛限定为七日,也就是四月初十上午巳时结束,现在各位少东家,请写下自己选出的商品,我会将其公示在画屏上……允许讨论半刻钟。” 仆人每桌分发银两,银簿,纸笔。 各位商客都拉着自家儿子交头接耳,为其出谋划策。 “你们听我说啊,此次比赛时间仅有七日,若是卖些小商品,定无法赚大钱,所以尽量选昂贵之物,依我看,燕窝鱼翅,八珍八宝最佳。”老丈人拉着宋澈与沈文君说道。 沈文君却道:“可底钱才一千两,商品太珍贵的话,数量便会有限,赚的钱岂非也有限?” 老丈人说道:“你莫要忘了,你二叔便是开酒楼的,平常的酒食本就利薄。” 沈文君一时无言,看向宋澈:“你呢,有何好意见?” 宋澈抿唇说道:“想要在短时间内卖大钱,商品必须是能够吸引人的爆款,而想要吸引人,便必须新奇……燕窝鱼翅,八珍八宝都太平常了,估计很多人都会选它们,无形之中便会多出许多竞争对手,不太可取,依我看,不如……” 他拿起笔,在纸条上写下一个“酒”字。 “你要卖酒?”沈文君惊讶。 “你这不是胡闹么?”老丈人当即便反驳:“扬州城里,十步一个酒肆,百步一家酒楼,一千两足采购数万斤酒,根本不可能卖得完!” 普通酒水,自然是卖不动,可若是蒸馏提纯,那便是两个概念。 “商讨时间已到,请诸位东家落笔。”账房先生高声令下。 老丈人赶忙要夺笔更改,沈文君小指头轻轻一碰,将毛笔推到了地上。 当老丈人将毛笔拾起来时,纸条早已被仆人收了去。 老丈人气得拍桌:“哼!到时连本金都收不回来,我可丢不起这人!” “爹,宋澈他能在一日之内卖出五千匹绸缎,肯定有法子能将酒水畅销的。”沈文君目光坚定望向宋澈。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多言。 很快,所有选中的商品都已集齐,账房先生将纸条依次公示于画屏: “杨氏商行的杨公子,选的商品为‘龙井茗茶’。” “王氏商行的王公子,选的商品为‘精品河鲜’。” “陈氏商行的陈公子,选的商品为‘精品燕窝’。” “李氏商行的李公子,选中的商品为‘珍品糕点’。” …… “沈氏商行的宋公子……咦,怎么沈氏却是宋公子?”账房先生先是诧异。 宋澈翻了个白眼,他娘有必要单独拿姓氏出来说一遭么? “因为他啊,是沈家的上门女婿!”陈仁才瞅准机会,高声嘲讽。 “那就不该叫公子,该叫姑爷了,”账房先生赶忙改口,“那么宋姑爷的题目是……酒?”他瞥向宋澈:“你确定不换一个?” 满堂目光皆齐聚于沈家三人,多多少少含带着取笑的成分。 老丈人捂着脸,无地自容。 宋澈大声道:“不换,只卖酒!” “你怕是今早喝醉了酒,才会想出卖酒这一茬儿吧?哈哈哈……”陈仁才叉腰大笑。 宋澈也不多言,问向账房先生:“先生,请问接下来还有其他事交代么?” 账房先生说道:“倒也没什么事了,各位大东家留在商行开会,少东家们可自行离去经商了。” 宋澈揣好银簿,端起纹银,拉着沈文君便往堂外走去。 出了杨氏商行,一路直奔福满客栈。 “宋澈,莫说我不相信你,若是买酒倒卖,销路难找,利润太低;若是自酿的话便更不可能了,粮食酒最少也需月余才能发酵完成,你怎么卖嘛?”沈文君急得很。 宋澈淡然:“我既不倒卖,也不自酿,而是用酒糟进行蒸馏加工。” “蒸馏……加工?”沈文君一头雾水。 “不错,仅这‘四个字’,便值得那第一名的万两奖金,”宋澈用手戳了戳沈文君的额头: “这个便叫做知识付费。” 第二十二章出酒三千斤 二叔沈童经营客栈,酒食类原材料皆有渠道,恰好可作为工坊。 沈童父子亦是相当给力,福满客栈闭店七日,全体伙计听从安排。 宋澈先让店伙计到全城各大酒坊购买酒糟—— 即便是现代工业,除非酒精勾兑,否则绝不可能在七日内出酒,利用酒糟蒸馏提纯,是快速获得美酒的唯一办法。 古代酿酒,是通过粮食发酵,沉淀取酒,过滤后的酒糟大多数都会舍弃,殊不知真正的精华正在其中。 本该舍弃之物,价格自然便宜,购一万斤酒糟花去一百两,购置木甑,柴火,铁锅,等蒸馏所需的器皿只花销二十两,再算上杂七杂八的人工费,最多不过两百两底钱便能敲定这笔买卖。 待所有材料备齐后,宋澈打算先试验一番,若真能有效提纯,再大肆动工也不迟。 将五十斤酒糟装入木甑铺平,在甑中间、酒糟上放一斗碗,以毛巾封边确保密闭性,再加上铁锅,锅内掺凉水起降温作用,最后上灶蒸煮。 “火势不宜太大,免得将锅里的水烧得太热,影响蒸馏效果。”宋澈吩咐道。 莫看沈文君是个江南闺秀,上得厅堂,入得秀坊,也下得厨房,她熟练地引燃木柴,一边把控着火势,一边问道:“说起来,究竟何为蒸馏呢?” 宋澈指着铁锅说道:“原理其实很简单,酒糟被加热后,会蒸发出含带酒精的水蒸气,水蒸气上冲,遇冷水铁锅凝作水珠,从锅底滴入斗碗中,如此,烈酒便诞生了。” 沈文君消化了好一阵子,才轻轻吐出一句:“简直闻所未闻。” 宋澈笑道:“蒸馏这门技艺,学会了甚至可以救命,譬如你迷失荒漠,便可用它来取水饮用。” 沈文君疑惑:“沙漠中遍地风沙,哪里有水给你蒸馏?” 宋澈眨了眨眼睛:“尿呗。” “咦……”沈文君好不嫌弃,“我宁愿渴死,也绝不会喝自己的尿。” “尿,当然不能直接饮用了,”宋澈说道:“但可以通过蒸馏的方法,提取纯净水——将尿装于壶瓮,挂个小瓶在翁口,白日埋于沙坑中,覆以铁具刀片,沙漠中昼夜温差巨大,烈日加热蒸发,凉夜凝作露水,次日清晨你便能得到一瓶干净的饮用水了。” “真好奇你这些知识都是从哪儿来的。” “荒野求生咯。” “荒野……求生?” “呃……就是一本野史怪谈,我平时喜好读这些。” 宋澈随口编了个理由解释。 沈文君说道:“日后你将这野史怪谈找出来,给咱爹看看,他经常外出走商,特别是往西域方向,要途经许多戈壁沙漠,有了这些保命知识,能让人放心不少。” 宋澈却笑道:“沈家有我,今后何需岳父再亲力亲为?” 沈文君说道:“爹可不是闲得住的人。” 宋澈笑道:“给他添几个孙子不就闲住了么?” 沈文君翻了个白眼:“蒸你的酒!” 刻把钟后,水温渐高。 宋澈示意停止烧火,将铁锅从甑子端下,才刚刚敞开,一股酒香沁人心脾。 “好香,好香啊……”沈文君忍不住凑近鼻子来嗅。 宋澈用抹布,小心翼翼地取出斗碗,淡黄色、冒着热气儿的蒸馏酒满满一碗!奇快妏敩 “这就……成了?”沈文君兴奋。 “不不不,这才头一回蒸,酒肯定很烈。” 宋澈说着,拾起一根筷子,沾了沾蒸馏酒,从灶内取出火棍儿,刚触上便烧起了一团蓝焰! 六十度白酒方可点燃,此酒烧得这么雄烈,少说也在六十五度,甚至七十度都有可能! 古代烈酒最高也不过十来度,这一下子翻了六七倍,即便是老酒鬼也会一杯倒。 白酒,照理说五十二度口感最佳,可对于古人而言还是太高了些,定格在三、四十度或许更能让人接受。 宋澈取一小罐,装入刚出笼的蒸馏酒,递给沈文君说道:“此酒剧烈,不宜饮用,可常备于身,寻常若是受伤,用它消毒,效果甚佳。” “筷子都烧化了,的确好烈,可有办法能降低它的威力?” “再蒸呗,制酒与熬药异曲同工,头一次又苦又浓,第二次清洌,第三次浅淡,将三次所得中和混淆,便能稀释它的度数了。” …… 当日,宋澈三蒸三酿,以三十斤酒糟蒸出近十斤新酒,口感绵醇,度数恰好。 试验成功后,接下来几日,宋澈号召全体伙计,夜以继日进行取酒。 第六日下午,一万斤酒糟全部蒸馏完毕,得到近三千斤新酒,全以大缸封存,装了整整五车,只待明日开市。 当夜,月朗风清。 佳人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安眠。 “怎么了?”宋澈捧住沈文君无处安放的玉手。 “自然是担心了,”沈文君说道:“明日巳时便要到杨氏商行汇报结果,咱这几日除了酿酒,分文未进,万一这酒卖不出去,咱不成光杆了?那得多丢人啊!” 宋澈笑着安抚道:“你放心好了,明日辰时开市,不出三刻钟,我便叫这酒脱销干净。” “哎,对了,忙碌的这些日子来,我还未曾问过这酒你打算如何定价?”沈文君睁大眼睛问。 宋澈先卖了个关子,“具体价格,明日开市方可知晓。” “我也捎人去打听过,如今卖得最好的,莫过于杨松,王宁,陈仁才三人的龙井茗茶、精品河鲜、精品燕窝,具已超过万两收益; 咱现在有三千斤酒,换算成角为两千,若要挤进前三名的话,一角酒定价起码需要五两; 纵观整个江南,最好的梨花纯酿也不过八十文一角,哪怕是宫廷玉液,也卖不到五千文的高价;” 言语至此,沈文君轻叹道:“唉,我也真是异想天开,能不挂蛋便心满意足,还想着跻身前三呢……” 宋澈笑而不语,只是问:“对了夫人,前三名都是以何种方式售卖,竟能在七日内销售过万?” “还能如何,品质与关系呗,”沈文君说道:“龙井,可是专为皇室提供的御茶,虽说此次拿出来售卖的品级比不上皇室特供,却也是茶中精品,仅仅一斤便要整整十两!以杨家在扬州的地位,又出此好茶,谁不赏脸买上几盒? 河鲜,鱼米之乡,渔业发达,王家又是江南有名的船舶大商,选商当日下午,王宁便从杭州调来了三艘大货船,拦江撒网打渔,一船可捕数千斤!再以低价卖给各大酒楼客栈; 燕窝,此物便更贵了,精品至少三十两一盒,陈仁才娘家便是做燕窝生意的,以几乎成本的价格购进,再以数倍的价格卖出,收益显而易见。” “如此听来,这前三甲也并没什么精明的销售手段,靠的都是自家背景。” “话是如此,可咱不也是仰仗二叔帮忙才能在七天之内蒸出这么多酒么?” 的确,在人情世故至极的古代,没有背景将寸步难行。 选商比试,也不过是有钱人家的一场游戏罢了。 …… 第二十三章卖价四万两 次日清晨,宋澈还在与周公对弈,胸前便一阵推搡: “起床了,起床了……” 宋澈睡眼微张,瞥了一眼窗外,不过蒙蒙亮,再看胸前,佳人披头散发,眼袋昏沉,眼睛却睁得好大。 宋澈淡笑,侧过身子欲继续睡:“还早着呢,容我再睡一会儿……” “不行!”沈文君扯着被褥,“你听,街外吆喝声四起,说明早市已开了,赶早不赶晚嘛,毕竟有三千斤酒呢。” 宋澈笑道:“早市开便开呗,我又不出市。” “你不出市,如何卖酒?”沈文君诧异。 “夫人可曾听过‘酒香不怕巷子深’?很快便会有人登门来购的,”宋澈抓过被褥,将沈文君一并裹了进去,笑道:“瞧你这双眼发肿的模样,昨夜肯定失了眠,快快抓紧眯一会儿。” “唉……你怎能这般自信?” “心中有数,所以自信;心中无数,则为莽夫……夫人腰肢的肉,嗯,可真厚。” “讨人嫌!” 渐渐。 晨曦渐明。 窗外传来一阵车马声,颇为急切。 “来了?”沈文君昂起头。 “嗯,来了。”宋澈这才慢悠悠地起床穿衣。 又时,客房外响起了沈方的声音:“妹妹,妹夫,你们快出来,城中各大酒肆,酒坊的老板,都吵着要来买你们的酒呢!” 宋澈应声道:“劳烦舅哥先以早饭招呼,记得每家各送一壶酒,我们稍后便下楼。” 半刻钟后。 二人穿好衣服,走出客房,才下楼梯,便听到一阵夸赞: “入口柔,一线喉,下肚七分灼烧,三分回甘……好酒,好酒!” “我李杜纵横酒场三十余年,还从未饮过如此美味的烈酒!” “这酒,有力气!” 能开酒肆、酒坊的老板,十有八九都是老酒鬼,什么酒好,什么酒差,一品便知了。 每个酒肆老板,身旁有三两随从,年龄皆过半百,一颗红红酒糟鼻,均是酒肆把关的酒司令。 “你施了什么法,竟能将全城老酒鬼汇聚一堂?”沈文君小声问道。 宋澈笑道:“昨日我差人每个酒肆都送了二两去,好酒有人赏,自然便有人买了。” “各位,酿造此酒的主人家来了!”沈方指着楼梯间的宋澈高声招呼。 众酒鬼目光齐刷刷甩上楼梯,或上前相迎,或起身拊掌,多是夸赞酒酿得好,人年轻有为,郎才女貌之类。 宋澈索性便站在了楼梯口,居高临下,大声道:“诸位都是善饮之人,酒好酒坏一品便知,亦不用我多说,今晨请诸位前来,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卖酒!” 说罢,他拍了拍手。 店伙计推着五大车酒缸步入前堂。 “这里有两千角美酒,起拍价五百文一角,可有老板愿意拍走?”宋澈高声问道。 “如此好酒,这个价不算贵,五百文我要了!” “我出六百文!” “七百文!” “八百!” “……” “鄙人有幸,昔日曾尝过宫廷玉液,口感确实不如此酒……两千文,我全要了!” 一个体态富贵,留着八字胡的中年胖子,振臂高呼。想来,他应算是这群酒鬼中最有家底儿之人,两千文高价一出,其余人哑口无言。 “我黄龙郎,买酒从不嫌贵,只求能对味,宋老板,这个价你可还算满意?”中年胖子问道。 宋澈嘴角微微上扬,此价已高于市场近三十倍,他当然满意:“黄老板果真是懂酒之人,此新酒昨日才封坛,若将之沉于窖中,三月半载必定更有醇香。” 黄龙郎傲声道:“那是自然,我黄龙郎八岁饮酒,距今已有三十二年,一日三餐若无酒,浑身犹如蚂蚁爬,可偏偏千杯不醉,酒场难逢敌手,放眼整个江南,谁人不称我一声‘酒王’?” 他又话锋一转,红着脸大笑:“不过方才豪饮了一大碗宋老板此酒,呃……确实有些力气,呵呵呵……” 四十度白酒一大碗,起码也有一斤了,再善饮的老酒鬼吞下了肚,也会有所上头。 宋澈拍手道:“好!那便以两千文一角的价格,全部售于黄老板!” “哎哎哎,宋老板,您这酒该不会便只有这五车吧?两千文我等只是犹豫了片刻,也没说不买啊?” “就是就是,再酿几千斤出来吧,我等虽不如黄老板财大气粗,却也是买得起的。” 试问哪个酒鬼不贪杯? 一切皆在宋澈意料之中,他先是一叹:“实不相瞒诸位,我此次卖酒,是为了扬州商会的比试,因此只造了两千角,却无多余的呀……这个,这个,这个……好!” 他一拍大腿,“既然诸位老板如此诚心,我下去便多准备个几千斤,不过好酒需沉淀,一时半会儿难以交付,若诸位老板信得过宋某,可以先在银簿上记账。” 说着,冲一旁的沈文君使了个眼色。 沈文君会意,急忙取来银簿笔墨,与众人招呼道:“大家请放心,此银簿乃杨氏钱庄所发行,只需写上斤两与价格,盖上公章或手印,货到之后付款给杨氏钱庄即可,我们不收一分差价。” “有杨氏钱庄作担保,我疑虑顿消呀……我预订五百角!” “我预订八百角!” “我也预订八百角!” 三十余家酒肆、酒坊老板,纷纷在银簿上留名盖章。 “诸位,我宋澈在此承诺,一个月内,必定送货上门,但需提醒,因是银簿记账,一旦订购,不退不换,望周知!” “害!沈家锦绣,江南有名,与大商行做生意,咱们放心得很!” 记账完毕后,宋澈一一送客出门。 待客人都走光了,他才折回柜台问道:“如何?卖出去了多少?” 沈方在一旁念数目,沈文君一丝不苟地拨着算盘子儿,终于,她双手按住算盘,抬头颤声道:“两万……零五百角,一角二两银,那便是……便是四万零一百两!” “够不够让咱沈家榜上有名?”宋澈笑问道。 “够!够了!”沈文君激动得湿润了眼眶。 “眼下什么时辰了?” “快辰时了!” “那还不赶快带上银簿领奖去?!” “就来就来!” 沈文君将银簿收进袖子,抻着柜台便翻了出来,与宋澈携手奔出客栈。 …… 第二十四章 力压群商,摘得状元郎 宋澈与沈文君赶至商行时,各东家早已到齐,前三甲也已标榜画屏。 杨松以一万七千两领衔榜首,其次为王宁的一万二千两,陈仁才位居第三有一万一千两。 第四名至第三十六名,售额皆不下于三千两。 老丈人沉着脸色,叫儿女迟迟不来,坐于席间一言不发。 “沈家的少东家何在?马上便要过了七日之约,若再不出银簿公示,全当作弃权了。”账房先生高声呼唤。 “来了,来了。”宋澈拉着沈文君,舞着手中银簿,大步穿过人群。 “哦?我还以为你们分文未进,不好意思露面呢。”陈仁才出声嘲笑。 宋澈却正眼不看,径直走向账房先生,将银簿递上:“先生看仔细了。” 账房先生本是漫不经心,可翻开簿子,仅瞥一眼,惊得几乎面贴了上去,他又来回核对了三遍,才不敢相信地望向宋澈:“四万零五百两!” 满堂先是鸦雀无声,再是一阵唏嘘,最后议论嘈杂。 “四万余两,贩酒岂易乎?” “八成是作弊了吧?一角酒不过几十文,卖出万两银,不得几十万角酒?七日之期,怎可得到?” 陈仁才质疑声最大。 宋澈高声道:“扬州各酒肆、酒坊老板的落款、留名、手印、公章,皆在银簿上,诸位若是不信,可差人去调查。” “簿上的公章的确出自各酒坊公章,这……”账房先生眼神瞥向杨万福。. 杨家父子,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可大庭广众,公章在薄,岂能有假? 杨万福点了点头。 账房先生取一竹简,写下沈家宋澈的姓名与售额,摘去第三名,挤兑二三名,挂在了榜首位置。 “沈兄,你这位女婿好生了得,一人之财可抵十人啊!”多数大东家赞不绝口。 老丈人顿时红光满面,挺起胸脯,摆手说道:“我家贤婿,日进斗金实属平常,不足为奇也,呵呵呵……” “不知宋少东家,是用何种手段,竟能在短短七日之内,将酒水卖出如此巨款?”有人问道。 宋澈抱拳作揖,含笑道:“其实不难,本次选商既以‘食’为题,那必定得是,入口让人眼前一亮之品,晚辈不才,昔日在外游历时,偶从一农家习得一酿酒秘方,用此秘方酿出来的酒水,香醇浓郁,甘烈回味;再加之,如今世道,不论三餐还是宴席,皆是无酒不欢,一款好酒腾空出世,自然而然,引人垂涎。” “好!” 杨万福高声大赞,“创新本就不易,在酒水上加以创新更是难得可贵,宋贤侄今日拔得头筹乃实至名归!” 随后,杨万福当众表彰了前三甲,并以银簿上的数额,与众少东家兑换现银。 宋澈获第一名,奖一万五千两,外加卖酒所获四万两,总共五万五千里,真金白银,满满两口大箱! “今年的扬州商会便到此结束了,为感谢诸位东家远道而来,今夜诚邀诸位上游船赴宴,同杨某一起把酒临江,共赏江南之夜景!” “好!” …… 因是晚上才赴宴,又得了许多金银,宋澈决定先将财物搬回客栈。 马车内,老丈人便坐在满载金银箱上,拍着宋澈的肩膀:“贤婿今日真是给我挣足了面子啊……” 宋澈谦虚赔笑,所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人到中年,不争面子又争什么呢? “对了爹,这几日商会,你们都洽谈了些什么呀?可思出如何打通商道之策?”沈文君问道。 沈田摇头叹道:“流年不利,王朝不兴,有钱无权,又有何用?一场商会惊不起多大水花儿,世风日下,咱们能自保家业便不错了。” “难道商界也有变动?”沈文君皱眉问道。 沈田又是一叹:“听从杭州来的几位东家说,两浙沿海有流寇身影,好多商贸不敢再走海路,稍出远海便会遭到洗劫……若杭州也遭寇乱,苏州岂能太平?” “内贼土匪便罢了,流寇可是外患啊,各州路水师难道不管管么?”沈文君愤愤不平。 宋澈说道:“倭寇不同于其它民族,其性卑鄙低贱,烧杀抢掠后便会逃窜于海上,与毒疮一般,难以清除;再者,边疆虎狼四起,朝廷估计抽不出多少精力来应付流寇。” 流寇虽惹人讨厌,但多是些小打小闹,不会动摇国本,可若边塞异族不防,江山易主,犹未可知! “唉,总之当下多囤积钱财粮食便对了,清扫外患是官家所为,咱商家能帮则尽绵薄之力,不能帮则苟且安生,钱赚得再多,也带不进土,命最重要!” 老丈人话虽如此大义,坐在钱箱上的屁股可是不挪半分。 沈文君皱着眉头,掀帘望着窗外,目色无限惆怅。 宋澈深知,在古代“士农工商”阶级排序,商人地位并不算高,能改变的事情屈指可数,更或者说,富商往往还是土匪盗贼首要考虑的对象,世道越乱,对商越是不利。 “岳父大人,常闻江河有水贼出没,今日若无事,那游船晚宴便不去了吧?”宋澈提议道。 沈田当即回绝:“那怎么行,商会几日食宿,以及选商大会的底钱,皆是由杨氏商行所出,今日杨会长特意相邀,若是不去实在有失礼数。” 宋澈不再多言。 回到客栈。 沈童父子俩大老远便跑出迎接,又是帮着搬东西,又是嘘寒问暖,有献不完的殷勤。 午饭过后。 宋澈取来纸笔,回到书房将制作蒸馏酒方法书写成册。 沈文君红袖添香,一旁悉心磨墨,不时轻语:“我觉得卖酒比卖布利润高多了呢。” 宋澈却笑道:“但不可持久。” 沈文君疑惑:“为何?” 宋澈蘸了蘸墨水,“蒸馏是一门很普遍的技艺,很快便会被人所掌握,到那时各大酒坊都将学会蒸馏提纯,咱这酒本是利用他人酒糟所加工,真正的酿造技艺远远不及那些老字号。” 沈文君笑道:“那还是卖布得好。” 宋澈却道:“卖酒卖布,二者我皆要。” 沈文君疑惑:“咱沈家光是几间作坊,便忙得不可开交了,你还想开一间酒坊啊?” “谁说我要开酒坊了?” “明明是你方才自己说的。” “呵呵呵……”宋澈只是摇头。 沈文君轻哼:“笑什么?你这人,便跟那些穷酸学究差不多,说话老爱说一半,故弄玄虚,一点儿都不好听。” “夫人勿急,稍后自会有人来——” “哒哒哒!” 敲门声。 “妹妹,妹夫,可是在午休小憩呀?”沈方门外轻声问候。 “瞧,这不是来了么?”宋澈笑着,应了声:“舅哥请进。” 沈方推门而入,低头哈腰,搓手含笑,十足一副谄媚模样:“嘿嘿嘿……” 沈文君微眯杏花眼,转手斟了杯凉茶,递给沈方问道:“二哥午间造访,所为何事?” 沈方支吾了半天,才叹道:“妹妹你也知道,客栈生意一直都不算太好,如今世道日渐混乱,生意更是难做……” 宋澈抬起头,问了一句:“借钱啊?” “不是不是!”沈方赶忙摇头,“这……这不是你们马上便要离开扬州了嘛,来叙叙旧,叙叙旧……” 沈文君说道:“咱沈家本就人丁凋零,天各一方,是该多叙叙旧……可二哥与叔叔,平日里若非支应困难,都舍不得来苏州走动。” 沈方苦涩赔笑,长叹一声:“唉!实不相瞒,今年二哥我本该成亲的,姑娘是城西张氏鞋行家的千金,这婚期都要说定了,可对方突然开口要三万两为彩礼,客栈年年亏损,入不敷出,我哪儿能出得起这笔钱,因此也就蹉跎了这段姻缘……” 原来高价彩礼,在古代便已盛行啊! 沈方越说越苦涩,竟暗自抹起眼泪:“可怜二哥我,今年二十有三,仍无幸觅得良人,见妹妹与妹夫郎情妾意,实在是……实在是心酸至极呐!” 宋澈内心翻白眼,沈家真是人丁凋零啊,好不容易有个带把儿的,竟如此懦弱,堂堂大老爷们儿当着弟妹面前哭哭啼啼…… 沈文君是又嫌弃又无奈,说道:“二哥作为沈家唯一男丁,成家也不失为一件壮大家族的好事,我稍后便与爹说明此事,那三万两彩礼……应该不难。” “不不不,弟妹误会我的意思了,”沈方赶忙说道:“纵使能凑齐彩礼钱,可日后生意难做,同样撑不起家业……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这这……” “哈哈哈……”宋澈仰头大笑。 “妹夫也觉得舅哥我荒唐可笑么?”沈方抹泪问道。 “不敢不敢……舅哥的心思,小弟早已知晓,”宋澈放下笔,夹起册子笑道:“此乃蒸馏酒的配方,我正有意送给舅哥,岂料舅哥自己先开了。” 沈方眼睛一亮,伸手便要来取:“当真?” “哎,”宋澈却往后一捎,“但在此之前,我还有个条件,需舅哥允诺。” 沈方当即拍胸脯:“妹夫且说,只要舅哥能办得到,无所不及!” 宋澈摆了摆手,“无需舅哥办事,只是这配方给你之后,酿出来的酒,不论售卖多少钱,我都要抽取三成利润,舅哥可答应?” 沈方眼睛转了两圈儿,郑重点头:“应当的,应当的!” “空口无凭,立契书为证。”宋澈翻开另一本册子,递上毛笔,点了点落款处:“一式两份分,我为甲方,你为乙方,落款姓名,画押指印,这笔买卖咱哥弟俩便算做成了。” 沈方也不失爽快,接过毛笔便写下名字,摁下指印。 宋澈这才将配方递给沈方,并叮嘱道:“此乃最原始的配方,舅哥若想长久获利,必须得不断创新。” 沈方连连应是。 宋澈递过契书册子:“今上午酒家所预定的数量,劳烦舅哥帮忙赶工,做生意嘛,一回生,二回熟,只要维系得好,回购订单少不了。” “多谢妹夫指点迷津,我这便去办!” 沈方笑盈盈,抱着册子夺门而出。 沈文君前去了关门,折回来才说道:“若是我的话,定不放心将这生意交给二哥,他笨得很。” 宋澈笑道:“卖酒只是其一,以酒水带动客流是其二,咱从中抽利是其三,他赚我也赚,他赔我不亏,肥水不流外人田,既赚了银子,又卖了人情,何乐而不为?” …… 第二十五章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傍晚,众宾如约,于渡口登上游船。 趁着晚宴还未开始,闲来无事,宋澈携手沈文君,在船上慢游—— 游船之大,十仗有余,白帆立其中,巨橹嵌左右,外漆金红颜料,舷挂彩虹灯笼,宛如一座巨大的水上豪宅。 站在船头眺望,大小归港的船只,在河风中微摆荡漾,河水共长天一色,波光粼粼,如铺满了黄金,黄昏下的江南风景,当下可见一斑。 然终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论是此船,还是此城,看似繁华的外表,内部却腐败空虚。 忽然! 一股不祥的预感直戳后脊梁骨,宋澈猛然回头,见一个挂帆的布衣大汉,正直勾勾盯着自己,那大汉独有一只眼睛,眼神中有藏不住的凶戾之气。 许是察觉自己目光赤裸,布衣大汉放下帆布,转身走入船舱。 宋澈紧皱眉头,从上船至此,每一个水手看起来都不像是寻常下人。 “怎么了?你似乎一直忧心忡忡。”沈文君突然问道。 “也不知为何,我这右眼皮从早上开始便跳个不停,此时更加了,”宋澈揉着右眼,问道:“夫人,扬州河畔可有匪患?” “扬州河畔怎会有匪患,不过运河与长江交汇处,左岸有一座七里山,最近聚众了个什么‘飞云帮’,神出鬼没,专门打劫江南商船,”沈文君好奇又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澈担心道:“我觉得此趟游船颇为诡异,你说在这大河上,若是有水贼截江行凶,咱只能成为瓮中鳖,逃也逃不了。” 经此一提,沈文君也蹙了秀眉,“应该……不会吧,扬州运河一带,沿途都有水监哨点,匪盗不敢猖獗,再说了,这可是杨家的游船,谁敢来劫?”. 宋澈极目远眺,意味深长:“但愿如此。” “游船起航,众宾入座,商会晚宴,即将开席!” 且听一声吆喝,船员收起石碇,游船逐步飘离码头,顺水而下,众宾相继步入船舱落座。 舱内十分宽敞,设有三十余席,摆满了玉盘珍馐,琼浆玉液,杨家父子独坐中堂,其余贵宾分席而坐。 如此重大的商会,杨家操办得极为体面,美酒佳肴,歌姬舞女,酒色酒香,谁不沉沦?光打一圈酒下来,多数宾客便已醉得面红耳赤。 宋澈时刻保持着清醒,并注意着游船的走向,从傍晚离开码头,直至当下已过二更,按理说游船早该返航,一直游走下去,恐怕真的要到长江了。 沈文君脸色也愈发不安,她扯了扯宋澈袖子,“咱们还是想办法下船吧……” 宋澈点点头,正欲起身,突然“嘭”的一声,舱门被人一脚踹开! “哆哆哆……”一颗圆滚滚,血淋淋的人头被扔进船舱,不偏不倚,恰好滚到了宋澈脚下。 这人头,眼珠暴突,死不瞑目,极其骇人! “啊!” 惊声尖叫,醉意全无! 先前所见的独眼龙,手持沾血白刃,领着十几个凶徒一举冲进船舱,很快便将刀架在了众宾脖子上。 “诸位大老板好生安逸啊!”独眼龙操起一壶酒,往嘴里猛灌两大口,感叹道:“若是我上辈子能如你们这般投个好胎,又何至于干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买卖?” “匪爷饶命!匪爷饶命啊!” “放心,我狄飞向来是,只求财,不杀人,”独眼龙凶目扫视满堂众宾,“我知道诸位老板均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大商,家里最不缺的便是银子,索性狄某便将诸位请回山寨,好吃好喝相供着,待令家属凑足了赎银,保证将诸位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他又提刀,环指着众人,大声道:“我要得不多,一百万两银子,十天内凑足,如若不然,耽搁一天,我便杀一人,掏心挖肺,抽筋扒皮,风干在七里山下。” “如今生意难做,我们哪儿有那么多现银啊?” “匪爷,您行行好,放了我们吧,日后走商时,按月与你们交供奉也行啊!” “若今早听贤婿之言,不上此贼船,岂能命悬一线……可怜我的女儿啊!”老丈人抱着沈文君哭得稀里哗啦。 上半夜醉生梦死,欢声笑语。下半夜呼天喊地,哭哭啼啼! 沈文君憋泪望向宋澈,再坚强她也是个女儿家。 宋澈全程坐怀不乱,忽而眼中一亮,自信站起身来:“狄当家的,我这里有个更好的办法,可让您稳拿赎金。” 独眼龙循声打量了宋澈片刻,猛然操起大刀,一刀劈砍而去。 宋澈纹丝未动,眼睛也不带眨的。 刀,最终架在了宋澈肩膀上。 刃,只距离他脖颈不足半厘! 第二十六章 歪嘴龙王 独眼龙歪嘴一笑:“你倒是很有胆识,不妨说来听听。” 宋澈说道:“以目前行情,各商生意惨淡,其最大的原因,莫过于诸位好汉拦路劫道,致使货物运不出去,各家若滞销囤积的货物比银子要多。” “说点我听得懂的。”独眼龙沉声道。 宋澈一笑,问道:“拿我沈家来举例,如今仓库里囤积了半仓锦绣,价值少说十万两。我将这些锦绣拿来当赎金,当家的可愿意要?” 独眼龙说道:“在我眼里再漂亮的锦绣也是破布,我要的是真金白银,银票也不行!” “这正是我想表达之意,”宋澈说道:“我们家里都有钱,无法变成现银,当家的要我们在十日内凑足一百万两现银,除非从国库调取,否则难比登天; 再者,各世家的财力参差不齐,所在的位置也不同,我在苏州,你在杭州,他在扬州,这来回路程都要许久,莫说是十日,即便是一个月都难以凑足。”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是有些道理,那你说该如何?”独眼龙问道。 宋澈说道:“我的办法是,一家一家缴纳赎金,按人头计算,一个人赎金三万两,哪家缴齐了就放哪家; 在座各位商客,都是江南人,来回也就一两天的事,各凑各的银子,只要有心,十日之内定能凑足; 此船上拖家带口的,起码有六十几号人,每人三万两便是近两百万,比您先前索要的多了一倍; 最重要的,诸位老板均不是缺钱之人,大家都愿意破财消灾,即便官府想插手,估计家眷也会因害怕当家杀人而不允许,”. 言语至此,宋澈问向众宾:“诸位老板,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只求诸位好汉饶命,保证不报官!”众宾连连应和。 独眼龙仰头哈哈大笑,收去架在宋澈脖子上的刀刃,“此方法相当不错,便按照你说得办。” 宋澈又补充道:“当家的您看,反正这些家丁奴仆性命也不值钱,带回寨子里还要管他们的吃喝拉撒,不如将他们放了,只留下老板与其家人,如此一来,让家丁们回去通告,也能更快筹集到资金不是?” “二哥,不可听他的话,这小子口舌如簧,此类人最为奸诈,万一放了他们,他们折回去报官怎办?”一个稍显年轻的刀疤脸壮汉出声否决。 宋澈陪笑:“这位好汉,您可别说笑了,您们若真害怕官府,也不会拦江劫船了不是么?” “不错,官府来了七里山,都得夹着尾巴绕道走!”独眼龙又将刀口对准沈田与沈文君,冲宋澈笑了笑:“他们是你的家人吧?你要是敢跟我耍花招,我拿他们第一个祭刀。” “不不不,”宋澈连忙否定,“实不相瞒当家的,我是这家人强行掳去的赘婿,在他们沈家,比奴仆都低一等,他们嫌不得我去死呢!” “宋澈,你……”沈文君屈辱地咬着嘴唇,泪水不停在眼眶里打转。 宋澈瞪眼呵道:“你什么你?老子早就受够你了!今夜能替你回家送信,已算是仁至义尽!” “行了,我可没功夫在此观望你们家的破事,赶紧挑人滚下船去,十日之内老子要见到真金白银!”独眼龙大声催促。 很快,游船驱使靠岸。 土匪将无关紧要的家仆扔上岸,即刻便继续顺水而下。 “宋公子,还得是你呀,靠一张嘴便叫咱们虎口脱险了!”家仆们感激不尽。 宋澈将众仆聚作一起,低声商讨:“诸位,那群土匪真是贪得无厌之辈,绝不能让他们将人质带回匪窝,我设计骗他们将咱们放下船,目的是想办法解救人质。” “宋公子别打趣了,那些土匪,各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连官府都奈他们不何,咱们连根木棍都没有,怎和他们拼?” “对啊!老子给那周扒皮当下人,累死累活一个月才一百文钱,做不好还得挨打挨骂,这些当老板的,根本不把咱当人,我管他鸟毛死活!” “还是去报官和凑赎金实在,散了,散了罢……” 众家仆一哄而散。 只剩“光杆司令”杵在原地。 人都是自私的,谁的命又不珍贵呢? “也罢,老子单干!” 宋澈沿着河道上官道,又在官道上狂奔了三里地,终于瞧见一家亮着微光的驿站。 驿站乃官府所设,主要是为商旅、邮差提供马匹与住宿。 宋澈踹开驿站大门,直奔柜台喊道:“小二,快快给我备一辆马车,再装上二十只空酒坛!” 打盹儿的店小二一脸茫然。 “还愣着干什么,十万火急,要出人命了!”宋澈呵道。 一听人命关天,小二也不敢耽搁,“好好好……好嘞!”急忙到马厩去备车。 宋澈则跑到后厨,将所有猪油打包带走,顺便还拿了一把菜刀,随后便与小二将空酒坛子搬上马车。 “公子,这些东西可都是要钱的啊。”小二说道。 宋澈许了一锭银,当即跳上马车,又问了一句:“对了,你可知这附近哪里有渔船可租?” 小二抬手指了指:“顺着官道走三里地,左手边有条小径,再沿着小径直下河边,有个打鱼的王老汉,他有渔船。” “劳烦速去府衙报案,有土匪聚众二三十人截江行凶,人命关天,要快!” “驾!” 宋澈扬鞭策马,应小二所指,一路赶到河边。 河岸有一幢草庐,河边停着三条渔船。 宋澈赶着马车来到河边,将酒坛统统搬上渔船。 渔家老汉听了动静,以为是遭了贼,打着灯笼,抗着锄头便冲出了家门,当赶到河边时,宋澈已划船渐行渐远,随之而来一声呼喊: “老人家,借船一宿,脚下那锭银子当做租金,劳烦替我看着马车,后半夜我必来奉还!” 王老汉低头一瞧,果真有一锭银元宝,拾起来咬了咬,眉开眼笑:“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宋澈将空酒坛依次摆在船尾,用渔网遮好,随后将猪油匀进小罐,再加入先前随身携带的消毒酒精,固态动物油与酒精迅速产生反应,固态分解,比热容提高,燃点上升…… 最后撕下布溜儿,塞住罐口,喷洒酒精,如此,一个简易的燃.烧.瓶就诞生了。 宋澈用油膏与酒精做了两只燃烧瓶,其余的空坛子,则作为虚张声势。古代人没见过火器,凭借燃.烧.瓶的威力,但愿能将他们唬住! 官道笔直,河道蜿蜒,宋澈快一步摇橹至河中间,偃灭渔火,手扶乌篷,腰别菜刀,在萧萧河风下,与黑夜相融,静静等待游船下道—— 古有赵子龙截江救阿斗! 今有他宋澈截江救娇妻! 第二十七章截江救娇妻 候了莫约半刻钟,上道终于亮起微光,月下游船缓缓驶出河湾。 宋澈深吸一口气,点亮渔火,逆水而上。 很快,一大一小,两船相遇,相隔不足五丈。 “二当家的,那给人当倒插门儿的小子又回来了!”有土匪叫唤。 独眼龙抗刀上船头,凝视着渔船上态度坚决的宋澈,好笑问道: “沈家女婿,你莫不是要做些不自量力的事?” 宋澈高声道:“我折回,是想与当家的做笔交易。” 独眼龙诧异:“哦?” 宋澈冷声道:“放了我岳父与夫人,今夜饶你们不死。” 沉默, 沉默中河风阵阵吹。 “哈哈哈……”众匪徒哄然大笑! “你,凭什么?”独眼龙实在不屑。 “凭我手中的这枚炸弹!”宋澈用打火机点燃布条引线,照准游船上用力一扔—— “啪!” “哄!” 瓶罐炸裂,火花四溅,几个土匪避之不及,沾染了油膏火星,烧得在甲板上哀嚎打滚儿! 船头也被烧红了大片! 先立个下马威! “快!快灭火!” 众土匪哪里知道,一个不起眼的小罐,竟能有如此威力!. “二哥,我早说过这小子不是好鸟!当初咱们就该宰了他!”刀疤脸怒声道。 “臭小子,你找死!”独眼龙瞪着宋澈,大声吼道:“给我撞死这个不自量力的家伙!” 宋澈轻嗤,一把揭开渔网,露出那二十只空酒坛,举着渔火大喊:“老子敢单枪匹马截江拦船,便不怕与你们同归于尽!来啊,有胆量便撞死我!” “慢着!”独眼龙赶紧叫停行船,一个巴掌大的小罐便差点儿烧了整艘游船,这满满一渔船酒坛,炸开来可想而知。 众匪徒,明显忌惮! 宋澈继续喊话:“其他人死活我管不着,但今夜你必须将我夫人与岳父放了,否则,玉石俱焚!” “哈哈,哈哈哈……”独眼龙突然放声大笑,睥睨着宋澈,一字一句道:“你可知我狄飞的绰号……铁腿水上飘!” 他纵身跳下船头,踩着水面,冲向宋澈! 卧槽!原来武侠小说真的没有骗人! “小贼,受死!” 独眼龙大刀举过头顶,就在他即将登船的瞬间,宋澈蹲下身体,将藏在袖中的电棍往水里一插—— “滋滋滋!” 百万伏特的瞬间电压以河水为介质迅速传遍独眼龙全身。 “啊啊啊……”独眼龙“手舞足蹈”,一个扑趴倒在宋澈脚下,宋澈用电棍又在其后颈狠狠触了两下,电得他浑身抽搐,白眼直翻! “打死你这独眼龙!”宋澈对着独眼龙脑袋一阵拳打脚踢。 “别……别打啦……别打啦!”独眼龙痛得大声求饶。 “沈家女婿!快将我二哥放了!不然我杀了你岳父和妻子!”刀疤脸刀架着沈文君与沈田踏上船头。 “夫君!” “贤婿啊!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和文君的!” 沈家父女俩,激动得眼泪流。 宋澈拔出菜刀,拎起独眼龙,抵住其脖颈道:“我说过,这是一场交易,只要你让他们照我的话做,明日太阳升起,你照旧是山大王,如若不然,一刀宰了你!” “四弟!快快将刀放下!”独眼龙大喊。 刀疤脸咬了咬牙,放下了手中刀。 “再让他们全部跳下船去!”宋澈将刀刃抵得更拢了些。 “听见没,跳下船,快跳船!” “二哥,他家人还在我们手上,为何——” “这婆娘哪有我的命值钱!快跳啊!妈.的,咱是水帮的,你还怕被淹死不成?!” “唉呀!”刀疤脸恨骂了声,与众匪扔去朴刀,接连从游船上跳了下去,湍急的河流很快便将他们冲散。 “宋公子,我狄飞承认你是个狠人,兄弟们全照你说的做了,你——” “啪!”宋澈一刀柄将独眼龙敲晕,踹下渔船,随后摇桨靠近游船,接下了老丈人与沈文君,迅速向河岸划去。 上岸后,宋澈归还了老汉渔船,坐上事先停在岸边的马车,一路扬鞭,直奔苏州! …… …… 宋澈一家走后不久,游船缓缓靠岸,所有商客哄散逃命,唯独杨家父子留在船上。 “这个宋澈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以前听都没听过?”杨万福冷声问道。 杨松沉声道:“据说是沈田从路边捡来的,沈家无男丁,便将他招作了赘婿。” “一个半道上捡来的赘婿,竟敢独自一人拦江斗匪……嗯,此人有些过于聪明了,留放任不管很可能对我们不利。” “照我看不过是他运气好,再加上那独眼龙脑子蠢罢了,哼……到嘴边的肥肉都能飞,这群土匪果真是不能轻信。” “此事闹得太大了,即便能靠关系圆过去,也会产生不小影响,飞云帮那伙人最好不要再接触。” “放心吧爹,孩儿一向懂得分寸……哼,宋澈,我记住此人了!” …… …… 虎口脱险后,宋澈马不停蹄,终于在夜尽时分赶回了苏州。 抵达家门口时,他已汗流浃背:“爹,夫人,我们到家了。” 老丈人颤颤巍巍,在沈文君搀扶下钻出马车,瞧见“沈府”两个大字,宛如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车辕上叫苦连天:“哎哟,哎哟……昨夜可真是要了我老命咯……” 沈文君脸色苍白,无力靠在车辕边,依旧惊魂未定。 丈母娘闻讯冲出家门,连外套都未舍得披一件。 “娘!”沈文君扑入母亲怀抱,一家三口相拥而泣。 望着脆弱哭泣的家人,一种强烈的责任感自宋澈心间油然而生。 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他便已成为沈家的顶梁柱。 飞云帮的梁子算是结下来,穷凶极恶的歹徒日后肯定会来报复,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从今往后,他必须未雨绸缪,居安思危! …… 第二十八章 命比纸薄 老丈人躺了三天才有力气下床。 丈母娘一口招了二十个护院,天天在府内外巡逻。 人越有钱,胆子越小。 飞云帮,迟早会来报仇。 想要不受迫害,让自己变强是唯一途径,练一身绝世武功?以宋澈现在这个年龄,怕是已来不及。 思来想去好几日,他脑子里才蹦出一个不算太新鲜的新鲜词——火器。 纵观大梁王朝,火药运用已很成熟,多数用于节假日的烟花爆竹,火枪,火铳,火炮,炸药等武器领域还未得到普及。 若是能造一支枪来防身,武功再高的敌人也无所畏惧。 枪的原理其实很简单,火药燃烧产生高温高压,推动子弹射出枪管——当然,理论与实践天差地别,古代没有重工业,一切零件都得靠手工打磨,无形之中便增加了难度。 自动手枪,涉及到弹夹与弹簧,工艺实在太复杂,肯定无法实现。 转轮手枪,小时候有一款玩具火药枪便与之类似,枪身结构相对简单得多,非不必要奢求全自动,手动击发一样可行。 射程与精度也不用太高,三十米内致人伤残即可。再厉害的武林高手,也不至于三十米外杀人吧? 枪身打造不是难题,大不了慢工出细活,子弹才是最令人头痛的一坎儿,越小巧的东西,制作工艺越精细,并且底火需要活性火药,古代火药多是用硝石与硫磺,炭粉制作的黑火药,必须依靠手动引燃。 也就是说,打一发便必须点火一次,效率实在太低了。 若是真遇到武林高手,一枪打不中,只怕第二枪还没准备好,便被人家一刀带走了。 “可真是为难本姑爷了。” 宋澈双手托腮,望着眼前半成品设计图,百思不得其解。 “哒哒哒……”敲门声。 宋澈盖住设计图,轻吐一字:“进。” 沈文君推门而入,手中还提着食盒,看神色并不能多么高兴。她取出饭菜碗筷,一粒一粒往嘴里喂,“唉……” 宋澈夹了一块五花肉丢进她碗里,笑道:“吃饱了,便只会打嗝,不会叹气了。” 沈文君夹着肉刚到嘴边,迟疑了片刻,又是一叹,放回了碗中:“刚接到消息,赋税已涨到百取十三了,这都快翻三倍了,不是存心不让咱活么? 还有,近几日店铺客流明显下滑,一日销量不足百匹,咱利润本来就很低,再收重税,怎能支撑得起? 还有还有,自扬州回来,连陈氏商行的货运路线也断了,整个苏州布业供过于求,陈氏商行带头压价,一匹缎子甚至卖到四百文以下,如今各大布行与丝坊,都在想办法抛售手里的货物退市。” 填充国库的最好办法便是加重赋税,收刮民脂民膏,朝廷突然将税收翻倍,接下来肯定会有大动作。 宋澈淡然地刨着饭,“咱仓库里的货已清空,不如也关门退市算了,反正以咱沈家家底,几辈子都衣食无忧。” “不可能!我祖爷爷白手起家,历经四代才有如今辉煌,若就此退市不干了,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沈文君狠狠锤在桌上,愤慨道:“只怪当今皇帝昏庸无能,我大梁人没有血性,被一帮放牧渔猎的蛮子欺负得还不了手!” 西北胡族攻占凉州,北方第戎大有破关之势,沿海流寇日益猖獗……放眼大梁全境,也只有江南尚存安宁,然战火绝不会因山川河道而被阻隔,江南这份岌岌可危的安宁迟早会被打破。 战争是一把双刃剑,带来痛苦的同时也会带来机遇。 战争财与国难财,是当今世上最暴利的商机,前提得是良心够黑,人够缺德。 “夫人,我看你这凤头钗挺精致的,是从哪儿买的?”宋澈突然指着沈文君头上的发钗问道。 “白玉楼里购置的,”沈文君摸了摸发间钗,疑惑道:“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钗头凤都能雕得如此精致,打造一把手枪应该不成问题,待手枪设计完成,定要去那白玉楼里看看。 “与夫人成亲许久,还从未送过你礼物,便想着去挑选几件,呵呵呵……” “你照照镜子,笑得假不假?”话虽如此,沈文君眉目间却是喜悦,她忽然想起道:“哎对了,卢菇可是有好几日都没来坊间了。” 卢菇么……老实说,这个女人在坊里存在感特别低,自打宋澈入坊到现在,除了日常工作安排,还真没和她说过几句话。 “她咋了?” “我也不太清楚呢,卢菇平时少言,很少与我交心,不过她向来勤恳尽责,以往即便是生病也不会缺勤的。” “那扣她工钱?” “宋姑爷可真没良心!” 沈文君予以一个白眼儿,“我想卢菇家里多半是出大事了,反正近来店里清闲,咱下午去她家看看吧?” “没问题。” …… 从城北出发,往城西走了约十里,道路逐渐颠簸,沿途屋舍也愈加破旧。 “难道卢管事每日都要步行半个时辰从城西到城北?”马车内,宋澈问。 沈文君说道:“多半是家里有老人走不开,不然她可同琴若一起就住在坊里。” 宋澈印象中的卢菇,年纪与琴若相仿,都不过二十二、三岁,但由于身体羸弱,穿着朴素又不胜打扮,看起来要成熟许多。 “卢管事成家了么?”宋澈又问。 沈文君想了想,“似乎是成了,可男家我从未见过;即便是成了,估计也没嫁到什么好人家,否则怎会叫妻子早出晚归?” 宋澈笑道:“照你这么说,咱坊里的女人,命都不好啊?” 沈文君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的确都不好。” 闲谈之间,马车停下。 “小姐,姑爷,春泥巷到了,里头太窄,马车进不去。”车夫说道。 宋澈与沈文君只好下车步行,泥巷的光景与繁华城北有着天壤之别——屋舍破败得墙瓦不齐,几日夜雨积得坑坑洼洼,往来行人俱是补丁衣裳。 穿着绫罗绸缎的小两口,在此环境下显得格格不入。 行人投来的目光不乏赤裸,好奇,羡慕,嫉妒,甚至于……仇恨。 “公子,小姐,给点儿钱吧……” 终于有人率先伸手索要。 穷人总认为,富人的施舍理所应当,但恰恰是这种不劳而获,增长了人的惰性。 沈文君打心底里善良,见了谁都觉得清苦,刚想从袖里掏银子,宋澈却拉着她钻进了巷子:“你要是给了他钱,今日咱就别想脱身了。” “为何?” “孩子不给糖便会捣蛋,乞丐不给钱便会吃人!” 第二十九章 绝不向罪恶势力低头 仅仅一条春泥小巷,便住了几十户人家。 恼人的是,古代没有明确的门牌号一说,挨家挨户敲门,实在费时费力。 “要不我嚎一嗓子?” “吵着街坊领居怕是不好,不如敲一门户问问吧?” “只好如此了。” 宋澈就近找了扇门,刚抬手准备敲时,忽听里头传来一声谩骂: “今儿个你再是拿不出银子来,我便将你拖去青楼里卖了!” “我这月的所有工钱都已还给你们了,实在是没有钱了……” “那便走!瞧你也有几分姿色,卖到青楼也能抵个几十两!” “你……你想干什么,你放开我!” “几位大爷行行好,放过我儿媳吧……” 宋澈与沈文君相视一惊,这声音不正是茹菇的么? 宋澈用力推了推门,哪儿知遭人反锁,他往后退了两步,飞身一脚“啪”踹开大门—— 见一个身材干瘦,脸贴狗皮膏药,长相尖酸刻薄的中年人,带着两个壮汉,正在拉扯一名布衣少妇,不远处堂屋门口,还趴着个白发苍苍老妇。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岂有王法,快给我将人放开!”宋澈大声呵斥。. 干瘦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一眼门口的宋澈与沈文君,见穿着气度不凡,扶着下巴那搓小胡须,猥琐的眼珠子转个不停,只见他轻轻摆手,两个大汉放开了少妇。 “小姐,姑爷……”卢菇淌着泪水,赶忙回屋扶起老妇,“娘……” “哟,主人家来啦?”干瘦中年人冲宋澈摊开掌心,作索要姿态:“那你替她还钱吧?” 宋澈挪步内院,将沈文君与卢菇母女护在身后,冷声先问了一句:“想让我还钱,怎么也得说明来龙去脉吧?” 干瘦中年人指着卢菇说道:“她小叔刘威,在我家赌坊里手气不好,输光了钱想翻本儿,前前后后在借了一百两银子,后来还不上便跑了,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只好来家里讨债咯。” 宋澈不禁皱眉,家里有个烂赌鬼,倒了八辈子霉,他偏头瞥了一眼卢菇:“真是如此?” 卢菇急忙摇头:“不是的姑爷,小叔借的一百两,三天前我便还上了,可今日他又登门来找,还要一百两……” “利息不要钱么!”干瘦中年人吹胡子瞪眼:“你那短命的小叔子,半年前借了一百两,利滚利该赔二百零七两,见你家可怜,零头都给你抹了,你还不知足?!” 半年翻一倍,高利贷都不敢这么黑! 卢菇泣不成声:“姑爷,小姐,我这几年的积蓄,家里能典的都当了,实在没钱还他们了……” “不就是一百两么?我替她——” “哎。”宋澈摁下沈文君掏袖子的手,“有钱可不是这么花的,”他又冷眼看向干瘦中年人: “既是刘威欠的钱,为何不去找他还,光天白日,锁门欺负老人与女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中年人脸皮一抽,沉声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刘威跑了,难道不该来找她老母和嫂子么?” 宋澈轻嗤,高声道:“《大梁律例》从未明文规定有‘父债子偿’这一说法,何况半年滚利一倍,干嘛说借呢,你们干脆直接去抢得了!” “公子!听你今日此言,莫不是想赖我大通赌坊的账么?”干瘦中年人说这便从身旁大汉使了个眼色。 大汉撸起袖子,一副要动手的姿态。 大通赌坊?岂不是先前教唆人来找事的洪爷所开?宋澈心里冷笑,果真是冤家路窄,自己没去找他们算账,倒先自己找上门来了。 “我说过,谁欠的债找谁还,他还不上,砍他手,挖他眼皆可,但你们借此来威逼良家妇女,我非得不同意!” 宋澈捏了捏拳头,大步跳下庭院,三两个歪瓜裂枣,他还是有信心对付的。 沈文君见要打架了,急忙在檐下拾了根扁担,蹑手蹑脚跟在宋澈身后,以最柔弱的口气,说出最霸气的话:“大通赌坊又如何?我沈氏商行也不是好惹的!卢菇是我商行员工,你们欺负她便是与我沈家作对!” 宋澈诧异地瞥了一眼身后紧握扁担的沈文君……这老婆能处,有事儿她真上。 卢菇见势,也急忙跑进厨房,出来时手中还多了一把菜刀:“欺人太甚,我跟你们拼了!” 就该这样!绝不像罪恶势力低头! 干瘦中年人咽了咽口水,看架势拼起命来,还真不一定能落个好下场,他咬了咬牙:“好……沈氏商行是么?咱们走着瞧!” 待讨债的走后不久“ “哐当”一声沈文君手中扁担落地,泄气道:“吓死人了,我还以为他们真要动手呢。” 宋澈笑道:“看来扬州一事,给夫人磨炼出了不小的胆性。” “姑爷,小姐,今日若不是你们及时赶来,只怕我已被他们……”卢菇说着,又淌下了伤心的泪水。 老妇也老泪纵横:“都是我不好,生了这么个不中用的儿子,害苦好儿媳你呀!” 母女俩相拥而泣。 “好了,经此一闹,这里你们也住不下去,快收拾东西,随我们去城北去吧。”宋澈催促道。 卢菇迟疑着:“可是姑爷,我们只有这一处家业,拖着老母,又该到哪儿去落脚?” 宋澈抿唇想了想,问向老妇:“不知老妇人可会做饭?” 老妇一愣,点点头:“寻常柴米油盐,都是我在家操办,只是近日此事闹心,害了病。” “那这样如何,你先住进宿舍养病,恰好宿舍里人多,也能照顾您,待您的病养好了,便受累帮忙体工人们做做饭食,包吃包住之外,我一个月还给您开两百文的工钱,如何?”宋澈问道。 “啊?谢姑爷慷慨!”老妇感动便要下跪,沈文君赶忙将其扶住,说道:“老人家,卢菇是我多年的工人,一直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如今令家有难,帮一些小忙,不足挂齿的。” “行了,快些收拾东西吧,就怕方才那些恶人会再回来。”宋澈再次催促。 卢菇家里稍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典了,能带走的东西实在不多,几人很快便将行李收拾好并搬上马车,离开春泥巷,往城北驶去。 第三十章 手艺人永远的神 老妇王氏并非卢菇生母,而是她婆婆,准确而言,甚至婆婆都算不上,因为卢菇自始至终都未与王氏之儿刘超成过亲。 卢菇与刘超是青梅竹马,从小便有婚约,十八岁那年,西凉爆发战事,刘家有两子,据大梁律法,必招一人参军入伍,当时其弟刘威只有十五岁,因此大哥刘超便替弟上了战场,一去便是五年,至今未有音讯。 卢菇虽未跨进刘氏家门,可这五年来任劳任怨,一直都在赡养婆婆,怎奈家中小叔不学无术,沾染上了赌博恶习,原本刘家还算有些家业,近几年全被这赌徒败光。 人生天地间,忠孝为根本,卢菇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儿媳,只可惜独守空房,年年盼君归,年年等不来。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似水红颜,又能有几个五年? 古代女子的忠贞烈节,实在叫人钦佩不已,反观千年后的现代,三媒六证应犹在,难见当年守宫砂。 …… 将卢菇母女送回城北,安顿好之后,宋澈与沈文君便返回了云水坊。 刚至坊间门口,客人三五成群而出,嘴里还念叨:“人家陈氏一匹段子只要三百五十文,你们这儿却要六百文一匹,贵了都快一倍了,我看还是多走几步路,去陈氏购买吧!” 琴若追着出门留客:“诸位夫人且慢走,我们标价虽六百文,可有许多活动,也能减不少优惠……” “减得再多也不如人家一口价呀!” “就是就是,还是去陈氏吧。” “哎,诸位姐姐,来都来了,何必麻烦到城西去呢?我们也卖三百五十文。”宋澈笑着拦住客人。 “果真?”客人眼睛亮了。 “金口一开,哪儿能有假?”宋澈冲琴若使了个眼色:“掌柜的,即日起,各类活动暂时取消,咱也跟着市场价走。” 琴若叹了一口气,将客人迎了回去。 沈文君将宋澈拉至一旁,蹙眉问道:“你确定要跟着市价走么?三百五十文,除去成本,扣去税收,咱基本没赚了。” 宋澈苦笑道:“即便亏损也得卖啊,不然这么大家子人咋吃饭?” “这陈氏到底是何居心,带头将价格压得这么低,他自己也会亏损才对,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的确有些蹊跷,按理说各行业通货膨胀,布价应该越来越贵才对——事出反常必有妖! “咱先保本儿,静观其变吧,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有些人的狐狸尾巴便会自己露出来。” …… 往后几日,陈氏越发猖獗,利用自己在苏州布业的影响力,垄断布价一压再压,如今市面上流通的布匹几乎打了个对折! 城中各布行怨声连连,联合声讨也无济于事,无奈只能抛售现布,纷纷保本儿退市。 沈文君急得团团转,宋澈却不慌不乱,纵观古今,不论政治还是商业,搞独裁与垄断,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连续五个昼夜绞尽脑汁,宋澈终于画出两款火枪设计图,一款为长枪,一款为短枪; 当日上午,他便带着设计图来到了苏州最大的银楼,白玉楼。 白玉楼有三层,越往楼上越精细,出入者皆气度不凡,毕竟兜儿里没点小钱,也不敢来买奢侈品。 宋澈直接上了三楼。 三楼设有专柜,摆满玉石黄金,每个柜台后都坐着一名能工巧匠,当着顾客的面精雕细琢。 宋澈在三楼逛了一圈儿,对工匠的手艺十分满意。 “呀!怠慢了稀客,公子想买点儿什么?”一个三十出头,体态丰腴的少妇,笑盈盈地前来问候。 宋澈说道:“金镯子,金项链,金戒指,各要一对儿,分男女两款,我一款,我夫人一款,男雕龙,女佩凤,男款刺‘宋’字,女款刺‘沈’字……嗯,就这样。”奇快妏敩 这一套下来,料子怕是要不少钱,少妇笑得更欢快了,“我一瞧公子便知刚刚喜结良缘,来我们白玉楼买饰品便对了,那大小如何?重量如何?可有金料?多久需要?” 宋澈从袖中掏出一锭五十两重的大金元宝丢给少妇:“按照此分量来,自然是越快越好,工匠费从里头扣。” “好好好……难得公子这般爽快,下去我便为您安排工匠!” “对了老板娘,除饰品之外,贵店可还承接其它工艺品?”宋澈突然问道。 少妇笑道:“可不是夸大其词,咱白玉楼里的工匠,个个都是能在鸡蛋壳儿上雕花的老手,刻字,刻碑,刻章,金,银,铜,铁,玉,石……不怕咱们造不出来,就怕您想法不够。” 好家伙,手艺人,永远的神! 宋澈取出火枪设计图递了上去:“那你瞧瞧此物,可行不可行?” 少妇接过图纸,上下打量一眼,没见过自然是疑惑了,但做生意嘛,能做便不用多问,她也不失爽快:“可以是可以,不过观此物涉及钻孔,时日也许要久一些,公子是否着急?” “慢工出细活,我不算着急,但能快些自然最好了,”宋澈又取一锭银元宝搁上柜台:“还请老板娘多督促,若来日收货满意,另有犒赏,我平日就在城北的云水坊,打造好了劳烦送一趟。” “呀!云水坊是公子您开的呀!” 少妇突然这么一叫,给宋澈吓了一跳。 “你们家售卖的私房,我可是太爱了!自打穿上它,原本我们家那碰都不碰我的死鬼,如今一晚要折腾三回呢!” “呃……” 宋澈一时语塞……大姐啊,你这也太直接了吧?古代女子的德操与矜持呢? 不过从大众口碑上来看,私房的确对夫妻和谐有所帮助。 少妇将银子塞回宋澈手中,“您再给我送两套‘冰丝吹雪’来,这人工费便给您免了,如何?” 来一趟银楼,还能做一单生意,何乐而不为? 宋澈欣然答应。 第三十一章 可惜是个女儿身 布价大跳水的第十日,陈氏果然露出了狐狸尾巴。 趁所有布行低价抛售之际,陈氏突然倒反天罡,以对折的价格,大肆收购布匹,包括所有丝坊中的蚕丝,几乎在一日之内,全都落到了陈氏手中。奇快妏敩 先打压市价,再回割韭菜,妥妥的资本阴谋,吃相简直不要太难看! 蚕丝是布业根本,如今被陈氏全城买断,仅靠沈氏自家的缫丝量,一日织不出百匹布来。 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生意做成这样,的确太不厚道了。 傍晚,家宴。 “文君,昨夜未见你吃饭,今夜也不吃,是不是有了呀?”丈母娘往沈文君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 沈文君用筷子狠狠戳着米饭,“我愁的是咱家生意要做不下去了!” 丈母娘道:“哎呀,不做便不做了嘛,你一个女儿家在外抛头露面,我本就不太同意,如今世道这么乱,干脆退市关门,给我生个孙儿,在家相夫教子比什么都强。” “娘!您又来了,都说过多少遍,祖业不能丢,”沈文君将急切的目光转向老丈人:“爹,您也说句话呀?” “你们年轻人就是性急,商界大风大浪多了去了,哪儿能遇到点儿坎坷便要死要活,茶饭不思的?”老丈人端着酒杯,神态自若,淡淡一句:“放心,要不了多久,布价自会涨回去的。” 毕竟是个走了几十年商的老江湖,这里头的玄机,一眼看破不稀奇。 “听岳父大人您的口气,是知道陈氏的目的了?”宋澈问道。 老丈人轻轻一句:“多半是要进贡岁币了。” 岁币,通俗而言,便是国力较弱的一方,为避免战争求和,向国力强盛一方交的保护费。 丝绸,金银,盐,铁,茶,乃至于女人,都在“岁币”范畴之内。 老丈人说道:“人家陈氏在朝廷里边儿有人,定是听了什么风声,才会大肆囤积丝绸,以往所进贡的布匹,无碍乎是到蜀地与江南这两个地方采购,这次多半是要来江南了。” 沈文君眼睛雪亮:“如此说来,咱家不是也有机会吃一口皇粮了么?” “咱有什么资格与陈氏抢这口皇粮?”老丈人加重语气,“人家朝廷里边儿有人,若真有生意早一步便揽下了,哪能还轮得到咱们?” 老丈人自斟一杯酒,闷头灌入口中,低头叹道:“只怪我沈家人丁凋零,若是在朝廷里也能占个人,即便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商路便要好走的多。” 此话虽未指名道姓,矛头却赤裸裸地指向了沈文君。 家无男丁之事,在老丈人心里耿耿于怀。 宋澈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的,老丈人打心里便没将他当成自家继承人,谁叫他姓宋,而不姓沈呢? “我吃饱了。”沈文君扔下筷子,一如既往逃离了膳厅。 “姓沈的,你看看你,又将女儿给气跑了!”丈母娘瞪眼呵道。 “你莫要说我,整日催她生孩子的可是你!”老丈人依旧不甘示弱。 宋澈暗叹一声,识趣地罢筷下桌,跟着追出了膳厅。 …… 夜凉如水,清风浅唱。 佳人独倚小亭,望着池塘偷偷抹泪。 可恨不是男儿郎,错在只是女儿身! 宋澈提着灯笼,便靠在柱子旁,笑盈盈地,也不说话。 许是伤心够了,沈文君才偏过头来,噘着嘴喝了一句:“笑什么笑!” “夫人真想要吃这口皇粮?”宋澈问道。 沈文君沉默稍许,才低声道:“我也不是多么稀罕这皇粮……我只想证明沈家谁也不输,更不想见陈氏小人得志。” “可我告诉你,皇粮一点儿也不好吃,”宋澈说道,“一旦与朝廷打上交道,不仅要面对商场的钩心斗角,还得承受官场的尔虞我诈。” 宋澈来到古代,时刻都在提醒自己,不要与朝廷扯上关系——朝廷之水,权力之毒,深不见底,稍不注意便会被淹死,许多纯粹的东西,一旦与权力沾边儿,便会潜移默化地变质。 “你是不知做皇商的好处,”沈文君说道:“皇商的赋税特别低,只需取三厘过税即可,而且那可是岁币,一单便是好几十万匹丝绸,哪个做生意的不眼红? 最重要的是,一旦与朝廷做上生意,咱的物流便通了,再猖獗的土匪也不敢劫皇帝的货。” “听起来是不错,”宋澈抿着嘴唇,问道:“可关于‘岁币’之事,不过稍有风声,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 沈文君说道:“大梁王朝向来是重文轻武,纵观三百余年历史,每每战场上吃亏便会向敌国进贡,如今第戎来势汹汹,这岁币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宋澈笑问:“照你这么说,你是希望大梁败咯?” “我——”沈文君贝齿咬唇,不说话了。 战争一旦打响,往往会有两种声音,一种是委曲求全,另一种是血战到底。 朝廷加重赋税,是为充实国库,而充实国库,要么是为了求和进贡,要么是招兵买马。 大梁与西北胡族已征战五年,即便当今皇帝没脑子,朝廷内阁也不可能愚蠢,若不稳住北方第戎,遭受两方夹击很可能亡国,但偏偏大梁王朝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出兵与第戎交战,由此只能说明一件事,朝廷中反对求和的声音也许更大。 进贡岁币一事,实在不能定数。 “为今之计,不如静观其变,将手头生意维系好,倘若大梁真的有意进贡求和,到那时再争岁币生意也不迟,”宋澈握着沈文君玉手,笑道:“陈仁才那个蠢货,怎可能会是为夫的对手?” 沈文君目光闪烁,“可如今蚕丝都被陈氏买断了,纵使布匹价格能够回暖,咱也没有原材料织布了。” “哈哈哈……” “你笑什么嘛!” “夫人可知蚕丝从哪儿来?”宋澈眨着眼睛问。 沈文君说道:“自然是缫丝剥茧而来了。” “茧又从何来呢?” “从蚕农手里收购的呗。” “那不就对了,咱江南特色,便是家家户户有农桑,江南百万户人家,陈氏胃口再大也不可能吞得完; 蚕桑分两季,恰好为春夏,蚕宝宝一般四十日便能结茧,由此说明,未来三个月将是养蚕高峰期,咱的潜在货源可谓是源源不断; 陈氏垄断了苏州城的蚕丝,咱们便下乡去收购,如此,蚕农不用再到城里贩卖,省去了一笔路费,他们何乐而不为?” 宋澈顿了顿,又说道:“再退一步讲,即使收不到蚕茧,大不了咱自己开一间桑坊,反正城外流民那么多,自己养殖,自己缫丝,自给自足,谁又能卡得了咱们的脖子?” “经你这么一说,我肚子突然有些饿了……”沈文君兴奋地揉着肚子。 “你啊,一遇心事便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习惯可要不得,”宋澈拉起沈文君便往亭外:“恰好王婶儿挤了两瓦罐牛乳,走厨房去,为夫煮奶茶给你喝。” 第三十二章 旺仔小馒头 次日,宋澈与沈文君早早来到坊间,将众店员汇聚一堂。 “今日宣布的这几件大事,将关系到苏州布业的未来,大家可都仔细听好了,”宋澈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老张,老李,老王,老马,你们各带两个伙计,去驿馆买几辆敞篷马车,即日起你们便负责到苏州城外,东南西北,各村乡镇店,收购蚕桑; 价格允许浮动上下五十文一车,但千万记住,不论蚕桑是现货还是期货,务必先将契书合同签下,办好了,一车给你们提一成利,姑爷我可够意思了吧? 卢管事,待会儿你帮我去八宝楼里定一间上等包房,备上两桌午宴,必须好酒好菜; 李管事,会后你安排几名伙计,到城内各已退市,或将要退市的布行,找其老板,别的不用与他们多说,就问他们是否想继续做生意,若是想,今日正午来八宝楼一叙,姑爷我做东请他们吃饭; 琴掌柜,你的任务便是去找木匠,订购三十辆可推动的板车,三十块刻有云水坊的匾额,其标准与规格稍后文君会给到你,记住,务必要在三日之内交货; 好了,话已至此,不必多说,效率走起来!” 有这么个雷厉风行的姑爷,便会有一屋子雷厉风行的店员,大家伙儿各司其职,开始忙活。 宋澈回到书房,闭门策划发财大计! 午时前夕。 沈文君敲响了房门:“夫君,车马已备好了哦,李管事方才回来说,有八成的布行老板要来赏光呢。” “歪瑞古德……”宋澈嘴角微翘,落笔封砚,带上撰写好的“加盟手册”,随妻同往酒楼赴宴。 …… 当宋澈与沈文君来到八宝楼时,苏州城各布行老板均已到齐,总共有十三位,皆是满面愁容。 “让诸位久等了,请随我包厢入座吧。”宋澈笑迎众宾上楼。 众宾入座包厢,面对玉盘珍馐,琼浆玉露,谁也没胃口提筷,只顾长吁短叹。 “宋老板,您还是开门见山吧,我们实在没心情陪您吃饭。”张氏布行的老板最先坐不住。 宋澈淡淡一笑:“张老板莫急,今日我请你们来,不仅是在这儿吃饭,更是为了让你们能在布匹行业中分得一杯羹,我沈家不是陈氏,有饭大家一起吃,有钱大家一起赚;”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加盟手册,示以众宾道:“我诚心邀请诸位布行加盟我云水坊。” “何为加盟啊?” “莫不是要收购咱的店铺吧?” “若真是如此,宋老板可不厚道了啊,陈氏只吞了咱们的布,你是直接吃咱们的店啊?” 众宾纷纭,疑惑不止。 “诸位老板莫要着急,加盟并非收购,且安静听我细说,”宋澈顿了顿,讲述道: “所谓加盟,只是挂我云水坊的名,卖我云水坊的货,店铺仍属于你们的产业,所有营收照常落入你们腰包; 加盟我们云水坊有三大好处: 第一,稳定的货源与市价——如今陈氏几乎侵吞了苏州城所有蚕丝,大家所面临的最大难题便是无布可织 加盟我云水坊,便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诸位能卖多少货,云水坊便能给你们提供多少货,且我们会统一市价,不再给陈氏打压的机会; 第二,店铺运营与管理——半个月前,我也曾造访过几位大老板的布行,发现销售方式十分落后,敢问在座各位老板,有哪家日销是超过五十匹布的? 可我云水坊,刚做零售第一日,便卖出五千多匹绸缎,而即便是眼下被陈氏卡了脖子,坊间日均销量也能稳定在一百匹以上,由此足以证明,我们销售方式才是必然; 加盟云水坊,我们将手把手教学培训,毫不保留地传授经验,有朝一日,诸位老板的店铺够大卖特卖; 第三,年终福利——以一年为期,若加盟店达到了总店设定的销量要求,总店便会额外给予丰厚的奖励;” 言语至此,宋澈喝了杯酒,润了润喉咙,接着说道:“以上便是加盟云水坊的几大好处,当然还有许多细节,这里便不一一列举了,若诸位老板有加盟意向,可先在册子上留名,待统计完名额,回去我便会命人抄写契书, 云水坊的加盟费一年只需三百两,契书合约签署后,所有条例即刻生效,当日我便会派遣老员工,驻店协助帮忙改造店铺。”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即便是死马也该当活马医了,十三名布行老板,纷纷执笔在册子上落款。 “从宋老板先前帮忙卖锦时我便已看出来,您是个宅心仁厚之人,今日又以加盟之计带大家发财,简直是雪中送炭,救我们于水火呀!”. “宋老板,来,我敬您一杯!” “好,话不多说,都在酒里!” 生意做好了,愁容消失了,胃口自然也大开了。 宋澈一杯陪一杯,喝得伶仃大醉,最后被车夫扛上马车,才叫酒局彻底结束。 马车内,宋澈满脸通红,倒在沈文君怀里,扯着酒嗝儿,“夫人,别忘了叫老板开发票,这一顿可不便宜……” “你……唉……那些老酒鬼,个个都是酒缸子,跟他们拼什么劲儿……”沈文君话虽没好气,却时不时摸摸怀中人的额头,问一声心里好不好。 “夫人……” “怎么了?” “我……我……嗝……我想吃旺仔小馒头……”宋澈在她怀里蹭了蹭。 沈文君面颊绯红,娇声骂了一句:“死鬼……回家给你吃啦!” 第三十三章 有搞头! 旺……旺仔小馒头!宋澈猛地睁开眼,顿觉头痛欲裂,天旋地转。 好一阵子才悄缓过来,窗外月色静悄悄,枕边佳人酣然入睡。 他轻轻掀开被褥,下望了一眼,竟然袒胸露乳! 脑子一嗡!天杀的,酒后乱性,真吃了旺仔小馒头啊! 他急忙从床上坐起,嘴里不停念叨:“毓婷,我得赶紧去找颗毓婷……” 酒后质量差,若真中了目标,造出来的娃会不聪明的! “你做噩梦了?”被吵醒的沈文君,满眼疑惑。 宋澈凝望枕边人许久,才支支吾吾:“夫人我……你……你……是外边儿,还是里边儿?” 他又下意识拍了拍脑袋,都他娘醉的不省人事了,还能在关键时刻取消后摇不成? “早劝你莫要贪杯,你偏要喝,舌头都捋不直了,”沈文君摇了摇头,翻身下床,倒了一杯茶递过来,“下次饮酒,量力而行,吐得全身都是,脏死了……” 原来是衣服脏了才脱的啊…… 宋澈暗自苦笑,接过茶水,润了润喉,安心躺了回去,眼下睡意全无:“对了夫人,伙计们的活儿干得如何了?” 沈文君说道:“果真如你所料,乡下的农桑都愿意现银出售,几个跑外勤的伙计今日满载而归,还带回来许多期货订单,咱以后的蚕丝应该不用愁了;” 她又偏头好奇:“哎对了,你让琴若去订购三十辆板车是为何?” 宋澈枕着脑袋:“摆地摊儿呗。” “地摊儿?”沈文君秀眉一挑,“通常只有低廉的粗布才会摆摊售卖,将绫罗绸缎若搬上街市,会不会有些掉价了?” 宋澈说道:“这是偏见,只要货好,摆摊儿又怎么了?地摊不用租金,分布广泛,流动性高,只要位置找得好,说不定比驻店卖得都好。” “行,反正宋姑爷一手包办,我呀,就是个给你打工的小伙计。” “可别可别,您是老板娘,您得做中堂。” “嗯哼……此话本小姐甚悦,决定今后每个月给你多涨十两零花钱。” “发财。” “依我看……”沈文君昂首抻着宋澈胸膛,亮着大眼睛:“如今咱有十三家加盟店,每店每日供销一百匹布,不算自己销售,出布量每日也得上千数,以咱家织坊的人力,手脚再快一日出布也不过两百匹,差得实在太远了……我们再专门开一家大织坊,夫君你觉得如何?” 宋澈眨着眼睛:“城外流民那么多,你开一百家也够啦。” “哎,你不好这么说,搞得咱像是在发国难财。” “利用流民的价值,帮他们填饱肚子,给他们创造工位,这分明是‘实业救国’好不咯?” 宋澈又道:“那些盼着自己国家战败,以好向第戎进贡岁币而从中牟利之人,才是真正发国难财的奸商。” “听宋姑爷这么一说,我又觉得自己是个伟人了。” “可不是嘛,终有一日,咱沈氏商行的名号会名扬四海,誉满天下!” …… 接下来几日。 沈文君负责新开作坊,宋澈则在苏州城内踩点,将人流巨大处汇总标注于地图上,以便日后选址摆摊。 加盟店的老板与掌柜们应召汇聚一堂,由琴若当培训老师,传授店铺运营之道。 跳水了半个多月的布价,终于涨了回来,甚至比原本市价还高出了一截。 云水坊逐渐也恢复了以往的客流。 通过几日的市调踩点,宋澈对苏州城也有了更深层的了解—— 别看城外流民无数,城内居民的收入着实不低,据户部统计,江南各大城市,人均月收入都在二十两以上。江南最富有的城市“金陵”更是高达三十两。 一斗米五十文,一斤猪肉两百文,一匹缎子六百文,以城市居民的月资完全可以解决温饱,甚至于丰衣足食。 大梁王朝真就和正史上的大宋王朝差不多,若这世上真有“平行宇宙”的说话,估计大梁就是另一个时空的大宋。 这俩王朝,都有个极其奇葩的特征——打啥啥不行,搞钱第一名! 据统计,仅江南一隅,每年赋税便要上缴近三千万两,全国加起来,不怎也得有个小一亿? 如此有钱的大梁王朝,也难怪外族会眼红了。 再回说江南,由于其地理位置,多江汇流,鱼米丰盛,地势平坦,适合农桑,不挨边疆,除非哪个王侯内乱夺权,否则根本与战争沾不上边儿。 江南老百姓的心理便是,只要战火一日不烧到眉毛,该吃吃,该喝喝,该花花,因此江南百姓的购买力其高,从而催生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富商。 但, 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过得太安逸,便会失去血性。一个没有血性的国家与民族,再富有也会遭人欺负。 当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懦弱成为习惯,金子就算做了骨髓,也还是站不直。 …… 第四日清晨,三十台板车如期交付。 当日上午,宋澈便决定出摊试卖一番,因此不必全盘托出,宋澈只安排了四辆车,每车装五十匹布,一男两女相互搭配,男人负责摆展搬运,女人则负责迎客。 城北的梨花街,城中的长乐街,城南的未央街,以及城西码头,这四个处人流巨大,往来商旅众多,将摊位设置于此,定能图个开门红。 宋澈与沈文君,外加女店员小芹,负责就近近的梨花街,琴若则去了最远的城西码头,其余两个地点的摊位,皆由坊中牙尖嘴利,脑袋灵光的几个小伙计照料。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倘若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一定要及时回来告诉我。”奇快妏敩 “明白!” “出发!” 辰时未半,四组人便推着满载布匹的板车向各自目的进发。 梨花街,左边是酒楼,右边是集市,上有金店,下有华府,十字街口交汇,行人熙熙攘攘,过客皆属富相。 宋澈出力,以板车为支点,再往左右各延伸了半丈,如此一来,摊位也变得大气了不少,随之再将布匹依次平铺,最后拆开半匹绫罗轻纱,垂挂于板车之上。 在日光的照耀下,绫罗绚烂夺目的姿态,很快便抓住了路人的眼球。 “诸位街坊邻居,乡亲父老,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今日我云水坊首次外展出摊,精品绫罗绸缎,一律八折优惠,不买也来瞧瞧噢!” 宋澈嚎了一嗓子,本就看稀奇的路人,纷纷闻声凑了上来,贵妇占了绝大多数。 “哎,是不是那个卖私房的云水坊啊?”有贵妇发问。 做生意,客人只要发问,便说明感兴趣,回答是与不是就显得被动了,宋澈直接拿出册子与笔,递给了贵妇:“夫人若是想要私房,不妨在册上留个名字,写下你所需要的款式,尺码,纹绣,只需缴纳三成定金,三日之内,我们伙计便能送货上门。” 贵妇不得不接过纸笔,落笔时疑了一句:“在你们这摊儿上下订单,还有没有折扣哟?” 宋澈豪爽道:“当然有了,从咱这摊儿出去的,统统都是八折!” 贵妇不再犹豫,当即便写下了要求,刚开摊儿便讨了一桩生意。 有了开门红,摊位前的客人越聚越多。 “夫人,你穿的私房便是从他们这儿买的?” “是呀夫君,你不可喜欢了么?眼下正有折扣,要不……再给妾身添置几套?” “买!必须买!此等好物,比喝十坛虎鞭酒还管用!” “我要这匹紫色的!” “这紫色分明是我先看中的!你别跟我抢!” “你看中便是你的么?谁先抢到手里便是谁的!” “诸位切莫哄抢,摊上的布匹只在打样,若挑中了颜色的,可登记入册,我云水坊都会如期送货上门!” 第一次出摊,总体而言,就仨字儿——爆仓啦! 第三十四章 琴掌柜出事了 带来的五十匹布,仅在半个时辰内便一售而空,宋澈只能在摊位上保留几匹成布,登记入册做预售。 朝起夕落,一日便过。 三人忙得连午饭都没能吃上一口,但瞧着册子满满的名单,丰收喜悦,足以饱腹。 “诸位,今日便到此为止,明日辰时,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咱们不见不散。” 宋澈谢去最后一批客人,推着空荡荡的板车,背着夕阳悠哉归家。 沈文君捧着册子,边走边核对,脸上大写着满足二字“今日绸缎预售了三百七十六匹,私房售了七十九套,营收足有上千两……” 小芹掰着手指掐算:“一个摊位一千两,那咱摆出三十个摊位,一天岂不是……岂不是能营收三万两啊?” 她惊得张大嘴巴,望着宋澈与沈文君:“小姐,姑爷,三万两……究竟是多少钱啊?” 宋澈摇头笑道:“哪儿有你想得那么容易,出摊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并不是每日的天气都如今日这般好,也不是每个街口都有梨花街客流富足……我计划的是,平均一个摊位,一日营收一百两,便心满意足了。” 小芹笑道:“姑爷您可真是财神下凡。” 宋澈嘿嘿一笑,指着小芹:“小姑娘嘴巴跟抹了蜜儿似的,必须涨工钱。” 小芹红着脸:“谢谢姑爷!” “对了夫人,我一直很好奇,以咱沈家的财富,在苏州城能排第几啊?”宋澈突然问道。 沈文君想了想,说道:“若照此营收下去,挤进前五不成问题。” “才前五么?”宋澈问道:“昔日扬州商会,苏州商人也不过三席,咱难道不是前三甲么?” 沈文君摇了摇头,“却不是这么算的,商人分为‘走商’与‘坐商’,顾名思义,走商便是走南闯北,四处贸易,譬如茶,盐,布,陶瓷等;坐商便是本地商人,房产,酒楼,银楼之类; 扬州商会所邀请的对象,多数都是生意四通八达的‘走商’,有许多‘坐商’并未参会; 就财富而言,坐商其实比走商更富足,大部分坐商都是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祖业,换句话说便是‘土财主’,喏,譬如眼前这座八宝楼,其孙老板祖宗八代便在此营生,积累的财富可多了; 再而,衣食住行,吃喝嫖赌,此八样乃是人生刚需。对于一个勤劳节俭之人,一套衣服甚至可以穿几年,可他却不得不天天吃喝,住宿栖息,如此相比较起来,咱布业从市场上便要弱于其它行业; 不仅如此,坐商中还有许多捞偏门儿的,赌坊,青楼,艺馆等世俗场所,发起财来,简直不可估量; 所以咱沈家呀,能以布业挤进苏州城前五,已是相当厉害了。” “那如今沈家,比陈氏如何?”宋澈又问。 沈文君仍是摇头:“虽有所不甘心,但论财富还是要稍逊陈氏一筹的,毕竟陈氏在布业中算是龙头,其麾下的绣坊,织坊,布行,在苏州城中有整整八家,多出了咱沈家一倍呢。” “我相信以姑爷的聪明才智,定能带领咱沈家成为苏州首富的。”小芹挺着胸脯说道。 沈文君抱着册子,偷偷瞥向宋澈,她不说不说,目光却十足相信。 宋澈眼神深邃—— 自上次扬州土匪那么一闹,陈氏的走商渠道也被切断,也许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急切地收揽岁币生意。 岁币一事,犹未可知,陈氏一定有赌的成分,赌对了吃口皇粮,盆满钵满,赌输了,即便不倾家荡产,也会元气大伤。 若能蚕食掉陈氏的生意,沈家成为苏州首富,指日可待,不日可期。 闲谈间,云水坊到了。. 城东与城南的摊位早一刻归店,这两处的营收虽赶不上城北,却也都有三百余两进账。 出摊城西码头的琴若却迟迟未归。 沈文君便站在门口,扬颈期盼,眉宇间不乏担忧:“这太阳都快落山了,即便城西较远,也该掐准时辰回来的……” 琴若她一向细腻,绝不会迟到早退 望着愈渐深沉的夜幕,宋澈也不禁皱起了眉头,码头虽商旅众多,人员却不乏杂乱,更何况城西乃陈氏的地盘儿…… “回来了,回来了!” 昏昏沉沉的街外,一辆板车疾行而来,随行的却只有两人,男店员张虎,女店员小莹,唯独不见了女掌柜琴若。 出事了。 宋澈赶紧上前询问:“琴掌柜何在?” 店员一路狂奔,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琴掌柜她……她找不见了,她……她……” 沈文君取来茶水,给两个店员饮下。 店员将气捋顺了才说道:“有一位客人,说要给自家老母订一身衣裳,但她老母腿脚不方便,因此再三恳求琴掌柜上门量身,琴掌柜便去了,怎料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过……” 两个店员哭诉着跪下,“对不起姑爷,小姐,是我们没将琴掌柜看好……我也真笨,怎能让掌柜一个人跟他走……” “这哪儿能怪你们,快快起来。”沈文君扶起张虎与小莹,又问道:“此事发生多久了?那人长相如何?穿着如何?你们可看清楚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小莹说道:“大概在一个时辰前,我们本打算收摊儿了,那人才找过来的,那人年纪二十五六岁,身高七尺左右,穿着一身浅绿色的缎子,谈吐彬彬有礼,长得还算俊俏,哦对了,他右嘴角下还有颗黑痣……他说自家就住在码头附近,走几步路便能到,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琴掌柜本不打算去的,可无奈那人直接给了十两银子作定金。” 张虎补充道:“当时码头人实在太多了,我们也没看清楚他们具体走向何方,我见琴掌柜许久未归,便在码头四处寻找,可将各店铺问遍了,都说没看见……” “定是有歹人见琴掌柜长得漂亮,将她给骗走了!姑爷,还等什么呢,抄家伙去码头找人吧!”李田催促道。 宋澈抿唇思绪了片刻,令道:“李管事,你带上三个兄弟,随我与张虎一起去码头找人;夫人,你即刻去衙门报官,让他们速速差人前往码头。” 沈文君担忧,“何不多带些人,也好应对突发变故。” 宋澈摇头:“对方通过套路将琴掌柜骗走,很明显有所预谋,码头向来是龙蛇混杂之地,人太多难免会引起注意,三五个人足矣。” 沈文君也不好多说,只于一句小心珍重,便即刻带人去了衙门。 趁着备车闲暇,宋澈回书房取走电棍,又从柜台中取了三百两金子,随后与李田,张虎等四人,快马加鞭赶往城西码头! 第三十五章 夜闯城西码头 两刻钟后,码头映入眼帘。 为避免打草惊蛇,宋澈在街外便下了车,改用步行向码头靠近。 入夜,船只归港,孤寂渔火一片,码头静悄悄的。 “姑爷,日内我们便在此处摆的地摊。”张虎将宋澈等人带至一处街口。 此摊位距码头不过百丈,自西向东仅有一条大街,街边到处都是酒肆客栈,眼下正值晚饭时分,生意都很不错。 出入酒肆者,均是在码头上帮工的汉子。 码头,向来是帮派聚集地,在此开馆之人,多半与帮众穿着同一条裤子,张虎今日前去询问,即便他们知晓也不会明说。 宋澈在码头附近转了一圈,忽然发现长街右侧支路一角,开着一家小面摊,摊主是位中年妇女,摊子很小,仅有三张桌子,生意很清冷,没有客人光临。 面摊虽摆在不起眼的角落,但地势偏高,左右视野开阔,一眼便可望尽整个码头。 琴若长得这么漂亮,走在人群中,不论男女都会多看一眼,何况布摊所摆的位置与面摊相互对望,这中年妇女,一定见过琴若。 “你们在路口望风,我去打探一番情况。”宋澈嘱咐了一句,往面摊走去。 中年妇女见有客人光临,赶忙笑脸相迎:“公子想吃点儿什么呀?我这儿有面条,饺子,馄饨,馅儿大,个儿足,五文钱便能吃饱……” 都是赚辛苦钱的人。 宋澈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大娘,我是来找人的,你肯定见过她,便是今日在对面街口摆摊卖布的女人,她很漂亮。” 中年妇女一听此言,笑容顿消,沉声说道:“码头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我只在低头煮面,没注意过别人。” 宋澈取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元宝,轻轻搁在台面上,“你一碗面才卖五文钱,这里有五十两,你得卖一万碗面才赚得到。人生之中,很少有这样的横财,大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中年妇女直勾勾盯着银子,她当然想要,可畏惧使她不敢伸手。 宋澈看出了她的难言之隐,又添二十两筹码,“你无需告诉我太多,一个地方,一条明路,哪怕一个名字也行。” 中年妇女咽了咽口水,一巴掌盖住银子,低声吐出一句话:“码头上丢了人,一般都找洪二爷……” 洪二爷?姓洪么?会是洪爷么? 宋澈皱眉问道:“洪二爷是谁,他在哪儿?” 中年妇女将银子揣好,叹了一口气,自顾收拾起摊位来:“罢了,有了这些银子,我也不用再早出晚归摆摊卖面了,公子如此仗义,我便全告诉你吧,” 她说道:“洪二爷是码头上的地头蛇,码头所有营生,包括我这小面摊,都是由他管着的,” 她抬手指了指码头说道:“进了码头右转直走,有一家挂‘洪’字幡的酒肆,是洪家工人专门吃酒之地,眼下这个点儿,你去找准能碰见他们。” “多谢大娘指点。” “公子啊,被掳走的那位是您夫人吧?” “怎么?”宋澈顿下脚步。 中年妇女叹道:“您夫人长得那么漂亮,在家捧着便好,不该让她来码头这种地方抛头露面,” 她又压低声音:“洪二爷,也干拐卖人口的勾当,特别是漂亮的女人和小孩,天良丧尽呐。” 宋澈内心暗叹,此事的确是自己考虑不周,光顾着赚钱,却忘了环境因素。 宋澈再次谢过妇女,折回带上李田等人往码头找去。 “姑爷,不是我怕啊,咱就五个人,闯码头无异于龙潭虎穴啊。”李田说道。 宋澈说道:“我们又不是去抢地盘打架的,在官差没来之前,你们切莫冲动。” 洪家酒肆,外挂的幡号可不小,隔着几十丈远便能嗅到飘出的酒色肉香。 酒肆敞开着大门,有三四十个袒胸露乳的粗狂汉子,聚众大口吃着酒肉。 宋澈负手挺胸,大步走进酒肆,先站在门口将众人扫视一番,全是五大三粗的布衣汉子,没一个配得上称爷。 洪二爷不在么? 汉子们放下酒肉,饱含敌意盯着这几个突然造访的陌生人。 “对不起几位,本店不对外开放,你们还是去别家吧。”店伙计上前逐客,语气不乏生硬。 宋澈高声说道:“今夜造访,不吃酒食,而是找洪二爷做生意,劳烦请他出来一见。” 店伙计说道:“若是货运生意,请明日再来,我们已经打烊了。” 宋澈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元宝,高举着走进酒肆:“不是货运生意,是委托生意,而且数目不小。” 满堂人的目光,纷纷从宋澈身上移到了手上,金元宝闪闪发光。 “哦?既是大生意,洪某当然愿意做。”一声粗犷自柜台后内室传出,接着,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留着虬髯的大汉掀帘而出,他瞥了一眼宋澈手中金子,脸上添了两分笑意,问道: “公子想做哪样生意?” 宋澈将金子搁上柜台,“听人说,在码头上丢了东西,找洪二爷比什么都管用——今日我云水坊来码头布展摆摊,走丢了个女店员,她没什么特征,长得非常漂亮,故而来此委托洪二爷帮忙找人。” 洪二眼神飘忽不定,却道:“城西码头,每日客流数万,人是不好找的。” 宋澈呵呵一笑,再取一锭金元宝搁上柜台:“所有不好找的东西,都是钱没给到位,二爷说是不是?” 洪二盯着金子,目光不乏贪婪:“可这人有不是东西,东西不会动,人却有两条腿,她可是会跑的。” “是么?”宋澈再取一锭金放上柜台。 洪二捏着下巴,抚须思索。 “她对我很重要,这重要的人,就该花重金,”宋澈再取一锭元宝放上,冷声问道:“洪二爷,够诚意了吧?” 五十两分量的四锭大金元宝,整整齐齐排列在柜台,帮工的汉子们,干的都是廉的力气活儿,见了这么多钱,眼睛都瞪直了。 洪二贪婪盯着金子,口头仍打着马虎眼,“哎呀……宋姑爷啊,你突然掏这么多钱摆在我眼前,实在让我有点儿难办啊。” 宋澈沉声道:“谁又会跟钱过不去呢?他给的未必有我给的多,即便你把她卖了也卖不了这么多。” 洪二脸色一沉:“宋姑爷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我心知肚明!”宋澈大声道:“我这人别的没有,就是钱多,破财消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奈二爷不想做这笔生意,那我只能去找别人,反正这个世上,最不缺的便是为钱卖命之人!” 说罢,他抓过金子便要收回,洪二一声且慢,扼住了宋澈的手腕,笑道:“宋姑爷说得对,谁又会跟金子过不去呢?” 说着,他冲一旁店伙计使了个眼色,“小二,这码头年久失修,坑坑洼洼众多,她指不定是掉在哪个坑里了,你去码头后找找看,找到了把她请到店里来。” 店伙计心领神会,应了声是,扭头跑出酒肆。 第三十六章 你也配赚我的钱? “二爷,果真在码头后边儿的沟槽里发现个女人,您瞧是不是她?” 店伙计推着个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人走进酒肆, “琴掌柜?”李田喊了一声。 女人猛地抬头,嘴角挂有淤青,病怜苍白的脸庞依旧绝美,正是琴若。 “姑爷!”琴若眼泪顷刻决堤,便要扑来,两个汉子忽然起身将她拦下。 宋澈忍着怒火,冲洪二挤了个微笑:“二爷在码头上果真有实力,半刻钟不到便将人找着了。” “做生意嘛,要干净利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洪二便要去拿金子。 宋澈却反扣住其手腕,“咱们都是生意人,做生意讲究的是凭据,这二百两金子不是小数目,空口无凭我这心里没数,还是立个字据吧?” 洪二眯了眯眼睛,哈哈一笑,“宋姑爷果真是生意人。”说罢,便从柜台里取出纸笔递给宋澈:“请?” 宋澈执笔,快速写下时间,地点,以及内容,“今宋澈支付二百两金子于洪二以换取琴若,具以此据为证……”随后,落下自己姓名,蘸墨摁下手印,连着二百两金子与字据,一并推给洪二。 洪二抓起金子掂了掂,脸都快笑烂了,爽快提笔落款,可就在他手印刚刚摁完之时,一个汉子匆忙跑进酒肆大喊道: “二爷,不好了!许都头带着一帮衙役上码头了!” 洪二猛地一惊,瞪着冷笑的宋澈:“你他娘在算计我!” 宋澈大袖往洪二脸上一甩,“滋滋滋……”电压瞬息绽放,洪二即刻抽搐倒地! 李田与张虎等人掀桌捣椅,撞开一众码头帮工:“姑爷快走!” 宋澈于混乱中抓过琴若,卯足了劲儿往店外冲锋。 洪二扒着柜台昂起头,歪着嘴巴大喊:“别……别让他们活!” 几十个帮工汉子蜂拥而上,双方在店中混战扭打,怎奈双拳难敌四手,宋澈等人明显劣势,挨了不少揍。 “统统给我住手!” “唰唰唰……” 白刃闪光,利剑出鞘! 一个身材魁梧,手持朴刀的青年男子,领着十几名衙役冲进酒肆,很快便遏制住了混乱的局面。 “夫君!”沈文君也带着一群染坊工人冲了进来,迅速将宋澈等人护在了身后。 “小姐……”琴若扑入沈文君怀中嚎啕大哭。 洪二扶着柜台,抽着脸皮冲衙役赔笑:“许都头,今夜是什么风将您给吹到码头上来了?” 许都头沉声质问:“洪二,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连衙门都不放在眼里?” 洪二赶忙解释:“都头千万莫要误会了,是这位宋姑爷,今日在码头上走丢了店员,连夜叫我帮他寻人,只是价格没商量好,发生了些口角……” 许都头瞥了一眼宋澈:“果真如此?” 宋澈冷哼了声,指着洪二道:“分明是此人拐卖良家妇女!” “你血口喷人!”洪二呵道:“在场几十双眼睛都看到了,明明是你委托我帮你找人,现在人找着了,你竟倒打一耙说我拐卖人口……许都头,你可千万不能听信他的谗言,他分明是在污蔑我!” “呵……”宋澈冷笑,取出先前立下的字据递给许都头:“上面白纸黑字,明明写着我以二百两金子换取琴若,双方均已落款,这不是人口买卖又是什么?拿到衙门里去亦是铁证如山!” 洪二顿憋得皮肉横跳,估计这会儿他才明白,为何宋澈执意要立字据,“哈哈哈……”他突然放声大笑,“拐卖拐卖,没有拐,何来卖?分明是这个女人自己不小心失足摔进了沟槽,怎么又变成我拐她了?” “琴若,你且大胆说,是不是他们拐了你?”沈文君问道。 琴若瞥了一眼洪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里头很黑,看不太清……” 洪二冷声道:“连人都没看清,便信口污蔑,我看她分明是摔傻了,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说!”琴若含泪呵斥:“分明是有人骗我为他订做衣裳,将我带进胡同里,然后……然后我便被人打晕了过去——” 洪二斥驳:“那你该去找骗子算账!污蔑我是何居心?!” “小姐,姑爷……我……我……”琴若恨得嘴唇都咬出了血迹。 “事已至此,二位有何打算?”许都头看向宋澈与沈文君。 “欺负了我家店员,自然要他坐牢了!我们这便去衙门——” “算了吧,”宋澈打断了沈文君,“既然人找回来了,此事便了了。” 他夹着字据,走至洪二跟前,伸手示意索要。 懂? 懂的人都懂。 洪二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极不情愿地将四锭金子掏了出来。 宋澈一把揽过金子,当洪二面将字据撕成碎片,冷声一句:“就凭你这猪脑子,也想赚我宋澈的钱?” 他将纸屑往洪二脸上一扔,大袖揽清风,转身走出酒肆: “走,我们回家!” …… 归途中,马车内。 琴若缩在沈文君怀中嘤嘤嘤,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他……他骗我说家里老母腿脚不便,我便好心跟着他去了,谁知他将我带进了巷子,当人我发觉不对想离开时,突然遭人从身后敲晕, 醒来时便躺在了一间小黑屋中,随后走进来几个恶婆,二话不说便扒我的衣服,然后……然后……呜呜呜……” 她又哭了。 “好啦,不堪回首便不去想了,人没事便好。”沈文君像哄小孩般轻抚着琴若脊背。 宋澈倒是挺有兴趣,笑着问道:“琴掌柜,你确定是几个恶婆,不是几个恶汉么?” “是恶婆!是满脸褶皱,从地狱里来的恶鬼老太婆!”琴若昂头愤恨,又低声委屈:“她们强行对我验身,我反抗不从,她们便打我,拿针扎我,还说要将我卖到外国去……” 宋澈笑道:“如此听来,琴掌柜还算走运了。” 沈文君道:“都这样了,还走运么?” “通常,按照鸡.头的套路,拐了个良家妇女,首先对其验身,若验得是个完璧之身,便会高价卖到远方,给人做小妾或填房;若身已破壁,则会被当做残花败柳送去青楼嫖馆;” 宋澈笑道:“好在琴掌柜二十余年来守身如玉,如若不然,如你这般漂亮的女人,早被人辣手摧花,体无完肤了。” 琴若娇躯又是一哆嗦。 “唉……”沈文君叹道:“瞧洪二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从今往后怕少不了麻烦了,虽说我沈家不怕事,可毕竟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哪儿有精力与地头蛇争斗?” “对不起,小姐,都怪我分不清好坏,才遭人算计,给你们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琴若咬唇自愧。 “这怎么能怪你呢?分明恶人太猖狂,光天化日之下竟做出这种事来,”沈文君愤慨,“这世道对好人可真不公平!” “俗语云: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宋澈冷声道:“这些人所欠下的债,每一笔我都记着呢,偿还代价,不会太久。” 第三十七章 如何杀人不见血? 沈文君与琴若虽是主仆,却年纪相仿,又从小一起长大,志同道合,不是姐妹亲如姐妹…… 所以, 宋澈便被赶出了卧房。 “这几日,我要与琴若同床共枕,你嘛……睡书房去。” “啪!” 沈文君撂下一句话,反手关上房门。 “有没有人权啊,床那么大,一起睡又不是睡不下……”宋澈小声抗议。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古代三妻四妾,合乎常理,日后讨几个小妾,夜夜鱼水之欢,岂不美哉? 宋澈抱着枕被,乐呵呵走向书房。 书房僻静,恰好沉思。 人可以善良,却不能失了锋芒。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苏州城里的这几条地头蛇若是不除,往后生活肯定不得安宁。 可该怎么做呢? 手段不是没有,若抛开一切不顾,花点银子,买凶杀人,也不会太难。 可他现在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沈家又是德善之家,用这些肮脏手段,恐怕不太妥当。 何况地头蛇向来软硬不吃,若真发展到火拼的地步,肯定会引起官家注意,对生意也会产生巨大影响。 如何站着把饭吃了? 如何光明磊落干坏事? 如何杀人不见血? 唉…… 要是能有根儿烟就好了,整上一口,定能想出个万全之策。 宋澈便这么思考着,思考着……台上蜡烛渐渐殆尽,终究是没能有个好法子。 罢了,先休息吧,明日再说。 正当他起身准备吹熄蜡烛,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姑爷!姑爷不好了!云水坊……云水坊着火了!” “什么!” 宋澈夺门而出,小芙叉着腰大喘气:“刚刚……刚刚云水坊的伙计来叫门,小姐她……她已去备车马了,叫我来通知您!” 报复来得这么快么? 宋澈跑出沈府时,沈文君与琴若已在车上等候,他夺过缰绳亲自驾车,火速赶往云水坊。 未靠近坊间,已能望见一千火光,滚滚浓烟扑鼻而来,喧嚣了大半个城北。 “你们留在坊外,我进去救火!” “这是我的家业,我必须去!” 沈文君先宋澈一步冲进云水坊,琴若也提着早已备好的木桶,毅然决然追了上去。 起火的是后院,不仅有染坊,还有库房。今日出缸晾晒的新布有上百匹,正是它们烧死了熊熊大火。 “先把身体打湿,莫要太靠近火源!” “老张,老李,你们负责在水井旁打水,其余人在井口接水!” “水接应不够了便去取染缸里的!务必要将火势控制在院子里!” “所有人听着,盛水器具不够便去找街坊邻居借,再来几个回爬楼的,随我一起上屋顶,将竹竿给砍断!” “我来!我打小便会上房揭瓦!” …… 晾晒的新布,一匹往往有十几丈长,如茂林般垂挂于竹竿上,若是将竹竿全部推倒,布匹便会跌落,从而彻底隔断火源。 宋澈带了几个好手,沿房柱爬上屋顶,用刀砍,用脚踹,用手锤,很快便将大片竹竿砸落,唯独最粗的一根主架梁,深深嵌在屋脊中,碗口般粗的大竹竿,一时半会儿难以砍断。 眼见火势越烧越旺,宋澈牙关一咬,后退几步助跑,从楼顶一跃而出,捧住大竹竿,借下落之势狠狠一压! “咔嚓!” 竹竿折断,连带着所有布匹,“哗啦啦……”从空中坠了下去。 “宋澈!”沈文君撕心裂肺,也顾不得火势,一头扎进布堆,用手边刨边哭,“你在哪儿?你快给我出来!快出来……” “小姐!火要烧过来了,您快出来!” “宋澈!宋澈……我们还没圆房呢,你不能死!” “刺啦!” 一柄菜刀割开布匹堆,宋澈冒出头来,熏黑了脸,盈盈发笑:“夫人既出此言,我死了也能活过来。” 沈文君噘嘴,笑骂了声“笨蛋”,帮着宋澈撕开层层布匹,在火势烧来的最后一刻,二人携手扑了出去! 所有燃火的布匹全都堆在了院子里,好在后院有够大,店员们你一桶我一桶,很快便将火势扑灭。 忙活了大半夜,所有人都累得瘫倒在地。 “库房如何了?” “没事儿!” “前厅呢?” “压根没挨着边儿!” “染坊呢?” “除了缸子里的水没了,其它都还好!” “大家伙儿呢?” “都变成一只只大花猫啦。” “哈哈哈……” “好!今日诸位都是救火英雄,每人赏钱三百文……呃,暂且记在账上,与下个月工钱一起发哈!” 宋澈对损失简单清点了一番,被烧毁的均是昨日才染的新布,不过一百来匹。 好在是刚出染缸的,还带着湿润,若是干布烧起来,半条街都得遭殃。 “姑爷,许都头来了,在外等着您呢。”有伙计跑来告知。 “哦?好茶伺候。” “好嘞。” “等等,”宋澈叫住了伙计,在他耳旁低语:“再取五百两银子来,二十两的,十五锭,铺一盘,红绸盖住,莫声张了。” 伙计会意离去。 宋澈洗了把脸,到前厅迎客。 “大半夜劳烦许都头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请都头移步客厅,茶水稍后便到。”宋澈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许晓微微皱眉,有些诧异,暗叹了声,跟着步入客厅。 “大火刚刚扑灭,烟雾有些弥漫,还许都头见谅,请坐吧。”宋澈抱拳相待,指了指椅子。 许晓望着宋澈,眼神越发疑惑,并未入座,而是道:“听闻苏州城中,突然出了个宋姑爷,传扬了不少事迹,我本以为只是杜撰谣传,不曾想今昨一见,果然非比常人。” 宋澈摆了摆手,笑道:“许都头年轻有为,气宇轩昂,也不失为豪杰。” 许晓眼中却闪过一丝惭愧,好奇道:“宋姑爷产业差点被烧,为何还能笑得如此坦然?” “这个嘛,”宋澈想了想,比出三根手指:“第一,这场大火让我看到了店员们的团结;第二,我家夫人不顾生死冲进火堆救我,相濡以沫的爱情怎能不值得高兴?第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许晓笑了,会心地笑了,索性便坐了下来,“可惜我没能抓住那个纵.火.犯。” “哦?”宋澈皱眉,“都头早知有人会来纵火?” 许晓说道:“洪家两兄弟的手段我再清楚不过了,今夜这火只是个开始,指不定哪天你家院子里便会多出几条毒蛇,或是隔三差五便会丢失东西。总之,都是些卑鄙又叫人抓不住把柄的手段。” 宋澈皱眉,声音低沉:“你明知他们坏事做尽,为何不抓他们绳之以法?” “为何?”许晓笑得有点些苦涩了,“因为我没有证据,因为我只是个都头,因为这世上很多事情都能用钱来摆平。” 宋澈说道:“他们却摆平不了你。” “可他们却能摆平县太爷。县太爷手里的惊堂木只要不拍下,苏州城内所有罪犯都能逍遥法外,”许晓起身说道:“我只是个都头,我能做的只有来提醒你。” 这时,店伙计端着两杯茶走进客厅,托盘盖着红绸。伙计放下托盘便退了出去。 “许都头,不妨喝口茶再走?”宋澈指了指托盘,有意挽留。 许晓瞥了一眼那即使盖顶却露出了元宝轮廓的银锭,轻轻一句:“宋姑爷还是自己留着修缮房屋吧。”说罢,提刀大步离去。 “许都头。” “怎么?”许晓停足。 “若我能搜罗出洪家兄弟犯罪的证据,还能用钱摆平县太爷,你敢不敢将他们绳之以法?”宋澈问道。 许晓偏头,铿锵有力:“不能不敢。” “许都头请慢走。” 善与恶即便是对半分,那十个人中也该有五个好人。 好人,志同道合的人,嫉恶如仇的人。 望着许晓离去的背影,宋澈嘴角微微一翘,这个都头,可以深交。 …… 第三十八 复仇第一步 天亮之后,宋澈早早来到狗肉铺,从狗贩子手中救下了八只大狼狗,四只送去沈府,四只留在云水坊。 “狗兄啊狗兄,我救了你的命,你便要帮我看家护院,驱赶坏人,懂了么?” “汪汪汪!” 狗是懂人性的,它的忠诚度,某些人都有所不能及。 昨夜虽遭了大火,但生意还是得做,在店员们的齐心协力下,一个上午便清理了残渣,店铺恢复运作,伙计正常出摊。 宋澈重新规划了出摊区域,只在城北,城南,城东三处设点,出摊的人员由三人增加到五人,男店员三名,女店员三名,并且还给每个摊位配备了砍刀与棍棒。 “出摊的伙计们听着,倘若遇到流氓捣乱,收保护费,摊位费,咱先以德服人,他们不听,便无需再多客气,直接上手给我打,打死了算姑爷我的,听到了么?” “明白了!”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人不活出点儿血性来,谁都敢在你头上拉屎撒尿。 “琴掌柜,昨夜叫你画的人像可画出来了?”宋澈问道。 琴若从袖中取出一幅画像递了上来,“他大致长这个模样。” 琴若是刺绣行家,画技自然不差,图上人像有模有样,只要这家伙还在苏州城,定能给他揪出来。 “夫君,你莫要冲动了,咱可不是流氓。” “夫人放心,我办事一向很懂分寸。” 宋澈将画像收入袖中,大步走出云水坊。 …… 城南。 老街旧巷,龙蛇混杂。 当街开放的土嫖馆,浓妆艳抹的失足妇女,三五成群的闲人懒汉,无精打采的市井小民,无不是绘声绘色,最底层百姓最真实的写照。 一处老街口,三五个市井混混围着一张小桌,桌上一只破碗,三个骰子,摇得噼里啪啦,几枚铜钱的赌局,却能玩得不亦乐乎。 “大!大!大!” “小!小!小!” “二,二,三,七点小!” “忒你娘个蛋,老子今日出门看了黄历的呀,说我是吉星高照,必定满载而归!” “刘三儿,你没钱便下桌去,别将霉运传给我了!” “老苟,许我三文钱呗,下把赢了还你。” “去去去,上回借老子的五文钱还没还哩!” “哎呀,你看你这——” “哒哒哒!” 突然,一锭元宝滚上桌子,混混当即便瞪大了眼睛,这锭银子的分量比桌上所有铜钱加起还要多几十倍。 “我借钱给你翻本咯。”宋澈不知何时,已站在刘三儿身后,笑眯眯地说道。 “是他!” “那个会巫术的家伙!” “快跑啊!” 混混们抓起铜钱一溜烟便跑没了影儿。 刘三儿昂起头,见是宋澈,龇牙嘿嘿一笑,连滚带爬便也要跑。 宋澈一把揪住他衣领,将他给拽了回来:“跑什么跑?我难道是恶鬼?” 刘三儿赶忙讨饶:“宋姑爷,先前的事不都翻篇儿了么?我也没再去过城北啊,你……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宋澈撒去了手,眯着眼睛笑道:“你放心,我来找你,是想跟你做生意。” 刘三儿苦涩:“您别拿我寻开心了,我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之人,有何资格与您大老板做生意?” 宋澈撵起桌上的银子,塞进刘三儿手里,“我家老丈人常说,再笨的驴子也会拉磨,我会来找你,自然是看中你的能力。” 刘三儿估计这辈子都没握过夯实的银子,迟疑了片刻,才支吾道:“若是杀人放火,我可不敢干……” “放心,我只是让你帮我找个人而已。” 刘三儿这种人,穿百家衣,吃百家饭,整日在市井中厮混,消息是最灵通的。 宋澈从袖中取出画像,出示在刘三儿面前,“此人在城西码头附近露过面,你若是能查出他的信息,我再赏你五十两银子;你若是能将他打个半死带到我面前,则赏一百两……这买卖,你干不干?” “干!干啊干!”刘三儿抢过画像便揣进怀里。谁又会跟钱过不去呢? 宋澈挑着眉毛,“给个期限,我心里也好有底。” “三日!” 刘三儿胸有成竹地比出三根手指,“只要这家伙还在苏州城,不出三日我便能帮你找着他,他若不是什么刺头的话,我一根棍子,一只麻布袋,便能将他绑到您面前来!” 宋澈点点头,“却不能太招摇。” 刘三儿嘿嘿一笑:“干这种事我也不敢明着来呀……” 宋澈总体还是很满意,他勾过刘三儿的肩膀,“做生意呢,讲究的是诚信,定金已在你手里,可不要卷着它跑了,否则我会很生气,后果也会很严重。” 刘三儿当即举手发誓,“宋姑爷放心,我刘三儿虽配不上好人二字,却也是讲几分义气的,我若是不帮您把事儿干好,便遭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不得好死,生儿子没——” “行了,倒不至于起如此恶毒的誓。” 宋澈拾起桌上的骰子又问:“你很喜欢赌么?” 刘三儿摇了摇头:“只是一帮狐朋狗友没事儿干,小赌几把消磨时间。” “大通赌坊你可熟悉?”宋澈又问。 “熟啊!苏州城最大的赌坊怎能不熟,”刘三儿笑道:“以往腰包里多有几个子儿时,便会去大通赌坊里玩几把,但都是血本无归,呵呵呵……” “那你想赢回来么?”宋澈继续问。 刘三儿一愣,“大通赌坊里的钱可不好赢……” 宋澈浅笑了声,抓起骰子往桌上一扔,“哗啦啦……”一阵翻滚过后,六六六,三个六,豹子号! “厉害呀!随手一掷便是豹子!”刘三儿惊呼。 那可不是吹,商业应酬基本上都在夜店里,没点儿手法怎能将客户灌醉? “大通赌坊何时人最多?”宋澈问道。 刘三儿说道:“那肯定是入夜之后,大家忙完活路,都愿意到赌坊里碰碰运气。” “很好,”宋澈点点头,嘱咐道:“这样,酉时三刻,入夜时分,将你那群狐朋狗友都叫上,在大通赌坊外街集合,今夜姑爷我带你们发笔横财。” 刘三儿却面露难色,“这……您又不是不知我那些朋友,一个个兜儿里比脸都干净,怎有钱入得赌坊啊?” “钱的事你无需操心,只管将他们叫来即可,人越多越好。” “既然如此,便依姑爷所言!” …… 第三十九章豪赌 反正近几日床被霸占,宋澈便住在了云水坊,也好多盯着点儿坏人,以免再被人放火。 傍晚,坊间打烊,宋澈将沈文君送走,便到库房里取了两千两银子。 今夜他要用这两千两,搞垮大通赌坊。 “近几日乃非常时期,所有值班儿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还有,我取银子之事,千万别告诉夫人啊。” “姑爷,您可不能再去玉春楼了!” “呐……你可不敢乱说,不然我扣你工钱!” …… 城西,大通赌坊外街。 十几个市井混混,分散蹲在各巷口,流里流气的很有精神。 宋澈一眼便看见了刘三儿,冲其招了招手,就近的一条巷子里走去。 刘三儿吐掉嘴上叼着的狗尾巴草,带着十三个狐朋狗友跟进了巷子。 “宋姑爷,兄弟们都在这儿了,全听您的吩咐。”刘三儿说道。 宋澈取下包袱,蹲在地上敞开,白花花的银元宝,全是五十两分量。 混混们瞪着眼睛,直咽口水。 “都凑过来。”宋澈招呼。 众人蹲下凑近。 “你们听好了,每人两锭一百两,输了算我的,赢了咱五五分;待会儿拿了银子,分三批进入赌坊,切记,不要表现出咱是一伙儿的,懂了么?” “明白!” “进赌坊之后,将银子换成小额的,都悠着点儿下注,别进去便全梭了。” “姑爷,咱是不是可以自由下注啊?”刘三儿问道。 “问到点子上了,”宋澈郑重叮嘱道:“我会先进去看看情况,这时你们可以自由下注,但要注意—— 当我举起左手时,你们要凑到我身边来; 当我伸出左手食指,你们跟注十两; 当我伸出左手中指,你们跟注二十两; 当我伸出左手小指,你们跟注五十两; 当我伸出左手大拇指,你们跟我反着押注,将手里的银子全梭了。” “这……”混混们面面相觑。 刘三儿摆手道:“哎呀,宋姑爷的头脑比咱灵光多了,照他说的做准儿没错!” “好了,分银子,搞起!” …… 算上宋澈一共十四人,分成三批依次进入赌坊。 赌,说难听些,便是贪婪,想不劳而获。 赢了想赢更多,输了想赢回来。 渐渐,欲望延伸,成了赌瘾,最终无法自拔,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进出赌坊的人络绎不绝,多数是高兴而入,失兴而归,想靠运气赚钱,赚赌坊的钱,简直异想天开。 宋澈走进赌坊,藏匿于人群,暗中观察—— 大通赌坊中博戏有许多,桌上的有骰.宝,牌九,钱币等,地上的花样则是,斗鸡,斗鸭,斗蝈,颇为文艺的有投壶,对弈等,赌坊上下两层,前院后院,有布衣白丁,有达官贵人,总之,乌烟瘴气,龙蛇混杂。 众博戏中,最受欢迎的当属“骰.宝”,便是摇骰子,玩儿法简单,一张桌子,一副骰子,下注快,来钱快,输得也快。 “噼里啪啦……” “大大大……” “小小小……” 赢钱的兴奋,输钱的哀叹。 赌坊一角设有专门的柜台,除兑换金银之外,还另有借贷窗口,借钱想翻本儿之人,排着长龙般的队伍。 黑色产业,是真搞钱!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钱人桌上摆着的赌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没钱的则是一堆堆铜钱。 宋澈在赌坊中转了两圈,最终停足在赌资最大一桌前,此桌开一局,往往有上百两的出入。 操盘的荷官一看便是专业人士,七上八下,四摇五晃,手法极其娴熟,对于他们而言,摇出想要的数字或许有些难度,但控制点数大小完全不在话下。 见赌客输得多了,便故意赔上几把稳定人心,但总的来说庄家还是赢多输少,何况赌坊还会从利润中抽取佣金。 “宋姑爷,你咋还不下注啊?我都赢下十两啦。”刘三儿凑过来问道。 届时,宋澈已将赌坊套路大致摸清,是时候出手了,他抬起左手挠了挠头,混混们见势围了上来。 “哗啦啦……”荷官摇动骰子。 “啪!”骰盅落桌,闲家押注,买定离手。 “姑爷,这把你想如何压?”刘三儿在耳旁问。 宋澈低声笑道:“我猜这把点数是三、四、六。” 刘三儿惊讶道:“您第一把便要压点数啊?这也太虎了吧?” “不不不,压点数风险太大,应该稳扎稳打,三,四,六,自然是压大了。”宋澈用食指挖了挖鼻孔,扔出五十两银子押大。 刘三儿等人纷纷掷出十两跟大。 众闲客押注完毕,荷官揭开骰盅:“三,四,六,十三点大!” “真是——” “嘘!”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跟着压即可。” 经过第头次下注,宋澈已完全确定赌坊套路,他之所能猜到数字,是因为刚开始盖盅时,点数为“四三一”,恰好是‘三四六’的对应面。 利用手法将骰子翻面非常简单,就跟烙饼翻面一样,掌握合适的力度与骰子翻转的规律即可。 接下来,宋澈采用“上二休一”的规律,押两把,歇一把,算准荷官的节奏,自己一压五十,十三个同伙押一百三,按照一比一的赔率,每赢一把,扣去抽佣,便能入账一百七十两。 十把赢下来,叫庄家整整赔了一千七百余两。 荷官从库房里多调了两大盘赌资,并开始打量起围在桌前的赌客。 每张赌桌通常都设有红线,当亏损到一定程度,他们便会开始上手段了。 为了不引起注意,宋澈见好就收,离开了当前赌桌,辗转至另外一桌,并未急着下注,暂时静观其变。 刘三儿等人也分散至其它赌桌自由下注。 在赌桌前站了约一刻钟,见时机差不多了,宋澈抬起左手挠了挠头,刘三儿等人陆续靠拢。 这次继续压大小。 他吮了吮中指,示意加大金额,自己每次压一百两,刘三儿等人则跟二十两,并采用“赢三输一”的策略抵消怀疑。 二十把下注,共计赢了十五把,每把纯赢三百五十两,共计五千余两。 “这位公子手气可真好呀!” “哪里哪里,不过是今日出门穿了条红裤衩儿罢了。” 宋澈一句轻描淡写,深藏功与名,辗转至下桌,赢钱继续! 待宋澈离开后,一个双颊无肉,身穿儒袍的中年男人,急匆匆来到赌桌前,将荷官拉至一旁训斥:“你是怎么搞的?这都第三批银子了,再赔下去洪爷可要生气了!” 荷官委屈道:“我……我也不知道啊,都是照平常来的,该控场时我也控了。” “可有人一直买中?”中年男人又问。 “没有啊,哦……对了,有一人,赢多输少,而且每把都下超过一百两的重注,核算下来,叫他赢去一千多两了。”荷官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要在人群中寻找,可人来人往的,他哪里找得见? 中年男人怒道:“三批银子,一批两千两,纵使他赢了一千多两,那剩下的四千多两去哪儿了?” “师爷,我……我真不知道啊!今儿个是遇到鬼了么?”荷官急得都快哭了。 “行了行了!下去给老子盯紧点儿,若是再赔了,洪爷怪罪下来,我可保不住你!” “是……” 第四十章深藏功与名 所谓“好事不过三”,同样的套路用不了三遍。 宋澈索性不装了,用左手小指掏了掏耳朵,自己压五百两,刘三儿等人跟七百五十两,一举连三把,净赚庄家近四千两。 玩儿大,又连赢,很快便引起了闲家们的共鸣,所有想翻本的赌客,全都聚在一桌,宋澈压什么,他们便跟着压,一局下来庄家至少赔付三千两! 摇骰的荷官满头大汗,赌坊里看场子纷纷凑了上来,十几双眼睛盯着宋澈的一举一动。 “一,三,四,八点小!” “又压中了!公子您简直是赌神附体呀!” “哪里哪里,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宋澈抱回自己的本金与胜钱,如今包袱已胀得快要塞不下,自踏入赌坊至此,只他一人便赢了五千多两。 “继续啊!怎么不摇了?” “对啊,别歇着啊!咱刚好鸿运当头!” 闲家们兴头正盛,纷纷催促。 荷官抹了一把汗水,刚拿起骰盅,一只拇指戴有黑玉扳指的大手便夺了过去: “这一局,由我来摇。” 来人身高近九尺,声如洪钟,豹眼狮鼻,一脸横肉,络腮胡须如乱草堆,乍得一看还真与那洪二有几分相似。 大通赌坊当家的,苏州城最大地头蛇,洪彪。 “哗啦啦……”洪彪摇动骰盅,几乎快出了残影! “啪!”骰盅落定,力道之足,将木桌硬生生地砸出了个浅坑! 洪彪摁着骰盅,冷冷凝视宋澈:“请下注!” 宋澈掂了掂怀里的包袱,叹道:“可是今夜我已赢够了,下回再来玩儿吧。”说罢,伸了个拦腰便打算离开。 看场子的打手结成一道人墙,横身将宋澈给拦了下来。 “赢了钱便想走,哪儿有这种道理……宋姑爷。”洪彪冷声道。 宋澈冲之冷笑:“赢了钱不让走,难不成要人输光才能走?格局如此之小,你开什么赌坊?” “对啊,人家玩儿不玩儿是自己的事,你们赌坊还强行留人不是?” “你这样日后谁还敢来这儿赌钱啊?” “就是就是……” 许是宋澈带着大家赢了钱,闲家纷纷站边声讨。 洪彪脸皮横跳,目光阴沉得能吃人,他不得不放低语气:“宋姑爷赌术高超,洪某不过是想讨教讨教,姑爷何不赏个脸?” 宋澈吮了吮左手拇指,假意思索了片刻,叹道:“好吧,既然洪老板亲自坐庄,再怎么也得给你个面子不是?” 他摘下包袱,随手丢上赌桌,“这把压小,我全梭了,赢了回家搂娘子睡觉,输了回家跪搓衣板儿。” 闲家们纷纷跟注押小。 “你赢了一晚上了,我不信你还能继续长红,洪爷都亲自出手了,这把我全力支持庄家赢!”刘三儿带头押大。 “我也赌你回家跪搓衣板儿!”其余十二人也跟着押大。 如今桌面上的赌资,包括宋澈在内,有近七千两压小,刘三儿等十三人,按照约定全部反着压大,赌资足有上万两。 洪彪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宋澈身上,压根儿便没注意到赌资悬殊。. “这把你输定了!”洪彪胸有成竹,一把揭开骰盅。 “四五六,十五点大!庄家赢!” “晦气啊!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果然还是洪爷技高一筹!” “不好意思了宋姑爷,一把便叫你输光光了。”洪彪抓起包裹,傲视着宋澈。 宋澈内心冷笑,庄家赢七千两,却要赔出去一万两,真的赢了么? “哈哈哈……区区五千两罢了,芝麻绿豆点儿大的赌注,我压根儿便没放在眼里,全当送给你们好了。”宋澈大笑不失嘲讽,甩袖便打算离开。 “且慢!”洪彪叫住了宋澈,“听宋姑爷的口气,是想赌把更大的了?” 宋澈冷声道:“恕我直言,赌大钱是需要验资的,身份与筹码都不对等,即便我想赌,你有这个资格么?” 洪彪沉着脸色:“宋姑爷未免也太小看我大通赌坊了吧?反倒是你沈家一介布商,又能有多少家产?” 宋澈大声道:“洪老板可别激我,我这人可是连命都敢赌的。” “那我倒是有点儿怕了,毕竟你只是个赘婿,而我是正儿八经的老板——” “啪!” 宋澈重拳捶桌呵道:“我他妈最讨厌别人说我是赘婿了!” “那你可敢跟我对赌一把?”洪彪得意道:“你赢了,我这大通赌坊让给你,我赢了,你的云水坊让给我,如何?” 宋澈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洪彪乘势追击,再次出言嘲讽:“怎么?不敢了么?要我看,你也只是个寄人篱下的赘婿罢了。” “谁说我不敢!”宋澈咬牙道,“赌就赌,本姑爷难道还怕你不成?” “哎呀,宋姑爷,算了吧,赌得太大啦!” “你要真把云水坊输了,回家可就不知跪搓衣板儿啦。” “见好便收吧宋姑爷!” 赌客们纷纷出言相劝。 宋澈像是癫狂了一般,只瞪着洪彪:“废话少说,今夜老子便与你杠上了!” “好!来人呐,给宋姑爷上一副骰宝。”洪彪抬手招呼。 很快,荷官便将一副骰宝送至宋澈跟前。 洪彪又道:“咱们便赌大小,一局定输赢,谁摇出的点数大,谁便是赢家,如何?” 宋澈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无凭无据,是我赢了你反悔了该如何?因此我要立一张字据,请所有赌客当公证人!” “如此甚好。”洪彪招了招手。 荷官便送来纸笔。 宋澈拿起笔,在纸上详细写下对赌内容,并最后附言一句:“若任何一方作弊、出千,则视其为输,立以此字据,以示公正。” 字据写完,宋澈又将之公示于众赌客眼前,待得到大众一致认可后,便与洪彪相继签名,摁下手印。 “开始吧,洪老板先请。”宋澈微笑示意。 “呵……毛头小子,今夜你的云水坊我要定了!” 洪彪抓起骰盅,摇晃了十余下,落桌后,轻轻转动拇指上的黑玉扳指,随后缓缓打开骰盅。 “六,六,六,豹子十八点,封顶最大!” 全场一片哗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洪彪仰天大笑,睥睨着宋澈:“赌桌上有规矩,先入为主,后入为客,若主客摇出的点数相同,则主人获胜,如此说来,即便你也能摇出三个六,那也是我赢了……不好意思啊宋姑爷,你的云水坊归我了!” 他伸手便要抓过字据。 “且慢!”宋澈抢先一步夺过字据。 “怎么?你还想赖我洪彪的账不成!” 洪彪大喝,犹如狮吼。 宋澈冷冷一笑,操起脚下木凳,狠狠砸在骰子上——“啪!”骰子被砸得稀碎,乳白色粉末中还掺杂着黑色铁屑。 “从进赌坊我便留意到了,若是实心骰子,滚动起来应十分流畅,而他们所用的骰子有明显顿挫,显然是在里头动了手脚!” 宋澈扔去椅子,指着骰子碎片道:“大家且看,骰子内掺杂了铁屑,而洪彪与所有荷官手上都戴着一枚黑玉戒指,那便是用来控制骰子的吸铁石,他们一直都在作弊!” 在骰子内灌铁屑与水银,这种低级千术在赌片里早就演烂了,骗得了古代人,焉能骗得了宋澈? “好哇,怪不得每次我多赢了几把便会输呢,原来是你们在作弊啊!” “将我们的钱还来!” “打死这个黑心鬼!” 被骗的,没被骗的,有钱的,没有钱的,纷纷“揭竿起义”,几百名赌客蜂拥而上,围着洪彪等人拳打脚踢,宣泄愤怒。 当一家赌坊信誉受损,生意多半也就做到头了。 “诸位客人,照字据上的内容,庄家出千便是我赢,从今往后大通赌坊便归我宋澈所有——为了弥补大家被骗的损失,我在此宣布,赌坊内所有东西,不论是银子,桌子,椅子,花盆,茶几,尿壶,凡是能拿走的,通通!送给你们了!” “抢银子咯!” 白嫖?谁不乐意? 赌客大肆抢购,宋澈却视若无物,在乌烟瘴气中如遗世独立,待走出赌坊,他回首仰头,瞥了一眼“大通赌坊”牌匾,啜了口唾沫。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第四十一章 今夜抓“蛇” 经过昨夜一闹,大通赌坊算是彻底在苏州城除名了,但洪氏兄弟中仍有个洪二盘踞在码头。 洪二手下帮工,聚众有五六十人,要彻底拔出这些毒瘤,只有借助官府的力量。 往后两日,宋澈没有离开云水坊半步,一是等待刘三儿的消息,二是避免洪氏兄弟的报复。 为避免人心惶惶,宋澈并未将此事告诉沈文君。 宋澈心里很清楚,为今之计,唯有快刀斩乱麻,赶在洪氏兄弟还未展开报复之前,先发制人,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第三日,傍晚。 宋澈站在书房窗前,静静眺望着城中灯火,当初刘三儿承诺在三天之内将人找着,如今期限将至,却还没有消息。 日子越久,便越被动,心也越不安。 果然还是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市井混混身上么? 宋澈轻叹一口气,刚想关上窗户,忽听院后传来了一阵犬吠。 “妈呀,怎么又是狼狗!宋姑爷,宋姑爷……” 刘三儿的声音。 宋澈闻声下楼,绕至云水坊后门,狼狗正隔着门缝狂吠。 “大黑,勿叫!”宋澈一声轻呵,狼狗夹着尾巴停止了叫唤。 宋澈拉开后门,刘三儿畏缩在巷子里,吓得满头大汗。 前夜在赌坊,这厮捞了不少银子,眼下也穿上了绸缎,倒是人模狗样。 “你怎么不走正门?”宋澈问道。 刘三儿抹了一把额间汗水,“这不是人多眼杂么?近几日洪爷在黑市里放话了,打掉您一颗牙赏银三十辆,打断您一条腿,赏银五十两,若谁能要了您的命,赏……赏五百两!” 宋澈一挑眉毛,才五百两,老子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人找到了么?” “我与兄弟们在城西蹲了三天三夜,最后在丽花院里给他娘逮着了。”刘三儿吹了个口哨,冲巷子口招了招手。 很快,两个汉子便推着一辆倒夜清的板车走进小巷。 “宋姑爷,那家伙便装在粪桶里。” “这粪桶洗没洗?” “没洗,味道鲜活着呢!” “很好。” 粪桶装烂人,合情又合理。 刘三儿揭开桶盖,桶内正晕着个青衣男子,他被麻绳困得严严实实,嘴里塞着棉花,身上涂满了金汁儿。 “姑爷,您瞧是不是他?”刘三儿拿出画像比对。 青衣男子虽被揍得鼻青脸肿,嘴角下的黑痣,五官轮廓与画像一模一样,宋澈点了点头,“就是他了,先将他抬进来。” 汉子们用扁担将男子挑出粪桶抬进后院。 宋澈就近舀来了一瓢水,往男子脸上一泼,男子打了个冷战,瞬间睁开眼睛,“唔唔唔……”他挣扎得像条虫子在地上蠕动。 “你他娘还有力气打摆子!”刘三儿上去便是两脚,踹得男子服服帖帖。 青衣男子疼得眼泪直流,不敢再胡乱动弹。 宋澈蹲在男子跟前,轻声说道:“是这么个情况,现在我问,你答,便没有痛苦;我问,你不答,那么——大黑!” “汪汪汪!” 狼狗飞扑上来,龇牙咧嘴。 “我的狗,向来是不挑食的,懂我的意思么?”宋澈冷声问道。 青衣男子连忙点头。 宋澈扯下男子嘴里的棉花。 “饶命啊!公子饶命啊!” “嗯?”宋澈眼神一凛。 “嘿!你他娘耳聋是怎的?姑爷问你话了么?”刘三儿抬脚作势要踹。 “我……我我不敢乱说了,求求你们别打我啦……”青衣男子急忙闭嘴。 “名字?”宋澈问道。 青衣男子道:“朱威……” “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么?”宋澈又问。 朱威先是疑惑,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自己又怎会不知?他埋头不敢直视,只是摇了摇头。 “三天前,城西码头,你哄骗了一个女人,说是给老母定做衣裳,你可知她是我云水坊的掌柜?”宋澈声音渐冷。 朱威脸色大变:“我实在不知她是您的掌柜啊!何况是有人指使我这么干的——” “谁!” “我不知,真不知,我从未见过那人,他突然便找到了我,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将她骗去卖了,我见您掌柜生得漂亮,一时糊涂便动了邪念……公子,哦不,姑爷,我再也不敢了,您大人大量放了我吧!” “姑爷,您别信了这小子的话,他可不是一时糊涂,他就是专门干这行的,”刘三儿说道:“我都打听过了,这小子凭着自己一副好皮囊,专门在码头哄骗拐卖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人贩子!” 朱威吃瘪不语,看来确有其事。 “听琴若说,她被打晕后,遭到了几个恶婆虐待,她们是谁?”宋澈继续问。 “她们……她们是……是……”朱威支支吾吾。奇快妏敩 “大黑!” “汪汪!” “我说我说!她们是我娘!还有二姨!还有我祖母……” 好家伙,拐卖人口都成家族企业了! 随后,宋澈又盘问了些问题,大致明了码头上的黑暗—— 朱威充当小白脸,在码头附近专挑外地女人下手,连哄带骗带回家里,由老母等人验身,再以身段儿,容貌定价,卖给地头蛇洪二; 洪二利用货运生意做掩护,将女人通过商船运往外地售卖, 除了在码头上骗人,朱威还经常去城外,以极其低廉的价格,连哄带抢收购流民。 这一家子,与人沾边的事儿是一件都没干过,打下十八层地狱都是便宜他们了。 朱威相当于中间商,将人卖给洪二生意便算做完,至于女人与孩子被关在哪儿,他并不得知。 问完该问的,宋澈又叫刘三儿将朱威打晕塞回了粪桶里。 “你帮我再跑一趟衙门,找许都头,就说宋澈找他,只让他一个人来,速来。” “好嘞!” 第四十二章引蛇出洞 宋澈之所以只叫许晓一人来,是怕官府中有洪彪眼线,以免走漏了风声。 对付洪氏兄弟这种地头蛇,必须当机立断,一棍子打在七寸上。 两刻钟后,夜幕悄然降临。 刘三儿将许晓引进坊间后院。 宋澈将从朱威口中撬出的消息与许晓简述了一番,而后道:奇快妏敩 “如今朱威勾结洪二贩卖人口却已坐实,许都头何不即刻出差,将恶人绳之以法?” “两个问题,”许晓说道:“第一,人证是有了,物证何在?第二,洪二麾下有上百个帮工,衙门当值的差役只有五六十人,若真要火拼起来,未必能抓得到他们。” 宋澈抿着嘴唇说道:“洪二通过货船将人口运出,那么抓来的人便肯定藏在港口某处,若是能找到这些受害者,将铁证如山。” 许晓摇头道:“码头那般大,你怎能找得到?” 宋澈瞥了一眼乖巧端坐在身旁的狼狗,笑道:“也许它可以帮上忙。” “汪汪!”大黑叫唤了两声,像是听懂了。 “纵使如此,那二个问题呢?”许晓叹道:“若真拼杀起来,先不说抓不抓得到人,但一定会死伤很多人。” 宋澈呵呵一笑,轻轻吐道:“我有一计,叫做‘引蛇出洞’。” 许晓眯了眯眼睛,“怎么做?” “刘三儿。” “姑爷有何吩咐?” “你帮我再往码头跑一趟,散布些消息,就说打听到了今夜我受刘老板邀请,要到城北翠云楼里赴宴,只有一辆马车,三两名随从,”宋澈吩咐着,又对许晓说道: “如今洪氏兄弟巴不得要我的命,他们听了此消息,肯定会来城北找我。许都头可带人埋伏在翠云楼,待他们进楼,便当场将其抓获。” 许晓有些担忧,“若他们只身前来倒不足为虑,可万一带了很多手下呢?翠云楼中有许多百姓,我们岂能轻易动武?” 宋澈笑道:“他们不可能带很多人来的。” “你何能如此肯定?”许晓皱眉。 宋澈自信道:“我之所以选在城北引蛇出洞,便是因为从城西到城北要跨越整个苏州城,若是慢行,起码需要一个时辰,好不容易逮着杀我的机会,他们肯定会快速赶来,而想要快速赶路,便不得不乘坐车马,试问,一辆车马能载多少人呢? 再而言之,若是人带太多,气势汹汹,招摇过市,很可能会打草惊蛇,综上所述,我可以断定,他们必不会带多少手下。” “厉害呀姑爷,连别人的想法您都能算得到!”刘三儿大声称赞。 “马屁勿拍,抓紧时间。” …… 宋澈只带了一名车夫,便赶往了城北。 掐算着刘三儿散布消息,以及衙役们部署,洪氏兄弟赶来的时间,马车在路上摇晃了半个多时辰,才赶到翠云楼。 戌时三刻,翠云楼已过酒食高峰,楼内十分空旷。 宋澈来到柜台,以二百两银子清场,并叫了几盘小菜,便坐在客堂里,一边吃喝,一边等待。 一刻钟后,许晓带着三十余名衙役走进翠云楼,与掌柜交涉了一番,得到了全力支持。 衙役分作四批,一批躲在店外,一批躲进后厨,一批躲进后堂,一批躲在楼上。 一切妥当,守株待兔。 一刻钟后。 “哒哒哒……” “吁!” 客栈外响起了勒马声。 宋澈一只手摁着酒杯,一只手握住电棍,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他用眼角余光瞥向客栈门口—— 两个身材高大,长相粗犷的男人,带着三名布衣汉子走进翠云楼,人手各持有长条的黑布包裹物,是刀,杀人的刀! 洪氏兄弟一眼便瞧见了独坐于客堂中的宋澈。 洪彪怒得鼓起了腮帮子,揭开黑布,带着杀气走向宋澈。 可没走几步,身后的洪二突然将他拽住:“大哥,不对劲儿啊,听说他是受邀赴宴,可为何不上雅间,且一个人也没有?” 洪彪眼睛一转,猛地一惊:“我们中计了,快走!” “啪!”宋澈将酒杯往地上一扔,起身呵道:“来都来了,往哪里走!” 三十余名衙役从四面八方涌入客堂! “我宰了你!”洪彪气急败坏,举起朴刀便朝宋澈砍来。 宋澈将桌子一掀,连忙往许晓身后退去。 “洪彪,安敢造次!” “呛!” 许晓大喝一声,拔刀出鞘,平地跃起丈许高,带着风声砍向洪彪。 “嘭!” 双刀相交,火花四溅,炸出一道强劲气流! 宋澈用手捂着眉目,发丝衣袖疯狂摆动,心里一万句握草!武侠小说诚不欺我,这世上真有内力存在! 功夫再高也架不住人多,没几阵刀光剑影掠过,洪氏兄弟与三名手下便被衙役制服。 “许都头,我们不过是来翠云楼吃顿饭,何必兴师动众?”洪彪傲气十足。 “我会来抓你们,自然是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还请二位好生配合,莫要让我难做,”许晓说着,冲衙役招呼:“将他们都绑起来,押入牢房候审。” “哈哈哈……”洪彪张狂大笑,“以我与周大人的关系,不出三日便会安然无恙地走出大牢,到那时……” 他阴狠瞪向宋澈,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会来找你算账的!” 宋澈予以微笑:“那太好了,我平生最喜欢算账,特别是算别人还能活多久。” 洪二要直接得多,大吼道:“宋澈!待我出来定要杀你全家!杀你全家啊!” “带走!” 衙役们押着洪氏兄弟走出翠云楼。 许晓暂时留下,皱眉对宋澈说:“如今虽已将人抓获,量刑却又是一关,以洪彪与周大人多年的交情,结果难以预料。”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我先问你,这位周大人,是愚蠢还是聪明?” 许晓说道:“别看周大人已六旬好几,可是个实打实的老人精。” “那我再问你,若你是周大人,一面是罪名坐实,家业破产,苏州城内人人得而唾之的凶徒,另一面则是光明磊落,每月能缴纳一千两赋税,苏州城内一等一的大富商,你会站在哪一面?”宋澈又问道。 许晓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今夜辛苦宋姑爷了,好好回去休息吧。” “不不不,今夜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你还想如何?” “一刻不定洪氏兄弟死罪,我便一刻也睡不着觉,”宋澈冲许晓笑道:“眼下才过亥时,夜还很漫长,对么许都头?” 许晓想再说些什么,终是一叹:“你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以前没听过你这号人物?” “往事不记,后事不提,活在当下,只争朝夕。哈哈哈……” 宋澈袖子一甩,大笑走出翠云楼。 第四十三章 我对女人没兴趣 宋澈借了两条狼狗给许晓。 许晓便牵着狗,与衙役们火速赶往城西码头,抓捕朱威家的恶婆,搜寻被拐卖的妇孺。 宋澈则在坊间静候佳音。 一个时辰后,子夜将至。 许晓亲自牵着狼狗返还云水坊。 “我家的神犬,表现得如何?”宋澈撸着狗头问。 许晓说道:“能到码头上去卖苦力的,多数还是养家的老实汉子,洪氏兄弟被抓,树倒猢狲散,我连刀都未拔,便有人交代了个明白。” “找着几个妇孺?”宋澈问道。 许晓语气不乏沉重:“七个女人,六个孩子,被囚在一艘货船底仓内,找到她们时,个个衣不遮体,都快被吓傻了……” “至少他们重获了自由,”宋澈又问:“朱家那几个恶婆也抓着了?” “一锅端。” “很好,接下来带着所有妇孺,到衙门里击鼓鸣冤,咱今夜便将这些恶人给办了。” “这么说来,你搞定周大人了?” “马上便去搞定他。” 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那都不叫事儿。 宋澈包了三千两白银,同许晓驱车前往衙门。 马车内。 “对了许都头,我一直有些好奇,你当差一个月能有多少俸禄?”宋澈问道。 许晓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澈笑道:“突然想起了,便随口问了。” 许晓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一个数:“三千文……” “你一个都头,月俸才三两啊?我家作坊里织布的女红都比你高,呃……”话说完了,宋澈才意识不太好,“有口无心,有口无心啊……” 许晓板着脸,轻哼道:“有钱又如何?你若是犯罪作恶,我一样会抓你。” 都头一职,换到现代,怎么也得是个警局局长,他若真想捞钱,简直信手拈来。 譬如宋澈肩上扛着的这三千两白银,便是为那些懂得捞钱之人所准备的。 许晓盯着宋澈肩上胀鼓鼓的包袱,问道:“你打算去贿赂周大人?” 宋澈说道:“给银子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何非要以‘贿赂’二字来命名?” 许晓说道:“你们这些做生意的,能将黑的说成白的。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周大人骨子里是想做清官的。” 宋澈怎能不明白? 做不做清官只是其次,重要的是每个当官的都想让别人认为他是个清官。故此,如何在不破坏他清正廉洁的形象同时,还能将钱送出去,并叫他理所应当地接受,这可是门很深的技术活儿,美曰其名则为“人情世故”。 人情世故,是个褒贬不一的词,褒义的是处事圆润,贬义的是随波逐流。 宋澈总认为,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善自嘲而不嘲人,处江湖而远江湖,才是真正的为人之道。 “许都头,你成亲了么?”宋澈笑问。 许晓这类人,往往都是武力高,情商低,错便是错,对便是对,这类人都很“单纯”,也非常“可爱”,没有太多心眼儿,很适合交朋友。 瞧许晓模样,大概二十五六,收入虽次了些,可职业不赖,长得也阳刚威武,应该很受女人欢迎才对。 谁知许晓淡淡一句:“我对女人没兴趣。” 宋澈虎躯一震,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屁股,古代断袖之癖者,其实也不占少数。 许晓斜了宋澈一眼,“我对男人也没兴趣。” 宋澈松了口气,笑着说道:“人生在世,总得给自己找点儿乐子,譬如我便喜欢钱,”他晃了晃肩上包裹,元宝对对碰,哗啦啦地响,“这简直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了。” 许晓目光深远,望着窗外街景,许久才说道:“我乃一介武夫,欲行善却能力不足,只能多抓坏人,因为我一直相信,世上只要少一个坏人,便会多出来十个好人,也许多二十个也说不定。” 宋澈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觉得有些多余了,只得暗自苦笑,相比于这位单纯的都头,自己喜欢钱这事儿,实在太庸俗了。 闲谈之间,衙门到了。 左侧为公堂,右侧为府宅。 宋澈在府宅前下了马车,与许晓嘱咐了一句:“两刻钟后,你带着被拐卖的女人与孩子击鼓鸣冤,洪氏兄弟今夜必定难逃死罪。” 许晓点点头,随马车前往公堂。 宋澈来到宅门前,扣响了门环。 隔了一会儿,宅门敞开一条缝,家丁揉着睡眼,打着哈欠:“谁啊?大半夜来敲门。” 宋澈说道:“我是城北沈家的女婿宋澈,有要事找周大人,劳烦小哥通告一声。” 家丁一听是沈家来人,态度恭敬了不少,却道:“眼下三更都过了,老爷早已安寝,宋姑爷不如明日再来?” “可有些事儿,恰好要午夜来办才行,”宋澈说着,从袖中取出二三两碎银塞进家丁手中:“麻烦小哥了,通告一声即可。” 家丁自是见好便收,“那我可只通告一声儿啊,若老爷他起不了床,您只能明日再来了。”说罢,带上了宅门。 半刻钟后。 宅门缓缓敞开半扇,家丁有礼:“老爷听是沈家姑爷造访,即刻便起床更了衣,宋姑爷请随我移步客堂。” 宋澈欣然入府,随家丁前往。 堂内小盏烛火,亮有微光,一名身形消瘦的花甲老人,仅披了件外套,独坐高堂,颇有风姿。 “晚生宋澈,参见周大人,午夜打搅,还请见谅。”宋澈鞠躬拜堂。 “哦?你便是近来赫赫有名的沈家赘婿?”周近春以精明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宋澈。 宋澈说道:“晚生不过是会做点小生意罢了,此次造访,也是来与来周大人做生意的。” 周近春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宋澈脱下包袱,搁上茶几,缓缓拨开,是一锭锭雪花白银,再察言观色——周近春见了银子,老眼瞬间发光。 瞧这贪婪的眼神,宋澈便知今夜事必成。 “宋姑爷这是何意?”周近春收回目光,故作矜持。 宋澈拘礼道:“洪氏兄弟,拉帮结派,垄断码头生意,贩卖女人与小孩,前日还掳我掌柜,纵火烧我作坊,更扬言取我性命……今夜晚生前来,恳请周大人治其死罪,为苏州城除害!” 周近春板下脸,声音渐冷:“若洪氏兄弟真数罪如此,本官自会照大梁律例将之法办,你半夜来送钱行贿,是想叫本官晚节不保么?” “恰恰相反!”宋澈说道:“周大人年过花甲,再不久便可不受案牍劳累,归家安享晚年——洪氏兄弟在苏州城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若周大人能在致仕前为苏州除害,必深受百姓之爱戴,清名永垂于竹帛之间,” 言语至此,宋澈又将银两向前推了推,“大人莫要误会了,这三千两银子,绝非贿赂之意,而是个人捐赠。” 周近春抚须,嘴角渐有笑意。 宋澈又道:“大梁王朝烽火四起,地方所征收的赋税全数充盈国库,致使地方财政不足,连衙役都不能多招,以至于在面对洪氏兄弟这种人多势众的地头蛇时无可奈何; 家父常常教导,商者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沈家作为苏州富商,于情于理也该为苏州除恶尽一份绵薄之力; 然商人终究是商人,有财无权,难以与罪恶抗衡,故此通过募捐此银,为官府解决财政窘迫,协助官府清扫罪恶!” 周近春满意地点了点头,手摁住了银子,叹道:“宋姑爷,果然名不虚传……” 他又道:“好吧,既是如此,那这笔捐银我便收下了,只是——” 他又话锋一转:“洪氏兄弟聚众码头,势力甚广,除非调遣城防军,否则难以制度他们。” 宋澈笑道:“周大人有所不知,在您睡梦之间,我便已设计,与许都头一起将洪氏兄弟抓获,如今他们已被关在衙门大牢等候发落,” 他又与周近春深鞠了一躬,“在此,我还要与周大人道个歉,由于事态紧急,又怕打扰大人休息,未经过您的同意,便与许都头先斩后奏了。” 周近春摆手说道:“罢了,洪氏兄弟我早已有铲除之意,奈何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你们既已将其抓捕归案,那明日上午便升堂,论罪定处吧。” 宋澈却道:“审判何须等到明日呢?洪氏兄弟盘踞苏州多年,手下有不少狂徒,耽搁越久越容易生变,因此晚生提议,今夜定罪,明日问斩。” 周近春微微皱眉:“纵使知其罪恶滔天,可审案也是得讲究证据——” “咚咚咚!” 沉重的鼓声划破夜空。 周近春惊起:“何人在击鼓鸣冤?” 不一会儿,家丁急匆匆跑入客堂:“老爷,衙门外来了好一群女人与小孩,说是要状告洪氏兄弟与朱威一家,各个衣衫褴褛,泣泪击鼓,叫人看得……看得好不揪心呐!” 周近春先是一愣,即刻会意瞥向宋澈。 宋澈拘礼笑道:“周大人,人证物证,俱已到齐,您受累走个过场?” “噫!汝之人才,苏州之幸矣!”周近春不禁赞叹,高声招呼: “来人,宽衣,升堂!” 第四十四章 夜审洪氏兄弟 “啪!” 惊堂一响,爹娘白养! “升堂!” 灯火齐明,映亮公堂。 周近春身着翠绿袍服,头戴软翅乌纱帽,背映“明镜高悬”四个大字,莫看已过花甲之年,稳坐公堂之势,仍是威风凛凛,叫人望而敬畏。 “威武!” 随堂的捕快,左右八人分站两旁,手持杀威棒连番跺地,似嘈杂急雨,肃公堂杂音,顿觉无上威严! 宋澈在堂外旁听,心中不免感慨:原来古代升堂,真与电视剧里演得一样,身临其境,好生震感! “青天大老爷,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呜呜呜……” 妇孺嚎啕大哭,不比惊天动地。 “肃静!”周近春拍着堂木,“汝等状纸已在本官手中,本官定会还你们个公道——来人,带罪犯朱威一家与洪氏兄弟上堂!” 朱家四口与洪氏兄弟,身披枷锁,脚戴镣铐,被衙役带上公堂。 “就是她,就是她扒我的衣服,还拿针扎我……” “还有他,他骗我说自己是粮商,价格便宜,却将我引入小巷棒打欺辱!” 横眉冷对,千夫所指。 许晓捧着一概证物,呈至堂上:“大人,这是从朱家房屋中搜出来的证物,衣裳,针具,饰物,绑过人的麻绳,另外还在其家中搜出了五百两现银,这朱威一家,平日里全是偷闲之人,不可能会有这么多银子; 这几张是洪氏兄弟手下的供词,分别交代了洪彪以赌坊为据,出千欺诈,私自放高利贷,偷漏赋税,殴打他人致死致残;洪二垄断码头,欺压百姓,与朱威一家勾结,以货船走私、贩卖人口等; 堂下这些妇孺,都是上半夜从码头所救,囚禁他们的货船,正归洪氏兄弟所有。” “简直人神共愤!”周近春呵斥堂下:““贼妇恶棍,如今证据确凿,汝等还有何狡辩!” “小人一时贪婪,才犯下如此重罪,还请大人饶命开恩啊!”朱威一家,叩首求饶。 洪氏兄弟却翘首昂头,一副拒不认罪的傲慢姿态。 洪彪冷笑道:“周大人,别的我便不说了,那些偷漏的赋税去了哪儿,你难道不知么?” 周近春脸色一沉,目光稍有松懈。 洪二则怒瞪着满堂妇孺:“哪儿来的贱货与小杂种,分明是自己跑到我货船上去的,非要说是我拐了你们,如此颠倒黑白,还有王法么?还有法律么!” 妇孺遭吓得瑟瑟发抖,蜷缩相拥。 “呵!好一个颠倒黑白,搬弄是非啊!”宋澈大步走进公堂,凝视着洪二,“我也真是好奇你爹娘到底是什么人,竟能生出你这么个厚颜无耻的东西,你瞧瞧,这一个个姑娘衣衫褴褛,最小的孩子才不过三岁,你以为他们跟你一样,脑子被驴踢了,会自己跑到你船里遭罪?” “你——” “闭上你的臭嘴!” 宋澈脱下鞋子,狠狠塞进洪二的嘴里,侧身又指向洪彪:“还有你,如何?是不是以为给周大人送了点儿东西,便觉得可以威胁大人了? 我告诉你,你偷漏的那些赋税,本来便属于官府,周大人是拿它来修缮工事,救济城外流民的; 周大人之所以会收你的钱,是因为大梁四处烽火,国库空虚,为国家筹集资金,其心可比日月,何况你赚得那些黑心钱,本该全数充公; 谁人不知你在苏州城中势力庞大,手下比官府衙役还多,周大人为了顾全大局,才不得不接纳了你的好处,其实这只是周大人的权宜之计,你所给的每一笔钱,周大人都清楚记在账目上呢,” 宋澈转头问向公堂上,逐渐露出笑容的周近春:“周大人,您说是不是?” 周近春郑重道:“不错,一个地痞流氓的钱本官怎可能轻取?全都记在账上,为国家添砖加瓦了!” “宋澈,啊啊啊……你他妈颠倒黑白!”洪彪勃然大怒,张嘴咬向宋澈。 许晓一跃而下,以刀鞘抵住洪彪牙口,几个衙役分别用杀威棒扣住枷锁,将之压趴在地。 宋澈缓缓蹲下,凑近兄弟二人耳旁,轻语:“偷偷告诉你们,我也给周大人送了点儿银子,买你们的命。”. “唔!唔!唔!”洪彪恨得双眼充血。 宋澈轻哼,又向公堂请示:“夜深了,周大人年事已高,何不早些定罪,早些退堂?” “本官正有此意!”周近春赫然起身,高声宣判:“朱家四口,洪氏兄弟,杀人放火,草菅人命,贩卖人口,忤逆天心,有悖人伦,人神共愤,其罪当诛!来人呐,将此六人打入死牢,明日午时,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受害妇孺,今日暂在衙门安顿,待明日天亮,由衙役护送回家团圆!” “是!” “啪!”惊堂木一拍:“退堂!” “青天大老爷啊!” “大人饶命呐!饶命呐……”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赚这丧良心的钱呐!” 罪犯撕心裂肺,苦主喜极而泣,正应了那句: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宋澈走出衙门,黑夜下的苏州城,是如此安详与宁静,似乎连空气都变得香甜了不少。 “今夜可真漫长啊!”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正当他要离开时,忽闻身后一阵稚嫩呼唤: “宋叔叔!” 妇孺们含泪奔出衙门,感激的目光比繁星璀璨。 ‘宋叔叔,谢谢您……’孩子们簇拥着宋澈一阵亲昵。 有那么一瞬间,宋澈差点儿破防,他赶忙以笑代泪,压低嗓音:“哎哎哎,不是叔叔,是哥哥才对。” “宋哥哥!宋哥哥……” “好吧,好吧,谁叫你们一个个嘴巴这么甜呢?我看看啊……” 宋澈摸遍了全身,才从腰肢下掏出了一小锭银子,随手扔给站在一旁欣慰发笑的许晓,嘱咐道:“我只剩这么多了,你将它分一分,当做明日他们回家的盘缠,可别私藏腰包了啊。” 许晓千言万语,只作一句:“你是个好人。” 一个好人,确确实实是个极高的评价了。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咱们明日法场再见。” 宋澈辞别妇孺,坐上车辕,伴着温柔的月光,渐消于夜色之中。 …… 第四十五章斩首示众 “大懒虫,你再不起床,可是要错过午饭了!”沈文君走进书房,一把扯过被褥,随即又打推窗,叫日光清风入户。 春光明媚四月天,今日是个好日子,砍头的好日子。 宋澈盘膝坐起,打着呵欠笑道:“今中午,不忙吃午饭。” 沈文君疑惑,“为何呀?” 宋澈神秘道:“到时你便知了。” “姑爷,有人给您送东西来了。”有伙计上楼禀告。 “哦?想不到还挺准时。”宋澈起床穿衣,简单洗漱了一番,便与沈文君下了楼去。 坊间门口,刘三儿守着两个箩筐,筐上盖着麻布,瞧不清里头装的是何物。 “咿!你这地痞流氓,以为换了身皮,我便不认识你了么?安敢来我云水坊撒野!”沈文君一见刘三儿,便气不打一处来。 刘三儿赶忙拘礼致歉道:“夫人勿要动怒,小人已痛改前非,也学着做生意了,如今是城西‘润发赌坊’的掌柜哩!” “你?掌柜……”沈文君挑着眉毛,诧异地望向宋澈,“城西何时有个润发赌坊了?” 宋澈笑道:“大通赌坊不是倒了嘛,许是有人接盘了呗。” 没错,接盘之人,正是宋澈。 经上次赌坊走一遭,他深感赌钱之暴利。 赌坊这种地方吧,虽说名声不太好,却存在即合理,你不做,迟早会有其他人来做,何不将摇钱树捧在自己手中呢? 开赌坊,多多少少得沾点儿黑色背景,刘三儿在苏州城里厮混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些人力资源的。 且通过近几日合作,宋澈觉得刘三儿这人,处事圆润,脑子不笨,明着将赌坊交给他来打理,自己作为大股东在暗中使舵,定能稳赚大钱。 当然,宋澈开的赌坊,绝对是合法合理,公平公正的。赚黑心钱,生儿子是会没屁.眼的,他可不敢。 “那东西我便放在这儿了,小人告退。”刘三儿交付完毕,便离开了云水坊。 “这两箩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呀?” “胀鼓鼓的,该不会是……银子吧?” “这么大两筐银子,怕是得有个几万两哟!” 店员们纷纷凑上前来好奇。 宋澈摇头笑了笑,揭开箩筐上的粗布,是一枚枚圆滚滚的鸡蛋。 “原来是鸡蛋啊?”沈文君颇有失望,又问向宋澈:“你叫人送这么多鸡蛋来作甚?” 宋澈摇头说道:“非也,非也,这可不是普通的鸡蛋,而是发酵沉淀了许久的臭鸡蛋。” “臭鸡蛋,又是做何?” “马上便知——” “当当当!” 忽然,街外响起一阵锣鼓声,继而听人喧嚣: “人贩子今日伏诛,游街示众咯,大家快出来看!” “来了来了。” 宋澈叫了几个伙计,合力将鸡蛋抬上大街。 街上,衙役在前开路,押着六辆囚车,朱家三口与洪氏兄弟禁锢于囚笼,只露出颗死人头。 罪大恶极的死刑犯,自然要游街示众,以安民愤了。 “老天爷终于开眼啦!” “人贩子通通下地狱去!” “砸死他,砸死他!”奇快妏敩 街坊邻居深受地头蛇的压迫,家家户户拿出烂菜叶与畜粪发泄愤怒。 “还等什么?快来报仇啊!”宋澈冲沈文君等人招呼着,随手拿起一枚臭鸡蛋,狠狠砸向洪二。 “吧唧!”鸡蛋精准命中洪二脸盘,散出的恶臭冠绝全场。 琴若提着裙摆,最先跑出作坊,她折起水袖,拾起鸡蛋,左右开弓,狠狠砸向朱家四口,骂道:“黑心肝儿的老太婆,敢拿针扎我,我砸死你们!砸死你们!” “放高利贷的大坏蛋,今日姑奶奶请你吃臭鸡蛋!” “瞧我往他嘴里扔!” “求求你们别扔了,太臭了,太臭……呕!” 百姓们怒火化作一颗颗炮弹,轰得囚犯睁不开眼,求饶不得。 宋澈便拖着筐,与店员从云水坊一路砸到北市刑场,当鸡蛋砸完时,囚犯肚子里的断头饭也差不多吐干净了。 听闻要斩地头蛇,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观摩,很快北市刑场便挤满了人。 六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彪形刽子手,正磨刀霍霍,“沙沙沙……”犹如催命魔音,一贯猖獗的洪氏兄弟,也被吓得两腿发软,最后还是被衙役们抬上断头台。 “飞云帮主陈飞虎乃是我结拜兄弟,今日你们若敢杀我,来日我兄必来屠城报仇!”洪彪绝望呐喊。 “宋澈!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洪二失声大骂。 宋澈静静站在场下前排,冷冷望着洪氏兄弟,一个字儿也不曾多说,此时无声才是最大嘲讽。 “大胆狂徒,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监斩官起身拾令,往法场上一扔,呵道:“午时三刻已到,斩!立!决!” “噗!”六个刽子手,同时淬酒开刃。 手起刀落,一刀断头! 血洒刑场,恶人祭天! 沈文君将头深深埋进了宋澈怀里,琴若也不忍直视枕在了宋澈肩上。 面对如此血腥的画面,宋澈心里多少也有些发毛,但碍于男子气概,依旧身姿挺拔,毕竟左右佳人,需要依靠嘛。 “小姐,姑爷他……他偷偷摸我屁股!” “宋澈!” “天地良心啊,我不是故意的……” …… 第四十六章春宵一刻值千金 “呕!” 回到坊间,几个原本兴致冲冲观摩行刑的女人,都吐得哇啦哇啦。 绝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见过死人,更莫说是砍脑壳了。 如今洪氏兄弟已死,城西又有刘三儿看着,地摊业务也可放心大胆拓展过去。 先前宋澈命人定制的三十辆板车,全都按照以往规划摆向全城。 唆使朱威诱骗琴若之人,十有八九是陈仁才作派,今日罪犯血洒刑场,也算是杀鸡儆猴了。 陈氏家业庞大,无法一口吞下,唯有慢慢蚕食,总之来日方长,终会得偿所愿。 下午。 前段时间在白玉楼定制的首饰与火枪器械也送到了云水坊。 果然是靠技术活儿吃饭的,各零部件都打磨得非常精细,宋澈十分满意。 记得洪彪人头落地前,曾言与飞云帮关系匪浅,不论他是否夸大其词,飞云帮都不得不防。 飞云帮绝非地头蛇可比,乃是货真价实,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先前在扬州宋澈便惹了他们一次,新仇旧恨,很是棘手。 制造火枪,武装自己,愈发迫切! 宋澈又在白玉楼里订购了两百斤铜丝与一大块吸铁石——如今电棍是他唯一防身工具,尽管已很省着用了,电力还是流失得只剩最后一格。 古代没有“电”一说,他只能自己尝试发电。 发电机的原理很简单,切割磁感线产生电流,记得儿时他还曾用小马达做过发电机,一样画瓢,不会太难。 除此之外,他又差人到爆仗店,订购了十卷鞭炮烟花,用以抽取其中的黑火药。 古代火药虽不比现代,却仍是个极其危险的东西,肯定不能在家里实验,因此,他特地嘱咐了跑外勤的店伙计,帮忙在城外寻觅一处僻静之所,今后他将在那里制造火器。 …… 坏人被绳之以法,威胁得以解除,琴若也放心住回了坊间。 分居多日的两口子,终于又同床共枕了。 是夜,烛火通明。 卧房中。 宋澈枕着脑袋,躺在床的左半边,沈文君小家碧玉,躺在床的右半边。二人都睁大了眼睛,静静望着屋棊,你不说话,我不开腔,空气越安静,暧昧越浓厚。 有时宋澈也很纳闷儿,如花似玉的老婆触手可及,为何自己还能坐怀不乱?这要是搁在以前,早给她办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难道是受古代环境影响,我变成了正人君子? 他娘的,对自己老婆,装什么柳下惠? “对了。”宋澈突然立身。 “什么对了!”沈文君莫名紧张。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宋澈从怀中取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一个个雕刻精美的黄金首饰,“这是我在白玉楼定制的首饰,咱俩一人一套,我戴大的,你戴小的。” “这……”沈文君闪烁的目光,比黄金还要敞亮。 “快来,我为你戴上试试。”宋澈拉出被褥里的沈文君,撩起青丝戴项链,托着玉手戴镯子,最后举着金戒指,笑着问道: “沈文君女士,你可愿意嫁给宋澈为妻,一生一世不离不弃,永远爱他,尊重他?” 大家闺秀哪儿听得了如此直白的情话,沈文君羞得面若桃花,呼吸都急促了,“你……你又说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宋澈笑道:“这是婚礼祝词,你得说,‘是的,我愿意’,然后我才能为你戴上婚戒。” 沈文君娇声:“拜堂时,分明已说过祝词了……” 宋澈苦涩:“那时我还处于昏迷中,没能听见,所以不算,”他突然变得失望起来:“还是说……你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了……” “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我说我愿意……” “年纪轻轻,耳朵却不好使了。” “我愿意!我愿意!我满心愿意!” 沈文君几乎癫狂,再也顾不得娇羞,将宋澈扑倒在床。 二人便这么对视着,直至彼此呼吸相邻。 宋澈轻轻将戒指戴上了沈文君无名指,而后十指相扣,紧紧相拥,唇舌相伴,欲望如烈火,爱意如山洪,熊熊燃烧,尽情释放。 花有清香月有阴,春宵一刻值千金。 …… 次日清晨。 鸟语花香唤醒了梦中人。 宋澈缓缓睁开眼,沈文君枕着臂弯,睁大眼睛,昨夜余烬未消,她脸别样绯红。 “你该不会又一宿未眠吧?”宋澈问道。 沈文君轻呢了声,欠了欠身子,兴奋问道:“夫君,你是不是将小娃娃塞进我肚子里了?” 宋澈先是一愣,连忙回顾昨夜,虽说几番云雨都已忘我,但他还是有很刻意避险,“夫人怎会这么问?” 沈文君羞道:“是娘告诉我的,她说只要男女圆房过后,我肚子里便会怀上小娃娃。” 宋澈嘴角抽搐,古代两性.教.育,还真是含蓄啊。 “夫人不用担心,关键时刻已被我柔化了。” “何为……柔化?” “便是……便是上一个动作结束,靠自身技艺赶忙施展下一个动作,以达到取消后摇的目的。” “那何为取消后摇呢?” “呃,这个……这个怎么说呢,唉……我还是再与你实践演示一遍吧!” …… 谁料这一演示,便是整整一上午。. 说来也奇怪,她明明做生意都那般精明,为何此事却总是学不会?害得宋澈教了一遍又一遍。 “不如今日不去坊间了,反正有琴若她们照料着,也不会出什么岔子。”沈文君坐在妆镜前,只是梳理着头发,可没有要穿衣服打算。 闺房之乐虽美妙,但太过沉溺其中,不仅玩物丧志,身体也吃不消…… 宋澈扶腰下床,偷偷穿着衣裳,“说起来,我还有件事要与夫人讲,往后几日我想与外勤店员们一起下乡走走,访一访蚕桑,做一做市调。” 沈文君轻轻一句:“出去见见世面也行,只要晚上准时归家即可。” “那我先去坊间了。”宋澈扛着鞋子,夺门而出。 “哎——”沈文君正欲招呼,宋澈早已跑没了影儿,她暗暗说道:“跑那么快做什么,人家还想让你多教我几遍呢……” 第四十七章 日本鬼子? “姑爷,我认识个老郎中,专治中气不足,回头介绍给您试试?” “去去去……老子雄伟着呢!” “姑爷,昨日您吩咐的事儿,我给您办妥了——城北郊外十二三里处,有一座‘香茗山’,先前有个居士曾在谷中隐居过,他走后几间草庐便荒废了,那里远遁尘世,有山有水,正合您意。” “这香茗山,没土匪吧?” “那不能,咱下乡都要从山脚下经过,安全着哩。” “甚好,且带路。” 宋澈将铜线,烟花鞭炮,一切材料与工具装上马车,午饭过后便随同外勤伙计,走城北郊外。 十里春风入香山。 江南真个好去处,连山名都取得这般诗情画意。 香茗山风景秀丽,一路上常伴鸟语花香,山道也不算颠簸,半个时辰不到,宋澈便找见了山谷小居。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三间茅屋小院,格调清净雅致。 荒废许久,草庐难免破败,宋澈先将之简单清理了一番,反正也不在此过夜,将就将就。 落了脚,便要开始干活儿了。 首先是拼装枪械。 能工巧匠所打磨的零部件,精度自然没得说,大体的枪管,枪把,弹夹拼起来并无难度。 现代的枪械,是通过击子,触发弹壳儿底火,点燃壳中火药,产生高温高压,推动弹头做功射击。除扣动扳机之外,其余过程都可自动完成,故称之为“自动手枪”。 然而,古代的黑火药,活性非常低,无法用碰撞激发,只能手动点火,如此便没有自动一说,子弹头与火药也必须分离—— 将弹头塞至弹夹前部,将火药填至弹夹后部,再在枪尾安置一枚火石; 没有弹簧,便用皮筋代替,将皮筋勾住击子,通过枪把内部连接扳机,手动下拨击子,同时拉紧扳机,如此手枪便相当于上了膛。 射击时,扣动扳机,皮筋松懈,击子迅速回弹,撞击火石产生火花,点燃弹夹中的黑火药,火药释放能量,推动弹头从枪管内射出。 传统工艺制出的火铳,肯定无法实现自动连发,不过转轮弹夹中有六个弹槽,只要手速够快,也能打出连射效果。 制造思路捋清后,接下来最大的难题便是火药——填充的火药没有弹壳,若控制不好用量,轻则炸膛,重则炸手。 古代的黑火药,威力究竟如何,还得细细考究。 宋澈单独拆开一卷烟花,提取了大约一斤黑火药,分两个罐子密封装载,再以细麻沾上药粉,搓成引线安置罐口,如此,一枚简易的土制炸弹便算制作完成了。 瞧瞧威力如何。 宋澈在溪边找了处空旷地,将罐子埋于碎石中,将引线拉长为一尺,以打火机点燃引线,迅速往后撤离,躲在一棵枯树后静观其变。 “滋滋滋……”裹着药粉的引线加速燃烧。 十息之后,引线燃尽—— “轰隆!” 随着一声巨响,罐子瞬间炸裂,碎石飞溅四溢,好几枚都深嵌在了枯树干上。 炸裂声回响山谷,惊起一群飞鸟,滚滚硝烟直冲天际。 宋澈扣下树干上的碎石,抿唇点了点头,威力还算可观,他又走至爆炸点,地上已被炸出个半尺浅坑。 半斤黑火药,在瓷罐中便有如此威力,若改作更坚硬的容器,再在里头掺些铁钉碎渣,杀伤范围至少可扩充三倍——三丈方圆之内,即便不死也肯定会身受重伤。 其实炸弹很粗暴,只要卯足劲儿往里头灌火药,威力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子弹却完全不同,激发火药最多只有指甲盖的量,以目前这款黑火药的威力,即便能将弹头推出去,也肯定打不远。 火药威力,往往取决于成分中“火硝”的含量,眼前这些黑火药,都是取自于烟花爆竹等民用产品,受官家所管制,火硝含量肯定高不到哪儿去。 若能提高火硝的比例,威力必然更上一层楼。 火硝,生活中无处不在——譬如石头房壁上泛起的“白霜”,粪坑四周的白粉状物,都是火硝原材料。 古人除了从矿石中提取硝石,甚至会“煮屎”提硝,莫看粪便肮脏,其蕴含的能源可不少,其中最具代表的便是“硝石”与“沼气”。 今日先将枪械拼装完成,回家后再多收集硝石,待提高火药威力后,再实践射击也不迟。 山谷幽静,恰逢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又有清泉流响,鸟语花香,宋澈搬来桌子,架在浅溪中,再脱去鞋袜,一边泡脚,一边操作。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脚下一阵酥麻,好似什么东西在挠脚心,他低头一瞧,吓得差点丢了魂! 溪水中,一条断臂不偏不倚,恰好卡在了他脚下! “握草!” 宋澈心中有一万个草泥马在奔腾,赶紧收脚上岸,捧着桌子往后撤。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会突然冒出一条断臂来? 再观溪水上游,一条浅淡的红色浊流,如丝带般蜿蜿蜒蜒。 是血! 再瞧那条断臂,并未泡发肿胀,显然刚刚才被砍断。奇快妏敩 “呯呯嘭嘭……” 刀剑相交的脆响,在谷中格外悦耳。 像是有人在交战拼杀,且听起来还不止一人。 “真他娘晦气!”宋澈暗骂,套上鞋袜便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谁料一阵陌生又熟悉口音传入耳朵: “哇啦哇啦一麻袋,八嘎呀路!” 宋澈反应了片刻,这特么……不是日语么? 这里可是苏州,怎会有日本人? 下时,又转念一想,古代日本,被称之为东瀛,扶桑,日本人则被叫做倭人,倭寇,流寇…… 此事绝对不简单! 听刀剑声,越来越近。 宋澈将桌子藏入草丛,自己则躲到枯树后,暗中观察。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不是大侠是女侠 一个纤瘦黑衣人,劲装蒙面,手持长剑,身上多处血痕,踉跄着沿溪奔跑。 两个赤衣忍者,五短身材,手持倭刀,在水面上反复横跳,即将追上黑衣人。 黑衣人许是见跑不掉了,赫然停下脚步,捂着胸口,比着长剑,大有背水一战之势。奇快妏敩 “一克所!” 赤衣忍者左右夹击,同时斩向黑衣人下肋,黑衣人凌空后翻,身形步伐矫健,轻松躲过夹击,随后反手出剑,刺向赤衣忍者。 左边忍者避之不及,被一剑逼退,右边忍者趁机劈砍,黑衣人匆忙抬手作挡,“嘭”火花四溅! 黑衣人闷哼了声,被一刀震退了七八步,伤口再次撕裂,鲜血很快湿透了衣襟,他不得不杵剑插地,勉强让自己不倒,大口喘息已精疲力尽。 忍者见黑衣人已是强弩之末,提刀缓步靠近,以蹩脚的汉话发问:“你滴,不要再垂死挣扎了,快快滴,将卷轴交出来!” 黑衣人用尽最后力气持剑乱挥,叫忍者难以近身。 “别与他废话了,杀了他!” 忍者将要动手。 “看我暗器!” 宋澈托着引线即将燃尽的瓦罐,跨步扭腰,用力一掷,瓦罐于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落至忍者头顶—— “轰隆!” 瓦罐空爆,两个忍者飞扑倒地,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宋澈掰下一根粗枝,凑近忍者身旁戳了戳,确认失去意识后,才放心去探望黑衣人:“大侠,你没事吧?” 黑衣人无言,杵剑撑起身子,蹒跚向忍者走去,宋澈欲上前搀扶,却遭他一把推开。 宋澈只得跟在黑衣人身后,“大侠,先前在河里的那条断手,也是你砍下来的么?只要杀日本鬼子,你便是民族英雄……” 黑衣人还是沉默,只顾走至忍者跟前,手起剑落,一剑穿喉。 宋澈心里暗道:不愧是江湖中人,补刀都这么干脆利落! 黑衣人补完刀,转身便欲离去,宋澈赶忙将他拦下:“大侠,流血过多你会死的,我草庐就在前边,不如我扶你——” 他要去扶,黑衣人一个阴冷眼神,却又叫他将手缩了回去。 黑衣人绕过宋澈,踉跄着往前走。 不愧是江湖中人,与武侠小说中简直一模一样,冷酷无情。 哪个男人没有个仗剑天涯,快意恩仇的武侠梦呢? 宋澈越发对黑衣人感兴趣,便跟在黑衣人身后,不依不饶: “大侠,你莫要担心,我是苏州城内人,来这儿清闲避世的,咱俩能在这荒郊野岭相遇,本身便是缘分嘛……” “呃……实不相瞒,宋某人在苏州城也还算有些实力,你将来龙去脉告诉我,说不定我还能帮你的忙呢?” “大侠,你的血都淌地上了,若实在不愿让我搭救,为何不自行点穴,封住穴脉?” “话说,像你们这种行走江湖,刀口舔血的侠客,应该随身携带得有金疮药吧?” “你为何不说话啊,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所谓行走江湖义字当头——” “唰!” 寒光一闪,剑抵咽喉,黑衣人冷冷回眸,眼神好不不耐烦。 宋澈顿觉寒毛卓竖,剑刃离脖颈仅在毫厘之间,他倒吸一口凉气,陪笑着缓缓推开剑刃,“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中国人,动刀动剑多见外……” 黑衣人闷哼了声,许是血气上涌,再也坚持不住,长剑自手中跌落,仰头便倒了下去。 宋澈箭步上前接住黑衣人,还真别说,腰杆可真细。 他将黑衣人捧进怀中,却发现此人好生轻巧,怕是连一百斤都没有吧?如此瘦弱的身体,却能单挑一群日本忍着,不愧是大侠,厉害厉害! 宋澈将黑衣人抱回草庐,平放于床榻之上,染血衣襟几乎嵌入伤口,只能用刀一点一点割开,可越扒越有些不对劲儿,浮夸的胸大肌,与她这小身板儿极其不符,直至露出那件被血染红的裹胸—— 宋澈又扯下她的面罩,自是红唇皓齿,纤小秀鼻,怪不得杨柳细腰,原来不是大侠是女侠。 “我若不脱你衣服,便不能为你包扎伤口,我若不帮你包扎伤口,你便会死,此乃做紧急避险……” 宋澈心安理得,彻底撕开她衣襟,从上到下足有三道血淋漓的伤口,最深一处在胸膛,完美避开了高峰与心脏。 撕裂的伤,皮肉外翻,再秀色可餐,宋澈也无心欣赏,稍浅两处还可用布包扎,胸口那道必须缝合,否则即便止住血,她也会因伤口感染而死。 今日之事,始料未及,宋澈也没携带药品,只能先简单为她包扎止血。 “女侠,你坚持住,我马上便带药回来救你!” 宋澈将马从车上卸下,单骑扬鞭,火速赶回苏州城。 先回沈府取了针线与急救包,顺便从沈文君衣柜里拿了套女装与私房,再去城中医馆,购了些外用的疮药,几贴补血化瘀的中药,枸杞,红枣,红糖若干,沿途时顺便买了几只烤鸡,柴米油盐通通带够,她受了这么重的是伤,没个十天半月估计难以下床, 当宋澈回到草庐时,已是大半个时辰后。 他推开草庐房门,床上哪里还有人? 又跑了么? 受了如此重伤,能跑哪儿去? 宋澈沿着溪边寻了一圈,果然在一处草丛中发现了昏死过去的女人,此刻她脸上已毫无血色,脉搏也微乎其微。 宋澈赶紧将她抱回草庐,先以酒精清洗较浅伤口,再倒上疮药予以包扎,刺激伤口的疼痛,叫她轻轻哼吟。 痛便对了,不痛才叫麻烦。 宋澈将止疼片与消炎药捣碎,伴着清水灌入她口中,再用酒精浸泡丝线,以火焰给银针消毒,穿针引线,缝合伤口。 好在宋澈天天与绣娘织女打交道,闲暇时也学了几手针线活儿,缝起针来还算得心应手。 伤口足足缝了两刻钟,女人疼得手抓床单,泪水连珠挤出眼角,若是换做寻常人,不打麻药直接上针,只怕疼也给疼死了。 “呼……”宋澈长吁一口气,也瘫软在床边,自打来了这地方,枪会造了,电会发了,就连外科手术也学会了。 止疼药很快便发挥了作用,女人逐渐松懈了眉头,呼吸也开始变得平稳起来。 再见窗外,夕阳已有垂暮之势。 宋澈将干净衣服折好,与吃的喝的并放在枕边,这女人来历不明,危险未知,在没弄清身份之前,还是莫要去招惹。 “你便在此静养,我明日再来看你。” 宋澈嘱咐一句,退出草庐,锁上房门。 但并未急着回家,而是折返溪边,将两具忍者抛尸溪中,简单清理了一番血迹,后沿着溪岸往上游走,大约行了两里路,果然又发现了一具断去手臂的忍者尸体。 再往上走,不再有打斗痕迹,宋澈这才回到草庐,套上马车离开。 近段时间,沿海流寇闹得沸沸扬扬,而今东瀛人又在苏州城外露了脸,说明倭寇的入侵绝不止沿海这么简单。 通过先前忍者几句话,得知他们是因为“卷轴”才追杀女人,卷轴又干系如何?那黑衣女人又是何来历? 大梁王朝的水,是越来越深了。 …… 第四十九章 闪电五连鞭! 宋澈返回苏州城后,先去了一趟云水坊,号召全体店员帮忙寻找火硝原料。 古代都是旱厕,老旧房屋也多,再加之近些日子夜雨湿润,凝出的硝石并不稀奇。 次日一早,白露未晞,宋澈便来到坊间,没有意外,集到的硝石装了满满两大筐。 宋澈将火硝装上马车,买了些馒头粑粑,便往城外赶去。 草庐僻于山谷,独留个身受重伤的女人,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朝阳漫过山坡,宋澈抵达草庐,见门锁尚在,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开门入屋,辗转卧室时,床榻上的女人又不见了。 床头的衣物与食物纹丝未动,屋内窗户也紧闭着。 宋澈来到床边,伸手探了探被窝,当即露了笑意,还有余温,人并未走。 他刚想试着呼唤,却不等张口,一柄剑刃悄悄抵在了他脖子上,身后冷冷传来质问:“你是谁?为何要救我?” 宋澈从容说道:“我仰慕女侠的风姿。” “少贫嘴!”剑抵拢了一分,女人又问:“那你为何要囚禁我?” 宋澈叹道:“以女侠的身手,飞檐走壁,翻窗破门,岂非轻而易举?我锁门,是怕山里豺狼会来袭击你。” 沉默, 沉默了稍许, 身后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剑也缓缓从宋澈脖颈间抽离。 “你伤得很重,需要好好休息。”宋澈转身道。 女人扪着胸口,比剑指着宋澈,一步一步往屋外退去,猎手从不会将后背留给别人。可她实在力不从心,以至于轻轻撞上桌椅,便失去重心后仰着要摔倒。 宋澈急忙上前抓住女人手腕,趁机夺下了长剑,沉声说道:“我若是坏人,眼下便可一剑杀你。” “你放开我……”女人挣扎得有气无力。 宋澈心中暗叹,这女人哪怕做了女侠,也一样口是心非。他拦臂捧起女人,折回并放上了床榻,语重心长道:“女侠,从昨日至今,我已将你捧上这床三回,俗话说得好,好事不过三,莫要做了那咬农夫的蛇,毒了人身,寒了人心。” 女人出奇地,平静了下来,轻哼一声,偏过头去。 “你若想好得快些,便将这些食物吃了,吃哪儿,补哪儿。”宋澈从袖中取出两个大馒头,放在了床头,“还有这衣服,你最好也换一换,人长得如此漂亮,臭烘烘的可不好。” “我就在屋外,你若有事便大声呼喊。” 叮嘱了几句,宋澈退出草庐,关上了房门。 硝石原料有许多杂质,必须将它炼制提纯,方法很简单,将原料加入清水,大火烧开,小火慢熬,待原料熬细腻后,再放置一夜冷却,杂质会被沉淀,火硝则会凝固。 刮下凝固的火硝,将其晒干,便能大大提高纯度。 宋澈先在附近拾了两大捆干柴,又到溪边打了几桶清水,庖屋里的大铁锅已锈迹斑斑,几遍洗涮下来花了不少时间。 再根据步骤,将原料倒入锅中,加清水烧火熬煮。 趁着灶里有火,顺带将昨日抓的草药煎了一瓮。 忙里忙外的这几趟,不知不觉已至正午。 草药煎好时,大锅却未上气,宋澈滤了一碗汤药,打算给女人送去,刚出庖屋便瞧见草庐大门敞开着,女人终究还是换了身衣裳,她坐在门槛儿上,仰头静静沐浴日光。 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光泽细腻,她肌肤如玉洁白,秀鼻如锥子立体,俏丽侧颜刚中带柔,原本那个凶悍的黑衣杀手,如今也似个女儿小家碧玉。 女人,骨子里是感性与柔情的,她却不得不拾起刀剑行走江湖,应该也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咳咳……今儿个太阳挺好,晒一晒,恢复快。”宋澈干咳了两声,笑着说道。 女人很快便收起了脸上的惬意,神情变回了生人勿近,她瞥了一眼宋澈手中汤药,还不等送来,先冷冷一句:“我不需要喝这种东西。” “也许喝了它有神奇的力量,也许喝了它能变成狼人模样……呵呵呵……” 宋澈在笑,女人却板着脸。 “呃……不好笑么?”宋澈颇有尴尬,只得将汤药搁在女人身边,随后学着江湖人礼节抱拳问道:“不知女侠尊姓大名,出自哪门哪派?” 女人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搞错,搞错了,以你的装扮,应该是来自于江湖中某个神秘的杀手组织,自幼便接受了非人训练,因此才有了一身不俗武艺,你内心一定承载着某种仇恨,所以才会变得生人勿近,冷酷无情,其实你内心十分柔弱,很渴望能交些朋友,”宋澈冲女人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我猜得对不对?” 意外的是,女人并未生气,她缓缓挪开目光,深邃眺望着远方,眼神中写满了故事。 “宋某虽非江湖人士,却喜爱仗义疏财,广交天下豪杰,如若女侠不嫌,咱们交个朋友如何?”宋澈再度请问。 女人暗道一声无趣,起身便要进屋。 宋澈又将她叫住,“且慢!”又大声道:“实不相瞒,宋某不才,也是练过的。” 女人倒是来了兴趣,抱着胳膊,勾了勾下巴:“看看。” “那你瞧好,这招叫做‘螳螂拳’!” “永春寸拳!” “蛇形刁手!” “八卦太极!” “八极顶肘!” “乌鸦坐飞机!” “羚羊蹬腿!” …… 宋澈一连演示了十几式,打得风风火火,威风凛凛,最后做了个气沉丹田的姿势,挑眉问道:“如何?还算有几分模样吧?” 女人难得笑了,哪怕只是嘴角微微弯了个弧度,“招式还不错,是行家所创,但从你手中打出来便是三脚猫功夫。” 这些招式的确是宋澈从电影里学来的,习武者惺惺相惜,她能够一眼看破,果真是个行家。 宋澈愈发迫切了,睁着眼睛渴望:“我实在想学几手功夫用来防身,女侠可否赐我一本武功秘籍?即便半本残卷也行,哪怕一招半式也顶用!” 女人眯起眼睛,瞧着宋澈,许久许久,一句:“你这人话太多,应该到茶馆说书,不适合练武功。”说罢,“啪”一声关上了大门。 宋澈哑然片刻,揉着鼻子笑道:“很有个性,我很喜欢……” 第五十章 女侠偷偷流泪 一锅硝石炼化,天色已近黄昏。 在回家前,宋澈与女人打了个招呼,不出意外,热脸还是凑了冷屁股。 的确,非亲非故,形同陌路。 总之,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白天累得不轻,宋澈回家后,吃了晚饭便倒头睡去,第二日又早早起床,赶赴城外验收成果。 今日好似有所不同,未临近草庐,先闻一阵曼妙笛音,音律低沉婉转,似糅杂着悲伤,叽叽喳喳的空山鸟语,如幻似真的蒙蒙薄雾,叫宋澈这个半山游人听了,心里好不自在。 听者悲伤,奏者更悲。 女人端坐在门前,唇抵竹笛,许是太过深情,眼角不止泪流。她身中三刀都未曾流过一滴泪。 “叮铃铃……”迷雾中传来驼铃声,宋澈赶着马车穿过薄雾。 女人赶忙收起竹笛,起身便走进了草庐,背过身时,才偷偷擦拭眼泪。 宋澈拴好马车,提着两个油纸包,放在客堂桌上,“这烤鸭与糕点,都是苏州城内出了名的,你想吃便吃。” 话不必多说,说了她也不会应,宋澈转身便要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卧房里的人轻声问候。 “嗯?”宋澈好不意外,闷葫芦竟也会主动开口问话? “姓宋,名澈。” “你在苏州城内很有地位?”女人又问。 宋澈皱了眉,这女人来历不明,突然探听家底颇有蹊跷,他反问道:“怎么?女侠有事找我帮忙?” 隔了许久,女人才轻轻吐出两个字:“没事。”随后便再也不做声了。 宋澈暗自一叹,与江湖儿女打交道,可真他娘累人。 熬煮的硝石,经一夜沉淀,表面已结了层厚厚的“白霜”,宋澈将“白霜”刮下,得到了将近五斤高纯度火硝。 他小心翼翼将火硝敲碎,必须得轻轻敲,否则以硝石的活跃性,极有可能发生爆炸。 将火硝打成粉末,又待几时,薄雾散去,阳光洒入小院,宋澈才将硝粉摊开来晒晾。 以五月天的火力,过了午时即可晒干。 空出来的上午,宋澈拆卸烟花爆竹,从中提取黑火药。 黑火药中本身便有火硝,再加些进去只为提高占比,因此不宜过多,若按一比五的量,这五斤纯硝,可兑出来三十斤烈性火药。 十五斤用作子弹,另十五斤制作炸弹。 先前用瓦罐做的炸弹,威力只能算一般,如今火药威力增强,再用瓷罐未免太劣质了些。 再加之瓷罐易碎,若引线还未烧完便被人打破,炸弹也就成哑弹了。 若仿造现代手雷,以钢铁作为外壳,又生怕火药威力不够。 一个不易破碎,却又足够坚硬的炸弹外壳,宋澈想了半夜也未有结果,直至方才在庖屋里,偶然瞧见个挂在墙壁上的小酒葫芦,他才灵机一动。 特制的酒葫芦,会经过蒸酿阴干,质地相当坚硬,且结构上小下大,密封性极佳,是用以制作炸弹的不二材料。 上午,宋澈便蹲在院子里捣腾火药。 太阳正浓时,女人又坐在了门槛儿上,静静望着宋澈摆弄,看得出来她十分好奇,可碍于矜持,一直都未上前询问。 渐渐,日上中天。 女人晒够了太阳,起身走向庖屋,不过一会儿,屋内便升起了袅袅炊烟,再没过多久,女人捧着一碗小米粥,坐在门槛儿上喝完,折回了庖屋,再出来时手中又多了一碗汤药。 宋澈瞧着汤药隐隐发笑。 女人偏头一哼,躲进草庐关上门。 宋澈本想到庖屋里舀口水喝,却发现灶台上搁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粥,看来她煮了两人份的。 谁又不是一日三餐,五谷杂粮的普通人呢? 宋澈饮了一口粥,甘甜恰到好处,细腻爽口润喉,看来诸位女侠不仅会杀人,厨艺也不赖。 几大口喝完红枣粥,火硝也干得差不多。 宋澈按照比例,将火药与火硝和匀,在装枪前,先取半勺试燃—— “哄!”火药一点即燃,所释放的光和热,明显倍于最初。 火药威力增大,高温高压增强,子弹的射程与威力也会水涨船高。 激发的火药算是敲定了,接下来便是装枪试射。 长枪结构较为简单,即使炸膛也不心疼。 取一勺火药,填入枪尾膛室,卡上膛室闸口,再从枪口灌入铁弹,将击子下压,枪便算作上膛。 宋澈扛着火枪,打望了一番四周,左边不远处的那棵枯树,恰好作为目标。 为了避免炸膛误伤自己,宋澈将火枪固定在篱笆上,调整好枪口方位,再在扳机上拴了一根麻线,自己拉着麻线往后退出丈许远。 能否成功便看这一射了。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丝线轻轻一拉,隔空扣下扳机,击子借力反弹,重重地撞上打火石,火花溅射的同时,引燃膛室中的火药—— “啪!” 硝烟从膛室气孔散发,枪口吐出一道火舌! “嗖!” “嘭!” “咔嚓!” 电光火石间,枯树断了枝丫! 宋澈兴奋得连跑带跳,用袖子扇走硝烟,枪体除有些变色外,丝毫未损!. 枯树距草庐至少有两百步,一步算作三尺,两百步便是六百尺,射程相当于半里地,且看那枯枝断得如此干脆,想来再远一些也能够打穿。 “我他娘简直就是个天才!”宋澈叉腰大笑。 “咵!” 房门突然拉开,女人提剑便跳了出来,紧张四顾道:“方才是何声响?可是扶桑浪人来袭了?” 宋澈傲然道:“若是小日本敢来,我定叫它有来无回!” 不见险情,女人这才放下剑,狐疑着篱笆上的长枪:“方才声响,是它发出来的?” “明知故问,”宋澈笑道:“前日你被追杀,难道不是听见爆炸声才往下游来的?” 女人沉声道:“我见过黑火药爆炸,却没见过此物。” “这叫做火枪,与弓弩作用相仿,都是远程击杀利器,”宋澈冲女人招了招手,“过来看看呗,又不会掉一块肉。” 女人欲拒还迎,来到篱笆前,对枪身上下打量了一阵,偏头问宋澈:“江湖中成名的唐门飞刀,百步可见血封喉,战场上两百斤硬弓,一百五十步仍可破甲,同等阶的弓弩,两百步亦可杀敌,你这火枪能射多远?” 第五十一章她叫宁叶红 在相处的这几日中,她还是头次说这么多话。 一个人异于常态,心中必有想法。 在如今大梁,火器并未普及,这款武器太过超前,若大肆流传出去,肯定会惹来麻烦。 宋澈制作火枪的初衷,只是为了保护家人,至于更远大的抱负么,此刻还并未有所打算。 尽管女人杀了日本鬼子,却也不能证明她便是个绝对的好人,何况今早她还试探过宋澈的背景。 在这个充斥着杀戮与人情世故的江湖中,多一颗疑心错不了的。 “这火枪射程自然无法与弓弩比拟,我就是制出打鸟用的,射程与弹弓差不多。”宋澈随口敷衍道。 “是么?”女人眼中有些失望,低语道:“若射成再远些,说不定可以上战场……” 战争? 宋澈更加怀疑了。 说难听点,枪炮的发明,是残酷战争的罪魁祸首,他可不想将火器带到古战场上充当绞肉机……至少现在不想。 “对了女侠,冒昧一问,你们江湖高手,可有那种刀枪不入的硬气功?”他转移话题道。 女人说道:“自然是有,许多横炼的功夫,都以内力精壮体魄,刀砍不动,剑刺不穿。” 宋澈抿着嘴唇,如此看来火枪也不一定什么人都杀得死。从先前在扬州,瞧见那狄飞施展“轻功水上漂”时,他便意识到,高武是货真价实存在的。 眼下火枪用的都是圆珠弹头,若是能将之磨尖,做成穿甲弹,再厉害的金钟罩铁布衫也可以试试。 “你突然问这个作甚?”女人投来狐疑的目光。 宋澈笑道:“随口一问,不值一提。” 女人不再言语,径直走回草庐。 “哎,对了女侠。”宋澈突然叫住了她。 “你还有事?”女人回眸问。 宋澈迟疑着,先是问道:“你的伤好得如何了?” 女人沉下眼眸,道:“我很快便会离开。” “不不不,在下绝非此意,你在这里住多久都不碍事,”宋澈解释道:“那些扶桑忍者,心狠手辣,说不定他们还会再找来,女侠……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女人沉默了稍许,才轻声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好家伙,问了等于白问,说了等于没说。 “为何那些扶桑忍者要来追杀你?听先前他们曾找你索要‘卷轴’一物,”宋澈话锋一转,赶忙解释:“女侠不必多虑,只是最近沿海倭寇流窜,闹得人心惶惶,所以——” “知道得越多,便会死得越快,不关你的事,千万别去操心,”女人话虽无情,语调却相当平和,她走至门口,又回头添了一句:“你们别害怕,倭寇猖獗不了太久的。” 话完,进屋关上房门。 至少站在民族立场上,她绝不是个坏人。 也对,自己又何必去多管闲事呢?管得多,死得快。 宋澈笑着摇摇头,继续试验火器。 他又连续试射了三次,威力不减,没有炸膛,长枪算是制作成功了。 随后他又用同样的方法,试射了几次左轮枪,同样是两百步远的枯树,杀伤力与长枪并无显著差别。 远程兵器的射程,与杀伤力是完全两个概念,弓弩的确可以百步穿杨,但先前女人所说的破甲杀敌,宋澈是持怀疑态度的,要知道哪怕是现代手枪,有效杀伤也只有二十余丈,弓弩不比子弹,它不但长且速度慢,稍刮大风便会偏移。 宋澈估计,长枪的有效杀伤大约在两百步,左轮则大概在一百步,简而言之,五十米开外,若是瞄得准,枪响即死,这便是火器最大的优势。 试验完火枪,宋澈又用酒葫芦制作了一枚炸弹,原理与先前的瓦罐炸弹相同,将烈性火药灌入葫芦中,以粗麻滚药粉作引线,塞紧瓶口密封。 宋澈拿着火葫芦,打算出门试试其威力如何,这时女人却走出了草庐,她盘发束腰,换回了黑衣劲装。 “女侠要走了?”宋澈上前问道。 女人轻嗯了一声,径直走向院外。 “你的伤——” “行走江湖,哪有不带伤?” “不是,你可能不大懂,缝合的伤口痊愈后必须拆线,你不妨多留几日,我替你将线拆了再走?”宋澈出声挽留。 女人冷冷一眼,“你还想脱我衣服?” “这……”宋澈暗叹,人要走谁又拦得住?他又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女人,“这些钱给你,当做路上的盘缠。” 女人却没有接过银子,而是认真望着宋澈:“我们江湖中人,向来是恩仇必报,你救了我的命,我欠你个人情,日后若有缘再见,我必会报答。” “那这个你带上吧,”宋澈将刚制好的火葫芦丢给女人:“用时只需点燃引线,五息之内扔向敌人,方圆三丈,非死即伤,你是见识过它威力的。” 女人抓过葫芦,犹豫了片刻,还是挂在了腰间,蚊声一句“多谢”,纵身一跃,跳出丈许高的围墙,来到马车前,一剑砍断缰绳,骑上马匹奔赴山路。 “哎哎哎……你等一下!你骑走了我的马,叫我怎么回去啊!”宋澈赶忙追出小院。 女人嫣然一笑,却是头也不回。 宋澈眼见追不上了,大喊着问:“女侠,你若要报恩,总得留个名字吧?” 快马跑没了踪影,才听谷中响起回音: “我叫宁叶红!” “宁女侠,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了!” 第五十二章 烽火起大梁 没了马车,宋澈只能早早收工,步行返回苏州城。 回城后,宋澈将长枪拆卸成零部件,来到城中最出名的铁匠铺,以每把十两的价格,定制了二十把。 “不论你们用何种方法,做工一定要精细,若验收时未达到我的要求,尾款我可是不结算的。” “姑爷放心,我王铁匠打了二十几年铁,还从未让客人失望过,保证不出半个月,便将您定的这二十件铁器一模一样复刻出来。” “若是如此,重重有赏!” …… 次日,宋澈换了辆新马车,顺带还去酒馆里买了二十只小酒葫芦。 上午,成功引爆第一枚火葫芦,威力比先前土炸药强了数倍不止,他又仿造手雷样式,在葫芦口安装了拉环装置,只需拉下扣环,打火石便可摩擦生出火星,从而点燃引线,如此便可控制抛出时间,提高安全性和准确性。 一样画瓢,用十四斤炸药,制出了十九只火葫芦。 火药极易受潮,宋澈便像腌咸菜一般,将火药装入坛中紧密封存。 下午,开始着手制造发电机—— 先用铜线制造四个小线圈,每个线圈绕五百匝,再将线圈分四角依次固定于木板上,并将铜线首尾相连,随后在木板中心开凿一个圆洞,插入圆棍作为轴承,分别在轴承首尾固定两块磁铁。 原理虽简单,制作细节却极为复杂,宋澈用了整整两天,才将原型机制作完成。 将两条铜线搭上手机充电头,数据线插入手机用电器,随后便像“手摇拖拉机”般转动发电机轴承。 摇动线圈,搭配磁铁做切割磁感线运动,随着手速越来越快,手机突然“嗡”一声,显示正在充电。 成功了。 一旦宋澈停止摇动,手机便会断电。奇快妏敩 仅仅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已累得满头大汗。 制作一台简易的发电机并不难,如何获得持久动力才是最大难题。 即便现代发电,也是利用风能,水力,潮汐,火力等自然能源,其中水力发电最为普遍——利用流水势能,冲击螺旋装置,从而转化为动能,带动线圈旋转。 眼前恰好有一条涓涓不息的小溪。 第三日,宋澈用木片做了个简单的水风车,将水风车装至发电机轴承,随后在谷中寻了处有流势较为湍急水域,将发电机架在小溪之上。 水流冲击水风车,带动线圈快速旋转,发电机开始运作。 宋澈给手机充上电后,便在溪边坐了一下午,结果拿起一瞧电量,才充了不到五分之一。 这样输出的电压,充手机尚可,想要充电棍肯定不够。 按照原理,四个五百匝电圈,即便发不出额定电压,那也不会差多少了,最大的问题应该在于电圈转速。 转得越快,磁感线便切割越快,发出的电压也越高,可无奈轴承为木制,铁转子工艺实在太高,古代根本复刻不出来。 为今之计,一是想办法提高轴承润滑度,二是寻找更强大的水力势能。 但不论怎么说,发电机算是成了。 趁着天黑还有一会儿,宋澈又在山谷中采了些树脂,树脂是尚好的绝缘体,晒干后可作为导线包.皮,也可当插座来使用。 “呼……”宋澈甩了一把汗水,抬头仰望天边,夕阳已垂暮山间。 从搬入草庐至今已有整整六日,每日早出晚归,生意也不曾过问,更冷落了家中娇妻,也该结束这避世隐居,回归正常生活了。 宋澈将所有成品与材料搬上马车,锁上草庐大门,迎着日落黄昏,返还苏州城。 …… 回家后,宋澈借鉴了马车轮轴工艺,将圆木棍用热油过了一遍,使其更加光滑坚韧,随后又在轴承口涂上了一层润滑油脂,眼下只要轻轻一拨,线圈便能旋转个十来圈。 沈家是大户,光景观池塘便有三个,宋澈叫下人专门挖了一道小沟渠,将池水从上而下引入渠道,再将发电机卡在渠道两旁,如此一来,水流源源不断冲击风车,发出的电压明显高了许多。 以宋澈手机电池容量,常规电压个把时辰便可充满,用这台自制发电机也慢不了多少,想来即便达不到额定,也差得不远了。 发电机完成后,宋澈在深夜为电棍充上,次日早晨起来查看,俨然已是满格电量。 “夫君,你要变成酒鬼了么?怎么老在腰间挂个酒葫芦?” “这里头装的是兽鞭酒,我渴了便会喝上一口。” “那……给我也尝尝!” “哎,这可不能轻易尝,此酒甚烈,一喝便会爆炸!” 兜里有银子,袖里有电棍,怀里有火枪,腰间有葫芦,这才叫做安全感! …… 接下来的日子,大梁子民皆沉浸于惶恐之中。 西北的胡族大破西凉,每占一座城,便屠一座城,男人全杀了,女人当牲口,简直惨绝人寰。 西凉乃是西北军精锐,却大败而退,东凉与北凉难当门户,雍州岌岌可危,长安亦危如累卵。 北方的第戎,一路平推至虎门关外,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京州军与敌人血战,伤亡惨重。 虎门关,青木关,山海关,乃北方三大要塞,破其一便北方危矣,倘若十六州再落入第戎之手,中原地势平坦,无山川可拒,以第戎之重骑兵,长驱直入,东都难保! 正史上,北宋王朝便是这么灭绝的,从而引发了最叫人难以启齿的“靖康之耻”。 不难发现,大梁与大宋几乎是镜面相映,平行世界所发生的事,也许会稍有不同,但大致走向肯定一样。 大梁王朝这几年,肯定会很艰难。 “依我看,要么全民皆兵跟他们拼了,要么委屈纳贡苟且自保,打又打不过,陪又不肯陪!苦的可都是咱们这些老百姓!” 每日晚宴,老丈人只要两杯酒下肚,便拍桌叫板,吹胡子瞪眼,大谈国家要事。 谁又愿意当亡国奴呢? “你是被战火烧到眉毛啦?还是吃不饱饭,穿不起衣裳啦?哦……你这么忧国忧民,假设军队打光了,抓你去充军,你去不去啊?”丈母娘向来是持不同意见的,她总认为,家好,男人好,儿女好,那一切都好。 “妇人之见!”老丈人斥驳道:“我都一把年纪了,还上什么战场?我要上了战场,谁给他们捐钱?谁给他们缴纳高额赋税?最气人的便是,我捐了这么多钱,却一点儿也不见成效,依我看呐,八成是被朝中那些贪官中饱私囊了!” 他说着,又望向宋澈:“贤婿,你说我说得可对?” “啊,啊?”宋澈吐出鸡骨头,连连点头:“对,对对对……” 丈母娘当即反驳:“对什么对呀?你们男人都是酒后一股子脑热,一场仗打下来,多少门户挂白绫,多少女人要守寡?” 宋澈跟着点头:“娘说得也不无道理……” “哼!”老丈人一拍桌子:“男儿若无血性去保家卫国,哪儿有你们女人的安生日子?你们只是守寡,我们可是丢命!” “哎哟,可千万不要说‘你们’,遭个土匪劫船,便吓得三天下不了床,那要是上了战场,第一个举手投降的便是你这类人!” “你……你你你……” “爹娘,我们吃饱了,您们慢用……” 沈文君见势不妙,扯了扯宋澈袖子。 宋澈低声道:“我碗里还没吃完呢……” 沈文君悄声道:“再吃,边关未打仗,咱家先开战啦,看到时你站哪边。” “呃……我也吃饱了,爹娘慢用。” 二人携手,脚底抹油,溜出膳厅。 第五十三章 天空飘来五个字儿 “哎,夫人,你说咱爹娘那么不对付,当初是怎么在一起的?”宋澈与沈文君并肩漫步庭廊。 沈文君说道:“你才刚来沈家不久,还只能看到表面,他们俩呀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一天不拌嘴几句都受不了的。” “先前只听你说过沈家的人,咱娘的出身,应该也不错吧?”宋澈又问。 沈文君说道:“岂止是不错呢,娘出身要比咱爹高太多了,周氏家族乃杭州首富,做珍珠玛瑙生意的,可有钱可有钱了,咱脚下所走的这间宅子,便是周家当时送给沈家的嫁妆。” 宋澈疑惑道:“可昔日扬州商会,却不见周家人去呢。” 沈文君说道:“这个解释起来便很复杂了,周家与咱们不一样,咱家有明确的一家之主,便是咱爹,而周家却有很多个‘家主’,可偏偏真正财权却掌握在一个七十三岁的老太婆手中。” “该不会是‘老太后’吧?” “老太后倒称不上,叫老太君蛮合适,”沈文君说着,轻叹道:“以前老太君身体安康时,我隔个三五月还是会随娘回去探望的,可如今老太君年事已高,要坐不稳龙头椅了,家里那些娘舅便开始骚动; 老太君膝下有三儿三女,儿媳,女婿,孙子,外孙,孙媳妇,孙女婿,外孙媳妇,外孙女婿,连我都认不完,这还不算外公外婆一辈儿的亲戚呢……哎哟,所以家族大了,人多了也不见得有多好,上边老人一死,稍微有点名份的,便盘算着争家产。” 听这么说来,那周家十有八九便是当代版《红楼梦》,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这样的家族,的确该敬而远之。 “对了夫君,你下乡的这几日,陈家又开始作妖了,他们也推出私房,开始摆地摊,开始下乡收购蚕丝,卖的价格又低,收的价格又高,真是一点生意准则都没有!”沈文君气愤道。 古代无专利一说,古人也都喜欢分享,人家想做私房也管不着。 “他们卖得如何呢?”宋澈问道。 “肯定比不上咱家的私房啦,他们呀是驴子学狗叫,纯属胡编乱造,就是见不得咱们好,来扰乱市场的,”沈文君说着,又道:“所谓‘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我想培养一批属于自己的农桑,如此一来便不用下乡去和人竞价收购了。” “但是呢?”宋澈笑问。 沈文君叹道:“培养农桑可不是开作坊,首先需要一个巨大的农场,这便涉及租赁或是买地了,咱银子虽有得是,可卖国家的地皮,是需要经手官府的,苏州府里那个老头子,贪财又精明,我可不想与他打交道; 再者,便是卖下了地皮,也定是光秃秃的荒地,想要开垦成良田,还需要花费极大的人力,物力,财力,特别特别麻烦。” 宋澈笑道:“人力城外那么多,物力城内那么多,财力兜儿里那么多,何来麻烦一说?” 沈文君踮起脚尖,以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宋澈:“姑爷这般自信,那此事便交给你来办吧?” 宋澈挤着眉毛发笑:“好像除了我去办之外也找不出别人。” 沈文君嘿嘿一笑:“我主内,你主外嘛。” 宋澈刮了刮她的鼻子,又道:“对了,关于陈家仿造私房,此事虽难以遏制,但我有个办法可以紧紧将他们踩在脚下。” “是何办法,姑爷快快说来!” “咱们可以开一场‘主题发布会’,提升咱云水坊的品牌实力。” “何为发布会?” “这一时半会儿难以说清,明日我会拟一个方案出来,到时再详细执行。” “如此甚好……嗯,时候也不早,姑爷快快伺候本小姐就寝。” 沈文君跳进宋澈怀抱,二人如池鱼锦鲤,笑声充斥着整个府邸。 …… 次日,宋澈花去一上午的时间,将发布会方案拟好。 下午召集所有店员,与沈文君从中选出二十名身段容貌较好的女店员,十名身材壮硕高大的男店员,作为发布会上演示成衣的模特儿。 随后又安排绣房,务必在七日之内特制出二十套女装与十套男装,用最好的料子,最好的丝线,最好的手法,款式也必须每套都不相同; 再叫琴若买下了对面两间商铺,一间作为成衣转卖,一间作为私房专卖。 随后又派出一批伙计,奔走苏州城各大权贵家中,发送邀请函,以沈家在城中的号召力,绝大多数人都会前来捧场。 最后偷偷去了趟玉春楼,一口气包下了三十名艳丽美姬,十名作为乐师献艺,二十名则为私房模特,压轴表演! 接下来七日,店铺装修,设计新款,彩排流程,不论是掌柜还是伙计都忙得不可开交。 宋澈则带领这外勤伙计,在苏州城外考察了几日地皮,最后相中了香茗山脚下一块三百亩绿地,有山泉径流,取水灌溉方便,距苏州城十里,也不算太远。 选好想买的地皮后,宋澈便带着银子来到了衙门。这做生意,向来是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上次的交涉,周近春好酒好菜,有礼相待。 国家在打仗,正缺钱用,有人突然来卖这么大块地,当官儿的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 再加之苏州城外流民日益增多,安置问题愁得周近春是焦头烂额,宋澈便承诺,开荒与种植的农商将雇佣流民,缓解衙门的政绩压力。 周近春欣喜至极,当即便同意卖地,不仅如此还补贴了三成开垦费用。 这笔生意,对于双方而言,简直不要太划算! 第五十四章 华灯初上,金玉满堂 发布会前夕,云水坊闭店一日,宋澈与伙计们早早来到坊间,将后院酿晒的布匹清空,装点布置会场。 “红地毯,定要从门口一直铺设至后院,每间隔一丈,便要有侍女接待,见了客人一定要微笑,客人进门定要说‘欢迎光临’;” “会场预留出‘丁’字台面,乐师落座于屏风后,入夜后响动乐律,不可太喧嚣,素雅清淡即可;” “待大会正式开始时,男左女右,相互搭配,走到中间转一圈,走到前沿再转一圈,回到中间再转一圈,最后与众宾鞠躬答谢,方可退场;” “院中添置四十席,每席三人规格,备瓜果轻食,切勿将酒搬上桌,以免客人贪杯饮醉,侍从时刻在旁静候,若有客人招呼,应立即前往……” 牌面必须得整规矩! 渐渐, 天色入夜, 华灯初上,姹紫嫣红。 轻音齐奏,金玉满堂。 贵客陆续临门,乍得一瞧气派,谁人不欢笑? 宋澈携妻于门口相迎众宾。 “张老板,您可是第一位啊!” “那可不嘛,请帖一到手,我这发妻便日日盼,夜夜想,说到底啊,还是你们家的私房做得好!” “呵呵呵……那快快里边儿请吧,好茶早已给您沏好了。” “请!” “欢迎光临!” “霍……好生气派呀!好好好……待会儿下去,每人都有得赏。” “谢谢张老板!” “哟,白玉楼的老板娘来啦!” “八宝楼的孙大掌柜,您可是稀客啊!” “诸位贵宾,马车可放心交给我云水坊的伙计,他会将车辆编号并赶至坊间后的停车场,会后只需叫您的车夫根据号码去取即可!” …… 半个时辰后,苏州城大半权贵,四十七组客人均已到齐,全都是拖家带口,夫妻双双赴会。 搞这么大阵仗,便连路过的百姓也围了上来,或伸长脖子探望,或蹲在墙外听曲儿,沾沾喜悦,也是如痴如醉。 宋澈见宾客均已落座,拍了拍手,高呼道:“开始吧!” 伙计们迅速吹灭灯笼,霎时,庭院降至昏暗,仅有点点余光。 众宾疑惑,窃窃私语。 忽而,一盏巨大灯笼顺着原先酿晒布匹的衣杆缓缓爬升,无数小灯笼紧随其后,霎时间,绚烂火光独照舞台。 原来宋澈在竹竿上装了两条滑索,将灯笼依次挂载绳索上,叫店员们在一旁拉伸牵引,达到“彩灯奔月”之景。 面对如此灯火,夫妻们相拥共赏。. “死鬼,还记不记得你我相识与桥头,那时正值元宵灯会。” “夫人,我怎能不记得,眼前灯火比那时更好看。” “真美。” “乐起!” 屏风后乐师齐奏,琴瑟笙箫,琵琶鼓筝,宫商角徵,众音交织缠绵,犹如人间天籁。 八名娇艳美姬,齐齐走出舞台,以卓越风姿,作纤细舞步,显江南柔情。 舞姬作罢,歌姬献唱,一连变换了三轮,开场秀才结束。 人俏,歌甜,舞美,赏得众宾如痴如醉。 音律戛然而止,伙计们迅速点灯,庭院沉寂片刻,霎时掌声雷动,无人不拍手叫绝。 待掌声平息后,琴若一席红裙盛装出场,美艳端庄又落落大方,她先于众宾深鞠一躬: “感谢诸位贵宾于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云水坊本年度‘苏州城内的秘密’发布会,我是云水坊现任掌柜琴若,今夜将由我来为诸位贵宾介绍所有主题; 瞧方才大家目不转睛的模样,想必是注意到了献艺歌舞姬身上的服饰,不错,乃至于我身上的这件‘流云红霞裙’,全是由云水坊的织女与绣娘精心制作; 但在今夜,这些只是冰山一角,我们将在发布会上,向诸位展示二十套特制女装,十套特制男装,以及八套典藏私房——此刻,所有灯火齐聚舞台,诸位贵宾切勿眨眼,苏州城内的秘密,正式开始!” 伙计们再度熄灭庭院灯火,独绽放舞台上空最大灯笼,随着灯火移动,一名身穿湛蓝长裙的女店员从右侧走出。 琴若在一旁大声介绍:“诸位请看,这一号女装名为‘蓝靛长流裙’,由精品蚕丝所织,颜色取自天然蓝矿,质地轻盈,柔软细腻,此裙下摆采用了云水坊最新的松紧工艺,无论您的腰肢是粗是细,它都能做到最恰当的束身……” 一号女装出场,已吸引了大批女客目光,待她退下后,一号男装则从左侧接应走出。 琴若随之介绍:“诸位再看,这一号男装名为‘白云锦袍’,乃是最用昂贵的宋锦所制,衣上朵朵白云是由纯手工印染所得,胸前两只惟妙惟肖的云雁则是绣娘一针一线精心所绣,说这件云袍代表着我云水坊最高工艺水准也毫不夸张……” 如此,男装女装来回交替,服饰本身华丽新颖,模特高挑健硕,再加之琴若细腻介绍,不论男宾女客,都赏得如此如醉。 …… 半个时辰后,三十套成衣介绍完毕,琴若再次登台: “诸位贵宾,以上便是本次发布会推出的所有成衣,想必您们看过之后,都选定了心仪款式; 稍后云水坊会有店员为你们分发一张信卡,信卡背面有每套服侍所对应的价格,若诸位有意愿购买的款式,便可在信卡正面写下编号,颜色,款式,尺寸,离店时只需缴纳三成定金,我们便会统计入册,尽最快的时间为您们制衣; 今日赴会的贵宾,不仅享全场八折优惠,离店时我们还会送您们三张八折优惠券,一年之内随时到店,均可使用此优惠; 另外,明日‘苏州城内的秘密’成衣私房专卖店,将在云水坊对面召开,团购,满减,爆款等各类活动响不停,粮米,马车,房产等好礼送不完; 最后,为避免大家买到粗制滥造的假货,我们会在每件私房与成衣上打一记‘苏秘’商标,此商标非常小,不会影响外观与穿着,请大家务必记住,千万莫要将商标撕毁,倘若购买后,遇到有污渍,色差,滑线等质量问题,退款换货都需要有此商标作证才会准许。”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琴若润了润嘴唇,接着提高音量: “接下来,便是今夜的压轴重头,咱女人期待的私房专场——由于私房涉及隐私,请在场所有男宾,男店员全部退出庭院,带来的不便,尽请诸位谅解。” 此话一出,便有男宾打趣:“哎呀!今夜我来,便是为了欣赏私房专场的,可惜没这个眼福咯!” 宋澈笑着搭腔道:“刘老板,您想留下来看,只怕得先经过老板娘同意吧?” “对啊刘老板,反正你家开银楼的,有的是银子,待会儿那么多主题,你一并打包带走,回家让老板娘单独穿给你看呗!是不是啊,老板娘……” “刘骏!你个死鬼!叫你休要乱说话,大家……大家都笑话我们了!” “我夫人貌美如花,大家都羡慕我哩!” “哈哈哈……” 众男宾在谈笑风生中,由宋澈带领离开庭院。 男人的深情与浪漫,多数都源自于女人,难道不是么? 第五十五章 午夜惊魂 “宋老板,据说您在玉春楼里包了三十个名妓来给私房撑场子,可真是大手笔呀!” “是啊,闻说宋老板还是个赘婿,便是像咱们这种娶回家的,都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宋兄真乃吾辈之楷模啊!” 俗话说,哪个多金男人不风流?一谈及玉春楼里的姑娘,满屋子男人,不论是年轻的,年长的都颇有心得。 “哎……若是能看一眼花魁穿私房的模样,下半生无憾矣!” “记得上次去玉春楼,还是十年前了,那时徐娘正当年轻,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哩。” “遗憾,遗憾,可惜可惜啊……” 宋澈也是男人,所以这帮人是啥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了。 男人何苦为难男人?没有口福,饱饱眼福该不过分吧? “好!今日宋某便豁出去一回,大家请随我上二楼,脚步声细腻些,莫要遭听见了。”. 宋澈招了招手,一屋子男人,包括伙计们,全跟着他蹑手蹑脚上了楼。 二楼西侧有连排窗户,可将后院尽收眼底。 男人们便半蹲在窗后,人挤人,只露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往下瞧。 “呜呼……简直是仙女下凡,人间尤物啊!” “哎哎哎,你们快瞧那个,我的天呐,比蹴鞠还大,走路一颠一颠的……宋兄,你家私房真劲道,这都崩不断。” “要崩断了,咱便是真饱眼福咯。” “我定要将这些私房全买下来!” …… 小半个时辰后,私房专场落下帷幕。 男人们先一刻下了楼,等待自家夫人出院。 如今的情况是,女人通常只挑心仪的一两件,而男人们则多数全都买了一套,是送给夫人的礼物,也是送给自己的礼物。 宋澈送走众宾客后,又与伙计们将坊间复原,沈文君则与琴若在柜台合账。 待所有事整规矩后,时辰已来到子夜。 成衣与私房价格非卖布可比,一套几十上百两,今夜所来的宾客都是不差钱的主儿,购买力自然没得说,光是一场发布会,流水便有一万三千余两,明日新店开张大吉,肯定还能爆卖一回。 总而言之,这场发布会,圆满成功了。 “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早些休息,明日新店还要开张。” 宋澈告别了店员,与沈文君乘车归家。 车内,沈文君倒在宋澈怀中,没闲谈几句便带着满脸的惬意昏沉睡去。 宋澈脱下外套,轻轻披在她身上,将她鬓间几缕乱发绕耳,露出白里透红的脸蛋儿,美得简直有些过分。 “阿福,将车赶慢些,勿要颠簸了。” “知道了姑爷。” 马车慢了下来,空旷的大街上,蹄声清晰可闻。 随着富有节奏的律动,宋澈眼皮也开始打架,不知不觉,枕着怀中发香也眯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 “嘶——” 马儿一声长嘶,马车突然急停,二人同时被惊心。 “阿福,发生什么事了?”宋澈赶忙问。 隔了许久,也不见车夫回话,一股不详的预感自宋澈心底油然而生。 “怎么了?”沈文君一脸惶恐。 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正准备掀开门帘,阿福却率先倒了进来,他瞪大眼睛,用最后一口气喊道: “姑爷……小姐……快逃!” 他咽喉处,插了只十字镖! “阿福……”沈文君捂嘴失语。 宋澈想也未想,一脚踹开马车后门,拉着沈文君便要往回跑,可谁料不远处街外,早已站着三个头戴斗笠,手提朴刀的黑衣人。 宋澈又想折回,前面也已有三个杀手围堵。 “怎么办……”沈文君声音颤抖。 宋澈摸着腰间的火葫芦,迅速打量了一番四周,“别怕,跟我来!”他急忙拉着沈文君钻入一条狭隘胡同。 跑进胡同没几步,沈文君才惊呼:“这是条死胡同!” “的确有人死,但绝不是我们。”宋澈将沈文君护在身后,盯着前方一步一步往后退。 六个杀手提着刀,很快便堵住胡同口。其中一个杀手摘下斗笠,独眼中充斥着凶戾与狰狞,他笑声道: “宋姑爷,我们又见面了。” 飞云帮,独眼龙,狄飞。 宋澈摘下酒葫芦,一言不发,只在心中默念: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扬州那次便算了,可你又害死了我结拜兄弟洪彪,说吧,今夜你想怎么死?”狄飞高声问道。 宋澈冷笑:“今夜未必是我死呢?” “哦?”狄飞不屑大笑:“你觉得今夜还会走运么?” “二哥,这小子诡计多端,我看还是快刀结果了他得好,以免再生什么事端!”刀疤脸便欲提刀上前。 狄飞却拦住了刀疤脸:“不,若是让这小子死个痛快,那便太便宜他了,”他举起刀,指着宋澈身后的沈文君:“待会儿先砍断他四肢,再将这小妞儿给摁了,让他死之前当一回王八,哈哈哈——” “瞎眼的蠢货,你可知坏人都是死于话多么!” 宋澈一把拉开扣环,手中停顿两息,迅速火葫芦扔向土匪,并转身护住沈文君。 “二哥小心,是暗器!”刀疤脸持刀上前便砍,可还未等他刀刃碰上葫芦—— “轰隆!” 一声震天巨响,惊了整个苏州城! 火光与硝烟冲天而起,即便十丈开外的宋澈都被震得耳朵嗡嗡! “怎……怎么……我……”沈文君捧着脸颊语无伦次。 “不怕,不怕。”宋澈安慰着妻子,扭头瞥向硝烟,不一会儿,烟雾大概散去,巷子内土匪的尸体横七竖八。 “你留在这儿,我过去看看。” “你别去……” “放心,如此近距离爆炸,他们不死也残。” 宋澈留下沈文君,摸出怀中的左轮枪,一步一步朝土匪靠近。 躺在最前面的刀疤脸,半个身子已被炸断,其余四个手下也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唯有狄飞武功最高,匍匐在地不停抽搐,半边脸已被炸毁,也活不了多久了。 狄飞瞪着眼珠子,愤怒中更多是惊恐。 宋澈冷冷盯着狄飞:“你们飞云帮,我宋澈吃定了!” 第五十六章劫法场 许晓很快便带着衙役抵达了现场,瞧着满地狼藉,与宋澈怀中哭泣的沈文君,叹了一声:“她没事吧?” 宋澈纵有一肚子火,如今却不是撒气之时,只是沉声道:“一息尚存者,是飞云帮二当家狄飞,你尽可能让他别死,我另有用处。” “飞云帮?”许晓眉头紧皱。 “今夜丑时,沈府门口等我。”宋澈抱起沈文君坐回马车,往家中疾驰。 …… “宋澈,你还在么?” 沈文君蜷缩在被窝中,紧紧握着宋澈的手,莫说是她了,即便是宋澈此刻也心有余悸。 “睡吧,有我在,别害怕。”宋澈枕着沈文君的额头,夜越深,他的目光越清澈,也越坚定。 直至怀中人睡去,他才敢叹出压抑在心中的那口气,这个世界对好人真是充满恶意呢…… 直至丑时,宋澈才悄悄掰开沈文君的手指,为之盖好被褥,轻声慢步下了床,往沈府外走去。 府邸外,许晓抱着刀,靠在屋檐下,见宋澈出门,第一句便是: “我已通知城防军的郑校尉,从今夜开始实行宵禁,严格管控每个出入苏州的人。” 宋澈摇了摇头,“苏州城城墙下有数不清的狗洞,土匪想要进来,你们是防不住的。” 许晓望着宋澈,“但你是有办法的,否则不会叫我来。” 宋澈道:“先与我说说这飞云帮。” “飞云帮盘踞于扬州西南一百里,苏州西北一百三十里的七里山,聚众有五六百人,多数都是官府通缉要犯,以打劫水运与陆运的商旅为生,其大当家叫做陈飞虎,二当家叫做狄云,三当家叫做涂成,洪氏兄弟在飞云帮应该也有一席之地; 七里山地理位置特殊,北南西三坡陡峭,唯独东坡可入山,山脚连接长江支流与运河灌口。总之一句话,此地易守难攻,再加上歹徒凶恶,江南各城防军都是些养尊处优的老爷兵,战斗力极弱,奈之不何。” 宋澈轻哼:“依我看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五个当家的被我弄死了三个。” “狄飞也死了,刚抬回去便断了气,”许晓好奇道:“我实在疑惑,狄飞的武功不在我之下,你一个不懂武之人,是如何将他们瞬间杀死的?” “靠武力杀人是莽夫,”宋澈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靠这个才是高手。” “好吧,我是莽夫,”许晓问道:“那宋姑爷可告诉我该怎么做了?” 宋澈说道:“你暂时不要将狄飞已死的消息发布出去,并叫周大人发布告示,说狄飞已被抓获,三日后将于北市斩首; 陈飞虎死了那么多兄弟,定会带人来劫法场,到时你叫城防军假扮成百姓埋伏于集市各处,若土匪真的动手,再合力围剿,擒贼先擒王——记住,法场明面上兵卒无需太多,免得吓得他们不敢露头。” “倒不失为妙计,”许晓又疑惑:“可狄飞已死,如何上得了法场?” 宋澈从头到尾打量着许晓,许久才轻轻吐出一句:“许都头与那狄飞身高体魄挺相仿的。” “你是说……”许晓眯了眯眼睛,点了点头,又问:“那若是陈飞虎不来劫法场该如何?” 宋澈说道:“不来劫法场,便说明这帮土匪毫无义气可言,更是一帮乌合之众,到时我自有妙计将之剿灭。” 许晓不再多言,抱拳一礼,就此离开。 …… 往后三日,沈文君未曾离开家门半步,为了不引起老丈人与丈母娘恐慌,宋澈也未将那夜遇袭之事告诉他们。 土匪入城之事,很快便在苏州城内传得沸沸扬扬,青天白日也少有人出来走动了。 宋澈暂停了摆摊,也推迟了新店开业时日,眼下之际,匪患一日不除,他心一日难安。 问斩当日上午,宋澈去了趟铁匠铺,取走了长枪零件,早早来到北市,在附近客栈租了一间二楼客房,打开窗便可正视法场,不远不近,二十余丈,恰好可以埋伏伪装。 他将长枪拼好,填充足够的炸药,子弹上膛,架在窗缝中,静静等待猎物出现。 午时。 二十名衙役,五十名城防军押着囚车,缓缓驶入东市,刽子手与监斩官相继到位。 渐渐,前来观斩的“百姓”陆续往北市靠拢。 许晓昨日便来告知过,他将会安排三百名兵卒伪装百姓,而眼下北市中,少说也有四百五六。 风口浪尖上,普通百姓绝不敢出门凑热闹,即便是有也不会太多,那这些多出来的一百余人,会不会便是劫法场的土匪? 挑担子的,推车的,卖菜的,补锅的……北市本是人群杂乱的菜市,每个人都盯着法场,都像是虎视眈眈,却又像是看热闹。 一改往日的热闹气氛,整个法场鸦雀无声,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狄飞”被押上法场,他披头散发,囚服上鲜血淋漓,带着烟罩勾着头,谁又能辩出真假? 午时三刻,每一息都度日如年。 终于,日上中天。 监斩官起身通读批文:“匪首狄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罪大恶极,判处斩立决,”他拾起斩令一扔:“时辰已到,斩!” 刽子手得令,抽去狄飞背后的亡命牌,高高举起斩首大刀,然就在刀要落下之时—— “嗖!” 不知何处飞来一记金钱镖,直刺刽子手咽喉! “二弟,我们来救你了!”人群中跳出个黑脸大汉,径直往法场上冲去。 与此同时,挑担的扯开盖布,推车的掀去稻草,卖菜的扔去菜叶,露出一柄柄白刃砍刀! 隐藏在人群中的土匪,快速取过砍刀,随黑脸大汉一齐冲向法场! 埋伏在人群中的官兵,急忙跑至法场下,拔出早已藏好的兵器,与衙役共同迎敌! “大哥不好!我们中计了!” “呵……凭这些杂兵,我只当砍瓜切菜!” “呯呯嘭嘭……” 北市法场下一片混战,其中还掺杂着某些凑热闹的真百姓,杀得是惨叫连连,抱头鼠窜! 土匪持的是短刀,放眼望去七八十余人,埋伏的官兵有三百,加之衙役与护卫兵,将近四百人。 可偏偏,四百人战斗力还不及八十人,没坚持多久,土匪便像是一把利剑,破开了官兵的层层防御,径直逼向法场! 宋澈全程盯着那带头砍杀的黑大汉陈飞虎,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土匪头子一死,其余喽啰便不是威胁。 陈飞虎身法灵活,招式毒辣,宋澈一直都未能找到合适机会开枪。 “二弟,我来救你了!”陈飞虎从人群中杀出重围,冲至狄飞跟前,刚想伸手将他带走—— “贼首,看刀!”. 许晓猛的抬手,袖中匕首突刺陈飞虎腹部! 怎料…… “嘭!” 腹部毫发未损,匕首崩作两半! 硬气功! 第五十七章 就是要打你脸! “硬气功!” 许晓惊呼,蹿身一掌拍向陈飞虎。 陈飞虎大喝一声,如同狮吼,未等许晓掌风靠近,便将之震退几大步。 “我二弟呢!”陈飞虎怒喝。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二弟早已伏法身亡了!”许晓拾起刽子手的斩首大刀,再度朝陈飞虎砍去。 陈飞虎赤手空拳接白刃,身躯如金刚铁骨,就连斩首刀也被崩出了缺口! “安敢杀我二弟,我叫汝等死无葬身之地!”陈飞虎双掌擒住斩首刀,狠狠一撇,将刀撕碎两半,他侧身一记飞踹,许晓双手交叉阻挡,竟往外飞出七八丈。 陈飞虎拾起断刀,作虎扑之势看向许晓—— “啪!” 一声枪响,不偏不倚,将陈飞虎冲空中击落。 死了么? 并没死! 陈飞虎一个鲤鱼打挺弹地而起,他扣下嵌在额间的黑色弹珠,皮肉虽已被打破,却并未致命。 “竟能破了我的金刚功!”他猛地瞪向硝烟处。 “啪!” 又一声枪响,打在陈飞虎脸上,弹珠依旧只是刺破了皮肉,痛得陈飞虎嘶声大叫。 “给我滚出来!”陈飞虎掷出断刀,将窗户横切斩断。 宋澈急忙蹲下身子,刀刃从他头皮削过,重重嵌在墙壁上,他索性也不躲了,跨上窗台,再次瞄准,第三枪! “啪!”奇快妏敩 再次命中陈飞虎的脸颊! 就是要打你的脸! 许晓趁宋澈牵制之际,飞身跃起一套重拳,砸得陈飞虎要倒不倒。 “大哥,城防军支援要到了,再不走咱们要被包饺子啦!”有喽啰喊道。 陈飞虎不作犹豫,直瞪了一眼宋澈,如同一只蛮牛,撞开官兵,与匪众合力往街外杀去。 宋澈再填火药,再开枪,一连又打了三枪,却只命中陈飞虎脊背一发,这种武林高手,根本击杀不了! “别让他们跑了,给我追!”许晓带着官兵沿街追赶。 宋澈见已失去目标,一拳重重砸在窗台:“妈的!”世上竟真有硬气功! 他赶忙背起长枪,随官兵一起追缴。 当宋澈追至北城时,城门早已破开,沿街砍到了无数尸体,官兵与土匪几乎是十对一。 怪不得打仗赢不了,这种素质的兵卒,比田里干活儿的农家汉子都不如! 宋澈来到城门下,许晓与官兵俘虏了三十几名土匪,陈飞虎并未在其中。 “我实在没想到陈飞虎武艺如此高超……”许晓喘着粗气,面对宋澈,难掩几分愧疚。 宋澈无力叹气,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他摇了摇头,“先救治伤员,安抚百姓吧。” “待我将后事处理妥当,再登门拜访。” “到云水坊找我即可。” …… 土匪进城虽不算战争,却往往比战争更让人害怕。 习惯了安逸的苏州城,如今各大小街道,除巡逻搜捕余孽的城防军外,几乎瞧不见任何百姓影子。 云水坊门庭冷清,宋澈索性也叫店员们都回了家,近几日不要出来闲逛。 经此一闹,苏州城的生气只怕要好长一段时日才能恢复了。 宋澈负手站于窗边,从回来之后,他的眉头便未松懈过。 “姑爷,许都头来找了哦。” 琴若将许晓引入书房。 “我们抓了三十一名土匪,死伤二十七人,城防军追出十余里,还是让陈飞虎给跑了——” “我又不是官,你又何必向我汇报?”宋澈打断了许晓。 许晓叹了口气,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宋澈轻声:“我只是个商人。” 许晓说道:“只有天下太平了,商人才是商人,否则都是土匪刀下亡魂。” 宋澈转过身来,铿锵二字:“剿匪!” 许晓说道:“谁都想剿匪,可是怎么剿?经此一闹,陈飞虎恐怕不会再轻易下山了。” “那我们便上山剿匪,”宋澈说道:“飞云帮如此猖獗,所有官府必须联合起来主动出击。” “你说,我听着呢。” “既然飞云帮所盘踞的七里山,距扬州与苏州都不过百里,那么苏、扬二州应当此大任。” “叫扬州出兵协助不难,周大人一封书信即可,但今日你也看到了,江南官兵的战斗力半斤八两,飞云帮占据地理险势,怎能获胜?” “强攻山头定然不行,需要用计。” “何计?”许晓问道。 宋澈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八个大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许晓疑惑。 “扬州又多少城防军?”宋澈问道。 许晓说道:“比苏州多些,三千有余。” 宋澈思绪片刻,才道:“让扬州调兵一千五,苏州调五百,走水路从灌口进攻东坡。东坡是七里山咽喉,飞云帮必然全力反抗,但正面战场无需求胜,牵制敌人主力即可; 而后,你挑选五百名苏州勇士,走陆路绕道七里山,想办法从背坡上山。匪徒主力被联军牵制,山寨必定空虚,只待时机成熟,长驱直入迅速占领山寨; 占领山寨后,率军直下东坡,与正面联军前后夹击,飞云帮必灭无疑!” 许晓却道:“两个问题——第一,飞云帮势力不止在水路,还有陆路,我们欲偷渡后山,必定会走一段山路,五百人如何才能不被暴露? 第二,我先前也与你说过,七里山除东坡外,其余三坡极为陡峭,我们如何上得了山?” 宋澈说道:“既是偷渡,自然要轻装上阵,如今各处流民大批逃亡江南,我们何不伪装成流民?一来可瞒过土匪,二来流民没有钱粮,土匪也不会抢劫; 至于这第二个问题,七里山之大,总有上山小径,你不是抓了三十几个土匪么?或严刑拷打,或威逼利诱,总有那么一两个经不住招架会开口的,叫他们带路上山,遇水搭桥,遇山翻山。” 许晓豁然开朗,点了点头,“我这便去办。”他走了两步,忽然又转头问:“你去不去?” 剿匪必定不容易,搞不好还会丢命,宋澈当然不想去,可他实在不放心这些老爷兵,点点头:“去。” 许晓抱拳,退出书房。 第五十八章 犒赏一头猪 宋澈先去了趟白玉楼,以高价买下两块水晶,一块打磨成凸镜,一块打磨成凸镜,用来制作望远镜。 又去铁匠铺订了五把十字镐,三只飞虎爪;再到市场里采购了一批绳索,一大捆牛筋。 想要暗度陈仓,必定得伐树开路,跋山涉水,宋澈虽不是专业登山运动员,但从小便酷爱探险登山,此次兵渡七里山,他至少有八分把握。 次日下午,许晓带着一幅地图匆匆地来到云水坊,他将地图在桌上铺开,沿指道: “这是牢中土匪所画的七里山简图,虽说此山只有东坡可上,但飞云帮在南坡与北坡也有哨口,唯独西坡并未设点; 原因便是西坡最险峻,自南向北四十里,全是光秃秃的悬崖峭壁,均高三百余尺,根本没人能爬得上去; 你瞧,此处便是西坡‘虎跳崖’,若能翻过这里,最多再走个把时辰,便能直通后山匪窝。但虎跳崖是天然绝壁,跟这墙一样陡。” 江南的山,再高也比不了蜀地,三百尺不过七十几米,只要想办法爬上去,再放下绳索软梯,大军深入并不难。 宋澈说道:“既然其余三坡都有哨点,我们便走西坡,且兵贵神速,只能翻过虎跳崖,关于如何登上悬崖,我自有办法。” “我反正是满信你的,”许晓又道:“昨日回去后,我将你的计谋转告了周大人,大人听后大为称赞,当即便书信一封叫衙役送往扬州,方才送信的衙役回报,扬州府已同意剿匪,三日后起兵两千,战船二十艘,顺河而下,直击七里山!” “好!既然如此,许都头也该去挑选军士了,记住,不一定要壮硕,但一定要腿脚利索,翻山越岭可不能太笨重。”宋澈叮嘱道。 “没问题,三日之后,请宋兄来城北点兵!” 许晓抱拳离去。 …… 往后三日,十字镐,飞虎爪,望远镜,登山绳,软梯,相继制作完成。 宋澈将装备依次装入独轮车,盖上破旧棉被,脱下绫罗绸缎,换上粗布破衣,扮一副流民模样。. 若让沈文君知晓他要去剿匪,必会吊着臂膀不肯撒手,因此,第三日清早,不等沈文君睡醒,他便偷偷离了沈府,直奔城北军营。 城北点兵,城西码头也在点兵,当初协定的计划便是,苏、扬二州以水路正面牵制。 苏州出水兵五百,战船五艘,自南向北逆水而上,与扬州军在长江灌口汇合,以战船的速度,今日傍晚前便可抵达。 暗度陈仓的五百士卒走陆路,自北城出发到七里山西坡有一百里,若是急行军一日也可抵达,但佯装的是流民,自然不能太快,且必须休息足够,以免腿软疲乏不能制敌。 宋澈的计策是,今日上午出发,下午抵达七里山附近,明日白天绕至西坡,晚上偷渡虎跳崖,休整一夜,养足精神,第三日鸡鸣夜袭匪寨。 纸上谈兵,只需三言两语; 脚踏实地,或不止两三日。 只愿计划能赶得上变化。 宋澈来到军营时,五百士卒均已换上布衣,整齐列队于演武场。 “我方才还担心,宋夫人不放你来,下一刻你便现身了。”许晓笑着,与一位瘦高中年人上前相迎。 “这位便是宋姑爷么?即使一身布衣,也非我等平民武夫相比啊!”中年人笑赞。 宋澈有礼:“这位是?” 许晓说道:“他便是我先前与你提及过的城防军指挥,郑遂郑校尉。” 当兵的个个白白胖胖,这当官儿的却如此清瘦,宋澈再请礼:“原来是郑校尉,失敬失敬。” 郑遂赶忙扶住宋澈,“姑爷莫要多礼了,咱这些吃公粮的武人,却要劳烦姑爷一介儒生同行受累,说出来都觉得丢人啊!” 宋澈笑道:“郑校尉才言重了,肯穿上戎装,保家卫国的都是好男儿,宋某不过有几分愚才,不能与诸位袍泽兄弟相比啊!” “唉……客套的话你们莫要再多说了,宋姑爷既已到演武场,不如帮忙看看士卒的军纪如何?”许晓指着一排排士卒道。 “那便看看吧。”宋澈在士卒中快步转了一圈儿,含笑回到了许晓与郑遂身边。 “如何?”郑遂颇有傲意,“这五百士卒,可都是我苏州军中的精英呐!” “够精神,”宋澈点点头,下一刻却又道:“但太精神了。” “哦?姑爷此话何意?”郑遂疑惑。 宋澈道:“你们莫要忘了,此次咱们假扮的可是流民,何为流民?风餐露宿,衣衫褴褛,黄皮寡瘦,以咱们这军姿走出去,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帮派火拼呢。” 郑遂拍了拍脑壳,“是如此,是如此……” “那以宋兄之见,该作何整改?”许晓问道。 宋澈笑了笑,从地上抓起一把灰,往脸上使劲儿搓了搓,再故意弄乱发髻,松垮腰带,作邋里邋遢的模样。 “还愣着做什么?快学着姑爷做啊!”郑遂带头,学者模样往地上抹灰。士卒们相继效仿。 宋澈又道:“让自己变得落魄,只是改变‘形态’,想要装得更像,还得更深层次地改变‘神态’。” “如何改变神态?”郑遂问道。 宋澈笑道:“很简单,一天吃一顿,一顿吃半饱,饿一饿,要死不活的疲态自然便出来了。” 此言一出,武场轰动。 “什么啊,咱们是去打仗的,一天一顿便算了,还不让人吃饱,若是遇到敌人了咋办?” “就是就是……” 这人吧,只要一涉及到饿肚子,准儿会怨声连连。 “大家放心,几日行军的干粮,咱自然是要带足,但必须得到西坡时再吃,这么做也是为了能够更好蒙混过关,”宋澈安抚着,又大声道: “参与剿匪者,均是忠勇之士,许都头与我承诺过,若此次能够得胜而归,每人犒赏一头大肥猪!” “赏一头猪啊!这敢情好啊!” 如今猪肉价格暴涨,以士卒的军饷,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嗓子冒一回油,一头猪实在是重赏啦! “不是,宋兄,我何时——” “好了,话不多说,兵贵神速,即刻出发!”宋澈不等许晓说话,抢先振臂高呼。 第五十九章一日丧命丸 辰时未过,全军出发。 引路的土匪叫做“王四”,在牢中主动请缨,意欲将功赎过。但他贼眉鼠眼,目光多变,恐怕不能忠诚。 宋澈,许晓,郑遂,领队走在最前,江南陆路通畅,在未抵达七里山前,无需谨慎伪装,大步行军即可。 “宋兄,我可得好好找你谈谈,我何时承诺过,事后给所有士卒犒赏一头肥猪了?”许晓一路上耿耿于怀。 宋澈笑道:“若凯旋而归,一头肥猪算什么?” “一头猪自然不算什么,可不能是我来犒赏,”许晓说道:“我一个月才三两银子,如今猪肉堪比天价,你将我卖了也买不起一头。”. 宋澈笑道:“那土匪窝里,定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若全数充公了,五百头肥猪又算得了什么?犒赏士卒,他们才会为你建功,此乃笼络人心。” 许晓恍然大悟,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暗中给我钱,让我出面替你犒赏将士。” 宋澈笑道:“花自己的钱办别人的事,是为愚蠢;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才叫聪明,此乃为商之道。” 许晓说道:“若土匪真能剿灭,宋姑爷当记头功。” “别,千万别,”宋澈一口回绝,“我之所以参与剿匪,一成是为民除害,一成是为我家生意,剩下八成是为了保护我家人……我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 “以宋兄的聪明才智,若登堂入室,定能权倾天下。” “许都头何时变得这么会拍马屁了?” “实话实说罢。” “可我最讨厌的便是尔虞我诈,恰恰庙堂上有不尽的明争暗斗。” “宋兄不入仕途,是天下人之损失啊!” 是吗? 宋澈很清楚自己的立场,人不能暴露太多本事,特别是在权力者面前。 在这个动不动便会满门抄斩,诛灭三族的封建时代,低调点,错不了。 不知不觉,已走十余里,路旁依旧可见流民,或饿死,或累死,不计其数,死者仅用一块白布,甚至一片芭蕉叶裹尸,惨状叫人不忍直视。 “死伤这么多流民,难道苏州府便没有采取措施么?”宋澈好奇道。 许晓摇摇头道:“还能如何?引入城中,不太可能。安置乡野,谁家又有多余的田地与房屋?” “那他们该何去何从?” “熬呗,熬到倭患消除,他们便可以回家了,但绝大多数人都会死在这煎熬中。” “唉……” 唯有一声叹气,而后不了了之。 …… 从早晨走到傍晚,期间歇了三回,行了八十余里。 沿途所遇,不见商旅,多是拖家带口,大包小包逃亡江南的流民,有亲戚的奔亲戚,没亲戚的碰运气。 流民多数是从沿海来的,河北,淮南,两浙,闽广,可见倭寇好猖獗,虽不是大举入侵,却将整条海岸线都给欺负完了。 不得不说,大梁水师,真的废物! “许都头,您们瞧,前边日落之处,便是七里山了。”引路的王四指着远方道。 宋澈用望远镜眺看了一番,看似虽不远,可真要论走,肯定不近,他问道:“去西坡还要多少脚程?” 王四说道:“到山脚下仅有十里路,入了川还有二十里,若是一直不歇,至少还要半日。” “前面那片绿林,可有土匪盘踞?”宋澈又问。 王四赔笑:“七里山无论东西南北,只要有道儿,都有讨过路钱的。” 宋澈收起望远镜又问:“以你的经验来看,咱们这只队伍,会被讨钱么?” 王四说道:“一般逃难的流民,我们看都不会看一眼,可若是流民中有漂亮的女人,这个……呵呵……” 抢不到钱,便抢女人,何止是土匪,简直狼心狗肺。 宋澈眯着眼睛再问:“你也抢过女人?” “那不能,那不能……”王四赶忙摆手,低头不好意思,“我……我今年才十八,还是个雏儿呢。” 宋澈眉毛高挑,这他妈十八岁?看起来三十八都有了! “那便继续保持你的童子身。” 宋澈对一旁的郑遂说道:“郑校尉,大家都走一天了,不如原地休息,再派几个机灵点儿到前边去放哨,再叫大家吃饱喝足,今夜这顿下去,明日不到西坡便不能再食。” “好。” …… 很快,夜幕降临。 为避免打草惊蛇,谁都没有点火,好在五月江南已不寒冷,士卒吃饱喝足后席地而睡,很快便鼾声四起。 尽管安排得有哨兵,宋澈仍不敢掉以轻心,他靠着大树,仰望星空,此时此刻,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 她若是醒来找不见自己,定会急得团团转,然后看到书房里留下的信封,她肯定会生闷气,如今夜已深了,她一定会担心得难以入眠。 宋澈敢保证,回去之后,她的眼眶一定又黑又肿。 也许正是这份牵肠挂肚,才会有入山剿匪的决绝。想念一个人,实在是妙不可言。 “咔嚓——” 耳旁忽然响起了折枝声,宋澈即刻循声望去,狡黠的月色下,一个黑色身影正蹑手蹑脚往路边林子跑去。 宋澈刚要起身去追,一个人影却快他一步窜了出去,当人影回来时,手中还拎着另外一人。 “许都头饶命,许都头饶命,小人只是去方便……”王四赶忙跪地求饶。 许晓冷声道:“你是姑娘么?方便还要往林子里跑?我告诉你,我一直盯着你的小动作。” 看来不敢掉以轻心者,还不止宋澈一人。 “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王四使劲儿磕头。 许晓呵道:“若不是指望着你带路,我早一刀将你给宰了!” “哎,许都头,别这么凶嘛,”宋澈随手从地上挫了一枚泥丸,走到王四身前,轻唤了声:“王四。” “啊?”王四昂头张嘴。 宋澈顺势将泥丸往他嘴里一丢,直接便顺着喉咙吞入腹中,王四扣着喉咙大声干咳。 “你不用扣了,我这‘一日丧命丸’入口即化,若一日之内得不到解药,你必将肠穿肚烂,生不如死,最后腹痛而亡,”宋澈拍了拍手,走回树干坐下,又笑道:“至于你能否拿到解药,全看你明日如何表现咯。” 第六十章 智骗土匪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许晓摇醒了宋澈,示意该出发了。 “方才联军斥候来报,苏州军与扬州军已于昨日下午在灌口会师,当夜便进行了登陆突袭,但效果甚微,如今已在河对岸扎营,与飞云帮匪众对峙。”许晓说道。 宋澈伸了个懒腰,大清早便听了个好消息,“让斥候回报,今夜丑时到寅时,注意天上的火流星,但见信号便发动猛攻。” “妥。” “这马上便要入山了,若扎堆一起走,太过引人注目,叫士卒们三五成群即可,总之零散些,一定要装得像一点儿。” 宋澈推着自己的独轮车,与许晓等十来个士卒打头阵,为防止王四临阵生变,郑遂亲自押着他藏匿于队伍中。 流民队伍,三三两两,熙熙攘攘,挺进七里山。 入山四五里,一片茂密绿林,许是好久未遭人踩踏,杂草已漫出了山道。 再往前走三四里,忽而一家驿站坐落路边,宋澈拿起望远镜探看——驿站十分破落,未挂幡号,依稀可见拴着几匹马,说明里头有人。 驿站往往是官家为商旅提供食宿所设,七里山匪徒盘踞,谁又敢在这里讨生意? “情况如何?”许晓问道。 宋澈说道:“多半是土匪占了驿站,拦路打劫。” 许晓怒道:“这何止是打劫,分明便是明抢,这帮土匪,真将自己当土皇帝了!” “待会儿闷头过去即可,若他们拦路来问,先看我随机应变,若实在兜不住,再快刀杀之,”宋澈说着,又道:“你传话下去,若看到我咳嗽,让领队的什长也跟着咳。” “咳嗽?”许晓疑惑。 宋澈笑道:“此乃疑人之计,跟着学便是,定能安稳过关。” 许晓不再多问,挨个儿传话分说。 不一会儿,流民队伍路过驿站,众人低头匆匆加快步伐。 “给我站住!” 忽然,驿站里传来一声呵斥。 随后,七八个汉子持刀走了出来,凶神恶煞的模样,一瞧便是拦路抢劫的歹人。 “你们从何而来?”一个胡子拉碴的土匪大声质问,显然他是这帮人的头目。 宋澈从容不迫,赔笑说道:“回好汉,我们是从沿海逃难来的,借路经过此山,还望您们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吧?” 土匪并未多看宋澈等人,而是绕着几辆独轮车转悠,“这些是什么?” 宋澈说道:“都是些旧衣破被,不值钱的。” “呵……将钱财藏在行李下边的人我可见过不少。”大胡子土匪招呼手下,“给我搜!瞧瞧他们的衣被下是否藏了东西!” 匪众们开始扒拉独轮车。 士卒的兵器都藏在车底,若是被翻出来还不暴露? 宋澈紧握着袖中电棍,许晓与众士卒也蠢蠢欲动,倘若真有变故,他们必先下手为强。 但好在衣被压得够多,匪众们耐心不足,翻找了几件便罢了手,“刀哥,都是些破布溜溜儿,没啥值钱的东西。” “真忒娘晦气,大清早便遇到一群穷光蛋,赶紧给老子滚!”大胡子见失了价值,也不再多刁难。 宋澈暗松一口气,推着独轮车便要走,谁料这时大胡子突然又折了回来:“等一等!” 宋澈眉头一皱,“好汉还有何事?” 这次,大胡子开始打量起宋澈,疑惑道:“流民我见过不少,这么多人一起逃难还是头一次,且流民大多数都是从北方逃去江南,你们为何却往江西跑?” “唉!”宋澈重重地叹下一口气,凑近大胡子诉苦:“好汉有所不知,正是所有人都往江南跑,才导致江南爆发了瘟疫啊,我们……咳咳!咳咳咳!!!” 他一边捂嘴猛咳,一边说道:“为了不染上瘟疫,我们便决定转走江西,这队伍原本这趟有一千多人呢,但那些老弱妇孺身子骨薄,多数都病死在了路上,我们……咳咳!咳咳咳!” 他又剧烈地咳了几声,摊开手掌时,掌心还多了一口鲜血。 许晓即刻会意,也捂着嘴猛烈咳嗽起来,士卒们纷纷效仿。 “好汉,我快喘不过气来了,快……快救救我!”宋澈作颠倒模样,扑向一众土匪。 土匪大骇,连忙后退,“妈的,还是群肺痨鬼,统统给我滚开!” “我方才翻了他们的被子,我得赶紧去洗洗!” 七八个土匪,一溜烟儿跑回驿站,将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宋澈啜了一口血沫,暗自冷冷一笑,推起独轮车,跌跌撞撞往前走。 待离远了驿站,他才恢复了步伐。 这时,许晓上前说道:“原来你让我们跟着咳嗽,便是为了装传染病……哎,你嘴里那血是真是假?” 宋澈缓缓吐出被自己咬破的舌头,“你说呢?” 许晓敬佩不已,“有时血流成河也不一定能赢下战争,宋兄仅用舌尖一滴便化险为夷,高,实在是高。” “少拍马屁了,快将王四叫来,前边儿分路了。”宋澈笑道。 当下已走过丛林,视野豁然开朗,崇山峻岭尽收眼底,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坡度缓降的大道,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 不一会儿,许晓便将王四拎了过来。 “宋姑爷,我的好姑爷,您行行好,将解药赐给小人吧,小人从昨夜到现在,只觉得腹痛难忍,是不是你那毒药提前发作了啊?”王四当即便跪在了宋澈脚下,苦苦哀求。 吃了一颗泥巴,肚子不痛才怪呢。 “你放心,一日丧命便是一日丧命,不会多一刻钟,也不会少一刻钟,”宋澈指着前方分岔道路:“只要你能将我们带到西坡虎跳崖,解药自会给你,你还不快些指路?” 王四揉着肚子站起,有气无力道:“大道是通往江西的下山路,走小道可前往西坡虎跳崖……” “还有多远?要走多久?”宋澈问道。 王四说道:“距离是不远,只有十二三里,但小道崎岖难行,至少要两个时辰。” 宋澈又用望远镜打量了一番四周,确认隔山无眼后,振臂与士卒招呼:“大家将刀剑各背上,吃饱喝足,咱们从小路进山!” 众士卒从衣被下取出刀剑,又拿出干粮与水边走边吃。宋澈则依旧推着独轮车。 “宋兄,何不将车弃了,推着进山多费力。” “我说我这辆车,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是宝贝,你信不信?” “信!”许晓夺过独轮车,推着往小道进发。 第六十一章 飞渡虎跳崖 崇山峻岭,固然难行,却不失为掩护,宋澈手举望远镜,走一步探一步,五百人行军可不能暴露。 “唉,这山路可真难走,放眼望去近在咫尺,脚踏实地海角天涯。”许晓已不知抹了多少把汗水。 五月江南的太阳,还是有些威力的。 宋澈喘气笑道:“比起蜀山的金牛古道与华山的天险栈道,这七里山实在要温柔太多。” 许晓疑惑道:“听宋兄的口气,莫不是连这些天险栈道都爬过?” 宋澈难道会告诉他,自己不仅爬过,还从上面摔下,然后穿越到了这儿,与你做了朋友? “只听过,未曾爬过。” “许都头,宋姑爷,前方便是虎跳崖了。”走在前头的王四,遥指前方说道。 西坡绝壁居多,且纵横绵长,虎跳崖更是要比其它山崖冒出一个头,估摸着算起码有四百来尺高。 悬崖峭壁似被刀砍,几乎与山谷垂直,崖壁不见任何绿植作物。 “如此险峻的山崖,除非有飞天之术,否则根本爬不上去。”许晓与众士卒,皆是同一个姿势,抬头仰望,摇头否定。 宋澈皱着眉头,问王四:“这西坡除虎跳崖外,可有其它地方能入后山?” 王四指了指山谷右侧:“往东走大约四十里,有一处断崖稍矮,不过那里已邻近东坡,说不好会有人巡视。” 山道蜿蜒,十几里路便走了半天,更莫说还要绕道四十里,这显然不可行。 “不走了,我们就爬虎跳崖!” 宋澈一把揭去覆盖在独轮车上的衣被,将软梯,麻绳,飞虎爪,牛筋,十字镐,一并取了出来。 “你这些东西是作何?”许晓问道。 “我要作一个‘巨型弹弓’,”宋澈将三只飞虎爪绑上绳索,又问道:“弹弓你们都知晓吧?将这飞虎爪当做弹丸,拉着绳索射上虎跳崖口,随后再找一人攀登上去,再将软梯吊上再放下,人便可陆续攀爬。” 许晓愣了愣,点点头:“可行。” 牛筋韧性极佳,可作为弹绳,崖下遍地茂林,支架也可就地取材。 宋澈找到了两棵并排大树,让士卒将之撸秃成杆,以制作弹弓之方式,拴上牛筋与弓托,后将捆绑着绳索的飞虎爪装上弓托,一把巨型弹弓便算完成了。 “来十个壮汉,咱先试一试!” 宋澈自己捧着弓托,叫十名壮汉拉扯牛筋,找准虎跳崖口的角度,大喊道:“受力还不够,继续拉!” 十名壮汉同时用力,牛筋被拉至三倍长,树干也有弯倒之势。 “我数三声,说放大家便一起放!” “三!” “二!” “一!” “放!” “呼哧!” 飞虎爪瞬间发出,连带着绳索朝虎跳崖口飞去,可惜角度有些偏差,虎爪在将要靠近崖口时撞在了峭壁上。 “力道是足了,准头还不够,再来试过。” 通常第一次,都很难射中的。 第二次力道不变,宋澈将角度拉高了些,这次成功射上崖口,可拉扯了一番后,飞虎爪还是掉了下来。 调整角度再来! 加大力度再来! 一连射了七次,宋澈精疲力尽,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第八次时,飞虎爪紧紧扣在了崖口。 宋澈用力拽了拽,很结实。 “那么,谁上?”宋澈看向众士卒。 仅凭一根绳子,攀爬几百尺悬崖,谁心里不虚? “既然如此,只有我亲自上阵了。”宋澈撸起袖子道。 这时,许晓抢过了绳索,“还是我来吧。” 宋澈心里暗笑,就等你这句话呢! 如今他腰缠万贯,家有娇妻,实在不该冒这个险。 宋澈从车内取出一双靴子,一副手套,并着十字镐递给许晓:“此乃特制的登山靴,登山镐,攀岩手套,能对你攀爬悬崖大有帮助。” 许晓接过装备穿上。 宋澈又嘱咐道:“登上崖口后,第一件事便是取下飞虎爪,将绳索找地方绑结实,随后将软梯与绳索吊上去,咱再多设几条攀爬线路,以便加快效率……对了还有,登顶后勿要大声喧哗,山川回音阵阵,以免隔山有耳。” 许晓点点头,没有多言,将绳索捆在腰间,深吸一口气,开始向上攀爬。 宋澈又让士卒去山谷附近割来干草,垫在崖底以防意外发生。 接下来能做的,只有默默祈祷与仰头观望。 半个时辰后,宋澈脖子都仰酸了,更莫说攀爬的许晓。 许晓爬得并不快,每一次都稳扎稳打,先固定好登山镐,再跨步登上。 有这份执着与坚持,何愁盗贼土匪不灭? 不知不觉,又过半个时辰,许晓一鼓作气,双手擒着绳索,借力飞檐走壁,一举跳上崖口。 “好哇,好哇!”士卒们欢呼雀跃。 隔了一会儿,许晓在崖口高高举起拳头,示意绳索已固定好。 宋澈将软梯与绳索困在吊绳上,许晓往上拉。 待东西拉上崖口后,许晓将之固定,抛下一副软梯,两根吊绳。 “听我说,先来两个人,将安全绳系在腰上,随我从软梯爬上崖口,而后将我独轮车先钓上,待独轮车上崖,左边两根作为安全绳,十人为一组,攀爬软梯,右边这根则作为吊绳,三人为一组,你们爬,我们在上面拉,如此便可加快效率。” “那吊爬的人岂不是很危险啊?先不说吊绳是否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万一石块将绳索磨断了咋办?”有士卒惊恐。 “大家放一百个心,我自有妙招,吊爬之人,会更轻松呢。” 一路走来,宋澈的才智已深受士卒认可,他说有妙招便必定有妙招。 而后宋澈与两名士卒,便顺着软梯开始攀爬,有了下脚之处,爬起来要轻松许多,只是谁也不敢往下看,闷着脑袋往上莽便是。 两刻钟后,宋澈三人登顶,解开安全绳丢下山崖,士卒按照原先计划,将独轮车三处固定。 为了防止绳索被石块磨断,宋澈专程割了一批青草垫在绳下。 “你为何如此钟情于你的独轮车?”许晓边拉边问。 宋澈笑道:“很快你便会知道了。” 第六十二章 功夫再高也怕枪 众通力合作,独轮车很快便被拉上崖口。 宋澈将独轮车倒反过来,架在崖边,将吊绳从轮轴上穿过,说道:“这个便叫做‘定滑轮’,可以减少摩擦,省不少力气。” “就这么个简单玩意儿,真的能省力气?”许晓挑眉怀疑。 “试试便知。”宋澈从崖下招了招手,示意可以开始上人了。 崖下的士卒们,按照原先计划,分两批次开始攀爬。 宋澈想去搭把手拉,许晓却推开他道:“力气活儿还是让我们来干吧,免得勒出茧后,你回家不好与夫人解释。” 宋澈叉腰呵呵发笑。 许晓等人在滑轮另一头拉,吊着的三人借力走壁,攀爬速度快了软梯上的好几倍。 “嘿!果真轻松了许多呀!吊着的那三位兄弟,起码也有个四百来斤吧,我们这儿拉起来却似是百十来斤的重量。”一个士卒连连称奇。 “可惜崖口无支点,否则做个‘动滑轮’能更省力,只需一人一臂之力,便可将他们轻松拉上来,”宋澈指着山川傲然道: “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吊起整座七里山!” “姑爷真乃神人也!” 半刻钟后,吊绳三人组顺利登顶,两刻钟后,软梯十人组也依次抵达。 人力越多,拉得越快,待熟练之后,一刻钟便可上十三人,一个时辰则可上一百人。 从正午午时,到深夜亥时,历时将近六个时辰,五百人终于全部登上虎跳崖。 众人站在崖口,仰望齐平星空,眺望山川绵绵,顿生豪迈之气! “大家吃饱喝足,抓紧时间休息,丑时一到,咱们趁夜袭寨。” 士卒们早已疲倦不堪,吃喝完后便席地睡去。 宋澈则坐在崖口,吹着山间清风,望着浩瀚星空,不停打磨着弹头。 圆弹头只能打破陈飞虎的表皮,尖弹头肯定能要了他的命! “姑爷,姑爷……马上便要一日过了,求您赏赐解药。”王四捂着肚子,跪地磕头哀求。 宋澈笑道:“一日丧命丸是骗你的,那只是一颗泥丸罢了。” “啊?”王四大惊,又疑惑:“可我肚子明明隐痛一日了。” “谁吃了泥巴都会肚子不舒服,那的确不是毒药,”宋澈斜着眼睛又问:“如何,此刻你肚子还疼么?” 王四揉了揉肚子,眼睛一亮,“好像……真的不疼了!” 宋澈摇头呵呵发笑。 王四又“啪啪啪”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几日相处,深被姑爷之才所折服,小人在此发誓,从今往后改过自新,争做一个好人!” 做一个好人,多么宏伟的志向! 宋澈摆了摆手,“下去歇息吧,后半夜还需你带路。” 王四拘礼退下。 事实证明,想要赢得尊重,智,信,仁,勇,严,缺一不可。 渐渐, 山风渐亮,月上梢头。 空山万籁俱寂。 许是战斗在即,士卒们早早苏醒,磨刀霍霍,闪闪发亮! 趁着这股兴奋,大军操刀东上! 五百士卒背刀,在王四带领下,疾走后山匪寨。 三刻钟后,匪寨灯火,依稀可见。 宋澈用望远镜探看了一番,果然不出所料,大批土匪都已下山迎敌,留守匪寨者寥寥无几。 士卒摸黑来到寨外。 “兄弟们,剿匪除恶,便在今夜,随我杀啊!” “杀!” 五百士卒同时发起冲锋,不费吹灰之力便攻破寨门,在砍杀了十几名土匪后,其他土匪也识趣放弃抵抗。 短短一刻钟不到,便顺利拿下匪窝。奇快妏敩 许晓留一百人看守俘虏,郑遂领四百人即刻下山,待来到半山腰时,宋澈往天上冲了一颗烟花弹。 烟花如流星,爬升至夜空,“轰”一声炸裂。 “咚咚咚……” “嘟嘟嘟……” 见到进攻信号,山脚下擂鼓吹角,很快火光与冲杀声同现。 苏扬联军抢滩登陆,山匪则借地理优势,往滩头射箭,滚落巨石,叫联军进得艰难。 “杀啊!” 郑遂率军从背后杀出,光是吼战之气势,便叫土匪吓破了胆,宋澈用火葫芦炸开土匪防御工事,士卒从缺口涌入,先斩弓弩手,再杀投石兵! 失去弓箭与滚石压制,苏扬联军杀上山坡,一阵刀光剑影,前后两军在东坡山脊汇合,土匪见大势已去,纷纷缴械投降。 陈飞虎领着仅剩的十几名手下退下山谷。 联军三千余人,迅速将山谷团团围住,几百只弓弩同时对准了陈飞虎。 “陈飞虎,你的土匪窝早已被宋姑爷设计夺占,尔等还不快快放下武器投降!”郑遂大声喝道。 陈飞虎怒瞪着宋澈:“可恨呐!我陈飞虎纵横江湖十余年,今夜却落败在一个书生手中!” 宋澈冷笑,大声道:“你狗屁纵横江湖,你分明是个祸乱江湖的贼匪头子,杀你,动动手指即可!” “啊啊啊……”陈飞虎怒声狮吼,炸开身上衣襟,黝黑结实的肌肉,如同磐石堆叠而成,“兄弟们,投降也是死,不投降也是死,随我杀出一条血路!” 十几名土匪向谷外突围。 “放箭!” 一声令下,弓弩齐射。 十余匪众瞬间便被射成了刺猬,陈飞虎用手护着双眼,任由箭雨袭身,亦毫发无损! “好一身了不得的硬气功,这家伙怕是出身不俗啊!” “围剿杀之!” “且慢。”宋澈叫住了众将领,“杀他,我一人足矣。”随即,拔出左轮,独自一人走向谷口。 宋澈一夫当关,只身拦在谷口,举起左轮瞄准冲来的陈飞虎。 “好狂妄的书生,竟敢一人拦我!”陈飞虎感到莫大耻辱,如一头发怒的犀牛,每一步都震颤大地。 五十丈! 三十丈! 十丈! “宋姑爷,快快闪开,以你的小身板儿,拦不住——” “啪!” 枪响在山谷回荡。 陈飞虎速度逐渐放慢,步伐也从铿锵变成踉跄,他眼睛暴突,瞪得似铜铃,目光充斥着不甘与难以置信, 他坚持走到宋澈身前,刚想伸手去抓,“噗呲”一道鲜血自额间弹孔中喷溅而出,随即便摔倒在了宋澈脚下,嘴里嘟囔着,“这……怎么……可能……” 宋澈吹去了枪口的硝烟,功夫很高不怕菜刀?这一套对火枪可不管用。 第六十三章功成身退 剿匪的后续事宜,宋澈并未参与,当夜便在灌口寻了艘轻舟,准备顺水而下,返回苏州。 许晓本打算亲自护送,宋澈却道:“我虽不好大喜功,但那土匪窝里的金银财宝,咱苏州军应该占大头,许都头应该留下来置办,可别忘了每人一头大肥猪的承诺。” 许晓叹道:“大家都有一头猪,宋兄却分文不取?” 宋澈摇了摇头,土匪的钱都是收剐民脂民膏,他自然不屑于要,何况他也不差这些钱。 他跳上轻舟,许晓安排了两名衙役随船护送,又问:“意思是说,此次剿匪,宋澈没来过?” 宋澈负手立于船头,大袖衣带临风而起,淡淡一句:“功名与利禄,于我眼中如飘散云烟,处江湖之远,也未必不能安天下……请划船,我归心似箭。” 家,比什么都重要。 许晓无有多言,抱拳相送。 衙役撑船摇桨,送宋澈出滩头。 轻舟顺江而下,速度不会太慢,于寅时出发,午时前便抵达了苏州城西。 衙役在码头租了辆马车,送宋澈回府的一路上,边走边吆喝: “乡亲父老们,七里山剿匪大捷,飞云帮匪众已于昨夜全部伏法,大家再也不用担心匪患啦!”. “真的假的呀?” “从差爷嘴里说出来的话岂能有假!” “我终于可以回江东探望老母亲啦!” “苍天有眼啊!” 听此好消息,百姓俱欢颜! 听欢呼声,马车内的宋澈也好不欢喜,拔除飞云帮这颗毒瘤,江南,江东,江北,乃至中原道路都被打通了,物流贸易也将逐渐恢复,人们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 …… 沈府,内院。 沈文君捧着一碟鱼食料,靠坐在小亭边,时不时撵上几粒,喂养池中锦鲤。 短短三日不见,她似憔悴了不少,厚厚的眼袋,重重黑眼圈,脸色稍显苍白。 “鱼儿,我可真羡慕你们,自由快乐,了无烦恼,更没有牵挂。”她轻叹道。 这时,亭外却传来一声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她猛地回眸,见宋澈提着一个食盒,含笑从庭廊走来。她先是惊喜,想扑上去相迎,忽然又撅起了嘴,将饲料往长椅上狠狠一跺,偏过头去,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宋澈摇头微笑,从食盒中取出几碟小菜与两碗米饭放在石桌上,“听爹娘说,这几日你茶饭不思,是打算减肥?” 沈文君又哼:“一肚子气都撑饱了,哪儿还有胃口吃饭?” “谁气你?我替你教训他!” “那个一声不吭,只留一封信便走了的丈夫呗!” “啊?那岂不是我?” “就是你!就是你!”沈文君几乎弹了起来,指着宋澈的鼻子:“你可知从见了那封信后,我有多担心你么?我甚至都想追出城来找你!你说你一介白衣,又不会武功,跟着军队去剿匪,万一万一……” 她兜着眼泪,攥起拳头,有气无力地砸在宋澈胸口,“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岂不是成小寡妇了?” “这个嘛……我若是死了,小寡妇再讨一个回来呗。” “你……你还敢打哈哈,我……我去撇根斑竹来,将你敲成菩萨脑壳!” 她气呼呼的模样,脸上恢复了不少血色,宋澈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言语真挚:“匪,剿灭了;人,也没事;店,继续开;摊,继续摆;当然,还有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沈文君昂首,水汪汪的大眼睛:“是何重要之事?” 宋澈端起米饭笑道:“饭,还得吃。” 沈文君一抹泪水,接过碗筷,一边大口往嘴里刨,一边笑着问:“哎,你此次随军剿匪,定不容易,可否与我讲讲?” “倒也没什么好讲的,不过是为夫足智多谋,智勇双全,神机妙算,精明强干,博古通今……之类之类,一些不足以挂齿的小事罢了,夫人既然想听,那我随便挑两件与你说说吧。” 次日,苏州军凯旋而归,百姓纷纷出城相迎。 许是大家伙儿都安了心,苏州城很快便恢复了生气。 私房专卖店蹭着这波热度开张大吉,生意简直是红红火火恍恍惚! 宋澈买下的地皮,也开始着手开荒,计划今年秋末,将三百亩荒地开垦成适合农桑的良田,雇佣的工人都是流民,除去官府所补贴的三成,宋澈还私自将工价多加了一成,如此一来,每户流民出一人来帮工,便至少能保证一家人不饿肚子。 待良田开垦后,春夏养蚕,秋冬种菜,肯定还需要人力,又能解决一批流民温饱。 南方物流渠道逐渐打通,老丈人也在考虑重拾走商生意,要知道,江西,江东,中原,好多老客户都盼着能够买上一匹绢布。 在宋澈的指点下,刘三儿的赌坊生意做得飞起,扬州二叔的蒸馏酒也卖得相当不错。如今他即便是坐在家里,也有大把大把银子流入腰包。 如今城北沈家在布匹行业中,不论是声誉还是售额,都远远超过了城西陈氏。 宋澈也不是那种自己吃了饭便会将锅给砸了的人,只要陈仁才不再来自讨没趣,他甚至会很欢迎陈氏加盟。 不过以陈氏还在大量囤积绢布的手段来看,他们并不想放弃与沈家竞争第一的机会。 有竞争才会有进步,合理的竞争是必然,可若是耍不良手段,那就必须给他干得服服帖帖! 第六十四章老太君生病了 时间飞逝,已至六月。 炎炎夏日,出门走上一趟,回来便要汗湿衣裳。 绫罗绢丝,材质浅薄,透气冰凉,是应季的好卖品。 再加之私房本身轻便爽快,汗湿了脱下来洗洗即可,因此,私房客户不单单只是女人,许多男人在穿过后,觉得舒适了,回购率也非常之高。 关于战事,大梁王朝果然还是不能血性到底,据老丈人探听来的消息,说朝中已派遣使者前往第戎求和。 打不过便赔钱嘛,说不丢人也丢人,说丢人还真丢人! 听到此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陈氏,杨氏,乃至于丈母娘的娘家周氏,丝绸,盐铁,贡茶,珍珠,玛瑙……都在岁币范畴之内,此次第戎来势汹汹,不用想也知道要狮子大开口。 宋澈在铁匠铺订购的二十只长枪已打造完成,送了五支给官府,留五支云水坊用,剩下十支则装备在沈家家丁手中。 火枪虽是好东西,但也得会使才行,近几日上午,宋澈都会带着枪手们到香茗山附近进行打靶操练。 一连五日下来,枪手们均已掌握使用技巧,宋澈也不再多花时间去教。 说句实在话,打枪这种事,哪个男人不精通? 许晓也是“衙门火枪队”中的一员,自剿匪过后,他每每来找宋澈,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今日是打靶训练的最后一日,他还是没忍住,钻进了宋澈的马车:“宋兄,我想来想去,还是得将这件事告诉你才行。” 宋澈往左轮枪上哈了一口气,一边擦拭一边道:“让我先猜一猜,此事一定会让我产生困惑,且与飞云帮有关,对么?” “你这么聪明,自然瞒不过你了,”许晓皱眉严肃,“先前清理土匪窝时,除了搜出大量钱财,还有一大屋子女人!” 宋澈眯着眼睛,随即一笑,指点着许晓:“你见色起意,不甘寂寞,以公谋私,将她们都掳回家里去了?” “哎呀!你……你——” “哈哈哈……”宋澈大笑道:“抢钱,抢粮,抢女人,此乃土匪一贯作风。匪窝里有女人,岂非合乎常理?” “可这些女人不是拿来淫乐,而是拿来贩卖的!”许晓说道:“从那些被俘虏的土匪口中得知,飞云帮所抢来的女人,全都会被拉到扬州贩卖; 你再想想,洪氏兄弟是飞云帮的人,他们也在苏州拐卖女人,这很明显便是同一条罪链,我甚至怀疑江南有一个巨大黑商,在背后暗中操纵着贩卖人口之事。” 宋澈抿了抿嘴唇,望着许晓,“许都头疾恶如仇,可你也知这是条罪链,你若想通过顺藤摸瓜将之连根拔除,指不定能摸到天子脚下去,呃……你有这个本事么?” 许晓想说话,宋澈抢先补了一句:“我也没这个本事。” 许晓还想说些什么,可见宋澈一副浑不在意的姿态,只得暗叹一口气,告辞下了车去。 宋澈在马车内,同一个姿势,同一个眼神,思考了许久许久,才找出了个心安理得的理由:我妻子这么漂亮,我锦衣玉食不愁,我干嘛给自己找罪受,我本来便是个自私的人。 不是每一个商人,都能有一份辛德勒的名单。 …… 回到家时,已是正午。 宋澈刚走到膳厅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啼哭声。 是丈母娘的哭声。 宋澈当即便迟疑了脚步,丈母娘平时为了催他们生娃,用了不少硬招儿,难不成今日改变策略,该用情感攻击了? “娘,你别哭了嘛,生老病死,人总是要过这一关的。”沈文君出声安慰。 “哎呀,你娘不是还没死么?行了行了,我马上差人去准备客船,下午便送你回杭州!”老丈人在说话。 “那怎么行?你娘过世,三年孝期还未到,我这个当儿媳的若这时出了家门,让外人听到了,还不得到处传我不守妇道,为了娘家,不顾婆家!”丈母娘大哭:“娘啊,女儿不孝,怕是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您了!” “娘,你别哭了,你再哭我也要哭了……”沈文君带着哭腔。 宋澈在门外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听来应该与催生无关,他低头走进膳厅,先挪到沈文君身边,扯了扯她袖子,低声问道:“发生啥事儿了?” 沈文君说道:“刚刚周家仆人送来消息,说外婆突然一病不起,怕是……没多少日子了,奶奶才去世两年半,按照习俗,娘必须在家守孝三年,不得出家门。这一边是婆家的规矩,一边是娘家的老人,唉……” 这还有啥好犹豫的?人都快死了,做儿女的天南地北,跋山涉水,于情于理都得回去奔丧尽孝……当然,这只是宋澈所认为。 老丈人在一旁也不开腔,虽说方才是有松口让丈母娘回家探亲,可看表情还是有些不太情愿,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婆家守孝要远远大于娘家尽孝。 “娘,您看要不这样,反正近来坊间生意稳定,我与文君也得空闲,我们替您去扬州探亲如何?”宋澈提议道。 “真的?”丈母娘眼睛亮了。 宋澈挠了挠头,笑道:“我虽是上门女婿,可与文君成亲至今,亲戚们都不知晓,正好藉此机会,去拜访一番外婆与娘舅。” 老丈人也满口欢喜,“如此甚好,年轻人就该多走动走动,你们外婆家可是杭州首屈一指的大富商,这关系自然越紧密越好。” 丈母娘瞪道:“关系关系,你就知道关系,你这么在意关系,何不敢与文君他们一起去?” “我……我……我去上个茅房。”老丈人灰溜溜儿跑出膳厅。 丈母娘轻哼:“当年上门求亲的富家公子,一屋子都站不下,我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你爹?” “好啦娘,您别伤心了,外婆她洪福齐天,兴许只是生病了呢?”沈文君将丈母娘扶上饭桌。 “文君,小澈啊,这次实在麻烦你们了。”丈母娘愧疚,但是不明显。 宋澈笑道:“母上所不能及之事,儿女自当全心全意。” “好好好,这个女婿是真不错啊,娘家人瞧了,肯定喜欢,”丈母娘说着,突然又道: “哎,对了,听说杭州城西有一座慈音寺,那里头的送子观音可灵验了,此次你们去杭州,一定得抽空去拜拜,若来年真能给我添了个大胖孙子,娘要拿五百两去还愿!” 宋澈与沈文君相视苦笑,绕来绕去到最后,还得回到这一坎儿。 大胖孙子,哪儿有那么容易生! 第六十五章 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杭州不仅有温婉怡人的西湖美景,还有澎湃汹涌的钱塘江潮,更是两浙沿海的政治首府。 与沈文君成亲这么久,还从未出去走走,趁着此次回娘家探病,好好享受一番二人世界,不失美哉。 当日下午,沈文君从云水坊里调了一车丝绸,若干衣裳与私房,当做送给娘家人的礼物。 次日清晨。 因是要出远门,沈文君又做了‘玉面小郎君’,草草用过早饭,便将丝绸装上马车,前往城西码头,乘船下杭州。 “文君,闻说杭州附近有流寇,你们最好是待在城里,莫要去沿海一带逗留;还有,周家是个大家族,要处处谦逊,处处礼让;还有还有,记得去慈音寺拜一拜送子观音……” 临行前丈母娘再三叮嘱。 “知啦,知啦。” 沈文君连连应是,与宋澈坐上马车,就此离开了沈府。 飞云帮覆灭之后,水运物流生机勃勃,码头上的商旅客流,明显比之前高出不少。 “宋姑爷,这儿呢,这儿呢!” 马车刚上码头,刘三儿便带着几个下人,跳喊着上前相迎。 刘三儿自从当了赌坊老板,活得越来越像个人样了。 刘三儿引着马车来到渡头,指着一艘停泊在码头边,挂着巨帆的大客船,“姑爷,夫人,这便是我为您们准备的客船,从码头出发,随运河顺流南下,未时不到便可抵达钱塘湾。” “这么大艘船啊?就我们两个人坐?”沈文君仰望感叹。 宋澈心里也有些吃惊,他只是让刘三儿随便准备,没想到竟租了这么大一艘,“二人世界,自然不能有旁人叨扰了。” 夫妻二人,携手上船,刘三儿随即嘱咐手下,将丝绸搬了上去。 水手解开船锚,扬起白布大帆,客船渐渐驶出港口。 沈文君站上船头,闭眼昂头享受晨曦,张开双臂拥抱河风,微摆的袖带与衣角,飘摇的耳环与发丝,一动不动,倾国倾城。 宋澈从身后轻轻搂住娇妻细腰,枕着粉颈嗅了一口女子清香,在她耳旁道:“我给你看个宝贝,你一定喜欢。” 沈文君扭了扭腰肢,发觉有什么东西膈着后背,她很快便红了脸:“讨厌,船上还有其他人呢……” 宋澈一挑眉梢,取下别在腰间的望远镜,递给沈文君:“我说的是这个,你想什么呢?” 沈文君却有些失望,接过好奇,“这是何物啊?” “这个叫做千里镜,用它可以眺望三十倍远的地方,”宋澈手把手教学,将镜口搭上沈文君的眼眶,“你闭上右眼,只拿左眼看。” 沈文君学着探看了片刻,惊喜道:“码头!是码头!我看到码头了!连人脸都看得一清二楚呢!” 宋澈笑道:“也莫要望得太久,眼睛会发酸的。” 有了此物,沈文君几乎是钻在里头了,走一路便看一路,完全乐此不疲。 宋澈便坐在船头,沿运河欣赏风景,在一千年后,运河还是那条运河,但两岸村店将会变成一幢幢高楼大厦,鸟语花香也会被此起彼伏的发动机咆哮所代替。 不是跨越两个时代的人,真感受不到这种天差地别。 “对了夫人,外婆家生意做得这么大,为何不见苏州城里有周氏分店?”宋澈随口问道。 沈文君说道:“周氏以‘走商’为主,只在杭州有商行店铺,不过他们的货物苏州多得是,比如白玉楼里的珍珠玛瑙玉石,大部分都是从周家收购的,而且杭州沿海,有海运港口,货物通过‘海上丝路’远销到国外。” “近段时间,流寇猖獗,周家的生意估计受了影响吧?”宋澈问道。 沈文君说道:“影响自然是有的,不过外婆家大业大,光在杭州便有十八家商行,坐吃山空都够好几辈人了。” “那外婆是个怎样的人呢?”宋澈又问。 “老太君啊?她可是我的偶像,”沈文君自豪道:“老太君与老太公是指腹为婚,十三岁嫁入周家,十五岁随太公走南闯北,十八岁便已掌管三家商行,纵横商场数十年,膝下儿女双全,金玉满堂,又持斋把素,乐善好施……要夸她的话,我说一天也说不完,总之,我的愿望便是励志成为像她那样受人敬仰的女商!” 古代对女子抛头露面存有根深蒂固的偏见,老太君能破壁封建,更能在男权社会中脱颖而出,的确称得上是一代奇女子。 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手握财权的老人,若是死了,周家必会受其影响——若一个大家族,儿女只想着如何争财产,亲人之间也尔虞我诈,肯定是富不过三代的。 宋澈突然有种预感,此次杭州之行,不会那么简单。 “假设外婆真的去世,咱们还要披麻戴孝,送她入殓?” “那是自然,她可是咱娘的生母,即便外婆能挺过这一关,咱去都去了,再怎么也得在杭州住上十天半个月,”沈文君问道:“怎么?夫君有所疑虑?”. 宋澈微微摇头,“倒也没什么,只是近来听说两浙流寇多发,杭州又是临海之城,寻思着,能不将自己立于险地便不将自己立于险地。” 更莫说是杭州,前段时间在香茗山所遇到的东瀛忍者,甚至已在苏州城外出现。 流寇可以是打家劫舍的海贼,但忍者肯定是来自于政府组织,通俗而言,忍者便是国家情报局的特工。 流寇会在沿海作乱,也许藏着更深的阴谋。 沈文君却道:“哎呀,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杭州可是两浙首府,有好几万城防兵呢,流寇胆子再大也不可能蠢到来洗劫杭州城的。” 城防兵?其战斗力实在不敢恭维。 “但愿如此吧。” 第六十六章 杭州河畔救少年 客船不仅顺水而下,又是逆风而行,大大加快了航行速度。 午时刚过,来往的船只愈渐增多,杭州城的身姿若隐若现。 “夫君!我看到杭州城啦!” 沈文君握着望远镜兴奋道,“这千里镜真是个好东西,日后只要站在咱们家阁楼,便能望到云水坊。” “好了,你都看一上午了,别将眼睛看花了。”宋澈劝道。 沈文君却抱着望远镜不肯撒手:“让我再瞧一会儿嘛,昨日我书信到了周家的,雅昭她一定会来码头接咱们,我得在船上先找见她才行。”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自然是她开心便好。 “不好!”沈文君突然表情严肃,指着不远处的岸边:“有一伙人在行凶,还拿着棍棒呢!” 宋澈顺着望去,肉眼大致可见,是有一群人在岸边追打着谁,“嗯……不知前因后果,咱还是少管闲事。” “被打的是个少年,打人者好凶戾,往人家脑壳上敲,不信你瞧!”沈文君递过望远镜,眼神含带迫切。 宋澈笑道:“哦?那他们将少年敲成菩萨脑壳了没?” “不开玩笑的,要打死人了!”沈文君急切道。 宋澈用望远镜瞅了一眼,打人者都是成年汉子,一人穿朱衣,三人穿蓝衣,衣服款式相同,好似哪家的家丁,被打者是个布衣少年,年龄莫约十五六岁,被打得抱头鼠窜,在岸边滚成泥人了都。 “许是这小孩儿偷了人家的钱才遭到毒打的呢?” 哪怕没偷钱,这世上以大欺小,恃强凌弱者比比皆是,嗯……都是闲事。嗯……不要多管闲事。 沈文君大声道:“偷了钱可以交给官府,故意在城外殴打,明显是要杀人!” 宋澈无奈道:“可河滩又没有码头,客船吃水这么深,咱也上不了岸啊。” 沈文君夺过望远镜,越看越急切,“那少年都要被打得爬不起来了,哎呀……夫君,你快想想办法嘛!既然此事被我们瞧见了,便不能坐视不理!” 宋澈长叹一口气:“唉……谁叫我家夫人心地善良呢?” 为避免发生意外,客船上都备有轻舟,宋澈与船老大说明了一番,船老大很爽快地便放下了小船。 沈文君本也想去,却被宋澈给推了回去,这几个家仆下手毒辣,可不好管闲事。 船老大亲自摇桨,载宋澈往河边划去。 少年双手护着脑袋,蜷缩成一团,任由棒打脚踢也不没喊过一声疼。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种!还敢去报官!我看你是活腻了!” “给我打!打不死也要卸他两条腿!” 施暴家仆,边打边骂,好生凶狠。 “都给我住手!”宋澈隔岸四五丈,大声呵斥。 那穿朱衣的家仆,明显是个头头,瞥了一眼宋澈,不耐烦大声驱赶:“去去去,莫要来找不愉快,不然连你一起打!” 宋澈本想着说先好生问问情况,可瞧这面由心生的恶仆,孰好孰坏几乎不言而喻。 他拔出手枪,瞄准众仆脚下,“啪”一声枪响,当即便慑住了恶仆,“再不住手,下一枪便打你的脑袋!” 朱衣恶仆恶狠狠道:“小子,你知道我们是谁么?” 宋澈冷声道:“我管你们是乌龟还是王八,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将人活活打死不成?” 朱衣恶仆斜着眼睛,与其余三人使了个眼色,“给我上!”他挥舞着木棒,刚没冲出两步—— “啪!” 又是一声枪响,精准命中发冠,朱衣恶仆当即瘫坐在地,颤抖着抹了抹被子弹烧焦的头发,终于忌惮起宋澈来。 “这一枪,本该打你的脑袋,可惜偏了些,”宋澈枪口指着恶仆,笑着问道:“能否再给我个机会,让我再试一枪,这次保准儿正中眉心。” 朱衣恶仆咽了咽口水,连滚带爬往岸边退去,走时还不忘冲地上少年威胁:“小.杂.种,今日便放你一马,从今往后你若是再踏入杭州城半步,我定将你宰了丢进这河里喂鱼!” 好一个狠恶之人! 少年紧攥着拳头,扑棱了几次也没能站起来。 宋澈让船老大靠岸,上滩去将少年抚起,鼻青脸肿的模样,被打得连妈都可能不认识了,亏得是少年郎身体好,若是年纪稍大些,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小兄弟,你与那些人有何恩怨?为何他们要在此毒打你?”宋澈问道。 少年倔强地咬着牙,“他们……害死了我全家!” “这……”宋澈眉头一皱,都涉及到人命了么,“为何不去报官?” “报官?”少年骂道:“官商相互,我们穷苦人家,死了都讨不回公道!” 少年仰天哭嚎:“爹!娘!姐!恨我不中用!无法为你们伸冤报仇啊!呜呜呜……苍天无眼呐!苍天无情呐!” 这几声无奈咆哮,叫宋澈听了好不揪心。 一旁的船老大也跟着抹起了眼泪,“是啊,这世道穷人哪能好活啊……” “小兄弟,方才那群人应该只是狗腿子吧?”宋澈问道。 少年点点头,“他们都是周扒皮的手下。” “周扒皮又是何人?”宋澈又问。 “周扒皮便是杭州城北周氏商行的掌柜,这畜生见色起意,奸.淫了我姐,姐她不堪羞辱,当夜便跳进了这运河……我爹去找周扒皮理论,他却死不承认,还差恶仆将我爹打成重伤,没过两日我爹便含恨而终,家母伤心欲绝,过不久也呕血而亡,我去官府告了七次,六次都被拒之门外,今日上午,那周扒皮遣人来烧了我家祖屋,欲将我带到城外乱棍打死……” 天呐,世风日下,还有如此大凶! 少年恨得双眼充血! “周氏商行,可是那卖珠宝的?”宋澈问道。. 少年说道:“正是!”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这特么不是外婆家么? 船老大这时道:“小伙子,今日你运气甚好,你可知眼前此人是谁么?他便是苏州城内,赫赫有名的大豪商,沈家的宋姑爷,平生乐善好施,锄强扶弱,今儿个你遇见了他,定能沉冤昭雪的!” 这张好人卡,来得猝不及防! 少年当即便跪在宋澈脚下,啪啪啪便是三个响头:“若姑爷能为我家伸冤昭雪,方琦这辈子愿为给姑爷当牛做马,终生为奴!” 宋澈赶紧将少年抚起,这该如何是好呢?周家可是娘家,那周扒皮既也姓周,指不定也是沾亲带故的。这这这…… “我毕竟是苏州人,而这里是杭州,纵使我想帮你,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争个尽量,”宋澈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递给少年:“这钱你拿着,先将伤养好了再说。” 少年赶忙拒绝,“姑爷今日救我于毒手,已是大恩大德,我哪儿敢再要您的钱啊!” 宋澈却强行将银子塞入少年手中,叹道:“小兄弟,周家在杭州只手遮天,找他们报仇肯定很难,但你记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拿着这钱,先将伤养好,再去拜个师傅,或学一门技艺,或学一身武艺,改变不了这世道,便努力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到那时你才有资格让坏人付出代价。” “姑爷……” “我走了,咱们有缘再见。” 宋澈撒开少年,长叹一口气,不论少年如何挽留呼唤,他也没有回头,快步踏上轻舟,就此离开了河滩。 “老孙,待会儿夫人问起事故,你便说不知道,懂了么?”宋澈叮嘱船老大。 船老大点头答应。 第六十七章 小姨也是个美娇娘 “夫君,少年与那群人到底是何恩怨?” 宋澈刚爬上客船,沈文君便跑来问。 “少年郎牙齿被打掉了几颗,说话不太利索,我问了半天也不知所以然……” “啊?这般严重!你为何不将他带上船来,咱捎他一路去城里医治。”奇快妏敩 “呃……夫人放心,少年郎血气方刚,养几天便会痊愈,我已给了他些银两,也吓退了那群恶仆,此事不会再发酵了。” “哼!真不知是哪家的恶仆,连小孩子都下得去手……有这样的奴才,那世家迟早得完蛋。” “是啊,是啊……”你娘家迟早完蛋。 宋澈突然指向河湾:“夫人你瞧,港湾到了,好生气派。” 沈文君再度踏上船头,兴致地探望起来,“那是自然啦,这可是钱塘江,可惜如今是夏季,潮势平缓得多,若是中秋节前后来,滚滚钱塘潮,波撼杭州城呢!” 客船缓缓归港。 “雅昭!我瞧见雅昭了!”沈文君未等船靠拢,便挥手朝码头招呼。 一个身着翠绿衣裳的女人,临风立于码头边,时而饶一饶发丝,伸长粉颈左右盼望,她没有望远镜,当然瞧不见沈文君。 客船靠抵码头,船老大与水手放下舷梯,将锚固定在好了,才招呼宋澈与沈文君下船。 “雅昭!”沈文君飞奔下船。 周雅昭听招呼瞧见沈文君,同样是奔上前相迎,两个年龄相仿的女人,手拉手笑如银铃。 “雅昭,两年不见,你变得越发漂亮了呢。”沈文君笑道。 周雅昭笑而不语,揪了揪沈文君的脸蛋儿,满眼都是宠溺。 “你好啊。”宋澈笑着上前打招呼。 周雅昭有些疑惑。 “对了,与你介绍一番,他叫宋澈,是我的夫君。”沈文君挽着宋澈的臂膀,脸挂红晕。 周雅昭惊得捂住了嘴,又攥起拳头轻轻砸向沈文君,打了个“相亲相爱”的手势,又冲宋澈竖起大拇指。 妻子的好闺蜜,竟然是个哑女? 论身段儿容貌,她比沈文君也差不了,可惜是个残疾人。 “这是雅昭,周雅昭,在周家就数她与我最要好了。”沈文君与宋澈介绍。 宋澈笑问:“不知是妹妹还是姐姐?” 周雅昭捂嘴发笑。 宋澈挠了挠头,“难道都不是?” “雅昭是老太公最小的女儿,论起辈分来,你我都得叫她一声姑姑呢,”沈文君又牵起周雅昭的手:“雅昭与我同年同月生,日子也只差了一天,咱们年龄相仿,辈分上是姑侄,其实我们形同姐妹。” 老太君今年七十有三,老太公虽已亡故,年纪应该也差不多,若周雅昭与沈文君同样双十年华,那么便是老太公与老太君五十岁几岁生下的,男人五十岁尚可生育,可女人五十早已绝经,即便有幸怀胎也不能冒险生育…… 周雅昭背后一辆马车,一个仆人都没有,再瞧她的双手,与沈文君相比要粗糙得多,实在不符合富家千金的身份—— 解释这一切的原因,也许只有一个,那便是周雅昭并非老太君亲生,而是小老婆所生的庶女,兴许连庶女都不是。 要知道,有钱的男人,屋内妻妾成群,屋外野花无数,若野花不经意暗结珠胎,生下来的孩子带回家中,地位比某些仆人还低。 何况她还是个哑巴。 唉,为何这么漂亮的姑娘却是个哑巴? 宋澈叫船老大帮忙雇了辆马车,将丝绸等搬上车去,给钱时周雅昭执意要掏腰包。 她的腰包不算鼓胀,且都是些铜钱碎银,实在不能有多富裕。 “雅昭,这些年来,你过得可还好?”沈文君问道。 周雅昭笑着点了点头。 “可有心仪的郎君呀?我给你做媒。”沈文君又问。 周雅昭红着俏脸,摇了摇头。 “呵呵呵……雅昭长得这般漂亮,想娶你的男人,怕是挤破家门了吧?”沈文君笑道。 周雅昭眸中闪过一丝伤感,下一刻却阴霾顿扫,还是那个微笑,要么点头,要么摇头。 一路上,二人无话不谈,多是沈文君问,周雅昭打手势。 宋澈坐在一旁将哑女的神情尽收眼底,她的微笑有时纯真,但绝大多数都是假的。 或许这便是聋哑人的通病,总将自己最真实的心思藏起来,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悲伤。 在去周宅的路上,宋澈又询问了一番周家成员的信息,以免到时入了大观园,闹出洋相来—— 周老太公与老太君有六个儿女,大儿子叫做周苍,四十岁便死了,大房妻子郑氏,膝下有一儿一女,也就是沈文君的大表哥和大表姐。儿子叫做周世杰,体弱多病,先天不足;女儿叫做周慧,嫁给了杭州城内一有名的鞋商; 大房母子,掌管着周氏三家商行。 二儿子叫做周贵,为人风流多情,妻妾有七八人,正妻王氏生有两个双胞胎儿子,分别是周少龙与周少虎,俩人完美继承了其父本性,少龙少虎,吃喝嫖赌; 二房父子,掌管着周氏五家商行。 三儿子叫周浦,妻子死得早,育有一儿叫做周天赐。这对父子可不得了,算得上是周家的中流砥柱。 周浦掌管着周氏十家商行,其儿周天赐虽不经商,却是杭州“灵隐书院”的首席院士,博学多才,名誉江南,年仅二十五岁矣。 二女儿便是丈母娘周玉梅,嫁到了苏州沈家。 小女儿叫做周玉萍,远嫁到了京州,其丈夫为京州转运使,乃地方财政大官; 至于周雅昭,许是考虑到她的出生,沈文君并未多说,但十有八九与宋澈猜得无差,是老太公一时冲动,在外头的私生女。 以上所述,还只是直系血缘,一些旁系表亲,远房表亲,真要细算下来,几双手都数不够。 人是越老越怕孤独,老太君丧偶多年,女儿出嫁如割心头肉,几个儿孙自然要留在身边。 老太君想的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美美满满,因此几个儿子都没有分家,全都住在周宅里。 然老人一日不如一日,总有一天要驾鹤西去,留下这么大家子产业,谁来继任主人家? 血浓于水的亲情,在万贯家财之前,实在不堪一击。 第六十八章 给大舅妈做媒 老太君为了将儿孙留在身边,又不产生分歧,便在周府中分修了好几座独立的大宅院。 坐落于杭州城东的周府,大大小小有上百座建筑,说它为府宅只是雅称,称之为“小城”也毫不夸张。 周府大门口,比城门也不差多少,八个家丁两排守候,石雕的镇宅大狮威严庄重。 此刻门口站了个五旬上下,身穿褐色锦袍的中年人,见沈文君的马车到来,甩袖上前恭迎: “老仆周兴旺,拜见沈小姐。” “老管家不必多礼,”沈文君掀开窗帘道:“这段时日,我住雅昭那儿即可,老管家不必费心准备客房。” 周兴旺眉头一皱,“小姐远道而来,岂能屈居寒舍,老仆早已差人备了一栋小筑,小姐还是住那儿吧。” 周雅昭自卑地低下了头。 “我就要和雅昭住。”沈文君甩下窗帘,不再理会老管家,催促车夫:“快快入府,走西边最里头的梧桐苑。” 周雅昭肘了肘沈文君,又瞥向宋澈,摇了摇头。 “哎呀,梧桐苑又不是没有空房,实在不行,让他睡书房,”沈文君冲宋澈眨了眨眼:“是不是呀,夫君?” 宋澈心里还巴不得呢,笑道:“没关系,我可爱睡书房了。” 如此,周雅昭也不便多言。 入了周府后,沿道路往西走,行了莫约两刻钟,路过两三个湖泊,四五个花园,七八座假山,数不清的亭台高楼,马车才在一座名为“梧桐苑”的小院前叫停。奇快妏敩 相比之来时的精美楼阁,这间小院实在有些寒酸,不过院子里种几棵梧桐树正花开正盛,给小院儿添了不少别致韵味。 “来来来,雅昭,我给你带了几样咱坊间里的好东西,你换上一定喜欢。”沈文君将随行箱子中,那几套早已叠好的衣裳与私房捧了出来,拉着雅昭跳下马车,便往院子里跑去。 谁料还不等跨过门槛,里头突然奔出来两人,双方撞了个满怀。 “哎哟,哪个没长眼睛的——咦?是小妹回来了呀!我正找你呢……耶!这不是文君嘛?” 是个年纪五旬上下的中老年妇女,人老心不服老,脸上抹的胭脂水粉又浓又厚,她这变脸速度,比戏剧还要快,先是生气,再是惊讶,后又惊喜。 中老年妇女身旁还站着个体膀腰圆的肥婆,方才那一撞,其余三人都有所颠倒,唯有它不动如山。 肥婆生得油腻,却自认风情万种,手中一根绢帕,嘴角一颗肉痣,这种装束,不是老鸨,便是媒婆。 “大舅妈……”沈文君象征性地拘了个礼。 原来她便是周家大儿子的遗孀,郑氏,郑秀娥。 周雅昭瞥见郑秀娥以及身旁的肥婆,下示意地往沈文君背后躲了躲,眸中有藏不住的忌惮。 “舅妈,您怎会出现在梧桐苑?”沈文君疑惑道。 郑秀娥用下巴指了指周雅昭,笑道:“这不是给你小姨择婿来了么?雅昭今年已二十了,正是婚配的好年纪,我作为周家的老大姐,自然要为她选个好人家。” 她又一指身旁的肥婆:“媒婆我都带来啦,人家王媒婆儿,可是杭州出了名的一线牵。” 周雅昭扯着沈文君的衣角直摇头。 沈文君护着周雅昭,沉声说道:“牵红线首先也得看小姨愿不愿意,你——” 郑秀娥直接呵断:“这哪儿是愿不愿意的问题?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赖在家里,过几年便是老姑娘了,再加之她先天不足,说不出话,更愁嫁不出去了。” 王媒婆这时也跟着搭腔,“是呀,趁着年轻,有一副好皮囊,觅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若是再等几年,人老珠黄了,可就不是你挑人家,而是人家挑你啦。” 郑秀娥咄咄逼人,绕过沈文君,瞪着周雅昭:“小妹啊,我知道你不太愿意,可是母命难为,老太君心里也想着你快些成家,你头上的几位兄姐,哪个没成家,人家文君小你一辈儿都与你一样大啦!” 王媒婆再度凑了上去,紧紧抓住周雅昭的手臂,大圆脸盘子直怼,唾沫星子乱飞:“周小姐,你不愿出阁,媒婆我也有招儿,招个赘婿回来不成了么?我早就为你物色了一人,城南杜镖头的二儿子,身高九尺,壮硕如牛,人虽是憨笨了些,但是实在啊,更重要的是,人家杜镖头同意让儿子入赘!” 郑秀娥接着道:“是呀,入赘的男人,脑子又缺根弦,全当下人使唤了,小妹,你就别再犹豫了,回头我让王媒婆去下聘书,你放心,三媒六证,无一不少,咱自家妹妹招婿,自然是要风风光光的。” 面对郑秀娥与王媒婆的连番“攻击”,周雅昭吓得瑟缩一团,一个劲儿地摇着脑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生怜人! “你们……你们太过分了!雅昭她不嫁!”沈文君纵使气得不行,可也只能张开双臂,护得了一时周全,可今后呢? “文君!”郑秀娥呵道:“不是舅妈拿辈分压你,你小姨的终身大事,还轮不到你一个晚辈来做决定,何况她姓周,不姓沈!” “我……我……”沈文君一时语塞,实在没辙了,才高声喊了一句:“宋澈!” “干嘛。”宋澈托着腮,钻出脑袋,他在车内正听得起劲儿呢。 “雅昭她不嫁!”沈文君呵道。 宋澈说道:“是不嫁啊,不是招婿么?招个二傻子入赘,不仅能当奴仆使唤,还能拉拢与镖局的关系,一箭双雕啊!” 许是被道出了心思,大舅妈沉下脸色,打量着宋澈问:“文君,此人是谁?为何会藏匿在车架中?” 宋澈跳下马车,来到郑秀娥跟前,恭敬拘礼:“大舅妈在上,小侄宋澈,恰好是沈家的上门女婿。” 郑秀娥一听身份,当即冷哼了声,又冲周雅昭道:“你瞧瞧,连人家文君都是招婿入赘的,你又有何不可?” 沈文君急得很,使暗劲儿掐宋澈胳膊,从牙缝里挤声:“你到底站哪边……” 宋澈疼得龇牙咧嘴,拍了拍沈文君的手背,示意让她放心,随后转头问向王媒婆:“你是杭州城内拉客业务最好的媒婆?” 王媒婆哼了声,“这位姑爷,话里怎么带刺儿啊,我干的可是牵线搭桥,成双成对的姻缘美事,是积德的。” “这么说来,你什么姻缘都能牵成了?”宋澈又问。 王媒婆傲声道:“那是自然,靠某家这张嘴,人人都是天仙配。” “寡妇也可以?”宋澈继续问。 王媒婆道:“寡妇配鳏夫,是抢手货啦。” “五十岁的寡妇也可以么?”宋澈再问。 王媒婆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五十岁,后天不足,无法生育,是要难于年轻女子,不过城中也有许多鳏老汉想觅个老伴。” 宋澈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锭元宝,在王媒婆眼前晃了晃。媒婆眼珠子便跟着元宝转呀转。 宋澈又道:“实不相瞒,王媒婆,我恰好有个亲戚,五十来岁死了丈夫,你是姻缘一线牵,不如帮她在杭州城里物色个好男人如何?若是能觅得良缘,这锭银子只是定金。” 王媒婆当即便喜笑颜开,连连答应,“好好好,没问题呀……你让我我想想啊,那海边打渔的王老汉,算是我表兄弟,为人憨厚诚实,更重要的是,老当益壮,身体倍儿棒;还有城北卖狗肉的李老汉,家境优越,吃穿不愁;八街口摆卖字画的孙秀才,虽穷了些,但是有文采,刘老汉,张老汉,孙老汉……” 不得不说,她业务能力的确可以,数着手指,一口气说了十七八个,最后总结道:“这些老头子啊,都是早死了浑家的,都渴望一场‘夕阳爱恋’呢!” 宋澈抿着嘴唇,想了想,将银子塞进王媒婆手中:“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那打渔的王老汉既是媒婆表兄,便选他了吧,请媒婆速速回下聘,择就近良辰吉日,风光大嫁!” 王媒婆捧着银子,突然又意识到,“不是,姑爷,您还没告诉我,您那寡妇亲戚是谁呢。” 宋澈抬手指向郑秀娥:“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新娘子便是我大舅妈!” 第六十九章满堂人形形色色 “呸呸呸!我何时说过我要嫁人了?”郑秀娥呵声反驳。 宋澈眨巴眨眼睛,“舅妈,您就别不好意思了,如今您儿女双全,养尊处优,是该为自己活一把了,找个男人相互扶持多好,正巧今日王媒婆在场,小侄便替你做主了,您放心啊,您们虽是第二春,但三媒六证,八抬大轿,一样不会少,保准儿将您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郑秀娥气得叉腰跺脚,“混小子,你……你这是……这是要折煞你舅妈啊!” “舅妈,您这话可不对了,小侄分明是出于一片好意,便像您对小姨那样,期盼着她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宋澈又凑近一步说道:“您要是实在舍不得锦衣玉食,要不这样,将那王老汉招作赘婿得了,反正像咱们这样的赘婿,都是当牛做马的,以咱周家的境地,即便是吃软饭,他也一百个愿意!” “你……你你你……”郑秀娥气得面红耳赤,扶墙才勉强站得稳。 宋澈又回头对王媒婆道:“媒婆,您已收了我的银子,可不能再反悔了,快快回家告诉表兄弟,添置红烛,鸳鸯枕被,迎接新婚妻子吧!” 王媒婆“哎哟”一声,将银子塞回给宋澈,边跑边道:“这媒我不做了!你们周家的媒,我再也不做了!” 宋澈暗自啧嘴,“啧啧……看来过了五十的寡妇的确不好再嫁,将媒婆都吓跑了,”他又抬头望向郑秀娥:“但舅妈您放心,侄儿说要给您寻找幸福,那便绝对不食言,王媒婆跑了,我便去找张媒婆,李媒婆,总有能给您牵线搭桥的。” “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混小子,你……你……哼!你别好过!”郑秀娥扪着胸口,灰溜溜逃出了梧桐雨。 待她跑远了,沈文君与周雅昭才没忍住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快将我眼泪花儿都笑出来了,这自以为是恶媳妇,没想到也能有今日窘迫!” “这便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宋澈对周雅昭说:“小姨,日后她若再敢私作主张操办你的婚事,你也去找媒婆来骚扰她。” 沈文君搭腔道:“就是就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外姓媳妇儿,有何资格来左右老太公亲女儿的婚事?雅昭你呀,便是太善良了,才会叫这些恶媳欺负到头上来。” 周雅昭抹着泪花儿“嗯嗯”点头。 “好啦,别被那恶媳扰了心情,咱快进去换衣裳,好探望老太君去。”沈文君拉着周雅昭跑进院子。 很快,儿女便换上新衣裳,携手走出梧桐雨。 果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初见周雅昭衣着,还以为她是个婢女,眼下穿上绫罗绣衣,丽质顿生,风姿倍增,她又步态扭捏,好似从未出阁的小姐,冰肌玉骨白里透红,面容桃花片片泛红,嫣然一朵出水芙蓉。 也不知是男人的通病,还是对一个哑女的猎奇,宋澈竟盯着周雅昭,一时间出了神。 “好看吧?宋姑爷。”沈文君眯着眼睛发笑。 宋澈下意识夸赞:“好看好看……” “比我还好看?”沈文君又问。 “比你还……呃,没你好看,没你好看……”宋澈赶忙撤回目光,也不是说沈文君没她好看,只是一个已在碗里,一个还在锅里。 “走,看外婆去。” 老太君一心信佛,专门在周府深处修了栋“鸿恩阁”,平日里便在那里头缁衣焚香,持斋把素。 鸿恩阁大堂中候着不少人,服饰各异,神态各异,心思各异。 阁中高堂立有一尊金樽观音像,四个大和尚伴其左右,正闭眼诵念佛经,大抵寓意是在祈福。 堂下设有许多蒲团,两个中年妇人跪坐在最前端,手持念珠跟着诵念,和尚每敲一声醒钟,她们便会朝观音叩拜一记,并细声念叨:“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您保佑母亲大人渡过此关……” 堂左跪得有两男两女,一男年龄稍长,三十岁上下,面黄肌瘦,时不时伴有轻咳,光是坐着便有气无力,额冒虚汗,其身旁少妇常备手绢,替他擦去涎水,抹去汗水;. 另一男年纪稍轻,相貌平平,正打着瞌睡,他身旁少妇模样与病弱男人颇为相似,应该是兄妹。 堂右跪着两个双胞胎青年,年龄二十七八,憨头憨脑,颇为浮躁,时而捶背,时而揉腿,瞧神态似乎已对这祈祷很不耐烦了。 宋澈与沈文君,周雅昭早已来到鸿恩阁外,碍于堂内在做法事,不敢进去叨扰,只得候在门外。 “堂前跪着那两个女人,一个是先前咱见的大舅妈郑秀娥,另一个是二舅妈孙春雪; 左边那个面容消瘦的男人便是大表哥周世杰,身旁是其妻子阮玲;后边的女人是周世杰的胞妹,咱们的大表姐周慧,旁边则是表姐夫,唐氏鞋商少东家,唐温; 右边那两个双胞胎是二舅的儿子,抠脚的是周少龙,揉腿的是周少虎。这些亲戚的名字,关系你可得记好,莫要叫错了。” 沈文君介绍着,叮嘱着。 宋澈扫视了一眼大堂,问道:“二舅,三舅,三表哥,小姨妈,怎不见人?” 沈文君叹道:“男人们估计是生意太忙实在走不开吧,小姨妈在京州呢,烽火连天的,多半来不了。” 外嫁的女儿便算了,这作为家里男人,且都在杭州,老母都快死了,再忙也该来候着才对。 可见这周家亲情,也不过如此。 一刻钟后。 最后一声醒钟敲响,四个大和尚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阿弥陀佛,愿我佛慈悲,为周老太早驱病邪,福寿安康。” “几位师傅辛苦,这是一点心意,还请笑纳。”二太太孙春雪取一袋银两塞给和尚。 和尚毫不客气,一句“多谢施主”,将银子收入袖中,扬长而去。 那一袋胀鼓鼓的银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两,想来从古代开始,和尚便已是高薪职业。 “咦,文君来了?”孙春雪瞧见门口沈文君,赶忙出堂相迎,她左右瞅了一眼,发现没的人影,又问:“文君,你娘呢?” 沈文君说道:“奶奶三年孝期未过,娘只能在家操德守孝,便差我与夫君前来探望外婆。” “哦?先前我便疑惑,身旁这位是何许人,没想到竟是文君的如意郎君,”孙春雪点头称赞:“好好好,生得高高大大,俊朗秀逸,与我这侄女儿倒是一对儿。” “文君妹妹,你何时成的亲呀?为何连张喜帖都没有,莫不成是将咱娘家人忘了呀?”周慧携夫唐温,笑着凑来问。 “慧姐,瞧你说的,我们之所以不摆婚宴,只是……只是……只是——” 见沈文君“只是”个半天也不出,宋澈笑着接话道:“只是流年不利,盗匪横生,若是大摆筵席,宴请四方亲朋,难免有安全隐患……舅妈,哥姐你们放心,错过了这次婚宴,下次我与文君添了子嗣,请你们赴百岁宴。” 沈文君点头应是,“对对对,百岁宴一样阖家团圆。” “呵呵呵……” “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好女婿。” “哎,表妹夫叫啥名儿啊?气度如此不凡,定是哪个豪门中的公子吧?”双胞胎龙兄虎弟问道。 不等宋澈开腔自述,郑秀娥抢先一声尖锐,“宋澈,宋贤侄啊,他是沈家的上门女婿。” “原来是倒插……呃,赘婿啊。” 家族越大,规矩便越多,讲究得也越重。一听宋澈是个入赘的,好些人都没了好姿态。 沈文君却一把挽住宋澈的胳膊,大声道:“宋郎入赘沈家,是我沈家之幸,更是我之所愿!” 这一声宋郎,真是甜到人心坎儿里去了。 第七十章 老太君的病有蹊跷 “外婆她,病情如何了?” “唉……你还是亲自进去看看吧。” 二舅妈孙春雪不论言行举止,还是待人态度,都要比大舅妈郑秀娥得体太多。 她亲自将宋澈与沈文君领至侧室前,“老太君就在里头静卧,人多了免得打扰,还是你们自己进去吧。” 侧室内置办得十分朴素,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张床榻,一个侍女,纵横商场几十年的老太君,仅此而已。 老太君闭目呻吟,双颊异常红艳,脸上都脱皮了,明显是在发高烧。 见外婆如此模样,沈文君咬着嘴唇,站在榻边不知所措,只得轻声问一旁侍女,“芳姨,外婆她可还好?” 芳姨是老太君的贴身侍女,人已过中年,她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这时,床上的老太君,沙哑着喉咙,“是……文君来啦?” “外婆……”沈文君扑上床榻,忍着泪水,却不敢大声,“外婆您安好,孙儿与孙女婿来看您了。” 老太君缓缓伸出手,抚摸着沈文君脸颊,眼睛只能眯开一条缝,“小姑娘都成亲了,外婆还差你们个红包呢,呵呵……” “外婆您快快好起来,孙儿还要与夫君来给您敬茶,讨您的红包呢!” “傻孩子……令母可安好?” “好,好。” “令堂可安好?” “也好,也好。” “那便好,儿好,女儿好,媳妇好,女婿好,一切都好……”老太君挤出一滴泪。 沈文君也禁不住眼泪决堤,趴在床边失声痛哭。 宋澈却将芳姨拉至一旁,低声问道:“芳姨,外婆病倒几日了?” 芳姨打量了一番宋澈,才说道:“算起来,已有四日了。” “在倒下之前,可有什么病根?”宋澈又问。 芳姨摇头说道:“我可是将老太君照顾得好好的,十几年来磕碰都没有,也不见她有什么旧疾病根。” “食宿出恭可还正常?”宋澈继续问。 “每日素斋两碗,戌时入寝,卯时起床,午时还要小憩一刻钟,出恭也十分正常,”芳姨说着,又疑惑宋澈:“沈家姑爷,你是郎中么?” 宋澈虽不是大夫,但这将死之人与害病之人还是能分出来的。 人之将死,必有衰相,色衰,心衰,体衰。可老太君意识清晰,不仅能认出沈文君,还能与之流泪交心,且听侍女说,吃喝代谢一切如常,也无旧疾,也无烦恼,这岂是寿终的前兆? 她大可能是突发热病,高烧不退导致奄奄一息,若是能将烧退去,指不定能有机会好转。 宋澈折回床边坐下,抓过老太君的手,号了号脉搏,虽有气无力却跳得飞快,他又问道:“外婆,可否将舌头伸出来让我瞧瞧。” 沈文君昂头疑惑,片刻变作了迫切,她的男人她最懂,绝不会平白无故,“外婆,您便按照夫君说的做。” 老太君缓缓伸出舌头,舌尖泛红,气血很足。一个血气旺盛之人,无论如何也与天衰挂不上钩。 “外婆,您此刻哪儿不舒服?”宋澈又问。 老太君有气无力道:“我这头胀眼花,嗓干舌涩,呼吸困难,浑身都疼……” “还身体燥热却不出汗,偏偏又脚底心发凉,稍有风吹又冷得发颤?”宋澈问道。 老太君沙哑道:“对,对……” “哈哈哈……”宋澈摆手大笑:“外婆您,无恙矣!” “哎呀!你有办法便治嘛!还卖什么关子!”沈文君急得跺脚。 宋澈转头招呼芳姨:“劳烦替你我去打两盆水来,一盆热,一盆冰。” 芳姨瞥了一眼床上的老太君,却质疑道:“老太君发热已有四日,你又不是郎中,安敢乱治?”. 宋澈微微皱眉。 从刚进屋时他便发觉不对,老太监脸上都烧掉皮了,床边却连一盆降温的水都没有。 一个司职十几年的侍女,怎连冷敷如此简单的物理降温都不懂? 一个连磕磕碰碰都不曾有的老人家,为何突然间便病倒垂死? 古代医术的确落后,但风寒发热乃常见病状,为何四天汤药下肚还在高烧不退? 婆婆病重垂危,儿媳却想着给小妹安排婚事? 宁愿花重金请和尚来讲经祈福,几个当儿子的却无一人前来陪同? 这偌大的周家府宅,不是有妖,便是有鬼! “小芳,你照吩咐去办吧……我这把老骨头,死马当活马医了。”老太君轻声道。 芳姨这才应了声是,退出房门。 好在宋澈是个有备无患之人,此次出远门来杭州,止疼与消炎的药片他都有随身携带。 他倒了半杯凉水,暗中将药片捏碎并溶于水中,转手递给沈文君:“喂外婆喝下,可能有些苦。” 沈文君做高了枕头,扶起老太君,“外婆,宋澈他呀,是天上来的,他说你无恙,你便一定能安康。” 老太君三两口便将药水喝下,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若非是舍不得你们啊,我早就不想活了,这人越老,越讨人嫌……” 沈文君说道:“不许外婆您这样说!您是老太君,天底下最厉害的女人,您一定能长命百岁!” “傻姑娘,”老太君抚摸着沈文君,瞥向的却是宋澈,“女人这辈子啊,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你嫁了个好夫君啊。” 宋澈还之微笑。 其实吧,老太君这种精明了大半辈子的女强人,真会不懂家里人心思么?无非是,看破不说破,柴米油盐一辈子,将就自己,心疼儿女罢! 第七十一章周家里有鬼 退烧与止疼药是否管用,还得看老太君身体状况如何。 因此接下来一夜,是关键的一夜,必须有人时刻候在床边观察情况。 周氏子女,其心各异,连那贴身侍女芳姨,也不是个多么值得信任之人。 于是,宋澈将周雅昭叫入了侧室,让她与沈文君一起为老太君守夜。 周雅昭在周家之所以不受待见,绝大部分原因是她庶出的身份,而最在意这身份之人,恰恰正是床上躺着的老太君。 如今老太君病危,让庶女不计前嫌,精心照料,想必从今往后,周雅昭在家里也会好过许多。 “正常药效发作后,老太君会产生困意,与此同时会发热暴汗,这时先用热毛巾擦身体,再用冰毛巾冷敷额头,若是踢被子的话,一定要盖回去,特别是脚底心,万万不能受凉……” 宋澈细细叮嘱了一番,便退出了侧室。这时,门外候着的众亲戚全都围了上来,最先问话的是郑秀娥: “怎么样?老太君如何呀?还行不行啦?” “大家放心,只要老太君能挺过今夜,明日必定生龙活虎,”宋澈又道:“眼下老太君已安静睡去,不堪喧哗打扰,诸位舅妈与兄姐若是累了也可先回去休息,今夜文君与小姨会陪床守候的。” “两位小姐乃千金之躯,哪儿会伺候人呀,还是让我进去陪着一起照顾吧?”芳姨说着便要进屋。 宋澈却伸手将芳姨拦了下来,“芳姨这几日天天守在老太君身边,一定累坏了,还是下去休息吧?” “哎呀,没事,我们做下人的——” “不用。”宋澈坚决吐出两字。 芳姨当即便没了好脸色,“若照顾不周,老太君有何闪失,可得是你们负责!” 宋澈淡然道:“自然如此。” 芳姨哼声离去。 二房俩双胞胎兄弟,早已不耐烦,大房表哥体弱多病,也在夫人的搀扶下离开。 郑秀娥又守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耐不住性子离去。 孙春雪一直待到傍晚才走。 如今佛堂只剩下宋澈与大房女儿周慧与之丈夫唐温。 “表姐,表姐夫,入夜了,为何还不回去休息?”宋澈试问道。 周慧叹道:“奶奶打小便对我疼爱有加,如今我已嫁出家门,本来便聚少离多,这几日难得尽孝道,多候一会儿也不算什么。若是奶奶洪福齐天,能挺过此关,自当谢天谢地,若她实在挺不过去,我……我……也好看她最后一眼。” 情到深处自然浓,浓情至极泪双流。 唐温将妻子搂入怀中,低声安慰:“奶奶会没事的……” 古往今来,这嫁出去的,多数要比留在家里的更懂孝道。 入夜之后,大房与二房子女,先后都来探望过几次。二舅周贵也露了脸,身材臃肿,一副中气不足的模样,他仅在室外隔着门帘探望了一眼老太君,嘘寒问暖了几句便匆匆离去了。 奇怪的是,周家最有名望的三房父子,却迟迟未曾出现。 上半夜,药效逐渐发作,老太君终于开是冒汗了,沈文君与周雅昭忙得不可开交,又是擦身子,又是换被褥,一番照料下来,汗水也流了不少。 好在天意眷人,老太君红了四天四夜的脸,终于渐褪了色,头不那么胀了,腰不那么疼了,心率也逐渐恢复正常。 “我想去给外婆熬一锅营养粥,无奈找不到去膳房在哪儿,小姨你来给我带带路呗?”宋澈将脑袋探进屋里招呼。 周雅昭点点头,洗了把手,随宋澈而去。 夜深人静。 花前月下。 周雅昭不能说话,打手势又看不懂,宋澈只能静静跟在她身后。 聋哑,聋哑,聋与哑好比“难兄难弟”,天生的哑巴很多都是聋子,天生的聋子基本上都是哑巴。 周雅昭听力没问题,嘴巴却说不出话,极大可能是后天造成的。 后天性失声,要么是生病,要么是殴打。若是生病,多半是脑膜炎,俗称烧坏了脑子,脑子若是坏了,人肯定会痴呆,可瞧她的智力丝毫没问题。 她再不济也是周家大小姐,该不会被人殴打过吧? 难道她没有舌头? 还是她声带坏了? 唉……生得如此惊艳美丽,怎么就是个哑巴呢? 不经意间,膳房到了。 “你负责烧火,我负责烹粥。”宋澈嘱咐了声,便先开始在厨房里寻找起食材。 杭州临海,厨房里有不少海货,他拿了一条鱼,半斤海虾,正打算焯水剥壳儿时,周雅昭却赶忙拉住他,快速打着手语。 宋澈挑眉疑惑,看了半晌,才从那个“双手合十”拜佛的动作悟出意思,“你是在说,老太君是吃素的,不食荤腥?” 周雅昭连连点头。 宋澈却笑着摆手道:“一个身子虚弱之人,吃肉是最好的滋补办法,这鱼虾都是白肉,算不上荤腥。” 周雅昭又尝试着劝说了一番,见宋澈不为所动,跺了跺脚,坐回了火灶边。 这位周小姨,与她那沈侄女还真像,一着急便喜欢跺脚。 宋澈取鱼里脊肉,与剥好的虾肉一并剁碎,再与蔬菜丁儿一起放入砂锅中,先少大火煮开,再用文火煲至粘稠,最后加上食盐与白糖,如此,一锅饱含电解质的营养米粥便成了。 趁着煲粥闲暇之时,宋澈在膳房里转了一圈,最后在装着烂菜叶子的渣斗里薅出了一堆药渣,他又取一小瓮,将药渣装了进去。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郎中,配的是什么药,吃了四天也不能退烧。 周雅昭安静坐在火炉后,将宋澈举动尽收眼底,面容依旧平静。 宋澈将小瓮塞入袖中,转身走至膳房门口,左右探了一眼,确认四下无人,才将房门掩了上去。 他蹑手蹑脚折回灶台,挨着周雅昭便坐了下去。 周雅昭下意识握着火钳,搬着凳子往外挪了挪,疑惑地望着宋澈。 “小姨莫误会,我是怕隔墙有耳,才故意将门关上的,”宋澈压低声音问:“我故意将你叫出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个名字—— 你可知,这周氏家族里,有谁的外号叫做‘周扒皮’?” 此问一出,娇躯一震。 第七十二章几代人花开花谢 周雅昭肯定知道些什么,但她还是选择了摇头。 “女人不一定懦弱,失声也并非沉默,你既然知道些什么,为何不肯告诉我?”宋澈凑近问道。 周雅昭低头沉默许久,才拾起一根木棍,在地上写下“危险”二字。 宋澈抿着嘴唇,“那这样,你不用告诉我他是谁,你只需告诉我,城北商行是由谁打理的即可,这不难吧?” 周雅昭犹豫了片刻,在地上画了三条杠,写下一个“三”字。 宋澈沉声道:“三舅周浦么?” 周雅昭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吓得左顾右盼。 先前在河边救下的那个叫做“方琦”的少年,说自己姐姐被周扒皮凌辱。 三舅周浦可是周家最被寄予厚望的掌门人,在杭州城内极具盛名,他绝不可能会为了满足下半身愉快而去强抢一个民女。 难道是他儿子周天赐?那似乎更不可能,周天赐乃学院贤士,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干出这等有损身份之事。 难道是那个叫做“方琦”的少年在信口胡说?可自己与他非亲非故,他又何必杜撰故事来哄骗? 这杭州城里水,果真不是一般的深。 “小姨,怎么我一提三舅的名字,你便被吓得魂不守舍,难道这周府里有——” “咵!” 不等宋澈话完,房门突然遭人推开。 宋澈赶忙用脚将地上字迹擦了,回首一瞧,竟是芳姨。 芳姨站在门口,见宋澈与周雅昭凑得这么近,轻蔑一笑,一句:“打搅二位了。”便要掩门离去。 周雅昭急忙起身,去拉住了芳姨,一通手语解释,谁又看得懂? 想误会你的人,往往比残疾人还会装聋作哑。 清者自清,何须解释? 宋澈大大方方问道:“这么晚了,芳姨还来膳房,所为何事?” “听说你们在膳房里给老太君煲粥,我便过来瞧瞧,老太君这十几年的饭食,都是我亲手操办的,她喜欢吃什么,口味如何,我再清楚不过。” 芳姨推开周雅昭,径直来到灶前,抽鼻子嗅了嗅,眉头突然一皱,揭开锅盖,惊呼道:“呀!外人哪里能当家,竟在粥里煮了鱼虾,不知老太君吃素么?” 宋澈夺过锅盖盖了回去,“老太君吃素的,我可不是吃素的……看这粥也熬得差不多了,小姨,咱回鸿恩阁吧。”说罢,端起砂锅大步走出膳房。 周雅瞥了眼芳姨,快步跟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 “小姨,我咋感觉在这周家,只要是个人都能欺负你啊?连个做奴才的都能起到你头上去。”宋澈问道。 许是这话扎心了,周雅昭低下头。 宋澈又道:“你记着,日后若再敢有下人对你无礼,不带多犹豫,反手一个耳刮子,扇在它下巴耳根尖,教它分清楚什么是主次。” 周雅昭睁大眼睛,冲宋澈打着手语。 “害!你说哑语我又看不懂,不过我可以再给你支个招儿,”宋澈说道:“你们周家有列祖列宗的祠堂吧?今后若再有人欺负你,你便跑到祠堂里去,就抱着老太公的牌位,一边痛哭,一边抽搐,那些自知做了亏心事的恶媳与恶仆,保准儿以后见了你都得绕道走。” 周雅昭先是一愣,随即展颜一笑,嗯嗯点了点头。 “这便叫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做了亏心事,半夜来勾魂’。” “呼呼……”恰好一阵冷风袭来。 宋澈不禁打了个冷战,周雅昭反应激烈,吓得缩在他身后瑟瑟发抖。 宋澈咽了咽口水,周宅里该不会真有冤魂吧? “天官赐福,阿弥陀佛,真主保佑,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 宋澈与周雅昭回到鸿恩阁,恰好一老一少,两个儒袍男人走出门。 年老者五十有余,山羊须,八字胡,眼神苍劲有力;年少者二十五六,玉面俊俏,气度儒雅,腰间别着一把折纸扇。 应是三房父子,周浦与周天赐。 周雅昭见了这对父子,下意识地往宋澈背后靠了靠。 宋澈眯着眼睛,打量眼前光鲜亮丽的二人,若“周扒皮”确有此事,即便不是这对父子所为,那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这世上风度翩翩的衣冠禽兽可是大有人在,人岂能貌相? “三舅,三表哥,你们慢走呀。”沈文君随后相送,语调不乏亲切。 “咦,夫君,雅昭,你们终于回来了!”她又见宋澈与雅昭,连忙跑上来相迎,凑近砂锅便嗅了嗅,抬头笑道:“好香啊……” 宋澈笑着问道:“外婆情况如何了?” 沈文君说道:“已能坐起,已无大碍。” “先前我还好奇,究竟是何人能俘虏我这表妹的芳心,眼下一见,妹夫仪表堂堂,气质不凡,简直与表妹乃天造地设,一世一双。”周天赐含笑拘礼。 “不愧是儒教贤士,夸人都这般有文采,”宋澈含笑还礼:“小侄拜见三舅,小弟见过表哥。” 周浦依旧秉持着严厉,微微点头,却正眼也未瞧过宋澈,背手大步离去。 “表妹,妹夫,我先告辞了,来日得空再亲自登门拜访。”周天赐拘礼退去。 宋澈还礼相送,望着二人离去背影,又瞥了一眼身旁拘束的周雅昭,到底是真儒雅?还是假拘束? “这些读书人,就爱之乎者也,快走啦,外婆喊饿了。” 沈文君拉着宋澈入阁。 老太君坐靠着床头板,周慧与唐温候在床边,闲谈得有说有笑,瞧这精气神,烧应该退得差不多了。 沈文君舀了一碗粥,刚打算递过去,却发现了异样,她拉过宋澈暗道:“我不是告诉你外婆持斋把素么?你为何还将鱼虾加在里头?” 宋澈笑道:“我还偏偏就能让外婆吃下这碗肉粥,你信不信?” 沈文君轻哼:“外婆吃斋十几年,你若能让她破戒,我……我来日请你吃鲍鱼。” “一言为定。”宋澈夺过粥碗,来到床边坐下,先是问老太君:“外婆,要不您赏脸,先听孙儿给您讲个故事,保证您听完这个故事,会很乐意吃这肉粥。” “哦?”老太君有些诧异,有些好奇,露了微笑:“且讲来听听?” 所有人都好奇凑了上来,竖起耳朵等着听故事。 宋澈笑道:“话说从前有位得道高僧下山化缘,这到了半山绿林,突然遇到一群土匪在抢劫杀人,高僧上前苦口婆心,以毕生所学的佛法禅机,欲劝土匪放下屠刀,土匪充耳不闻,怒将高僧推倒在地——” “土匪将那和尚杀啦!”沈文君惊呼。 周慧说道:“那不能,土匪是不杀佛门中人的。” 唐温却道:“老和尚多半是庙中无米下锅了才下山化缘,一个穷和尚,土匪当然不杀啦,他若是身披锦斓袈裟,你瞧那土匪放不放过他。” 这时,老太君批评了,“你们这些孙儿小辈,一口一个‘和尚’的,是对佛门不敬,堂外还有一尊菩萨呢。” 沈文君吐了吐舌头,赶紧朝门外拜了拜,又催促宋澈:“快讲呀,那和尚……哦不,那高僧最后怎么着了?” 宋澈笑着继续讲道:“土匪的确没杀高僧,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块香肉,丢给高僧说,你要是将这块肉吃了,我今日便不杀人, 那高僧扬天长叹:清规戒律,岂有人命重要乎!说罢,便将香肉吃下了肚!土匪见状,倍感佛光普照,于是也放下屠刀,皈依佛门—— 佛家之所以不食荤腥,是怕酒肉带来浮躁,催生欲望,一个人若虔诚至圣,慈航普度,又岂会在乎清规戒律?” 宋澈说罢,舀起一勺肉粥吹了吹,递至老太君嘴边笑道:“外婆,这个便叫做‘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 “阿弥陀佛……老身痴禅几十年,而今却被孙婿一语点醒,善哉善哉。” 老太君叹罢,一口便将肉粥吞了下去,抿了抿味道,摇头赞赏,不失可爱:“十几年未曾吃肉,味道还是那般鲜活。” “呵呵呵……” “唐温,你瞧瞧人家表妹夫,又会治病,又会煮粥,还懂佛法呢!” “哎呀,我笨,我又不是不承认……” “说起来,慧儿,文君啊,你们都已嫁为人妻,也该要个孩子了吧?如今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最大的愿望啊便是抱一抱重孙子呢。” “瞧您说的,您是长命百岁的人,莫说重孙了,便是曾孙也抱得到!” “瞧瞧,谁说温儿嘴不甜?” “哈哈哈……” “哈哈哈……” 老太君虔诚信佛数十年,周家几代人花开花谢,道是金玉满堂,可老来膝下却仅剩四个外孙与一名庶女相伴。 这份亲情,究竟是高兴,还是悲伤? 这座宅院,究竟是庞大,还是渺小? 这个家族,究竟是兴旺,还是衰败? …… 第七十三章 陪两个娇娘逛街 老太君吃完米粥后,宋澈又给她兑了一杯止疼药片服下。 周慧见老太君已无大碍,便随夫回去歇息了,宋澈,沈文君,周雅昭则一直守到了清晨。 周家几个儿孙天不亮便候在了门外,不是端茶递水,便是伺候洗漱,呵……大有亡羊补牢之意。 宋澈也没想着跟本家人抢什么殷勤,便与沈文君,周雅昭辞别了老太君,回梧桐苑补瞌睡。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 原本空荡荡的梧桐苑里,竟置办了许多新家具,还添了两个伺候人的小丫鬟,丫鬟手中捧着一盘银子,估摸着不会少于五百两。听丫鬟说,这些都是老太君差人送来的。 老太君也想亡羊补牢。 周雅昭欲将银子推给宋澈与沈文君。宋澈却道:“这是小姨以前便该得的,日后你还会得到更多。” 周雅昭红着脸将银子分成了两份,说什么也要让宋澈收下,拗不过热情与执着,宋澈也只能勉为其难。 下午,沈文君叫两个小丫鬟,将从苏州带来的锦绣给几位娘舅挨个送了过去。 晚上,只有周慧夫妇登门回访,还带来几双靴子。 “这鞋靴比不了锦绣,还望表妹莫要嫌弃。” “表姐家的鞋,好看又耐穿,我欢喜得很。” 两姐妹互相吹捧。 宋澈却拿着鞋打量了一阵,说道:“这鞋各处都好,唯有一点欠缺。” “哦?”唐温疑惑:“还没请教妹夫?” 宋澈说道:“这鞋上的绣花略微粗糙,不够精致,若是……若是能出自云水坊的手,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几人皆是一愣。 沈文君捏起拳头,锤了宋澈一下子,“你也真是,生意都做到表姐夫头上了!” 宋澈嘿嘿一笑:“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唐温也道:“妹夫说得不无道理,其实我早就觉得鞋上绣花太单调粗糙了,想换家绣房吧,可手工刺绣实在太昂贵,想自己开一家绣房,奈何又找不到熟练女红。” 宋澈笑道:“恰好老太君赏了一盒西湖龙井,我去烧上一壶,表姐,表姐夫,咱边品边谈?” “请。” “请!” …… 自家人做生意,自然是亲情价。如今物流畅通,从苏州到杭州,不过半日功夫。 云水坊的刺绣是活字招牌,唐家鞋行也有百年历史,强强联合,搞一款“名牌鞋”岂不美哉? 且云水坊也可打破只卖衣服的壁垒,将唐家鞋靴引进售卖,尝一口红利,喝一口肉汤,何不快哉? 周慧与唐温在梧桐苑聊了半夜,宋澈将夫妻俩送出家门时笑容满面,看样子这生意谈得很融洽。 在安寝前,宋澈与沈文君又去看望了一眼老太君。 老太君的烧已完全退了,陪床的也只剩芳姨一人。见沈文君与宋澈来探望,老人高兴得泪光闪闪。 在鸿恩阁里陪了半个时辰,沈文君已困得打起呵欠。 在离开前,宋澈叮嘱了几句:“外婆,所谓‘是药三分毒’,您的病已好了,便无需再吃药了,又大病初愈,不宜大补,小补即可,最好的小补便是食疗,多吃鱼虾白肉,蔬菜果子,早上起来绕着周府转一圈儿,晚饭过后再转一圈儿,要不了多久,身体便会倍儿棒了。” “真是贤婿啊!”老太君大赞。 宋澈又压低声音,意味深长道:“最后孙儿劝您一句,您年纪大了,该享清福了,有些东西能放则放,当断不断,反而生变。” 老太君陷入沉思。 “那外婆,我们便告辞了,明日再来探望您。” 宋澈拘礼,携妻退出鸿恩阁。 老太君这么聪明,当知其意。 …… 次日清晨,沈文君早早便唤醒了宋澈。 “如今外婆已无大碍,难得来一趟杭州,咱们也该好好玩耍一把了——我都已计划好,上午咱们到西湖乘船看风景,中午去吃最有名的‘杭州醋鱼’,下午去钱塘江边赶海,观潮,耍水,拾海螺,晚上再去逛勾栏,看杂技,听曲儿,放河灯,赏夜景……今日游玩由雅昭作为向导,所有花销由我请客。” “难得沈小姐大方一回,今日宋某可要敞开腮帮子吃吃吃,甩开手膀子买买买!” “马车早已备好,我们即刻出发!”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尽管朝代有所不相同,西湖美景却朱颜不改。 一方水土一方人,西湖美,人更美,不论男女老幼,白丁贵客,皆华服美绣,谈笑风生。 沿街挂彩的灯笼,即便白日不亮,也是姹紫嫣红,叫人眼花缭乱,更莫说街边形形色色的地摊店铺,吃喝玩乐,那是应有尽有。 “这风筝真好看,雅昭我们买上两只,待会儿到湖边放去。” “这泥娃娃捏得真好,雅昭我们一人一对儿。” “烤鹅腿,好香呐!” “……什么?一串糖葫芦便要三文钱,欺负我苏州来的不识货么?一文钱,不卖我走了。” “哎哎哎,小姐,瞧您穿着打扮,不似抠搜之人,这几文钱,当赏给小的辛苦费嘛。” “我有钱可我不傻……五文钱买三串,爱卖不卖!” “卖,卖,卖!” 沈文君摘了三串糖葫芦便自顾走了,留在后头的宋澈苦笑着,掏出五个铜板丢给小贩。 没错,是她请客,却由他来付钱。还不仅要自掏腰包,这买来的大包小包,全都得他提着。 陪两个婆娘逛街,真不是一般累! 但有一说一,沈文君与周雅昭都没有大小姐脾气,街边小吃津津有味儿,廉价首饰也不嫌弃,能为几文钱与人讨价还价好几次,也会因长得漂亮被孩子夸得面红耳赤。奇快妏敩 吃遍了小吃,游遍了西湖,放够了风筝,买足了物件,也差不多到了正午。 宋澈将大包小包扔上马车,甩了甩发麻的手臂,好歹能饱餐一顿补补力气了。 西湖醋鱼,即便是放到一千年后,那也是出了名的江南美食,刚钓上来的鲈鱼,现杀活剐,下锅便煮,未落其座,便闻其香,令人满口生津,垂涎三尺。 第七十四章 五月烟雨唱杭州 “贵客三位!” 店小二高声吆喝,引宋澈等人入雅座。 雅座临窗,大看西湖,风生水起之景,还未饮酒便叫人三分醉意。 沈文君点了西湖醋鱼,若干道杭州招牌,还破天荒要了一壶“五香花雕”,她说:“美人美景,美轮美奂,岂能无美酒作伴?” 宋澈赞道:“不得了,不得了,来了这西湖边儿,连沈小姐也变得诗情画意起来了。”奇快妏敩 沈文君微微扬起下巴,挺起胸脯,轻哼:“莫看我平日里只会女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亦是样样精通。” 宋澈笑道:“我这俗人便不一样了,奈何没有什么文化,一句‘卧草牛逼’走遍天下!” 沈文君欲言又止,眼神匿不住嫌弃。 周雅昭望着宋澈,用手指转了转脑袋,这个手势谁都懂,大概是脑子不太正常。 沈文君说道:“不理他,他这人是这样,动不动便会冒出一句听不懂的话来。” 宋澈笑道:“夫人不懂了吧?此乃感叹词,情感宣泄,油然而生,纵使满腹经纶,也不及这一句。” “得了吧你,都牛——哼,粗俗粗俗,俗不可耐,”沈文君说道:“你呀,若是有三表哥一半文雅便好了。” 提及周天赐,周雅昭的笑容戛然而止,周天赐究竟文不文雅,恐怕也只有她最清楚了,怪哉她却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 “醋鱼来咯!” 店小二接连上菜,三人跺了跺筷子,敞开腮帮子大口朵颐,酸辣可口,回味无穷,好吃就是好吃。 这时,屏风后突然响起一阵奚琴之音,琴音时而高昂悠扬,时而低沉婉转,可见这乐师技艺不俗。 又时,一阵曼妙歌声传出屏风,听她唱: “五月烟雨唱杭州,心儿悠悠情悠悠,家母本是采珠女,怎料魂断梅子洲,沧海有情人无情,父女双双把泪流……” 深情悲切的歌声,配以沧桑的琴音,句句都扎了人心,食客们放下筷子,都被这乐声带入了苦境。 如沈文君与周雅昭这般感性的女儿家,更是湿了眼眶,偷偷抹泪。 “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沈文君叹道:“待曲子唱罢,定要多赏些银两才是。” 宋澈却道:“卖惨的确生财。” 沈文君与周雅昭,乃至隔壁桌的客人,都将宋澈瞪着,“你怎这么无情啊?” 宋澈撇着嘴,那老子还从山上掉下来过呢! 沈文君吸了吸鼻子:“你是不知,沿海的采珠女有多辛苦,她们要下潜至七八丈的海底打捞蛤蚌,稍有不慎便会被淹死,被鱼咬死。” “高风险,难道不等于高回报?”宋澈话音刚落,又听屏风后唱道: “家母亡故非海难,而是有人断了绳,一浪激来寻不得,至今……至今尸骨仍未寒,仍未寒……” “这是有冤情啊!” “采珠女靠的便是系在船头的那根救命绳,有人断了绳,岂非是要绝人生路么?” “如此歹毒之人,姑娘为何不报官啊?” 满堂食客无不共鸣愤慨。 屏风后那女不唱了,而是直言哭诉:“我与爹本想着去击鼓鸣冤,谁料那家人财大气粗,早已买通了官府,不仅将我与爹棍棒打出,还差人拆了我家老宅,可怜我们父女俩无家可归,流落街头,好在店家心善,留我们父女在此献艺卖唱……天苍苍,野茫茫,谁若能替我母亲申冤,妾身甘愿以身相许,牛马侍奉!” “姑娘,你要我们帮你申冤,总得告诉我那杀人凶手是谁吧?” “哎呀,这还用问么,放眼整个杭州,做珍珠生意的不就那几家么……” “难道说是周——呃,饮酒罢,饮酒罢。” 宾客闭口不提,只顾叹气饮酒,斥这世道不公。 宋澈抿着酒杯,结合先前在城外所遇的那家破人亡的少年,故意淹死人母亲的凶手,十有八九也出自周家。 曾记得有言,每一颗钻石都沾着鲜血,珍珠玛瑙又何尝不是呢? “啪!”沈文君一拍桌子,起身娇呵道:“人家姑娘都未曾指名道姓,你们为何妄自菲薄?杭州城内除周家外,卢家,叶家,林家,都有沾边珍珠生意,还有那些捣腾珠宝的小贩,也都是从疍民手中收购的珍珠……汝等可知,造谣是犯法的!” “嘶……我说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大家又没说此事关乎周家,是你自己对号入座!” “是啊小娘子,我们可没说过周家半点坏话。” “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哟。” “你们分明——” “好了夫人,不清不白之事,何须动怒?”宋澈将沈文君拉回座位,又与屏风里招呼:“不知姑娘可否出屏风一见?” 卖唱女犹豫了片刻,才扶着老父亲缓缓走出屏风,女儿年纪十六七八,老父却已苍髯如戟,父女二人眼睛红肿,是哭了不少泪水。 父女来到雅座前,欠了欠身子,带着哭腔道:“奴家何香莲,见过公子与二位小姐。” “抛开事实不谈,方才姑娘所唱歌谣,感人至深,这些银子你拿着,斗不过好歹躲得过,你们换个地方谋生去吧。” 宋澈说着便要从袖里掏银子,谁知周雅昭却抢先一步,取了五十两银子递给何香莲,眼神中充满了同情。 五十两银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无疑是笔巨款,何香莲却看也未看一眼,果断拒绝:“奴家不收打赏,只愿天下公道人士,能替亡故母亲申冤!冤屈一日不洗,坏人一日不惩,我与父亲便一日不离这杭州城!” “何姑娘你告诉我,那加害你母亲之人到底是谁?”沈文君抓住何香莲手臂问道。 何香莲恨着泪水,一字一句道:“割断我母亲救命绳索之人是梅子洲上的恶霸牛二,而牛二背后的雇主正是——” “呔!” 突然,堂食外传来一声呵斥,接着一群手持钩锁朴刀的衙役冲进饭堂,为首者面容粗狂,大络腮胡,他指着何香莲父母:“大胆刁妇,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造谣生事,卖惨骗财,来人,将他们给我抓起来!” “是!” 衙役们风风火火,三两下便将何香莲父女给绑了起来! 第七十五章 你还吃过哩! “冤枉!差爷我们冤枉呐!”何老头高声喊冤。 何香莲却大骂:“你们这些官家走狗,我父女沦落至今,都是你们逼的,我咒你们统统不得好死!” “哼,还敢辱骂公差,牢中由你们好受了,带走!”大胡子都头摆手,押着父女便要离开。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也就比流氓多了一身皮罢了! “慢着!”沈文君出声呵止,“这对父女来此献艺卖唱,靠自己的本事赚钱,何来骗财一说?还有,他们又未曾指名道姓,造了什么谣,生了什么事?” “对啊对啊,不分青红皂白,岂能随便抓人……”有那么些个胆子的食客小声应和。 大胡子冷声道:“他们所犯何罪,官老爷自会定夺,还轮不到你们来指点。” “不讲理!”沈文君横身拦在店门口,“你们这些当差的,吃的是公粮,干的却是私事,不帮人家父女申冤惩恶便算了,反倒冠以罪名,滥抓无辜,杭州城还有王法么!” “呛!”大胡子都头拔出朴刀。 宋澈赶忙压住大胡子,暗中将一锭银子塞入其手中,低声道:“都头,贱内平日里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习惯了,不懂得外头的人情世故,还望都头收刀,勿要一般见识。” 大胡子亦是见好就收,哼一声,收刀回鞘,“若不是见尔等穿着得体,我今日誓不罢休,回去将你女人教好些,在杭州城里,容易祸从口出!” 说罢,推开宋澈,押着何氏妇女走出客栈。 “太过分了!咱们下午去临安府告他们去!”沈文君气得满脸通红。 “官府不下命令,衙役岂敢抓人?”宋澈夹起一块醋鱼扔进沈文君碗里:“商不与官斗,吃饭吧。” 沈文君用筷子戳着鱼肉,发泄心中愤怒,她又昂起头问:“雅昭,夫君,你们说此事真与周家有关么?” 周雅昭低头吃着菜不作表态。 宋澈轻声道:“人在做,天在看,万事勿要冲动,公道自在人心。” 何香莲说,杀人者是牛二,即便是幕后主使买凶杀人,里头也有许多空子可钻,一面之词岂能说服公堂?更何况还是穷人的一面之词。 经此一闹,再好吃的饭菜也不觉得香了,草草吃了几口,三人便离了店。 好在杭州美景怡人,沿着西湖边走边赏,烦闷也在风中一扫而空。 三人在钱塘滩头下了车,沈文君与周雅昭脱去鞋袜,提着裙边儿踏浪嬉戏。 宋澈则站在一块礁石上,用望远镜打量四周——左手边是江南最大的海上贸易港口钱塘湾,右手边乃是灵隐山,半山腰坐落着灵隐书院,山顶上坐落着慈音寺。 港口船只来来往往,码头商旅熙熙攘攘,上下山烧香拜佛的香客,谈论风雅的儒士络绎不绝。 毫不夸张地说,钱塘湾一带,承载了杭州城大半经济。 可令人疑惑的是,如此重要的经济命脉,又逢海盗猖獗,为何只有三艘战船守卫港口? 杭州水师应是驻扎在几个洲头上,以拉起“岛链”方式维护整个海岸,可海盗向来神出鬼没,万一绕过防线,直接偷袭港口,岂不是很危险? 沿海一带还是少来得好。 “文君,小姨,我见海塘上有一栋高楼,修得巍峨雄伟,我们一起去那里游玩,以观沧海如何?”宋澈高声喊道。 沈文君与周雅昭捧着一大捧海螺,兴致冲冲地跑回,“那楼唤作‘临江阁’,乃是江南三大名楼之一,去年潮水大涌,将它给冲毁了,今年临安府加高了海塘堤坝,阁楼也被重新修缮,我们正打算去呢。” 临江阁有八层楼高,拔地二十丈,横跨十三丈,进深近十丈,檐角耸立,琉璃盖瓦,抵高阳东照,面沧澜大海。 进出楼阁者,多数身着儒袍,持折纸扇,头戴簪花,个个玉面郎君,聚会文人雅士。 “雅昭,我给你瞧个新鲜玩意儿,这叫做‘千里镜’,用它可看到三十倍远的景色,咱们上顶楼观望沧海去。”沈文君拉着周雅昭,迫不及待地望楼顶跑。 宋澈并未急着跟上去,而是绕着临江阁转了一圈,岂料偌大一座阁楼,竟连一个茅厕都没有,实在憋不住,便找了个无人处,对着墙壁一泄如注。 千年之后,他宋澈便是在临江阁下撒过尿的第一人。 “夫君!”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招呼。 宋澈昂头一瞧,不曾想顶楼上,沈文君正举着望远镜向下俯瞰,脸上一抹坏笑:“我都看见了哟!” 宋澈白眼一翻,不甘示弱向上喊:“你还吃过哩!” “啊?”沈文君抱着望远镜手足无措,羞得面红耳赤。一旁的周雅昭半面遮笑,也臊得满面桃花。 “嗤……小娘们儿,敢在我身上讨便宜。”宋澈抖了抖,提起裤子,转入楼阁。 临江阁大堂架空了两层,有四丈来高,顶部悬有数百只彩色纸鹤,如走过彩虹廊道一般,堂中除几根顶梁柱外,没有置办任何器具,十分空旷,雕花的栅格木窗全部敞开,可谓是八面来风。 大堂墙壁上挂着许多字画,甚至还可瞧见有人正在执笔书写。 堂中央设有一张案桌,摆着卷轴与若干墨宝,桌后坐了个年过五旬的老儒生。 “孔先生,快快给我拿一幅墨宝,昨夜我苦思冥想至三更,终于悟出了一篇名赋,定能为这临江阁作序!”一名中年儒士携风步入大堂,来到案桌前,扔下半两碎银。 老儒生折袖磨墨,待墨水浓稠,取一支笔与一幅画卷,笑着递给那儒士:“刘先生请。” 中年儒士执笔蘸墨,在壁上寻了处空隙,挂上白纸画卷,大手挥毫提序。 不少儒士前来围观,执着扇子指指点点,有点头赞赏,也有摇头否定。 “你冥思苦想了半夜,就写出这种文章么?前言不搭后语,胡乱堆砌词藻,简直狗屁不通!” “就是就是,这种文章还想为临江阁做序?” 显然否定之人比赞许更多。 中年儒士听不下去了,到最后连字都写得歪七八扭,骂了一句:“呱噪什么!若不是尔等吵闹,害我心烦意燥,我岂会落笔失误!” 中年儒士一把扯下白纸画卷撕成碎片,“容我回去再思再来!”归还了毛笔,掩面离开了临江阁。 而后,又来了几名儒士,也与先前那中年儒士一般,花钱买了画卷,想为阁楼赋序,但都不能受到大众认可。 宋澈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热闹,心想,这古代文人雅士,果然都是“孔乙己”,肚子没几瓶墨水,却又不愿脱下自己的儒袍长衫。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此句话,害人不浅呐! 宋澈走到案桌前,甩出十两银子,笑道:“先生,我要最大的画卷,最好的毛笔,赋最好的序,挂在最好的位置。” 第七十六章临江阁提序 “这位公子有些面生啊。”孔先生盯着银子道。 人面生,银子可不面生。 宋澈说道:“我并非本地人,今日游玩至此,观此阁楼巍峨雄伟,又见文人骚客争先提序,因此便想来试一试。” 孔先生却道:“临江阁上月才重修开设,临安府发公文邀天下儒生为其赋序,公子锦衣玉带,气质富贵,更似巨贾豪商,不似读书人。” 宋澈眉头一皱,反问:“难道非得是穿儒袍,持纸扇,戴簪花的才能有好文章?” 孔先生见人不悦,赶忙摆手,“那倒不是,那倒不是……反正公子不缺钱,试一试也无妨。”他说着,挑了一幅大画卷,一只大毛笔递给宋澈。 “若是我之赋序被选中了,又该如何?”宋澈又问。 孔先生笑道:“若是如此,公子将得到赏银百两,并受邀入临安府做首席幕僚,再者,您的赋序与名号将刻在碑文上,随临江阁一起千古流传。” 宋澈道一句“甚好”,抱着笔纸,在阁中挑了处僻静地,敞开白纸画卷画,开始默写。 他当然不是什么文人雅士了,只不过‘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大梁又非常规朝代,没有李杜三苏,借鉴一番,问题不大。 若问楼阁记序之最,从古至今无碍乎两篇,一为《滕王阁序》,一为《岳阳楼记》,这两篇古文宋澈从小便深有感触,若是不能将它们背得滚瓜烂熟,这手板心便要叫语文老师打开花儿。 宋澈借鉴《岳阳楼记》,为此阁写了篇《临江阁序》。 当然,宋澈为阁楼提序,绝非舞文弄墨、升官发财。 范公,范仲淹亦是如此,不然怎会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绝句? 如今,国家内忧外患,宛如将倾大厦,再看这些文人雅士与达官贵人,哪个又肯思家,思国,思君,思社稷?包括宋澈自己都做不到这么大公无私。 故作此《临江阁序》,不为其它,只愿开世人之混沌,唤民族之决心,哪怕三两有识之士共勉,亦是国家之幸。 宋澈书写作罢,却并未落款盖章,这是抄写得来,他实在不配。将画纸卷好,他折返案桌,递给了孔先生:“劳烦先生帮我挂一挂,要正对大门口,让人一进来便能瞧见。” 孔先生说道:“若是赋序被人唾骂,得不到人认可,我可是会撤榜的。” 宋澈说道:“那是自然。” 这时,沈文君与周雅昭也赏够了风景下楼来,宋澈不愿太引人注目,随即便离开了临江阁。 待宋澈走后不久,一名褐袍中年人踏入楼阁,年龄四十上下,留八字胡,容貌甚伟,威仪十足;他身后还跟着个黑衣青年,身高八尺,剑眉星目,眼神凌厉似刀。 “高大人——” “嗯?”中年人一个眼神,便叫黑衣青年止了声。 黑衣青年赶忙改口,“高老爷……”他又瞥着眼堂中的孔先生,低声道:“有临安府的幕客。” “无碍,我不过是来逛逛罢了。”中年人走入楼阁,却有意绕开了堂中。 中年人瞧着壁上字画,在楼底转了一圈儿,摇头有些失望,“都说江南多才子,今日一见,却不过如此。” 黑衣青年轻声道:“杭州一小隅,赶不上东都。” “罢了,此楼无可赏之处,还是走吧。”中年人正要往门外走,这时,一副画卷自楼顶滑落,因为够大够气派,吸引了不少人目光。 “此乃一富家公子闲性所著,诸位先生当看个乐趣吧,不时我便将它撤了。” 孔先生本以为这话说完,众儒士便会识趣散去,可谁料越聚越多,甚至于如痴如醉。 “……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妙啊!妙啊!” “再看这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辈读书人,应当如此!” “最后此绝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究竟是哪个高贤国士所作?是谁!是谁!快快来叫晚生膜拜膜拜!” “你们瞧,这赋序竟没有落款留名,可见那高士不好名利,真当世文人之楷模,此等海纳百川,心系天下之胸襟,吾辈万万所不能及!” 众看客中,唯有中年人感情至深。 “老爷,您为何眼中含泪?”黑衣青年疑惑。 中年人闭上眼睛,缓缓摇头,只叹道:“我方才妄论江南无才,眼前观此赋序,才知是我眼界低了。” 众儒士都在询问此序出处。 孔先生满头雾水,“我也不知啊,只记得那人二十好几,穿了身儿锦绣云袍,翡翠玉带,看起来不像读书人,更似个富家公子,他说自己在本地,哦……对了,他还有两个妻子,长得可漂亮了,刚走不足两刻钟!”. “能做赋此序者绝非俗人,世轲,你赶紧追出去寻,寻到了务必将他请来见我!”中年人郑重叮嘱。 黑衣青年应了声是,快步冲出临江阁。 …… 此刻宋澈等人,已离开钱塘湾,折回了西湖边。 黑夜未至,华灯初上。半霞晚余晖,灯火阑珊时,西湖边上的勾栏瓦舍已开张大吉! 勾栏这种地方,算得上古代最大的娱乐场所,苏州城也有,但远不及首府杭州这般繁华,歌舞,戏曲,杂技,吃的,喝的,玩的,通宵达旦,眼花缭乱。 瓦舍刚开市,便已人山人海。 闹市里人多手杂,沈文君与周雅昭专门换上了男儿装,将钱袋塞揣进怀里,这样便不怕遭扒窃与揩油了。 “当当当……” “诸位衣食父母,我‘童家兄弟’从北方路过贵地,前来讨个生计,待会儿若是耍得好,您们赏两个大子儿给咱兄弟吃顿饺子,若是耍得不好,污了您的眼睛,兄弟二人先在这儿跟您们道歉了!”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是兄弟但绝对不是亲兄弟,两个操着北方口音的汉子,携手向群众鞠躬。 宋澈左手搂着沈文君,右手挽着周雅昭,废了吃奶劲儿才从人群中挤到前排。 “你们要表演什么呀?”沈文君期盼问道。 矮个子嘿嘿一笑,指着一旁的壮汉:“我兄弟自小便在终南山学艺,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走刀山,下火海,滚钉床,铁掌翻砂,胸口碎石,舌裹刀片,口吞银针……那是样样精通!” 江南人柔情似水,哪儿见过整这些狠活儿的?渐渐,闻讯赶来观摩的人,没有五百也不下三百了! 第七十七章 变魔术我也会 古人整活儿,根本不需要花里胡哨,衣服一脱,膀子一敞,往钉床上一趟,大石头往胸口那么一盖,下去便是一闷锤,只听“啪!”一声响,石头碎成两半截。 壮汉起身掸去身上灰尘,除钉子压出的几道红印儿,几乎是毫发未损!. “好!” “哗啦啦……” 赏出的铜钱犹如雨下。 壮汉整的都是狠活儿,沈文君与周雅昭这俩大家闺秀,是又菜又爱看,一到紧张环节时,便狠狠掐着宋澈胳膊,埋头不敢看,只敢问:“掉了没!掉了没!他舌头被割掉了没……” 搞得好像很期待人家舌头被刀片割掉一样。 宋澈苦涩道:“人家舌头没掉,我肩膀快被你们掐肿了,依我看咱们还是去听小曲儿吧,这些都太狠了,怕你们晚上做噩梦……” 沈文君与周雅昭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说什么都得将这两兄弟绝活儿看完。 矮个子玩的花样要比壮汉温柔些,他自称在崂山上与神仙学过几手奇门遁甲,锁骨神功,空碗生水什么的,总之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除了那些从小苦练的硬活儿宋澈整不来,一些撩妹用的小魔术他也是信手拈来。 “诸位看好,我手中有一只空碗,只要我将这红布一盖,咒语一念,它便能生出水来!” “若你真能变出水来,咱们赏钱少不了!” “好嘞,那各位看官,您们睁大眼睛且看好了!” 矮个子将红布往碗口一盖,左呼右唤,口里念叨:“四海龙王听我令,快快注水我碗中!” 而后,他又将碗呈至沈文君面前:“这位公子,你对着碗口,大喊三声水来!那水自然便来!” “真的?”沈文君为此还专门清了清嗓子,大喊三声:“水来!水来!水来!” “水来咯!”矮个子将红布一揭,一碗凉悠悠的清水盛满在碗中,矮个子将清水挨个洒了一圈儿,“诸位看官您们瞧,这水是不是来了?” “好哇!果然是神仙门徒!太厉害了,当赏!当赏!”沈文君当即便要从袖中取出银两。宋澈却摁住了她的手,大声道:“变水有何稀奇,我还能生出钱来哩!” 众看客目光齐聚于宋澈身上。 矮个子也道:“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金’最难搬,公子真的会此搬金之术?” 宋澈淡然一笑,“不瞒你说,我也曾经去昆仑山学过几手神通,诸位若是不信,且看我如何生钱。” 反正是玩玩儿,趁着大家有兴致,露两手热闹热闹也无碍。 宋澈从地上拾起一枚铜钱,放置于掌心间,公之于众:“大家可看好,如今铜钱在我右手,只要吹一口气,它便能凭空消失。” 众人瞪大眼睛。 宋澈握紧拳头,学着模样神叨叨了两句,将拳头递给沈文君,笑道:“来,沈兄,吹一口气。” 沈文君配合着吹了一口气。 宋澈缓缓敞开拳头,哪里还有铜钱的影子? 沈文君抱着宋澈手掌,翻来覆去也没找见,“铜钱呢?你变哪儿去了?” 宋澈笑道:“被财神爷取走了呗。” 这时有人质疑:“多半是被他藏在左手里了,你可敢将左手也摊开。” 宋澈摊开左手公之于众,自然是空空如也。 众人一阵唏嘘。 “宋兄,这可是人家的赏钱,你可不能变走了,快将它变出来还给人家。”沈文君说道。 宋澈却道:“铜钱明明在你身上啊。” “我身上?”沈文君上下摸索了一番,坚决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身上都是元宝,从来不带铜钱的。” “这这儿!”宋澈作势在沈文君发髻上一抓,指尖撵着的不是铜钱又是何物? “嘿!真神了,你何时将铜钱藏进我头发里的?”沈文君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还不算完呢。”宋澈当众将铜钱再次攥入了手中,递给周雅昭说道:“周兄,你再来吹一口气。” 周雅昭红着脸吹上一口。 宋澈后退两步,高举着拳头,神秘一句:“诸位看好了,别眨眼,下面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他缓缓打开掌心,铜钱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锭银元宝。 “一枚铜钱,变十两银子,简直是财神爷附体呀!” “公子可愿收徒教我这生钱之术?” 霎时间,掌声雷动,人声鼎沸。 唯有那童氏兄弟一脸苦涩,矮个子道:“公子啊,您的手法小人甘拜下风,可您锦衣玉食,小人却得靠这场子吃饭呐……” 宋澈哈哈一笑,“接着!”将银子抛给矮个子,“戏法儿不错,当赏。” 兄弟俩捧着银子,喜笑颜开,连连致谢。 宋澈带携两位佳人,在赞许声中走出人群。 除了勾栏瓦舍里的喧嚣,西湖边有更静美的风景,放莲花灯,游船唱晚,倚栏听风,坐亭品茶,多数是成双成对儿的年轻人,主打的便是一份惬意与浪漫。 沈文君买了一大筐莲花灯,爱人,挚友,父母,外婆,凡所认识的,在意的,都请了平安符。 “但愿何香莲父女莫要在牢房里遭罪……” 莲花生灯,随波逐流,她便站在岸边,静静地欣赏,衷心地祈愿。 “二位小姐,奴婢……奴婢可算找着你们啦!”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是梧桐苑新派的侍女,记得她叫做小环。 “小环,怎么了?”沈文君接住丫鬟问。 “老太君,老太君她……” “外婆她出事了!” “不是,不是……”小环深吸了一口气,“老太君她正午便派人来通知,叫您们晚上赴家宴,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宣布!奴婢听了消息便出来寻你们了,这一天腿都要走折了……” “重要的事?”沈文君疑惑地望向宋澈。 他们三个,两个是外孙,一个是庶女,除非逢年过节,极难吃上一顿家宴吧? 宋澈笑着问周雅昭,“小姨,你多久没上桌吃过家宴了?” 周雅昭摇了摇头,从遗憾神情中可以看出,应该是从来没有过。 一个从来都没上过桌的庶女,突然被叫上了桌,这还不重要么? “回周府吧。” …… 第七十八章让出掌印 马车摇摇晃晃,船儿悠悠荡荡。 江南水乡永远不缺温柔,蜿蜿蜒蜒的过城小河,一只轻舟,一根竹竿,一段故事。 “乌黑的发尾盘成一个圈,缠绕所有对你的眷恋,隔着半透明门帘嘴里说的语言,完全没有欺骗……” 宋澈靠着车窗,欣赏着杭州夜景,嘴里情不自禁哼起了小调。 “你这曲儿唱得蛮好听的嘛。”沈文君忍不住赞道。 周雅昭也是点头认同。 “这首歌叫做《大城小爱》,讲的便是江南水乡的爱情故事,”宋澈笑着冲沈文君吟唱:“噢,脑袋都是你,心里都是你,小小的爱在大城里好甜蜜……” 沈文君添了腮红。 周雅昭合拍打着手掌。 这时,忽听车外传来一阵箫声,好巧不巧,与歌曲的伴奏十分违和。 又时,听车外有人惊呼: “快瞧!快瞧!天香楼的歌妓们又出来游船了!” “船头吹箫的那位,莫不是天香楼的花魁红姑娘?简直貌若天仙呐……” 有美女?那不得不看了。 宋澈寻箫声望去,见那明月沟渠之下,一艘挂满大红灯笼的花船,船头坐着五位乐妓,两人在左,两人在右,各持琵琶与长琴,中间站着个红裳女子,发间金钗玉搔头,半挂轻纱半遮面,腕戴银镯腰佩玉,琥珀碧眼耳珠帘。. 她手握玉萧,朱唇轻抵,奏的是人间难有几回闻的神仙乐曲。 花船游过马车,只能瞧见她侧颜,宋澈几乎看得出神,一方面只因她太美,另一方面还似曾相识。 “这个女人……”宋澈越看越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拿起望远镜便打算瞧个清楚,谁料眼前一黑,抬头一瞧,沈文君单手捂着镜头,笑眯眯地问道:“宋姑爷就不怕被那妓女勾了魂儿?” 宋澈干咳了两声,“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哦!你头一次来杭州,便见过城里的妓女?”沈文君将车门一关,生气道:“上一刻还说脑袋和心里都是我呢,这会儿便看别的女人去了,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周雅昭连连点头应和。 宋澈苦涩道:“先不说人漂亮与否,可人家的曲儿却是奏得好嘛……” 沈文君说道:“那些八成是杭州城里的官妓,从小便在艺馆学习乐工,自然奏得好了,但她们呀,都是祖上犯了大罪的,再光鲜亮丽也是贱籍。” 古代律法常有连坐之罪,将犯人亲属贬为“贱籍”,女人充当官妓,男人充当官奴,一辈子不得入士,且代代相传。 若那些歌妓真是贱民,宋澈多半是看错了。 …… 回到周府,下了马车,三人便匆匆赶赴膳厅。 本以为都这个点儿了,家宴应该早已结束,可进门才发现,一家人谁也没动筷。 满屋子亲戚,多数脸上挂着不悦。 “哟,可算是回来了,等你们等得菜都凉了。”郑秀娥阴阳怪气。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在外游玩,不知今夜有家宴……”沈文君赶忙拘礼致歉。 独坐上席的老太君,摆手笑道:“无碍无碍,是我临时通知,你们快快入座吧。” 三人依次入座在下席。 “娘,您突然传唤家宴所谓何事啊?我这店铺里的账都还没对完呢。”二房周贵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老太君沉声道:“怎么?上一回家宴还是春节,我召全家人一起吃口热闹饭难道也不行?” 周贵催促道:“那您就有话快说吧,眼下正值采珠季节,大家都忙着呢!” “啪!”老太君将手中的碗一跺,斥声道:“你们再是忙,难道也连一顿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周贵憋红了脸,众儿孙低头沉默。 “都低着头作甚,夹菜吃啊!”老太君力不从心,眼中充斥着无奈。 众人低头吃菜,膳厅里鸦雀无声,一大家子二十几口人,热闹反而成了奢求。 老太君长叹了一口气,对芳姨道:“小芳,将东西端上来吧。” 芳姨点点头,从案桌抽屉里捧出一只檀木盒子递给老太君。 满堂人目光齐刷刷地便聚集在了木盒上。 老太君拍了拍木盒,“先热热闹闹将这顿饭吃完,再慢慢细说这盒子里头的事。” 话音刚落,膳厅不再压抑,众大口朵颐,觥筹交错。终于在虚伪中找到了些许热闹。 不一会儿,满大桌子玉盘珍馐,吃了个干干净净。 老太君叹气声是越来越沉重,见时机差不多了,她才将木盒打开,从中取出一枚玄武玉印,与众人道: “我老了,这掌印也该易主了,可大儿死得早,大孙子又先天不足,老二老三都是周家子嗣,偏袒谁恐怕都有人心里不舒坦,我思绪了许久,决定叫你们来个公平竞争—— 半个月后,便是杭州一年一度的‘明珠大会’,凡是掌下有商行的周家子孙,都可以自立参会,谁若是能在会上拔得头筹,我便将掌印交给他。” 大房母子眼睛一亮。 二房父子摩拳擦掌。 三房父子坐怀不乱。 小女儿周雅昭视听不见。 宋澈与沈文君相视一眼,夫妻间心有灵犀,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老太君刻意叫他们一起赴宴,还专门等他们到了才动筷,其用意已不言而喻。 “你说你说……”沈文君肘了肘宋澈。 宋澈反肘了回去,“你是亲外孙女,你说比较好。” “正因如此,我才要避嫌,你快说,不说我可掐你肉肉了。”沈文君捏着宋澈胳膊。 宋澈即刻举手道:“外婆,我有一问!” “你一个外孙媳妇儿,又不姓周,有何疑惑?”郑秀娥当即问道。 “我的确不姓周,”宋澈指了指身旁的周雅昭,“可小姨她姓周,这掌印之争,小姨是不是也有资格参与呢?” 几个儿孙同时将目光聚到了周雅昭身上,嘴上虽没有嘲笑,轻蔑的眼神却充满了嘲讽。 老太君有了笑意:“没错,雅昭并未出嫁,仍是周家儿女,也有资格参与。” 这时二房周贵说道:“娘先前说了,参会有两个条件,一是周家儿女,二是掌下有商行,小妹待闺阁中多年,从未参与过经商,她有何资格争夺掌印?” 周雅昭扯着宋澈袖子,想将他拽回座位。 沈文君却握住周雅昭,示意让她莫要出声。 宋澈呵呵一笑,环视众亲戚道:“诸位舅舅,舅妈,您们掌下商行那么多,分一间出来给小姨不就行了么?” 第七十九章周大发珠宝 一听要分商铺,谁都坐不好了。 郑秀娥最先摆手,“我们娘俩拢共也才管三间商行,哪儿有多的给小妹?” 周贵也说道:“我含辛茹苦十几年,好不容易才将五间商行打理规矩,岂能说分便分?” 众人目光,不知不觉便聚到了周浦身上,谁都知道三房父子坐拥十间商行。 周浦板着脸,一言不发,显然不愿意。 周天赐却起身冲周雅昭行了个礼:“并非小侄冒犯,小姑您先天患有口疾,自打入了周家便未曾出阁,估计连算盘子都不会打吧?” 周雅昭欲起身,又遭沈文君给摁了回去。 “表哥片面了,”宋澈笑道:“断足者可以双手走路,瞎眼者可听声辩物,小姨有手有脚,且年纪轻轻,常言道‘活到老学到老’,不懂就问,不会便学,再加之我与文君辅佐,不难不难。” 周天赐目光不屑,脸上却仍然带笑,问道:“一个哑女,哪里不难?” 宋澈高声道:“算盘不难,经商不难,夺得掌印也不难。” 众亲戚全当听了个笑话。 “老三啊,你掌下十间商铺,大度些,让与你妹妹一间。”老太君劝道。 周浦轻哼一声,“既然母上发话,儿何不从?正巧城西南双瞿有间铺子我无暇管理,便送给小妹了。” 宋澈冲沈文君与周雅昭眨了眨眼睛,高声道:“外侄替小姨谢过三舅!” “好。”老太君起身,“明珠大会,还是以往那些规矩,对外商我不管,但是咱自家人,可以竞争,绝不能手足相残,更不做伤天害理之事……行了,今日家宴作罢,你们各自下去准备吧。” 一屋儿孙相继告退。 周雅昭将宋澈与沈文君一路拉回梧桐苑,手语也不打了,直接拿来纸笔,写下一行字:“你们想干嘛!” “哎呀,雅昭你放心,有我与宋澈帮你呢,”沈文君摁着周雅昭坐下,“这宅子里,是个人都敢欺负你,你难道不想争一口气么?”. 周雅昭脸上有倔强,更多的却是担忧,她又写下一句问候:“你们可知何为明珠大会?” “找个人问问不就清楚了?”宋澈唤了一声:“小环。” 小丫鬟应声走了进来:“奴婢在。” “你可知明珠大会?”宋澈问道。 小丫鬟眼睛一亮,“奴婢自然是知道啦。” 宋澈搬来板凳坐下,笑道:“快快细细说来。” 小环兴奋道:“说起明珠大会,那可是……可是……反正奴婢不懂得形容,就是好盛大,好漂亮,杭州城内各大珠宝商,会从自家商行中选出一颗最大,最亮,最昂贵的镇店宝珠用来参会; 同时还会邀请歌妓舞姬,手持宝珠,唱诵诗歌,表演舞蹈,最后再让全城的达官贵人们统一投票,谁家的宝珠最亮,表演精彩,便能在大会上拔得头筹!” 沈文君听完,说道:“如此看来,这明珠大会,不仅要有珠宝,还得有诗,有侍,有歌,有舞……花销肯定不少。” 小环点头:“嗯呢,听人说啊,仅仅一夜大会,每家商户都得花费至少一千两呢!” 宋澈问道:“那以往几届明珠大会,都是谁得了第一?” 小环说道:“当然是三房老爷啦。周府上下谁人不知三老爷最好强,什么都要争第一,每年明珠大会,三老爷都会包下紫薇阁的所有头牌艺伎来献歌献舞,再加之三公子博学多才,亲自诗词填赋,放眼整个杭州城,谁又能比得了呀?” 越听如此,周雅昭越没了念头,她扯着沈文君的衣袖,一个劲儿地摇头。 沈文君叹道:“三舅在珠宝商中的确是一座大山,想要从他手中拔得头筹,估计不太容易。” 银子,艺伎,诗歌,珠宝,在宋澈看来都是小问题,他最担心的是周家儿孙为夺掌印不择手段。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谁更技高一筹!” …… 次日一早,宋澈亲自驾车,带着沈文君与周雅昭,以及小环、小桐两个小丫鬟,赴城西南的双瞿街接收商铺 每个繁华城市都有破落街区,双瞿街道便是其中之一,清一色老式住宅,往来均为布衣白丁,也难怪三叔会如此爽快赠予商铺,平民窟里卖珠宝,岂能有销量? 这一切都在宋澈意料之中。 马车在“周氏珠宝行”前停下,谁料店门却上了一把铜锁。 沈文君隐隐有些生气,“明明说好转让商铺,即便不派人送锁匙来,也该差人候着才对,这下要叫咱们等多久?” 宋澈跳下马车,大步来到店门前,抬腿一脚将门踹开,自家商铺,我想怎么踹便怎么踹,一把铜锁岂能拦住去路? “进来吧,一把锁,锁得住门,难不倒人。” 商铺内被搬得干干净净,连一个花瓶都没留下,这哪儿是转让,分明是给了间空铺子。 “我找三舅说理去!”沈文君转身便要走,宋澈却将她拉住道:“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需不着。” 沈文君道:“可这空荡荡的商铺,能卖什么呀!咱们还得去寻找货商,去议价,去采购,来布置,来装修,就连伙计也只有咱这几人……半个月后便是明珠大会,我们如何在十五天内将一家店铺开起来?” 宋澈道:“重新打造商铺肯定来不及,不过我们可以做‘分销外卖’服务。” “外卖?”沈文君与周雅昭皆是疑惑。 宋澈道:“简单来说,便是买家下单,由我们送货上门,这一销售模式,在云水坊里已运用得很普遍了——外卖无需到店采购,将商铺当成作坊即可。” “珠宝可不同于布匹,昂贵又不走量,你这外卖做得起来么?”沈文君担忧。 宋澈笑道:“谁规定一定要做奢侈珠宝了?” 沈文君一头雾水,“你不卖珠宝?头衔都不对了呀,何况明珠大会也需要宝珠,咱难不成还要花钱去买一颗稀世珍宝啊?那东西可是无底洞……我没钱。” “此事一时半会儿难与你们说清,不过昨夜我早已思得良策,今日你们的任务便是将店铺重新清扫一番,该换的换,该置办的置办,” 宋澈又指着门楣说道:“这块牌匾必须得换,以后咱们新店名便叫做——周大发珠宝!” 第八十章 生活在海上的人 古代采珠人被称之为“疍民”,也叫做“蛋民”,常年在水上漂泊定居。 珍珠取自于蛤蚌,而蛤蚌又生长在海底,因此便不得不涉及到打捞。 古人开采设备十分有限,全都得靠人工,且没有氧气瓶一说,只能依靠水性,憋气潜水,下海捕捞。 沿海地区有许多岛礁,均以“洲”命名,多数靠海货发财的疍民都盘踞于那里。先前在西湖边所遇的何香莲曾说过,她的母亲便是“梅子洲”上的采珠女。 想要采购珍珠,必须得乘舟上洲。 宋澈上午出发,先到各大珠宝行做了市调,将珍珠的基本价格与采购渠道弄清—— 由于开采难度极大,珍珠价格自然也高,一颗圆润光亮,大小适中的珍珠,往往能卖三百文一粒,若是买一串珍珠项链,至少得花上两到三贯铜钱。 至于玛瑙与珊瑚,往往生于深海,水性再好的人也扛不住海水的压力,开采珊瑚玛瑙必须使用大船,撒铁网与铁钩,收获渺茫且不说,对海底破坏性极大,也正因如此玛瑙珊瑚价格高得离谱,即便是大珠宝行也不过寥寥几件。 珍珠与美玉才是杭州珠宝行业中主打产品。 一个空壳子店铺,想要重新做珠宝生意,几乎是不太可能,宋澈便想着将产品放低端些,走质量不行便走数量—— 珍珠讲究“圆润”二字,若是奇形怪状,色泽黯淡,将会大大贬值。 坏珠犹如鸡肋,食者无味弃之可惜,疍民们便想了个办法,将上乘珍珠卖给珠宝商,劣质珍珠则卖给药铺与胭脂店。 药铺与胭脂店会将采购来的劣质珍珠研磨成粉,用以入药或做成化妆品,美白养颜十分有功效。 在对珠宝店做完市调后,宋澈又访了几家药铺与胭脂店,发现它们之间有个共同特点——虽是有珍珠粉卖,用量却并不高,往往一角珠粉便能卖上三五个月,且珍珠粉再次也是用珍珠磨出来的,价格比普通药材高出许多。 由此可得出结论,劣质珍珠在杭州是供过于求的,若是能“变废为宝”,必定能赚大钱。 珍珠粉,便是宋澈接下来要做的生意。 在药铺访查时,宋澈还顺便将前夜从周家膳房里收集的药渣给郎中辨认了一番,结果不出意料,这根本便不是什么退烧之药,反倒是增加气血,活络经脉的补药。 “黄大夫,我多问一句,若是一个发热之人,吃了这副药,结果会如何?” “可千万不能给发热之人吃这贴药,轻则烧坏脑子,重则血气上涌,一命呜呼呐!”郎中说着又添了一句:“这副补药咱这小店还配不出来哩,里头十八位药,有一半都是名贵药材,值钱得很。” “哦?那我该去哪儿配?”宋澈问道。 郎中说道:“自然是去杭州城最大的‘钱氏药铺’了。” 钱氏么? 宋澈暗中记下了这一名字,随后又在药铺订了白术,白芷,白芨,白蔹,白茯苓,白芍,枸杞子,七位药材各十斤,约定傍晚前来取货。 下午,宋澈来到码头,租了艘小船,准备去梅子洲头一探究竟。 梅子洲这类岛礁并不远,站在码头便能望见,洲头有些绿植,但更多的是杂乱搭建的棚户。 待靠近了些,宋澈才发现洲头并不大,洲外四周摆满了渔船,渔船连锁相连,形成一片“新大陆”,原先远观所见的棚户,其实有很多都坐落于“船城”。 “老伯,这些疍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船城上么?”宋澈问船夫。 船夫说道:“是啊,别看他们活得落魄,可发财哩。” “与晚生细讲一番如何?”宋澈又问。 “公子太客气了,”船夫说道:“这些疍民都是好水性的能人,一口气能下潜好几丈深呢,若是运气好,采到几枚品相好的珍珠,一天便能抵过我摆渡一个月,若是祖上积德,采到了大明珠,便彻底摆脱贫困了。” “这大明珠,不易采吧?”宋澈又问。 船夫说道:“那是自然,要想珍珠大,必须吃水深,先不说下不下的去,便是下得去也是万中无一的概率。反正每年采珠期都会淹死好一批想发大财的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实不相瞒,我便是来收购珍珠的,老伯常年在海上摆渡,可否给我引个路?”宋澈又问。 船夫笑道:“我见公子穿着便知你来的目的了,哪儿还须得你去找啊,只要上了洲头,往哪儿一站,疍民很快便会带着珍珠来求购的,不过你得千万当心,梅子洲上有个叫‘牛二’之人,这片海域疍民的交易都由他在管理。” 第八十一章 惩治恶霸牛二 正当宋澈与疍民交易得火热之时,队伍突然被人截断,且听一句蛮横: “让开让开,谁让你们在这儿做交易的!” “是牛二来了……”船夫低声道。 民众被三两个袒胸露乳,腰挎着弯刀的汉子强行剥开,一个头剃得光亮,壮硕如牛的黑大个子,大步走上前来,指着宋澈道:“市价坏珠一百二十文一斤,你却敢一百文收,怕是坏了规矩吧?” 宋澈冷笑着问:“谁定的规矩?你定的?” 牛二沉声道:“自打采珠以来,梅子洲的规矩便是如此!” 宋澈起身掸了掸衣襟上的尘土,冲众疍民道:“诸位乡亲父老,要我说,你们还真得感激这黑斯……好!从现在开始,我一百五十文一斤,收购坏珠了!” “好哇!”疍民欢呼。 “不行!”牛二呵道:“一百五十文,哄抬了市价,也坏了规矩!” 宋澈挑眉,“那我一百二十文收呢?” 牛二瞪着眼睛道:“也不行!梅子洲的珍珠早已有人包下了,你自打上了这个岛便坏了规矩!” 果然是个恶霸! 面对如此强权,疍民无人吭声。 “你今日要是不给我将珍珠吐出来,我便将你扔进海里喂鱼!”牛二撸着袖子威胁。 “等一下,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宋澈在袖子里鼓捣了片刻,掏出一锭闪闪发光的金元宝问道:“你瞧这是什么?” 牛二揉了揉眼睛,这么大锭金子,多数人这辈子都没有见过。 “你想贿赂我?”牛二试问。 宋澈摇了摇头,“不不不,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有钱,我可以用这锭金子,买你这条狗命,你信不信?” “你找死——” “谁!”宋澈呵断牛二,冲民众喊道:“若能卸了牛二的两条腿,这五十两金子便属于他了。” 莫说是五十两金子,即便是五十两银子,行凶者大有人在。 在这个年代,人命真不值什么钱,何况牛二还是人人憎恨的恶霸,疍民横眉冷对,蠢蠢欲动。 牛二胆怯地往后撤退,咬牙骂了宋澈一句:“你有种,咱们走着瞧!”转身便带着几个爪牙灰溜溜地逃离了滩头。 “大家瞧见了么?这类欺软怕硬的地痞孬货,你们只要团结起来,根本无所畏惧,”宋澈又坐了下来,招呼道:“来来来,收购继续,刚刚只是与他打哈哈,价格还是一百文一斤啊……” 宋澈足足在船头坐了近两个时辰,收了大约四百斤坏珠,将渔船都给压低了一截儿。 “公子,莫要再收啦,再收下去,老身怕是桨都摇不动了。”船夫劝道。 宋澈见势差不多,便不再继续收购,乘船回了码头。 与船夫一起将珍珠搬上马车,也花了不少力气,宋澈支付了船夫双倍日钱,赶着马车又来到药铺,取走了先前采购的几味药材,顺便还买了几副药碾与杵臼。 这时,天色已愈渐暗沉。 忙碌了一天的宋姑爷,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回店铺,夕阳西下,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 店铺门口,两位佳人垫着脚尖,伸长玉颈,前瞻后望,左顾右盼,像极了等待男人归家的小媳妇儿,在瞧见马车身影时,沈文君高呼:“回来了,回来了!” 二人提起裙摆,一齐跑上前相迎。 见她们如鱼归大海般迫不及待,宋澈身上的疲惫顿扫而空。 “奔波了一日,累坏了吧?快快进店,雅昭亲自下厨呢!” 经过打整后的店铺虽说空空荡荡,却是焕然一新,新牌匾得三日后才能送来。 周雅昭的手艺可真不错,宋澈干了三碗饭才拍着肚子心满意足。 晚饭过后,几人合力将珍珠与药材搬入店铺。 “小环,你回一趟周府,去膳房里打半斤牛乳来,其她人与我一起,将药材与珍珠各取半斤,以石杵研磨成粉末,越细腻越好……哦对了,枸杞不用研磨。” “为何枸杞不用研磨啊?” “因为那是给我泡水喝的!” …… 接下来的夜里,店铺中响起了一阵阵捣药声。 当将所有东西磨成细粉时,小环也捧着半瓮牛乳回到店铺。 宋澈取一只木盆,将药粉与珍珠粉掺和一堆,再加入少许清水,像和面那般揉捏,当和成团团后,加入适量牛奶将其稀释,再如打鸡蛋那般快速搅拌…… 四个女人都蹲在盆儿边,好奇地望着宋澈操作。 “这越搅和越糊糊了,虽然我知道你绝不会平白无故如此,可这到底是什么呀?”沈文君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道。 宋澈笑道:“这叫做美白面膜。” “面膜?”众女相视疑惑。 宋澈说道:“便是将这糊糊抹在脸上,半刻钟后洗干净,你的脸会变得白嫩光滑。” “可别,那可别……这东西我瞧了便觉得反胃,更莫说抹在脸上了。”沈文君往后退了两步。 “昨日吹了海风,你不是抱怨晒黑了许多么?抹上它,保准儿即刻见效,恢复青春美貌,”宋澈用筷子挑起糊糊,在沈文君眼前晃了晃:“小姨说不了话,无法道出真实感受,所以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非沈小姐莫属了。” 沈文君捧着脸蛋儿,极不情愿地摇着头,“嗯……不要嘛!” 宋澈说道:“撒娇也不管用,快快去洗面洁净,莫等糊糊干了失了功效。” 尽管她推三阻四,最后还是洗净了脸庞,挽起了发髻,闭上眼道:“我可警告你,若抹了此物,脸变得不好了,我上吊了,你也得殉情!” “沈小姐放心,这面膜都是纯天然中草药调和而成,百利无一害的。”宋澈将糊糊分五处点缀在沈文君脸上,再用篾条依次挂平,并问道:“感觉如何?可有灼烧感?” 沈文君道:“凉悠悠的,还挺舒服……” 宋澈将面膜抹匀后道:“你安神一刻钟,时间到了再洗净,保证焕然一新。” 等等等等。 “一刻钟还没到么?” “我的大小姐,这才过去半刻钟。” “可我却觉得这糊糊有些干了,仿佛在收缩一般。” “那是因为药物在刺激你的毛孔,清理你脸上的脏东西……” 其实宋澈也不知道面膜的原理是如何,这一配方还是先前他从某短视频上截屏下来的,说是美白,润肤,养颜,祛痘,抗衰老……也不知真假。 一刻钟,转瞬即逝。 小环端来清水为沈文君梳洗,小桐则手持铜镜候在一旁。 沈文君洗净面膜后,抱起铜镜左瞧右看,好一会儿才惊喜地昂起头:“好像……真的润白光滑了不少。” 宋澈揪了揪她的脸蛋儿,笑道:“而且还水扑扑的呢。” “周老板!”沈文君抱着周雅昭的腰肢,“我们……要发大财咯!” 第八十二章 毛骨悚然 第二日。 沈文君与周雅昭,带着两个小丫鬟,将店铺当成作坊,就一个字儿:磨! 宋澈则继续出外勤,先到瓷器铺找老板定制了三百个半斤装瓷罐,罐口刻“周大发”三字。 随后,再去了一趟码头。 沈文君每夜入寝前,都会惦记一遍何家惨案,哪怕不为世道公平,只为解妻子心结,宋澈也得将何香莲母亲之死弄清楚。 好巧不巧,杭州城下起了蒙蒙细雨,湿润的海风吹来阵阵凉意,整个钱塘湾都仿徨于烟雨蒙蒙中。 宋澈找到了昨日摆渡的船夫,驾一叶扁舟,持一柄纸伞,再赴梅子洲头。 此次他并未上岸,而是叫船夫将他带到了疍民采珠的海湾,想要弄清楚何母之死,找本地人询问最合适。 头一次见古人采珠,宋澈着实被震撼。一艘船上通常有两个疍民,多是夫妻组合,女人身肢柔软,通常水下捕捞,男人身强体壮,通常在船上接应。 女人仅在腰间系一根麻绳,为减轻浮力,方便作业,许多采珠女都赤裸着上身,却一点也不觉得羞。绳子也非常细,只比小拇指,这样的麻绳,在暗礁上勒两下必定会断。 麻绳通常都是算好距离的,下到底便会绷直,绳子另一端系在船头梆子上,梆上有一只铜铃,若是海底有变,或是要上潜,采珠女便会拽动绳子并晃动铃铛,男人这时便会迅速将女人拉出海面。 每一个蛤蚌,每一颗珍珠,每一位疍民,都来自不易。 经过昨日采购,梅子洲疍民都已认识宋澈,见他又来到,许多都摇桨凑近了来。 “公子,这才一大早,我们还没开张呢,您怎么又来了?” 即便不是来卖货,也愿意来问声好,黄黄的玉米牙齿,湿漉漉的发髻,笑得十分憨厚淳朴。 “我今日来不是采购珍珠的,而是打听一个人,一个意外死去的人,”宋澈说道:“她原本也是梅子洲上的采珠女,夫家姓何,有个女儿叫做何香莲。” 疍民们都变了脸色,一些胆小的赶忙便划船离开了。 “怕个鸟!我便不怕那牛二!他还能将我们吃了不成!”但总有胆子大的,两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看模样应该是亲兄弟。 宋澈让船夫靠近了些,才低声问道:“二位,据何香莲说,是牛二害死了她母亲,你们可知道这其中的内幕?” “多半是牛二那王八蛋搞的鬼!”年纪稍长的哥哥说道:“那是半个月前的事儿了,何香莲的母亲我们都叫‘翠姨’,在梅子洲上是出了名的水性好,咱们下潜个六七丈已不得了,可翠姨能一口气下潜十丈; 众所周知,越大的珍珠便埋得越深,这本领高自然赚得多,翠姨隔三岔五便能采个好珠子,这渐渐呢,生活也富裕了起来,何家便离开了橘子洲,据说还在苏州城里买了小院儿,但翠姨每日还是会来海里采珠的。” 怪不得何香莲长得白白嫩嫩、多才多艺,原来有个了不得的母亲。 年纪稍轻的弟弟接着说道:“半个月前,听说翠姨在海里采了颗‘大明珠’,据说有鸡蛋那么大呢,这种珠子十年难得一遇,起码是上千两的价! 咱这梅子洲,是为周家人采珠的,那牛二便是周家人的狗腿子,谁要是出了宝珠,他第一时间便会来收购,给的价格往往要低很多; 可没办法呀,周家在杭州城是珠宝大家,谁敢去得罪?咱们这些疍民,又不懂加工,只能便宜贱卖; 若翠姨真采到了大明珠,牛二肯定会知道,也肯定会想尽办法打压价格收购。您说一压个几十文倒也算了,可这种稀世珍宝,一压怕是得几百两,谁又会干呢?” 宋澈大致是猜到了后续:“何母不干,牛二便杀人越货?” 哥哥说道:“那可不嘛,第二日翠姨便被淹死在了海里,据说现在尸首都没找着呢; 何氏父女上洲头来闹过一段时间,大家其实都猜得到,八成是牛二杀人夺珠,可无凭无据到了官府也不能定他的罪,更何况他背后是周家。” 弟弟叹道:“唉!咱这些疍民天生便是贱骨头,一辈子与发财无缘啊!” 宋澈抿着嘴唇,疑惑道:“采珠不是通常由两人协作么?那另一个人何在?” 哥哥说道:“采珠若是两个人一起,收益都得平分,翠姨的丈夫与女儿都在城里,她从来都是一个人下水,找到蛤蚌自己游上来。” 宋澈又问:“听何香莲说,其母是被人割断了绳子淹死的,可何母水性明明那么好,即便绳子断了,自己也能游上来不是,为何会被淹死呢?” 弟弟摇了摇头,“这个我们便不知道了,翠姨一般都在清平湾深水区采珠,咱们都在浅水区。” “清平湾在哪儿?”宋澈又问。 兄弟俩同时指了指向一处:“喏,灵隐山背面的那道海湾便是了。”. “多谢二位解惑。”宋澈取出几两碎银丢给了两兄弟,随后便叫船家摆向了清平湾。 清平湾与灵隐山峭壁相连,裸露的礁石被巨浪冲刷得十分光滑,湾内的浪潮特别汹涌,“哗啦啦……”如滚滚奔雷。 “公子,前面有回潮,不能再往前了,不然船会翻的。”船夫说道。 “那便停在这儿吧。”宋澈也只有抓紧船篷才能勉强站直身体,他取出望远镜,将四周格局环顾了一番,海湾内礁石很多,蛤蚌多生长于此,同样的暗流也肯定少不了,除非艺高人胆大,不然真赖不了活。 清平湾来者甚少,左右都被山体遮挡,是个行凶杀人的好地方。 “何母水性这么好,为何会被淹死呢……”宋澈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船夫随口来了一句:“想要淹死人还不简单啊?那些偷汉子被浸猪笼的女人,生怕淹不死,便在下边儿绑一块大石头,尸体泡胀了都浮不上来。” 听此一言,宋澈犹如醍醐灌顶,茅舍顿开:“老伯,您是智者呀!” 船夫摆了摆手,“害!我大字不识一个,还智者哩,不过比你多吃了几年干饭罢了!” 若何母真是被人绑了石头,其尸首八成就这海湾下边儿! 如此极恶杀人手段,直教宋澈毛骨悚然! “老伯,先离开这海湾吧。” 第八十三章海上缉凶 雨,渐渐有些大了。 海上迷雾陡然增厚,可见度不过十余丈。 宋澈正打算返回码头,突然迷雾中杀出一条小船,船头吊着一盏马灯,映出了四个人高大的人影。 随着小船越来越近,才瞧清楚那是牛二。 牛二叉腰站在船头,腰间别着一把砍刀,来者不善。 宋澈暗中取出手枪,冷冷盯着那愈渐靠近的小船。 “公子,这下可麻烦了……”船夫颤声道。 “老伯勿惊,我护你周全,”宋澈安慰了船夫一句,又高声冲牛二喊道:“不想葬身大海,便给我滚开!” “哈哈哈……”牛二仰天大笑,掏了掏耳朵:“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被牛爷爷我吓傻了?” “牛二!不远处便是码头,那里可是有军爷守着的,你可不敢乱来!”船夫欲将其吓退。 牛二轻嗤了声,“你瞧瞧这四周,方圆十丈人畜不生,宰了你们丢进海里,不过片刻便会叫鱼吃得干干净净,谁能奈何得了我?” 他拔出腰间砍刀,怒瞪着宋澈:“小子,昨日人多势众,放了你一马,没想到你还敢来送死,这次牛爷爷便成全你!” 他大手一挥:“给我划过去,老子要亲手宰了这家伙!” “啪!” 枪声响起。 海面实在太颠簸,一枪打在了马灯上。 灯油四溅,点燃了船篷,吓得牛二与跟班儿赶忙扑火,怎奈天公不作美,没几下功夫大火便被浇灭。 宋澈微微皱眉,瞄准又是一枪,子弹与牛二擦身而过,还是没能命中。 “牛哥,这小子……会使暗器!”跟班儿惊呼。 “会他娘个暗器!快给老子划,将他给撞进海里,我瞧他还如何使用暗器!”牛二亲自抓过船桨,卯足了力气朝宋澈划来。 “老伯,快往后划,与他们拉开距离!”宋澈催促。 船夫拼命摇桨,致使船身更加颠簸,宋澈又开了一枪,还是打了个空。 船夫一五旬老者,怎是四个壮汉的对手,眼看敌船越来越近,宋澈咬了咬牙,只好掏出电棍,远攻不行那便近身肉搏! “公子啊,今日咱们怕是要死在这恶霸手里啦!”船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宋澈说道:“待会儿若动起手来,老伯你自顾跳水逃跑,我与他们周旋拖延时间!” “害!”船夫叹了口气,操起船桨踏上船头,“公子是个好人,老头子岂能不义,咱跟这些恶霸拼了!” 眼见两艘船便要撞上,忽然迷雾中传来一声号角! 这是……军令号! 莫非有海盗来袭? 正在几人诧异时,号角声戛然而止,那不应该,若真是海盗来袭,号角不会吹得这么短,且肯定会有擂鼓声。 又时,且听迷雾中传来一声呵斥: “是何人在海上作乱!” 只见,三艘高挂军幡的小船,从迷雾中逐渐显露,每艘船上都站着七八个手持长矛的士卒。 “牛哥不好,是杭州水师!” “还愣着做什么,快溜儿啊!” 牛二摇桨欲逃,且听“嗖”一声,一支飞箭钉在船舷上,那飞箭距离牛二裆部不过半寸。 牛二吓得一屁股便坐在了船头上。 “跑啥跑啊?再跑将你射成刺猬!”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几个跟班儿丢了船桨,当即便跪下讨饶。 三艘战船很快便围拢上来。 老船夫也泄了气,瘫在了船头叹气:“关键时刻,还得靠军爷啊。” 领头将领,一身银鳞盔甲,手持射雕弯弓,年龄二十七八,身形伟岸,气度英勇。 宋澈抱拳上前拜谢:“多谢将军救命。” “宋姑爷!真的是你呀!”那将领身旁一持矛小卒先是惊呼。. 宋澈定睛一瞧,也是意外,这小卒不正是前些日子在杭州城外所救下的少年方琦么? “小老弟,你认识他?”银甲将领问道。 “吴大哥,宋姑爷是我救命恩人呢!”方琦跳上宋澈小船,欣喜道:“方才我本巡逻来着,忽然听到这边传来一声响,与那日击跑周家恶仆声音相似,我便想到了宋姑爷您,这不叫上了吴大哥寻过来了,” 他又指着银甲将领道:“这位是咱守备营的百夫长吴友,也是咱新兵公认的老大哥,嘿嘿……” 吴友是个勇士,方琦跟着他走军旅这条路,有前途。 “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何事?”吴友问道。 宋澈便将自己来这采珠的事阐述了一遍,反正自己有多无辜便多无辜,牛二有多凶恶便多凶恶。 “冤枉啊军爷,我与几位兄弟不过是到海上闲逛,没想过要对他怎么着啊!”牛二大声喊冤。 吴友却大骂:“少他娘的狡辩了!只要不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你是个什么货色!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不去杀倭寇简直可惜了!” “军爷饶命……军爷……我……我是周家的人!”牛二仿佛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对!我是替周家收珍珠的,您若是抓了我,便没人替他们干活儿了……这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 “呵……周家的狗,便可随意咬人么?”吴友冷声呵道:“统统带走,打入管营!” 兵卒押解牛二四人,随船便打算离开。 “方琦小兄弟,且稍留一步。”宋澈叫住了方琦。 “宋姑爷还有何事?”方琦问道。 宋澈压低声音道:“这牛二是为你父母申冤的关键,你得好生照看着,莫要让人提走了他,更莫要让他死在营里了。” 方琦拍胸保证道:“姑爷放心,眼下水师正缺人手,他们一旦进管营,便甭想再出来。” “还有一件事,需劳烦你帮个忙,”宋澈指了指清平湾,“此海湾之下,十有八九沉了一具女尸,你若能想办法将它捞上来,你家血海深仇便可得报,” 说着,他又取出一锭银子,偷偷塞进了方琦手中,叮嘱道:“你用这些银子,找几个水性好的汉子,切记不可声张,要暗中去找,若是找到了,第一时间到城东南的周大发珠宝行通知我。” 方琦重重地“嗯”了声,抱拳请礼,随船离去。 第八十四章国色天香 回店铺时,宋澈收走了三十只瓷罐,准备先制作一批面膜,今夜再找个恰当之地给它卖出去 店铺里的四个女人,还真是很给力,才一天不到便将六十斤草药,三十斤珍珠捣成了细粉。 大家一起动手,按照昨夜方法,将各类粉末以一比一的分量调制成糊,以半斤量装罐,将罐子密封严实,如此一来,纯天然无公害的面膜便算是生产完成了。 确定好产品,接下来便是销路。 面膜适应的人群自然是女性。 结合了各种药材与珍珠粉的面膜,若是卖得太低,反倒会让人觉得廉价,因此宋澈决定,每罐面膜的初步售价为两千文。 爱美的女人,向来不会吝啬自己兜儿里的银子。 若要问杭州城里,哪些女人最有钱,抛开富家太太不谈,自然要属风尘女子,这一点,早在苏州售卖私房时便已得到证实,在青楼里讨生活的姑娘,没有哪个是差钱的。 这第一批客户,第一桶金,非倌人不可。 自打前几日在渠畔瞧见那红衣女子时,宋澈心里便耿耿于怀,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在哪儿见过她。 晚饭后,宋澈揣了两瓶面膜,借口出去市调,便离开了店铺。 走一路,问一路,才发现原来天香楼就在城东,且此楼才刚刚开张不过数日。 先前在渠畔看到的花船,多半是天香楼里的姑娘,结伴出来打广告,吸引客流的。 今日细雨微微,花船不会游行,赴楼中定能遇上红衣花魁。 天香楼与其说是“青楼”,叫“艺馆”更合适,里头艺伎主打的吹拉弹唱舞,卖艺不卖身。 不像苏州的玉春楼,虽说姑娘也有才艺,但只要银子给得足,翻云覆雨,鸳鸯戏水,亦是准许的。 新店开张,又有佳人,生意自然红火,来客多是成群结对,儒雅风流人士。 宋澈入楼,没有酒肉交织的浊气,也没有浓妆艳抹的老鸨,有的是素雅悦耳的琴音,温柔得体、面挂薄纱的女侍。 “公子只身前来?”一名蓝衣女侍欠了欠身子,有礼问候。 宋澈环顾着四周,这没有老鸨,咋搞推销呢? “公子?”女侍又试问了声。 “啊?是啊,是啊,我一个人来的,还偷偷瞒着夫人来的。”宋澈笑道。 女侍遮面含笑,遥指楼中大堂:“我们艺馆,前三排为雅座,后三排为客座,左右两边则是散座,雅座一夜需十两,客座一夜需五两,散座一夜需二两,不知公子中意哪处?” 艺馆虽干净,却也是风尘之地,宋澈可不想被沈文君逮回去,便道:“散座吧,角落即可。” “公子且随我来。” 侍女引着宋澈来到右侧一处不起眼角落,随后又询问了是否需要酒水,轻食,侍女。 宋澈初来乍到,对此楼里行情还不了解,便点了一壶素酒,几道小菜,将侍女留在了身边。 侍女艺名唤作思柠,倒是个可口的名字,一缕薄纱遮不住俏容颜。 “思柠姑娘,你们这儿的主人家是谁?”宋澈问道。 “我们天香楼乃私营艺馆,没有所谓的主人家,但公子要问谁当家做主,那自然是以红姑娘为首的五位绝代佳人了,她们多才多艺,容貌倾城,您们这些客人呀,不都是冲着她们来的么?呵呵呵……” 思柠斟一杯酒,递至宋澈嘴边,“公子请饮。” “我……还是自己来。”宋澈取过酒杯暂且搁下,又问:“红姑娘可在楼中?她何时出场?她可否愿意私约出台?出台费又如何?” 思柠一一作答:“公子勿要急,几位头牌佳人每夜都会出场献艺;红姑娘是否出台,全凭‘缘份’二字,若是有缘,她可分文不取与你把酒言欢,若是无缘,千金也难买她一个微笑。” “哦?”倒是个有趣的女人,宋澈笑问:“那红姑娘的缘从何而来?” 思柠比着兰花指,细数道:“金银细软,诗词歌赋,雅俗共赏,均为缘份。” 宋澈举杯一饮而尽,大笑道:“你家红姑娘,今夜非我莫属!” “妹夫好大的口气啊。” 一名白袍儒士,随三五个权贵者,同时步入天香楼。 周天赐? 宋澈眯了眯眼睛,默不作声。 “不曾想妹夫也是个风流人士啊?”周天赐含笑走来,又问:“只是为何独自一人坐在偏僻的散座呢?” 宋澈还之一笑,轻吐二字:“清净。” 周天赐却道:“怕不是为了清净,而是害怕文君表妹发现你吧?呵呵呵……” 宋澈笑道:“表哥果然聪明,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周天赐摆了摆手,“妹夫大可放心,我知道你是赘婿,这个秘密我会替你保守的。” 这时,一旁随同者惊呼:“赘婿啊?了不得,了不得!” 又一随同者嘲讽:“我看是不得了才对吧?赘婿逛青楼,若是遭发现了,还不得沉塘啊?” “哈哈哈……” “行了,诸位兄台,莫要取笑我妹夫了,人不风流只为贫,宋姑爷虽是赘婿,却腰缠万贯,偶尔出来消遣一番,却也是合乎常理,走走走……咱们入座,歌舞升平,要开始了。” 一行人嘲讽完,甩袖入雅座。 思柠叹了一口气,起身道:“奴家还是走吧……” 宋澈一把搂过美人细腰,道:“接着斟酒,接着饮。” 楼中客满,歌舞升平,艺伎相继登台献艺,均为绝色佳人。 每出歌舞作罢,艺伎便会下台请赏,赏得越多,谢声越响,面子也就越大。 出门在外,争的不就是个面子么?这一圈儿走下来,少说也能得个上百两赏钱。 妓女虽低贱,贫穷却无关。 在连续四轮歌舞后,气氛突然从喧嚣转为安静,众宾睁大眼睛凝望着舞台。 红姑娘,要出场了。 第八十五章一舞千年 舞榭歌台,寸芒微光。 有女亭亭玉立,一袭流仙长裙,肩绕红绸披帛,娇容略施粉黛,面挂一缕薄纱,眉间一点朱砂,美得不可方物。 她便是站在台上,一动不动也叫众宾如痴如醉。 霎时,琴,瑟,笙,箫,鼓,钟,筝,乐音骤起,歌台即刻熄灯,徒留一人芳华。 佳人撩动身姿,以水袖作衬,遂发两条丝带,缠于左右立柱,玉足轻点台面,似飞花逐月,悬停于空中,裙下玉腿一览无余,却又半遮半掩恰到好处。 忽然丝带一抽,众宾惊呼之际,她凌空一翻安然落地,这时,琴瑟笙箫转为急切,佳人旋转飞舞,或身若游龙,或翾风回雪,或婀娜婆娑,或翥凤翔鸾,真真切切,一舞千年! 台上一曲作罢,台下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看客都忘记了时间,即便幡然醒悟,亦是黯然伤神,一副意犹未尽,流连忘返的痴醉模样。 舞毕,华灯点亮,佳人颔首谢礼,台下掌声雷动。 宋澈收起望远镜,心中疑惑顿消,却怎么也不相信,台上这位倾城舞姬,竟是自己半个月前救下的女杀手。 她不仅会杀人,还这么会跳舞,果然,越美丽的女人越致命。 宁叶红……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天香楼近几日才开,舞姬显然不是她真实的身份,可有用如此超绝的舞技,岂非一朝一夕? 这个女人身上到底藏着什么? “邓大官人,赏银二百两……” “李大官人,赏银三百两……” “刘老板,赏银三百两……” “周公子,赏银一千两!” 周天赐高举折扇,仪容举止十分轻松,谁人不知周家有钱?可偏偏他赏完银两,还回瞥了宋澈一眼,投来一个似挑衅又轻蔑的眼神。 无论是雅座,或是客座,散座,每桌多少都会送出赏钱,赏银百两者,会高声喊出,争的便是一个面子。便如同直播打赏一般,给榜一大冤种扣几个六六六。 仅仅一支舞,便有三四千两收益,搞得宋澈都想开青楼了。 “素闻周兄诗词歌赋,才高八斗,今日红姑娘绝美献舞,你不如作诗一首,也献给她如何?”有儒士提议。 “哎,周某不过一介书生,谈不上才高八斗……也罢也罢,为了不扫诸位雅兴,周某便拙诗一首,献给红姑娘吧,”周天赐清了清嗓子,满堂鸦雀无声。他持扇走上歌台,一会儿指天,一会儿指地,一会儿指姑娘,开口道: “天香国色生娇娥,一席红裳俏婀娜,长袖善舞飞逐月,才子佳人天作合!” “好!好一个‘才子佳人天作合’啊!” “瞧瞧,周兄与红姑娘站在一起,谁敢说不是郎才女貌!” 台下一片叫好,诗做得不错是真,拍马屁也是真。 红姑娘招了招手,侍女端上一杯酒,她捻起酒杯,欠身递与周天赐:“多谢周公子献诗,今夜奴家——” “且慢!” 宋澈起身喊道:“宋某恰好也有几句诗献给红姑娘。” 众宾目光齐聚于宋澈,多数是疑惑:“他是谁啊?” 宋澈不理会质疑,只高声诵念: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大梁谁得似,天下独有宁叶红。” “哐当!” 宁叶红眸光闪烁,手中酒杯跌落,美酒洒了一地,她呆滞望着宋澈。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好诗好诗啊!” “不曾想,楼中还另有高贤啊!” 诗仙作的诗,当然是好诗。 周天赐嫉妒得脸皮抽搐,却又不得不服。 宋澈冲宁叶红眨了眨眼睛,大袖一甩,“哈哈哈……”大笑着往楼外走去,又高声诗曰: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哈哈哈……” …… 宋澈在东城河畔寻了处恬静小亭,打来两盆清水,静候佳人到来。 莫约等了一刻钟。一个粉雕玉琢的儒袍小生,轻盈着步伐寻了过来。 一刻钟前,她还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代舞姬,如今却变作了儒雅阴柔的小公子,果然是人美任性,怎么穿怎么好看。 唯一的缺点,江湖人士,脾气不好——宁叶红走进小亭,上去便揪住了宋澈衣领,给他壁咚在亭柱上,告诫道:“姓宋的,你给我听好了,日后若再敢直呼我姓名,我割了你舌头!” 宋澈心里暗骂,口中苦涩,“宋某绝非有意之举,女侠动口莫动手……” 宁叶红轻哼,撒开了手,才低声问:“你找我干嘛?” 宋澈先道:“我可没找你,我没事儿在河边溜达,你自己找上门来的。”奇快妏敩 宁叶红眉头一皱:“那你为何方才在楼中冲我眨眼间?” 宋澈眨了眨眼睛:“像这样?” 宁叶红不予理会,转身便打算离开。 宋澈却赶忙将她叫住:“哎哎哎,既然来都来了,聊聊呗。” 宁叶红冷声道:“与你有何好聊的?” 宋澈也不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月中杭州将举办明珠大会,恰好我需要个手捧明珠的舞姬,方才见宁女侠舞姿卓越,正是不二人选,因此我想邀请你参会,出场费不是问题。” “近几日来,你已不是第一个邀献舞之人,他们我统统都拒绝了,这便是我的答案。”宁叶红说罢便又要走。 宋澈说道:“但你唯独不能拒绝我。” 宁叶红哼声:“凭什么?” 宋澈笑道:“我记得上个月,你在离开之前,曾对我说过,你们江湖人恩仇必报,你是不是还欠我一次人情?” 宁叶红沉下美眸。 宋澈绕着宁叶红,一边转一边又道:“天香楼是新开的,舞姬身份也是暂时的,我见楼中那群佳人,个个多才多艺,美艳动人,若非背后有一股庞大的势力,绝不能短时间凑齐吧? 你扮作舞姬,取悦杭州权贵,显然是想从他们身上获取点儿什么,当然,你目的如何,我并不感兴趣,我只是想告诉你,明珠大会那夜,杭州所有权贵都会到场,说不定……会有你想找的那个人——” “唰!”一柄匕首,架在他咽喉。 宁叶红冷着容颜:“你很聪明,可你猜到的东西太多了。” 第八十六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宋澈泰然自若:“你难道要杀了你的救命恩人?” 宁叶红冷声道:“我早告诉过你,知道得越多,死得便越快,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可我觉得你并不会杀我。” “我现在便杀了你!” “你若真舍得杀我,早在前两句话前便抹了我的脖子,况且你也不能杀我,因为我说的是事实,我真能帮你达到目的。”宋澈低头凝视着宁叶红,一步一步向她脸颊凑拢,刀刃已抵住咽喉。 他每进一步,她便退一步。 她的冷漠都是装的,她其实根本不狠辣。 宁叶红咬牙暗嗤了声,挪开了目光,也收走了匕首。 “宁女侠,你已是第二次将剑抵在我脖子上了,且每次都是在我帮了你的前提下,这实在叫人心寒。” “谁叫你这人——” “若!”宋澈呵道:“还有下次,我真会将你当做一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宁叶红背过身去,藏住了羸弱,秉持着坚韧,“我做事便是如此,宁杀错也不放过,你以后说话最好小心些!” 宋澈拘礼道:“那么多谢女侠帮忙了,明珠大会所需的服饰,道具,及一切花销全都包在我身上。” “我何时……”宁叶红叹道:“唉,罢了,帮完你这次,我们便不再相欠,从此相忘于江湖。” 宋澈耸了耸肩,笑道:“我不是江湖人士,何来相忘于江湖?” 宁叶红呵道:“那便老死不相往来!” 宋澈说道:“可事实上,今夜还有件事咱们得互帮互助。” 宁叶红转身疑惑。 宋澈指着宁叶红胸口:“还记得先前我为你缝合的伤口么?看你如今状态,它肯定已经愈合,但线还留在你体内;奇快妏敩 说出来你别不信,当时情况危急,我用的是绣花线,伤口好了必须拆除,否则嵌在皮肉里,时间久了便会烂掉,以至于伤口发炎,你会死的。” 宁叶红下意识地扪着胸口,对于死亡再倔强的人也会有所忌惮,“你难道认为我是个贪生怕死之人?” “宁女侠刀山火海都敢闯,我绝对相信你不怕死,不过你那条伤疤的位置有些特殊,恰好在……”宋澈掂了掂自己的胸口,坏坏一笑,阴测测又问:“宁女侠是不是时常会感觉伤口发痒?” 宁叶红下意识想去挠胸口,却又赶忙甩开了手,“是……又如何?” “得了,要完犊子了,”宋澈摇头叹道:“伤口瘙痒,说明已经发炎,这是溃烂的前兆啊!胸前伤口一烂,便会先往两边扩散,到那时再高的山峰,也会变成一马平川!” 宁叶红目中恐惧愈发,娇呵道:“姓宋的,你休要吓唬人!我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身体好着呢!怎可能会……” 宋澈边摇头叹气,边往亭外走:“唉……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伤口腐烂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一年半载,患者如数万只蚂蚁在身上爬,简直痛不欲生……” 却不等他走出亭子,宁叶红一把将他给拽了回来,咬牙道:“算你狠……说吧,还想让我帮你什么!” 宋澈内心暗笑,自袖中掏出一只瓷罐,“此乃我‘周大发珠宝’新上市的面膜,具有美容,养颜,抗衰老,祛痘等功效……红姑娘坐拥天香楼,麾下佳人无数,正好用得上这款产品。” “你做生意都做到我头上来了?”宁叶红直言道:“这面膜什么的我不屑于要,你直接说个数,我给你银子便是。” “那可不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才叫做生意,直接要钱便不是商人而是土匪了,”宋澈揭开瓷罐,用绑在瓶口的篾条刮了一坨糊糊递了上去,“将它抹在脸上,滋补一刻钟洗净,你的皮肤将会变得紧致又光滑。试试?” “你……你要……让我将这粑粑一样的东西抹在脸上?”宁叶红厌恶得直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宋澈当然知道在母老虎屁股上抹糊糊不可能了,他反手“吧唧”一声便将糊糊抹在了自己脸上,“我亲自示范给你看。” 宁叶红瞧得直甩脑壳…… “你先莫要觉得恶心,一刻钟后,效果自会见著。”宋澈便靠在廊椅上静静等候。 一刻钟说长不长,可对于沉默者而言却是度日如年。 夜已深了,杭州城万籁俱寂,若隐若现的萤火,在沟渠来回穿梭,明月倒映在水中,唯有哗啦啦流水声。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宋澈由感而发,仰天长叹。 宁叶红也静了下来,靠坐在亭子另一头,呆呆地望着月亮。 沉默。 沉默也耐不住寂寞。 “宁女侠,你觉得宋某人聪明么?”宋澈突然问道。 宁叶红迟疑了片刻才回答:“除去有些奇怪与讨人厌之外,勉强……尚可。” 能从她口中得到“尚可”二字实在不容易,宋澈又问:“你干的是好事,且是有意义的好事,对么?” 宁叶红斩钉截铁:“那是自然。” 宋澈说道:“恰巧我也喜欢干有意义的好事,但我不喜欢多管闲事。” 宁叶红偏头问:“所以你想做好人,却又想置身事外?” “你是懂我的。”宋澈欣慰笑了,历经江湖洗礼的女人,果然要成熟许多,“女侠若是在做好事的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不妨来找我,说不定我能为你指点些迷津——毕竟我是个‘勉强尚可’的聪明人。” 这次,宁叶红却没有生冷拒绝,沉默稍许,应了一声:“再说。” 一刻钟后,宋澈将面膜洗净,还特意从亭外取来一盏灯笼,照耀着自己的脸颊,冲宁叶红道:“宁女侠你瞧仔细了,我是不是貌美青春了不少?” 宁叶红轻哼:“那又如何?我辈江湖人士,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需不着如此细腻的东西。” “口是心非。”宋澈摇了摇头,再取一罐面膜,与之前那罐一并推给宁叶红:“一罐可用十次,每次卸妆后敷一道,妙处自会体现。” 宁叶红迟疑着,还是将瓷罐揽入了手中,问道:“多少钱?” 宋澈比出三根手指。 “三十文么?”宁叶红问。 宋澈摇了摇头,“三十文,连配料都不够。” 宁叶红眯着眼睛,“你别告诉我,这粑粑样的东西,你要卖三百文?” 宋澈仍是摇头,“是一罐三千文。” “三千文!”宁叶红惊呼,“你作何不去抢啊?奸商!”她便要将瓷罐放下。 “哎哎哎,”宋澈急忙将她拦下,“这两罐是免费赠与你的,拿回去给楼里的姑娘们试试,也许你觉得贵,她们却认为物超所值呢,” 他又抬手指向城东,“我家店铺便开在双瞿街旁,若天香楼佳人来购,一律八折优惠。” 宁叶红轻哼:“只有冤大头才会花三千文来买你这面膜。” “是么?那咱们走着瞧。”宋澈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走出小亭,“夜深了宁女侠,我回家睡觉了。” “你等一下,”宁叶红喊道,“那我胸口的线该如何?” 宋澈回眸一笑:“拆线后需要一定时日康复,当下这个节骨眼儿,宁女侠应该很忙吧?” “那明珠大会呢?你要作何安排?”宁叶红又问。 宋澈笑道:“等你肯告诉我,你想要得到什么时,我再做周密安排。” 宁叶红皱眉不解,低头沉思片刻,刚又要问,抬头时却见那人身影,已将要消失在河畔。 她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抱着瓷罐,一步两步三步,走到河畔,抬头望了一眼天上月,低头瞧了一眼水中人,若有所思地念叨:“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她轻抚容颜,轻轻呢喃,“我真有这般漂亮么……” 第八十七章 绝对不鸽 宋澈买了三十只信鸽,并在杭州城东南西北,各租了间小屋当做“鸽坊”。 接下来几日,他便专心训练信鸽的往返能力,沈文君与周雅昭则负责大批生产面膜。 好东西,物超所值,再贵也有人购买。 宋澈赠予宁叶红面膜的第二日,天香楼便派来了侍女,一口气采购了五十罐。女人啊,果然是口是心非,越漂亮的女人,越是如此。 三两银子一罐,便是一百五十两,承诺八折优惠,算下来便是一百二十两。 周雅昭抱着这“第一桶金”,兴奋得当晚便没睡着觉。 沈文君却早已习以为常,她知道这不过是小试牛刀,真正发财大计还在后边儿。 六月初八,距明珠大会还有七日。 经过几个女人的不懈努力,连日来共产出了五百罐面膜。 是时候大卖一回了! 当日一早,宋澈便将两百罐面膜装上马车,携同沈文君与周雅昭奔赴西湖。 在西湖边找了处最热闹,人流最多的街口搭建摊位,摊位旁专门设上三把藤椅,每张藤椅前放置一面铜镜,作对比用处。 瞧见这新颖的布置,许多过客都好奇围了上来,问一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呀?” 宋澈取来一口响锣,站在摊位前,“当当当”狠狠敲了三下,清了清嗓子,开始叫卖: “各位乡亲父老,俊男美女,今日‘周大发珠宝’给诸位来发放福利啦!” 过客们听了响声,纷纷往摊位前靠拢。 “是何福利呀?”有人问道。 宋澈指着身后摊位上的面膜道:“便是我身后这款‘珍珠白玉膏’,它由天然珍珠搭配独家秘方制成,具有美容养颜,抗老抗衰之奇效,您要敷上它一次,至少可年轻五岁,您要是敷上十次,嘿嘿,那可就厉害了,老妇变少妇,少妇变少女!” “有没有这么神奇哟?” “哎呀,这些摊贩,哪个嘴皮子不利索,五百斤的牛都能给它吹上天去。不可信,不可信呐……” 搁我,我也不信。 面对质疑,宋澈不慌不忙,笑道:“诸位,在这儿我要与你们郑重说明,咱‘周大发珠宝’可不是普通商贩,而是正儿八经的‘周氏商行’分店,我身后这位老板娘便是周老太公的亲生女儿!” 周雅昭端庄含笑,与众人点了点头。 “原来是周家的人啊……可这‘周大生珠宝’,怎么从来没听过啊?”又有人质疑。. 宋澈笑道:“本店近几日才开张,摒弃了传统的珍珠玛瑙,新开发的这款‘珍珠白玉膏’,放眼整个大梁王朝,也只有我们一家在卖,便是那皇宫里的妃子,想买都买不到哩!” “你说了这么多,效果究竟如何,大家也看不到啊。”再有人质疑。 “哎,这位公子说到点子上了,”宋澈一指摊旁的几张藤椅笑道:“所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便知’,为了让大家眼见为实,今日本店特设了贵宾座位,当街与大家演示这白玉膏的功效!” 他又问群众:“本次体验,完全免费,且男女老少皆宜,有哪位想来试试?” 若是免费,何妨一试? 群众纷纷举手。 为了能更好对比效果,宋澈从群众中分别挑出了三个人过中年的黄脸婆,由沈文君与周雅昭亲自上手招待。 “您们无需紧张,放松躺在藤椅上,小憩一刻钟即可。” 在试用期间,男人流失较多,女人却几乎都留在原地等待结果。 一刻钟后。 宋澈端来事先准备好的清水与毛巾,沈文君与周雅昭则帮助客人洗净脸庞。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凑了上来。 “如何?是否美白了不少?”宋澈将铜镜推近,让她们瞧仔细。 三个黄脸婆抱着镜子,摸着脸蛋儿左瞧右看,同是惊讶喜悦:“咦?这还是我么?宛如换了一张脸!” 白玉膏之奇效,有目共睹! “哎,说到底你们这白玉膏多少钱一罐呀?”有人询价。 宋澈大声道:“此膏乃纯天然药材与高级珍珠粉特制而成,价格自然不菲,售三千文一罐!” “三千文啊,这也……太贵了吧!”好多几欲掏腰包的客人都将手给收了回去。 宋澈笑道:“所谓一分钱一分货,这白玉膏可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否则也不可能在一刻钟之内叫人美白不是?一罐膏可用十次,三天一次效果最佳,您买上一罐,便可使用整整一个月!” “东西是好东西,大家都不否认,可还是太贵了些,老板再便宜点儿吧?” 买不起的早已甩脑壳离开,不肯走的都是买得起嫌贵的。 宋澈叹道,“诸位有所不知,我只是珠宝行里一个小管事,这价格方面的问题,我还得请示一番老板娘才行……不过诸位放心,今日便是嚼烂我这舌根,也定要说服老板娘,将这价格给打下来!” 一番慷慨陈词后,宋澈拉着周雅昭挪至一无人处,反正他说什么,周雅昭都摇头,装出一副不肯让步的模样。他们谈得越久,群众便越着急。 大约拉扯了半刻钟,周雅昭长叹一口气,终于是点了点头。 “快瞧,老板娘点头了!”群众那叫一个欣喜。 宋澈折回人群,先是苦涩:“为了帮诸位拿到这个价格,我可是赌上了自己的仕途啊!不过好在老板娘终于松口了……” 他高举右手,比了个“八”字,大声道:“难得诸位能来捧我周大发珠宝行的场,我在此郑重承诺,凡今日购买珍珠白玉膏的客人,一律享八折优惠!” 三千文打八折,便是两千四百文,省了足足六百文,兜儿里不差钱的,当即便掏了腰包。 可有钱人毕竟只占少数,大部分人还在为价格犹豫。 能住在杭州城西湖边上的,都不能算穷人,买肯定是买得起,只是多虑了“值得”二字。 “照这个量售下去,三百罐能不能卖过半数都是问题。”沈文君小声道。 宋澈却笑道:“夫人勿急,好戏还在后头呢。” 沈文君疑惑,“哦?你还有招儿?” “你且看——”宋澈用下巴指了指街外。 “哒哒哒……”这时,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从街外驶来,由四匹马拉着,车上四角用红绸系着铃铛,清风刮过马车,拂来阵阵清香,便连那赶车的马夫都长得白白净净,俊朗秀逸。 众人好奇打量着马车,心里都有疑问:是哪家贵人造访? 马车缓缓停在路口,顿了片刻,一只戴着银镯的玉手掀开窗帘,日光入户,映亮了一张绝美侧颜,车中佳人,朱唇轻启: “此珍珠白玉膏不错,再送二十罐到天香楼来。” 说罢,斜了一眼摊位前的宋澈,嘴角微微一翘,又扫过一旁的沈文君,笑容顿消,恢复冰冷容颜,放下窗帘,马车缓缓驶离。 第八十八章 好人当助,坏人当锄 “方才那位莫不是天香楼的红姑娘吧?” “如此绝代佳人,杭州城还能找出几个呀?是她错不了。” “连天香楼的美人儿都用这白玉膏,咱还犹豫什么呀!” 买买买! 卖卖卖! 谁说古代没有“明星代言”的? 三百罐面膜,仅仅一个上午不到,便一抢而空了。 “没买到白玉膏的客人莫要着急,本店已在杭州东南西北设下‘鸽坊’,诸位若有购买需求,可去那里登记入册,只要写下数量与地址,飞鸽传书一到,咱周大发珠宝必在一日之内将货物送达您的门口!” “好啊!这生意做得讲究!” 在一片片叫好声中,三人收摊回家。 马车内,周雅昭一遍又一遍地清点着今日所获银两,兴奋得脸蛋儿红扑扑。 沈文君却枕在一旁,脸色不能有多好看。 “怎么了夫人?”宋澈关切问道。 沈文君话里有话:“你与那天香楼的绝代佳人‘红姑娘’关系似乎不一般。” 宋澈一挑眉梢,“只是普通的客人关系,她们最先卖白玉膏,你也是知道的。” “她看你的眼神可不似‘普通’关系,”沈文君轻哼,“我也不知从哪儿听到的风声,说前几日有人在天香楼见过你,还搂着侍女喝酒呢。” 用屁股猜也知道,定是周天赐放出去的话。 宋澈挨着沈文君坐下,欲擒其腰,却被她肘开,撒气地哼了一声,“原本我还不相信,今日瞧那狐媚子的眼神,我算是完全信了……果然,家花哪儿有野花香!” 宋澈叹道:“这明珠大会,要有诗有侍,有歌有舞,杭州城内其它几个青楼艺馆早已被珠宝商们包下,好不容易有个天香楼空着,我不得不去争取啊。” “我……我深知男人出门在外,出入风月场所应酬在所难免,可你千万莫要把她们当真了,那些个狐媚子,都是勾引男人的好手,万一哪天你被她们迷住了,失财是小,失身是大!” 沈文君说这话时,紧紧握着宋澈的手。 宋澈反手扶住其腰,付予深情道:“山无棱,天地合,海枯石烂,乃敢与君绝。” “讨厌……雅昭还在呢。”沈文君红着脸偏过头。 周雅昭抬头望着车顶,谁又能看出她眼中的羡慕之情? 闲谈间,马车停了下来。 “敢问车夫大哥,里头可坐着宋姑爷?”一个少年的声音自车外响起。 不等车夫回答,宋澈先钻出了马车,少年郎正是方琦。 “姑爷,我当真从清平湾——” “嘘。” 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时沈文君也从马车内探出头来,“夫君,何人找你?” “哦,是帮我养鸽子的小伙计,许是鸽坊出了什么问题,我先随他去看看,夫人与小姨先自行回店吧。”宋澈随口解释了一句便跳下了马车,拉着方琦背道而驰。 沈文君望着方琦的背影,疑惑一句:“这少年怎得似成相识……” …… “姑爷,我其实知道您的。”方琦犹豫了许久才轻声道。 宋澈一笑:“如何?” 方琦说道:“方才我在周大发珠宝行门口蹲守了许久,没见你们回来,便找左邻右舍询问了一番,得知这是周家商铺,您与夫人也是周家亲戚。”奇快妏敩 宋澈再笑:“又如何?” 方琦咬着牙,“我只是……只是疑惑,姑爷若帮我报仇,岂不是要与自家人为敌么?” 宋澈却道:“在我眼中,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好人与坏人,好人当助,坏人当锄,若因沾亲带故便埋没了好人而放过坏人,又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方琦吸了吸鼻子,大概是感动到了,“待方琦长大后,也要成为像姑爷您这样的男子汉大丈夫。” “哈哈哈……”宋澈大笑,拍了拍方琦肩膀,“说说清平湾的事。” “说起这个,宋姑爷真神了,”方琦说道:“经过咱这几日打捞,当真从海湾里捞出一具尸体,不过她已被鱼吃得只剩一副骨架,我也看不出男女来。” 宋澈点点头,又问:“她身上可有吊着什么东西。” “有个百来斤的石秤砣!”方琦恐惧道:“捞尸的汉子们见了,个个都觉得晦气,据传言在人身上绑秤砣,可以起‘坠魂’作用,让人永世不得超生。” “那是有人做了亏心事,害怕她化作厉鬼来报复,”宋澈又问:“如今那尸体在哪儿?此事没有声张吧?” 方琦说道:“谨遵姑爷叮嘱,白日我借用军船,开至清平湾一带,假意巡逻实则打捞,捞上尸体后,我将它藏在了绿萝湾一处岩洞中,用破旧渔船盖着呢,我站在军舰上,一眼便瞧见那个洞,没人能将尸体盗走的。” “细了。” …… 宋澈租了艘轻舟,在方琦的带领下,来到绿萝湾岩洞。 方琦将破旧渔船掀开,一具皑皑骸骨赫然映入眼帘,骸骨上半身没有衣物,下半身仅裹着一条麻布裤子,腰间系有一根麻绳,绳长近十丈,另端吊着一记石砣。 “姑爷,我倒觉得这是具男尸,你瞧它都没衣服的。”方琦猜测道。 “非也,采珠女为方便水下作业,往往都不穿上衣的,”宋澈蹲在骨架前查看了一番,遂指着骨盆说道:“分辨男女骨骼,看盆骨即可——男性骨盆较小,呈上大下小且壁比较粗糙;女人骨盆呈圆筒形,壁较为光滑。” 方琦扣着脑袋:“同样是人,为啥男人与女人的盆骨不一样啊?” 宋澈笑道:“因为男人不需要生娃,女人需要生娃……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屁股大的女人能生儿子’,盆骨影响臀型,所以女人的盆骨要大些。” 方琦龇牙笑道:“日后定要找个大屁股的女人成亲。” “你再看这儿,”宋澈抬起骸骨的手臂,取下一枚翡翠镯子,“只有女人才会戴这种镯子。” 方琦忍不住怒骂:“那牛二真是该千刀万剐,绑个秤砣在人身上,不仅活活淹死人家,还要叫人家永世不得超生!” 第八十九章 一颗明珠引发的惨案 “谈及牛二,近段时间,该有人来找过他吧?”宋澈将翡翠镯子揣进怀里。 方琦重重点头:“找过,还是府衙的人呢!但眼下是非常时期,管营只许进不许出,便将他给拦了回去。” 看来有些事情,还真不一定能用钱来摆平。 “对了,我随口问一嘴,杭州海防布置在哪儿,码头如此重要,防护却这般空虚?”宋澈问道。 方琦犹豫着,“这……海防是军机要务,按理说不该与姑爷分享的,不过姑爷是好人,也没有什么不能说了,”他顿了顿,又道: “杭州海防呈犄角之势分三批驻扎在新罗岛,天龙岛,回兴岛,驻军有一万两千余人。” 宋澈眉头一皱,“杭州为两浙路首府,不是号称五万水师么?为何只有一万两千余人?” “实际不过三万余人罢了,如今沿海除了两浙都在闹倭寇,特别是闽广与淮南,倭寇都猖獗到洗劫城池了,两浙水师只能拨兵前去支援,”方琦叹道:“实不相瞒,守卫码头的这两百余人,几乎都似我这样的新兵,资历稍老些的都派去海防或是支援外地了。” 宋澈眺望海平线,虽一览无余,万里晴空,却似乎总有一道望不穿的阴霾,大事不妙啊。 待明珠大会后,得赶快离开杭州才是。 “姑爷,您这般聪明,就该来军队里当参谋,准将那些倭寇治得服服帖帖。”方琦说道。 宋澈呵呵一笑,“宋某一介商人,何德何能左右战局,还是老老实实做生意得好,”随后,他又指着女尸身上的石秤砣道: “此物一百来斤,定不是寻常石铺能打造出来的,劳烦方小兄弟再辛苦几日,帮我在城里找找看这卖家,找到了先莫要去询问,来告知我即可。” “姑爷之吩咐,方琦自当竭力办妥。” “稳。” …… 与方琦分别后,宋澈寻了处酒家,买了只烧鸡,两斤酱牛肉,两个白面大馒头,以食盒提之,往临安府牢房走去。 但愿何氏父女还活着。 探监,无须太多手续,只要有银子即可。 “站住!干什么的!”狱卒兵戈相交,拦住去路。 宋澈左手提起食盒,右手掂着一锭银,一句话没说,就笑了笑。 狱卒当即会意,快速抓过碎银揣入怀里,问道:“探望谁啊?” 宋澈说道:“前些日子被你们抓进来的那对父女,那女人是我的大舅哥的三姑妈的丈母娘的弟弟的表妹。” 狱卒挑眉毛高挑,“你……还挺够情义的嘛,他们关进去几日了,唯一来探望的却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跟我来吧。” 狱卒在前带路,宋澈跟在身后,又问:“他们可有判什么罪?” 狱卒道:“审都没审,判啥罪?依我看啊,你这两个穷亲戚多半是得罪人了,不然哪儿关得了这么久?” 宋澈皱眉问道:“他们在牢中可遭到了非人待遇?” “那我便不清楚了,他父女俩被收押在了女监,不过既是得罪人了,肯定没啥好果子吃,这冤死在大牢里的人可不少喔。” 狱卒带着宋澈走了一程,随后又交接到了一名五大三粗的女卒手中,宋澈照例打点了些碎银子,女卒才带着他进入女监。 女监相对男监要空旷许多,却也要阴森许多,炎炎夏日,直教人后颈发凉! “他们便在这间了,只能探一刻钟,不许脱裤子懂了么?”许是收了钱的原因,女监倒也爽快,叮嘱了一句竟将牢门也打开了。 牢房暗无天日,仅一扇小天窗给予了些许光明,何香莲报膝瑟缩在牢房角落,目光呆滞地望着来者,其父仰躺在干草床上,张大嘴巴,苟延残喘,自他们被抓走也才不过七日,人几乎消瘦了一圈儿。 “何姑娘。”宋澈轻唤了句,刚跨前一步,却吓得何香莲瑟瑟发抖,她口中直叨:“别过来,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宋澈移步天窗下,好借着光亮叫何香莲看清楚自己模样,声音也轻柔了许多:“何姑娘勿惊,你可还记得我么?西湖边,翠云食馆。” 何香莲思绪了许久,才慢慢放下了惊恐,“你是……” 宋澈放下食盒,取出带来的几样的食物,“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吃饱了再说。” 许是饿得实在不行了,何香莲手脚并用扑了上来,刚抓起烧鸡要塞进嘴里,却想到了奄奄一息的父亲,提起茶壶便折回床边, 宋澈帮忙将其父扶起,喂了些茶水,又将馒头撕成碎片,慢慢送入其口中,待吃了些东西下肚,何父呼吸才慢慢变得匀称,不过双眼无神,已被这世俗狠恶折磨得丢了魂。 瞧得宋澈好不揪心,“他们连口牢饭都不给你们吃么?” 何香莲摇了摇头,“每日一碗清粥,汤多米粒少,父亲饿晕了嘴巴都是闭着的,为的便是让我吃……” 她边啃着馒头,边淌着着热泪。 宋澈从怀中掏出那只翡翠玉镯递给了何香莲,“这只镯子你可认得?” “这是我母亲的!”何香莲捧着玉镯惊呼,“公子您……找我母亲了?” 宋澈点点头,却并未告诉何香莲其母的死状,免得她伤心过度,“牛二已被收押管营,如今我正在收集证据,却遇到了一些难题,其中之一便是那颗‘大明珠’,”. 他又问道:“令母真采到一颗大明珠么?” 何香莲抽泣着点了点头,“有的,有鸡蛋那么大呢……悔不该当初要了这珠子,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啊!” “那珠子可被牛二抢走了?”宋澈又问。 何香莲摇了摇头,“牛二三番五次想花低价买下大明珠,我母亲怎么也不肯卖,这才叫他下了黑手。杀害我母亲后,牛二又带人砸了我们家,实则便是搜寻那颗大明珠。” “若何姑娘信得过,可否告诉在下那颗大明珠藏在哪儿了?珠子是证物,也是为你们伸冤的关键。”宋澈真诚发问。 何香莲毫不犹豫便道:“我与父亲知道珠子贵重,将它埋在了城西春来巷,家院中里那颗柳树底下,用石墩子压着的,” 她又握住宋澈的手,哭诉哀求:“我们被关进监狱后,周家人也没放过我们,隔三岔五便找人来牢房,以探监为由对我们进行殴打……公子,我们实在受不了了,求您帮帮我离开这个地方吧,我爹他……真的快熬不住了。” “哒哒哒!” 女卒用棒子敲了敲牢门,冷冷一句:“一刻钟到了。” 第九十章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 “何姑娘,你们再坚持两日,我会尽快想办法将你们弄出去的。”宋澈拍了拍何香莲的手背,退出牢房。 女卒锁上牢门,领着宋澈离开女监。 “即便是死刑犯,在牢中也能有一口饱饭,他们父女俩并无过错,也未受审,为何每日只有一碗清粥?”宋澈边走边问女卒。 女卒满不在乎:“这是牢房里的规矩——” “规则便是用来打破的。”宋澈呵斥了一句,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元宝。 女卒瞪直了眼,伸手便要去接,“公子说得在理,一顿饱饭也不难。” 宋澈却收走了金子,轻蔑道:“你以为这金子是给你的?并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有钱,我可以用钱摆平很多事,譬如……”他冷冷盯着女监:“取人性命。” 女卒沉声隐怒:“你在威胁我?”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只是提醒狱头一句,拿着公粮便要办公事。他们很快便会出来的,若是大摇大摆走出来,一切相安无事,若是被人抬出来,总有些人便要为此付出代价,”宋澈压低声音,轻轻一句却不失威胁:“我说到做到。” 女卒顿住脚步,神色明显有些慌了。 …… 宋澈出了监牢,便往城西走。 如今,诗词有了,侍女有了,歌舞有了,唯独还差一颗宝珠。何母所获的那颗大明珠,恰恰可堪此大用。 是机缘巧合么?宋澈倒觉得是老天爷开了眼。 监牢街外,一栋高楼中,正对大街的一扇半掩窗户后,站着一名儒袍男子,其身旁还候着一个朱衣仆从。 “从见这家伙的第一眼,我便觉得他与众不同,今日若不是牢里的细作来告知,我还真不敢相信他已查到我头上来了。”周天赐冷冷盯着宋澈离去的背影。 “公子……正是此人先前在杭州城外救下了方家那小子,他有一手暗器,好生厉害啊。”朱衣家仆说道。 周天赐斜了家仆一眼,“你还有脸说?但凡你们这些狗奴才多长点脑子,也不至于叫人抓住把柄。” “是是是……是奴才愚笨。”朱衣家仆掌掴了自己两个耳光。 周天赐又叹:“还有我那死鬼老爹,一把年纪了也不老实,偏偏对少女情有独钟,却要我这个当儿子的来给他擦屁股。” “公子勿叹,我这便追上这小子,将他给!”朱衣家仆恶狠瞪着宋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要我说你真的是个蠢货!”周天赐骂道,“在杭州,我杀他如捏死一只蚂蚁。杀人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杀人后湮灭证据,这小子能查到这儿来,必不是个蠢人,” 他又道:“贾三,你先跟上他,先看看他要干什么。” “是!” “慢着。” “公子还有何吩咐?” “何氏父女不能留了,今晚便将他们灭口,你去找几个人准备一番。” “奴才遵命!” “哼,一个赘婿,也想让我在阴沟里翻船?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 以宋澈的谨慎,以贾三的愚蠢,没跟过两条街便被发现得明明白白。 宋澈看破未说破,先到就近的驿站里租了辆马车,以三倍的价格叮嘱车夫:“你将马车赶快些,到前边儿拐角处时,我会跳窗出去,你需不着停下,绕着杭州城转一圈即可,若有人将你拦下,询问我的情况,你一问三不知便是,懂了么?” “公子放心,打死我都不会说!” 车夫赶马,加速驶离。 贾三也加快步频,小跑追赶马车。 待街口转角,宋澈抻着窗台跳出马车,迅速闪至旁边巷弄,贴着墙壁待贾三追过后,才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转头又在附近客栈租了辆马车,往城西而去。 城西,春来巷。 经过一番询问,宋澈很快便找到了何氏之家,院子里宛如被暴风肆虐过一般,被翻得一片狼藉。 宋澈挪开柳树下的石凳,浅挖了一尺,果真找到个用粗布包裹的木盒,敞开盒子一瞧——好家伙,鸡蛋般大的珍珠圆润饱满,如此稀世奇珍,说它价值连城也毫不夸张! “宝珠啊宝珠,你可当真是沾了人血的东西啊。” 宋澈揣好大明珠,直奔天香楼。 抵达天香楼时,已是傍晚时分。 侍女们正忙活着为今夜开张做准备。 宋澈匆匆入门,便要往楼上找去,却未能踏上阶梯,一袭紫裙旋转而来,只闻一道花香,玉腿一闪而过,再见时一位紫衣美人已拦在了他身前,就差脸对脸,肚贴肚了。 “公子何故闯我天香楼?”紫衣美人开口问候,磁性的嗓音,三分是成熟,六分是妩媚,还有一分带着冷意。 宋澈连忙后撤,拉开与之距离,“我找她有急事,天大的急事。” 紫衣美人却眯起了眼睛,“红姑娘平日里不见客,公子若想见她,需等到天黑登台之后。” “害!我们是朋友!”宋澈几欲上楼,哪儿知紫衣美人轻轻一推,便叫他往后退了七八步。 卧草,也是个武林高手! 宋澈这时才打量起整座楼,不论掌柜的,擦窗的,扫地的,所有女眷都盯着自己,阴冷的眼神,一时间叫他寒毛卓竖。 “公子若是再敢无礼擅闯,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紫衣美人冷声威胁。 宋澈暗叹一口气,如此看来,不耍些手段是不行了,他清了清嗓子,大喊一声:“宁!夜——” 却不等“夜”字收音,楼上便出来一声:“紫韵,让他上来吧。” 紫衣美人虽秀眉微蹙,却缓缓挪开了步。 宋澈微微一笑,理了理领口,欣然踏上楼梯,待与紫衣美人擦身而过时,突然又顿下了脚步,问道:“你叫做‘紫韵’?” 紫韵冷冷道:“如何?” “没,只是让我想起了一首歌,”宋澈负手大步上楼,口中轻吟浅唱:“她只是我的妹妹,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是挺有韵味的,可惜不怎么讨人喜欢。” “你——”紫韵攥起了拳头。 “这男人是谁呀,嫌命长了么?竟敢讽刺紫韵姐。” “红姑娘还是头一回在闲暇时见客呢。” 众女眷,窃窃私语。 这青楼,卧虎藏龙! 第九十一章 快换上你的黑丝 夜月未至,美人上妆。 宁叶红口含朱丹,坐于妆镜前,不紧不慢梳理着秀发。 “咵——”宋澈推门而入。 “嗖!”一柄剪刀从他脸颊划过,重重地嵌在门框上,再精准分毫必定使他破相。 宁叶红不看他,只轻声道:“下回进来,记得敲门,免得我误杀了你。” 望着入木三分的剪刀,宋澈咽了咽口水,轻声慢步入室,悄悄关上房门,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将剪刀拔出,“宁女侠你老是这样,很难嫁得出去的。” 宁叶红以眼角余光,冷瞥了一眼宋澈,“废话少说,找我何事?” 宋澈将剪刀放回妆台,催促道:“你快换上黑丝,带上宝剑,随我去救人!” 宁叶红眉头一皱,“什么黑丝?” 宋澈说道:“便是我在苏州城外救你时穿的那身儿。” “不懂莫要胡言,那叫做夜行劲装,”宁叶红妆化得还是那般轻慢,并没有要动身的意思,“还有一个时辰我便要登台献舞了,不去。” “人命关天——” “关我何事?”宁叶红冷声拒绝,“我欠你的都已还清,更不是你的随从,你叫我帮忙我便要帮?” 宋澈撇着嘴,“大不了倒欠你一个人情。” 宁叶红说道:“你一个奸商,我要你人情有何用?” 宋澈说道:“有了这个人情,我便能帮你在明珠大会上找到你想找的人。” 宁叶红皱眉:“你怎知我要找人?” 宋澈嘿嘿一笑:“看来你真的在找人。” “你……哼,”宁叶红轻呵:“出去。” 宋澈沉声道:“你不帮我,我便不出去。” “你不出去我怎么换黑丝……呸!”宁叶红暗骂:“真是近墨者黑!” 宋澈展颜一笑,“我就说吧,江湖儿女,义字当头,宁女侠果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宁叶红板下脸,抬手指向门外。 “出,马上出,但请女侠衣服换快些,时间便是生命。”宋澈退出房间。 片刻之后,房门拉开,黑衣黑丝黑面巾,发髻高高挽起,手持一柄宝剑,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去哪儿?”宁叶红问。 宋澈说道:“府衙监牢。” 宁叶红眉头一皱,“你要去劫狱么?” 宋澈摆了摆手,“当然不是,咱们去劫人,劫坏人意图杀害的好人。” 从今日被跟踪,便可断定有只黄雀在背后监视着自己,那人肯定不会再留下何氏父女,而监牢里又不好下手,它定会将何氏父女放出来,找个合适的地点杀人灭口。 宋澈原先还犯愁该如何救出何氏,这不,那只“黄雀”却做了顺水人情。 它是黄雀么?它不可能是。 …… …… 府衙牢房。 何香莲搀扶着父亲,步态蹒跚地走出牢门。 “爹……我们出来了。” 何父已经痴傻,宛如行尸走肉。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牢房门口,车夫与何香莲招呼:“姑娘请上车吧,我会将你们送出城去的。” 何香莲问:“可是宋公子安排的?” 车夫眼睛一转,答道:“是啊,他特意安排我在牢门外等候你们出狱,他还说城里太危险了,你们必须赶快离开杭州城。” “宋公子真将我们救出来了,爹……我们终于得救了!”何香莲也没多怀疑,扶着老父便上了马车。 马夫扬鞭策马,将车赶得飞快,一路奔至杭州城郊,却在一片小树林中停了下来。 夜深,人静。 月黑,风高。 杀人,灭口。 “马夫大哥,您怎么不走了?”何香莲掀开车帘,哪里还有车夫踪影。 “呼呼呼……”风吹落叶,飒飒作响。 斑驳月光下,三个手持朴刀的蒙面人,一步一步朝马车靠近。 何香莲急中生智,抓着缰绳欲要赶马,可无论她怎么驱使,马匹也不迈开一步。 “小娘子,莫要垂死挣扎了,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不识好歹,当初将宝珠卖给我们不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三个黑衣人已将马车团团围住。 何香莲骂道:“你们这些恶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下去与你老母亲见面吧!” 黑衣人挥刀便要砍去。 千钧一发之际! “嗖嗖嗖!” 三支飞镖自林深处飞出。 电光火石间,两个蒙面人惨叫倒下,那为首者颇有武艺,闪身得及时,侥幸躲过一劫。 “谁!是谁在暗箭伤人!”蒙面人四处张望。 且听一声不屑回荡于林间,“杀你,何须暗箭?” 话音未落,一袭倩影自黑暗中飞出,又见孤光一闪,“嘭!”刀剑相交,碰撞出一道火花。 “哐当!”朴刀被劈成两半截。 蒙面人撒腿便跑。 宁叶红凌空飞踹,一脚便将蒙面人踹出七八丈,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不过几阵清风拂过,枯叶尘埃落定,战斗戛然而止。 “叮铃铃……”宋澈赶着一辆马车,摇摇晃晃驶入树林。他先停在那蒙面人跟前,解开起面罩,错不了,便是那天在杭州城外殴打放弃的恶仆贾三。 “这种畜生,为何不让我一剑杀了他?”宁叶红问道。 “有时候活人比死人有用得多。”宋澈从马车内取出麻绳,将贾三五花大绑,随后扔进了马车。 “宋公子!”何香莲含泪扑入宋澈怀抱,“我就知道您绝不会派人来杀我们的!” “呃……”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叫宋澈有些猝不及防。 宁叶红抱着胳膊轻哼道:“人是我杀的,给他占什么便宜?” 何香莲一抹眼泪,便要屈膝下跪,宋澈却赶忙将她扶了起来,“何姑娘无需多礼,今夜险关虽过,可事儿还不算完,为今之计是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 何香莲又淌了泪水,“如今家已破败,老父痴呆,我们父女俩该何去何从……”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眼下之际,回杭州城最妥当,”宋澈又望向宁叶红:“依我看不如——” “不可能!”宁叶红未等他话说完便畜生拒绝道:“我天香楼可从不养闲人。” 宋澈眨了眨眼睛,笑道:“女侠不必担心,何姑娘人美歌甜,其父也拉得一手好奚琴,正可为天香楼献艺呀。” “这——”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日后他们在天香楼里的所有花销,全由我来垫付,”宋澈又与何香莲眨了眨眼睛:“何姑娘,还不快谢谢红姑娘?” “谢谢红姑娘救命收留大恩,请受奴家一拜!” 何香莲当即便要下跪,宁叶红却用剑柄将之扶主,背过身道:“罢了罢了,便暂且收留你们几日吧!不过我事先说好,不干活儿可没饭吃。” “此地不宜久留,快些上我宝马,咱们离开这儿。” 第九十二章泼妇骂街 宋澈赶车回到天香楼,从后院儿进的门。 此楼女眷绝非一般艺伎,宁叶红三言两语,些许眼神她们便领悟了其意,更似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帮会。 将贾三交给她们看押,将何氏父女交给她们照顾,宋澈很放心。 夜已不浅,宋澈也该打道回府。 在离开前,宁叶红叫住了他,并高高地比出了三根玉指:“记住了,姓宋的,你欠我三次人情了。” 宋澈诧异道:“何来的三次人情?宁女侠可不能坐地起价啊。” 宁叶红竖着手指说道:“其一,我帮你去救人;其二,我帮你照顾何氏父女;其三,我替你关押贾三。这难道不是三次人情?” 宋澈揉了揉鼻子,“女侠不来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宁叶红说道:“我也是生意人,不过你赚的是钱,我赚的是利,你承担的是盈亏,我承担的是生死。” “女侠做的生意太狠了,还是早些功成身退得好。”宋澈笑着劝了一句,赶车便要离去。 “宋澈。”宁叶红突然喊住了车马,语气难掩真挚。 “怎么了?”宋澈回头问道。 宁叶红说道:“今夜是死了人的,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日后你要多加注意,我不是每次都能帮得了你。” 宋澈一挑眉毛,“哦哟?宁女侠是在关心我啊?” “切……我是怕你死了,还不了我人情。”宁叶红转身藏住思绪,快步进了小院,重重掩上大门。 “口是心非的女人。”宋澈摇头一笑,伴着月色赶马归家。 …… 次日,清晨。 “不好了,姑爷,不好了!” 小环的叫喊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也唤醒了睡梦中的宋澈与沈文君。 “大清早的,多晦气啊,姑爷我一柱擎天,身体好着呢!”宋澈昂起头吃了一句。 “定是铺子出什么事了,否则小环不会这么急切。”沈文君赶忙下了床,裹了件外套便拉开了房门,小环叉着腰站在门前,大口喘着粗气: “不好了,小姐,姑爷,有人……有人来咱商行闹事了!” 沈文君遇事不慌,先给小环倒了杯水饮下,“慢慢道来。” 小环顺平了气息,才说道:“今早天不亮,便有个泼妇坐在咱坊间门口大骂,说咱的白玉膏是毒药,害得她脸上生疮了,吵着要咱们赔钱呢!” “这……”沈文君看向宋澈。 宋澈不由皱眉,抹在脸上的东西,的确该设一类忌用人群,这点倒是疏忽了,他赶忙下床穿衣,并问:“那泼妇脸上真的生疮了?” 小环点点头:“是啊,满脸都是,一片一片的,还鼓脓包呢!” “啊?这么严重,都生脓了?”沈文君也抓紧穿起鞋袜衣裳来。奇快妏敩 宋澈却听出了蹊跷,若是过敏,应该是长红斑疹子,鼓脓包又一片片,难道不是痤疮么? 痤疮,俗称“青春痘”,内分泌失调导致,且绝非急性发作,而是长久便有。 大清早便来闹事,动机岂能单纯? “小环,我再问你,那妇女有多泼?”宋澈问道。 小环嫌弃得直甩脑壳,“哎哟,那可就别提了,嗓门儿大得连街外都能听到,在地上撒泼打滚儿,又哭又闹的,我与小桐嘴笨,周小姐又不能说话,只能急忙跑回来找您们了。” 沈文君急道:“这还得了,若是传出了不好名声,谁还敢来买白玉膏。” “是啊,我离开那阵,已有好多人聚在咱店铺门口了,那泼妇还扬言说要报官呢!” “你们先莫要着急,去看看情况再说。” 穿好衣裳,草草洗漱了一番,宋澈亲自赶着马车出了门。 赶到商行时,看热闹的群众已将铺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周雅昭与小桐一脸无助站在门口,被那泼妇指着鼻子谩骂也还不了口,委屈得都快哭了。 “大家来瞧一瞧呀,便是这周大发珠宝行,卖什么狗屁白玉膏,分明是毒药来的,我才抹上它一回便生出了这么多脓疮,你们说说,一个女人容貌被毁,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我家娘子昨日也在这儿买了一罐,幸好还没开封使用……退货!” “退货!退货!赔钱!赔钱!”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宋澈赶着马车,也不管让不让,撞死谁算他妈倒霉。 群众不得不让开一条道。 “是姑爷来啦!”小桐惊呼。周雅昭激动得眼泪流。 宋澈将马车停好,理了理衣冠,扫了一眼那人群中间的泼妇,满脸生脓的痤疮,这怎可能是过敏所致?且再看人群中那些摩拳擦掌,眼神飘忽不定之人,明显是有人请来闹事的“托”。 原来如此…… 宋澈跳下马车,先与群众拜了个礼:“诸位,我是周大发珠宝行的管事,这款珍珠白玉膏便是我一手研制的,有什么事可尽管找我。” “哟?女人不说话,换了个男人来呀?”泼妇一如既往,叉着腰上前,昂起自己的脸颊,以那尖酸刻薄的语气道:“你瞧瞧,便是你那什么破膏,叫我的脸全毁了,你说说,该如何赔偿?” “让开!让开!” 这时,人群又叫人剥开,见一个佩刀的大胡子都头,领着十几名手持枪棒的衙役走了进来。 这大胡子正是先前在翠云食馆抓走何氏父女之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发生了何事啊?大清早便在此聚众。”大胡子高声问道。 泼妇当即便跪在了都头跟前,抹着眼泪又将污蔑添油加醋了一番,“……黄都头,您可得为民妇做主啊!” “哦?贩卖假药,致人毁容,商者如此恶毒,来人呐,将周大发珠宝行所有员工,统统抓起来!”大胡子高声令下,衙役便要拿人。 “慢着!”宋澈一声呵斥,后冷冷一笑:“根据《大梁律例》,抓人是需要‘拘捕令’的,黄都头你有么?再者,你只是一个都头,又不是知州大人,何故张口便给我扣上‘卖假药’的重罪?” 大胡子脸色一沉,“她用了你家的白玉膏,毁去了容貌,此事有目共睹,证据确凿,我为何抓不得你?”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惩治泼妇 “笑话!何来的证据确凿?”宋澈一步一步走向大胡子与泼妇,大声质问道: “人证何在?物证何在?仅凭她一张烂嘴,便是证据确凿么?那我也可说,是她栽赃陷害,故意抹黑我家生意,从中诈骗钱财,你是不是也该将她抓起来?” 大胡子被宋澈这连番质问,迫得是连连后退,一时竟无法答辩。 泼妇干脆又耍起了疯癫,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哎呀,没天理啊,害了人还不承认,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宋澈却冷声道:“别说是你不活了,便是你现在想死都不行,经你这么一闹,我商行要损失多少钱财?今日我非得将此事,在大众面前披露解决,以好为我珍珠白玉膏证明!” “你这分明是店大欺客,仗着自己有钱,欺负咱老百姓嘛!” “对啊对啊,若不是你家白玉膏有问题,她脸上怎会生出这么多脓疮?” 人群中那几个托又开始嚼舌根。 宋澈盯着那几人道:“你们少要在这儿‘偷换概念’愚弄大众,她脸上的脓疮,是否与白玉膏有关,我自有办法查明,” 随后,他又与大众道:“诸位,我周大发珠宝,向来是行得正站得直,若白玉膏真会致人脸上生疮,我当场便赔她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啊!” “一百万两……那是多少银子啊?怕是堆积成山了吧?” 众论纷纭,无不感叹宋澈之大手笔。 “但是!”宋澈话锋一转,又盯着地上的泼妇道:“若经我查证,你脸上脓疮并非白玉膏所致,那便构成了欺诈之罪,照《大梁律例》欺诈钱财超过三十贯者,处以杖杀与弃市之刑! 我也不知那雇佣你来闹事之人给了你多少好处,但我可以肯定,他给你的这些钱,买不了你的命。” 泼妇遭吓得瑟瑟发抖,若非干了亏心事,岂能如此? “姑爷!姑爷!我将黄大夫请来啦!黄老头,你快点儿,你快点儿……”小环拉着个瘦筋筋的老头子挤进人群。 “小泵娘,老夫骨头都要散架啦……” 制作白玉膏的药材,都是从黄家药铺采购,黄大夫也发了不少财,请他来问诊,绝对错不了。 “黄大夫,你来得正好,快瞧瞧她脸上生的到底是什么病?”宋澈指着泼妇寻医。奇快妏敩 黄大夫捋顺了气,矮着身子朝那泼妇左瞧右看,泼妇却心虚低着头左躲右闪。 “害!这不就是痘疹么?”黄大夫一口咬定。 宋澈又问:“这痘疹可是突发病?” 黄大夫摆手道:“哪儿能是突发病啊,此疹极其顽固,一旦染上,几年都断不了根,瞧她脸上的脓包,怕是从小便长得有吧?” “哦?”宋澈提高音量:“那这么说,此病很常见咯?” 黄大夫捋着胡须笑道:“自然是常见了,大街上随便挑几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脸上都有那么一些的,这病说好治也好治,随着年纪大些,这个这个……成亲圆房,阴阳互补之后,自然而然便会慢慢消失了。” “泼妇!” 宋澈大呵:“如今大夫都已亲口证明,你还有何狡辩!” 泼妇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跪在地上磕头讨饶,“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我也是一时贪财,受了人蛊惑才来店前闹事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不懂事的山野村妇吧!” 见戏码儿唱崩了,人群中几个当托的也渐渐匿去了身影。 “是何人指使你来污蔑我商行的?你若能将他供出来,便算戴罪立功,我还可饶你一命!”宋澈大声问泼妇。 “是——” “哼,大胆叼妇,竟敢聚众招摇,今日定饶你不得,来呀,将她带走!” 却不等泼妇开口吐字,大胡子先发制人,叫衙役架起泼妇便往街外走,“饶命啊,饶命……民妇再也不敢啦!” 宋澈并未过多追问,干这种事的多半是狗腿子,主人家是不会露面的。 “诸位,如今真相大白,是某些人嫉妒我家生意好,故意花钱买通那泼妇来抹黑,事实足以证明,我家的珍珠白玉膏完全没问题,可放心采购!” 借着这一波反转,珠宝行吸引了不少客流,一个上午便又卖出了百八十罐。 同时,宋澈也悉心向黄大夫请教了一番白玉膏药理,专门提点出了‘忌用人群’,凡购买的顾客,人手发上一份医嘱,以免日后再叫人钻了空子。 泼妇骂街看似只是一出闹剧,却足以证明敌人已开始下狠手段。无奈杭州不是苏州,宋澈势单力薄,想要避免这场无声的腥风血雨,还得苦思良计。 是夜。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周雅昭与两个丫鬟留守在了店铺,宋澈与沈文君则回了梧桐苑。 “夫君,似乎心事重重。”沈文君倒上一杯凉茶,郎情妾意,宋澈愁,她也不高兴了。 面对娇妻,宋澈好不犹怜,恰恰是这份怜爱,叫他心里更添了几分担忧,他接过茶水,却放在了一旁,轻轻搂过娇妻腰肢,叹道:“今早我收到了一封家信,说娘昨夜做了个噩梦,醒来后便感染了风寒,我生怕你担心,便没有告诉你。” “啊?”沈文君脸色大变,“这么重要的事,你怎能不说?那娘的病情如何了?” 宋澈道:“倒没有说病情,只是娘的那个噩梦,预见了不好事,家信上的意思是,叫我们即刻返回苏州。” “那我们何不——”沈文君话说一半却犹豫了,“明珠大会在即,我们若是走了,雅昭她一人如何能撑起店铺?” 她又好着急,咬了咬嘴唇,“娘到底做了什么噩梦嘛,怎么突然就害病了,真是急死个人了。” 宋澈却搂她更紧,轻声安抚:“夫人勿要着急,我早已思得对策——明日你先回苏州照顾母亲,我留下来帮着小姨打理店铺,反正明珠大会也不过几日了。” 沈文君昂头目光闪烁:“可那个梦——” 宋澈笑道:“梦境如幻似真,信则有不信则无,为夫向来是‘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不思迷信,夫人不必为我担心。” 沈文君感触至极,将头深埋于宋澈胸膛,轻声道:“我总感觉这周家大宅阴气好重,有时半夜都能被惊出一身冷汗……夫君,待明珠大会结束后,你一定要快快回来。” 宋澈轻嗯了声,捏着沈文君软趴趴的玉手,笑道:“沈小姐近几日捣药磨粉,估计是累坏了,瞧这手上都生茧了。” 沈文君微微撅起嘴唇,娇声道:“宋姑爷还好意思说,终日早出晚归,回来便呼呼大睡,自打来了杭州,夫妻便未曾恩爱过了……” “那……今夜便恩爱个够!” 宋澈一把捧起娇妻,大步走向床榻。 “哎呀,灯……灯熄了,窗也掩上。” “小姨又不在,梧桐苑就咱来,还关什么灯。” “不行,你快去嘛。” “好好好,依你,依你……” 宋澈将沈文雅放上床榻,转身便要去熄灯关窗,突然沈文君一声尖叫: “啊!” “嘶!” 一条扁头毒蛇钻出被褥,一口便咬在了沈文君手背上。 第九十四章五步蛇毒 “我.操.你.妈.的!” 宋澈怒不可遏,抓起蛇尾便朝着墙狠砸了几下,又扔在地上猛跺几脚,直至蛇头瘪成肉泥才作罢。 “夫君,我的手好痛……”沈文君痛苦捂着手背。 宋澈赶紧撕下床幔,捆绑在沈文君肩下,又抬起她手背,想也未想便含了上去,一边咗着毒血,一边安慰道:“没事没事,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他啐去毒血,捧起沈文君,欲到马厩取车,可不知怎的,今夜却连一匹快马也瞧不见。 宋澈咬牙切齿,背着沈文君便往周府外狂奔。 “文君?” “在。” “文君?” “在……” “文君?” “……在……我……在……”她的回答已有气无力。 “你再坚持片刻,我马上便到了!” 宋澈从未如此害怕过,他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一口气狂奔六七里,终于撞开黄家药铺的大门: “黄大夫,快救命!” 放下沈文君时,她已意识模糊,黑紫色的手背,几乎肿胀了近一倍。奇快妏敩 黄大夫闻讯下楼,刚想问如何,一瞧沈文君的手臂,三步并两步上前,问道:“是什么蛇咬?” 宋澈汗如雨下:“蝮蛇!” “蝮蛇?” “三角扁脑壳的蝮蛇!” “啊?那……那是五步蛇啊!”黄大夫大惊失色,“我……唉,我试试吧!” 他折回柜台取来了刀具与蛇药,“五步蛇毒,凝血坏肉,我必须割开伤口,将毒血挤出,可能会有些疼,宋夫人要忍住了。” 宋澈找来咬布含入沈文君口中,将她扪入怀中,“不怕不怕,忍一忍便过了。”安慰着将沈文君搂入怀里。 瞧着那被割开的皮肉,听着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宋澈心如刀绞,仇恨与愤怒亦愈发浓重。 两刻钟后,黄大夫亦是满头大汗,乌黑的毒血整整刮出大半碗,沈文君脸色发白,已疼得几乎失去了意识。 “我已将可见的毒血拔除,但五步蛇剧毒,保不齐还会再滋生,到那时……唉……”黄大夫为伤口裹上纱布,“我实在好奇,五步蛇多生于西南深山,江南怎会如此毒蛇出现?” 宋澈心急如焚,“还望黄大夫指条明路,救我夫人的性命,事后宋某必当重谢!” 黄大夫叹道:“放眼整个江南,也鲜有被五步蛇咬伤之时,哪个大夫都不敢保证能从此毒蛇口下救人性命啊。” 宋澈望着昏迷的沈文君,泪水不经意间便润红了眼眶。 “不过!”黄大夫又道:“江湖中多有奇人异士,特别是某些内力深厚的武林高手,若能觅得他们帮忙,以内力将毒血逼出,宋夫人说不定可逃过此劫。” 武林高手? 宋澈脑中瞬间迸出一个人影,“多谢黄大夫指点!”他即刻捧起沈文君,朝着天香楼狂奔。 …… 天香楼高朋满座,正值歌舞升平时。 “啪!” 大门遭人一脚踹开,声乐歌舞戛然而止,台上的宁叶红与众宾客,目光皆凝聚在了这突然闯入之人身上。 汗水垂帘,遮住了眼睛,宋澈也顾不得别人目光,捧着沈文君便要上楼,这时,两个侍女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让他上去。”宁叶红招呼道。 侍女这才让开了路。 宁叶红又与众宾深鞠了一躬,“实在不好意思,今夜歌舞到此为止,请诸位客人循序离场,明夜奴家再多舞几支,以聊歉意。”说罢,脚尖轻轻一点,跃上二楼,入了闺房。 宋澈揭去伤口上纱布,才一会儿的功夫,刚拔除的毒血又滋了大片,他累得瘫坐在床边,恳求着宁叶红:“救她……欠你多少人情我都愿意。” 宁叶红蹙眉,翻看了两眼伤口:“扁脑壳的蛇?” 宋澈道:“五步蛇。” “我该说她是运气好,还是说她运气差呢?”宁叶红转身来到衣橱前,从抽屉中取出两只药瓶,“此乃专治剧毒的创伤药与解毒丸,但瞧她伤口,中毒已有些深了,我只能争个尽量。” 她先点下沈文君臂上的经脉,后抓住沈文君臂膀,暗蓄一道内力,从上往下挤压,只见腥臭黝黑的毒血,似流水般从伤口喷出。 沈文君疼得浑身发抖。宋澈赶忙将手指插入她口中,防止她咬断自己的舌头。 “你就不怕她咬断你手指么?”宁叶红在沈文君后颈轻轻一拍,将之打晕了过去。 毒血流了一大滩,好在伤口渐复血色,宁叶红又以快刀在伤患处开了几条小口,将伤药洒了上,覆以纱布包扎,随后取出两颗解毒丸递给宋澈:“一颗给她,一颗给你,吃下去。” 宋澈拒绝道:“都给她吧,我用不着。” 宁叶红说道:“不用想也知道,你肯定用嘴巴为她吸过毒,以后别这么做了,不但没用,反而还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宋澈只好接过药丸,自己服下一颗,又吞下另一颗,嚼碎了嘴对嘴喂入沈文君口中。 宁叶红眯起了眼睛,瞧着床上的沈文君,幽幽一句:“她便是你妻子么?” 宋澈深沉道:“差一点我便失去她了。” 宁叶红说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毒素是否会再滋生,还不能定数,需观察一夜才能得出结果。” 宋澈由衷感激,“多谢宁女侠了……” “不必了,算上人情即可,”宁叶红说着,又道:“我早提醒过你,一旦仇恨见了血,明枪暗箭,非死即伤,你死我亡。” 宋澈为沈文君盖上被褥,便蹲坐在床边,捧着爱妻之手,眼神透露着凶狠,“伤我妻者,必死无疑。” 宁叶红想再说些什么,可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叹道:“也罢,今夜你们一晚,不算你的人情,但明夜之前你们必须离开,我还得开门做生意。” 说罢便退出房间。 宋澈坐在床前,目不转睛地守了一夜。 直至蜡炬成灰,夜尽天明时分,宁叶红再次入屋,同行的还有何香莲。 宁叶红剥开纱布瞧了一眼,“没有毒发迹象,命暂时保住了,不过蛇毒反复无常,想要彻底痊愈,还需静养一段时间,万万不可叫她急切,免得血气攻心,毒素再生,神仙也难救。” 第九十五章我并未离去 第九十五章我并未离 “宋公子,您守一宿了,将夫人交给我来照顾吧。”何香莲说道。 昨夜狂奔了十几里,再又守候一夜,铁打的人也难以支撑,宋澈点了点头,随宁叶红一起离开了房屋。 宁叶红吩咐侍女送来了些早点,于庭院小亭就坐。 宋澈茶饭不思,毫无食欲。 “你要是垮了,坏人目的便达到了,还是多养足些精力得好,”沈文君剥了颗鸡蛋扔给宋澈问道:“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宋澈望着手中的鸡蛋,许久,轻轻吐出三个字:“回苏州。” 宁叶红眉头一皱,“一条毒蛇便将你吓退了?” 今日可能是毒蛇,明日可能是毒蝎,乃至于真刀真枪,沈文君不能再受伤了,无论如何都得将她送离这是非之地。 见宋澈不说话,宁叶红又问:“那你承诺过帮我在明珠大会上找人之事怎么办?” “箭在弦上,岂有不发之理?我自有妙计,你无需揣测,”宋澈说着,又问道:“你说要找人,总得给些线索,否则茫茫人海,怎能找得到?” 宁叶红说道:“我若是有线索,何须找你帮忙,自己便找过去了。” 宋澈皱眉道:“那总得有些蛛丝马迹,身高,胎记,行当,年龄,口音?” 宁叶红有些难以启齿,“这些我都没有,不过——倒是有他的一封信,亲笔信,内容瞧不出什么关键信息。” 宋澈思绪片刻,点了点头,“有信也行。”随后一口吞下鸡蛋,起身往亭外走去。 “哪里行了?行在何处?”宁叶红追问。 宋澈自顾离去,没有理会。 “哎你……”宁叶红还想再问,可宋澈已大步走远,她叹了口气,轻唤了声:“来人。” 候在亭外的侍女上前道:“斋主有何吩咐?” “叫紫韵与蓝依暗中跟上他,万万不能有所闪失。” “是。” …… 宋澈先去了趟周府,以丈母娘重病为由,与老太君做了辞别。 父母最大,丈母娘又是老太君女儿,老太君也不能多挽留。 宋澈回到梧桐苑,简单收拾了一番行李,昨夜房中那条毒蛇已不见踪影,连血迹都被清扫得一干二净。 这周家大宅,遍地都是鬼。 宋澈载着行礼,刚将马车赶出了宅门,便撞见了回家的周天赐。这不似偶遇,更似恭候多时。 “表妹夫,你这是要去哪儿呀?”周天赐彬彬有礼。 宋澈紧抓着缰绳,若非门口有看家的仆人,他真想驾车撞死这伪君子,“回苏州。” “哦?”周天赐疑惑,“这马上便要明珠大会了,我记得昔日妹夫不是放言,要帮小姑夺得掌印么?怎么半途而废了?” 宋澈冷声道:“你明知故问。” 周天赐不失得意,“恕兄冒昧,何来明知故问一说啊?” “亏你还读了那么多圣贤之书,却连这个问题都不懂,实在有违君子……嗤,也对,有些人表面冠冕堂皇,实则衣冠禽兽,虚以为蛇。” “驾!”宋澈扬鞭赶车,不再与小人多言。 周天赐板下脸,冷眼目送着宋澈离去,不忘附上一句:“祝妹夫一路顺风啊!” …… 宋澈回到天香楼,一夜间发生的种种事迹,叫他身心疲惫,靠着竹榻刚闭上眼,便昏沉睡去。 当何香莲将叫醒他时,夕阳已有垂暮之意。 “宋公子,有您的信。”何香莲将一只信鸽递给宋澈。 宋澈醒来,揉了揉肿胀的脑门,取下信条瞧了一眼,轻嗯了声,折回床边瞟了一眼沈文君的伤口,蛇毒并未发酵。 “夫人,我们回家。” 他捧起沈文君便下了楼,坐上事先备好的车马。 宁叶红站在后院门口,欲说些什么临别之言,可又生怕矫情,只得凭目相送,直至车马消失在视野才叹一口气,掩上院门。 来到港湾时,夕阳已将要落入海面。 周雅昭站在码头上,发丝于风中凌乱,眼中充满了愧疚,随她一起的,还有接到信便从苏州赶来的琴若与许晓。奇快妏敩 “小姐……”琴若见了宋澈怀里昏睡的沈文君,即刻泪湿眼眶。 “上船吧,有狗腿子盯着。”宋澈轻声道。 自打入了码头,便有不下十双眼睛,赤裸裸地盯着他们。 “小姨照顾好自己,时刻注意信鸽,这事还不算完。”宋澈低声叮嘱,捧着沈文君上了船。 船,收锚升帆,离开码头。 沈文君被安置在舱内,由琴若留守照顾。 宋澈登上了船头。 天色入夜,沿河亮起的渔火,点缀着整个钱塘湾,杭州城似挂上了一条璀璨的明珠项链,这美丽的城市,这醉人的风景,却难以叫人欣赏共鸣。 “那三艘渔船,自我们离开码头,便一直尾随其后。”许晓走上船头说道。 宋澈轻声道:“由他们跟吧。” 许晓迟疑了片刻,才道:“以宋兄的性格,应该不是轻易逃避的人,何况他还伤害了你的家人。” 宋澈缓缓闭上眼睛,只道:“待渔船不跟了,再叫醒我。” 河风浅唱,夜渐深沉。 游船逆流而上,转过了三道大湾,行驶了越半个时辰,也沉默了半个时辰。 “他们果真走了。”许晓出声提醒。 宋澈猛地睁开眼,嘱咐一句:“放一艘小船,我要上岸。” 许晓微微皱眉,“你只身一人,需要我帮忙么?” “苏州的都头,管得了杭州的事?”宋澈摇了摇头,拍了拍许晓的肩膀,“好好护送我夫人回苏州,很快便会雨过天晴的。” 他又折回船舱,再瞧了一眼沈文君,复仇的心越发坚定。 船老大放一只轻舟,摇桨送宋澈上岸。 待上了岸边,不时,“哒哒哒……”一辆马车停在了路边。 “宋姑爷。”赶车的方琦摘下斗笠,扬鞭招呼了声。 “来时可有人跟踪?”宋澈上前问道。 方琦说道:“放心吧姑爷,沿着河湾走的马车独我一辆,没人会跟踪的。” 宋澈坐入马车,轻轻一句:“去天香楼。” …… 华灯敞亮,美人上妆。 却不同于以往的细腻,宁叶红对着铜镜,手中眉笔迟迟未落,反倒是叹了好些口气。 “我可从未见过你这般模样。”身后替她梳头的紫衣美人浅声说道。 宁叶红又叹一口气,“紫韵,我今夜不想上台了。” 紫韵平静道:“八成的客人都是为你而来,你不上台,谁还能招架得住?” 宁叶红丢下眉笔,撒了气:“可我就是不想上台了,不想涂抹这些胭脂水粉,穿那些露肉风俗的衣裙,更不想挂着虚伪的笑容伺候男人!” 紫韵叹气,拾起眉笔,为宁叶红添妆加彩,“这是我们的任务,也是我们的宿命。” 宁叶红眼神好伤,口中却不禁吐出一句话:“他答应过会帮我找到想找的那人。” 紫韵却道:“你何时也变得这么相信男人了。” 宁叶红说道:“他不一样。” “天下的男人都一样,”紫韵声音渐冷,“他已经走了,我亲眼看到他登上了离开杭州的游船。” 宁叶红眼神失望,低声呢喃,“他真的走了……” “咵——” 房门被人推开。 宋澈站在门口:“我并未离去。” 第九十六章蓝田日暖玉生烟 “紫韵,你出去吧,稍后我自会登台。”宁叶红轻声道。 紫韵眼神透露了些许暧昧,嫣然一笑,放下眉笔,离开房间。 宁叶红拾起胭脂,恢复了以往冰雪姿态,自顾对镜妆颜,“你不是走了么?回来做什么。” “我假意离开,不过是权宜之计,”宋澈进屋关上房门:接下来几日,我得藏身天香楼,还需要你的势力去查一件事。” 宁叶红缓缓比出五根手指:“那会是第五个人情。” 宋澈开门见山:“咬伤我夫人的是五步蛇,此蛇极少在江南出现,你帮忙去找到它的源头,应该不难。” “的确不难,”宁叶红话锋一转,“可你要清楚,周家在杭州只手遮天,且官商相互,你若是想通过衙门将周天赐法办,这很难很难了。” 宋澈说道:“我自有妙计。” “随你吧,总之别欠我人情不还便是。” 宁叶红妆台起身,挽上一条披帛,离开之前,玉手指向窗台,冲宋澈笑道:“从此窗下望,便可瞧见歌台,在这儿看我跳舞,不用花钱的。” 待她离去,宋澈几番犹豫,还是来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过了片刻,宁叶红盛装出场,身姿撩人,舞姿醉人。越过浮世繁华与灯红酒绿,多少人能识破她的伪装,瞧见她内心深处藏住的伤? 不仅是宁叶红,满楼歌舞伎皆是如此。 女人太美,红颜祸水。 浮世红尘,最是伤人。 宋澈轻轻关上门,也关上了泛滥的情愫。 往后几日,宋澈便留在了天香楼,以信鸽作为通信工具,暗中为周大发珠宝指点迷津。 许是觉得一个哑巴翻不起多大风浪,周天赐并未去刁难周雅昭。 天香楼的情报果真迅速,很快便找到了五步蛇的源头——毒蛇往往有两大用途,一是害人,二是入药。整个杭州城,有能力将五步蛇当做药材的,独最大药铺“钱氏”。 先前故意将老太君的退烧药开成补药的也是这个钱氏药铺。 方琦在城西的“袁氏石铺”找到了与害死何母一模一样的石砣。 苏州传来家信,说沈文君已醒,伤势恢复得不错,瞧见这个消息,宋澈悬在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 云水坊送来了二十套精美华服,以及五十套私房,全当做赞助明珠大会,以及对天香楼女眷们的奖赏。 宋澈将私房分发下去,女眷们口头嫌弃太过轻浮,实则没一个人拒绝。 宋澈从天香楼中精挑细选了二十名绝色佳人,由宁叶红作为领舞,由何香莲作为领唱,矛头直指明珠大会。 “来来来,大家都靠拢些,今日我要为大家编个曲子。” 天香楼晚上营业,白日空暇时间,宋澈便安排歌舞姬们进行排练。 这会儿,他将众女汇聚一堂,手里捧着个木盒,盒正前方开了个碗口大的圆洞。 “你又要弄什么古怪?”宁叶红疑惑道。 宋澈在天香楼这几日,以“夜店”那套模式,增加了酒水营销,更改了天香楼布局,没少为这帮女人赚钱。 古怪多了,便也不奇怪了。 宋澈笑道:“这个呢,叫做音箱,我只需动动手指,便可叫它播放音律,还可以录音哦。” 其实里头放的,便是宋澈的手机,不过将木盒改成了扩音设备罢了。 “录音?何为录音啊?”众女眷疑惑。 “便是你对它说什么话,它便能原封不动,一字不落,且嗓音相同地播放出来,”宋澈捧着音箱,递到了宁叶红面前,笑道:“红姑娘试一试?” 宁叶红将头一偏,轻哼道:“我根本不信,何须去试?” 宋澈将音箱怼了上去,“哎呀,试试嘛,又不会少一块肉,随便说两句,记得在说之前,深吸一口气。” 众女眷都期盼着呢。 “那……好吧,”宁叶红饶了绕耳发,凑近音箱口,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滴!”宋澈自然是暗箱操作,结束录音,却笑道:“没想到你还记着这首诗。” 宁叶红将头一偏,“好听便记着了。” “那么,诸位且竖起耳朵听好了,接下来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宋澈高举着音箱,暗中摁下播放按钮: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同样的语速,同样的口吻,同样的声音,同样的感情。 “哇!这音箱好厉害啊!” “宋姑爷,给我也录个音呗,我想唱首小曲儿来听。” “我也要,我也要……” 女眷们簇拥着宋澈,睁着渴望的大眼睛,哪里还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宋澈这辈子,真是没白活。 “好了好了,录音不过一个小把戏,今日正事是为明珠大会谱曲。” 并非古代歌舞不优美,而是此次大会,所有商家挑选的舞姬实力都不弱,想要在强敌之中脱颖而出,必须叫人眼前一亮——以现代编曲,搭配古代编舞,力压群芳,轻而易举! “请大家安静,音箱要开始‘唱歌’了。” 宋澈将箱子搁上桌,摁下播放按钮,音律随着喇叭缓缓飘出,奇妙新颖的声音,很快便吸引了所有女眷的注意。 君不见,红楼梦回的劳燕分飞, 于世间,瓦全玉碎的凄凄美美, 吟一句,杜鹃泣泪或花谢花非, 梦一场,精雕细琢与粉状相培。 …… 有女眷甚至跟着音乐轻哼了起来。 “这首曲子,作何名字?”宁叶红明眸闪烁,好不期待。 宋澈笑道:“这首歌曲叫做《玉生烟》,取自诗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十分符合此次明珠大会的主题。” 宁叶红由衷感叹:“宋澈,你真是个奇人。” “那么红姑娘,诸位佳人,可能用乐器将这首曲子复刻出来?又可否根据此曲编制舞蹈?”宋澈笑着问。 众女眷相视,点了点头,有人道:“这曲子中,宫商角徵羽,细作分明,虽有些乐器未曾听闻,不过也无伤大雅了。” 又有女眷道:“若是多听几遍,记住钟鼓点位,编排舞蹈,信手拈来。” 天香楼艺伎的实力,完全不用去质疑。 “好,距明珠大会还有两日,宋某便陪着诸位佳人一起编排歌舞,所需的服饰,所有的花销,统统包在我身上!” …… 第九十七章沧海月明珠有泪 今年的明珠大会,照例由珠宝行龙头的周家举办。 望江阁得以重修,乃杭州第一雄楼,大会理应开在此处。 周家广发帖函,请杭州各界名流,于六月十四晚赴宴,共享璀璨明珠。 此次盛会,有八家竞争,其中周家便占了四位,其余四家为‘李氏’,“孙氏”,“刘氏”,“万通”。 大会前三日,周氏便着手置办会场,设三十六主宾席于台下,一百三十席陪客,且开放海塘看台,即便是老百姓也能一睹大会芳华。 珠宝表演以一百六十六席位进行投票评选,谁获得的票数越多,谁便能拔得头筹,冠军商家所持之宝珠,将在大会上进行拍卖,由各路权贵争相竞价,价高者得。 明珠大会,当属杭州最大盛会。 十四日下午,宋澈走出天香阁,来到周大发珠宝,接上周雅昭,大摇大摆前往望江阁。 抵临望江阁时,沧海吞珠,流云火烧,鸥鹭齐飞,气吞天下,大气磅礴! 阁楼前,舞榭歌台,宾客席位均已布置完毕,周家作为主办方,其子嗣家仆齐聚于广场前,迎宾会客,周三父子在杭州名望最深,自是首当其冲。 “让我瞧瞧,第一位到场的贵客是谁。”周三父子共同上前相迎。 哪儿知车帘掀开,却是他们最不愿见到的人,宋澈携手周雅昭钻出马车,于周三父子行了个礼:“三舅,三表哥,别来无恙啊。” 周浦板下脸,周天赐脸色发黑,当即没了笑容。 “表妹夫不是回苏州了么?”周天赐沉声问道。 “回了便不能再来了么?”宋澈随口一句,不再多理会,而是招呼着马夫,从车内搬下笔墨纸砚。 将宣纸平铺于迎客案桌上,摆下数只毛笔,静候客人到来。 “妹夫,你这是作何呀?”唐温夫妇携手来问。 宋澈笑道:“此次盛会,百年难得,我想邀请诸位宾客,共同留下姓名,当做对此会的纪念。” “哈哈……就属你这小子花样最多啦,那我们可否留名呀?”唐温问道。 “自然。”宋澈做了个“请”的姿势。 唐温与周慧一同在宣纸上写下姓名,其余亲戚见了,也纷纷效仿,执笔落款。 周三父子本不为所动,可见到大家都参与了,也不好失了兴致,一并留下了姓名。 随着夜色将近,闻讯赶来的看客,那是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各富丽堂皇的马车,也都循序而来。 “柳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青须老者,头顶乌纱,横襕革带,乌皮官靴,朱衣袍服,四品大员。 他便是两浙路,临安首府,安抚知州,柳伯庸。 “曹院士,您来得早啊!” 中年儒士,白锦儒袍,翡翠玉带,风度翩翩,乃灵隐书院首席院士,曹国金。 “哎呀!法灯大师,空海大师,您们可真是稀客稀客啊!” 一老,一中年,两个大和尚,身裹红锦袈裟,生得白白胖胖,分别为慈音寺主持与监寺。原来,出家人也爱风花雪月。 当官的,读书的,讲经的,卖货的,跑船的,走镖的,各界名流人士,相继抵临会场。 要比昔日那扬州商会盛大太多。 “诸位贵宾,请在宣纸上留名,一同见证明珠盛会!” 人人大笔挥毫,留下自己姓名。 入夜后,华灯初上,映得望江阁蓬荜生辉,杭州全城百姓,那是拖家带口,触肩接踵,在海滩上筑起一道又一道人墙,热闹之息直入九霄。 在芳姨的搀扶下,老太君踏上歌台,面对眼前的这番喜悦,老人眼中饱含泪水,她喉咙沙哑,却铿锵有力: “珠光宝气,百年盛会,江南风华,便在今夜……我宣布,明珠盛会,正式开始!” 一时间,掌声雷动,比那汹涌的钱塘江潮也不逊色。 “首先,有请李氏珠宝行,持‘玉兰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离人赋》!” 乐师落座,歌姬登台唱诗,舞姬持珠起舞,人美歌甜,声声悦耳,珠圆玉润,心旷神怡。 一舞作罢,一舞登台。 “有请孙氏珠宝行,持‘碧月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牡丹曲》!” “有请刘氏珠宝行,持‘天星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相思引》!” “有请万通珠宝行,持‘定风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天涯诵》!” …… 六家珠宝行,各有特色,绚烂夺目,可谓是不堪伯仲。 “下面有请周浦珠宝行,持‘赤凤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凤舞九天》!” 作为司仪的老管家周兴旺,介绍周三父子时,连声音都要亢亮许多。 “凤凰涅槃出火海,霞光万丈生明珠,荣登九霄天地间,云端坐看风起时……” 歌女唱诗,拉开序幕,随之一名身穿彩凤霞衣的艳丽舞姬,真如那涅槃的凤凰,手捧一颗赤红明珠盛装出场! “如此磅礴大气的诗歌,怕也只有周三郎能写得出来了,吾辈文人,不得不服,不得不服哇!” “那彩衣佳人,可是紫薇阁名魁,卢诗诗姑娘?美啊,美啊,观此一舞,平生无憾矣!” 还不说他人,便是台下的宋澈看了,也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点赞,江南果真美女如云,这卢诗诗论相貌身段儿,完全不输宁叶红,特别配上彩凤霞衣,简直堪比天仙,人间少见。 周浦珠宝行歌舞作罢,台下兴叹,赞赏,遗憾,不舍,极好的歌舞表演,总能令人无限遐想,流连忘返。 “下面,有请最有一家周大发珠宝行,持‘泣血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玉生烟》!” 司仪话音刚落,台下便不住质疑: “泣血明珠?好有戾气的称谓,为何要取这个名字呢?” “莫不是此珠沾染了鲜血?” “倒是值得一观。” 华灯尽灭,只留月光,何香莲黑纱遮面,双手捧着烛台,麻衣赤足登上舞台,就当众宾疑惑之反差时,她柔唇轻启,念唱诗词: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诗毕,全场鸦雀无声,听者也惘然了。 第九十八章当众申冤 “究竟是何等人,才能做得出‘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等绝句?”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两句才是全诗的精髓啊,叫人听之遗憾,感之惘然!” “且看,有天仙下凡啦!” 声乐响起,宁叶手持大明珠,领衔二十名绝代佳人,从望江阁楼顶一跃而下,白衣飘飘,丝带飞舞。若说卢诗诗堪比天下,那宁叶红便是天仙下凡。 现代编剧,加上古代编舞,有大气磅礴之势,有渊远婉转之息,即便华灯未亮,亦映皓月千里,所舞之情,所传之意,通达所有人心田。 歌舞短短半刻钟,却仿佛历经了人生一辈子。 台上宁叶红,台下宋澈,二人相视,目不转睛,真不是谁多情,谁又滥情,落花有情时,流水自然相随,当彼此心有灵犀,情感相随,目中哪里容得下别人? 舞毕,台下依旧鸦雀无声,谁也不想打破这个梦,即使知道此梦已成追忆。 “啪,啪,啪。”宋澈带头鼓掌,霎时间,掌声雷动,持续了小半刻钟,才逐渐消停。 宁叶红在掌声中,与众女眷颔首隐退。 宋澈假意路过周三父子身旁,笑着一句:“歌舞不错,可惜差点神韵。” 放眼整个会场,最不高兴之人,非这父子俩莫属。 周天赐冷声道:“你莫要高兴得太早,歌舞不过是走个形式,这头筹之位,非我莫属。” 那是自然,此次大会由周家举办,冠军岂能颁给外人?以周三父子在杭州的人情,即便珠宝歌舞不如宋澈,绝大多数人也会将票投给他们。奇快妏敩 宋澈冷冷一笑:“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压根不屑与你争什么冠军。” 周天赐眉头俞渐紧皱。 “五步蛇!”宋澈突然惊呼。 周三父子同时惊退,慌张得想找地儿钻。 “哈哈哈……”宋澈仰天大笑,“三舅,表哥,我不过是吓唬你们的,何必这么惊慌?” “你这浑蛋——” “还是说!”宋澈戳了戳周天赐胸膛,“你们心中有鬼?”说罢,轻蔑一笑,大步登上舞台, 他清了清嗓子,冲众宾道:“诸位,我便是周大发珠宝行策划此次歌舞的管事,在会票统筹之前,我还有件事想借着此次盛会公之于众; 先前我听到有宾客疑惑,为何要将宝珠取名为‘泣血明珠’,也听到有人已猜了出来——不错,我这颗大明珠,之所以白亮光滑,价值连城,是因为它被人血所淬炼过!” 此言一出,众宾唏嘘。 宋澈与台下的何香莲点了点头。 何香莲捧着大明珠再次登天,先与众宾鞠了一躬,随后讲述道:“诸位权贵老爷,我母亲韩翠曾是梅子洲头的采珠女,于五月初九在清平湾采得此大明珠,本想着一家子能靠此珠摆脱贫困,哪儿知被州头恶霸牛二盯上; 牛二欲花低价购买此珠,我母不从,牛二便使奸计,哄骗我母出海,趁我母下潜采珠时,割断救命绳索,叫我母活活淹死在深海之中……” 何香莲声音颤抖,已有哭腔。 “没想到这颗明珠竟还有如此血泪史……那凶徒牛二何在?可有被绳之以法?” “是啊姑娘,你莫要害怕,今夜有柳大人在场,他能与你撑腰!” 众宾愤慨,纷纷声援。 柳伯庸却有些坐立不安。 周天赐脸色阴沉得发黑。 何香莲忍住哭意,继续道:“那牛二不过是个在梅子洲头收购珍珠的恶霸,其背后的主子,才是策划害死我母亲的真凶! 那真凶家大业大,在杭州只手遮天,他动用人脉将我父女赶出祖屋,还诬陷我父女入狱,在狱中又买通女卒,对我父女严刑拷打,目的便是为了让我交出大明珠; 可怜我父亲病弱,受不了狱中折磨,如今已变成了半瘫痴傻之人……” 何香莲已忍不住啜泣,“那真凶见事情将要败露,故意放我父女出狱,叫恶人绑至城郊黑风林,买通杀手想要将我父女置于死地,好在……好在……” 她感激地望着宋澈,“好在宋姑爷及时赶到,救我父女于刀口之下,这才捡了条性命,才敢来此于诸位权贵老爷面前伸冤呐!” “呜呜呜……” 何香莲再也绷不住眼泪,埋头倒进宋澈怀中,哭得撕心裂肺。 众宾无不悲愤共鸣。 但聪明人,应该也已猜出来,那“家大业大”,“只手遮天”的真凶是谁了。 “姑娘,你倒是说啊,那真凶究竟是谁?”有人问道。 何香莲忍住泪水,揭开面纱,一指周三父子道:“正是周家三郎,周天赐!” 众宾大惊,目光齐刷刷聚向周天赐,多是难以置信之声。 老太君也惊愕望着周天赐,“孙儿,她说得可真?” 周天赐不屑一笑,大步登台,与众宾道:“杭州人尽皆知,我周天赐乃儒道宗师,从不过问家中生意,又何来谋财害命一说呢?” 他又看向何香莲:“你说我差人杀了你母亲,证据何在?仅凭一张嘴便污蔑好人,恐怕不妥吧?” 他又看向宋澈:“还有你,妹夫啊,你明知大会我将夺得头筹,便联合这叼妇演绎这么一出,我实在没想到你会为了争夺周家掌印,出此下三滥手段!” “衣冠禽兽,伪君子,我与你拼了!”何香莲怒骂着扑了上去。 周天赐却不闪不躲,任由其拳打撕咬,反装作一脸无辜的姿态,“诸位可看见了,如此疯癫泼妇,她的话怎能叫人信服!” 宋澈赶忙来开何香莲,这时,台下的呼声又倒向了另一边,已有人开始指责宋澈。 “今夜若没有证据,岂敢在大众面前揭露你的真面目?”宋澈冲台下呵道:“将人证物证,统统带上来!” 方琦与几名管营袍泽,押着两个头裹黑色头套之人,扛着一副白布盖顶的担架,穿过人群登上歌台。 第九十九章证据确凿 宾客们不自觉围了上来。 方琦先将牛二的头套摘下,掀开担架上的白布,女尸吊着石砣,冤死的骸骨,狰狞又骇人。 “娘啊!”何香莲白眼一翻,顿觉力不从心,软在了宋澈怀里。 “这……这也太狠毒了,杀人便算了,还将人坠魂,杀千刀的,杀千刀的!”有人破口大骂。 宋澈摘去牛二的口塞,大声道:“此人便是杀人凶手,梅子洲头的恶霸,牛二!” 牛二惊慌失措,嘴却不软:“我没有杀人!你有何证据说我杀人!” 宋澈冷冷一笑,指着骸骨绑着的石砣道:“我早已查明,这种石砣乃是码头固定渔船所用,整个杭州城仅有‘袁氏石铺’生产,” 他又面问台下:“袁老板,我知你就在台下,何不上来指认真凶?”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便挤出了人群,他便是石铺老板袁兴旺,亦是坐下宾客之一。 袁兴旺上下打量了一番牛二,点点头:“是此人,是此人,我记得很清楚,通常订购石砣的客人都是按批次来的,那日他却只要了一个,错不了。” 牛二眼神闪躲,口中却大骂:“你放屁!我从未找你买过石砣!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诬陷我!” 袁兴旺呵道:“你这凶徒,我袁氏出货,哪怕一枚也是立了契书的,何况那日店铺里的伙计、石匠都见过你,你安敢狡辩!” “别与他废话了,就地打死这丧尽天良的凶徒!” “打死太便宜他了,这种恶霸,应该凌迟剥皮!” 群起攻之,千夫所指! 牛二是彻底怕了,吓得是冷汗直流,哀嚎一声跪倒在宋澈跟前:“饶命,公子饶命!是……是周家人叫我干的,是他们想要翠姨那颗大明珠!” 矛头再次指向周天赐。 周天赐却指着牛二,与众宾客道:“诸位,我完全不认识这恶霸,更不知他为何会污蔑我周家!” 牛二不敢相信,“周公子!您可不能这么说呀!我为你们周家在梅子洲头收了七年的珍珠,您怎么翻脸便不认人了?” 周天赐冷笑道:“纵使这大明珠价值不菲,可我周家乃杭州第一珠宝商,收购此物何须谋财害命?依我看,分明是你自己见财起意,想要杀人越货,如今被人擒获,栽赃嫁祸给我周家罢!” “姓周的,你好没良心!平日里那些见不得光的活儿,都是我替你们干的!你……你……你这混账,奸商,伪君子,我咒你不得好死!”牛二破口大骂。 周天赐却面不改色,而是望向宋澈:“妹夫,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总是找些疯子来诬陷我?” “多读过几年书,的确不是一般人,”宋澈冷声道:“由你矢口否认,但梅子洲头上的所有疍民,都是证人,你推脱不掉的。” 周天赐道:“哦?纵使如此,那也可能是周家其他人所为,大不了我帮你们将他揪出来。” “需不着你费力,我已将他逮住了,”宋澈一把扯下贾三的头套,冲之道:“贾三啊,你若不想当替死鬼,最好实话实说。”随之便扯下了贾三的口塞。 贾三当即便大喊:“这一切都是周三父子指使我干的!我只是个听命于他的下人,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狗奴才!”周天赐绷不住愤怒,一脚将贾三踹在地上,大骂道:“我父子平日带你不薄,你为何要当众诬陷我!” 而后,他又揪起贾三的衣领,斜了一眼坐下的柳伯庸,大声道:“贾三,你不用害怕,柳大人便坐在台下呢,你说,是不是他们用了什么卑鄙手段,将你屈打成招,叫你故意来污蔑我的?” 贾三的目光来回在柳伯庸与周天赐之间打量,“这……这……” 周天赐又道:“你莫要害怕,将实话说出来,我保你安全。” 这时,一旁的方琦突然跪了下来,对着柳伯庸“啪啪啪”便是三个响头,大声哭诉:“大人!草民可以作证,贾三便是周三父子的狗腿子!” 他又怒指着周浦:“这个周扒皮,见我姐姐青春貌美,强行掳去羞辱,我姐失了清白,万念俱灰,当夜便投运河自尽了! 我父亲去找他评理,却被这贾三恶仆乱棍打成重伤,没过几日撒手人寰,我母亲气急攻心,不日也呕血而亡啊! 贾三烧了我家祖屋,将我绑至杭州城外,欲乱棍打死,弃尸运河,幸得宋姑爷路见不平,将我救下,才得以保存性命,那日随行的船夫,过路的商旅都可作为证人! 请大人为草民做主啊!” 宋澈再冲贾三呵道:“恶仆,六月初九那晚,你带着两个刀斧手,欲在城外杀害何氏父女,我早就在后面跟着呢,你买通的那个车夫叫做秦四,监狱里的女卒叫做徐梅,他们都可指证你的恶行,都这个时候你若还是执迷不悟,要与周家父子同流合污,天王老子来了也饶不了你!” “我也可以作证。” 宁叶红昂首走出人群,“那夜晚,正是我与宋澈从贾三手中救下的何氏父女,另两个杀手都是杭州的市井地痞,一个叫做王宝,一个叫做李东,他们二人的尸首,都藏在北城郊的树林里; 作案当晚,王宝去北市的‘冯氏铁匠铺’卖了三把朴刀,如若诸位不信,我现在便可将铁匠铺的老板叫来对峙; 还有,方琦之姐方薇,于五月三十到城北买醋,买了醋后路过一个簪花摊,又买了一朵簪花,恰好对面便是周氏珠宝行,据摊主王氏回忆,正是这个贾三连拉带拽,连哄带骗,将方薇带进了珠宝行; 试问,一个农家女怎会有钱买珍珠?按理而言,方薇早该出店才对,可据王氏说,在方薇被拉进周氏珠宝行后,直至她收摊了也未见其出来,究竟发生了何事,明眼人可鉴!” 宁叶红说罢,冲宋澈点了点头,再次匿入人群。 宋澈心里好不感激,原来这个女人比自己还要细。 “饶命啊!”贾三推开周天赐,“都是周三父子叫我干的!小人愿戴罪立功,将他们父子些年来做的恶事全部供出,还请大人网开一面,饶草民一条贱命!” 第一百章悲 “你血口喷人!” 周天赐如众矢之的,如丧家恶犬,在台上嘤嘤狂吠,“姓宋的,你生卑鄙,为了图谋我家财产,精心设了这么大一个局!” 他将最后的希望,予以迫切望向柳伯庸:“柳大人,您明镜高悬,一定要为我洗刷清白啊!” 一直没有开腔的柳伯庸,缓缓站起身来,说道:“这桩案子涉及多条人命,本官需如实查来,原告明日可到府衙状告申冤,到时再公堂审理。” 周天赐眉目喜悦。 宋澈却皱紧眉头,若一拖再拖,不能法办,以周天赐的手段,必定能在一夜之间钻出不少空子。他急忙出声制止:“柳大人且慢,如今证据确凿,又何必等到明日,请即刻发令,缉拿真凶!” 柳伯庸眉头一邹:“此处乃会场,又非公堂,诉状公文皆没有,你叫我如何发令拿人?” 宋澈不依不饶道:“那也该将这对草菅人命的父子先押入大牢!” “大胆!”柳伯庸怒斥:“本官办案,何须你一介草民插嘴!再敢多言,先叫你下狱!” 宋澈沉下脸色,官商相护之卑鄙,可见一斑。 众宾一阵唏嘘。 柳伯庸见势有变,宽袖一甩,便打算离开,然就在这时,一个浑厚铿锵的声音自人群后传出: “柳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啊!” 人群遭拨开一条道,一个黑衣青年领着一位褐袍中年人大步走来。 柳伯庸定睛一瞧,惊得口吃:“枢……枢密,高……高大人!” 枢密院使者,高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的一品大官。 “高大人,您怎么来啦?”柳伯庸点头哈腰,屈身相迎。 高琛道:“沿海流寇猖獗,奉天子诏治理海患,恰好路过杭州,恰逢明珠盛会,恰听一桩惨案,” 他又瞥向柳伯庸,“恰好全城百姓汇聚于此,不如便在这望江阁下,缉拿凶手,还清白于人间,可好?” “哎,好,好好好,高大人您说得是!”柳伯庸领着高琛,将自己的位置让于其坐下,“高大人法断严明,此案该交由您来审理才对。” “那我便反客为主,却之不恭了。”高琛又转头问向宋澈:“你何不将手里的证据全部拿出来,也好让我了断此案。” 宋澈观此枢密使,刚正不阿,气度非凡,便知今夜一定得胜,他先走至老太君跟前。 老太君已是力不从心,老眼泛着悲切泪光。 宋澈深鞠了一躬:“外婆,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您,几日前我之所以会找您辞行,并非家母重病,而是文君她……她被五步蛇咬伤了。” “啊?”老太君一时气急,面无血色,攀着椅把儿才勉强不让自己摔倒,悲叹道:“又是五步蛇?我周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大孽,为何总是招来那毒蛇啊!” “五步蛇剧毒无比,你大舅便是被那蛇咬伤不愈死去的,”周慧眼中也泛着泪光,迫切问道:“妹夫,文君她现在如何了?” “若非江湖豪杰以内力替她拔毒,恐怕……唉!”宋澈一声长叹,转而面向众人:“若是在花园里,在草丛里,被毒蛇咬伤也罢了,可偏偏那条毒蛇便藏在被褥之中! 五步蛇生于西南,江南无处可寻,更不可能凭空出现在住宅, 唯一合理的,便是将此毒蛇入药,而放眼整个杭州城,以五毒蛇入药的铺子,独‘钱氏药铺’一家所有!” 言语至此,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只瓮罐,呈给老太君说道:“外婆,此药是您患病那夜,孙婿借口去膳房烹粥,从渣斗里翻出的药渣; 我特地将此药渣拿去找大夫鉴定过,都说此药乃是大补燥热之物,不但起不到退烧作用,高烧之人吃了,反而可能血气上涌,暴毙而亡!” 老太君万念俱灰,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造孽啊,造孽啊……” 侍女芳姨,站立不安。 高琛以眼角余光瞥向众宾,只问:“钱氏药铺的老板,应该也在位列其中吧?何不出来解释解释?” 话音刚落,一位五旬老者便跪了下来,“草民钱淳……只是个卖药的大夫,客人要什么,我便给什么,并不知他们会拿去害人啊!” “那这补药与五步蛇,都是谁找你买的?”高琛问道。 “来购买五步蛇之人,头戴着幂篱,这毒蛇禁止交易,小人也卖得谨慎,并不知买家是谁,不过来抓补药之人,”钱大夫抬手指了指芳姨:“是她。” 芳姨神色慌乱,急忙解释:“我又不是大夫,我怎知道补药不能用于发热病人,我给老太君抓补药,是见老太君气虚,想救她的命!” “老太君也是你给诊断的?”高琛问钱大夫。 钱大夫埋头说道:“是草民不错,草民开的也是退烧之药……” 高琛冷声道:“然而她来抓的却是补药,你身为大夫,明知发热之人若在以大补可能丧命,你却还给他开了补药。再者,明知五步蛇剧毒无比,却还私自售卖……你的医者仁心,被狗吃了不成?” 钱大夫浑身一哆嗦,再无理由辩驳,连连磕头求饶:“草民该死!草民一时贪婪,收了银子,可确确实实没有害人之心啊!” “那你呢?还有何好解释?”高琛问向芳姨。 芳姨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君椅前,哭诉道:“老太君,我十四岁便在您身边伺候您,十二年了可曾害过您啊?我们这些当下人的,脑子都笨,只知道人虚了,该予以滋补,所以才好心办了坏事——” “毒妇!你需要再装了!” 却不等芳姨话完,一个清脆的女声,自周家子女中传出。奇快妏敩 周雅昭钻出人群,含泪跪在了老太君身前,开口喊了一声:“大娘!” “雅昭……你……你不哑了?”老太君惊得睁开了眼。 周家人无不震惊,宋澈也意外得不轻。 周雅昭哭诉道:“大娘,我的口疾一直都装的,只因害怕遭人报复,”她指向芳姨,恨声道: “七年前的夏日,我心情烦闷出来散步,路过大哥院落时,见一人提着笼子,鬼鬼祟祟从后院入屋,我好奇便跟了上去,谁料竟看见这毒妇,从笼子里夹出一条五步蛇,从窗口投入大哥房内! 我在周家本被人嫌弃,即便说出去也难有人信,我怕自己哪天会走漏风声,便借病失声,一装便是整整七年,七年啊!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我的……我的……我的儿啊!” 老太君仰天大喊,从椅上翻落,昏死了过去。 悲啊! …. 「(一百章啦,求订阅,求收藏,求月票。)」 第一百零一章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老太君被人抚上马车,瞧她那死灰般的面色,这次恐怕难逃一劫了。 “大人饶命!都是周三爷逼我这么干的!” 芳姨抵不住证据确凿,跪下来讨饶,指着周浦说道:“八年前,老太公意外过世,大房周苍理应继承家业,周三爷心生嫉妒,觊觎掌印许久,便买来的毒蛇,逼我将大房毒死……沈家小姐也是其子周天赐逼我所为……我……我一介女流之辈,又只是个下人,不得不从啊!” “周家又没什么祖疾,大表哥的病却一直好不了,怕是也与你有关吧?”宋澈冷声问道。 芳姨抽泣:“这也是周三父子逼我干的,目的便是拖死大房子嗣,好继承家业……” “周家各宅院都是独立锁门,你却能自由进出,只怕还有同党吧?” 宋澈刚问完,身为官家的周兴旺便跪了下来:“大人饶命!都是这毒妇色诱草民,草民才一时鬼迷心窍,才将各宅院的钥匙给了她,但草民的确不知她会拿锁匙是去杀人啊!” 若真要刨根问底,周家有罪之人,恐怕远远不止这些。 宋澈缓缓闭上眼睛,今夜过后,这偌大的家族,即便不倒也该一蹶不振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宋澈!”周天赐扑了上来,一把揪住宋澈衣领怒骂道:“你这王八蛋!搬倒我周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宋澈冷冷道:“这是你们该付出的代价。” “来人呐!将周家各凶徒统统打入大牢,不日伏诛问斩!” …… 海风萧瑟,洪波涌起。 宋澈独倚望江阁,炎炎夏日,却深觉高处不胜寒。 上半夜人山人海的明珠大会,如今却被拆得一片狼藉,民众百姓无不对周家唾口骂言。 百年大商,即将陨落。 今日是商,明日又如何?是家?是国? “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之愁,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惟斯人,吾与君归。” 高琛踏上高楼,大赞道:“读此名序,高某心旷神怡。” 宋澈眉头一皱,转身请礼,“草民见过高大人。” “高某自诩文人骚客,之间无需多礼。”高琛亲手扶起宋澈,笑道:“宋姑爷年轻有为,雄才大略,何不登堂入室,随我一同辅佐明君?” 宋澈婉拒道:“高大人谬赞了,但‘仕农工商’,商不入仕途,不功名利禄,乃大梁之律例,且草民不过一介卑商,难登大雅之堂。” “哎,”高琛摆了摆手,“宋姑爷过谦了,规矩是可以打破的,有高某亲自入谏,何愁入不得朝堂?如今大梁四面危机,缺的便是如宋姑爷这般人才呀。” 宋澈摇了摇头,拒绝得很坚定:“我只想当个商人。” 高琛皱了眉头:“商人,如何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宋澈笑道:“我提此序,是为了警示当世有鸿鹄之志者,自身不过燕雀尔,仅一隅偏安即可。” 高琛说道:“你可知,这世上有多少人想当官,便是那柳伯庸,今日若非是我到场,这案子怕是很难办下来。” “可恰恰这世上太多柳伯庸这样的官僚,高大人若真想振兴大梁,应该从整顿内部下手,这世上比我聪明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无碍。我宋澈,一介商贾尔。” 宋澈抱拳拘礼,走下望江阁。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大人,要不我去帮您将他给绑回来?”黑衣青年从暗处现身。 高琛负手俯瞰阁下广场,场上停着一辆马车,车前站着位绝代佳人。 高琛意味深长,“此等麒麟之才,万万不可勉强,但他必会为我所用。” …… 宋澈走出望江阁,手中还多了一幅画卷。 宁叶红恬静立在马车前,迟疑着想问些什么,还是没能开口。 “喏,你要找的那人便在里头。”宋澈将画卷递给宁叶红。 宁叶红拨开瞧了一眼,疑惑道:“这是……” 宋澈说道:“这上面有杭州各宾的亲笔签名,你可以拿信封与之字迹对比,然后将他找出来。” 宁叶红将画卷扔进马车,同时擒住宋澈肩膀,一把将之扔上马车,随后自己也跳了上去,呵一声赶马,离开了望江阁。 “宁女侠……” “怎么?” “你好霸道哦。”宋澈揉着几乎快要被捏碎肩膀,不乏矫揉造作。. 宁叶红瞥了个嫌弃的眼神,“你必须将欠我的人情全部还完才能离开,还有整整五个。” 宋澈挑眉一笑,“这么说,女侠打算将机密分享给我了?” “回去再说。” 回到天香楼,今夜难得不喧嚣。 宁叶红取来一封信,一只卷轴密宗,与画卷一并放置在桌上,讲道: “早在三个月前,我的组织便已在淮南沿海活动,目的是为了查出究竟是谁在与东瀛倭寇勾结; 不错,大梁王朝是有汉奸的,也可以将他们称之为海盗。 大梁军队主力抗胡与第戎,海防力量大大减弱,使得海盗日益猖獗。海盗勾结流寇,对沿海烧杀抢掠,这便是事情的起因; 东瀛倭奴,为贪婪卑鄙之辈,见流寇尝到了甜头,便计划越过大海入侵大梁,那可不是抢东西这般简单,而是攻占城池,掠夺土地; 先前我之所以会被忍者追杀,便是因为我在淮南截获了他们的卷轴密宗; 此书信是海盗头子送给东瀛的,此密宗是东瀛回复海盗头子的,信上并未记载着什么有价值的内容,真正有价值的肯定藏在这密宗卷轴之中; 经过我们的排查,确定了信件发出之地,便是咱们脚下这座杭州城,因此我断定海盗头子就藏在杭州城里; 海盗头子掠夺财富无数,伪装的身份一定不是穷人,我便创建了这座天香楼,每日接触各类权贵,欲从他们身上摸出线索——以上便是我能最大限度告诉你的秘密了。” 第一百零二章 你不对劲儿 “那么,女侠想让我帮你什么?”宋澈问道。 宁叶红拿起密宗卷轴说道:“你也瞧见了,此卷轴造型奇特,由精铜特制,非同小可,一般这类机密卷轴,里头都含有强酸,若强行破开,内容必定被毁……你这般聪明,也许有办法能打开它。” 宋澈拿起卷轴,把玩了片刻,指着锁孔道:“有锁孔,便能配置锁匙,你应该去找锁匠,而不是来找我。” 宁叶红叹道:“我何曾没去找过锁匠,可此锁匙非比寻常,锁匠们将配匙插入孔中,都说极其复杂,不敢轻易尝试。” 宋澈笑道:“专业人士都无能为力,我这个业余人士岂得行?” “但是你笑了。”宁叶红望着宋澈,“我发现每次你笑着说话时,这事儿便能有着落。你若能将密宗打开,便算抵消一个人情。” 宋澈撇了撇嘴,“我突然觉得与宁女侠做生意有些亏,很明显你的筹码与我的筹码不对等。” 宁叶红一副不饶人的姿态,大声道:“我管你啊!” 宋澈叹道:“行吧,那我便试试,不过事先与你说好,我也不能十分把握打开它,只能争个尽量,”说罢,便放下卷轴往屋外走去。 “哎,你要去哪儿?” “找东西。” 宋澈先到天香楼后院,从树上刮下些树脂,又到后厨取了只汤勺,挖了点儿猪油,随后便折回了房间。 宁叶红在房中比对画卷与信封字迹,见宋澈回来了,赶忙凑上去,好奇地指着宋澈手里的东西,“这些东西有个用处?” 宋澈暂且不言,取来一盏烛台,将树脂装入勺子,再将勺子架于烛火上加热,才道: “树脂加热后会软化成液态,将它倒入锁孔中,片刻冷却便能定型凝固,在半干不干的状态下将它取出,应该便能得到锁匙的模型了。” 古代没有钣金技艺,再精密的锁又能复杂到哪儿去? 宁叶红也不说,便伸长脖子,在一旁观看。 “你将这猪油,取一些抹在锁孔,记住莫要太多了。” “抹猪油,是为何?” “在洞口抹油,增加润滑度,这样不论是插进去,还是拔出来都要轻松许多。”宋澈嘴角微微扬起了弧度。 宁叶红狐疑望着宋澈,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却又不知在哪里。 她照做,以猪油抹匀锁洞。 “手法很娴熟嘛。” “姓宋的,你不对劲儿!” “松脂好咯,松脂好咯……”宋澈取下勺子,松脂已被加热成流体。 将松脂对准锁孔,小心翼翼灌了下去,沉浸片刻,松脂遇冷开始凝固,待七分硬度,三分软时,宋澈再一点一点将其拔出,即刻平放于桌上冷却。 待松脂彻底凝固后,便得到了一把带有卡齿的锁匙模型。 “你将此模具,拿去找锁匠一比一还原复刻,也许就能打开这卷轴了。” “你可真是个奇人。” 宁叶红取手绢,将模具裹起收于袖中,又辗转至桌前,指着画卷说道:“方才我将信封与画卷上一番对比,发现有三人的字迹相同——一人名叫胡路,一人名叫周瞿,还有一人叫做空海。” “空海大师?”宋澈眉头一皱,不正是那慈音寺里的监寺和尚? 宁叶红说道:“这和尚倒是可以排除,剩下二人应该重点排查。” 宋澈却道:“我倒觉得这个和尚最可疑。” “何以见得?” “汝可知,最危险之地便是最安全之地,最不起眼之处,最不可能之人,恰恰便有最大嫌疑。” 慈音寺坐落于灵隐山,三面环海,可眺望码头与整个杭州;再者,古往今来,许多盗贼在走投无路时,便会装作头陀和尚,摆脱官家的追杀与嫌疑。 “但世事无绝对,此三人都得调查,再一一排除可能性,毕竟字迹这类东西,并不能绝对证明一个人的身份……调查之事,我也帮不上忙,宁女侠自行去解决吧。” 宋澈嘱咐完便打算告辞离开。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宁叶红追着问。 宋澈说道:“待周天赐人头落地,我便要能安心回苏州了。” “我是说今夜你去哪儿?”宁叶红又问。 是啊?今夜去哪儿呢。 老太君这回怕是难逃一劫了,虽说此事与他无关,可无论如何,自己这回也是站在周家对立面,周家会倒塌,他怎么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他哪儿都能去,却又哪儿都不好去。 宁叶红看出了宋澈的难处,漫不经心一句挽留:“不如让你再在天香楼多住几日,反正你还欠我三个人情没还。” 宋澈回头笑道:“这次可是你主动留我住下的,不能算人情。” 宁叶红轻哼一声“随你”,抱着画卷与卷轴离开了房间。 宋澈也就欣然住下了。 次日上午。 “好消息,好消息。” 宁叶红推开房门,喊着走进房间,打开窗户让阳光与清风将宋澈叫醒。 她笑道:“官府出公告了,周家那几个恶人,于明日午时三刻,在北市斩首示众。” 宋澈叹道:“其实男人的闺房,进来时也可以敲敲门。” 宁叶红却自顾道:“昨夜我已差人去排查,胡路与周瞿几代人都是杭州老实做生意的,反倒是那空海和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嫌疑最大。”奇快妏敩 “嗯……然后呢?”宋澈问道。 宁叶红也不客气:“你快想个法子,咱们去会会他,摸一摸他的底。” “你也太不客气了吧?” “那可不,你马上便要回苏州了,不快些将人情次数用完,我岂不是亏大了?”宁叶红凑近床榻,一步步紧逼: “快想,快想,快想!” 原先那个冷酷无情,沉默寡言的女杀手究竟哪儿去了? 宋澈暗自笑了笑,从这个女人昨夜留宿自己开始,他便知道肯定还会来找麻烦。 “我倒有一计,不过得需要宁女侠配合。” “你且说,只要能抓住那海盗头子,叫我做什么都愿意。”宁叶红挺起胸脯保证。 宋澈道:“闻说慈音寺求子很灵,我们何不扮作夫妻香客,假意去拜佛求子,实则暗中调查?” “我与你……扮作夫妻?”宁叶红有些诧异,诧异后还藏着几许兴奋,她装作勉为其难:“罢了,便让你占个名份上的便宜吧,此计可行!” 第一百零三章 慈音寺求子 昨夜明珠大会,宋澈与宁叶红都有露面,再加之这女人长得实在太漂亮,难免引人注目。 “不如,让紫韵陪我一起去如何?她昨夜在幕后弄乐,并未出现在公共场合。” “不行,此事事关重大,我要亲力亲为。”宁叶红拒绝得十分坚定。 无奈,为了避免不被认出,二人只有简单易容,宋澈贴上了一撮假胡须,宁叶红也盘起了发髻,换上一身儿不太富贵的衣裳,刻意将妆浓画得成熟黯淡些。 这一对中年夫妇,站在一起倒也般配。 “那么,夫人请上马车。” “谢谢郎君。” 二人很快入戏,同乘马车奔赴灵隐山。 盛世香火浓郁,乱世香火更浓。 求神拜佛保平安,似乎成了当世人之寄托,可泱泱苦境,佛真渡得过来么? 宋澈向来是个无神论者,成事在人,谋事也在人,所谓天意如此,不过是失败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抵达慈音寺时,已临近正午。 往来的香客络绎不绝,烧起的袅袅青烟,凝成团团青瘴迷雾,裹着日光盖于山顶,倒真有那么几分仙境气息。 宋澈与宁叶红是来求子的,下了马车便直奔了观音禅院。 观音院中多是成双成对的香客,要么是挺着大肚子来还愿,要么是携手来求子的,比例三七分。 “这观音院真有这么灵验么?”瞧着这么多孕妇,宋澈不由感慨。 宁叶红是信佛的,自打进寺庙,凡遇佛皆焚香叩拜,她道:“心诚则灵呗。” 怀不上孩子,难道不是生理缺陷?与心又有何干系? 二人进庙,添了些香油钱,抽了只上上签,便到耳室旁,找驻守的和尚解签。 解签大致是,根据生辰八字,与夫妻的手相,结合签上信息,算出二人何时能开花结果。 不知宁叶红说的是否为真,反正宋澈随口编了个生辰。 宁叶红长期右手握剑,便伸出了左手,宋澈则伸出了右手。 解签的和尚,瞥了一眼宋澈的掌纹,却拿起宁叶红的手,翻来覆去,又摸又看,笑得好生油腻。 “从生辰八字上来看,二人乃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前世金童玉女,来世鸳鸯凤凰……二位今夜便在寺里住上一夜,沐浴焚香,待明日早课,我为二位诵经福音,不出半个月,夫人必定兰梦之征呐。” 第一百零四章贼和尚,畜生不如 子夜前夕,钱塘江潮大涨,潮声拍岸如奔雷滚滚,怪风呼啸如山鬼号啕。 宋澈却睡得跟死猪似的。 忽然,有人捂住了他的嘴! 他猛地惊醒,刚想挣扎,一看竟是宁叶红,“怎么了?” “嘘……有情况。” 宁叶红指了指门外。 屋外夜光,映衬了出了两个人影,光秃的脑壳,应该是和尚。 “跟我上床。” “啊?” 不等宋澈反应,宁叶红已将他一并扔上床榻,随之塞了一枚药丸在他口中,嘱咐一声:“此乃解毒丹,含在嘴中不可吞服,莫要出声,你我一起装睡。” 说罢,拉过被褥,假装睡去。 屋外,两个人影停在门口,用手轻轻戳破油纸,插入一根火折子,吹出袅袅迷烟。 待烟雾放得差不多,一柄钢刀顶开门栓,两个贼嚯嚯的和尚,蹑手蹑脚钻入房间,其中一人正是白日里看手相的那位“大师”。 两个贼和尚来到床边,借着火折子的微光,将宋澈与宁叶红探了一遍。 “长老,这少妇果真是极品呀,怪不得您要亲自上阵。”年轻和尚舔着嘴唇道。 “可惜她男人不中用,只得由贫僧来为他送子播种了,呵呵呵……”老和尚一脸淫笑,便要宽衣解带。 “我来帮她脱衣服。”年轻和尚搓了搓手,可刚靠近床榻,宁叶红猛地睁开眼,娇呵一声: “贼秃驴!” 宁叶红抻着床榻,翻身一脚踹在年轻和尚咽喉,和尚一口热血喷出,飞身撞死在了墙壁上。 老和尚要跑,宁叶红擒住其手臂,狠狠一扯拉回床边,抬脚往裆下一提,“咔嚓!”蛋碎了一地…… “哎哟哟,哎哟喂……”老和尚捂着裆,疼得在地上打滚儿。 “啧啧……”宋澈啧嘴从床上坐起,“怪不得这慈音寺求子那么灵验,原来是人工受孕,你们可是真他妈缺德啊。” 一想起白日里,那些挺着大肚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小两口,再眼观当下的龌蹉,真是……真是畜生不如。 宁叶红将老和尚踩在脚下,怒斥一句:“贼和尚,今日你死到临头了!”说罢,便要将其折颈。 “且慢且慢,用上门儿的情报,可不能就此掐死了。”宋澈拦住了宁叶红,跳下床榻,蹲在了老和尚跟前,笑着问道:“大师,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第一百零五章火烧慈音寺 “着火啦!” “救火呀!快救火呀……” 熊熊烈火,映亮了黑夜,叫喊之声,划破了宁静。 大风助燃,将火势从东坡吹到了西坡,不仅焚烧了慈音寺,山腰树林也岌岌可危。 放这么一把火,至少没了三十年的功德。 “咱们……做得是否有些过头了。”宁叶红与宋澈站在另一个山头,隔岸观火。 过头,肯定是过头了,可火势已起,除非老天爷撒泡尿,否则一时半会儿难以熄灭。 “没关系,咱们引火之处都是空无一人的宝殿,在火势完全烧起来时,香客估计都已撤离。”宋澈举着望远镜,时刻注视着慈音寺的动向。 “你从一开始便举着此物,它究竟有何神奇之处?”宁叶红好奇地望着宋澈手中的望远镜。 宋澈将望远镜递给了上去,“瞧瞧便知。” 宁叶红半信半疑,学着模样搭上眼睛,不瞧不知道,一瞧完全拿不下来,连连赞叹:“稀奇,稀奇,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你可看到慈音寺里有何动向了么?”宋澈笑着问。 宁叶红说道:“只瞧见那些和尚,提着水桶在救火。” “前院还是后院?” “前院也有,后院更多。” “可明明前院火势更大,为何后院更多?” “也许后院里藏着某些重要的东西。” “不错,后院有一栋‘德法楼’,那里是空海大师的居住地……你不妨再多瞧一会儿,待火势烧到了后院,再瞧瞧那些和尚的反应。” “我正紧盯着呢。” 半刻钟后,大风将火星吹得七零八落,火势从前院漫到了后院。 “神了!神了!真如你所说,好大一批和尚,聚在德法楼前奋力扑着外围火焰。”宁叶红惊呼道。 “然而德法楼并不是藏经阁,这些和尚却如此庇护,明显里头有很重要,且一时半会儿搬不走的东西,” 宋澈又说道:“海盗头子会藏身慈音寺,并暗中招兵买马,肯定不止于干些夜里采花的勾当,他们既与东瀛通奸,必定有其它目的; 我之所以放这把火,目的有三—— 其一,转移无辜的香客; 其二,洞察海盗的走向; 其三,疲劳海盗的气力; 让这大火再烧一会儿吧,待夜尽天明,即使火势没被扑灭,慈音寺也被烧得差不多了,经过一夜救火,众海盗必已疲软不堪,到那时你再带人上山,一网打尽,轻而易举。” 说罢,他便要拿回望远镜,宁叶红却反手一夺,将望远镜藏在了身后,似个耍泼的孩童:“此物甚好,我一个人情买下了。” 望远镜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她想要便由她拿去吧,宋澈笑道:“我帮你做了这么多事,若真要细分人情,宁女侠倒欠我许多了,咱们便一切归零,两不相欠。” 宁叶红犹豫着,又将望远镜递了回去,“那此物还给你,你还是欠我一个人情。” 说什么人情不人情呢?即便没有人情,宋澈也会同样站在这里,只不过让彼此多了个心安理得的借口罢了。 他摇了摇头,“此物你留着吧,当做相识的礼物,明日下午我便要返回苏州……宁女侠好好保重,后会有期。” 说罢,转身决绝,离开山头。 宁叶红肯定是不舍了,可又有什么理由挽留? 她只能照旧目送宋澈离开,待肉眼瞧不见了,又用望远镜瞧,直至望远镜也瞧不见了,才暗叹一口气,失落地蹲在山头。 …… 聪明人与笨蛋最大的区别便是,聪明人懂得该在何时何地收手。 宋澈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倘若继续帮宁叶红追查下去,必然会陷入更深矛盾,给自己树立更多敌人。 若是两袖清风,孑然一身,他倒无所畏惧,可他有家人,有事业,男人的肩膀上能扛起这两样已不容易,再多些负重,不仅很可能家业会倒,人也会被压死。 周大发珠宝行。 虽已过子夜,店铺里仍亮着烛火。 宋澈本以为周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店铺都该关闭了才对,所以才想着来此借宿一宿,没想到里头竟还有人守着。 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始终没能有勇气敲门,请叹了一口气,正打算转身离去—— “咵哒!” 门却开了。 暗淡的烛光中,周雅昭站在门后,她还是那般羸弱,到目光不停闪烁。 “宋……澈?” 她不知该如何称呼,称侄子不行,叫姑爷也不合理,便直呼了名字。 “我还以为你回苏州了呢。”她将门全部敞开,示意让宋澈进屋。 听周雅昭开口说话,宋澈还真有些不习惯,可她既已邀请,再离开也说不过去,他点了点头,入了店铺。 柜台上的烛火已燃烧过半,账本几乎堆积了小山,批注的墨痕还未干涸。 宋澈拿起账本翻了几页,记载得十分工整详细,周大发日流水进账仍有个二三百两,看样子白玉膏的生意并未受到波及。 周雅昭又回了柜台,拾起毛笔继续记账。 偌大的店铺,仅有孤男寡女,气氛难免有些尴尬,谁都想开口找些话题,可谁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宋澈叹了口气,“今夜我在店铺住一晚,明日下午便回苏州,小姨早些休息。”说罢,便往后院走去。 “宋澈。”周雅昭唤住了他。 “小姨还有何事?”宋澈回眸。 周雅昭真挚得目光闪烁:“谢谢你!” 这三个字,千金难买。 宋澈转转过,欣慰地笑了声,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应该的。” “还有!” “嗯?” “你不要叫我小姨了,咱们年龄相仿,织女叫我雅昭便是。” “好。” “还有!” “又怎么了?” “明日咱们一起去北市看砍头如何?” 这话倒是让宋澈有些意外了,他抿着嘴唇,“嗯……记得别吃早饭。”奇快妏敩 “呵呵呵……”周雅昭笑声如银铃儿,回荡在整间铺子。 宋澈发自内心地长呼了一口气,不知怎的,突然间,一切的一切,都如释重负了。 第一百零六章 周天赐人头落地 次日清晨。 宋澈睡得正香,耳旁却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姓宋的。” 有了前车之鉴,宋澈不予理会,拉过被褥蒙头,“我有名字,姓宋,名澈。” “这次我没有敲门,是因为我走的窗户,你快快起来,有重大变故。”宁叶红拽着被褥说道。 宋澈抱着被褥死不撒手,“你且说便是,我听着呢。” “如你昨夜计划,今日凌晨官兵直破慈音寺,将贼和尚全部缉拿,但那海盗头子果真武艺高强,我与好几个高手一起都没拿住他,最后叫他给跳海逃跑了——” 不等宁叶红将话说完,宋澈探出了脑袋,一脸难以置信:“几百个人,抓不住一个海盗头子?” 宁叶红叹道:“他真的很厉害,一柄扣环刀使得炉火纯青,不过从他的武功路数,我们已大致可以确定,他便是十年前江湖中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王直’,谁能料到他竟已削发为僧,还混成了监寺?” 宋澈眯着眼睛,“我咋听起来,像是你在夸他啊?” “哎呀,这不重要,”宁叶红紧声道:“最重要的是,你猜我们在德法楼中,找到了什么?” 宋澈叹道:“大清早的,我可没功夫与你猜谜。” “是火药!”宁叶红说道:“整整两千斤黑.火.药!” 宋澈眉头一紧,惊得坐起身来,怪不得昨夜贼和尚积极扑火,两千斤火药若是被引燃炸开,几百人都得赔命。 这么多火药,足以让码头的海防线瘫痪,王直在杭州囤积,又与东瀛勾结……图穷匕见,杭州危矣。 “锁匙可造好了?”宋澈问道。 宁叶红说道:“打磨得精细,恐怕要等到明日了。” “哪里还能等得到明日,你快些去催促锁匠,越快打磨越好。王直勾结倭寇,必定是图谋杭州,而你所截获的那只卷轴密宗,很可能记载着他们的袭击计划,如今王直逃走,如同放虎归山,不得不提防,你加急去找水师将领,让驻扎在各洲头的水师千万注意,每月中旬都是钱塘江潮汐汹涌之时,天时地理,神鬼莫测,谨防偷袭!” “好……好……这……要不……要不宋澈,你随我一起去吧,这么重大的事情,我怕我办不好。”宁叶红目光迫切。 宋澈摇了摇头,无声的沉默,才是最好的拒绝。 宁叶红咬着嘴唇,踏窗离去时,再度回头真切,宋澈却眼神回避,拉过被褥蒙头睡去。 待宁叶红离开,宋澈才缓缓探出头来,望着床顶许久,长叹一口气,内心不禁感慨:老老实实当个商人,为何却这么难? …… 连续几日放晴的杭州突然乌云密布。 炎炎六月天,却似倒春寒。 天生异像,恐有大难。 正午,宋澈如约周雅昭,一同来到北市刑场,观斩的百姓人山人海。 周浦,周天赐,芳姨,牛二,贾三,依次被押上刑场。 “宋澈!啊啊啊……宋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周天赐疯狂叫嚣,到死也不知悔改。 宋澈只是静静地望着周天赐,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根本无需太多表情。 刑场上几人所造的孽,使得人神共愤,即便砍了脑袋也得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谁又会害怕他们化作厉鬼来报复呢? “我不想死啊……我错了!我错了!” “大人饶命啊!” “午时三刻已到,斩!” 随着监斩官发令,五把斩首刀同时落下。 “噗呲!” “轰隆!” 人头落地的刹那,空中奔雷滚滚,闪电撕裂天空,狂风呼啸,骤雨倾盆。 “哗啦啦……” 大雨很快便将刑场上的血迹冲涮得一干二净。 “好了,坏人已伏诛,你可以睁开眼了。”宋澈撑起一把油纸伞,揉了揉将头闷在自己肩膀上的周雅昭。 周雅昭昂起头,瞥了一眼刑场上的人首分离,吓得扑进了宋澈怀里,扪着胸口止不住干呕。 “你这个动作可不好,会遭人误会咱姨侄俩悖了人伦的。” 宋澈在驿站租了辆马车,伴着雷暴大雨,驶向钱塘湾码头。 即便是撑了伞,衣裳也被淋了个透,本就浅薄的夏装,湿润后紧贴肌肤,勾勒出的娇躯惟妙惟肖,便连内衬的私房也若隐若现。 对于春光外泄,周雅昭满不在乎,用手拧着湿润秀发,问道:“宋澈,你真打算回去了?” 宋澈轻轻嗯了一声。 周雅昭叹道:“三哥再怎么也是老太君的亲儿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太君怕是……唉,虽说此话不吉利,可至亲过世,总该得来吊丧的,你何不多留几日,待丧事结束后再走?” 宋澈有很多留下的理由,也有更多离开的借口,但到最后却只吐出了短短四个字: “我想家了。” 细算日子,来杭州不过半个多月,历经的种种事迹,却仿佛过了半辈子。 听这钱塘江潮,汹涌澎湃,而停靠在港湾的船只即便飘摇,也不会搁浅沉没。 船需要港湾,人也需要港湾。家便是人的港湾。 “官人,夫人,您们确定还要去码头嘛?”马车突然停下,车夫开口问道。 “有何去不得?”宋澈皱眉。 车夫说道:“也不是去不得,只是码头上所有的商旅渡船都停了,您恐怕得择日出行了。” 宋澈掀开窗帘,刚将头伸出去,噼里啪啦的雨点儿,像耳刮子般扇在脸颊上。 滂沱大雨似倾倒了整个码头,商旅的身影屈指可数。 宋澈赶忙将头缩了回来,询问车夫:“那要等几日才能恢复通行?” 车夫说道:“那可不好说,得看老天爷这回要尿多久,不过瞧这天色,往后三五日都有大雨。雨势一大,运河便得泄洪,您想逆水而上,肯定行不通。” “那走陆路呢?”宋澈又问。 车夫说道:“雨水这么足,道路肯定泥泞了,走虽是能走,耽搁时间也是肯定的,况且这大雨阴晴不定,万一发洪水了可就麻烦咯。” 水路走不通,陆路走不成,至亲随时可能丧,便连一旁的周雅昭也扯着袖子不让走…… 是天意要留我宋澈在杭州啊! “回珠宝行吧。” 第一百零七章宁叶红的美人计 下午,雨势稍有减小。 入夜,又急转为阵雨。 “噼里啪啦……”雨滴似要将瓦砾击穿,地上积水漫过了屋檐。 这不讨喜的倾盆大雨,彻底打消了宋澈回家的念头。 风雨太大,信鸽无法翱翔,店铺生意不佳,早早便关了门。 老太君随时都有可能断气,身为周家子女,周雅昭不得不回去守夜。 夜。 滂陀大雨倾倒了杭州城。 宋澈独自坐在柜台后,点上一根蜡烛,打开手机计算器,用高科技算账,要比打算盘子儿快太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已烧过半。 “哒哒哒……”店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会来找? 宋澈端着烛台,用手护着火苗,打开了一条门缝。 “呼呼呼……”风争先恐后灌入店铺,吹得烛火扑朔迷离。. 跳动的火光中,昏暗的屋檐下,站着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雨水湿透了她的衣裳,秀发贴着鬓角,水珠滴滴滑落。 她眼神如冰霜,瞧见宋澈后,又烧起了炙热。 “你果然没走。”宁叶红笑出了贝齿。 “我是走不了才留下的,”宋澈招呼道:“快进来吧,外面冷。” 宁叶红进了屋,姿态却不如以往雷厉风行,她找了张椅子坐下,拧起裙摆上的水渍,一双玉腿裸露在外。 宋澈折回柜台继续对账,“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还请直接说。” 宁叶红靠上柜台,故意将身子压得很低,今夜她并未穿着劲装,而是换了套套低胸襦襟,挤兑的山峦,如白月光般迷人。 甚至连语调与眼神也变得轻柔妩媚了不少,“锁匙配出来了,卷轴也打开了,你想不想知道里头的内容?” 宋澈眯了眯眼睛,也没多在意眼前风光,低头继续算账:“你将大致内容念给我听即可。” 许是被人冷落,宁叶红有些不悦,又将身子凑近了些,“密宗上大致内容是,六月钱塘江潮大起,海盗用火药炸开码头防线,与流寇里应外合进攻杭州,也许就在今明两日。” 宋澈微微皱眉,“计划已被破解,作为内应的海盗也抹除了,又有何忧虑?” 宁叶红压低声音,不乏急促,“今日我按照你说的,去通知驻扎在洲头上的杭州水师,可谁料天有不测风云,钱塘江起了大风大浪,送信的斥候到此刻都没能回复。” “两种可能。”宋澈说道:“第一,风浪太大,斥候无法回复。第二,杭州水师正在遭受倭寇攻击。” “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更大?”宁叶红追问。 宋澈轻声道:“可惜你们放走了海盗头子,不然第一种可能性会更大。” 宁叶红不乏迫切:“怎么办?” 宋澈却干脆利落:“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甚至有些胆怯,战场与商场完全不同,打仗得真刀真枪地干,指不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宁叶红失落了片刻,抻手坐上柜台,打了个转儿,将玉腿搭在了宋澈肩上,耷拉的裙摆,风光一览无余。 宋澈咽了咽口水,想拨开她的腿,却觉得重若千斤。 “只要……你肯想个法子,帮杭州渡过这一关,我许你一夜春宵。”她想要魅惑,却显然是个新手,甚至面对宋澈赤裸的目光,身体还有些别扭。 宋澈挑眉,“非得搞这种东西?” “你不是商人么?今夜我们便做个交易——” 不等宁叶红话完,宋澈突然搂过她的腰肢,将她抵在了柜台上,如此绝色佳人,敞开了大门,谁又不想得到? 宁叶红紧捏着账本,羞涩,亢奋,悲伤,无奈,五味杂陈。 宋澈伸手扣住她的襦襟。 “不要……” “你不要,我还不要哩。” 却不是往下拉,而是往上提了提,“你胸口有伤,受凉了容易发炎。” “你为何……”宁叶红诧异地望着宋澈。 “我这人是挺好色,不过好歹也是个有妇之夫,”宋澈放开了宁叶红,自顾收拾起打乱了的账本,轻声道:“欠不了人情,便想使用美人计,你家主子可真是煞费苦心。” 宁叶红偏过头,明眸跳动,“你都知道了?” “这不很明显么?”宋澈说道:“放眼整个江南,有谁能在短时间内,拉起一只才貌双全的艺伎队伍? 若我没猜错,天香楼里的女眷,包括你,都不是私妓,而是官妓,否则绝不会有那么娴熟超群的技艺; 你家主子,也是用心良苦,不仅培养你们歌舞技艺,还教你们精通武艺; 女人本身便很致命,美丽的女人更加致命,一群才貌双绝,还会武艺的女人,想想都觉得可怕。” 宁叶红犹豫着,似鼓起勇气坦白:“我承认接近你是有目的,可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任何事,而即便是想骗你,你这么聪明,我又岂能得逞。” “哈哈哈……” 的确,她若不是个率直坦诚的女人,宋澈绝不会故意欠她那么多人情。 “将你的主子叫进来吧,外面雨挺大的。” 宋澈轻轻一言,埋头继续对账。 宁叶红叹了口气,退出店铺,片刻后,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请进。” “咵——” 门被人推开,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袍人走进店铺,他摘下斗笠,显露一双深邃的眼睛。 宋澈却并未抬头,只是轻轻一句:“店铺简陋,没有茶水,高大人莫要嫌弃,随便坐。” 聪明人之间,无需太多客套。 高琛走到柜台前,直言道:“前夜,宋姑爷离开望江阁时,曾言‘吾不过商贾尔’,高某回去揣测了半宿,才想明白其中奥秘。” 老实说,宋澈说这话,仅仅是装个逼而已。不值得揣测半宿。 “高大人想明白了什么?”宋澈笑着问。 高琛说道:“你拒绝入仕,又说自己是个商人,这是在暗示高某该与你做生意,对么?” 宋澈放下毛笔,合上账本,点点头:“我是很喜欢做生意。” 高琛大方道:“请宋姑爷开个价吧,高某背后是天子陛下,筹码多得是。” 既然如此,宋澈抿了抿嘴唇,淡淡吐出一句话:“我要包揽岁币生意。” 第一百零八章捭阖之术 “岁币之中,丝绸与珍珠,必须占大头,这便是与我交易的条件。”宋澈补充道。 “岁币之事,恐怕不能如宋姑爷所愿了。”高琛说道。 宋澈皱眉:“为何?” 高琛说道:“并非高某拿不出这些筹码,而是大梁王朝不会再向邻国屈辱纳贡了。” 宋澈却道:“高大人是枢密使,自然是主战派。若是主和派,定有不同的说法。” 高琛声音渐冷,“难道商人都希望大梁向第戎低头,以好吃上一口皇粮么?若真是如此,这生意不做也罢。” 说完,他便要起身离开。 “高大人莫要误会,宋某若真想发国难财,又何必写下那《望江阁序》呢?” 宋澈叫住高琛,走出柜台,又意味深长:“我夫人曾说过一句话,‘没有国,哪有家,没有家,哪有商?’宋某虽处江湖之远,却仍然心系着家国,” 他又转头问向高琛:“高大人可知,如今大梁王朝四面狼虎,尽显颓势,若再坚持打仗,江山社稷,岌岌可危。” 高琛来到窗前,一把拉开窗户,任由风雨袭面,铿锵有力:“国破山河在,丹心永不改,胡子,鞑子,倭寇,苗奴,欺我大梁太甚,哪怕战至一兵一卒,流尽最后一滴血,又待如何!” “我辈汉人从不失气节,可你看,仅是沿海倭患,便叫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若国家四分五裂,华夏大地被异族主宰,万万百姓岂非成了那任人烹煮的牲口?” 纵观正史,五胡乱华,靖康之变,异族人统治华夏,都将是汉人的噩梦。 高琛悲切无奈,“那该如何?又能如何?” 宋澈淡淡道:“为今之计,韬光养晦。” 高琛大袖一甩,哼声:“你怕是不知,‘韬光养晦’四字,在朝堂上都被那些胆小怕事的穷酸腐儒说烂了——何为韬光养晦?点头哈腰?屈辱岁币?割地赔偿?甚至是送女人?我实在不知,大梁人的血性,究竟遗失在了哪儿!” “高大人无需着急,我有一计,可叫将相两和,可使第戎止战,可叫大梁喘气。” “哦?” 高琛几乎扑了上来,握住宋澈的臂膀,眼睛发光:“姑爷有妙计,何不快快说来?” 宋澈回柜台,取来了纸笔,先在纸上画了三个相连的圆圈,在上边圈内写下“第戎”,下边的圆圈写下“大梁”,随后指着另一个未曾写字的圆圈问道:“高大人不妨猜猜看,这里是哪个国家?” 高琛思绪着说道:“第戎的西侧,大梁的西北侧,又与第戎大梁接壤……是西羌!” “西羌国力比第戎如何?”宋澈又问。 高琛摇了摇头,“西羌,蛮族也,农耕盐铁落后,以游牧为生,近几年虽习了汉制,却一直不能强盛,肯定比不上第戎了。” “比大梁又如何?”宋澈又问。 高琛又摇头:“除了天生强壮些,其它都不如。” 宋澈在圈内写下“西羌”二字,说道:“那便可联合它来一同抗击第戎!” 高琛先是一惊,后眼睛一亮,望着图纸上的三个圈,目光愈发深邃。 宋澈说道:“合纵连横,联弱扛强,此乃‘捭阖之术’,且听我分析—— 西北雍凉乃贫瘠之地,有凉河,戈壁,万川之险,只需把握要塞,坚守不战,过不了多久,胡族便会进攻乏力,不足为虑也; 西南苗疆,苗人并无远大之志,只求一片安宁,软硬兼施,且战且退,安抚不难; 沿海倭寇,虽日益闹大,但毕竟隔着茫茫大海,咱顶多是被咬掉一块肉,疼上一阵子罢了; 北方第戎,若让其攻破关隘,再无山川、江河之险,第戎骑兵骁勇,长驱直入中原,王朝危矣; 综上分析,谁才是大梁首要敌人,一目了然; 第戎在北方崛起,乃关外最强霸主,试问,连大梁都畏惧第戎,国力更低的西羌岂能不怕?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若能说服西羌,出兵从东面袭击第戎,大梁再从北面进攻,两面夹击之下,不敢说大败第戎,必能先稳住战局; 稳住了北方第戎,大梁得以喘气,再掉头来清缴倭寇; 海患一除,国力恢复,广征兵役,强军兴军,待手腕硬了,力气足了,再来拿回失去的东西岂非轻而易举?” “听宋姑爷条理分析,高某敬佩不已,只是,”高琛疑惑道:“西羌虽与大梁接壤,却极少有过交涉,且西羌部落分散,如何才能说服他们合扛第戎?” 宋澈呵呵一笑:“那还不简单,给甜头呗,且再听我分析—— 西羌农耕落后,盐铁不足,以游牧为生,马匹壮硕,羌人食牛羊肉长大,四肢发达,性情刚烈,骁勇善战; 咱们大梁有钱,又有技术,既是有求于人,也莫要太小气,帮助他们农耕,教他们炼铁,给他们支援些钱财,与他们互通商贸…… 这些蛮人,哪里见过什么丝绸珠宝?咱们真心帮忙,他们即便不看情面,也要看在钱面上出兵吧? 再者,派遣使者团,去西羌各大部落游说,务必阐明结盟利弊; 第戎之所以不灭西羌,而来攻打大梁,便是因为西羌太穷,无价值可图,若大梁被灭,西羌迟早也会沦陷在第戎铁蹄之下; 软硬兼施,恩威并施,只要当权者不是个蠢货,西羌都会同意联合结盟。” 听君一席话,高琛敬佩无言,只摇头兴叹:“宋姑爷之才,龙凤麒麟,国士无双!” “高大人可莫要给我戴高帽子,我会与你献此计,谋的不仅是天下太平,更是我自己的利益,”宋澈笑道: “来日给西羌的岁币,我沈家必须占大头,至于互通商贸后的其它生意,也得由我沈家先尝尝这杯羹。” 第一百零九章登高楼,思妙计 “那以宋姑爷之见,眼下杭州危机该如何解决?”高琛问道。 宋澈淡然道:“东瀛倭国,弹丸之地,能凑出多少人来攻打杭州?海盗的阴谋已破灭,杭州水师有一万余人,抵挡倭寇的攻击不在话下。” “宋姑爷说如此,高某便安心多了——” “哒哒哒……” 不等高琛话完,敲门声与话语同时响起:“高大人,守备营的周校尉,抬着一名兵卒前来求见,说是刚从海里捞上来的。” “哦?”高琛招呼道:“快快叫他们进来。” 店门被人推开,一个银甲将领,叫士卒抬进来一副担架,躺了个面色苍白的小卒,看他神情恍惚,肚子胀鼓鼓的模样,应是吃了不少海水。 “高大人,岸边遭浪潮冲上来好多尸体,幸得这位兄弟还有一口气在,他说……他说前线水师遭到倭寇偷袭,伤亡惨重啊!”周校尉咬牙禀告。 “什么!”高琛大惊,“今日上午我才刚检阅完水师,各个气宇轩昂,眼下子夜未至,万余人便伤亡惨重了?” 宋澈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上一刻他还自信说倭寇不足为惧,这会儿便听到了大败消息,终究是将杭州水师的战力想得太高了。 “末将听此消息也不敢相信,所以才将他抬了过来,让高大人您来判断。” 周校尉试图将他摇醒。小卒双眼紧闭,没死也快死了。 “让我来试试吧。” 宋澈半蹲在小卒身前,双手摁在他胸口,用心肺复苏术,积压他的肺腔。连续压了七八下—— “咳!咳咳……”小卒咳出了好几大口海水,宋澈又赶紧掐住小卒人中,“嘶……”小卒一口深呼吸,猛地睁开了眼。 宋澈又用手扣了扣小卒喉咙。 小卒哇啦啦吐了一大滩海水。 “他肚子与肺腔内呛了太多海水,回去饮些盐糖水便没事了,”宋澈说着,又与小卒道: “小兄弟莫怕,这里已是杭州,你快些将前线战况详细说来。” 从小卒口中得知: 倭寇大致有三千人,于戌时左右偷袭水师。 今夜雷暴大雨,海面波涛汹涌,杭州水师多为大船,恰恰没了用武之地。 倭寇十余人坐小舟,乘风破浪暗中潜入洲头,杀了个措手不及。 “也不知为何,倭寇像是对我们的布防了如指掌,直接便越过了哨点,待他们登陆时,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战船还未开出海湾,便叫浪头给打了回来,我与兄弟们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却不慎遇到大浪,全都翻进了海里……” 小卒抹泪啜泣,“王将军与好多兄弟,为了将咱们送出去报信,都被倭寇给……给……” “混账东西!”高琛破口大骂:“定是那海盗头子将我军海防透露给了倭寇!” “若水师大败,海防线被断,倭寇势必会乘胜追击,而今我军营内不过三百来个新兵,又如何抵挡得了来势汹汹的倭寇?”周校尉焦急道。 高琛将目光转移至宋澈身上,“宋姑爷,可有力挽狂澜之计?” “倭寇不过三千人,我杭州有几十万,有何惧之?”宋澈十分淡然,嘱咐道:“高大人,周校尉,你们各回临安府与军营,召集所有官兵于钱塘湾前备战,待我登上望江阁,看一番滩头形势,再出详细对策。” 十万火急,谁也不敢耽搁。 宁叶红架着马车,载着宋澈直奔望江阁。 宋澈登上望江阁顶楼,于风雨中凭栏大看钱塘湾,皱着眉头有千万思绪。 今夜若不能挡住倭寇进攻,明日杭州城必将生灵涂炭。. 小日本鬼子,真是从古代开始,便从未消停过。 “你的衣服打湿了。”宁叶红撑着伞,为宋澈遮挡风雨。 宋澈笑道:“屋檐都挡不住的东西,这把油纸伞又有何用处?” 宁叶红沉默了稍许,叹道:“我为你遮挡风雨,是因为你要为杭州避免这场腥风血雨,我……除了会执行任务,也只能帮你这点些小忙了。” 宋澈笑道:“你要是个丑八怪,我连你主子的面都不会见。” 宁叶红低声道:“好看的皮囊又有何用?在你眼中连筹码都不够。” “会不会,不是筹码不够,”宋澈盯着宁叶红的胸脯,“而是尺码不够?” 宁叶红下意识地门扪住了胸口,偏头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却觉得时候还早,一万余人的水师,再废物也能扛几个时辰,”宋澈望着潮水逐渐汹涌的海面,“大概在日出时分,倭寇才会出现,咱们还有三个时辰,可想对策。” 宁叶红直勾勾地盯着宋澈,也不说话。 许久,宋澈抚摸脸颊,挑着眉毛,“虽说我是长得好看,可也不至于宁女侠这般赤裸吧?” “我是在看你笑没笑,”宁叶红期盼道:“你只要笑了,那便说明此事便成了。” 宋澈呵呵发笑。 “你笑了!” 宁叶红兴奋如孩童。 “我之所以笑,是因为在我眼中,倭寇海盗的确不过蝼蚁,”宋澈笑道:“你听好了。” 宁叶红竖起耳朵。 宋澈先指着海湾说道:“你先去派人,将沿海所有渔船都找来,记住,要渔船,小渔船; 再叫人将所有渔船并排在一起,用绳索捆绑结实,紧靠码头依次铺在海湾上; 你再去帮我找八个疍民,男女皆可,但记住,水性一定要最好最好的; 宁女侠可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制作的那种‘土制炸弹’?” “自然记得了,你还送了我一枚,叫做‘火葫芦。’”宁叶红点头说道。 宋澈继续道:“你们昨夜不是在慈音寺缴获了两千斤黑.火.药么?便按照那土制炸药的方法,将火药装罐密封,一斤封一坛,再用油蜡布包裹好,均匀藏在渔船之中; 以上嘱咐之事,不能怠慢,必须在天亮之前完成……哦,对了,选好疍民后,叫上所有官兵来临江阁集合,我将统一安排作战计划。” 宁叶红记了片刻,点点头,一步跃出望江阁,消失在风雨之中。 第一百一十章绞杀倭寇 子夜。 钱塘江潮达到巅峰,滚滚海浪冲击海塘,激起一道道百尺水幕。 雷公电母应和,声势震耳欲聋! 临安府的衙役,与留守杭州的水师,总共五百余人,列队立于滂沱大雨中,等待点兵与发号施令。 “宋姑爷,杭州城握过刀枪的都在这儿呢,今夜便交由您来指挥了。”周校尉指着众官兵说道。 宋澈站在屋檐下,先是叹了一口气,“你们非得这么应景么?天上还在打雷,就不怕被劈着,被淋坏啊?” 他转身走进阁楼,并招呼道:“望江阁里大得很,快快进来躲雨吧。” “宋姑爷还真是接地气啊!你们听到了没?全都给我到阁楼里躲雨!” 众官兵入阁。 高琛与柳伯庸,以及临安府的各大小官员,都已聚在望江阁中,几百双眼睛,齐聚于宋澈身上,都带着期盼。 宋澈也不卖关子,开始布施计划: “倭寇有三千人,我们只有五百人,人数上虽占据劣势,战场主动权却握在咱们手中; 想要占领一座沿海城市,码头与港口乃第一目标,我们得守好这里,倭寇也会想尽办法攻占这里; 倭寇想要攻占码头,必定会从钱塘湾登陆,那么,钱塘湾便是他们葬身之处!” 他又问:“连锁渔船,有多少条?” 周校尉说道:“光是附近十里的渔民,疍民,船夫,加起来便有三千余条,且还能有更多。” “五千条能否搞定?”宋澈问道。 周校尉大声道:“咬紧牙关,勒紧裤腰带,造都给它造出来!” “很好!”宋澈笑道:“五千条渔船,并排连锁,足以铺出半里路码头,我这里便将之称为‘船城’; 将锁住的连船,分八个方位,用铁索搭配石碇,固定在海底,争取船城不被海浪所冲垮……想要完成这一艰巨任务,非熟悉水性的疍民老乡不可;” 他又看向八位疍民,“老乡,今晚你们可得受累了,不仅要潜入海底将船城固定好,还得扛着海潮守在铁索边。” 疍民们纷纷拍着胸脯,“咱们这些下海讨生活的,打小便命贱,今夜能有幸杀倭寇,是光宗耀祖啊,咱们不怕死不怕累!” “好!” 宋澈也为这份勇气所触动,游走在人群中,高声快语道:“船城固定之后,将炸药埋于船中,倭寇想要上岸,必要踏过船城;奇快妏敩 待倭寇全部上了船城,疍民老乡同时解开锁链,天明时分乃退潮之时,利用潮汐之力,船城很快便会飘出码头,这时,再派几位可开百斤硬弓的大力士,用火箭点燃船上的炸药; 两千斤炸药同时引爆,倭寇即便不被炸死,也会因船裂而坠入大海,到那时再出战船乘胜追击,必可将他们全歼至钱塘湾!” “可万一那群倭寇不上当,不踏入船城该如何?”高琛出声疑惑。 宋澈笑着摆了摆手,“高大人无需担心,我早有应对之策。”他又来周校尉身边: “周校尉,你取三十只小船,每船五名士卒,挂幡擂鼓,出海湾去迎战,记住,只许败不许胜,要装作落荒而逃,丢盔弃甲的模样,其意便是增长倭寇嚣张气焰,倭寇生性贪婪,又刚打了胜仗,心气必然膨胀,见你们逃跑,他们岂能不追?此乃诱敌之计。” “有宋姑爷,杭州无恙矣!” “哈哈哈……” 满堂大笑。 宋澈却制止道:“沙场点兵,纸上谈兵,一切要以结果而定论,诸位不妨先将这份喜悦兜住,待大破倭寇后,再高兴也不迟啊。” “宋姑爷说的是,咱们憋住这口气,待会儿多宰几个倭奴!” ……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漫漫长夜即将耗尽。 风雨小了不少,潮水渐渐退去。 宋澈负手立于望江阁,真正胸有成竹,岂恐高处之寒? 海天相连之间,大小船只足有百余艘,背着曙光驶向钱塘湾。 倭寇来了。 宋澈点燃烟火,往天上一冲。 瞧见信号后,周校尉率领三十只战船,一边擂鼓冲锋,一边摇旗呐喊: “杀啊!” 很快,双方便在海湾前相遇,各用弓弩对射了一番,冲锋在前的小船碰相互撞击,双方拔出刀枪对抗,近身肉搏。 人数上的差距,叫倭寇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砸破了擂鼓,砍断了幡旗。 “撤!快撤!” 周校尉丢弃刀剑,拾起船桨便领着残部往码头逃去。 见丢盔弃甲,倭寇张狂的笑声充斥了整个海湾,他们开始义无反顾地追击。 很快周校尉等人便舍弃战船,从船城往码头狂奔,倭寇舰队抵达船城前,再也行进不得半分,便纷纷下了船,踩着船城继续向前追击。 “前面便是杭州城啦,烧光,杀光,抢光,杀给给!” 待水师兵卒上岸,倭寇也几乎都上了船城。 宋澈见状,又发了一记信号。 潜伏在水中的疍民,迅速揭开铁索,与此同时,岸边的官兵,合力将船城推离码头。 只待船城飘出了个三十丈远,弓弩手以兽膏点燃火箭,一时间百箭齐发,可意外的是,下了一夜的雨,船上早有积水,火势无法蔓延,连续几轮射击,都没能引燃炸弹。 倭寇自知中计,连忙往后撤离。 “来几个不怕死的!随老子上船去引爆炸弹!” “他娘的!死咱几人,换几千条倭狗性命,值了!” 周校尉与几名将士,备一艘小船,持几根火把,便打算追上去拼命。 “且慢!” 宁叶红大喝一声,“我有办法!” 见她从袖中摸出一个油蜡布包裹,打开之后正是宋澈先前送给她的火葫芦! 她将火葫芦引燃,只待虚线将要燃尽,用力一扔,好臂力!一去三四十丈,准确落在船城中央。 “轰隆!” “轰隆隆……” 火葫芦连带埋在船城上的炸药一起炸裂,霎时间,火光冲天,硝烟弥漫!船城与倭寇被炸得四分五裂! 爆炸整整持续了半刻钟,滚滚硝烟蒙住了整个海湾,迷雾之中是一阵阵杀猪般的惨叫。 宋澈又放出信号。 五百官兵,或战船,或渔船,或货船,一齐冲出码头,用钢叉,用渔网,用弓弩,绞杀水中倭寇! 第一百一十章披麻戴孝 天色大亮之时,潮水渐渐退去。 被海浪冲上来的倭寇尸体,横七竖八倒在滩头,加之在海中被擒杀的,足足有七八百人,战船也毁去了大半。 对于东瀛这类弹丸小国,如此严重的战损,短时间内肯定不敢再来进犯,杭州这场危机,算是彻底化解了。 战斗结束,雨也停了,硝烟与阴霾一并散去,洗刷过的天空万里无云,明媚的阳光照得海面波光粼粼。 除了倭寇尸体有些煞风景外,其它还算是美好的。 这便是战争么? 赢下了这场战斗,宋澈却并不能多么高兴,虽说倭寇该死,虽说人不是他杀的,可一夜之间,便有数千人果断海湾。 嗅着风中的血腥味儿,望着滩上的残肢断臂,直教人反胃作呕。 商人,手上还是莫要沾染太多鲜血得好。 一宿未眠,深觉疲倦,宋澈伸了个懒腰,转身走下望江阁,刚踏出门,一辆马车便横在了他眼前。 门帘掀开,周雅昭探出头来,红着眼眶道:“老太君她……断气了。” 宋澈悲伤了片刻,轻轻一叹,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世事皆是如此,何必过多感情? 他并未上车,而是折回了望江阁。 “你不去奔丧啊?”周雅昭诧异。 “我会来的,但不是现在。”宋澈没再多说,再次登楼,回到了原点,继续注视着码头。 周雅昭在阁前候了许久,见宋澈无动于衷,才叹气叫车夫离去。 从早上一直到下午,期间宁叶红来过宋澈三次,第一次是来汇报战况,第二次是送来午饭,第三次则是陪同守候。 “你为何不笑了?” “我外婆死了。” “啊?”宁叶红大惊,“这……这……阿弥陀佛,那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些回去守丧。” 守丧? 自打周三父子被送上断头台,宋澈便再也没回过周家。 周家那几口人,哪个不盼望老太君快些死,只不过周三父子的胆子要比其他人大些罢了。奇快妏敩 如今老太君真的死了,周家生意又受挫,这家子人肯定已乱成一锅粥。 反正在宋澈眼里,铲除倭寇都要比处理周家那点破事儿来得轻松。 “船来了。”宋澈淡淡一句,往楼下走去。 “什么?” “苏州的客船来了。” 大雨仅下了一日,运河并未发涨洪水,以沈文君对外婆的感情,听到丧讯她定会即刻赶来,算算时间,应该便是这班客船。 宋澈租了辆马车,赶到接驳口时,恰巧遇到下船的沈文君与丈母娘周玉梅。 “夫君!” 沈文君几乎扑了上来,“先前娘还担心,家里忙着丧事,没人来接咱们,我说夫君一定会在码头等我们的,这不,你果真是在。” 宋澈拨开沈文君衣袖,见创口已结痂干巴,才放心笑了出来,招呼着丈母娘坐上马车,奔赴周家吊丧。 人群中的宁叶红是那么独特,她的眼睛却仅盯着车辕上相互倚靠的宋澈与沈文君,这一次,是赤裸裸的嫉妒。 她自嘲一笑,匿入人海,消失不见。 …… 周府挂满白绫,全家披麻戴孝。 老太君的遗体停放在鸿恩阁,所有儿孙皆齐聚于堂内。 丈母娘连孝服都未来得及穿,下了马车便直奔阁楼,见到棺木里躺着的老太君,“哇”一声便哭了出来,“娘啊!女儿不孝,未能见上您最后一面!” 沈文君也跪在棺木前抹泪哭泣,宋澈则在一旁默默地烧着纸钱。 “四妹,你节哀顺变……”几位长兄嫂嫂相继上前安慰。 “大嫂,二哥,娘她去时,可有什么遗言交代?”周玉梅抹泪问道。 老太君是被活活气死的,莫说是遗言了,肯定有很多怨言。 “这……”满堂子孙支吾了半天,还是大舅妈郑秀娥先站了出来,抹着眼泪道:“娘说了,叫我们这些后人,和和睦睦,莫要再手足相残……可是,如今周家名誉扫地,生意哪里还做得下去?” “是啊,如今周家商行,只要一开张,便有人来泼脏水谩骂,咱周家百年家业,怕是要倒了啊。”二舅周贵说话时的眼神却是瞥向宋澈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收购周家 “玉梅啊!” 郑秀娥见撼动不了宋澈,转身抱着丈母娘嚎啕大哭:“你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咱周家的百年家业付诸东流么!?若是如此,咱娘如何能在九泉之下安息啊!” “是啊妹妹,你瞧瞧,这可是一大家子,上百口人呐!若是家业不在了,我们都得喝西北风!唉……都怪我这两个儿子不成才,比不上你家的凤女龙婿呀!” “爹,我不想变成讨口子!” “奶奶,您睁开眼睛看看吧!咱周家要完啦!” 哭! 宋澈嘴角忍不住嘴角抽搐,他要是老太君,非得跳出来将这帮虚情假意的儿孙一并带到下面不可。 “贤婿,你瞧你舅舅,舅妈都哭成泪人儿了,难道你真忍心叫这大家子人沦为乞丐啊?”周玉梅横眼瞪向宋澈,大有逼迫之意。 沈文君实在听不下去了,护着宋澈呵道:“我夫君又不是神人,偌大的家业,岂是说帮就能帮得了的,你们来为难他做什么?” “唉!” 宋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的确是有个办法可挽救周家,只不过嘛……” 话未说完,哭声却已戛然而止。 郑秀娥上前揪住宋澈的手臂,“侄婿但说无妨,只要不让咱沦为穷人,一切条件皆可!” 宋澈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明说了——办法便是,沈家收购周家产业。” “啊?”惊的却不是周家人,而是沈家母女俩。 “夫君,你莫不是开玩笑的?”沈文君说道:“周家有整整十八家商行,滞销的珍珠总价好几十万两,咱沈家虽说近段日子是赚了不少钱,可怎么也买不起整个周家产业啊!” 宋澈拍了拍沈文君的手背,“夫人放心,我既敢开口,便自有办法收购,” 他又看向周家子嗣,“就是不知,各位舅舅,舅妈同不同意。” “那那那……若是沈家收购了周家,咱这宅子啊,店铺啊,都是你们沈家的了?”郑秀娥问道。 宋澈说道:“常理而言,除了人之外,周家所有东西,都得归我沈家所有。不过咱们毕竟亲戚一场,这宅子便留给诸位了,” 他顿了顿,又道:“如今周家在杭州已失去了民心,若再顶着周家名号做生意,根本行不通,因此从今往后,所有‘周氏珠宝行’都得换成‘沈氏珠宝行’; 但舅妈,舅舅,你们不用担心,咱们毕竟亲戚一场,我也不会让你们坐吃山空; 珠宝行只是换了身皮,管理者仍是你们,毕竟这珠宝生意你们要熟络得多; 既是管理者,肯定有工钱,你们放心,绝对不低。还不仅如此,我会放一部分生意让你们来‘投资’; 何为投资呢?我举个例子。 假设周家产业为一百,我沈家独占五十一,剩下四十九,大舅妈,大表哥,二舅妈,二表哥,三表哥,都可用自己的钱来购买; 假设大舅妈你买了‘十’,那么今后店铺赚了一百两,你便可分得十两,以此方式分红结算; 倘若生意上有什么重大决策,各位参与投资者,也可坐下来一同商讨,但最后是否执行,得由我沈家说了算。” “此方案听起来可行啊。” “哎呀,爹,事到如今,能保住咱得生计便已不错了,妹夫还能让生意出来给咱们分红,依我看呀,就答应了吧?” “我们倒是想答应,可如今掌印却不在我们手中呀。” 众人的目光,同时落至周雅昭身上,面对这个私生女,眼神仍有几分不待见。 周雅昭紧张地捏着裙角,“我……我……既然哥哥嫂嫂都觉得可行,我自然没有别的意见。” “错了,”宋澈却道:“小姨,你身为掌印持有者,不论何时何地,都可持不同意见,这是你的权力—— 我在苏州另有生意照顾,不可能长久于杭州,因此必须有一人替我总辖商事,小姨乃是老太君亲授的掌印者,也是顺理成章的‘大掌柜’; 大掌柜,可掌握生杀大权,若谁的生意做不好,不尊重对待,她可以一票将之除名,这是规矩。” 周雅昭却红着脸道:“我未经商道,与大掌柜不匹配,依我看还是……” “雅昭。”沈文君劝道:“以前家里有毒蛇在,你才装作哑巴,不问商事,如今天下太平,何不放手一搏?为自己拼一把,活一回嘛!” 周雅昭激动得泪光闪烁,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收购之事,关系繁多,舅舅,你们也无需急着答复,回去深思熟虑一番,待丧事办妥了,再回复我也不迟。” …… 守夜的是周姓家人,宋澈与沈文君也没太认真,夜深后便回了梧桐苑。 从昨日至今,宋澈片刻未歇,此时躺在床上,眼皮子直顾打架。 沈文君枕着宋澈臂弯,“方才人多未敢明言,夫君要收购周家产业,即便只占半成,那也至少需要二十万两银子,咱家哪儿有那么多现银?” 宋澈轻声道:“会有的,会有的……” 待岁币生意下来了,何愁没有银两?收购周家是大手笔,分期掏钱也无伤大雅。 “哎,夫君,方才我听仆人说,昨夜有倭寇袭击杭州呢,你可曾有听到过动静?”沈文君又问。 “听到了,听到了……” “可我今日下码头时,却连一点儿战争的痕迹也未瞧见,你说奇不奇怪?” “好奇怪,好奇怪……” “哎呀,你昨夜做贼去了么?这才亥时未至,便困成这样,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要与你说呢。”沈文君推搡着宋澈,想将他给摇醒。 宋澈雷打不动,“你且说,你且说……” “今日你让雅昭做大掌柜,周家人的态度明显不乐意,雅昭她又不熟络商道,若是咱们走了,指不定又要遭人欺负,因此我便想了个办法,”沈文君突然变得贼嚯嚯,凑近宋澈耳旁,轻轻一句: “你娶雅昭做妾如何?” “没问题,没问题……昂!???” 宋澈猛地睁开眼,惊得睡意全无。 第一百一十三章宋氏珠宝行 “沈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谁与你乱说话了?我既能坦然告诉你,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雅昭一个人在周家,孤苦伶仃,受尽冷眼,我看了好心疼,何不许她一个名分,如此不仅可以拉近周、沈两家的关系,还能让她大掌柜的位置坐得更稳。” “不行,不行,她可是你娘的妹妹,你我的小姨,我若是娶了她,岂不是乱.伦了么?”宋澈摇头似拨浪鼓。 沈文君却道:“这有什么关系?我与爹娘都商议过,爹娘也觉得可行。” “纳尼!” 宋澈垂直坐起,扣了扣发麻的头皮,快速捋了捋思路—— 在古代,正妻给丈夫挑选小妾,倒也合乎常理;周雅昭虽是丈母娘妹妹,却与宋澈没有血缘关系,抛开这层关系不谈,也并非不可娶。 可是……“哎呀,你们觉得可行,我心里这坎儿过不去,”宋澈望向沈文君,“还有你,咋这么大方啊?我可是你丈夫,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岂能一枪侍二女!” 沈文君理所当然,“给家里觅几个小妾伺候起居,养几个私妓培养情操,大梁风华,皆是如此,有何不能? 再说了,雅昭是我的闺中密友,与其将她嫁给别人,不如收入自家屋檐,日后也能有个谈心的好姐妹。” “你征求过人家的意见了么,便在这里乱点鸳鸯谱。” “不日我便去问她,她八成会羞答答地同意。” “那要是我不同意呢?” “你不同意也得同意,谁叫你是上门女婿。” 盖了帽了,真是乱了套了! 宋澈倒床拉过被褥,蒙头便不再理会。 倒不是他不愿意打破这层壁垒,问题在于他是入赘到沈家的,日后不论是正妻还是小妾,生的子嗣都得姓沈…… 说纳妾便纳妾,堂堂男子汉,威严何在? “对了,”宋澈从被子里露出半颗脑袋,弱弱问了一句:“娶小妾,能同床不?” 沈文君翻了个白眼,“娘说了,在我没生出长子之前,不能。” 纳妾不让同床,那还娶个毛啊! “不娶,睡觉!” 宋澈拉过被子,耻辱入眠。 …… 临近七月天,气候炎热,遗体不能久存。 守丧三日后,便选了个吉时,将老太君入了土。 再风华之人,也会败给岁月,归于尘土。人这一辈子,争来争去,究竟争到了什么呢? 周家人都同意了宋澈的收购方案。 宋澈拟了几份契书,叫他们执笔落款,从那时起,周氏珠宝便成为历史,宋氏珠宝拔地而起。 为何是宋氏,而不是沈氏呢? 宋澈给的解释是,沈家与周家有纽带关系,若被人扒了出来,难免会影响生意。 当然,更深层的意义,只有宋澈知晓。 老太君下葬后,还有个头七日,宋澈与沈文君也就不得不留到月底。 恰好趁这段时日,重新整顿商行,将“周氏”牌匾,换成“宋氏”牌匾,将“珍珠白玉膏”作为主营产品,稍稍更改些营销手段,但大致还是“换汤不换药”的原则。 珍珠玛瑙始终是奢侈品,本身便有门槛与局限性,无法做到大众低端化。 买不起就是买不起,再打折扣,再做优惠也不管用,与其绞尽脑汁营销,不如坐等愿者上钩。 “咦……原先这里不是周氏珠宝行么?怎么如今变成宋氏珠宝行了?” “周氏珠宝行里头的珍珠,都是沾了血的,谁敢去买呀?” “怕不是周氏重新换了个名号,又来坑害老百姓的吧?” 新珠宝行刚开张,便吸引来了大批群众围观,多是指责与声讨。 “诸位,宋氏珠宝行乃是全新的珠宝行,已周氏全无瓜葛!”一名青衣女子,大步走出店铺,高声与群众讲明。 “咦?这不是明珠大会那日,替母申冤的那位姑娘么?”有人一眼便认出。 不错,青衣女子正是何香莲,如今她已是北市宋氏珠宝行的新任掌柜。 何香莲深明大义,知道一切恶事是由周三父子所为,与其他周家人无关,为感恩宋澈的恩情,以受害者的身份出面,为宋氏珠宝行正名。 “连她都出来正名了,那说明宋氏珠宝真与周氏无关了呀!” 群众纷纷消止了声讨。 何香莲又大声道:“诸位乡亲父老,这间宋氏珠宝行的主人,正是那夜替我申冤,将周三父子绳之以法的宋姑爷,这样一个为民请命,刚正不阿的大善人,珍珠又岂能是沾血的?” “原来是大善人所开,正巧我欲购珠,今日我必定捧个场!” “今日本店开张,一律八折优惠,欢迎大家进店选购!” 如此一来,不仅抵消了群众对周家的怨念,反倒还借用好名声赚了一批客人。 宋氏珠宝行,好珠坏珠一并收,价格也给得十分公道透明,便连一颗珍珠,也要写下买卖字据。 诚心换真心,洲头采珠的疍民们都愿与宋氏合作,好珠子送去珠宝行加工成饰品,坏珠送到周大发研磨制成白玉膏。 不仅如此,借着沈、周两家的纽带关系,收来的好珍珠,一部分送往苏州,用作成衣与私房上的装饰;再加上沈家在苏州的名望,银楼,玉楼,青楼,胭脂坊,全都成了宋氏的合作商家。 月底,离开前夜。 宋澈带着药品来到天香楼,在离开杭州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那便是帮宁叶红拆线。 可入楼后一询问,才得知宁叶红早在十日前便离开了天香楼,楼中艺伎芳华依旧,唯独少了那一抹娇红。 “她去了哪儿?”宋澈多少有些失落。 紫韵说道:“杭州危机虽暂时解除,可其它沿海仍在遭受倭患,红姑娘知道宋姑爷好处江湖之远,特意叮嘱我留言,江湖路远,一切随缘。” “她真说‘一切随缘’?” “还能骗你不成?这是原话。” 她若真的这么洒脱,又何必一声招呼不打便离开? 也许她身上的线,是为了下次相遇。 这个女人…… 宋澈暗自一笑,离了天香楼。 第一百一十四章冰镇葡萄汁 七月是最后一季蚕桑,过了便要等到来年开春。 为了响应即将到来的岁币生意,回到苏州后,宋澈开始大量囤积丝绸,收购,缫丝,纺织,漂染,所有作坊都进入了繁忙期。 炎炎夏季,高温酷暑。 古代没有空调,更没有风扇,古人又穿着保守,特别是女性,再热也会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因此,人们不得不想方设法避暑,质地轻盈,冰凉爽肤的绫罗绢丝便成了应季热卖。 天气热得实在无情,宋澈刚开始还会趁上午太阳不毒,到铺子里待会儿,后来干脆不去了,反正坊间铺子生意稳定,琴掌柜又精明能干,当个翘脚老板,好好享受享受。 居家的这些日子,为了避暑宋澈也没闲着,不惜大动工程,将庭院里挖了个四四方方的大坑,以石板作包围,以青砖贴内壁,以琉璃衬底部,连续抽干了三口井水,造了个露天游泳池。 接着,又在庭院四周搭了个两丈来高棚户,专程从林州引进了一批葡萄藤,大面积覆盖于泳池上,搭上两个秋千,摆上几张藤椅,葡萄林遮阴,游泳池戏水,携爱妻避暑,享天伦之乐。 艳阳高照的正午,宋澈赤裸着上半身,悠哉仰躺在藤椅上,高高翘起二郎腿,嘴里哼着小调,鼻梁架着一副“墨镜”,这可是用黑水晶打磨而成的。 “咕噜咕噜。”沈文君钻出水面,抹了抹脸上水渍,仅穿着私房的她,傲人的身姿,湿得惟妙惟肖。 她上了池岸,披上一缕纱衣,随手摘下一串儿葡萄,走至藤椅边挨着宋澈坐下,双腿轻轻蹬地,打了转儿便扑进宋澈怀里,自摘一颗葡萄吃下,又摘一颗喂给宋澈。 “皮都不剥,叫我怎么吃?”宋澈幽幽一句。 沈文君巧手剥去葡萄皮,递至宋澈嘴边,宋澈刚张口要吃,沈文君却抽了手,将果肉丢进了自己嘴里,轻哼一声:“想吃自己剥去,我可不伺候你。” 宋澈先是一笑,接着轻叹:“唉,我本来还想说,请沈小姐喝冰镇葡萄汁儿,可你这态度,我不得不犹豫了。” “如何?”沈文君凑近惊奇,“炎炎夏日,哪儿来的冰镇水饮?” 宋澈叹道:“我这嘴里有些干巴,想吃剥了皮的葡萄……” “那你张嘴。” “啊。” “忒!” 一颗葡萄,从她嘴里,吐到他嘴里,越过舌头,直入咽喉,呛得宋澈连连咳嗽。 沈文君却骑在他身上,“呵呵呵……”笑得没心没肺,“叫你还敢命令我。” “这冰镇葡萄汁儿你没得喝了!” “哎。” 宋澈刚要生气,一颗滑溜溜地剥了皮的葡萄便递到了他嘴边,“快将冰饮拿来,喝了我有要事与你说。” 宋澈吃了葡萄,又拾起一旁的“话筒”,先扯了两下,随后对嘴说道:“芙儿,芙儿,快将我藏在耳室棉被里的‘冰箱’给我送来,完毕。” 隔了片刻,话筒里传来:“知道了,姑爷。” 宋澈连忙纠正:“与你说了多少遍,说完话时要添一句‘回答完毕’,完毕。” 听筒那头:“知了知了,回答完毕!” 沈文君却拾起话筒,叹道:“夫君,咱们是不是太……世俗了些?一天到晚,不是床榻恩爱,便是藤椅缠绵,如今连吩咐下人也不用挪下屁股的。” 宋澈笑道:“赚钱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享受生活么?咱又不是圣人,作何不能世俗些。” 不一会儿,芙儿捧着个木匣子跑进庭院,匣子不到两尺,她提起来却相当费力。 “真是个不可貌相的匣子呀,怕是有个十来斤呢。”芙儿惹得小脸儿红彤彤,直顾往脸上扇风。 沈文君好奇地围着匣子打转,“这便是那个什么‘冰箱’?横看竖看也不似能装冰饮的。” 宋澈暂且不说话,将匣子卡扣掰开,且听“嘭”一声,盖子被顶开,吐出一大股冰霜白雾。 待白雾散尽,露出了搁在匣子中央的扁口小瓮,瓮中盛满了青幽幽的葡萄果汁,甚有还些许碎冰冰漂浮在里头。 宋澈拾出小瓮,匀了三大茶碗果汁,各取一碗递给了沈文君与芙儿:“尝尝看冰力如何?” “谢谢姑爷!”芙儿兴奋地捧着茶碗,抿了一大口,先前还红扑扑的脸蛋儿,瞬间消暑了不少,“好冰冰,好凉凉,好好喝!” “夫君,这冰箱究竟是怎么来的呀?先前听你说还是将它藏在棉被里的,为何还能做到冰镇?”沈文君边享受冰饮边问。 宋澈笑指着木匣四周还在冒着腾腾白烟的凹槽道:“这里头装的是我找硝民买的‘硝石’,硝石兑水会吸收大量热气,足以让水结冰,再将瓮放置于匣中,低温环境封存半个时辰,便能得到凉凉冰饮了; 至于为何放在棉被里,那是因为棉被可以隔热保温,减少冰力的流失,” 说到这儿,他将空了的小瓮放回了木匣,扣上盖子封存严实,又嘱咐芙儿:“以目前的冰力,尚可再沁一碗冰饮,膳房里有我榨好的葡萄汁,你再添些在瓮中,待冰镇得差不多了,给爹娘送过去。” “姑爷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了!”芙儿一口饮尽葡萄汁儿,长舒了口气,捧着冰箱跑出了庭院。 “哎,既然这冰箱如此神奇,我们何不做个更大的,放在云水坊里,通通凉气儿,给女红们消消暑。”沈文君提议。 宋澈却摇头,“冰箱只能密封保存,且硝石非常昂贵,云水坊又都是布制品,染了水汽会掉颜色的。” 沈文君笑道:“那做几个小冰箱,每日炎热时分,给大家喝上一碗,也是消暑解躁的好法子。” 宋澈躺回了藤椅,“夫人先前说,喝了冰饮有重要的事要与我说,是何事?” 沈文君放下茶碗,凑近说道:“你多留在杭州那几日,苏州府发生了件大事,周大人辞官回乡了!”奇快妏敩 第一百一十五章我喜当爹? 许是新官要上任,苏州城街被肃得干干净净,大清早便有官兵在街上巡逻,凡衣着不得体的,精神面貌不佳者,统统被勒令遣返,打扮规矩了再出来。 宋澈与沈文君一早便来到云水坊,新任知州从北门进城,到苏州府必定会经过坊间,在这里看他最方便。 辰时未过,街边各家店铺,不论老板还是伙计,皆守在门口,都想着一睹父母官的模样。 “哎,我听说啊,咱们这位知州大人,今年二十三岁,生得相貌堂堂,气宇轩昂,更重要的是他还未曾婚配呢!” “咦!那城中有千金的权贵商贾们,岂不是都要抢着将女儿嫁给他呀?” “那可不嘛,好多家未出阁的小姐,都精心打扮站在了街边,为的便是能叫贺大人瞧中哩!” “诸位,最新消息,新任知州已进城啦,长得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啊,亲眼所见!” 别说是待闺阁中的小姐们了,便是一些人老珠黄的妇女也学着搔首弄姿了。 “听到了没?你们也快些去补个妆,万一叫这新知州瞧上,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咯。”宋澈笑着与身旁云水坊众女眷打趣。 云水坊店员,男女比例大概在十比一,宋澈几乎被花团锦簇着,左边是沈文君,右边是琴若、卢菇,哪个不是苏州城内数一数二的美娇娘,他倒还真担心新知州见了会嫉妒。 “咱们心里装的是姑爷,可瞧不上那什么知州。” “是呀是呀,十个知州都比不上一个姑爷。” “嘴巴很甜,姑爷很喜欢,午后请你们喝酸梅汤。” 宋澈待人随和,没有架子,办事有度,人品又好,哪个姑娘不喜欢? 便是随意的玩笑,身为老板娘的沈文君也不会生气,在她心中,云水坊的员工,早已是一家人。哪怕有女红提出要嫁给宋澈,她也能笑着答应。 “快瞧,来了,来了喂!” 只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从街头走来,百姓们自觉分道两旁,以恭敬姿态相迎。 都头许晓领着二十几个衙役在引路,身骑白鬃大马,头戴鞘翅乌纱,身披湛绿官服,腰裹翡翠玉带,新任知州贺秋,长得是浓眉大眼,方方正正,他翘首傲姿,春风得意。 多少人十余年寒窗苦读,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当官儿的还是威风,这万人空巷的架势,这只手遮天的权力,谁能不为之沉沦? 沈文君直勾勾盯着贺秋,与其她女子一样,眼神不停发光。 宋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再这样,我可要吃醋了。” 沈文君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瞧他时,竟不觉间便换上了夫君你的脸,” 她又真挚地望着宋澈:“夫君,你说你要是能有朝一日,如他这般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地将我接走,那该多美妙啊。” 其实, 若非沈家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老丈人兴许早已将她许给了哪家的权贵公子,又如何能轮得到宋澈来入赘? 宋澈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朝,居庙堂之高则高处不胜寒,处江湖之远则明哲保身。 宋澈若真有登堂入室的志向,那夜也不会在望江阁拒绝高琛。 在这个复杂的社会中,万人空巷并非难事,全身而退才是本事。 “哟?这么巧啊?我还以为以宋姑爷的傲气,不屑于来迎接知州呢。” 熟悉的尖酸刻薄声。 陈仁才带着两个家仆,刻意停在了云水坊前,瞧他一脸奸诈的模样,准儿没什么好事。 宋澈眯了眯眼睛,上回掳走琴若之事,还没找这家伙算账,今日又来找不愉快? “这里不欢迎你,赶紧给我滚。”沈文君呵道。 陈仁耍起了无赖,“我又没站在你家屋檐下,这条大街难道是你家修的?我想站在哪儿便站在哪儿!” “你——” 沈文君欲言,宋澈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莫要开腔。 宋澈折回坊间,取来几根扫帚,丢给李田等几位染坊汉子,“大街虽不是我修的,可这块街区正对着云水坊,粘了个脏东西,自然要清扫一番了。” “姑爷说得对,这么大坨狗粪粘在这儿,待会儿知州路过,怕脏了马蹄。” 李田与几个汉子,便对着陈仁才脚下一阵“打扫”,陈仁才被扫帚抽得连蹦带跳,不得不往外边儿让了路。 “你们给我等着!”陈仁才恨了一眼,屁颠儿屁颠儿迎上官队,老远便抬手招呼: “贺大人!我的表弟!” 贺秋瞧见陈仁才,眉头不由一紧,大庭广众之下叫他表弟,这不明摆着叫人说“官商相护”的闲话么? 许晓拦下了陈仁才,“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陈仁才高声道:“你是聋了么?没听见我方才叫他表弟了?我是他表哥!” 许晓回头请示贺秋,贺秋点了点头,许晓才放了行。 陈仁才来到鞍前,主动牵过缰绳,笑道:“表弟,闻讯你要来苏州任职,我可是兴奋得三天三夜没睡觉呀!” 许晓压低声音,“表哥,大庭广众之下,莫要生张了关系。” 陈仁才反应了片刻,“哦”一声会意,“是贺大人,是贺大人……贺大人,我为您牵马,亲自送您上任。” 贺秋是不情愿的,可又不能拒绝亲戚的热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仁才牵着大马,脑袋昂得比马上的官老爷还要高,将“狐假虎威”这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待官队走过云水坊时,陈仁才故意指着宋澈道:“贺大人,您初来苏州城,对苏州的风土人情还不了解,我沿途与你介绍一番……这位可不得了,他便是苏州城内大名鼎鼎的沈家赘婿宋姑爷,他身后这间铺子便是苏州第一首富沈家所开,他身旁这群女眷啊,都是苏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儿呢!” 贺秋瞥了一眼万花丛中的宋澈,难以掩饰眼中嫉妒之色,更深藏着几分轻蔑与不屑。 坐拥家财万贯,美女如云傍身,又年轻有为,仪表堂堂,论人间得意,世上有几人能比? 宋澈可不想抢了新官上任的风头,走下屋檐请礼:“贺大人勿要听陈公子鼓吹,宋某不过是个普通的商人,倒是贺大人年轻有为,八面威风,才闻汝名便叫全城百姓欢颜相迎,宋某十分敬佩。” 第一百一十六章 滴血验亲 “宋姑爷,我瞧你也别推辞了,如今你腰缠万贯,多养个妻儿又有何难?只是……”陈仁才啧嘴瞥向沈文君,“据大梁律例,一家不能有二妻,如今正妻来了,沈小姐怕只能屈身为妾了。” 沈文君将宋澈拉至一旁,满眼都是委屈,“夫君,你且与我说实话,我……我兴许接受得了!” 宋澈苦涩道:“我真不认识这对母子,这便是大实话。” “那你总得有个户籍,不能是冲石头里蹦出来的,”沈文君噘着嘴巴道:“还有,你床笫技艺那般娴熟,一看便是新手,你……你……” 我他妈……宋澈总不能说自己是从现代穿越来的吧?他抚着沈文君的背膀,低声安慰道:“夫人你可真傻,瞧不出来这是陈仁才那家伙给我下的套么?你且瞧好了,看我如何收拾他们——” 说罢,他走至张氏母子跟前,意味深长道:“这位大姐,我也不知你收了多少好处,竟肯带着自己儿子来给我泼脏水,你要知道,诬陷他人可是要坐牢的,孩子还这么小,你忍心么?” 少妇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陈仁才却出声反驳:“宋姑爷,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怎么的,变相威胁糟糠之妻呀?你到底还有没有将贺大人放在眼里?” 宋澈冷声道:“凡事都要讲究证据,难道你此刻叫我一声爹,我也要认你这个儿子么?” “你!”陈仁才嗤了声,转头望向贺秋:“贺大人,何不来个滴血认亲,叫这抛弃妻子的负心汉心服口服?” 贺秋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先看宋澈:“你此刻若承认了他们母子,本官还可念你失忆不计较罪过,可若是验出来你与此子精血相融,便说明你们是亲生父子,抛弃妻子可是要处重罚的。” 宋澈高声道:“大丈夫,行得正站得直,我又有何惧?” “好,快快取一碗清水来,咱们当街滴血验亲!” 陈仁才拍了拍手,不过一会儿。 “清水来嘞!”一个仆从端着一碗清水,另个仆从捧着一张桌子,又与群众一番说明:“这两样东西,都是从街坊家里借来的,保证没问题。” “现在,各取一滴精血,滴入碗中,若相离则非亲生,若相容则是父子。”陈仁才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宋澈。 宋澈不屑一顾,咬破指尖往碗中点了滴血。 少妇用匕首,划破男孩手指,也向碗中挤出了一滴血。 群众纷纷围了上来。 精血游离了片刻,相互融合在一起。 “哦!精血相融,属实亲生,呵,我就说嘛,你瞧瞧,这小子与宋澈长得简直一模一样,不用验也知道是亲生的。”陈仁才高兴得差点儿没飞起来。 “夫君……”沈文君咬着嘴唇,泪湿眼眶。 “宋澈,你贪图富贵,抛妻弃子,证据确凿——” “且慢!” 宋澈打断了贺秋的宣判。 滴血认亲?如此荒唐的亲子鉴定,害了不知多少古人。 “贺大人,我也要认亲!”宋澈大声道。 贺秋皱眉,“你认何人为亲?” “他!”宋澈指着陈仁才的鼻子说道:“实不相瞒,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孙子,我是他爷爷!” “姓宋的,你他妈欺我太甚!老子年龄比你还长几岁呢!”陈仁才破口大骂,冲上去便要打人。 许晓却一把将他拦下,说道:“大人面前,不可造次。” “你是不是我孙子,咱们滴血验验便知,你可敢?”宋澈挑衅道。 陈仁才推开许晓,卯着脑袋凑近宋澈:“老子有何不敢!但是先说好了,你若验不出来,那便是污蔑,我要你跪下给我道歉!” “好啊,那若是验出来了,你叫我一声爷爷?” “就怕你承受不起,折寿短命!” “既然如此,为了以示公平,这次劳烦许都头亲自去取清水来。”宋澈看向许晓。 许晓点点头,走出人群,到最近街坊家里,提来一桶清水,取来一只瓷碗,并当众将清水舀进了碗里。 宋澈往碗里挤出一滴血,陈仁才割破手指随之。 两滴血却并不相融。 “姓宋的,你他妈有何话好说!”陈仁才撸起袖子呵道。 “你急什么?”宋澈端起先前与男孩验亲的那碗水,往自己与陈仁才碗里倒了一些。 兑入碗水后,两滴本不相融的精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相互融合在了一起。 群众连连惊奇: “难道,陈公子真是宋姑爷的孙子?” “如此说来,宋姑爷与陈公子的奶奶……” “那怎么可能,年龄都对不上号,说与他娘还差不多。” “你们这些看热闹的王八蛋,再打胡乱说,我撕烂你们的嘴!”陈仁才冲群众大骂,又指着宋澈狂喷唾沫星子,“定是你这小子耍了什么把戏,方才大伙儿都瞧见了,这血本是不相融的!” “陈公子放心,”宋澈冷冷一笑,“即便你想认我做爷爷,我也不想要你这样的孙子,” 他又端起水碗,与群众解释:“诸位,我的血之所以会与此子相融,八成是这碗水里添了明矾。明矾兑水,无色无味,可使精血相融,方才我与陈仁才滴血认亲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又招呼许晓:“许都头,劳烦你再帮我借两只瓷碗与一勺食盐来。” 再招呼沈文君:“夫人,你去店里取些明矾来。” 二人快速取之。 宋澈将两只瓷碗,搁在桌子上,每碗中添一瓢清水,分别加入食盐,明矾。 “李管事,老张,你们分别往这两碗水中依次滴血。”宋澈又招呼。 李田与老张各自咬破手指,先往盐水碗里滴了一滴,血液并不相融,随之又往矾水碗中一滴,血液却奇迹般融合了。 “老张,你该不会是我儿子吧?”李田打趣道。 老张骂道:“去你娘的,老子从小在淮南长大,与你八竿子打不着!” 宋澈也往碗中滴了一滴血,相融。 沈文君随即咬破指尖,也往碗中滴了一滴,相融。 好几个店员都挤出血滴,在碗里来了场“球球大作战”。. “各位绣娘织女的手可金贵着呢,千万莫要为这无趣的试验给伤了,”宋澈端起明矾水,在群众眼前打了个转: “诸位瞧见了么?天南地北之人,血都融在了一起,难不成他们都是亲戚?” 他将水碗狠狠往陈仁才脚下一砸,“刺啦”,碗裂水迸,他大声呵斥:“事实证明,滴血验亲这种把戏,根本就不可信!”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张氏!” 宋澈转头一声呵,吓得母子打了个哆嗦。 “你说你是江西赣州泸县人氏,那好!我即刻便派人,花重金,去将你老家所有村民都请来,咱们便到苏州府衙的公堂上当面对质,汝……可敢!” “娘,娘,我不认这个爹了,呜呜呜……”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少妇抱着儿子也止不住啜泣。 若再追问下去,只怕这对母子都得露馅儿,这刁妇死活倒不足为惜,只可怜了她怀中的孩童。 宋澈放缓了语气,问道:“当然,这世上有许多相貌相似,又同名同姓之人,你只不过是认错了对么?” 少妇识趣,连连点头,“是,是是,我记起来了,我家宋郎眉心有颗痣,你脸上却没有,你不是我的宋郎,是我母子认错了……” 宋澈暗叹一口气,转身向贺秋请礼:“贺大人,依我看这不过是一出闹剧罢了,不如——” “闹剧?” 贺秋冷声道:“我倒觉得这并非闹剧,而是这刁妇欲攀高枝,谄媚市容,” 他轻声发令:“来人呐,将这对母子收押,打入府衙地牢,论罪惩处。” “大人开恩呐!是有人指示我这么干的!我是无辜的!”少妇连忙磕头求饶。 “你是否无辜,本官自会审理,需不着多费口舌来喊冤,”贺秋瞥向衙役,“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他们带走? 衙役绑上母子,拖出了人群。 宋澈本想劝上两句,贺秋却先开口,“宋姑爷,本官一直坚守‘法不容情,铁面无私’八个字,这对母子,罪有应得。” 宋澈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我们走。”奇快妏敩 贺秋驾马前进,还是那般意气风发。 陈仁才牵着马,依旧那般趾高气扬。 宋澈暗中拉住许晓,取一锭银子,塞进他手里,低声嘱咐:“这些银两拿去打点狱卒,莫要让那对母子在牢里吃苦头了。” 许晓却道:“她往你身上泼脏水,你却还要帮她?大雄宝殿里的佛祖都要给你让座。” 宋澈摇头说道:“听这对母子的淮南口音,八成从流民堆里找来的,可怜之人大于可恨之处,不为其母也为其子。” 许晓反将银子塞回了宋澈手里,“你在宝殿里做中堂,我也可以做偏堂,咱们一起做好人。” 宋澈暗自一笑,望着贺秋离去的背影,提醒道:“新上任的这小子,必然是条毒蛇,在他手下办事儿,许都头要当心了。” 许晓点头,抱拳离去。 宋澈回到坊间,沈文君仍心有余悸,“方才真是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那对母子是你的妻儿呢。” “那万一他们真是我妻儿,你会如何?” “瞧你这话说的,一夜夫妻百日恩,爱一个人当然不能在乎他的过往,即便他们真是你的妻儿……我也顶多是编个猪笼,将你拉到苏州河畔沉了,不会游街示众,或是逼你自宫的。” “我家夫人可真是……通情达理,海纳百川,善解人意啊!” ……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便烧到了宋澈头上。 苏州府下令整顿市容,不允许在人流巨大的街口摆摊卖艺,这很明显是在遏止云水坊的地摊生意。 反正天气炎热,好些个外勤伙计都中暑了,索性宋澈便暂停了摆地摊,以沈家目前几间铺子与作坊的生意,失了这份收益也是不痛不痒。 第二把火,是针对苏州城外的“棍帮”。 饿死的尸体,无法妥善处理,城外瘟疫肆虐传播,在死亡与饥饿的威胁下,大批流民开始反抗。 “棍帮”是流民团体中最大的一支,顾名思义,以棍棒做武器,据说有聚了三五百人,不仅四处抢夺商旅,还将主意打到了苏州各村镇上。 苏州府并未采取安抚政策,而是出兵以武力镇压,可城外流民少说四五万,这人都要饿死了,早死晚死都得死,何不拿起武器拼一拼?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压迫越大,反抗越强。 苏州城官兵不过两千余,战斗力又弱得不行,几次出击清缴棍帮,都是雷声大雨点儿小。战斗没个输赢,人命却闹出了不少。 苏州城外冲突愈演愈烈,城内亦是人心惶惶,大家都怕哪天棍帮壮大了,会如先前飞云帮那样来袭城,若真闹到了那一步,离“造反”估计不远了。 沈府。 庭院。 “叮铃铃……”话筒线上系着的铃铛突然摇响。 宋澈怀抱娇妻,荡着秋千,吃着葡萄,全当听不见。 “你的那个什么‘电话’响了。”沈文君有意提醒。 宋澈说道:“下回在那铃铛里塞两坨棉花,省得打扰我与夫人恩爱快活。” 沈文君却道:“许是真有什么急事呢?否则芙儿不会摇铃铛的。” 宋澈笑道:“估计又是许都头来找了,他总想让我替他干些吃力还不讨好的事儿。” “近段时日,棍帮之事闹得苏州城鸡犬不宁,听琴若说,城里好多大夫都被叫到了军营,死伤不少人呢,”沈文君搡了搡宋澈,“夫君,你就给他们出个主意呗,哪怕不为了官家,也该为苏州城百姓。” 宋澈倒是很想帮忙,可他主张的策略是安抚流民,贺大人用的却是武力镇压。 他一个商人,本不该参与政治。再者,贺秋此人,莫看年纪轻轻,手段却残忍毒辣,凡俘虏了棍帮成员,均以造反罪绞死,并将尸首沿途挂在城郊树林里,杀鸡给猴看。 这种心狠手辣的官员,还是离远远儿得好。 “帮不了,帮不了……” “叮铃铃……” 铃铛又摇响了。 沈文君轻叹一口气,下了秋千,拾起话筒回扯了两下,算是接通了,随后将话筒贴着耳朵,越听神情越紧张: “什么!发生了这种事,你为何不早来通告?” “是……是姑爷说,没有命令,不得进庭院的嘛……完……完毕!” “还完毕呢你!” 沈文君扔下话筒,焦急地望着宋澈,“云水坊来人禀告,说去城外收购蚕桑的外勤伙计被棍帮给扣押了!” 宋澈惊坐而起,下一刻却疑惑:“棍帮通常活跃在苏州以北,老张他们去的是苏州以西,如何能被扣押?” “哎呀,先去坊间瞧瞧情况吧,那些流民饿急了,可是会吃人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肉粥香飘十里远 “这帮人比土匪都不如,我说将蚕茧给他们,他们不要,我又将身上钱财给他们,他们也不要,上来便扒拉我们的衣服,抢我们的酒食……一个个披头散发,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饿死鬼!”奇快妏敩 老张报膝坐在地上,不仅被揍了个鼻青脸肿,连衣服也遭人扒了个精光,叫人瞧了可悲又好笑。 他又道:“同行的老李他们,都遭掳了去,那棍帮头子还扬言说,三日之内若不拿三车粮食来赎,便将老李洗净扒皮,煮了吃了!” “那你为啥被放了回来?”宋澈笑着问道。 李田这时搭腔:“瞧他模样,瘦得跟猴儿似的,没几两肉,自然放他回来报信了。” “哈哈哈……”弄得满堂大笑。 “夫人,你管管姑爷他们,我都这样了,他们还有心思笑得出来。”老张求助沈文君。 “你们姑爷只要肯笑,说明此事不难办,”沈文君看向宋澈,“对吧?宋姑爷。” 这些棍帮成员,不要钱也不要货,又岂会吃人?顶多是肚饿难忍,才会干出了抢劫的勾当,没啥大恶心思。 沈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购些粮米到城外救济,只是近来棍帮闹得太大,施粥便暂停了。 “李管事,你去粮铺买两车粮食,再到猪肉铺买三头肥猪,肥瘦分离切成臊子,再另备三口大锅,咱下午便出城去赎人。”宋澈吩咐道。 李田疑惑:“姑爷,那棍帮的人说了,两车粮食才能赎走老李他们,你又买猪肉,又备锅的,是要去给他们做饭么?” 宋澈笑道:“赎人很简单,赎心却很难,我这么做自有道理,你只管去准备便是。” 沈文君担忧:“眼下城外流民疯狂,瘟疫肆虐,你何必亲自去呢?” “若不能体察民情,如何寻得救赎之道?” 午饭过后。 粮米猪肉俱已备齐。 宋澈便带着李田、老张等十来个染坊伙计,从西边出苏州城。 “姑爷,那棍帮头子说了,叫咱们到北边的十里坡赎人,你从西门出城,要饶好大一截路呢。” “北成郊外,局势混乱,咱又带着这么多粮米,官府肯定不让出城。待会儿从西城门出去时,官兵若是问起来,咱们便说是走商的,记住了么?” 伙计们纷纷点头。 “那姑爷,咱送这么多粮米出去给难民,若是被官府知道了,会不会找咱们的麻烦啊?”老张又问。 这还真不好说。 原本城中各大善人,还会捐款给流民施粥,如今贺秋上任,为了彻底击垮棍帮,下令禁止了所有捐赠,导致了那些未加入棍帮的流民连一口粥都没得喝了。 武力镇压,其实也并非不可取,毕竟若流民真闹得太大,搞成了起义造反,传到皇帝耳朵里,摘掉贺秋乌纱帽不说,人头都可能会落地。 但镇压吧,也得有实力才行,压又压不住,还适得其反了,若流民真觉醒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到那时可不是一碗米粥,填饱肚子便能安抚得了。 可见这新任知州,文学才识尚可,政治能力太差! “走一步算一步吧,总之先将老李他们救出来再说。” 以宋澈在苏州的名望,轻而易举便出了城门,前行了三四里后,自西转向北方,绕着城郊外围往十里坡行去。 走了大半个时辰,宋澈在距十里坡三里开外的树林里叫停了车队,随后吩咐伙计们搭炉子,拾柴火,架铁锅,熬粥做饭。 “姑爷,这还没到十里坡呢,为何在这里灶饭呀?” “酒香不怕巷子深,肉粥香飘十里远,这油滋滋的猪肉一下锅,很快便会有人寻着香味儿找来的。” 用肥肉榨油,炒熟了精肉臊子,加入好几桶清水,每口大锅倒一石米,煮出来的肉粥,最好吃,最粘稠,最饱腹。 果不其然,水都还没烧开,便有流民闻着味儿找了过来。 “好鲜活的香味儿!” “是肉粥!是肉粥!” 起先来的流民,藏在林子口,直勾勾盯着大铁锅,却不敢轻易靠近。 “老乡,都过来吧,这粥点是专为你们设的!” 听见宋澈招呼,流民这才连滚带爬跑了过来,瞅着锅里沸腾的米粒儿和肉沫,馋得直吞口水。 “大官人,这粥,何时煮好啊?我已有快三个月嘴里没进过油了。” “各位老乡勿要着急,肉粥少时便可煮熟,但你们得先将碗筷备齐,依次排队取粥。” 流民身上虽龌龊,手里的碗却白得发亮,他们也并未像流言中那般,见到食物便上去哄抢,而是规规矩矩地在林子里排队。 渐渐,闻讯找来的流民越来越多,片刻间便排起了长龙般的队伍。 这时,肉粥也熬得差不多,宋澈便嘱咐伙计们,三人守一口锅,依次为流民们舀粥。 得了肉粥的流民,自找一片树荫,也顾不得多烫,大口大口吞食。 “今日我沈家准备了一千多斤粮食,三头大肥猪,吃完了可无限续碗,大家吃慢些也无妨,莫要将嘴巴烫着了。” 谁料宋澈话音刚落,流民却吃得更快了些。 粥吃完了,赶忙又去排队,等到续第二碗,第三碗时,白白净净的瓷碗,连边上的油花儿都舔得一干二净。 一碗微不足道的肉粥,却吃出了不知多少眼泪。 瞧着流泪哭泣的流民,宋澈不经意便想到了自己荡秋千、吃葡萄的世俗模样,同情不知从何而起,忽然一对比,心里总是紧巴巴的。 “姑爷。”老张凑了过来,小声道:“咱不是来赎人的么?您是不是给忘了啊?” “你都没忘,我岂能忘?”宋澈用下巴指了指徘徊在林口的几个汉子,“喏,棍帮的人早就来了。” 比起眼前这些无精打采,走路都费力的老弱妇孺,这几个汉子实在太显眼。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仗义皆是屠狗辈 “姑爷,林口那些棍帮之人看似越聚越多了,万一他们心怀不轨,也要俘虏咱们怎么办?”老张不安道。 宋澈却指着挤满树林流民说道:“我只需挥挥手,这些吃了饱饭的流民,便会蜂拥而上,将他们给赶跑。” “原来姑爷施粥是这个目的。” 施粥却不单单是这个目的,宋澈还想探探棍帮性质如何,若他们前来刁难抢夺,说明已生匪性,真有了谋反之心,须采用强硬手段扼杀; 若他们仍存有一颗感恩之心,则用怀柔之策安抚济之。 “姑爷,他们来了……便是领头那个,扒了我衣服,抓走了老李。”老张吓得躲在了宋澈身后。 棍帮七八十人,在一个披头散发的黑面大汉带领下,手持木棍,风风火火朝树林里走来。 “陈帮主,这位大官人是善人,你瞧,是肉粥呢,你不可为难他啊。” 未等棍帮靠近,流民自发拦住了黑面大汉。 黑面大汉却道:“老人家,你们莫要被这些奸商的假仁义给欺骗了,指不定下一锅,他便会在粥里下毒药呢!” “你这黑脸汉子,怎么说话的呢,我家姑爷冒着被罚的风险,专程从城西绕道十里坡来给你们施粥治饿,这些食材粮米,都是老乡们亲眼看着下锅的,有些个老乡还主动帮忙搭手呢,你不懂得领情便算了,还污蔑我们会下毒,真是不识好歹!” 老张站出来,愤愤不平。 “瘦猴子,我认得你!”黑面大汉棍指着老张,“你便是今早被我帮截获的蚕丝商客!如何?赎人的粮食你可筹来了?” 老张硬气不过片刻,又缩回了宋澈身后。 宋澈上前有礼:“陈帮主,被你所劫走的商客都是我的伙计,你要的粮米我已带来,请将他们放了吧。” 黑面大汉瞥了一眼锅里沸腾的肉粥,“我要的是粮米,你为何将它煮成了米粥?” 宋澈叹道:“苏州府下令,任何人不得接济城外流民,我若给你们送粮,便是助暴为虐,恐遭杀头之罪,因此便将它们煮成了肉粥,以施粥名义分发给难民,” 他又望着黑面大汉问道:“陈帮主,你得了这粮米,不也是用来救济同胞的么?” 黑面大汉若答是,说明可留。 黑面大汉若答非,那他必死。 “算你还有点良心,”黑面大汉与身旁人吩咐:“二虎,你去将他那几个伙计带过来。” 二虎点头退出树林,一刻钟后,老李与三个同行的伙计,押着两车蚕茧走进林子,衣服也穿得工工整整。 “算你们运气不错,跟了个好主子,快去!” 黑面大汉放了老李等人,又冲宋澈道:“这位官人,我们也是碍于生活所迫,才向你讨了两车粮食,你可莫要怪我们!” 宋澈暗自点头,经几番试探,大可确定这帮人并无匪性,甚至还有那么几分道义。 “陈帮主,在离开前,我有几句劝言,不知可愿意听?”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 “聚众抢劫,呈一时之能,绝非长久之计,原先棍帮未立,老乡尚有一口粥水,如今事情闹大,官府冠以‘造反’之罪,数万流民都得随你们一同连坐,然‘民不与官斗’,你们没有护甲,器械,粮草,仅一根木棍,结局可想而知。”宋澈说道。 黑面大汉却道:“至少我们反抗了,我们活得有骨气!” 宋澈却指着蹲坐在树荫下,油头垢面的流民,“这便是骨气?” “小子。”黑面皱着眉头,隐隐动怒,“我今日放你,是看在你还算心善的份儿上,你若是想当官府的说客,可莫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宋澈却不动声色,微微摇头:“我并非官府说客,而是于心不忍流民受灾,特地来帮助你们的。” 黑面大汉不屑道:“吃了今日的粥,明日一样会饿,你可莫要告诉我们,你每日都会来给我们送吃的。”. 宋澈自信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有一个方案,可解决流民生计,不知帮主可愿意斟酌?” 黑面大汉抱着胳膊,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宋澈。 宋澈游走在各流民之间,大声道:“我深知诸位老乡都来自沿海,遭受倭寇袭扰,不得背井离乡,逃难于此,” 他又质问棍帮诸位汉子:“老弱妇孺便罢了,你们有手有脚,身强体壮,为何宁愿拿起棍棒抢夺自家人,也没有勇气去对抗倭寇,恢复家园?” 许是戳到了痛处,棍帮成员纷纷低头愧疚。 黑面大汉却道:“你个锦衣玉食惯了的官人,又岂会懂我们的苦衷?男人是该参军卫国,可我们的家人该怎么办? 是!我们的确是失了家园的流民,可我们也是在籍入册的老百姓,按照大梁律例,因战争流离失所的百姓,本应该得到安置, 但我们一路从淮南走来,路过每个郡县村店,当地人都似见了瘟神般躲着咱们,那些当官儿的,生怕治理不好,落下政绩污点,无情地将我们驱赶,更有不轨之徒,拐小孩儿与女人去贩卖! 面对世态炎凉,我们不得不拿起棍子,保护妻儿老小,为自己争一口救命粮!” 黑面汉子义愤填膺,又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高举着呈现在宋澈眼前: “你问我为何不去参军抗倭,那我便告诉你原因——我陈卫本是淮南东路,东洋水师,第三舰队,百夫卒长,曾视死如归,抗倭卫国!然可笑可恨,我军在外奋战,经略府却贪污军款,克扣粮草,以至于火药军备不足,被倭寇连连挫败,万余水师,荡然无存! 这样一个充斥着贪官污吏的国家,还叫我等如何去报效?” 怪不得他能拉起棍帮队伍,原来本身便是军官出身。 仗义皆是屠狗辈,最是无情读书郎。每个衰败的王朝背后,都有一群贪官污吏在作祟。 宋澈深有感触,长叹一口气,“陈帮主,我若能保障老弱妇孺的生计,尔等可愿意放下棍棒,拿起刀枪,穿起兵甲,再次抗倭,保家卫国?” “你?”陈卫不屑,“一个商人?” 宋澈大声道:“我宋澈虽一介商贾,却无时无刻心系家国,陈帮主只需回答一句,肯或是不肯?” 陈卫眼睛一怔,不由惊呼:“你便是宋澈!” 第一百二十章 宋姑爷吃牢饭 “您可是那个在香茗山下开荒,时常来城外招工的沈家大老板,宋澈,宋姑爷?” 陈卫连语气也尊敬了不少。 “不错!”老张又跳了出来,昂首挺胸道:“他正是苏州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宋姑爷!你们先前劫走的,也是咱沈家的货!” “这位小兄弟,你当初为何不说啊?”陈卫热情勾过老张的肩膀,“若知晓是沈家商队,我们也不敢乱劫啊!” 老张却抖开陈卫,轻哼:“你们些个饿死鬼,上来便抢酒食,扒衣服,叫我怎么说?” “那确实是误会了,误会啦!”陈卫单膝下跪,冲宋澈一拜,“这批流民中,有许多亲人都在姑爷您家的农场与作坊帮工,您赏了他们一口饭吃啊!今日多有得罪,还请姑爷见谅。” 仁爱君子,名声在外。 宋澈扶起陈卫,“陈帮主客气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商者应当如此。” 陈卫感触含泪,“姑爷是真正心系天下之人,若姑爷真能帮忙摆脱苦境,我们自然愿意拿起武器,杀倭寇,报家国!” “对!杀倭寇,报家国!” “杀倭寇!报家国!” 忠义之士,群起呼之! “好!你们莫要再去抢劫村镇了,也莫要与苏州官兵交战徒添伤亡,只需于十里坡等候即可,三日之内,我必谋得妙计,为你们安身立命。” “哦,对了宋姑爷,说起早晨劫商队之事,颇有些蹊跷,”陈卫突然想起来说道:“我们棍帮向来在城北活跃,今早我手下得到消息,说城西有一支商队油水很足,只要能劫了它们,想换多少粮食便换多少,我们这才动了贪念。” 这时,一旁的手下,二虎补充道:“消息是我从一群老乡口中听来的,此刻想想,应该是有人故意在散布消息,让咱们去劫您家商队。” 不用想也知道是陈氏搞的鬼,蚕桑只剩最后一季,陈氏与沈家都在哄抢乡下市场。 宋澈点点头,也没有多说,留下了粮米猪肉,带着蚕茧车马,就此返回了苏州城。 可刚回到云水坊。 许晓与一群衙役,背着镣铐绳索与刀枪棍棒,候在坊间门口,沈文君与一干店员被拦在坊间内,神情万分焦急。 宋澈眉头一皱,顿觉事情不妙,叫几个伙计先止步,独自走了过去。 “你终于回来了。”许晓满口无奈。 宋澈先道:“有何事与我谈即可,先将衙役撤去,莫要坏了云水坊的名声。” 许晓摆了摆手,衙役退居一旁,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张拘捕令,公示于宋澈眼前:“宋澈私运粮食援助叛逆,又擅自招纳无籍流民帮工,现在要对你以及云水坊非法流民进行拘捕。” 宋澈脸上却毫无波澜,缓缓抬起双手,“我是老板,一切皆出自于我,抓我一人即可,待见了贺大人,我自有解释。” 许晓叹了口气,“你明知新官急于建立功绩,为何还要让自己去触霉头?” 宋澈又抬了抬双手,示意不必多说。 许晓高声道:“宋姑爷是苏州大商,镣铐便不必了,请吧。” “夫君!”沈文君刚跨出门槛儿,便被衙役用棍帮逼了回去。 “夫人不必为我担心,不日我便会回来。”宋澈大袖一甩,领着衙役往苏州府走去。 宋澈并未被带到公堂,而是直接押入了地牢。 地牢中,贺秋负手立于一间牢房前,看样子已等候多时。 宋澈入牢房,狱卒与衙役纷纷退去。 “宋姑爷,可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吃牢饭?”贺秋轻声问道。 宋澈笑道:“我是个勇于尝试之人,干饭,稀饭,软饭,今日换换口味,吃口牢饭也未尝不可。” 贺秋声音渐冷,“你可知自己犯了重罪?” 宋澈淡然道:“贺大人是一州之长,说我犯了死罪我都信。” “棍帮聚众造反,你资助棍帮亦是帮凶,这可不是普通的死罪,而是要满门抄斩,夷灭三族的。” 贺秋嗓音压得很低,大有威胁之意。 宋澈还是那份淡然:“贺大人,凡事要讲究证据,我不过是去城外施粥,救济流民而已,何来资助叛逆一说?” 第一百二十一章募兵屯田 关押宋澈的牢房,锁都没上一把,狱卒也是客客气气,端茶递水好生伺候着。 至于牢饭,全是好酒好肉,馋得其它牢房里的犯人口水直流。 宋澈索性便将酒肉分给了大家伙儿,坐下来与犯人们闲谈吹牛。 还别说,这牢房里关着的,果然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苏州城没啥劳役可做,犯人整日便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比城外流民安逸太多。 宋澈就这么安逸地在牢房里度过了一夜。 直至第二日正午,许晓来将他唤醒:“看来宋兄很适合坐牢,吃得好,睡得也香。” 宋澈起床伸了个拦腰,笑着问道:“来了什么人?” 许晓说道:“马步兵指挥使冯涛。” “意思说我能出去了?” “只等苏州府衙一叙。” 地牢距府衙不远,没几步路便抵达。 府衙大堂内,好茶已备齐,除贺秋外,还坐着三个盔甲将领,其中两个还是熟人。. “宋姑爷!” 年轻小将,夺门而出。 少年郎方琦。 另个青年将领则是先前在清平湾帮助抓捕牛二的水师百夫长吴友。 那个身材魁梧,身披金甲的中年将领,应该便是马步兵指挥使冯涛。 “方小兄弟,你这身盔甲,是升官儿啦?”宋澈笑着问道。 普通兵卒,可穿不了盔甲。 方琦揉着鼻子嘿嘿一笑:“是啊,杭州那夜,我一口气砍了十八个倭寇,然后便升官儿啦,如今接替了吴大哥的职务,成为了训练新兵的卒长。” 十六岁当卒长,前途不可限量。 “久闻宋姑爷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啊!”冯涛豪放大笑,与吴友同时起身有礼。 唯有贺秋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脸色不大好看。 “冯将军谬赞了,宋某不过一介商贾,徒有虚名罢……二位将军快快请坐。”宋澈邀三位杭州来客坐下,先寒暄了一句:“杭州水师如今建设得如何了?” 冯涛摆手叹气:“别提了,自上次海防线被倭寇冲散后,万余水师只剩下不足四千人,王将军战死洲头,战舰也已几乎损失殆尽,临安府实在没办法,才将我从淮南调回守城,可我是马步军陆战将领,不熟悉海上作战,唉……说出来都丢人呐!” 宋澈笑道:“冯将军勿要着急,今日邀你们苏州府,便是为了解决此事的。” 冯涛又是大笑:“怪不得柳大人一收到宋姑爷来信,腰带都没系便连夜找到了我,催促我天不亮便上苏州,原来宋姑爷早有锦囊妙计啊,哈哈哈……” 果真是征战沙场之人,这笑声如同打雷,在大堂阵阵回荡。 宋澈与冯涛越攀谈,贺秋脸色便越重,他沉声道:“苏州向来是贸易之都,又不临海,如何能补得了杭州海防?” 宋澈一指大门外:“关键便在于苏州城外。” 贺秋沉声道:“苏州城外可都是心怀叛逆的流民。” “非也非也,”宋澈起身说道:“昨日我出城,便是为了体察民情——棍帮并没有匪性,更无叛逆造反之心,他们不过是被逼急了,才不得不抢夺粮食; 且棍帮成员,许多都是从闽广、沿海地区退下来的水兵,他们精通水战,正适合用来填充两浙水师的不足; 因此,我之策略便是,先募兵再屯田。 将年轻力壮的流民募作水兵,预支一笔军饷,供其家人安身立命;将老弱妇孺,分配土地耕种,让他们自给自足谁。” “你说得倒是轻松,”贺秋起身反驳道:“近来棍帮作乱,闹出了不少人命,起义造反之心显而易见,何况苏州城外有数万流民,如今朝廷加重赋税,官府公款本就拮据,如何能安置得了他们?” 宋澈眯了眯眼睛,“那以贺大人之见,该如何做?” 贺秋说道:“自然是先灭乱贼,再将流民赶出苏州!” “不妥不妥,”宋澈反驳:“近段时日,苏州连连出兵打压棍帮,却从未胜过一场,不仅如此,反倒加深了民怨,棍帮人数越来越多,你再以武力镇压,不是将他们往绝路上逼么?狗急了会跳墙,人急了会杀人!古往今来,官逼民反,农民起义,覆灭了多少个王朝?” “大胆!”贺秋怒斥:“你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有何资格揣测国运,又有何资格质疑我的政策!” 宋澈低声问道:“据大梁律例,凡因战乱之流民,当地应竭力安抚体恤,贺大人却要将他们赶走,难道不是知法犯法?” “宋澈你——” “贺大人,我差些忘了,柳大人有书信一封,要你亲启。”冯涛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贺秋。 贺秋接过信,快速查阅了一番,气得咬牙攥拳,最终却是长叹一口气,坐回了位置:“那就……依你之策吧。” “能够兵不血刃,何须将士埋骨?贺大人是为了苏州繁荣,宋某则是为了自家生意,博爱与自私,不能相比。” 宋澈先捧了一番贺秋,毕竟往后还要相处好长一段时间,同住一城抬头不见低头见,能不交恶便不交恶。 随即又道:“关于流民安置,我已想好三处地域:一是香茗山一带,二是苏州以北的长江流域;三是枣县;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江南物产丰富,大山大江足以保障基本生计,枣县乃苏州最贫瘠之县,人口凋零,荒地居多,叫流民帮忙开荒种植。” “那钱财呢?”贺秋问道:“苏州城外预计有八万流民,纵使能有安身之处,最初的衣食住行该如何解决?匀摊下来即便一人一两银,八万人便要整整八万两,朝廷不可能会拨款。” 宋澈自信一笑:“贺大人无需担心,八万两赈灾之银,我自有办法将它一份不少地筹来,你只需稳居苏州府,坐等功绩到来即可。” 第一百二十二章慈善拍卖会 当日下午,宋澈便与冯涛,吴友,方琦,以及贺秋,只带许晓等三十余名兵卒与衙役,从北门出城,前往十里坡。 “站住!” 未逢十里坡,便听一声呵。 树林里,草丛中,一下子便跳出了两三百名手持棍帮的流民,拦路。 坐在马车内的贺秋,身体一震,冲宋澈抱怨:“本官早说了,人带得太少,这下倒好,若此事谈不成,你我都别想再活着离开。” “贺大人勿惊,且留在车中,暂时莫要露头。”宋澈嘱咐着,钻出了马车,又与冯涛等人道: “将军,都头,差兄,且将刀剑收起,今日不打架。” 随行护卫这才将刀剑回鞘。 宋澈跳下马车,独自上前与帮众招呼:“劳烦诸位老乡去通告陈帮主一声,便说宋澈来找。” 棍帮识得宋澈,也不再紧逼,帮众返回通告,片刻后,陈卫走下山坡,瞧见宋澈身后有将军衙役,不由皱起了眉头。 宋澈解释道:“陈帮主放心,今日仅有我们随行三十人,并未带军队前来,你看这……” 他又扫了一眼帮众。 陈卫示以眼色,帮众们收了棍棒,渐渐散开了包围。 宋澈先指着冯涛与吴友相继介绍了一番,遂直言道: “上个月倭寇袭击杭州,致水师大败,如今两浙海防空虚,正值募兵纳将之时,倭寇猖獗,毁我家国,也正是诸位兄弟报仇雪恨之时!” 陈卫犹豫着,“那昨日宋姑爷承诺过安置我们家室之事……” 宋澈笑道:“诸位兄弟放心,且听我细说政策——本次募兵,年龄凡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身体健全者皆可征召,如陈帮主你这样担当过军职的,有指挥经验者,为上等兵;有过作战经验的,为中等兵,无经验且达到标准者为下等兵; 上等兵每月军饷一千文,中等兵每月七百文,下等兵每月五百文。本次征召水兵,临安府承诺,一旦报名成功,纳入军籍,会提前预支三个月军饷; 也就是说,哪怕只是当个小卒,亦能得到一千五百文,钱虽不多,却足够让家人不再饿肚子。” 帮众窃窃私语,一个馒头几文钱便可填饱肚子,一千五白文莫说是米面粮食,便是肉也能吃上,比起现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殷实太多了。 宋澈继续说道:“以上所述,只是针对参军者的福利。安家,安家,自然是要有‘遮风挡雨’的家; 我与贺大人商讨过,将在香茗山,苏州北,枣县划出三片流民区,苏州府将拨款八万两灾银,助你们搭建临时屋舍,供给锄具农耕,租借船只渔猎,凡居住满一年者,还可在苏州安家落户,并入两浙户籍。” 能填饱肚子,能遮风挡雨,能够活下去,还有何好奢求。 帮众蠢蠢欲动,陈卫却仍有质疑,“宋姑爷,并非我不相信你,可苏州府又未出通告,您只是一名商人,如何能保证以上所说为真切?” 宋澈笑了笑,冲马车招呼道:“贺大人,该你出来说两句了。” 贺秋绷着脸,踏出马车,俯瞰了一番落魄的流民,终是松了眉头,长叹一口气,大声道: “宋澈之言,句句属实,本官先前是错判了形势,才不得不出兵镇压,如今见诸位忠肝义胆犹在,便……便不再追究以往抢劫之责,但既已弃匪从戎,当思保家卫国,不可再祸乱世间,稍后回府本官会即刻发布公文,通告整个苏州,即日起施行安排流民事宜,如此令,贺秋宣!” “哐当,哐当……” 帮众放下棍棒,齐齐跪地磕头: “多谢宋姑爷!” “多谢贺大人!” 贺秋虽傲,眼中少有欣慰,瞥了一眼宋澈,不屑中有含有些许敬佩,袖子一甩,钻入车内。 “诸位老乡,少时我沈家会在北城门外施粥,冯将军他们也会在城门口设点,若觉得自己有把子力气,能挥得动刀枪的,先将肚子吃饱了,再去考核报名!” 宋澈交代完毕,也钻进了马车,离开这一路上,都有流民哭着相送,高喊着“宋姑爷好人呐。” 宋澈心里虽是美滋滋,眼睛却似进了沙子。做好事,不仅能感动别人,也能感动自己。 流民每夸一声宋澈,贺秋脸色便难看一分,他很年轻,嫉妒从不表于心。 “那八万赈灾银两,苏州府最多拿出一万,剩下七万是你的事。”贺秋冷声道。 宋澈笑道:“若是上任知州周大人,别说是七万,便是十七万,也能轻而易举拿出——可他偏偏不愿意拿,还将这个烂摊子留给了你。” 贺秋轻哼:“可惜他已告老辞官,否则我定要参他一本!” 贺秋这人,很轴。时而君子,时而小人,让人捉摸不透。对于这类人,捧着不是,贬也不是,恰恰最难相处。 但至少不是个贪官,这是宋澈目前从他身上看到的唯一优点。 “说起如何筹集这赈灾银两,我还要请贺大人以苏州府的名义帮个忙。” “如何?” “举办一场,慈善拍卖会!” …… 苏州人,很有钱。 每人随手捐赠一笔,八万灾银轻而易举。 捐钱容易,如何捐得多,捐得有价值,捐得名正言顺,这才是最难的一点。 慈善拍卖会便是最好用的伎俩。 富贵人家都有些古玩器皿,拿出来拍卖,通常都要高于市场售价,再从拍价中取个三成,用作赈灾捐款。如此一来,卖家得了银两,买家得了拍品,两家还都得了行善积德的美誉,何乐而不为? “哎,听说本次拍卖会啊,白玉楼的刘老板要出一幅张九旭的‘百士夜宴图’,咱爹心心念念此图许久了,再多钱也必须将他拿下。” 沈文君荡着秋千,信誓旦旦,可转而又露了愁容,叹道:“别家拿出来的,不是名家真迹,便是美玉古玩。我找遍了整个沈府,寥寥几件宝物,爹又抱着不肯撒手,若是拍卖的东西太次,难免会失咱苏州豪商的身份,” 她瞥向藤椅上摆烂躺尸的宋澈:“夫君,你说我们该取何物去拍卖啊?” 宋澈淡淡道:“慈善拍卖,不过是给城中这些有钱人刮油罢了,咱明知其理,又何去下血本儿?随便搞几套私房拿去应付一下得了。” 沈文君说道:“私房……此轻浮之物,怎能上拍卖会呢?” 宋澈昂起头,坏坏一笑:“你若是能找来‘皇后娘娘的原味私房’,准儿能拍出惊天高价?” 沈文君反应了片刻,才想明白其原因,她红着脸,扯下一串葡萄,娇呵着砸向宋澈:“你还敢再没正经些么?” 宋澈抓过葡萄,笑着咬了一口,“我昨日便书信去杭州,叫人送来一颗大明宝珠,虽不是什么无价之宝,却也足以让咱沈家不丢面子。” “我好生蛮期待那拍卖会呢。” “为何?” “可以见识到奇珍异宝呗,还有咱们这些生意人,天生便喜欢与人竞价,一价更比一价高,好似银子做的浪潮,哗啦啦地响个不停,想想都觉得好玩儿。” “是啊,拍卖会上总会有几个收不住手冤大头,也不知会是谁。” …… 由官府筹办的慈善拍卖会,苏州各豪商怎能不捧场? 会场八十余席,座无虚席,每人都捏着手里的叫号牌,虎视眈眈。 “第一件拍品,由八宝楼孙老板捐赠,‘夜照玉麒麟’一对儿,起拍价三百两!” “五百两!” “八百两!” “一千两!” …… “第二件拍品,由张氏布行张老板捐赠,‘暖白玉净瓶’一只,起拍价一百两!” “二百两!” “三百两!” …… “第三件拍品,由云水坊宋姑爷捐赠,‘碧月明珠’一枚,起拍价三百两!” “五百两!” “一千两!” “两千两!” 以宋澈在苏州城的面子,再次之物也能拍出高价,当然…… “两千两一次,两千两两次,再无人出更高的价了吗!” “啪!”博士一锤定音:“恭喜润发赌坊的刘老板拍得碧月明珠!” 宋澈冲刘三儿点了点头,刘三儿应和着笑了笑。 当然,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赚自家的钱,有毛病么?根本没毛病! …… “第十三件拍品,嘿嘿,这件可厉害咯,前朝名画大师张九旭的真迹呀,刘老板果真大气,‘百仕夜宴图’,起拍价一千两!” “一千五!” “两千!” “两千五!” “八千两!”沈文君一口价,藐视全场。 还是碍于宋澈的面子,即便有人出得起,也纷纷停止了竞价。 而就在沈文君认为稳操胜算的那一刻,听人高喊: “一万两!” 宋澈用屁股想都知道是谁在叫价。 “这个陈仁才真讨厌,生意上作对便算了,连画儿也要抢!”玉面小郎君气得嘟嘴,再次高举叫号牌:“我出一万一千两!” 此画若是放到一千年后,拍出上亿都有可能,但按当代稀有度而言,高出一万两便算溢价了。 “一万五!”陈仁才高声呼喊,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像是在说:“老子今日跟你卯上了!” “一万八!”沈文君再次举牌。 陈仁才犹豫了片刻,跟着竞价到了两万。 “陈仁才,你莫要太过分了!一万两的画你非要加到两万!我沈家招惹你了是么!”沈文君气得满脸通红。 陈仁才洋洋得意,忘乎所以:“如何?拍卖会不就是价高者得么?难道还有个什么上限之说?恰好我也中意这幅画,老子就是有钱,有本事你大过我呀!” “你!”沈文君紧捏着牌子,思想挣扎了许久,还是放松了去,“差点便被他牵着鼻子走了,此画不要也罢。” 这时,宋澈却拾起叫号牌,高举着轻轻吐出两字:“三万。” 三万两!过了一万两,每溢出百两便算巨大亏损,加到三万两,实在叫人惊叹不已。 全场八十余位宾客,将目光齐刷刷聚在了陈仁才身上,大家伙儿都想看看,这幅真迹究竟鹿死谁手。 “陈公子可还要继续竞价呀?若不竞价的话那么老夫便——” “三万……零一两!”陈仁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数,以为自己占了便宜,以疯狂的模样瞪着宋澈:“姓宋的,从现在开始,你每竞价一次,我便多出一两,我看你能有多少钱!” 主持的老博士有些为难:“陈公子,你这……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难办?难办干脆就别办了! 当然,宋澈不可能掀桌子,只是将叫号牌随手一扔:“不玩了。” 随后起身拉着沈文君,大步往会场外走去。 陈仁才,傻眼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京官儿上门 “啪!” 一锤定音。 “既然宋姑爷放弃竞拍,那么恭喜陈公子以三万零一两的价格,拍得张九旭真迹‘百仕夜宴图’!” “陈公子,真善人呐!” “哎,不是,我……这……”待陈仁才反应过来,为时已晚,自己拍的价,含着泪也要付。 “多谢陈公子慈善慷慨,来日流民竖丰碑,定将你的大名刻在最顶端,哈哈哈……” “宋澈,你又他妈坑我!” 你脑子缺根弦儿,不坑你又坑哪个? …… 慈善拍卖会结束,筹款比预计还要多,超十万两银子。 宋澈很放心地便将善款交给了贺秋,由苏州府操办安置流民事宜。 贺秋本身家底便很殷实,需不着贪这笔小钱。 “唉,就是咱爹心心念念的夜宴图没能拍下,这个陈仁才,真是又蠢又坏。” 会后沈文君耿耿于怀。 “夫人放心,要不了多久,他便会一文不取地将夜宴图送到咱家来。” “他?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且走着瞧。” 七月底,最后一季蚕桑结束,布行正式进入淡季。 这一个月来,沈家共囤积了十五万匹丝绸原料。陈氏早两个月便在为岁币做准备,估计仓库里堆积的货物比沈家还要多。 岁币生意花落谁家,那么另一家肯定得亏个底儿朝天。 陈氏这次,怕是要完蛋了。 经过近一月努力,城外近十万流民,总算妥善迁徙完成。杭州水师也成功募到了四千余名水兵,于八月初准备返回杭州。 宋澈早起赴码头相送。 “宋姑爷,柳大人这一个月来,好几次都书信于我,这内容嘛……呵呵,都是想请姑爷入临安府幕僚,不知姑爷意下如何?”上船前,冯涛试问道。 宋澈摇了摇头,委婉托词:“还请冯将军回去转告柳大人,如今两浙沿海安稳,即便宋某去了,也无用武之地,再加之杭州有灵隐书院诸位大儒辅佐,更用不着宋某一介商贾。” 冯涛轻叹一口气,也不再多强求。 “对了冯将军,高琛,高大人可还在杭州?”宋澈随口问了一嘴。 冯涛说道:“高大人奉旨沿海讨倭,如今杭州局势稳定,早于上个月便去了淮南,应该在东洋一带抗倭。” 高琛去了淮南,宁叶红应该也在淮南。 “淮南局势如何?”宋澈又问。 冯涛却没流露太多表情,只是说道:“待杭州水师重建完毕,我的马步兵团应该也会调往淮南吧。” 淮南,京东,河北,三路与东瀛隔海相望,从逃难流民数量,便知其形势险峻。 “望诸君一路顺风。” 宋澈于码头目送,直至瞧不见船帆,才一声轻叹,转身离去。 当兵的,刀口上舔血,每一次送别,或许都将成为永远。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一家商贾,如之奈何? …… 布行进入淡季。 料子少、款式新的私房,销量一直很稳定。绸缎则要下滑不少,绫罗锦布本身便昂贵,一直都难以走量。 这便是坐商的局限性,不够主动,受外界因素影响太多,夏季一过,秋季有所回暖,但到了冬季,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棉织品御寒,丝织品则会迎来销售低谷。 因此,宋澈下半年的计划,等过了这个热,趁着秋高气爽,与老丈人出去走商。 商行天下,走南闯北。 世界这么大,总得出去看看,拓一拓视野,长一长见识。 …… 傍晚。 由于天气燥热,近些日子来,都在凉亭用膳。 宋澈发明的冰箱,很受两位高堂喜爱,特别是老丈人,每日数着时辰,就是为了能够在晚饭时喝上一碗冰镇美酒。 “文君呐。” 丈母娘一模手背,便知要说啥话了。 沈文君突然捂着肚子,“哎哟,我肚子突然有些疼,我先——” “你给我坐下!” 丈母娘呵了一声,许是觉得硬的不行,立马又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地劝道:“文君,不是娘逼你,再过三月你便二十一了,过了二十一便虚岁二十二了,二十二了离二十三还有多远?俗话说得好,女人二十三,能够生金砖,过了这个岁数,生出来的孩子就不活泼啦!” 沈文君娇滴滴唤了声娘,“大夫说了,我体内的蛇毒才刚刚好,需要静养……” 丈母娘板下脸:“我倒瞧你们精神很好,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窝在那庭院池塘里,连衣服都不舍得穿,如此骄奢淫逸,为何偏偏这肚子大不起来?我与你爹今年都四十好几了,还有几年活头啊,想抱个孙子便这么难么!”. 她干脆搬着凳子,挤在了宋澈与沈文君中间,“你们听我说啊,这八九月份,日子不冷不热,又是大丰收季节,这时若能身怀六甲,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占,生出来的儿子那便是文曲星下凡,将来必定登堂入室,听娘的话,抓紧将这事儿办了啊,别再拖沓了。” 宋澈只顾低头刨饭,反正他家庭地位低,挨批这事儿也轮不到她。 “爹……”沈文君无奈求助老丈人。 老丈人抿着酒碗,弱弱一句:“听你娘的话。” 老丈人,别看平时坐怀不乱,隔三差五,深夜时都会来庭院转一圈儿,美曰其名散步,实则便是听里头的动静。 “老爷!老爷!” 老管家高喊着跑进凉亭,“有……有贵人登门呀!” 老丈人放下酒碗,“何来的贵人?” 老管家道:“老奴也没能问得太清楚,只知是一队人马,抬着官轿,随轿的护卫,各个人高马大,威风凛凛,轿子里头的老爷,一身朱衣官府,说是从洛阳来的哩!” “呀!洛阳来的,还着朱衣,是京官儿呀!”老丈人惊坐而起,“确定是来登门拜访,而不是打府前路过的?” 老管家肯定道:“是来拜访的,都在门口落轿啦!” “那那那……那容我回去换上金丝蚕衣,放好会客——啊不行,太过富贵压过了官老爷,不大礼数,”老丈人激动得在凉亭里踱了两步,用手帕在嘴上擦了几遍,竖了竖衣领,冲宋澈招呼:“小澈啊,你随我前去迎客。” 宋澈放下筷子,心中一笑,收岁币的终于是来了。 “爹,我也想瞧瞧京官儿长啥样。”沈文君兴奋道。 老丈人却道:“你一个姑娘家家,如何能抛头露面会客呀。” 沈文君小嘴翘上了天:“哼。” 宋澈笑道:“京城里来的,还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有啥好期待的。” “可莫要这么说,京官儿乃是天子脚下办事之人,与他们打交道,一言一行都得谨慎,这关系要是处好了,将来咱孙子入仕之路便要好走得多……所以待会儿小澈你啊,老老实实跟在我身后,不该你说话时,千万莫要开腔,免得失了礼数!” 第一百二十四章岁币生意 “哎呀!稀客稀客!大人深夜造访,使得我沈家蓬荜生辉呀!” 老丈人还未出门,便拱手请礼,笑得是春光满面。 那京官儿,四旬上下,留尺长须髯,面容随和,气度不凡。随行侍卫,个个身强体壮,叉腰捧刀,威仪十足。 “下官曹恬,拜两浙路转运使,奉使命来苏州收购岁币,”曹恬谦虚有礼,又望向沈田问:“不知您可是宋姑爷?” “宋……姑爷?”沈田一愣,瞥向身后宋澈。 宋澈含笑上前请礼:“宋姑爷不敢当,草民宋澈,参见曹大人,”他又转指老丈人介绍:“这位是我岳父大人,沈家之主,沈田。” 曹恬笑道:“原先我还以为,宋姑爷乃老成之人,今日一见,不曾想竟是这么一位青年才俊,失敬失敬。” “曹大人客气了,草民不过一介商贾罢了,”宋澈客套着,做了个请的姿势,“曹大人,请客堂落坐。” “请。” 曹恬抚须入府。 老丈人一脸诧异地望着宋澈,“贤婿,你认识曹大人?”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许是咱家布卖得好,口碑传到了洛阳吧。” 入了客堂,好茶伺候。沈田与曹恬落座,宋澈则恭敬候在一旁。 “此次朝廷岁币要得急,我也是临时受命,今早下了朝堂,便从洛阳一路赶来,这才夜里打搅了沈老爷与宋姑爷啊。”曹恬一口气便将茶喝了个干净,看样子来得的确很急。 老丈人是一头雾水:“这岁币……” 曹恬叹道:“这里头的玄机,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既是官家吩咐之事,你我尽力办妥即可,” 他开门见山问道:“如今朝廷需要三十万匹丝绸,五十斛珍珠,作为岁币进贡给邻国,不知沈老爷,宋姑爷可拿得出?” 老丈人惊呼:“三……三十万匹!这……这——” “拿得出。”宋澈斩钉截铁:“只不过丝绸要得晚了些,如今已过蚕桑旺季,抽丝剥茧也需要一定时日,至于珍珠么,我岳母娘家乃是杭州第一大珠宝商,随时都可筹备得到。” 曹恬又问:“官家要得很急,这个月可否备齐?” 宋澈自信道:“曹大人放心,七日之内,必定凑齐。” “好!不愧是高官举荐之商,与宋姑爷做生意果真爽快!”曹恬起身道:“那七日之后,我便来验收! 曹恬没有多留,临走时一句:“此岁币关乎大梁国运,还望沈老爷,宋姑爷严谨其重。” 宋澈送客出府,直至曹恬登上官轿,才折回了客堂。 老丈人瘫坐在椅子上,许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脑子还没能转过弯儿来。 沈文君走出屏风,花容愁到了一块儿,“夫君,方才我都听见了,三十万丝绸啊,云水坊库房里才十五万匹,哪怕将加盟的布行全都凑起来,也凑不足三十万匹这个数啊,你还与京官夸下海口,七日之内怎凑得齐?” 宋澈笑道:“我何时干过不靠谱的事儿?” “那另十五万匹你这么凑得来?”沈文君抓着宋澈的臂膀,瞥着瘫坐在椅子上的老丈人,“今夜你若不说个放心话来,只怕这几日全家都睡不着觉了。” 宋澈拍着沈文君的手背,轻声安抚道:“夫人放心,咱家没有,可别家有呀。” “别家……你是说……陈氏?” “苏州城除了那个冤大头,还有谁能拿出这么多布?” “可以陈氏的作风,他岂肯将布拿出来?”沈文君担忧。 宋澈冷冷一笑:“他不吐出来,他就得破产。” 江南处处皆蚕桑,反正订单已到手,大不了去别处采购,做中间商赚差价,三十万匹布,怎么都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 老丈人仰望着大堂平棊,口中呢喃道:“这回我沈家,要上天啦……” …… 这家欢喜,那家愁。 陈府客堂。 陈氏父子来回踱步,焦急等待着。 “老爷,公子,贺大人来啦。” 家仆领着贺秋步入客堂。 “表弟!” “贤侄!” 陈氏父子分别拽着贺秋的左膀右臂。 “表弟啊,方才得到消息,转运使入城,直奔沈家去啦,他是不是走错了啊!”陈仁才急切道。 贺秋甩开父子二人,沉声道:“曹大人入城后,先我都不见,便直接去了沈家,目的已很明确了,叔父,表哥,我瞧这岁币生意,你们还是莫要挂念了。” 陈仁才哀声道:“我的老表啊!话可不是你这么说的啊,当初伯父叫我们放一百个心,说岁币中的丝绸生意非我陈家莫属,我们上下打点了那么多钱,怎……怎么突然便叫沈家截胡了呢!” 贺秋唉声叹气,只问:“那个宋澈,究竟是何许人也?” 陈仁才说道:“他就是个从半道儿上捡来的上门女婿!” “不可能!”贺秋呵道:“你可知,他一封书信,便可叫临安府谴使;连我爹都保不住的岁币生意,却被他给截胡了,可见其背后势力有多强大……叔父,表哥,依我看,你们还是莫要招惹他了,失一桩生意是小,脑袋搬家是大!” “啊……” 陈仁才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抹泪哭诉:“为了这桩生意,苏州,林州,江宁,杭州……江南所有丝绸,都被我们收了个遍,仓内整整四十万匹啊!就等着岁币生意下来,好资金回笼结欠下的尾款,可眼下生意黄了,所剩家财根本填不上这个窟窿,若是毁约的话,要以三倍赔偿……这不是要我陈家的命么!” “好侄儿,当初可是你爹亲口答应,此生意必成,我们才大肆囤积丝绸的,如今陈家已濒临破产边缘,你可不能坐视不理啊!”陈父攀着贺秋的臂膀,一把鼻涕一把泪。 “哎呀叔父!此事……此事是你与我爹在交涉,若不是官拜于此,我还真不知道有这档子事,我身为苏州父母官,岂能为你们的生意徇私舞弊!” “那你便是要咱陈家上下一百多口人死啊!” 父子俩,相拥痛哭。 贺秋于心不忍,将父子二人扶起,叹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为陈家谋的一线生机,不知叔父与表哥可愿意听?” 陈仁才如抓住救命稻草,“如何!表弟你快快说来,只要能保住家业,干什么我都愿意!” 贺秋轻轻吐出八个字:“放下身段,去求宋澈。” 第一百二十五章重大变故 “啷个里个儿浪,啷个里个儿浪……” 早晨去坊间,宋澈一路上哼着小调,落实了一桩大生意,他心情大好。 沈文君却托着腮,满面愁容,“夫君,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陈氏他真会将布卖给咱们么?” 宋澈苦涩道:“从昨夜至今,这已是你问的第十八遍了,叫我如何说你才相信?” 沈文君叹道:“延误了岁币,这罪名可就大了,差一匹布没凑齐,我这心便放不下。” “为夫给你揉揉便放下了。” “起开你!” 马车到了云水坊前。 不等二人下车,琴若便跑了出来,“小姐,姑爷,有……有客到了。” “这位客人是不是姓陈?”宋澈笑着问。 琴若嗯嗯点头,“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哦不,太阳还没出来,他便已坐在咱坊间门口,我开门时吓了一大跳呢,我还以为他是来找麻烦的,便拿扫帚去赶他,谁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宋澈说道:“人贱了,都这样。” 陈仁才便坐在门口,怀中抱着一只话筒,见宋澈与沈文君来了,舔着笑脸便跑了过来,大大拘了个礼:“宋姑爷,沈小姐!” 沈文君将头一偏,轻哼:“既然是客,蹲在门口成何体统,进客堂落座吧。” 陈仁才拘束跟在宋澈与沈文君身后,到了客堂也不敢入座,将画筒双手奉给了沈文君:“沈小姐,这幅‘百仕夜宴图’送给您,还望您不计前嫌,勿要与我这莽夫一般见识。” “算你识趣。” 沈文君夺过画筒,指着宋澈,“有什么事,与我家男人说,如今沈家由他说了算。” “宋姑爷您——” “客套便不必说了,见惯了你嚣张跋扈的模样,突然低身下气我倒有些不习惯,”宋澈直言道:“我知道你今日来此的目的,是收购的丝绸太多,欠的外债还不清,想来卖给我些对吧?” 陈仁才长叹一口气,“宋姑爷之才能,我……心服口服。” “陈公子,我若像你一样,自己吃完饭还要砸别人饭碗,今日便没这笔生意可做了。”宋澈又道:“既然如此,咱们便敞开天窗说亮话——你手上的丝绸,我全部以三成价格收购。” 陈仁才忍不住惊呼,“三成啊……这也太低了吧?” 宋澈斜眼一笑:“你当初打压市价收布,将价格压到了五成,我再削你两成很过分么?” “可我有四十万匹丝绸,其中好大一部分都是正常市价收购的,且若是将丝绸全卖给了你,那我陈家如何——” “陈公子!”宋澈轻呵:“我想你首要弄清楚,是你在求我做生意,而并非我找你做生意,你若是不想做,可出门右拐,不必再耽搁彼此的时间。” 说罢,便背过身去,不愿再多费口舌。 陈仁才咬牙许久,终是一声叹息:“就依……宋姑爷所言吧。” 宋澈嘴角微微上扬。 “少时我便会立出契书送往府上,请落款后与丝绸一并送来云水坊,待货物清点完毕,我会先预支你三成货款,待岁币生意完成,尾款自会与你结清……陈公子,商人可以奸诈,但一定要有良心,若你愿与云水坊合作,不妨考虑一番加盟,毕竟陈家也是苏州大商,我会单独与你写个合作方案,大家一起吃肉双赢。” 第一百二十六章入室杀人 当宋澈与许晓赶到驿站时,里里外外均已被严密把控。 苏州城施以宵禁。 曹恬奉使命在苏州,驿站仅他一人居住,算上从京携带的随身护卫,总共有三十二人护他安危。 许晓利用职务之便,将宋澈带入了驿站内部。 曹恬住在二楼雅舍,大致是两室一厅,入门即客厅,左侧是书房,右侧则是卧室,都用珠帘相隔。 曹恬瞪着双目,瘫坐在座椅上,胸口插着一柄匕首,书桌上还有未写完的书册。 鲜血染红了衣襟,却并没有溅射,可见杀手手法娴熟,干净利落,是一刀毙命。 “你怎么将他给找来了?”贺秋瞥着宋澈问许晓,他身旁还有个佩刀大汉,应是曹恬贴身侍卫长杨新。 许晓说道:“曹大人遇害,关乎到岁币生意,我便去沈家将宋姑爷请来了。” 京官死在苏州,宋澈失去了生意,父母官也难逃其咎。贺秋很清楚,如今他俩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那么,宋姑爷,有何指教?”贺秋问道。 宋澈先道:“凶杀现场,人不宜过多,劳烦各位护卫出去,只留贺大人,许都头与我即可。” 杨新却道:“未能看护好曹大人,是我失职,于情于理我都该留下来协助调查。” 宋澈说道:“需要护卫之时,自会找你问话。” 杨新眉头一皱,望着宋澈,眼神颇有冷意,“恕我直言,你只是个商人,且正在与大人做生意,你比谁都该避这个嫌。” 宋澈沉声道:“曹大人之死,对我沈家百害而无一利,我为何要避嫌?” 杨新呵道:“那你叫我们离开,意思是说我们该避嫌了?” 的确。 如此严密的护卫,曹恬被人一刀毙命,抛开护卫不力不谈,更不排除是自己人所为。 宋澈懒得再说,将目光瞥向了贺秋。 贺秋即刻会意,“杨护卫,此次案件重大,苏州府会全权包办,若真需要你们协助,等待传令即可。” 话已很明了,杨新只能板下脸,冷了宋澈一眼,带着护卫退出了客房。 许晓将门窗掩好。 “贺大人,可了解基本情况了?”宋澈走至书房,边检查尸体边问。 “我也才前脚刚到,”贺秋说道:“你若是个二把刀,便莫要乱动尸体,我已差人去请仵作了。” 宋澈说道:“杀手是专业人士,干净利落,一般不会留下蛛丝马迹,请仵作不堪大用。” 贺秋问道:“那你在捣鼓如何?搞得自己很专业的样子。” “判断死亡时间呗。” 没当过法医,还没看过刑侦剧么? “尸体面部与四肢僵硬,鲜血已结痂,身体还不算完全凉透,天气如此炎热,它还没长尸斑,死亡时间大概在一个时辰左右;” 宋澈又指了指尸体脖颈上的指印,以及其胸口的匕首,挪步至尸体身后,“从指印的走向上看,凶手是从身后,先掐住曹恬咽喉,再一刀刺入心脏,就像这样——” 他复刻个杀人的动作,“凶手必定技艺高超,动作快准狠,不然鲜血绝不会流得这么缓。” “为何凶手,不直接抹了他的脖子?”许晓好奇道。 宋澈说道:“这便是杀手的高明之处,脖子上有大动脉,割喉肯定会喷血,若是溅射到了身上,便会留下蛛丝马迹,给破案人员有机可乘。”. “驿站四面都有守卫,他是如何进来杀人,又如何脱身的?”许晓问道。 宋澈将整个雅舍都打量了一番,总共有两面窗户,卧室与书房各一扇,分别正对着后院与大街。 一个多时辰前,大街上有行人,他必不可能从卧室进入,后院倒是可能性大些,但后院有护卫把手,一个如此谨慎高明的杀手,大可能不会冒这个险。 “有没有可能,他一直便藏在房屋中。”贺秋提了一嘴。 这话倒是点醒了宋澈,雅舍简约别致,能藏人的地方,除了衣柜便是床底,而衣柜与床都在卧室,凶手绝不可能绕后杀人。 那么…… 宋澈缓缓抬起了头。 尸体所正对的平棊,是一根大横梁,距地面约四丈来高,若不是刻意上望,没人会注意到有人躲藏。 “大梁日久积灰,若凶手真蹲守于此,应该会留下脚印,”宋澈又问许晓:“这个距离,你可上得去?” 许晓说道:“轻而易举。” 贺秋叮嘱道:“切记莫要覆盖了证据。” 许晓点点头,踏上窗台借力,用力一蹬,在墙上连踩了两脚,身法变换了三道,轻而易举便攀上了房梁。 宋澈叉着腰,连连感叹。每当人使用一次功夫,他都要感叹,中华武术,博大精深呐。 “如何了?可有脚印。”贺秋急切。 许晓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 贺秋暗叹:“看来我们都错了。” “那倒未必,”宋澈又问房梁上的许晓:“连灰都没有么?” 许晓跳上大梁,从头抹到了围,摇头确认:“真没有,整条横梁干干净净。” 房梁久无人打扫,怎可能没灰? 宋澈笑望着贺秋:“有时蛛丝马迹并非留下才叫蛛丝马迹,有些人也往往会因聪明反被聪明误。” 贺秋疑惑,“驿站自曹大人造访后便未曾接待过其他客人,又有护卫严加看管,凶手是如何进得了驿站的?” 宋澈比出三根手指,“有资格进入雅舍的只有三类人,第一是主人,第二是仆人,第三是侍卫。” 贺秋皱眉更重,压低声音,“你是说,凶手很可能便藏在这座驿站中?” “有这个可能,”宋澈抿着嘴唇,思绪片刻,与许晓道:“这样,许都头,你去召集驿站所有人于院中等候。我与贺大人在一楼设一处暗室,叫到谁便将谁带进来,我们错开询问。” “没问题。” …… 错开审讯的好处便是,可从不同供词中寻找到破绽。 在审讯之前,宋澈与贺秋一同将曹恬今日的行程梳理了一遍。 白天很热,曹恬未曾出屋。 夕阳垂暮时,由于明日便要押送岁币返京,曹恬想着给家人带些江南特产,便与护卫杨新、李成出了驿站。 待卖完特产后,又到八宝楼吃晚宴,大概一更天回到驿站,随后便闭门不出。 未逢二更时,驿站伙计黄三,进雅舍送洗脸水,结果发现曹恬被人刺杀,随后杨新到苏州府报案,恰好二更天。 驿站防卫分为三层,第一层是外围,二十四人分成三组,每组八人,三个时辰一换,轮流巡逻与看门;第二层是内围,分前院与后院,由八名从京城带来的护卫交叉看守。 外围的护卫,都是本地招募,户籍都在苏州,底子很干净,没有太多作案动机,如此一来,重点排查的对象便是曹恬从京城带来的八名贴身侍卫。 “贺大人,待会儿我询问了什么,他们答了什么,你都要帮我登记,方便做成口供簿。”宋澈嘱咐道。 “我倒觉得,你更像是苏州知府。”贺秋极不情愿地磨着墨。 “咱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为的是商途,你为的是仕途,应该通力协作。”宋澈说着,传唤道: “先将驿站伙计黄三带进来。” 片刻后。 许晓带着黄三进屋。 黄三战战赫赫。 “黄三,我且问你,自转运使入住驿站,可有什么生面孔徘徊?”宋澈先问。 黄三摇头道:“没有,曹大人使命斐然,自入住那日起,驿站便谢绝了公差,连驿夫都暂时遣返了。” “入住前,你可有打扫雅舍?” “自然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了。” “房梁呢,可有打扫?”宋澈又问。 黄三啊了一声,连忙跪了下来,“是小人一时疏忽大意,忘记打扫房梁了,恳请大人赎罪!” “问问罢了,你不必惊慌,”宋澈顿了顿,又问:“今日你入过几次雅舍?” 黄三答道:“两次,早上一次为曹大人送洗脸水,下午一次,黄大人出门后,我为他叠被打扫房间。” “窗户可是掩上了的?” “是掩上了的,曹大人房间抵夕照,为了不入热气儿,我离开时将所有窗户都关上了。” “反锁了么?” “自然是琐了,夏日天时常会刮怪风,打偏东雨,曹大人书房中有许多信笺书薄,小人不敢马虎,琐上之后还拉了几遍,确确实实吹不开才走的。” “你倒是仔细。” “小人虽只是个看店的伙计,再怎么也是吃皇粮的,就怕自己不谨慎。” “出去吧,记住,切勿与旁人说我们问过你什么,任何人都不准说。” “小人一定守口如瓶。” 黄三退出暗室。 贺秋顺势放下笔,不愧是状元郎,快速笔记也能将字写得这么优美。 “你问了他这么多,可洞察到什么了?”贺秋问道。 宋澈说道:“既然房梁没打扫过,说明正是凶手为掩盖足迹所为。黄三临走前将窗户梭上了,说明凶手这时还没进屋。” 贺秋稍加思索,也道:“前院与后院都有护卫把手,从正门进屋八成是不可能,右侧卧室窗户临街,更不可能从那里进入。那么凶手入室,必须得走左侧窗户。” 宋澈补充道:“且必须要人将窗户从室内打开他才进得去。” 贺秋沉声道:“那么,谁若是在这个时间段入过雅舍谁便是凶手。” “带前院护卫周泰与韩冬!” 第一百二十七章跳梁小丑 “周泰,韩冬,你们在前院执勤时,可曾见过什么可疑的人物进入驿站?” “莫说是可疑的人了,便是一只苍蝇飞过,咱们也会将它打下来。” “那在曹大人离开驿站与回来期间,可有人进过他的房间?” “杨护卫进去过。” 周泰与韩冬异口同声。 宋澈与贺秋相视会意。 “杨护卫为何进去,你们可知?”宋澈追问。 周泰想了想,“似乎说是曹大人缺失了什么东西,叫他回来拿,进去片刻之后便出来了。” “那书房的窗——” 贺秋正要问,宋澈却摁住了他,摇头示意暂且保留,遂对前院护卫道:“你们下去吧,将后院护卫胡尊与聂童喊进来。” 前院退下,后院进来。宋澈又将方才询问前院二人的话,又问了后院一遍,得到的答案一模一样。 后院退下,又召见了另两个轮班的护卫徐维与钟甘,从他们口中得知,算上杨新与李成,八个侍卫往往是两班倒,前院后院交替轮值; 但由于今日杨新与李成随曹恬出去了,他们两个只能一前一后单独看守,有时喝口水,上个茅房,都会空出来时间。 那杀手武艺必定不俗,守卫一泡尿的功夫,足以叫他遁入雅舍守株待兔。 最后,宋澈传唤了杨新与李成。 “杨护卫,闻说你曾折返过驿站,还进过曹大人的房间,是为了拿什么?”宋澈问道。 杨新说道:“曹大人在白玉楼看中了一支玉钗,想带回去送给令家千金,可白玉楼不收飞钱,曹大人便令我回来拿现银。这事儿李护卫与白玉楼的老板娘都可以作证。” “据你的同僚说,从一更天到二更天这段时间,你好像并不在驿站当值,”宋澈问道:“你去了哪儿?” 杨新冷哼了声,“宋姑爷是吧?你若是怀疑我杀了曹大人,那你的脑子我实在不敢恭维……我身为转运使护卫,主人家遇刺身亡,我也会难逃责罚,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 “杨护卫,”贺秋冷声道:“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你若再答非所问,那本官便只能将你带回苏州府公堂了。” 杨新脸色阴沉,许久才交代:“我不过是去润发赌坊试了试手气罢了,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赌坊里查实,我还输了五十两银子在里头呢。” “请退下吧。” 杨新哼声,退出暗室。 而后,宋澈又叫许晓即刻奔赴润发赌坊查证,得到的结果确有其事,杨新在曹恬遇害的一个时辰里,一步也未曾离开过赌坊。 “这下如何是好?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凶手莫不是外人?”贺秋眉头紧锁。 “贺大人勿要着急,我还有一策,可叫他原形毕露!” 宋澈在贺秋耳旁低语了几句,贺秋昂起头,不得不服:“这些阴谋诡计,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不是英雄不读《三国》,宋澈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些阴谋与阳谋都是从一本小说学来的。 …… 贺秋命人将曹恬尸体抬回了苏州府,随即便收队离开了驿站。 三更过。 驿站作为案发地点,无关人员早已撤离,只剩下几名在外围看守。 黑灯瞎火。 夜深人疲。 突然,见一个人影,扛着一副梯子,手持一根扫帚,偷摸着沿院墙进入楼阁。 人影上了二楼,轻轻推开雅舍房门,将梯子靠墙,随后沿着梯子爬上房梁,用扫帚快速清扫着大梁上的灰尘。 然他不知,在三十丈外,一座高楼中,有人正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小丑跳梁了。”宋澈收起望远镜,冲身旁的贺秋笑了笑。 贺秋轻吁一口气,与埋伏在楼下巷子里的许晓等衙役招了招手:“抓人。” 许晓带着二十几名衙役冲出巷子,悄悄靠近驿站后院,迅速将楼阁围了个水泄不通。 许晓飞檐走壁,两步便跳上二楼,一脚踹开大门,“呛”拔出官刀,将梯子切成两半截。 突如其来的闯入,吓得杨新差点儿失足跌落,他一脸惊慌地望着许晓,“许都头?你……这是为何?” 许晓冷笑着并未说话。 几名衙役举着火把,将窗口与门口封堵。 “杨护卫,大半夜不睡觉,你跑到梁上做什么?”宋澈负手与贺秋一同踏入雅舍。 杨新强装镇定,解释道:“听消息说,杀害曹大人的凶手很可能早已埋伏于房梁上,我便想着梁上可能有他的脚印,独自来取证来了。” “既是取证,为何不掌灯?又为何拿着扫帚啊?” “今夜月光明亮,需不着掌灯,我拿扫帚是清理蛛网来着,”杨新假意挥了挥扫帚,陪笑道:“你瞧,这房梁久未打扫,到处都是蛛网……” 宋澈冷冷一笑,“那你瞧见房梁上的脚印了么?” 借着火光,房梁干干净净,哪里有脚印?可若是梁上无灰,岂不是正应了他清扫的事实?杨新眼睛一转,指着一处道:“有!有!好大一个脚印,这定是凶手留下的!” “杨新!”许晓大呵道:“你这蠢货,中了宋姑爷‘无中生有’之计,房梁上半夜我便查看过,凶手早已抹去灰尘,你所听到的消息,是宋姑爷故意放出来引你下套的!” 杨新见事情败露,纵身一跃,企图破窗而逃,然仅在他下降过程中,许晓凌空一脚,将他从空中拦截,一个锁喉将其摁在了桌上! “唰唰唰!”几把白刃瞬间便架在了他脖颈上。 “杨新,你身为转运使贴身侍卫,不司职护主,却谋杀于他,事到如今,你还有何狡辩!”贺秋呵道。 杨新大声喊冤:“大人冤枉啊!曹大人死时,小人正在赌坊中玩乐,您是明察过的,我怎可能是杀人凶手呢!” 宋澈蹲在杨新跟前,说道:“人的确不是你杀的,但你必定是帮凶。你故意回来,虚则取银两,实则打开窗户,你身为侍卫长,熟悉护卫的轮班规则,知道交替时人手不足,有可乘之机……杀人凶手便是你放进屋中的。” 杨新头冒虚汗,嘴却不软:“你又没亲眼瞧见,凭什么说我是帮凶?我杨新虽不是什么高官,却也是食皇粮的八品都卫,你这奸商,胡编乱造,诬陷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杨护卫,你既在京州当差,那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官场里的那些事儿——曹大人的死总要有个人来负责,你身为侍卫长,没能保护主子,失职之罪是其一,你作为帮凶,砍头再所难免,而你若成为了杀害朝廷命官的凶手,全家老小,三族尽灭,” 宋澈缓缓起身,冷冷盯着杨新,“我若是你,绝不背这个满门抄斩,夷灭三族的黑锅。” 贺秋这时又添了一句:“我却觉得他最合适不过,如此一来,本官也无需花精力去追捕真正的凶手了。” 杨新汗如雨下,权衡了片刻,颔首伏法:“是卑职开的窗,放的人……” “凶手何在!他是谁!为何要杀转运使!你从实招来,本官可保你全家老小不遭牵连!”贺秋瞪目呵斥,一连三问。 “他是——” “嗖!” 不等杨新开口吐露,突然,一记飞镖自窗外射入,瞬息间刺入杨新咽喉! 杨新口呕鲜血,支吾着说不出话。 “保护大人与宋姑爷!” “还保护个屁,还不快去缉凶!” 留两个侍卫守候,许晓带着其余侍卫冲出雅舍。 贺秋揪住杨新衣领,大声呵问:“他是谁!你快快讲来!” 杨新咽喉已破,哪里又还说得出话?一口鲜血啐出,瞪眼暴毙!奇快妏敩 “呯呯嘭嘭……”后院一阵激烈兵刃相交。 宋澈凭窗瞧去,见个手持双剑的黑衣人,正与许晓等衙役缠斗,兵器碰撞的火花,在夜中四溢飞溅! 那贼武艺好高,以一人之力,抵挡近三十名差役竟不落下风,他边打边退,游刃有余,待退至院墙边,一记横扫千军—— “唰!” 肉眼可见一道气流,将前排差役兵器瞬间崩断! 剑气! 妈卖批也!这个武侠世界,越来越看不懂了!宋澈心里暗骂了省,拔出转轮火枪,瞄准欲翻院墙逃离的贼人。 “啪!啪!啪……” 一连开了六枪,在贼人下落之际,击中了其右肩。 “快追!” 许晓带着几个好手翻出院墙去追,可见那贼人,捂着肩膀,在各房屋顶上蹿下跳,以许晓等人的轻功,压根儿便跟不上。 不出意外。 小半个时辰后,许晓失落而归。 “请大人恕罪,那人武艺太高,我等……未能追上,在城南跟丢了。” “三十个人,摁不住一人,苏州府养你们何用!” 贺秋大声撒气,众衙役与护卫只得低头挨骂。 “贺大人息怒,凶手确实武艺高强,否则也不敢当着我们的面杀人,但他已中了我一枪,即便失不了性命,短时间内也无法痊愈。” 宋澈又冲众衙役道: “为今之计,当封锁城门与码头,严查任何出城者,他身高近八尺,双手使剑,必有老茧,这些都可作为筛选; 官府可发布悬赏,将体貌特征公之于众,叫他无处藏身; 他右肩中枪,有血迹遗留,可将之血迹收集,以猎犬嗅之,在城中展开搜捕……天罗地网同下,他无处可逃!” 贺秋补充道:“不仅要封城严查,即日起苏州全城宵禁,叫郑校尉拨兵一千,不间断于城中巡逻,特别是城南区域,每一条街道,每一条胡同,哪怕是每一个狗洞,都必须给我严密盯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