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在西游世界里当唐皇》 第 1 章 嬴政穿越了。 沙丘行宫中的种种尚在脑海中停留,不想再一睁眼,便已经是在大明宫中。 这是八百多年后的大唐。 嬴政现在的身份,则是大唐贞观天子,唐皇李世民。 此为贞观十三年。 西游开始的时间。 嬴政手中握着的,正是一本《西游记》。 帝王的目光在那书页上停留。而后下一刻,以指尖伸出,将那书页翻开。 时间仿佛因此而凝滞。整个辉煌且灯火通明的大明宫中,再无一丝多余的声响。便连那飘荡的帘幔以及窗外的虫鸣,亦显得几不可闻,没有半点声息。 仿佛是一瞬间,又好似是那久远的千年万年。 烛火摇曳帝王的身影如渊似山。 那书页被翻到最后。显示的正是那取经的唐僧、孙悟空、猪八戒等俱正果位,便连天龙马亦自归真。 然而嬴政却是一声轻笑,目中似蕴含着无尽的嘲意。 那沉寂与凝滞在帝王的轻笑声中被打破,下一刻,嬴政抬眸,看到了铜镜中的身影。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在帝王所处的御案之侧,立着一面巨大的铜镜。 为正衣冠,同样,为明得失。 然而此刻,嬴政眼中倒映的,映照在那铜镜中的,却不是那有着龙凤之姿天日之表的帝王的面容。而是...... “我是你,嬴政。” 于此一瞬间,铜镜好似连接了两个不同的时空。 镜内镜外,是两张全然不同的面容。 然而那通身的气度与威严,却又似乎是相同的,并没有任何区别。 着袀玄衣,戴通天冠,身姿笔挺而容颜清俊,雍容典雅,器宇轩昂。 以手按剑柄,恰如同一柄藏锋于匣中,虽未曾出鞘,却俨然散发着无尽寒意与锋芒的宝剑一般。 一旦出鞘,便是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只一眼,披着唐皇李世民皮囊的嬴政便清楚,那镜中的是自己。 真正的自己。 过去与未来在此交汇,以指尖叩过桌案,镜外的嬴政对镜内的嬴政问出疑问。 “此为何意?” 嬴政内心当中其实有很多疑问,便如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是否是一个道法显世仙神降临的世界?只要吃了唐僧肉,便当真可以长生不老? 那《西游记》中所言的种种,是否真实? 还有,大秦......大秦便当真二世而亡? 然而当目光交汇见到镜中那个自己的那瞬间,嬴政却又忽然觉得这一切并不重要。 帝王内中已经有了答案。 镜内的帝王目光与语音俱是一片寒凉,开口,对着镜外的自己道: “我知你内心中有很多疑问,但记住,这是一个混乱的时空,而你接下来所走的每一步,都会对未来产生不可测的影响。所以......” 大明宫内,帝王如松、如渊、如高山明月一般的身影倒映在窗前。 无声息里,有青烟袅袅,引魂香被点燃。 大明宫外,玄武门侧,黑烟升起,怨魂缓缓凝聚成型。 这是凡人肉眼所不能见到的魂灵,是昔日丧生于此的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等的怨气遗留。 但在这距离宫廷再近不过的位置,天子龙气所笼罩着的地方,这样的怨气纵使再如何深重,亦不应当成型。 更不应当生出智慧。 只是虚空中仿佛是有无形的手伸出,波纹涟漪鼓荡,恰似是一截翠色的柳枝拂过水面。 李建成、李元吉眼中智慧顿生,回望过那浩浩荡荡、使诸邪甚至是仙神为之退避的宫廷,目中充满着恶意和怨毒。 “二弟啊二弟,你可准备好迎接我等的报复?” 语毕,李建成便准备化一阵阴风,大摇大摆的向着那大明宫而去。只不过—— “大哥且慢!” 李元吉拉住了李建成的手,眼珠滴溜溜转动,恶声恶气道: “大哥便准备如此前去不成?” “若不然如何?” 胸中恶意与仇恨鼓荡的李建成反问。 于这已然成为怨魂的李建成看来,做为太子,做为李家的嫡长子,这皇位本应当是他的才是。若非是李世民弑兄夺位,于玄武门设下埋伏,将他与李元吉等人射杀。今日之域中,竟是何人之天下可不好说。 杀身之仇,夺位之恨,又如何能够不报? 怎能不报? 只是此前的李世民有天子龙脉之气在身,人皇气运所钟。宵小不可近,诸邪不敢侵。便是他们再如何怨气冲天,亦难成气候。 更不可近身。 现而今好不容易得了这机缘造化,自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使其付出代价。 然而李元吉却是一脸奸笑,对着李建成挤眉弄眼道: “既然是要寻李世民这贼人报仇,大哥可是忘了一个人?” “谁?” “自然是阿爹。” 阿爹...... 李建成目光微动,脑海之中似是想到什么,却又好似是有迷茫阻隔,并不清晰。只是依稀里记得,他们的阿爹、这大唐的开国皇帝李渊,同样是对他这好二弟怨念深重的。 但在这玄武门前,距离大明宫极近的位置之上,他们又当如何去将阿爹唤来? 莫不是要去一趟地府不成? 李建成心中疑惑,下一刻便见有黑雾升起,李渊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父皇。” 李建成与李元吉兄弟上前见礼,但见李渊以手捋须,目光阴沉沉的望过大明宫方向,开口道: “想那逆子,弑兄夺位目无君父枉顾礼法。如此行为,岂可担得我大唐皇帝之位?今夜我等便去会他一会,不叫他好过!” 话音落下,李建成、李元吉自是喜不自胜。 父子三人目光交汇,齐齐露出渗人的笑容,而后化一阵阴风,奔大明宫方向而去。 玄武门外,有树叶被风吹起,光华神圣的身影显出,而后如梦幻泡影一般散去。 再没丁点痕迹。 然而大明宫内,摇曳的烛火之下,嬴政却是将望向铜镜的目光收回,以指尖抚过那名为《西游记》的书册,眸中晦涩难言。 铜镜光华幽幽,清辉湛湛,映照出来的,自是唐皇陛下模样。 玄衣高冠的帝王身影已经消失,过去与未来的交汇,仿佛因此而散去。 谁也不知道镜外的嬴政究竟从镜中的嬴政口中了解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只是随着香炉内那不知何所起的引魂香幽幽升腾,缭绕的轻烟弥散在大殿中。嬴政以手放在案上,支撑住头颅,仿佛是因此而陷入到睡眠。 几不可见的光华闪烁,那《西游记》亦随之更改,变得平平无奇。 仿佛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奏折。 满室的烛火于君王的面上留下浅淡的影。而后有风吹起,帘幔层层荡开。人类肉眼所不及之处,阴魂随风潜入夜,潜入到唐皇陛下的梦中。 至于嬴政的意识识海所在。 李渊、李建成、李元吉父子三人阴魂落地,显露出身形。 目中所见,是喊杀声阵阵的玄武门。 “玄武门?好啊哈哈哈。” 李建成与李元吉放声大笑,下一刻,便见有箭矢穿云破月而来,直取李建成心头。 李建成、李元吉转头,隔着打杀的人群,正见李世民面无表情的脸。 一切种种恍若过去重演,李建成中箭掉落马头,而李元吉拍马上前,便准备同他那好二哥决一死战。 又是一箭到来,纵使李元吉早有准备,亦不由得跌下马来。 “啊啊啊,我必杀你!” 李元吉暴怒,眸中隐隐透露出血色。 这怨魂骨子里的凶性仿佛因此而被激怒,张口一吞,无尽的怨气被吞到口中。 风云起而天象变,周遭的一切都在向着李元吉周身汇聚。 被汇入到这阴魂的灵魂躯体中,形成一团充斥着怨魂和哀嚎、诅咒的巨大阴云。 “李世民,” 仿佛是经由无数男女老少混合、汇聚而成的声音作响,李建成、李元吉等的人脸在那阴云中显现,并最终定格成不人不鬼、极是可怖的形象。 “还我命来!” 阴影和触角生出,那怨魂在对着帝王索命,在意图将高高在上的帝王拉落到泥潭里,拉落到无间炼狱之中。 然而自始至终,那着玄甲,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着长弓的帝王目中一片冷凝,并没有任何变动。 不,还是有的。 有冷淡且凉薄的笑意自那唇角牵起,恍若金玉相扣好似是那滚珠落玉盘的声音从那玄甲帝王口中被道出。 “区区阴神,也敢作祟?” “当诛——” 挽弓如满月无形的箭矢因此而成形,而后被松开。 那经由李建成、李元吉等组成的怨魂仿佛是要因此而发笑,因此而做出嘲讽。但当长箭出手那箭矢向着自己而来,这怨魂发现,自己的上下四方仿佛因此而被锁定。 不得有丝毫的腾移挪转,不得有丝毫变动。 从那箭矢中,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机和威胁。 “不——” 绝望且喧嚣的声音仿佛是从无数张口中被吐出,那怨魂所凝聚的阴云亦开始变得不稳定和想要逃离。只是仿若看似坚硬的积雪上被淋上滚油一般,伴随着那箭矢所到之处,冰雪消融阴云溃散,仿佛是要彻底失去踪迹。 第 2 章 梦境之中,圆月之下,帝王的身影傲岸且卓然。 手中长弓收回,冷淡的眸光倒映,是那怨灵所汇聚的阴云正在不断溃散。 即使身份并未显露,真身并未被叫破。但嬴政所射出的箭矢中,却仿佛具有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言出法随口含天宪,足以叫这世间所有的宵小与群邪为之退避。 翻不起任何浪来。 然而出现在嬴政梦中的,并非是一般的魂灵。又或者说这魂灵纵使一般,可是当其被做为棋子被选定并且出现在唐皇梦中的那一刻,便已然是不一般。 背后存有着某些大神通者的暗手。 于是就在李建成、李元吉和李渊父子三人的怨魂将要消散的最后一刻,在那阴云深处,有什么大放光明。进而将那阴云席卷,破开层层阻碍,消失在嬴政眼前。 离开这帝王的梦境。 嬴政眼中最后所遗留的,唯有一个扭曲且怪异的符号。 结合原身李世民的认知和记忆,似乎是梵文中的一种。 却又仿佛是更加高深,不可被揣度。 冷月无声,周遭种种景象随之散去。显露出来的,是浩大且空旷的咸阳宫,是那恢宏且古老的城池。 帝王的面目与身形亦随之改变,变幻成其最真实的模样。 现世,寂寂的宫殿之中,有金光携带着一团黑气从闭目小憩、以手扶额的帝王脑后飞出,而后急急忙忙的遁入到虚空。 消散不见。 烛火之下,那被放置在案上的、平平无奇的奏折再度生出了改变。 书册、竹简、玉简......然而最终,定格而成的却是一方玉玺模样。 似虚还实,化光飞向那帝王的身侧,而后融入到其中。 于是那梦境之内,冷月之下,玄衣高冠负手而立的帝王伸出了手,有光自天外而来,落到帝王手中。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嬴政轻笑,眼睑垂下,落在眼中的,恰是一方印玺。 一方价值连城且具有着特殊意义的印玺。 方圆四寸,上钮交五龙,分明是这帝王最熟悉的模样。 只是那个中却又分明是缺失了一脚,以金玉填补,仿佛是生出了改变。 有着原身记忆的嬴政清楚,这是王莽篡汉之时,太后王政君摔落所致。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接触到的第一时间,嬴政心中便有自然而然的明悟升起。告诉他,这并非是他所留下的那一块。 于是嬴政腰间长剑出鞘,以手将那印玺抛出,尺水寒芒倒映过冷冽的眉眼。于那目中,一派寒凉。 被抛出的印玺落在虚空之中,有印玺上雕刻的龙因之而动,幻化成型,向着君王席卷。 然而嬴政手中的长剑既然已经出鞘,又怎会只是摆设? 那剑锋似乎落在虚空中,并未落到实处。 自印玺中幻化出来的龙穿过剑锋,向着帝王袭来。 但就在将要至于嬴政眉眼前的那一刻,嬴政手中长剑的剑锋,同样点在了那仿佛是被无形力量托举的印玺之上。 恰似是有水滴落在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嬴政眼前的龙被散开,印玺几经转换,终是转变成一面镜子的模样。 那是一面雕琢华丽且古朴的镜子,是一面仿佛以玉石所磨就的石镜。 镜面之上,打磨雕琢良好的玉石之间,隐隐可见两个虫鸟篆字。 昆仑。 这是传说中仙神所居住的地方,是万山之祖,众神之乡。 西王母、玉清元始天尊等所居,是古神的道场。 嬴政手中的长剑,剑尖恰点在那镜面、点在昆仑二字的中央。 然后嬴政听到了那镜口吐人言,仿佛是在求饶。 “皇帝陛下,万年无极!” “想他李世民,区区一个凡人而已。人皇气运分明已经被压制,又为何会如此?怎么会如此?” 有阴风平地生出,长安城外,一处破烂的庙宇之中,李渊、李建成、李元吉父子三人显露出身形。以目望过大明宫方向,面露不甘,经由怨灵所汇集而成的魂体似乎隐隐可见消亡溃散的架势。 生性暴躁、冲动的李元吉银牙紧咬,控制不住的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将那疑问脱口而出。 换来的却似乎是一片沉默。 李渊与李建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却又似乎是隔着迷雾,看不分明。以致于面上一片茫然,带着几分不自知的无奈和认同。 仿佛是认同李世民的能力,又仿佛是觉得,在那唐皇身上,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算不得稀奇。 隐隐然之间,面上可见绝望。 好似是失去了为之怨恨的目标与动力。 但这样的面色与情绪不过转瞬,怨灵那溃散的魂体间有光芒闪过。 那是怨灵自身亦不能有丝毫察觉的光芒。 然而李渊父子三人的想法及本性,却仿佛因此而偏移和更改。 有无穷无尽的怨与恨遮蔽了他们的眼,蒙蔽了他们的心灵。 使他们所思所想,是如何积蓄力量将怨恨壮大,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拉入到炼狱和尘泥。 报仇雪恨。 为此,便是沉沦魔道便是伤天害理,亦在所不惜。 眸中似是有红芒闪烁,月光之下,李渊父子三人对视过一眼,面上流露出再恶意不过的笑容。 怨灵汇聚的灵魂无影,然而那泥塑木雕的、有影的神像间,一派悲悯,并不见对这世间的恶意和邪祟有任何制止。 似乎于那神像的眼中,众生平等。 但众生便当真是平等? 云头之上,长安城外的高空之中,白衣大士手托净瓶,抬指算过,目中呈现出少见的茫然。 “何以生出这般变故?” 大士不解。 继而点头而后摇头,以目望过那锦绣长安,开口道: “唐皇治下,不过短短数十年,便一扫此前凋敝,物阜民丰,百姓安乐。隐隐可见万国来朝之盛象。” “若不早做打算,使我教传入中土。待得棋局落下,想要再行打算,怕是千难万难。” “只是这人皇气运所钟,诸邪不侵仙神退避。若当真想要成事,贫僧怕不是要亲往地藏处走上一遭才是。” 主意既定,那白衣大士却是起了云头,将身形消散在高空之中。 “所以这一局,终是生出了变故吗?” 距离长安城不远处的终南楼观之内,有羽衣星冠的道士随手将手中的签文抛落在地。然而在落地的那一瞬间,仿佛是有风吹起,那经由墨色字迹写就的签文同样生出了改变。 于是那道士轻笑,抬脚走过。掉落在地的签文如同烟尘一般消散,再没有丁点痕迹。 同样消散的还有那道士似慢实快,不过转瞬之间便已经走出视线的背影。 唯有那三尺神台之上,缭绕升腾的轻烟之间,三清道祖神像若隐若现,默看着这众生。 君王的梦境之内,嬴政手中的长剑收回,抬手将那名为昆仑的石镜纳入掌中,开口,明知故问。 “你是何物?” 镜面微微抖动,良久,方才呈现出铁画银钩的几个大字。 伴随着再是谄媚不过的话语。 “启禀皇帝陛下,小的乃西王母所持有的神器,昆仑镜。有沟通天界人间之力,映照万物之能。可以穿梭时空,游走过去现在和未来。乃是这世间一等一的神器,于您有用,有大用。” “你倒是了解朕?” 玄衣高冠的帝王轻嗤,冷笑,以未曾握着镜面的手按过剑柄。在这神器仿佛是小心翼翼的赔笑声中开口,冷声道: “朕如何信你?” 昆仑镜的赔笑声戛然而止。 短暂的沉默之后神器开口,对着帝王道: “您可要求长生?” “长生......” 嬴政意味不明的吐出这个词语,思绪仿佛被拉远。 这本是他汲汲所求。 至少是沙丘行宫中,纵使至于生命的最后一刻,那六合一统立下前人所未有之功业的帝王尚在求取。 但老秦人的宗庙破碎偌大的帝国二世而亡,有那么一瞬间,这帝王的内心似乎是空旷与迷茫的。 恰如这一座空城。 这一座因帝王的心意与意念而具现的、并没有任何生民与烟火的空城。 这是八百年前的咸阳城。 八百年前,玄衣高冠的帝王登高望远,看到的是未来、是理想、是所要实现的蓝图、是世人所不理解和无法触及到伟业。 然而八百年后,落在这帝王眼中的似乎是且仅是一片寂寥和苍凉。 大秦何在?他的帝国何在?他的臣民又何在? 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化作了尘土,都在帝王的眼中消逝。 于是最终,这冷月之下,梦境之中,唯有长身玉立的帝王一手按剑一手持昆仑镜,上下左右四方俱是一片寂寥。 然后嬴政忽然想到了《西游记》中,那美猴王拜师学艺之际,同菩提祖师之间的问答。 千般法术,万种神通。我只问一句,可得长生否? 孙悟空可是得了长生? 王母的蟠桃也好,镇元子的人参果也罢,又或是那食之便可以长生不老的唐僧肉...... 帝王的指尖于镜面之上缓缓摩挲,沉静且寂寥的眸中仿佛是带了笑意。 星星点点的、似乎是可以燎原的笑意。 “长生?朕自然是要的。” 不过...... 有更多的话语被隐藏在那渊深且沉凝的身影之下,并未曾被显露。然而那镜面却仿佛是在颤动,却仿佛是察觉到了不安和不详。 区区长生而已,这既是一个道法显世仙神插手人间,未曾同俗世相隔离的世界。那么他所要的,自不会这么简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大秦的天下既然因他而存在,又因他的死去而灭亡,那么再建立一个便是。 只不过这一次,于帝王的野心和野望中,断不容许二世而亡。 自当人人求长生,人人得长生,人人如龙! 第 3 章 脚下这片土地上的第一位皇帝面前,神器内中的灵智似乎并不完整,又或者存有着别样的顾虑。 以致于将君王那显而易见的异状忽略。 仿佛是听信了嬴政的话语。 开口,继续对着嬴政道: “这长生之道,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不管是那蟠桃,还是人参果。只要您能够将我修复,那么小的我自可以带着您穿梭时空,游走于过去未来之间,将其取来。” “不单单如此。便是那些天材地宝,神通法术。只要您留着我,小的我亦可以帮您获得。” 花言巧语巧言令色,这自称是神器昆仑镜的镜子在同嬴政展示和描述诸多种种美好未来。与之相伴随的的,是那镜面之上生出改变。 茫茫云雾散开,呈现出来的,是仙山胜景,瑶花异草,宫阙珠贝之间。有仿佛仅是看上一眼,闻上一闻,便足以延年益寿的存在。 嬴政握在镜面之上的指尖却是在缓缓用力,修长且素白的指尖恍若以玉石所雕刻一般,再没有半点血色。 目中寒意席卷,开口,再是冷淡与漠然不过道: “区区一面镜子而已,安敢胡言乱语,于朕跟前造次?” 这再是聪慧不过的帝王俨然识破了这面镜子的把戏,以及那言语中的不实之处。 玄色的衣角于虚空中划过冷冽的弧度,脚下似是有岩浆升腾,君王的目光垂下,便欲将手中的神器抛开。 抛落到那岩浆之中。 于是那口吐人言的镜子尖叫,痛哭流涕仿佛极是狼狈与不堪的对着帝王表示,自己不过是传说中那面神器的一点碎片而已。掉落在时空间隙之中,不知怎么出现在此处,为这帝王所得。 “所以真实的那面昆仑镜......” 帝王开口,似乎是对那面为西王母所有的神器生出极大地兴趣。然而这镜子却期期艾艾的表示,那面镜子早已经被毁损,被大神通者打碎。 只是不能言、不能说、不能回想,镜子内部仿佛被下了某种禁制。 以致于这镜子同样无法记忆起,究竟发生了何等样的事情。 唯有恐惧的感觉遗留。 仿佛是有所不甘,又仿佛是为了叫眼前这帝王更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价值。临了,这镜子又强自来上一句,“真不骗您,小的本体可是这天地间有数的神器”。 “你现在能够做什么?” 有岩浆在帝王的脚下升腾,如同温顺且无毒的蛇一般蜿蜒向上,却又在触及到那镜面高度的那瞬间停留。 对着镜子展露獠牙。 以细细的、森白的火焰如同猫戏老鼠般游走过镜子的周围,却又巧妙的避开这帝王的手指,并不曾有任何冒犯。 镜子的灵智仿佛因此而在受到灼热和燃烧。在嬴政那仿佛是幽深沉寂,又仿佛是漫不经心的目光之下开口,尴尬且不失礼貌的表示,自己现在只是个小废物而已。 如果说能做什么,唯一所能做的只是...... “您的梦境之外,现世之中,是一个混乱的时空。” 镜子开口,说出此前过去和未来的时空相连接,镜中的嬴政对着镜外的自己说出的话语。 透露出那不曾被记载下来的真相。 “有大神通者于整个国境的上空布下欺天大阵,希望借此将人间王朝的气运消磨。致使仙人入世妖魔临尘,将整个人间化作牧场,再度恢复到两晋以来的局面。” 两晋以来的局面? 什么局面? 八王之乱五胡乱华,主体民族被当作两脚羊?还是衣冠南渡士人涂脂抹粉,清谈雅议? 抑或是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这一切因前朝的一统而终结。 但隋二世而亡,所遗留下来的,似乎同样是一个烂摊子,是一个亟需恢复和发展的世界。 民生凋敝土地荒芜,无数人高呼,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太原公子,褐裘而来。 以唐皇得位不正、弑兄夺位为攻击点的幕后者们似乎是忘记了,这大唐的天下,正是这唐皇、这昔日的秦王所打下。 地府之内,白衣大士降临,地藏王菩萨口宣佛号,目中却是露出几分踟蹰。 “大士可知,唐皇陛下有大功德于世间?若是轻易动手,插足其中,怕是不妥,不妥。” 发大宏愿的佛门高士摇头,眉目间一派悲悯。 同样悲悯的还有那宝相庄严,却又望之极是可亲的白衣大士。 “师兄亦当知晓,四大部洲,众生善恶,各方不一。今我佛慈悲,传下三藏真经。谈天,说地,度鬼。我奉如来之命,前往东土,寻一个取经人。但......” 白衣大士摇头,一切尽在不言。 继而以指抬起,玉净瓶中杨柳枝在那虚空中点过,开口道: “好叫师兄清楚,我等不过是应时而为。叫那大唐国中,人心向善,诵我佛三藏真经。却并非是要对那唐皇陛下做出些什么。不过是希望,能够为取经人提供方便。” 于是地藏无言,良久之后方才宣一声佛号,对那白衣大士道: “可是要贫僧走上一遭?” “不可不可,师兄功德所在,又岂可轻易挪动?以致功亏一篑。只是十殿阎王所在,还请师兄代为转圜,将贫僧意愿传达才是。” 于是地藏点头,白衣大士微笑,身形化光而去。 大明宫内,以手扶额的帝王睁开了眼,目光在那桌案之上停留。 案上已经没有了那名为《西游记》的书册的身影,御案之侧的青铜镜中,倒映出来的亦非是这帝王真实的模样。 然而嬴政左手被衣袖所覆盖的手腕露出,手腕内侧,显露出来的正是上书昆仑二字的那面神器的模样。 只是尘尽光生光华隐没,仿佛是被渗透到肌肤与灵魂之间,人类肉眼所不能及。 君王抬笔,仿佛是要写下什么。但笔尖在那纸上停留,却久久不曾落下。 闭目,自于此世间醒来之后的种种于脑海中回荡。帝王的身影如山,如渊,如一张绷紧了的弓弦,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直至嬴政的那一双眼再度睁开,在一份摊开的、讲述广招贤才的榜单之外,又提笔写下新的内容。 大明宫内,烛火彻夜未熄,原本虽然勤政,却又未曾有想象中勤政的唐皇陛下仿佛是被点亮了某种了不得的属性。直至报更声响,方才唤人进殿,精神奕奕的准备起上朝的一应事宜。 丞相魏征手拿笏板,一步一步的向着宫廷的大门而去。 只是往常走惯了的道路今日仿佛是显得极为漫长,以致于魏征抬眼,仿佛是望不到半个本应当候在角门的臣公与生灵。 便连自身的脚步与心跳,亦仿佛因此而被放大。 “魏卿。” 有手落在了魏征的手腕间,凉凉的,带着仿佛是足以将人的冻结的寒意。 不似生人。 魏征面上不动声色,缓缓偏头。 眸中倒映的,正是一张熟悉且陌生的、久未见过的面容。 当今弑兄夺位,发动玄武门政变之前,秦王李世民的兄长,大唐太子,李建成。 鬼魂无影,魏征眼角的余光里清楚的看到,这位分明是早已经死去的太子殿下身下,是没有影的。 然而魏征眉目不变,手下自然而然的从李建成手中脱离,不露声色的后退一步,拱手为礼,对这位曾经的旧主打过招呼。 “太子殿下。” 这大唐丞相的面上并没有任何激动、不安、惶恐,抑或是故人相见的欢喜及愉悦之色。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这样的发现似乎叫李建成为之不安和尴尬,恰似是一盆凉水泼在心头,甚至隐隐然之间生出几分怨怼。 “魏卿似乎并不欢喜于孤的归来?” 李建成沉声,目中隐隐流露出几分暴虐的红芒和威胁。 魏征皱眉,点头而后摇头,开口,仿佛是无可奈何道: “太子殿下,您以前不是这样的。” 继而一声长叹,极好心的做出劝慰。 “阳间有阳间的路,阴间有阴间的路。太子殿下,您既然已经非是生人,这世间的种种,还是应当放下,早早往生才是。” “放下?” 李建成大笑。 面色惨然眸光凄厉,以手指向魏征,极是不甘道: “孤才是这大唐的太子,孤本应当是这大唐的天子。放下,孤如何能放下?” 伴随着这位太子殿下话音而落下的,是他的形貌亦随之改变。 变得不堪且狰狞,恍若疯魔。 “魏玄成啊魏玄成,你莫不是忘了,你本应当是孤的太子洗马,是孤对你礼遇甚厚,有知遇之恩。” “太子殿下若早按我说的去做,又何至于有此祸事?” 魏征开口,平平无奇的打断李建成的话语,面色之间并没有任何动容。 于是李建成跳脚,近乎是破口大骂道: “孤现在后悔了!孤要李世民的命!孤要李世民去死,去死!” 声音凄厉神色癫狂,那类人的身形间,似乎是在发生异变。 在生出触角,向着妖魔的方向而发展。 “助我,魏卿。” 情绪并不稳定,魂体同样不稳定的李建成如是言,张开了大口,向着魏征扑来。 仿佛是要将其拆吞到腹中,使其命丧于此。 然而就在其将要至于魏征眼前的最后一刻,有指尖伸出,琴弦被奏响,无形的音波被荡开,李建成的怨灵凄然褪去。 魂体稀薄,恍若是那一缕握之不住的轻烟。 很快便被灵魂中的金光符咒席卷,向着城外而去。 魏征回首,便见羽衣星冠的道士踏着夜空中尚未落下的月色而来,对着自己遥遥露出笑容。 宽和容若气韵高华,那似乎是一个极温润的道人。 便如同那再上等不过的珠玉宝石一般,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望之使人心折,很容易便生出亲近与信服。 并非是魏征所见过的任何一位道士所能比拟。 便连那同李唐皇室紧密相连,关系匪浅的楼观道诸真,亦不能及。 叫魏征本能生出好奇。 只是那道士似乎并没有同魏征一叙,更没有同魏征相识的打算。遥遥对着魏征颔首,而后离去。 咫尺天涯那道士的背影消失在魏征眼前,等到魏征心有所动,于纷繁且嘈杂的思绪中转头,便见此前仿佛一眼望不到头的宫城就在近前。 有臣公三五成群聚在一旁,等待着宫城大门打开。 待得魏征走近,隐隐可见丞相殷开山的话语,传入到耳中。 “我有一女,确实待字闺中,不过......” 殷开山以手捋须,目光微转,恰是看到了魏征到来。当即转过话题,迎上前道: “魏兄今日怎生来的如此之迟?这可不是你平日的习性。” 魏征苦笑,个中奇遇不知当说不当说。 不过尚未等魏征想到什么话语推辞,宫门开启,礼官唱喏。 于是众皆肃容,正衣冠,手拿笏板,按官职大小,鱼贯而入。 进入宫门,向着外朝议事的含元殿而去。 于此同时,成为唐皇的嬴政精神抖擞,等待着进入到此世之间,这第一场朝会的到来。 这于这帝王而言自不可能会是什么挑战。但纵使有着原身的记忆存在,嬴政对这八百年后的世界,却同样是好奇的。 第 4 章 文武众官,朝拜礼毕。自有丞相魏征出列,表述朝廷需要开科取士,广纳贤才之意。 这本就是嬴政到达此方天地之前,原身便已经起草完成。 因而随着魏征话音落下,嬴政表示认同。又有内侍出列,于君王的示意之下,将那诏书宣读。 只是随着内侍话音出口,嬴政忽然便意识到,这似乎恰是那《西游记》中所呈现的内容。 是其中的某一处情节。 所以那唐僧之父陈光蕊,很快便要于此次贤才取士中脱颖而出,同丞相殷开山之女殷温娇结为夫妇。而后前往江州赴任,不想却在赴任途中为人所害,身份遭人顶替? 但这一切种种,俱是为了引出那被贬入凡尘的如来座下大弟子,西行取经人,唐僧。 这之中蕴含了唐僧所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中的三难。 出胎几杀,满月抛江,寻亲报仇。 凡人种种,挣扎沉沦,朝生暮死,不过是仙神所任意操控和需要经历的几番历练而已。 但这于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帝王而言,恰是其所不能容忍。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纵使是仙神,不为他所用者,又有何存在之必要? 因而内侍有关广纳贤才的诏书宣读完毕,却并未退下。而是于嬴政的示意之下又取出一份诏书,进行宣读。 这是一份有关清剿匪患,完善当前律令,以及连坐、检举等诸项制度的旨意。 披风沐雨,攻无不克。血盈满袖,洒之复战。 当今天子是一位宽和且仁慈的君王。 虽然武德充沛仅凭借着一把破西瓜刀便能够从城南砍到城北,堪称大唐立国之初,朝廷上最大的功臣集团。 但修身养性也好刻意表演也罢,又或是被这仙神显世的世界扭曲和压抑了本性。我们需要知道的是当今的唐皇在很多时候都是很好说话的,律令制度种种同样宽松。 一扫前朝之苛刻。 可谓是宽缓刑罚,推行仁政,爱民如子。 堪称是后人理想之君王。 这样的君王似乎应当以仁慈、德行和诚信等来治理天下。 当然,考虑到当今天子弑兄夺位,在德行上似乎有所不足,为后世子孙开了一个坏头。 所以还应当有所敬畏。 敬畏天地神明,畏惧鬼神的降罪和索命。 但嬴政并不是李世民,更不会被人言所妥协和裹挟。 世人之想法与意愿如何,对这帝王而言并不重要。 他永远只走在他认为正确的道路上。 在他之前,无有来者。在他之后,前仆后继。 这帝王现下所想要建立的,是一个人人如龙,不被仙神插手和控制,甚至能够屠仙戮神的、绝无仅有的大帝国。 无上仙国。 因而很快便有人发现,唐皇还是那个唐皇,秦王还是那个秦王。 是那个提得动刀的、势如破竹且锐意进取,能够仅凭一己之力便压服诸多骄兵悍将,让所有人都按照他的意念和意愿而行的大唐皇帝陛下。 所以皇帝陛下这是不装了,摊牌了,准备磨刀霍霍了吗? 就是不知这一次,皇帝陛下手中的刀,想要架在谁的脖子上? 话说皇帝陛下上一次磨刀,那还是...... 是哪一次来着? 哎呀,都说了我们的天策上将、秦王殿下是正常即位的啦~ 高祖皇帝不想体面,自然有人帮他体面。 还有那啥,颉利可汗是吧?听说你很强? 不错不错,这个舞跳的是真不错。 以德服人,以德服人,我们大唐皇帝陛下的恩德照耀四方,向来都是很宽厚仁慈很讲道理的啦~ 就是那个啥,皇帝陛下,您不是想要做明君想要对标尧舜的吗? 魏征痛心疾首,几乎要怀疑这位唐皇陛下想一出是一出,喝了假酒。 “陛下啊陛下,您难道忘了,您最初的志向和想法了吗?” 就如同喜好搞cspy的精神突厥人太子李承乾一般,魏征所熟悉的那个唐皇陛下,很多时候其实是有那么一点表演欲在身上的。 偶尔脑子一拍想要搞个大新闻什么的,不稀奇,不稀奇。 这时候魏征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皇帝陛下您上头不上头啥的咱先不管,总之冷静,一定要冷静。 我们一定要不忘初心,为了共同建设大唐的美好未来而奋斗。 这是原本的李世民同魏征之间的君臣相处模式。 不过现在...... 嬴政轻笑,目光与语音俱是温和的表示,在不同的时期,律法与政令等种种同样要发生改变。并不可因循守旧,拘泥于某一方面。 又道是朕虽然有心施行仁政,使天下人俱沐浴在我大唐王道教化的光辉之下。但大棒与甜枣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律令与法制更需要完善。只有如此,方能够震慑宵小,使其不敢轻易犯禁。 再者,前朝以来,不少贼人草莽尚隐藏于江湖之中。 为祸一方。 甚至是改头换面变易身份,潜藏在朝野之中。 嬴政口中所说的,自是陈光蕊携妻赴任,不想被水贼刘洪打落江中,并且冒名顶替一事。 事情虽然离奇,充斥着诸多种种不可思议之处,且尚未发生。但嬴政有心探寻,借机发挥,自然能够找到相同的例子,予以佐证。 如是种种者,由不得魏征等不为之肃容正色,引起重视。 深感我大唐法制建设之必要。 迫不及待刻不容缓,需要早早纳入到议程。 一旁未曾出口的丞相殷开山更是以手捋须,眉头紧皱,隐隐然生出一种莫名的预感及寒意。 只觉得皇帝陛下所说的例子是如此真实,却又如此熟悉。 仿佛同自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但纵使是这位丞相大人想破脑袋亦不清楚,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感觉。 最终只能归结于为女儿的婚事而烦恼,所以生出这愁绪来。 不过对于唐皇陛下的这第二道诏书政令,殷开山思付一番后还是认同的。 毕竟治理国家也好,使大唐四方来朝成为天朝上国也罢,所依靠的可不是什么仁慈和宽厚。 因而嬴政话音落下,殷开山很快便表示认同,道是陛下圣明。 魏征虽然堪称国朝第一杠精,很多时候习惯性的给唐皇陛下泼冷水,却并非是固执、拘泥、保守之辈。 更非是那等死读书、读死书的腐儒。 短暂的沉默之后同样认同皇帝陛下给出的说法和解释。 于是所有的一切俱是被畅通无阻的推行下来。 此刻的大唐臣民尚未意识到,这不过是唐皇陛下迈出的第一步而已。 过往与现世,秦皇同唐皇之间的记忆交汇,配合以大唐皇室收录的诸多种种书籍,以及每日所需要处理的政务奏章等种种。 足以叫嬴政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和了解此间的情况。 并且做出设想及改变。 因而神器有灵,那面破碎的昆仑镜中的器灵等了又等,等了又等。便见这位读作唐皇,写作秦皇的大唐皇帝陛下每日看书、处理政务,看书、处理政务......仿佛是将自己这个神器给抛到了一边? 说好的求长生呢? 说好的骄奢淫逸大搞封建迷信,平生最爱锤奇观。 只要同长生相关,便很容易上钩很容易上当受骗的呢? 某些固有的刻板印象之下,器灵只觉得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甚至想要挥舞着小手绢叫皇帝陛下看过来。 但很可惜,沉浸在诸项工作与事务之中的嬴政并未将器灵的想法及意愿接收。不仅未曾接收,还...... 从那浩如烟海的书籍以及繁杂的政务中抬首的嬴政活动活动手腕,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什么呢? 嬴政目光微凝,左手手腕处,那渗透到肌肤与灵魂间的昆仑镜印记微微发热。有内侍来禀,道是晋王殿下做了噩梦,哭着来寻父皇。 嗯??? 嗯!!! 嬴政略作沉吟,正准备说出些什么。下一刻,便见有人影急扑而来,径自扑入到自己怀中。 伴随着声声呜咽,以及看似含糊不清,实则再是清楚不过的控诉。 “耶耶你怎生这么久都不见稚奴,也不去看稚奴,可是不喜欢稚奴了?” 我大秦男儿,流血不流泪。 男子无故嚎啕,成何体统? 眉头微皱,嬴政习惯性的便想要释放出威压与威压,做出斥责。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唐皇不是秦皇,而秦律的这一条所针对的,亦是成年男子。 对于幼崽,我们还是应当关爱、体谅的。 虽然儿女成群,但实则并没有过多父子相处经验的秦皇陛下:...... 啊摔,谁能告诉朕,这李唐皇室的父子间的相处,居然是这样的啊! 说好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呢? 做为君父,还能不能有点威严了? 虽然宫斗技能同政斗技能一般点满,但实在是不怎么习惯在儿女面前放下偶像包袱的嬴政:...... 反正就...... 始皇陛下身形僵硬,任凭着李治抱着自己的腰哭出了一声又一声,方才将手落在李治身后。 有一下没一下,似乎是机械一般的拍过李治的背做出安抚。和(shi)颜(fen)悦(jiang)色(ying)的扯动嘴角,开口道: “怎会?” 实则若非是嬴政脑筋与反应足够迅速与灵敏,在李治扑过来的第一时间,这位秦皇陛下便已经习惯性的摸向腰间剑柄,想要将其当作刺客正法。 第 5 章 众所周知,在唐皇李世民眼中,儿女分为两种。 长孙皇后生的和不是长孙皇后生的。 一视同仁? 不存在的。 晋王李治小字稚奴,是李世民同长孙皇后的幼子,是经由君父亲手抚养长大的、特深宠异的大唐皇子。 在李世民心中的分量,自然不一般。同君父之间的相处,更是亲密远甚旁人。 这本没有什么,毕竟在滤镜足够深厚的唐皇陛下眼中,他家稚奴就是最好的、最棒的、最乖的! 当然,承乾、青雀同样很棒! 爸爸爱你们~ 但感情或许充沛,却又没有想象中充沛的嬴政,显然是无法共情和理解这种亲子间的相处模式。 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 恨不得能够套根绳索将儿女拴在腰上。 几天不见便是耶耶忆奴欲死。 不得不说,这样的相处模式对嬴政而言,着实有点难度。 毕竟秦皇陛下虽然当过父亲,还当过不止一次父亲。 但相较于唐皇陛下对长孙皇后所生之儿女的养育和教导而言,嬴政似乎并不怎么合格,更不曾花费过多的心思。 不过这样的父子关系也好,相处模式也罢。都是嬴政不好去评判,亦无从去评判。 嬴政所经历的种种注定了他无法敞开心扉,更无法对这世间人寄予过多的期望。 即便很多时候这君王的信任似乎极好获取,但真正能够对得起那份信任的...... 父母?兄弟?臣子? 从孤独中来,在孤独中死去。 这帝王的道路注定了孤独,并不曾有任何人的同行。 只是异类也好,孤独的帝王也罢,嬴政无疑是擅长伪装的。 更不必说他此刻占据和占有的,是原身的身躯及身份。 因而于现阶段情况下,无意叫李治察觉到什么,又或者对原身再是宠爱不过的儿子做出什么的嬴政只能尝试着将自己融入到原身的角色与情绪中,学着原身记忆里的样子,应付起眼前的局面。 秦皇陛下的演技似乎是极完美的。 纵使在最开始时有那么几分僵硬与不自然,但只要嬴政想,当可以完美的将其圆过去,并不至于有任何问题。 然而在李治终是在嬴政的安抚之下睡下,皇帝陛下一个眼神扫过,制止了宫人的通报,而后轻手轻脚的离开。 黑暗中,十二岁的晋王殿下再度睁开了眼。 眸中一片清明。 有浅薄的月光透过窗口洒过。 半明半暗间,于李治那尚显稚嫩的面容上投下晦涩的影。 不远处,君王修长挺拔的背影从宫殿中踏出。 踏足到那台阶之上。 只是在那某一瞬间,嬴政同样抬起了眸,望向空中那一轮明月。 眸中倒映过那月的影。 一派寒凉。 并没有过多情绪。 并不属于这帝王的眉眼亦变得冷淡且漠然。 隐隐透露出最本来的模样。 然而千秋功过,冷月高悬。同样一轮月色之下,长安城外,李建成的魂魄与身影却是不断飘忽,不成模样。 便连人形亦似乎不能维持。 呈现出一团模糊不清的阴云模样。 李渊于一旁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却是不知当如何是好,更不知当有何种方法可以补救。 直至熟悉的气机靠近,一阵阴风袭来,落地显现出李元吉的身影。 然而李元吉并非是独自归来,在他的手上,拎着一个麻袋。 麻袋当中,隐隐可见一个人形。 于是李渊伸手,有风刃顺着指尖生出,将那麻袋破开。个中呈现出来的,正是...... “元吉你绑一稚子前来,有何用意?” 李渊目光惊愕,问出疑问。然而怨魂之间,却又似是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在叫嚣着将那被李元吉绑缚在麻袋中的小儿吸收,补充灵魂增强力量。 怨魂并未曾受到过多损伤的李渊尚且如此,遑论是灵魂稀薄的李建成。 在那麻袋被破开的第一时间,便已经贴近了那小儿,似是要将其精气吸收。 于是李渊的目光顺着李元吉望着的方向再度落到李建成及那小儿身上,心中自然而然的有了答案。 于此同时,李元吉开口,给出如此做为的动机与提议。 “人体有大药。童男童女的肉身与灵魂,于我等而言,最是大补。今李世民躲藏在那皇宫之中,又不知有何奇遇,心中竟然无有半分羞愧与惧怕,将我等逐出梦境。” “再者,大哥身受重伤,灵魂稀薄,隐隐有消散之危。” “我等不妨以这长安城中,小儿为食。一者提升实力,再则制造争端,叫人心惶惶,食不安寝。” 如是种种道来,自是叫李渊心中既是不安,又是意动,隐隐然之间还有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惶然。 但怨魂之中似是有什么在大放光明,贪嗔痴恨怨等种种被放大。 眸中隐隐然之间似是有红芒在闪烁。 李渊同李元吉对视过一眼,合力上前。 同样加入到分食那小儿的队伍之中。 只是破庙之中,三尺神台之上,神像目光悲悯。有风自破烂的窗户纸之间吹过,带起簌簌的声响。而后在下一瞬间,恍若雷霆的琴音再度从耳边、自灵魂里炸响。 响彻在这一方破庙之内。 李渊父子三人的灵魂被荡开,回首,便见羽衣星冠的道士不知何时出现在那三尺神台之下。 有古琴的虚影于道士抬手的那瞬间被抹去,雪白的袍袖在那桌案之间虚虚拂动。 尘尽光生尘埃散去,整个破庙在那一瞬间光洁如新,再不见丁点破败之景。 然后李渊父子三人眼中终是映照出那破败的、看不清本来面目的神像的影。 恰是那泥塑木雕的三清道祖模样。 有清香自道士手中生出,插到那案上的香炉之内。 透过窗棂洒下的月光之下,道士回首,无甚表情道: “此处不是你等撒野之地。” 伴随着道士话音落下的,是父子三人的灵魂仿佛在一瞬间套上枷锁,变得稀薄与沉重。 恍若风中的烛火一般,即将消散。 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于父子三人的灵魂之内,人类肉眼所不能及,那道士的眸光倒映之处,却是有金光符咒在大放光明,上下左右四方挪转。 怨灵深处之贪嗔痴恨种种被勾勒。 父子三人中,有破口大骂,觉得道士多管闲事者如李元吉。 有口称仙长,诺诺求饶如李渊。 更有自觉天道不公,想要寻求一个公道者如李建成。 然而道士抬手,那缠绕在父子三人灵魂上的金光符咒不可控的被剥离,向着道士手中汇聚。 父子三人的身形亦随之散开,变幻成浑浑噩噩、渺渺茫茫的雾气。充斥四野,仿佛要随之而消逝。 自始至终,唯有三尺神台之下,道士周身,一片清明。 便在这清明之中,在那金光符咒将要落到道士手中的那一刻,有杨柳枝于虚空中拂过,白衣大士再度显现身形。 于是道士微笑,颔首,对那大士道上一声好久不见。 大明宫内,那挂着宫灯的通道与回廊在嬴政眼中被无限延长。 望不到尽头。 周遭宫人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不见,触目之所及,俱是一派茫茫。 渺渺茫茫间,仿佛是有锁链于地面拖动的声音在耳边、在灵魂深处响起,待得嬴政抬眼,对上的正是一张牛头,一张马面。 民间传说里勾人魂魄的冥神。 “李世民,你命数将尽,往这里来,往这里来!” 牛头马面开口,声音浑厚且诡谲,仿佛是带有莫名的力量。有在且无所不在的吸引力生出,欲要将嬴政的魂魄从那肉身中脱离。 长安城外的庙宇之内,道士抬手,起指算过,对着那白衣大士道: “大士好大的魄力,但......” 道士语音微微停顿,继而摇头,发出一声似真似假的轻叹。 大士口宣佛号,避而不答。 略显生硬与别扭的将话题转过,对着那道士道: “阁下可是要插手其中?” 道士目光悠然且散漫,有金丝银线作经纬,触之温凉,冰玉作子的棋盘自虚空中现出。 开口,仿佛是不容拒绝一般邀请道: “手谈一局如何?” 白衣大士唇角笑意仿佛因此而凝固,短暂的沉默之后点头,应下道士邀请不谈。大明宫内,帝王停下了脚步,而后在下一瞬间抬脚上前,魂魄从那肉身中走出,向着牛头马面的方向而去。 沉重的锁链自地面拖行、蔓延,仿佛是要将那帝王锁拿。 如同对待世俗间罪大恶极的罪犯一般,使其戴枷示众,以一种并不体面的方式下到地府,回述前生之功过。 为着那生前的恶行而赎罪。 只是如是种种者,随着那帝王至于近前,眉眼压下,锐利的眸光当中似是有寒芒乍现。 那仿佛是经由罪与罚制成的锁链同样退避,踟蹰不敢上前。 任是牛头于暗中如何施法,亦不敢近身。 更不敢加诸到那帝王的灵魂之上。 马面暗中扯了牛头的袖子,以心念传音道: “老哥,注意点,注意点。差不多就得了!唐皇命数未绝,你我不过是奉命而行,有个交代便可。当务之急,最重要的还是将其魂魄勾往地府。” “但......” 牛头似乎有几分犹疑。 第 6 章 “二位是?” 嬴政明知故问,于魂魄自肉身当中脱离的那瞬间,脚下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通道仿佛随之而收缩。 变得不再那么遥远和漫长。 以致于帝王心念动处,脚下踏过,很快便出现在牛头马面跟前。 于这两位冥神眼中倒映的,自是大唐皇帝陛下的身影。 两位冥神对视过一眼,法天象地之下,牛头马面的身形被拉长,君王的身影变得无尽渺小。 恍若地面的蝼蚁。 然而自始至终,嬴政眉目不动,目中一片寒凉。 唇角更是似笑非笑,噙着一缕并不明显的笑意。 这样的笑意叫牛头马面感到心慌。 原本将要说出的话语,忽然便这么被堵在了喉头。 脚下的宫城更是仿佛成为了牢笼及枷锁,在对着他们层层压下。 人类肉眼所不及的人道、皇道气运洪流之下,牛头马面呼吸为之一滞,灵魂仿佛在因此而战栗。 有龙吟生出,震荡牛头马面的耳膜。 嬴政看似平静的目光之下,牛头马面的身影被急剧缩小,直至同自己等同。 然而这本是凶神恶煞,望之便极是不好惹的冥神的目光、神情与态度却发生了极大地改变。 看似镇定的拱手,马面开口,对着嬴政道: “好叫大唐皇帝陛下知晓,您寿数已尽。还请同我兄弟前往地府,走上一遭。” 似是唯恐嬴政不信,又以指尖在虚空中划出,水镜显现。呈现出来的,正是帝王骤然昏厥,众皆惶然,哭声回荡在整个大明宫中的景象。 嬴政的目光在那水镜画面之间短暂停留。 眉目不动,并未因此而生出过多情绪及反应。 更未显露出牛头马面所想要的、惯常见过的生离死别,悲痛不能自已之场景。 “地府吗?” 嬴政轻笑,而后开口,煞有介事道: “是要走上一遭的。” 言毕,率先将脚下踏出,一步而行至那通道与回廊的尽头。 继而回首,对着牛头马面露出疑问。 “两位不走吗?” 两位好歹算是见识过大世面的冥神对视过一眼,俱是感受到了内心中的不安与荒谬。 隐隐然觉得自己似乎接手了什么烫手的山芋。 只是目光转动,却又不知当应在何处。 阎君与崔判官等,应该是可以应付过来的吧? 牛头马面心中俱是转动着这样的念头,于嬴政那看似是轻飘飘,又似是带着无尽威严与压迫的目光之下上前。 仿佛是在替这人间的帝王开路。 但—— “阴人不理阳间事,遑论是那阳间的帝王。” 地府之内,森罗殿中,判官崔珪开口,对着上首的阎君道: “您当真要插手其中?” “若不然又如何?” 阎君轻笑,反问,目中愁意生出。摊手,一派无可奈何。 “我等虽然是这阴间的神灵,可是天庭也好,诸佛菩萨也罢。他们所要做的事情,你我还能够阻止不成?” “难道我等便只能听凭其所为?致使阴阳生乱,地府威严,十不存一?” 崔珪摇头,面上似乎有几分不忿。 只是于阎君的目光之下,却又化作一声长叹。 “罢罢罢,那些大神通者的事情,又岂是我等所能置喙。只是可惜了那唐皇......” 崔珪口中提到唐皇,然后下一刻,便有鬼卒来报,道是牛头马面二位大人带着唐皇的魂魄,将要至于近前。 于是崔珪俯首,对着阎君打过招呼道: “食君之禄,自当行忠君之事。我如今插手其中已经是不妥,且先避上一避。待得唐皇心神错乱之际,再行出现,送其回返阳间。” 阎君点头,只道是“这自是题中应有之意”,而后便任凭崔珪将身形隐没。 将目光放向那森罗殿外。 身量高挑的帝王闲庭信步,无视了一路行来个中所见的种种,在阎君目光落在自身的那瞬间抬起了眼。 彼此间分明间隔着久远的距离,且这唐皇虽为人皇气运所钟,却终究不过是肉体凡胎之辈。 可是在那某一瞬间,阎君却莫名的生出一种如芒刺在背,仿佛是被什么所锁定和控制的感觉。 “人皇气运所钟,便当真恐怖如斯?” 阎君心中暗付,却未曾有个答案。 只是又想到这位唐皇陛下于人间做下的种种,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位非同一般的帝王。 若是生在那天人尚未隔绝的上古时期,便是...... 便是什么呢? 阎君神情与目光俱是怅惘与迷茫,仿佛是陷入到某种漫长的沉思与回忆。等到再回神,便见那人间的帝王,唐皇天子李世民立在殿前。 面色与眉目冷硬,眸中并没有任何敬畏。 “大胆李世民,安敢直面神明?” “还不速速跪下!” “否则,莫谓我言之不预!” 阎君开口,惊堂木于案上拍过。怒目圆瞪身后法相显现,一派庄重威严与狰狞。 更有无尽怨魂、鬼神哭号之声响彻四野,于阎君话音落下的那瞬间转变为无形的压力。 齐齐对着那帝王而压下。 仿佛是要使其屈膝,使其腰杆弯折,使这阳间的帝王对着阴间的阎君而跪下。 可谓是用心险恶,其心不正。 甫一见面,便想要给这人间的帝王一个下马威,使其知道厉害。 至于这更深的一层含义,则是使阎君的威严至于李世民这个阳间的天子之上。 命数叫其控制和掌握。 叫嬴政不自觉地想到那《西游记》中,唐皇还魂,从贵道超生。 六道轮回,行善的,升仙化道。 尽忠的,超生贵道。 忠者,为臣之道也。 可人间天子,天命所归,同阴间鬼王,分所当然。 又何至于从那尽忠的贵道出? 况且那生死簿上,凡人命数更改,未免太过儿戏。 究竟是唐皇李世民本应当亡于贞观十三年,经由地府一游,生死簿上寿命更改,平添了二十年阳寿,可活到三十三年。还是李世民本就尚有阳寿,只是因佛门想要光大想要引出取经人的缘故,所以将唐皇带到地府...... 或未可知。 只是随着嬴政无言,将那腰杆挺直,目光静静的回望过阎君。于这帝王的眼中,似是有无边炼狱显现,刀枪斧钺加身,诸多种种怨魂索命。 齐齐对着这读作唐皇,写作秦皇的皇帝陛下显露锋芒与獠牙。 “世民来了,世民来了!” “李世民,还我命来!” “这是我的皇位!我的!” ...... ...... 怨恨、哀嚎之身传递到嬴政的耳,更有无数只手从脚下生出,无数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显现。 仿佛是要将嬴政,又或者说原身拉落到炼狱与尘泥。 勾勒出其内心里最深处的恐惧与惧怕。 但嬴政所占据的固然是唐皇的身躯与身份,可是唐皇李世民所担忧与害怕的,同他嬴政之间又有何干系呢? 况且—— “阎王,你且看看,朕究竟是谁?” 金玉相扣恍若滚珠落玉盘的声音于这森罗殿中作响,嬴政开口,目中一片寒凉。 伴随着这帝王话音落下,冰雪消融诸多种种怨灵哀嚎的场景与景象被抹去,便连那炼狱的景象亦随之消融。 映照在阎君眼中的,是下首唐皇李世民的身影一点点改变了模样。 便连样貌与身形亦随之改变。 呈现到阎君眼中的,是玄衣高冠的帝王模样。 这本没有什么稀奇。 毕竟这人间的帝王,阎君自然是接触过的。针对唐皇李世民这个人皇气运所钟的大唐天子,在自觉或不自觉的插手其中的那瞬间,阎君同崔判官等便达成了共识。 定下了相应的计策及补偿方式。 便是来日里天道因果找上,只要那唐皇李世民不曾意识到自己被骗,被卷入到这神仙妖魔的算计之中。 那么他们自可无虞。 不至于因此而承担相应的罪责。 便是再坏的结果,又能坏到哪去? 但随着嬴政的面容落到阎君的眼,阎君却发现自己似乎大错特错,断然不应该插手其中。 毕竟上古时期,人皇本就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便是四海散仙八荒妖魔,亦需要为之退避和驱使。 身份地位崇高者如娲皇,亦不可轻易插手其中。 左右人间王朝发展。 遑论是他这个地府鬼王。 后来虽有帝辛自焚于鹿台,周共主天下而称天子,但...... 阎君面色惊疑,目露惊愕。 仿佛是确认了什么,又仿佛是窥探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被什么所伤。 以袖遮面,快步自阶前走下。 而后深吸一口气,对着嬴政拱手道: “秦皇陛下,万年无极。” 阴间鬼王的腰杆因此而弯下,便连态度与目光、神情,同样因此而生出了转变。 直叫一旁的牛头马面等面面相觑,继而冷不丁的打个哆嗦,反应过来。 尽皆俯首,口称秦皇陛下,万年无极。 心中有淡淡的疑惑一闪而过。 一众鬼神这样的态度与转变并不在嬴政料想之内。 即便这位秦皇陛下似乎从那镜中的、来自未来的自己,以及从昆仑镜的口中知晓了什么。 但还有更多的疑虑与疑惑等待着嬴政的验证。 不过这并不影响在一众鬼神俯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嬴政自然而然的坐到了上首主位。 阎君原本所坐之位置。 第 7 章 以指尖叩过桌案,嬴政目光垂下,在下首一众俯首的鬼神间停留,却并未开口。 于是这整个森罗大殿之中,一时寂寂无声,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 当然,这并不影响这些鬼神心念之间的交流。 便如那看似恭谨的面容之下,马面开口,对着牛头心念传音道: “老哥老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阎君怎么说怂就怂了?” “跪得这么快的吗?” 众所周知,不管是森罗殿中的阎君还是四海龙宫里的龙王,在很多时候其实都有着一套相当灵活的处世标准。 铁骨铮铮? 不存在的。 可谓是再识时务不过。 当然,阎君也好,四海龙王也罢,自有其威严所在。 并非是随便的什么人,都能够叫其折腰,使其和颜悦色,和善以待。 但孙悟空那等神通广大且无法无天不服管教的,这百千年间,又出了几位? 因而纵使心中对那唐皇存有着几分忌讳,但牛头马面也好,原本的阎君及崔判官也罢,都未曾真正将此事放在心上。 不过肉体凡胎而已,纵使是人皇气运所钟,难道还能翻过天去不成? 然后从阎君的表现中马面忽然便意识到,眼前的这位,似乎是真的能够翻天的。 秦皇,秦皇...... 于牛头的沉默之下,马面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自顾自的开口,于心念里对着牛头传音道: “眼前的这位,莫不是骊山皇陵中的那位不成?” “但那又怎么可能?” 下一刻,马面却又仿佛是有所顾忌一般,自行否定了这种说法。 并且想要抓着牛头的肩膀寻求一个认同。 只是不待马面有更多的心念传出,同牛头之间做出交谈与交流。背对着他们的阎君一声轻咳,以心念传音,对着牛头马面做出警告。 “噤声。” 阎君所针对的,并不仅仅是马面。 还有那一众看似恭谨,实则各有心思的阴神。 只是有些事情,纵使是阎君亦不清楚。 便如同此刻的嬴政虽高坐在上首,肉质凡胎,以灵魂的本来面目而呈现。 并无通天之能,更没有任何神异之处。 便是以牛头马面看来,亦不过是寻常。 但对于这下首诸阴神的暗流涌动,以及那些看似隐蔽的心念交谈,实则尽收眼底,并没有任何秘密。 只不过,骊山皇陵...... 这本应当早已化作尘土的帝王,以思绪在马面心念中所提到的词汇间停留。 有认知与感觉自然而然的生出。 告诉嬴政,马面口中提到的,骊山皇陵中的,是且只可能是自己。 然后嬴政忽然想到了很多。 想到了那皇陵的建造等种种,想到了他生前死后,于此世间所留下的痕迹。 事死如生。 秦人并不曾将死亡视作是终点。 又或者说那德高三皇功过五帝的帝王在求仙访道寻求长生之余,同样对死后的世界有所期待和安排。 便是身死魂灭又如何? 不过是此去泉台召旧部,再走一遭他走过的路途罢了。 六合一统,立下了前人所未有之功业的帝王从来便不畏惧于任何挑战。 所以......几乎只是短短一瞬间,嬴政忽然便明白在这仙神显世的世界中,他若是身死,若是被葬入到那骊山皇陵中,这冥府的格局,所将会发生的变动。 更有甚者说,在看过那《西游记》中有关唐皇的种种,或许他的死亡,同样不简单。 只是不知这个世界中的那已然死去的秦皇,同自己这个秦皇之间又有何区别。 又或者说彼此本就是一人,是彼此于不同时空、不同时间段的不同表现? 座下的阎君显然是知晓一二内情的,只是嬴政将落在案上的指尖收回,却并没有询问的打算。而是目光微凝,将双眼落在了阎君案上,被摆放好的一卷书册之上。 “生死簿。” 嬴政开口,缓缓吐出那书册的名,而后伸手,将其拿在掌中。 “秦皇陛下——” 阎君开口,起身,似是想要阻止什么。却又于嬴政望过来的目光之下,面上扯起僵硬的笑容。无甚威严的开口,做出提醒。 “此为人书生死簿,掌众生生死寿命。凡在三界六道五行之中者,俱在其中。” “不可轻动。” “更不可随意更改。否则,定有大恐怖与大危机。” 于是嬴政的指尖在那书册间停留,目光静静的回望过阎君,而后缓缓露出笑容。 “不可轻动?不可随意更改?” 面容俊秀眸光冷漠的帝王缓缓重复过阎君口中所说的内容,笑意并不达眼底,显得分外薄凉。 甚至带着几分再是明显不过的讽刺与讥诮。 恰似是冬日的冰凌一般映照在阎君的眼底,反射着冷冷的光泽。 恍若一柄锋芒半露,将要出鞘的天子剑。 于是阎君便知道,他所给出的理由,并不足以叫这帝王信服。 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对这世间的凡夫而言,掌管生死与轮回的阎君、鬼王自是高高在上的。 赏善罚恶,定前世今生,世间秩序。 但这些话语骗骗普通人还好,于那些大神通者而言,不过是一句空话一纸空文,并不具有任何效力。 所以这生死簿阎君改得,孙悟空改得,今日这秦皇陛下,同样改得。 嬴政目光收回,指尖落在了那摊开的书册、落在了记载唐皇李世民平生命数的那一栏。 但见那纸页之上,除了业已经发生的、成为定局的、有关李世民的种种显现以外。余下种种,俱皆是空白。 并没有任何字迹。 又或者说那最后的字迹,停留在贞观十三年这一行。 嬴政的指尖于此停留。 开口,以手伸出,摊开。 冷冷的吐出一个字。 “笔。” 牛头马面等一众的阴神们眼观鼻鼻观心,好似要将这森罗殿中的地面看出一朵花来。阎君面上呈现出几分踟蹰与为难,而后亲自上前,将袖中的判官笔递出。 而后又磨了墨,使嬴政自便。 一副狗腿的样子,直叫一众看似恭谨,实则关注着此间事情发展的阴神们眼角微微抽搐。有什么话语似是堵在了心头,不知当不当吐出。 然而嬴政以笔尖在那生死簿上落下,纸面之上一片空白,并未有任何字迹显现。于贞观十三年这一行字迹之下,再没有任何字迹生出。 于是嬴政抬眸,恰好对上阎君那仿佛是松了一口气的面容。 面容渐渐僵硬,于秦皇陛下那似乎是无甚表情,又似乎极具有压迫力的目光之下。阎君一点点收敛了面上表情,挺直了腰杆。开口,声若洪雷道: “地府重地,小小生魂,安敢放肆?” 伴随着阎君话音落下的,是森罗大殿之外,好似有雷霆炸响。法天象地之下,阎君的身影被无限膨胀和拉长。 充满着狰狞与威严。 浩荡神威席卷,牛头马面等对视过一眼,同样紧随其后,各自显露法相。 又有旌旗摇摇,鬼气森森,无尽怨魂,随之发出怒吼与哀嚎。 可谓是接亡送鬼转金牌,引魄招魂垂素练。 有煌煌威势对着嬴政而压下。 玄衣高冠帝王的身影恍若鬼神指尖的虫豕,地面上的尘埃。 纵使不动如山,高居那原本属于阎君之所处的位置上,一派沉凝。亦似乎再也无力回天,无法做出任何的扭转及改变。 不过是生魂而已,纵使有着人皇气运所钟。然不习神通不通法术,又如何能够同鬼神相较? 言出法随口含天宪。 帝王剑出,嬴政手中长剑所指,大秦铁骑之所向的秦皇是秦皇。 可眼前这个秦皇...... 手中没有甲兵,没有锐士,没有任何神通及法器。 便连偌大的帝国亦早在八百年前便已经土崩瓦解的秦皇。纵使借着唐皇的躯体再度复生,再度出现在这世间。 难道还能逃得过天道昭昭,逃得过天命与命数不成? 撕破脸面的阎君显然是试探出了嬴政的虚实。知晓了眼前这秦皇,或许并非是他所想的那一位。 又或者说,这假借着唐皇身份而来此的秦皇,并不足以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 既然是如此,又有何可惧? 四海龙宫也好森罗大殿也罢,可并非是随便的什么人便能够撒野。而他这个阎君的威严,同样需要维系。 以对群邪宵小的震慑,对世间凡夫的生杀予夺、命数篡改来维系。 “秦人嬴政,命数已尽。” 抬手,嬴政手中的生死簿叫法相显露的阎君召回。 书页于阎君手中被放大,在那某一页间停留。 阎君开口,恍若宣判一般定下罪责道: “生前死后,有大罪过于世间。” “当黜落至无间炼狱之中,偿还罪孽。” “不赦。” 阎君的话语好似是将这地府之中的法则引动。 伴随着这阴间鬼王的话音落下,嬴政的上下左右四方被黑暗笼罩。 恍若是被关入到牢笼一般,不得半点的自由。 唯有那帝王的面容与身形,一半落在阴影里,一半被那不知何所起的天光洒下。 半明半暗,如渊如山。 晦涩难言。 好似一尊再古老不过的雕塑。 第 8 章 长安城外,冷月之下。 外表破败,内里恢复如常甚至是更胜一筹的庙宇之内。 满室清香氤氲,云雾升腾。如梦似幻,一派仙家胜景。 大士执白先行。 然而棋子落处,每一步都似乎落在那道士谋算之内。 每一步都仿佛是在被其所桎梏,听凭着那道士的心意而行。 于是大士眉眼抬起,眸中似有冷光闪逝,现忿怒相。 戴马头饰物,肤色为赤肉色。 牙外露,背后有威猛火焰升腾。 空气中隐隐有金戈之声作响,诸夜叉、修罗、妖魔等身影显现,齐齐对着道士发出怒吼。 原本平和的景象被打破,烛火摇曳,墙壁地面之上,裂缝顿生。 隐隐可见外间风起云涌,层层乌云与迷雾随之汇聚。 集聚成型,向着道士席卷。 仿佛是要将其淹没。 然而道士指尖,黑子落下,发出一声脆响。 好似是有水滴落在石上。 那声响看似轻微,却又恍若云破月来秋雨洒落。 将一切尘埃与烟云清洗。 使阶生芝兰仙乐奏响。 于此一瞬间,道士面上笑容缓缓收敛。变得缥缈且难寻,肃穆亦是庄严。 开口,对着白衣大士道: “可要做过一场?” 于是大士身上,诸多种种异状褪去,再度回复成面目慈悲且可亲的模样。 抬手,口宣佛号。点头亦是摇头,好似是无可奈何一般给出陈述。 “你的对手并不是我。” 话音落下,再开口,隐隐然之间却又似是带着几分威胁。 “贫僧以为,阁下当退居一方,修身养性才是。” “静极思动,这东土,大士来得,本座又为何来不得?” 剑拔弩张的氛围褪去,道士似乎是又恢复到原本的平和散漫模样。 以手掌在棋盘间抹过,任凭着那原本局面与形势大好的棋局被抹去。 黑的白的棋子掉落在地面。 如滚落的碎玉乱琼一般发出声响。 负手而立,眉目间呈现几许傲然。 恍若是一语双关。 “大士棋艺,该当精进才是。” 然而菩萨低眉,眉目间却是有杀机显现,一片冷肃与漠然。 “棋局,从来便不在棋盘之内。”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纵使弃道重修,阁下当较之以贫僧更清楚这样的道理才是。”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此地原本是平平无奇,并没有任何奇异。 纵使有三清道祖神像高居在神台,但香火泯灭庙宇破败,久未修缮。 甚至因为人迹嫌少并不曾靠在路边,没有行人往来的缘故,渐渐被人遗忘。 道士与白衣大士到来,所引起的异状不提。伴随着白衣大士话音落下,原本舒缓平和了的氛围再度变得紧张。 山石草木、桌椅板凳、帘幔器物等俱是被无形的力量托举至虚空当中,将棱角、将最锋利的那一面面向那道士。 恍若是有杀机吞吐,引而不发。 寻求着一击致命。 然而道士轻笑,同那白衣大士之间的距离仿佛是在被无限拉长。 眼含讥讽,眸中似是带有无尽的嘲意。 有古琴虚影于道士掌下显现。 道士指尖虚虚落在了那琴弦处。 开口,对着大士漫不经心道: “那么大士以为,本座现在可以讲道理了吗?” 道理并不存在于嘴皮子之上,更不存在于棋局之内。这亦是为何那地府之内,森罗殿中,阎君翻脸无情,对着秦皇做出镇压。 人道,鬼道。 彼此之间的道路不同,若是八百年前的秦皇,阎君自是唯唯诺诺,避让不及。 阴间的天子固然同阳间的帝王分所当然,但十殿阎罗,究其根底,不过是执掌阴司的鬼王而已。而那位秦皇陛下...... 那可是一统九州,立下了前人所未有之功业的秦皇。 德高三皇,功过五帝。 只差那么一点,便可以重聚上古人皇气运,成就万世不灭之王朝。 纵使一朝身死,身躯被葬入骊山皇陵之下。凭借着过往的安排,亦并非是等闲。 但那终归是八百年前。 是地府今日之格局尚未形成,那华夏之祖龙尚未被镇压。 未被困锁在骊山皇陵之内。 至于眼前这位,是骊山皇陵里的那位也好,不是也罢。对阎君而言,若是不能及时处置,那么所带来的影响要较之以五百年前孙悟空大闹地府,更加深远与严重。 毕竟那猴头虽闹,对地府而言,丢的不过是面子罢了。 并无甚实际损失。 可若是这一位真正起势,那么这地府的天下,究竟是谁人的天下可并不好说。 自酆都大帝陷入到沉睡,这泰山府君的位置,每间隔五百年一换。 可真正能够坐稳这个位置使人心服口服,行使其威能与权柄的。世间人不清楚,阎君难道能不知晓其中的隐秘及内情不成? 个中种种,并不需要细细言明。几乎仅仅只是一瞬,牛头马面等同样清楚了阎君的打算。 诸阴神的配合自是默契。 伴随着阎君话音落下,有诸多分明是针对灵魂的神通法术,同样对着那帝王的身影涌动。 至半途而积聚,组合成古老且诡谲的文字,带有不可言说不容被反抗的力量,对着嬴政而压下。 如此种种者,自是地动山摇,并不局限于一方。 便是那炼狱之中,诸多怨魂同样有所感。 呈现出一派沸腾。 然而那无边怨念之内,却又有金光闪烁一片净土。 梵音阵阵遍涌金莲。 带着安定与祥和的力量。 将怨魂度化。 “......或杀或害,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地藏抬眸,口中诵经声渐止,掌下拨动的念珠同样陷入到停滞。 遥遥望向阎君等法相显露的方向。 时间与空间的距离仿佛因此而消失。 在而又无所不在的因果呈现,指向的正是那玄衣高冠,处在阎君法相之下的秦皇。 然而秦皇身上的因果线却又似乎是干干净净的,并不曾同此世有任何牵连。 于是地藏双手合十,口宣佛号,对着阎君遥遥颔首。而后将眼闭上。 再度开始讲经。 仿佛是冷水滴落到油锅,经由阎君所引起的骚动很快停止。此一方炼狱之内,于地藏的安抚之下,很快恢复到平静与正常。 唯有那森罗殿内,杀机四伏。 狮虎搏兔,亦用全力。 阎君等既然撕破脸面,甫一出手便是雷霆手段。 以势相压。 将嬴政周围的法则、鬼气等尽皆剥夺,不给其反应,不使其有任何反抗与翻身的可能。 又有崔判官等暗中出手,将森罗殿中的阵势起了,隔绝内外,不使这秦皇陛下有任何勾连骊山皇陵的可能。 蝼蚁之力,安可倾天? 一众阴神法天象地之下,玄衣高冠的帝王恍若蝼蚁,并不具备任何翻天的可能。 好似是那被凝固在琥珀球里的昆虫一般,向着地府鬼王所定下的深渊而滑落。 又有怨魂自上下左右四方而生出,口水滴落目露贪婪。 仿佛是将那君王视作了猎物和大补。 于是阎君开口,声若洪雷,仿佛是为了找回场子,又仿佛是指点评判一般以手指过那不动如山,不断向下坠落的君王。 面上带着猫戏老鼠一般的、高高在上的笑容。 “本王听说人间有天子剑,剑出,出必染血。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但天子剑虽好,锋刃无边。遇一柄剑,亦需暂避锋芒。” “何解?” 马面闻弦歌而知雅意,开口,只道是愿闻其详。 于是阎君以手捋须,志得意满道: “庶人之剑,流血五步,天下缟素。盖因十尺软红,凡俗世间,帝王权柄所依凭并非是自身。而是自下而上,亿兆生民驱使和供养。” “所以在其位的天子是天子,是人皇气运所钟。可是一旦离了那个位置,又或者是离了国家与臣民,那么便是人人可杀人人可欺。同普通凡俗,并没有任何不同。” 然后阎君便笑,仿佛是解决了某种心腹大患一般放声大笑。 不无得意与鄙薄道: “人皇?这天地间不可需要再出现一位人皇。” 所以这便是阎君你严阵以待,不遗余力对着这位秦皇陛下下死手的原因? 马面有些无语。 默默地、极为小心谨慎地翻了一个白眼。 然后便见眼角的余光里,那秦皇陛下似乎同样是在笑。 眼角眉梢里俱是冷漠且薄凉的笑容,带着将世间所有俱是踩在脚下的傲然。 伐山破庙,破绝淫祀。 这天地间没有神明便罢,若是有神明,便是神明又如何? “一方鬼王而已,又如何敢称庶人?” 这帝王的坠落不知自何时停止,悬在黑暗与虚空之中,上线左右四方俱是黑暗与茫茫。 没有尽头。 嬴政终是自那阎君原本所处的位置上起身,开口,对着那一众将法相显露,高高在上的阴神道: “朕的这柄天子剑如何,还请诸君一试便知。” 这帝王的手落在了那腰间剑柄之上。 抬眼,眸光冷锐,一派冷厉与锋芒。 第 9 章 李渊与李建成、李元吉父子三人在一片浑噩中醒来。 渺渺茫茫,彼此的身形与意识相互交汇,凝聚成一团稀薄的雾气,并没有具体的形态。 然后在下一瞬间,这父子三人好似是被塞入到某个躯体当中,憋塞的空间之内。 睁开眼,李渊意识占据主导,发现自己似乎回到玄武门之变尚未发生之前。 彼时自己还是皇帝,还是这大唐的开国之君。 于是李渊放声大笑,开口,对着一旁的侍卫统领道: “秦王有不臣之心,速速拟旨,叫李世民自绝于天下。” 周遭一切都似乎是迷迷糊糊的,蒙着一层轻纱与薄雾,看不分明。 甚至于那侍卫统领的面容同样是如此。以致于李渊一时之间竟是无法想起,这侍卫统领究竟是何人。 不过这似乎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次的李渊想要抢占先机,率先将二郎那个逆子拿下。 只不过—— “陛下何故谋反?” 侍卫统领狞笑,面目与身形渐渐清晰,披甲执锐手中马槊高高扬起。正是秦王李世民麾下,尉迟敬德。 雪亮的刀光刺破黑暗,于眼前放大。 好大的头颅扬起。 李渊的意识为之陷入到沉寂。 然后下一刻,李建成与李元吉兄弟睁开了双眼。 如同一体双魂一般存在于同样的一个躯体之内。 或许是汲取了李渊的教训,又或许是心下对周遭的情况存有了那么几分警惕。 这一次兄弟二人并没有率先将自己的身份与异常暴露,而是小心谨慎,终是将自身的身份与周遭状况摸清。 兄弟二人现在是李祐,李世民的第五子。 母亲为阴淑妃,是隋朝忠臣阴世师之女。 对,就是那个杀了兄弟二人的便宜庶弟,并且掘了老李家祖坟的阴世师。 目前为齐王。 都督齐、青、莱、密等五州诸军事,为齐州刺史。 于是李建成与李元吉俱是放声大笑,道是天助他们兄弟二人。 “李世民啊李世民,你可曾想到有今日?” “这一次,我兄弟二人定要叫你自食恶果。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将你堂堂正正打败!” 当即征发城中十五岁以上男子,私自任命左右为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等官职。 又大开府库,用以行赏。 封亲信为王。 并且驱赶百姓入城为兵,布置官署。 俨然一副起兵架势。 “不过是起兵而已,又有何难?” “待得我兄弟二人席卷九州并吞四海,打到长安。定要将李世民千刀万剐,以泄我等心头之恨!” 座上宴正满,杯中酒正酣。 一时说不清究竟是李建成还是李元吉占据主导的灵魂开口,大放厥词志得意满,仿佛天下就在眼前。 便在手中。 唾手可得。 只不过江河日下形势一夕巨变,兄弟二人所引起的叛乱犹如土鸡瓦狗,并不足以掀起任何巨变。 更不足以使整个中央王朝严阵以待,叫曾经的天策上将出手。 “主上提三尺剑取天下,亿兆蒙德,仰之如天。” “齐王您逆乱以犯君父,无异一手摇泰山。” “简直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输给李世民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毕竟这兄弟二人并不是第一次输给那阴险狡诈的李二郎。 只是叫这兄弟俩所不能接受的是李世民尚未出手尚未露面,他们便叫当地军民给捆了,押往长安发落。 更有百姓指着这兄弟俩的鼻子,对着他们口吐芬芳。 “啊啊啊啊,我等不甘心,不甘心!怎会是这样的结果?” 兄弟二人的灵魂俱是在嘶吼怒号,在发出一声声尖啸。 双目赤红,恍若疯魔。 然后下一刻,是长安城内,太极宫中,可汗献舞,南蛮酋长咏诗。 然而所有的一切,却又仿佛是被消磨了色彩。 在李渊与李建成、李元吉父子三人的眼中渐渐失去光彩。 恍若一副褪色的、古老画卷。 又或者说那被消磨掉的并非是眼前种种,如梦幻泡影,而是父子三人的意识与灵魂。 那本不应该存于此世间,在长安城中作乱的怨念。 有琴音绕梁,三日不绝。道士指尖收回,掌下古琴虚影消散。 仿佛是再度回复了那云淡风轻之姿态。 目之所及,白衣大士起手再宣一声佛号,只道是善哉善哉。 于是道士嘴角现出几分揶揄。 开口,似讥似嘲道: “大士这份自说自话的本事,着实使本座钦佩。” 大士慈悲,神情态度俱是温和,仿佛是并不以忤。便连此前之怒目等种种,俱是错觉。 只道是此局虽为佛门主导,实则天庭与西天共襄。阁下若是有意,自可插手其中,落子布局。 又起指算过,眉头皱起,道是那唐皇...... “此间若是唐皇便罢,本王心中,自有顾忌。至多只是言语恫吓,以其生平所惧之诸多种种场景呈现。使其心生畏怖,为我等所用。但秦皇......” 森罗殿内,伴随着嬴政那并不如何声嘶力竭,甚至无有过多波动的话音落下,再是清晰无比的传到一众阴神耳中。阎君等先是沉默,仿佛是为嬴政威仪所摄,并不敢有过多动作。 只不过很快的,阎君便放声大笑,口出狂言。 仿佛是为了安定人心,又仿佛是在自行说服。 将嬴政那诸多种种可以翻身的可能否定。 “没有了秦人血肉供养,没有了大秦横扫天下铁骑的秦皇,又如何担得秦皇?” “更何况庶人一怒,你嬴政并吞六合之时,尚且有易水高歌,荆轲刺秦。今日既然落到这地府当中,又是在这八百年后,大秦早已崩塌,而骊山皇陵之下的封印尚未被解开之时。” “那么又有何手段,于本王的地面上撒野?” 鬼相森严,层层鬼气掩映之间,阎君的面容愈发狰狞。 带着指点江山,居高临下的嘲弄与讥诮。 “给你面子,称呼你一声秦皇。不给面子,冢中枯骨而已。人心向背,莫不是以为今日之天下,尚是你大秦之天下不成?” 阎君言语猖獗,似是并不曾将嬴政放在眼底。 唯有那紧盯着嬴政动作的双眼,昭示着这鬼王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胸有成竹。 又或者说尚有所顾忌,所以竭尽全力,迫不及待的要将这帝王镇压。 只是个中内情,显然并不足为外人所道。因而伴随着阎君话音而落下的,是一众阴神俱是对着那玄衣高冠的帝王指指点点,哄堂大笑。 一众法天象地之下阴神们仿佛是猫逗老鼠,坐看蝼蚁如何倾天的快活气氛之中,阎君的目光之下,嬴政的手握在了剑柄之上。 垂落的衣袖遮掩之下,左手手腕内侧,昆仑镜碎片隐没之间,那一处的皮肉甚至是灵魂都似乎在随之而发热。 神魂识海之内,那自称是神器碎片的意识开口,期期艾艾的对着嬴政给出提议: “主人啊主人,要不我们先对着阎君跪一个?等来日再来找回场子!” 帝王唇角勾勒,笑意不达眼底。 以目光自牛头马面等一众阴神面上滑过,遥遥的、缓缓落在阎君身上。 神魂识海之内开口,对着昆仑镜碎片做出反问: “你莫不是以为,朕今日跪了,他们便会放过朕不成?况且,” 嬴政冷嗤。 “你猜朕今日若亡在此处,若是被镇压到那无间炼狱之中,你可能讨得好处?” 于是神器意识无言。 良久,方才语音艰涩道: “但你现在不过是凡人而已。” 凡人啊...... 朝生暮死区区百年。 又如何能够同那司掌生死的鬼神相较? 更不必说,阎君所言不无道理。 此刻的嬴政手中,并没有任何筹码。 “若是我全盛时期,自可以帮助主人你穿梭时空打破禁锢,甚至是将那骊山皇陵之下的封印揭开。只是现在......” 昆仑镜似乎是在瑟瑟发抖,感受到了绝望。 同样感受到阎君等一众阴神对这位秦皇陛下的杀心。 心中不由得懊悔,自己怎生就稀里糊涂的进入到这位秦皇陛下的梦境之中,并且被其所制。 稀里糊涂的认了主。 但嬴政的身形却是放松的,眸光垂落那面上的笑意缓缓收敛。 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极冷静与平淡的做出疑问。 “那么你们以为,朕的天下因何而存在?” “因何而存在?” 阎君身后,一众阴神之中,有手拿锯齿、钢刀的夜叉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对着左右道: “这人莫不是疯了傻了不成?” “人心所向,众望所归。但你看看你秦皇嬴政,长城脚下尸骨累累,偌大帝国二世而亡。于此世间,可还有生民供养?可还有甚蠢人,在等着你归来不成?” “你的天下啊,早便已经作古,早便已经亡故。化作灰飞,没有任何遗留。” 言语如刀,刀刀致命,化作寒芒,对着那帝王席卷。 同此诸多种种者相伴随的,是诸阴神的神通法术,诸多种种镇压等并未因此而落下。 只是万劫不侵诸法不磨,所有的一切仿佛是被投入到无尽的黑暗及深渊之中。 并没有任何回响。 更不曾对那本应当直面其间的帝王造成任何威胁。 仿佛是全然没有任何反应。 由是,一众阴神的面色亦开始变得阴沉,眸含警惕。 一颗心仿佛是在下坠。 嬴政的指尖于那剑柄之上缓缓摩挲。 有剑刃的锋芒,自那掌下、从那剑鞘之间一点点透出。 “贫僧以为,阁下应当是用剑的。” 长安城外,焕然一新的庙宇之内,三尺神台之下,白衣大士同那道士相对而坐。开口,恍若经年不见的老友。 原本的争端与锋芒等种种俱皆消抿。 好似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于是道士轻笑,眸含深意。 指尖于膝头叩过,一下一下,好似叩在那剑刃之上。 点头,给之以肯定答复。 “本座自然是用剑的。” 于是白衣大士再问,道是此剑之中,可包含有那柄天子剑。 “天子剑?” 羽衣星冠的道士反问,开口,道是可是南华真人所想要铸成的那一柄? 以七国为剑身。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 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秋,行以秋冬。 一旦出鞘,便是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然而道士却又是笑,对着大士摇头道: “此剑,南华并未铸成。” “不,” 大士同样摇头,看似温和慈悲,实则不容置疑不容拒绝道: “这剑铸成了的,不是吗?” “非是由南华真人,而是经由秦人所铸。” 大士话音落下,以指尖抬起,捏住那净瓶中的杨柳枝于虚空中点过。 云台水镜之下,森罗殿中事宜在那本无一物的画面中呈现。 正是嬴政手下,天子剑缓缓出鞘。 有再是锋锐不过的光芒一点点显露。 足以叫世人心神为之夺。 不由自主的将呼吸屏住,等待其真正显露模样的那一刻。 但—— “一柄失去了生民供养的世间凡铁而已,并没有什么稀奇,不是吗?” 道士面上似笑非笑,神情之中仿佛是带有着几分晦涩。 却又恍若是云淡风轻,并不曾对此投之以更多的目光。 只是白衣大士似有所感,隐隐然之间仿佛是想清楚什么因由。 带着几分笃定开口,对道士问出疑惑。 “只有天下生民供养的天子剑方才是天子剑。既然是如此,阁下又有何理由,插手其中?甚至想要坏我西天布置?” 继而以手指过那云台水镜之中,玄衣高冠的帝王身影。 开口做出诘问。 “莫不是以为但凭此一剑,便足以倾天不成?” “那自然是因为......” 道士开口,似是要对大士做出解答。便在此刻,那云台水镜所呈现的画面之内,森罗殿中,嬴政似有所感。 对着此遥遥望过来一眼。 似是有冷锋破开,寒芒与利刃席卷。 恍若飘扬的旗帜之下,剑锋所指铁骑所向,亿万生民对着自己发出怒吼。 铺天盖地的箭雨来袭。 便是以白衣大士之佛法精深,从容镇定,亦不得不道上一句好大的气魄。 不愧是秦皇。 只是秦皇又如何? 既然插手其中,那么便要做好粉身碎骨,永堕无间的准备。 因而大士眉目不动,面色祥和,仿佛是预见了这天子剑的弯折。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八百年前的天子剑,自是仙神为之辟易和任凭驱使。 山有神兮水有灵。 即便是泰山神、湘水神这样古老的神明,亦不敢有任何争锋。 甚至是庶人剑折,隐隐有上古人皇再现,万世不灭之王朝的雏形。 但在这八百年后,天下是唐皇之天下,却未必是秦皇之天下。 纵使这秦皇借着唐皇的躯体和身份复生,仙神棋局中的蝼蚁而已,还能掀翻了这棋盘不成? 大士心中,这帝王败局已定。 只是天子剑出鞘,白衣大士所画的云台水镜之内,却是有声音传出。玄妙莫测,带着难言的气度与威严。 “冥府之内,四方宵小,安敢窥测?” 似是有白玉一般修长且细腻的指尖伸出,于虚空当中屈指微弹。 于是大士眼前,云台水镜炸开。 恰似是有银瓶乍破水浆迸裂,复被凝滞于虚空,滴落在地面。 有力量笼罩在整个冥府之内,将那森罗殿中的种种隔绝。 即便是那诵经声止,遥遥对此而望来的地藏,亦无法有任何窥探。 “怎会?” 白衣大士目露惊愕,抬眼,却正见那道士在一瞬间变得冷肃与漠然的面容。 隐隐然之间,仿佛是与记忆里的某一幕相重合。 于是大士口宣佛号,开口告辞。 道士并未阻止,只是在大士将要离去的那一瞬间开口,对着这大士道: “不妨且看一看,这一局究竟会走向何方吧。” “慈航。” 慈航啊。 以慈悲心,救渡众生,出生死海,有如舟航。 但在最初,最初又如何呢? 森罗殿内,阎君等一众阴神对这变故并不可知。甚至未曾感受到,整个冥府天地仿佛是被封锁。 只是目光自觉或不自觉的落在了嬴政掌下,那出鞘的剑锋之上。 第 10 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玉暖日生烟。 大士起了莲台,身影化光而去,很快便消失在道士眼前。而在那三尺神台之下,熹微的晨光照耀之中,道士手指伸出,有蝴蝶落在了指尖。 昔者,庄周梦蝶。孰知是庄周变作了蝴蝶,还是蝴蝶变作了庄周? 只是神台之上,三清道祖泥塑木雕的神像在那缭绕升腾的清香中隐没。神台之下,道士面上缓缓显露出笑容。 有仿佛是大醉而归,极是散漫的身影倒映在道士眼中。 遥遥对着道士举起了手中酒壶。 道士颔首,任凭着那蝴蝶于指尖飞走。袍袖拂过,似慢实快的自这庙宇中走出。 原本焕然一新,恢复到完全的庙宇在他的身后再度变得破败。 遍布了蛛网与灰尘的香炉之上,最后一点清香燃尽。 道士的身影走出那泥塑木雕的三清道祖视线。 隐隐然之间,却又似有话语传递,消散在空气当中。 并没有留下过多痕迹。 路途之上,色彩斑斓的蝴蝶停留在了尚带着露水的花瓣间。道士眼中的人影开口,口吐人言,对着道士发出疑问。 “帝君此去何处?” “骊山,见一故人。” 青衫烟雨客,似是故人来。 于这羽衣星冠、南华真人口称帝君的道士而言,慈航是故人,那骊山之下,同样有故人。 只是物我两忘,不知是庄周,还是蝴蝶的南华对此自然是不感兴趣的。只是将那蝴蝶的翅膀舒展,于那初升的阳光之下,向着朝阳而去。 伴随着话音残留。 “咫尺天涯,前路险阻,并无坦途。您想要见的故人,便当真能杀出一条路来?” “总归要试过方才知晓,不是吗?” 道士轻笑,脚下步伐不紧不慢,落在地面之上,尘土之间。 向着远方而去。 道士也好,蝴蝶又或者存在于道士眼中的南华身影也罢,同样开始变得模糊。 伴随着道士最后的话语隐没。 “那一剑的锋芒......” 森罗殿内,法天象地之下,纵使自身若泰山而那帝王如蝼蚁,似乎再不存在有任何翻身的可能。 但阎君心中的不安却是愈发深重,一点点的扩大,几乎足以叫这鬼王喘不过气来。 以目光死死盯住了那秦皇,盯住了那秦皇手中的长剑。在阎君注意到或者不曾注意到的地方,一众阴神们俱是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剑刃锋芒的全然显露。 不是不曾想过压制,不是不曾想过将其动作打断。又或者是以这森罗殿中,为自己所用的法则将那秦皇控制。 甚至是黜落镇压。 使其永堕无间,不得翻身。 只是这样的一柄天子剑,即便是阎君,似乎同样要予之以尊重的。 在那剑刃尚未全然被拔出之际,所有的术法及攻击都好似是被消抿。 以致于阎君不得不暗中同崔判官合力加大了对森罗殿中法阵的维系,唯恐有属于这帝王的气机泄露出去,勾连到那尚处在镇压中的骊山皇陵。 造成不可测之后果。 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 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纵使是没了爪牙的老虎,是失去了秦人血肉供养的秦皇。是因果全消,于地藏法眼的映照之下,同此世并没有过多关联的秦人嬴政...... 肉质凡胎而已。 然而阎君内心当中,对这无甚神奇的秦皇灵魂却又是极畏惧与惧怕的。 即便这帝王或许是暴君,却从来都不是人屠。 更非是武安君白起那样的杀神。 但—— “蝼蚁倾天,蚍蜉撼树。秦皇陛下,您不会是想要以此剑来对抗鬼神,同我等相抗吧?” 一众阴神先是沉默。 睁大了眼,等待着那剑鞘脱落,嬴政手中的长剑全然显露。 只是随着那剑刃的锋芒全然显露随着嬴政掌下,那长剑被拔出...... “这便是那长七尺,使秦皇险些为荆轲斩杀的天子剑吗?” 阴阳怪气的嘲弄声响起,一片冷嘲热讽中,阎君那颗高悬着的心亦随之落下。 倨傲的捋了捋胡须,目露不屑。 继而以手扬起,翻掌,鬼王大印显现,直直地对着嬴政压下。 做出镇压。 “本王道是你有何本事,却原来不过尔尔。如此虚张声势,又可曾想过后果?” 端的是一副义正词严、口出教训,想要叫嬴政好看的模样。 但见诸阴神的目光之下,那恍若琥珀一般的屏障之中,嬴政手中天子剑出鞘,剑刃锋芒全然显露。最终的最终,呈现出来的不过是一堆凡铁而已。 并没有任何人道气运与气息的残留。 自无那言出法随口含天宪,使鬼神为之辟易和但凭驱使的锋芒及威势。 断没有任何可能,给这森罗殿中的一众阴神造成伤害。 甚至于做为凡铁,这剑似乎同样是不合格的。 有裂痕与间隙从这剑刃之间生出,仿佛是遭到了毁损。 恰如同那反秦的大旗之下,分崩离析很快便被土崩瓦解的帝国。 肉眼可见的不堪一击。 并不足以造成任何的威胁及伤害。 以致于那将法相施展的阴神们哄堂大笑高高在上指指点点,嬴政的神魂识海之内,昆仑镜的碎片只觉得眼前一黑,看不到任何希望。 “啊啊啊啊不是我说主人,你装这个样干嘛?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天子剑?这......” 神器碎片的意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风风火火的表示: “主人,咱还是跑,快跑吧!” “我们找准时机,从东南方向突围。” “相信我,经过本神器的推演和测算,那里应该是阵法最薄弱之处。” 嬴政眼睑垂落,以目视手中长剑。 指尖在那剑刃之间缓缓掠过。 对此并没有任何反应。 不管是神器碎片于神魂识海间的喋喋不休,还是阎君掌下,恍若天倾一般对着自己而压下的鬼王大印。 君王的指尖于那剑刃之间流连。 这剑自是极长的,长七尺。于嬴政的手中,似乎更多的时候做为一种装饰和礼器而存在。 倾强秦甚至是天下、六国之力所供养的帝王自非是什么艰苦朴素,作风简朴之辈。 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这帝王虽未曾至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但从很早之前开始,这帝王所见所用等种种便无一不精。 无一不是美好。 能够被进献到这帝王手中、并且用以做日常佩戴,甚至是在其灵魂状态之际尚且呈现的,自然非是凡俗。 更非仅仅是一件装饰,一件礼器。 这是一柄凌驾于当世所有剑器之上的,能杀人的长剑。 这剑本就不寻常,又因嬴政的佩戴而愈发不同寻常。 只是随着秦皇作古那帝国倾颓和被崩塌,八百年的时光流逝,那剑显然失去了所有的神异。 纵使至于嬴政手中,亦无法发出任何效用。更不能够对这一众阴神,造成任何伤害。 属于秦皇的时代俨然终结。 秦人嬴政,是且仅是秦人嬴政,一个存在于过去的、本不该于此世之间出现的幽魂。 注定要被镇压,要被扫落至历史的尘埃。 成为一道仅仅存在于历史时空当中的幻影。 但谁又能够说,这帝王是真正的死亡,不再存在于此世之间? 遑论是那君王手中的长剑,便如同那“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印玺一般,本就具有着华夏正统、非同一般的含义。 “青虹、照夜、龙渊......朕记得朕收藏有不少名剑的。” 于阎君压下的、有若山岳一般的鬼王大印之下,嬴政开口,恍若是陷入到某种久远的沉思与回忆。 落在那剑刃之上的指尖,亦随之陷入到停滞。 似快实慢,森罗殿中的一切都好似是陷入到静止。 唯有那帝王的声音,显得是如此清晰。 清清楚楚的传递到在场每一个阴神的耳。 “此剑无名,为天子剑,帝王剑。” “剑出,自当以朕剑之所指目之所向,亿万冥土与生灵相祭。” “所以,” 嬴政抬眸,以指尖弹过剑刃,发出铮然一声脆响。 开口,将声音传递到此上下左右诸方天地。 “你之冥土,且准备好了,待朕来取!” 尺水寒芒倒映君王手中长剑扬起,那恍若琥珀一般的、似乎是将嬴政束缚又似乎是将其护住的屏障破碎。 所有的一切恍若是恢复到正常。 再不存在有任何阻碍。 于是嬴政头上的那一方天地仿佛随之而塌下。 是此前诸阴神的诸多种种神通法术呼啸奔涌的向着这帝王来袭,是阎君的敕令与手中鬼王大印达到。是这森罗殿内,早便叫崔判官暗中起了的阵势终是有了发挥余地。 齐齐对着这帝王压下。 “如此煌煌大势之下,便是那猴头到来,亦要伤筋动骨,寻求脱身。本王定要看看,你嬴政往哪里逃?” “又能往哪里逃?” 阎君开口,声震四野。 俨然宣判了这帝王末路。 只是出乎这一众阴神预料的是嬴政不闪不避,鬼神法相之下,君王恍若蝼蚁一般的身影竟是以手中之剑握起,向前、向上跃出。 持剑相迎。 第 11 章 “大王,可是要使人去追?” 森罗殿内,惨淡的月光之下,牛头马面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而后拖动着锁链缓缓至于阎君面前。 开口,小心翼翼的问出疑问。 眼角余光里,所打量着的正是那大殿的正中,一派残破与狼藉之间,散发着凛然剑意与锋芒的长剑。 剑若凡铁,平平无奇。 插在冥土,立在这森罗殿中,一众阴神之间,足以叫所有人心生畏惧,不敢上前。 更不敢将其取出。 法相尽散,阎君立在诸阴神跟前,双手笼在袖中,看不清任何神色。 只是身上那庄重威严的法衣早已是破破烂烂。 便连头上的冠冕亦已经歪斜,再无半点执掌生杀、号令群鬼的鬼王气度。 一如这被人以暴力拆卸,便连房顶亦是被掀翻的森罗大殿。 地府的威严被踩在脚底,恰如同经年以前,天庭的门面被掀翻南天门被打破。 不,现在的情景于阎君等而言,较之以当日的情况严重百倍、千倍。 毕竟地府虽分属天庭管辖,可若要说真正能够动摇一众鬼王统治...... 阎君闭目,却是不由得回想起那玄衣高冠的帝王离去之际,最后留下的话语。 “此剑且先寄存在这森罗殿中,剑成之日,四方冥土尽归大秦,朕自来取!” 失去生民供养的天子剑是凡铁,然而当这剑为秦皇所持。 即便此秦皇未必是阎君以及这三界六道的仙神们所忌惮的那个秦皇,但...... 阎君的双眼同样落在了那剑刃与剑锋之上。 那一剑的锋芒无以言说,更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只是当嬴政持着手中长剑向前,如同飞蛾扑火一般主动上前,迎向那有若天倾一般对着自己砸下来的诸多种种神通法术,以及阎君手中的大印...... 有诸多种种的异象随之而出现在这虚空当中,随着嬴政掌中剑递出而显现。 内仗金器,外依火精。 五行之中金与火被点亮。 是秦人长剑铸造和生成。 吹毛断发,剑出惊天。风雷起,要将这剑刃淬炼和弯折。 君王俊美且冷冽的眉眼倒映在那剑锋之上。 一往无前,主动出击和相迎。 恰似是仙人指尖下的一只蝼蚁,意图倾天。 于是那异象与场景再换,是南华真人庄周游走世间,留天人铸剑之法三项。 为庶人剑,诸侯剑,天子剑。 周共主天下八百载,春秋与战国。 东方各国所取,为诸侯剑。 想要以此争锋,图谋那天子之位。 唯有玄鸟图腾之下,秦人一开始想要铸就的,便是天子剑。 意在并吞六国而取天下。 于是青山松柏,徙木立信,秦孝公以商君之法而求变法强国之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秦人以六世之鲜血、骨髓、灵魂而将那柄前所未有之天子剑、帝王剑铸就。 剑成之日,剑锋开启之时,天下也好六国也罢,俱皆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盖因此剑,本就是为杀伐、为匡扶诸侯并吞天下而生。 千秋功过,世人臧否。万千罪业,在诸一人。 浩荡洪流之下,滚滚奔袭而至的诸多神通术法之中,嬴政的身影仿佛是被此所吞没。 再不留下丁点痕迹。 恰如同那帝国的土崩瓦解,楚人一炬,尽做焦土。 帝王宗庙,随之倾颓。 世间再无此帝王剑。 属于秦皇的过往,尽皆被湮灭。 便是嬴政又如何? 龙入浅滩,虎落平阳。又如何能够翻得出浪来? 只是阎君大印落下,空无一物,并未落到任何实处。以致于阎君面上,并没有任何喜色。 那秦皇便当真如此简单轻易的被镇压,甚至是魂飞魄散,就此于三界中消逝? 一点星火,一抹剑光如羚羊挂角无处可寻,玄之又玄却又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阎君压下的大印之上。 高高在上,以法相展开,本就是在一瞬不瞬紧盯着嬴政身影消失方向的鬼王垂下了眼。 落入到阎君眼中的,正是那帝王再是冷冽不过的眸。 冷漠冰寒,如冷锋,似利刃,仿佛是那皑皑昆仑山顶万载寒凉不化的积雪。 只是在这之中,却又仿佛是淬着火。 淬着足以将天下席卷四野燃尽的烈焰。 长庚微明一点星火跃出,阎君好似是看到了古老的玄鸟跃起,携带着滔天的烈焰向着自己来袭。 这是什么? 是从秦孝公开始,又或者在那更早之前,秦国先辈们便用以将那剑锋铸造的烈焰。 是君王的剑之所指目之所向,将天下与四海尽皆纳入到囊中。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帝王的天下俨然破灭,属于这帝王的时代更已经结束。但—— 那是一个倒立的帝国。 这个帝国因他而存在,亦因他的逝去而灭亡。 从沙丘行宫内,六合一统的帝王于天命、于仙神的算计与影响之下闭上双眼,及至帝国二世而亡。 纵使是暗中主导的天命与仙神们,同样认定了,这秦皇同他的国,其实是一体的。 不是吗? 这本就是最坚定与尖锐的国家意志的化身,是秦人所铸之天子剑、帝王剑的具现所在,是不可以被更改、磨灭和掩去的古老灵魂。 肉质凡胎的、凡人的灵魂。 于是那一刻阎君所面对的,是嬴政却又不仅仅是嬴政。是国家意志与意念加身,早已经倾颓的帝国于时空的长河里显现出身影。 秦皇剑之所指,大秦的黑水龙旗之下,曾经横扫天下的大秦铁骑,齐齐将目光落在了此处。 “风,大风!” 早已经被掩埋进黄土与历史尘埃里的身影显现,伴随着古老的军号响彻到四野。上下左右易位一众法天象地之下的阴神同嬴政之间的位置颠倒,蝼蚁未必可以倾天。 但诸君,且听龙吟。 头脑与阴魂因此而陷入到空白。 法阵齐齐亮起而后被泯灭隐藏于暗处的崔判官口吐鲜血,自虚空中现出身来。 一片断壁残垣之下,纵使是孙悟空大闹地府之时亦未曾受到任何毁损的森罗大殿,亦是被彻底掀开。 有属于冥府的那一轮带着血色与不详的圆月,映照出一众阴神们狼狈的身影。 以及插在森罗殿正中的那柄长剑。 秦皇的身影与灵魂俨然已经不在此处,但其留下的话语,却回荡在每一个阴神的耳。 甚至是阴魂。 不曾有任何磨灭。 秦皇欲取冥土,这冥府的天下,俨然被嬴政当做了囊中之物。暂且寄存在一众鬼王的手中,以待来日。而落在此间的天子剑,是战书,是宣誓。 是嬴政欲要借此地蕴养,碎剑重铸,再成一柄掌握阴间与冥土的天子剑。 帝王剑。 “但这又怎么可能?” 崔判官目光阴沉,遥遥望向嬴政遁走与远去的方向,开口道: “自酆都大帝陷入到沉睡,冥土......” 声音渐歇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崔判官的目光落在那布满了裂痕与间隙的天子剑上,终是选择自我说服。 “那是冥府开辟以来,立下十殿阎罗的酆都大帝尚且不曾做到的事情。即便是秦皇......” 地府归在天庭统辖之内,但四方冥土...... 自冥土独立于天、人二界被开辟以来,又何曾迎来过真正的一统? 然后崔判官等一众阴神便对上了阎君缓缓转过来的,再是铁青不过的面容。 有血痕自阎君眉心处落下,那笼在袖中的手,似是被血液所侵染。 有血珠自那法衣之间渗透和滴落。 阴风平地生起,卷起那唯一完整的、原本经由嬴政坐和停留过的桌案之间,案上卷宗无数,纷纷扬扬的落下。 好似是下了一场倍显滑稽的雪。 又似是从即日开始,一众阴神的命运将迎来倒计时。 那秦皇将要为他们送葬。 于是牛头马面而下,诸阴神俱皆沉默。唯唯诺诺,并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静静等候阎君吩咐。 甚至期待着阎君如同昔日孙悟空大闹地府一般,故意弄得灰头土脸调整调整情绪,跑上天庭哭上一哭,寻求那玉帝老儿作主。 但很可惜,阎君接下来的做法与答案,却无疑叫所有怀揣此想法的阴神失望。 “立刻传讯黑白无常,宋帝王、平等王、转轮王等,全力阻截秦皇嬴政!关闭、封锁通往人间的通道,定不能使其还阳!” 以目光缓缓落向一众阴神,阎君开口,做出吩咐。 务必要将其镇压、格杀在此冥土之中,断然不能使其回到阳间。 又有崔判官做出补充,道是骊山皇陵下连黄泉沟通九幽。秦皇此去,或是要借此回转骊山皇陵。我们可以传讯各方,布下天罗地网,设下诸多种种埋伏。 “一抹并不属于此世的亡魂而已,纵使是有一二手段,又能如何?” 阎君开口,目光沉沉,语音同样是沉沉。 好似是看穿了嬴政那一剑之后的虚实。 “这样的剑,难道还能一而再,再而三不成?” 于阎君视线所不能及,嬴政身影显现。 面色惨白,隐于袖中的手掌,仿佛是在微微颤抖。 便连灵魂亦因此而变得薄弱。 缥缈虚幻,仿佛是在不断溃散。 第 12 章 那形容举止俱皆是威仪,恍若玉山一般的帝王微微倾了身。 有轻咳自口中逸出。 衣袖滑落,原本执剑的右手落到嬴政眼中。 但见那素白且纤瘦,却又极具力量感的手腕之上,有诡异且玄黑的纹路仿佛是在蔓延。 望之不详,使人生畏。 嬴政的神魂识海之内,神器碎片所化的意识失声,而后开口,义正词严的对着君王做出提议。 “速速还阳吧,主人。若不然......” 若不然如何? 具有着穿梭时空之能的神器无疑是见多识广的。 纵使本体被打碎意识与灵魂受到毁损,但该有的眼界尚且还存在。自然能够再明显与清楚不过的看到,此方天地,似乎正在一点点的对这君王生出排斥。 想要将其从根本上抹去。 致使其消亡。 更不必说那样的剑,以现下秦皇的状态,强行施展和使用无疑是饮鸩止渴自取灭亡。 在催动和加快这本不属于此世的灵魂消散。 遑论那天子剑已经叫嬴政留在了那森罗大殿之内。 只是神器碎片的话语尚未说完,便自觉或不自觉地住了口。 同嬴政一起将目光放在了远处。 烟尘生,阴雾弥漫,旌旗摇摇间,是一众怨魂拖着残肢断臂而来。 六十四处烟尘,七十二处草寇。 正是隋末天下大乱之际,至大唐定国之前,那些叫李世民平定和诛杀的众王子、众头目之鬼魂。 无收无管,不得超生。 原本是闻得唐皇李世民将落地府,于有心者的安排下,想要将唐皇吓上一吓,最好能够使其落下一层皮来。 不成想唐皇未曾遇到,正好碰上这从森罗殿中走脱的秦皇。 嬴政掌下,但凭着这帝王心意驱使间,有另一柄剑生出。 剑呈金色,剑柄上有龙纹和宝石。 望之不似寻常。 于是神魂识海之内,那神器碎片再度开口,小心翼翼的对着嬴政道: “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不如早早退避,遁至一旁。主人你又何必如此严阵以待?” 毕竟这些怨魂的目标是唐皇,却未必是秦皇。只要嬴政及时远遁,未必不可以避开。 再者以嬴政现下的状态,又能出得了几剑? 然而嬴政不言,将目光落在了远处。 那骤然而起的烟尘之间。 存在于嬴政神魂识海当中的昆仑镜并不清楚,这帝王的目光究竟落到何方。 看到的又究竟是何物体或何人。 但见嬴政摇头,再是冷静不过的陈述事实,给出答案。 “走不脱的。况且,” 继而话音微转,目中露出几许寒凉。 以及说不出的傲然。 “朕为何要走?” 长剑成型,自剑鞘中被拔出。 锋利的光芒倒映过这帝王的眉眼,纵使是那叫嬴政随意插落到一旁冥土之上的剑鞘,亦足以叫一众怨魂们为之不安、忌惮和彷徨。 伴随有隐秘的打量及贪婪。 这一局本是针对唐皇而设下。 仓促之下,临时转变,调转目标,自然不足以对嬴政造成过多的伤害。 但见阴雾弥漫鬼气席卷,一众怨魂之间,好似是得到了什么极大地补充。 又似是有战鼓奏响。 于是在嬴政手中长剑缓缓成型并且出鞘的同时,有喊杀声震天。 一声又一声的鼓点之下,断肢生出高头大马显现。 兵戈之声渐起。 那一众的怨魂们竟然隐隐有生前威风模样。 便连阳世追随着他们的部曲同样随之而显现。 继而鼓声再变,那些怨魂手中兵刃扬起,有若洪流一般齐齐向着嬴政而来。 长剑横于身前,嬴政屈指弹过剑刃,发出一声脆响。 开口,视一众将要至于眼前的怨气洪流恍若无物。 对神魂识海内的神器碎片做出介绍。 “此剑,名为照胆。” 照胆? 不是照夜吗? 嬴政左手手腕内侧,昆仑镜碎片微微发热。 这神器意识似乎是想要开口,做出反驳与疑问。 只是随着嬴政手中长剑扬起,这并不完全的神器却又老老实实的将自身存在感缩小。 并且于此过程中,将那不多的神力调动。 为这帝王所用。 于是在打头的怨魂手中的大刀高举,骑着大马将要将嬴政斩于阵前的那一刻,这帝王的身影再度消散。 恍若被那如战阵、似洪流一般的怨魂所吞噬和磨灭。 再没有丁点痕迹。 只是在这烟尘的后方,在那传荡四野的鼓声处,恍若是仿照着人间军队部署所设置的中军帅帐之下。有鬼王将面目隐藏在一张狰狞的鬼脸面具之下,缓缓侧了头。 映照在这一身看不清具体朝代的武将官服,似乎更像是一个大将的鬼王眼中的,是一柄通身呈金色的长剑。 顺着那剑身望去,剑的主人...... 鬼王的目光抬起而后又急速的落下,面色惨白瞳孔当中一派震惊与茫然。 隐隐可见深深的不安及畏惧。 还有不可思议。 有冷汗仿佛是要顺着那鬼王的鬓角滴落。 嬴政的目光并没有过多的在这鬼王的面上停留。 只是以未曾握剑的手抵住了唇,逸出几声咳嗽。而后开口,声音冷凝,没有任何波澜及情绪。 “为何不看着朕?” 戴着鬼脸面具的鬼王无言,一片长久的沉默之后方才开口,仿佛是示弱一般做出解释。 “秦皇当面,不敢直视君颜。” 然而那声线与声音却又似乎是经过处理了的。 纵使嬴政手中长剑于那鬼王脖颈处一点点的压下,有血迹顺着那雪亮的剑锋渗出。 那鬼王的嗓音亦是一派平平无奇,并没有任何变动。 于是嬴政轻笑,眉目与神情仿佛因此而变得柔和。 开口,对着那带着鬼脸面具的鬼王道: “如此言语,朕还以为是故人。” 鬼王垂下的文武袖间,握紧的手掌似乎有几分颤抖。 面目隐藏在面具之下看不分明。 露出的、垂下的双眼里风起云涌。 最终开口,对嬴政道: “区区小鬼,如何当得陛下口中故人?” “不敢高攀。” 嬴政回眸,终是以目光落在了那鬼面之上。 目光静静,却又仿佛是要透过那鬼面,看到面具之下的真实。 有原本是护卫、停留在这鬼王左右的怨魂小心翼翼的围拢、上前。 手中钢刀扬起,便要对着嬴政发动攻击。 鬼本无影。 可是自冥土稀薄且惨白的月色之下,一众怨魂的一举一动仿佛是被放大。 倒映在那金色的剑锋之间。 有阴风扬起,君王落在那鬼王面具上的目光收回。 开口,仿佛是将手中长剑的含义告诸神魂识海里的神器碎片,又好似是在说予眼前的鬼王听。 “剑照忠臣逆贼之肝胆!” 风雷起,恍若是有惊雷与闪电自眼前、自脑海中炸响和照耀。 伴随着嬴政话音落下,似是有长剑深入到皮肉刺破到骨髓。 自那鬼王的脖颈而下,削掉其半边身子。 又或者说半边魂魄。 面容冷冽的帝王松开了那握剑的手。 长剑去势不止,飞入到怨魂之中,将那怨气与阴魂收割。 恰似是那猛虎入到了羊群。 纵使无人驱使,但只凭着那利刃的锋芒,亦足以造成深深的威胁。 使那些有如土鸡瓦狗一般的乌合之众溃不成军。 为那长剑所涤荡,消散一空。 唯有嬴政转身,在这秦皇的身后,那鬼王仍一动不动,恍若雕像。 直直站立。 有狰狞的恶鬼面具落在了地面,碎成两半。 然而嬴政心中却似是有了答案,并没有再回头。 更没有再回望过一眼。 以窥这鬼王面具之下的面容。 唯有余音袅袅,消散在这虚空之中。 伴随着那帝王的身影远去。 “将军终究是叫朕失望了。” 恶鬼面具被打落、阴魂遭受到重创的鬼王无言。 沉默的弯下了腰,以指尖将掉落在地的面具捡起。 却又仿佛是维持着一个弯腰俯首,半蹲半跪的姿势开口。遥遥以声音传递,对着那远去的帝王做出提醒及告诫。 “通往阳间的道路已经关闭,陛下切记,断不可自六道轮回处还阳。” 鬼王稀薄的鬼影身后,照胆剑剑气纵横,将一众怨魂收割。 然而鬼王却是再度开口,语音怅然,隐隐含着几分忌惮。 “若是前往骊山皇陵,那么还请陛下一定要小心一个女人。” 一个...... 鬼王住了口。 在他的身后,有手掌平平无奇的自虚空当中伸出,将那照胆剑握在掌中。 手挽剑花,道一声好剑。然后哈哈哈大笑,将那剑归在鞘中。 背对着来者的鬼王起身。 手上面具合拢,再度覆上了那面容。 “放下!” 鬼王如是言,终是转向来者。 那是一个神光湛湛,显然经过了地府法则和天庭承认的,拥有着大印及册封的阴神。 同他这样的鬼王并不相似。 又或者说鬼王同鬼王之间,其实是有差别的。 便如同森罗殿中的阎君。 又如眼前的这一位。 只是纵使叫嬴政一剑削掉了半边魂魄的鬼王似乎对此并没有任何畏惧。来者却是开口,阴阳怪气似笑非笑,使这鬼王的身影一阵晃动。 “将军莫不是想要对着那秦皇通风报信不成?” “独忍弃寡人乎?” 第 13 章 玄衣高冠的帝王远遁,并未因那鬼王遥遥传递的话语而有任何停留。 面目之间更不见任何动容。 神魂识海之内,神器碎片开口,小心翼翼的表示,可是要避上一避? 抑或是再度折返,寻那鬼王问个清楚明白。 毕竟就这短短的交手看来,那鬼王似乎并无多少恶意。 然而嬴政嗤笑,继而将手伸出,指过脚下峻如蜀岭,高似庐岩的路途。 发出疑问。 “那么以你之见,朕当如何退避?” “又当如何重返阳间?” 于是神器意识无言。 荆棘丛丛藏鬼怪,石崖磷磷隐邪魔。 这眼前、这脚下的路途并非是平坦,更非是通途。 此为幽冥背阴山,再往前则是枉死城。 是十殿阎罗之第六殿阎罗,卞城王的地界。 森罗大殿中发生的事情是否传到了此处并不好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暗中的窥伺与危机一直存在。 并不曾被解除。 君王的脚踩在碎石烂叶之间,并不曾发出任何声响。只是那魂体于冥土的月色之下,却仿佛是愈发的缥缈稀薄。 引人垂涎。 仿佛是风中的烛火,又好似是一缕握之不住的轻烟。 有诡谲的、玄色的纹路在那浅浅露出的手腕间蔓延。 于是神器意识再度开口,仿佛是为了活跃气氛一般生硬的将那话题转过。 只道是君王手中的长剑便就此落下,便宜了别人不成? 身量高大而腰杆挺直、步履与仪态再是从容不过的帝王行走在这冥土的山石之间,并不曾为那丛生的荆棘和险峻的岩崖棱角、陡峭的地势而有任何退避。 不急不缓,好似是在巡视着自己的领土。 脚下如履平地。 恰如其声音里的强大、平稳与自信。 “朕手中的物品,纵使是不要了,难道便如此好拿的不成?” 这帝王似乎是在陈述事实。 又好似是在做出疑问。 伴随着嬴政话音落下,在那戴着面具的鬼王眼前,在那出现于此的阴神掌中。 原本已经被归在鞘中,仿佛是被那阴神所收服的长剑一阵急剧的颤动。 便连那阴神握剑的手,亦是在开始晃动,变得不稳。 “区区凡铁俗物而已,寡人当面,安敢如此?” “还不速速臣服!” 那阴神发出一声怒喝,言出法随隐隐有阴雷生出,缠绕在那剑鞘之间。 仿佛要将这柄长剑炼化。 戴着鬼面的鬼王有心上前,做出阻止。却又仿佛是心有顾忌,故而显得犹豫不决。 迟迟不曾落下决定。 但仅仅只是这么一会工夫,阴神掌中照胆剑的颤动仿佛就此停止。 叫那阴神彻底收服。 只是阴神眸中喜色尚未彻底逸开。 更吹落,星如雨。 眼前好似是绽开了一场再盛大不过的烟火。 有光自掌下透出,那阴神手中剑彻底碎成一片又一片。 每一片都携带着无匹的锋芒,向着周遭切割。 但一切又恍若是静止。 于鬼王那急剧收缩的瞳孔之中,阴神虎目圆瞪,以金光闪闪的大印自虚空压下。 一切恍若是恢复到正常。 将那照胆剑崩裂的异状一点点的镇压和抹去,再没有任何痕迹。 同样的一片月色之下,幽冥背阴山中,正在行走的帝王终是停下了脚步。 以手扶住了一旁的树干。 有轻咳、有鲜血自那口中逸出,带动着暗地里隐藏的鬼怪、邪魔等发出一阵阵不小的骚动。 甚至有胆大包天的怨灵们自阴影里生出了触角,一点点的向着那帝王站立的位置蔓延。 等待时机做出试探。 敲骨吸髓,想要将其彻底吞噬。 狰狞的鬼面之下,那鬼王的瞳孔倒映之中,阴神将手中的大印收回,发出一阵畅快且愉悦的大笑。 继而开口,目光灼灼的望向那鬼王,不无嚣张、得意与傲慢。 “秦皇?不过如此。” 头戴鬼面的鬼王不言,只是将头低下,仿佛在表示着臣服。而那山林之中,嬴政身后,却是有怨气与鬼怪聚集成型张牙舞爪。 对着那闭了眼,仿佛是在做出修养及调整的帝王压下。 于此同时,那阴神开口,不无倨傲的对着鬼王做出问罪。 “那秦皇俨然身受重伤,撑不了多久。将军此时不动手,使人去追。更待何时?” “莫不是想要弃暗投明,再度回到旧主麾下?” “还是将军以为,跟着那秦皇有什么前途不成?” 狰狞的鬼面之下,被称作是将军的鬼王唇角嗫嚅无言。而那婆娑的树影之下,君王肤质冷白,带着点点的逸散的灵光。 仿佛是到了将要消亡的边缘。 便连眉眼间的冷漠、锋芒与威仪亦随之消抿和掩去。 变得脆弱且苍白。 这帝王的容颜无疑是极俊美的。 生母本就是昔年邯郸城中有名的美人。 只是素日里的威仪与气度使人自觉或不自觉的将这一份外表忽视,甘心情愿的拜服在其地位、威严等种种之下。 被其所驱使。 但—— “当真是好俊俏的郎君呢~” 黑暗中,阴影下,似是有鬼怪在低语。 伴随着一声声娇笑。 继而转变为深深的恶意与怨毒。 “撕掉他!撕毁他!杀了他!” “叫他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这是这幽冥背阴山内,隐藏在黑暗与阴影里的邪魔鬼怪在交流。 落到普通灵魂耳中的,却又是一片静谧及无言。 带着足以叫灵魂为之疯狂和冻结的安静。 有来自黑暗里的触角一点点升起,一点点显露獠牙。 要将这帝王湮没...... “大王容禀,我......” 良久的沉默之后鬼王俯首,开口,似要对着那阴神做出解释。 只是更多的话语尚未曾说完,鬼王却忽然住了口,呆呆愣愣的注视着那阴神握着大印的手,眸中异彩连连,隐隐现着几分追忆。 有血珠自那鬼王手中渗出,直至那某一刻,阴神手中的大印忽然掉落在地。 发出一声闷响。 嬴政睁开了眼。 兔起鹘落这帝王的身影恰如一只振翅而飞翱翔过天际的玄鸟,以那不知何时落在手中的树枝点落到那团成型的、怨气与鬼怪聚集的正中。 伴随着一声声的咳嗽那怨气消散鬼怪四散而逃,一切仿佛再度恢复到静谧。 便连那暗中的窥伺,亦随之一空。 又或者说变得更为隐秘。 于是嬴政随手将那树枝抛落,再度前行。 有黑暗及阴影在这帝王身影走出视线再度覆上,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鬼怪的窃窃私语。 同一阵阵心有余悸。 但这一切同嬴政却又似乎并不相干的。 戴着狰狞鬼面的鬼王对面,阴神面沉如水一连道三个好字。方才开口,对着那鬼王道: “此事无需将军再操心。” “秦皇?寡人自当会他一会!” 这鬼王同那阴神心中的计较与打算暂且不去说,翻过那幽冥背阴山,嬴政俨然至于那枉死城前。 城中灯火通明,好似是在举行着什么盛大的活动。 神魂识海之内,神器器灵语音谨慎,对这帝王做出提醒。 这并不正常。 “莫不是那位地藏王菩萨来此讲经不成?” 破碎的神器意识搜罗脑海中的诸多种种有关枉死城印象,最终给出如此答案。 再一次开口,对着嬴政做出好心好意的提醒。 “能避就避,能跑就跑吧,主人。”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这要是你被度化了,本神器我......” 嬴政神魂识海之内,神器意识凄凄惨惨戚戚,仿佛是预料到了某些不好的场景及未来。但嬴政的脚步,却已经是踏入到那枉死城中。 东风夜放花千树。 有焰火、有灯海、有再是喧嚣与热闹不过的场景在嬴政眼前铺陈开来。 恍若是一副再是热闹与繁华不过的人间画卷。 直叫人怀疑,是否回到了阳世,回到了滚滚红尘之中。 有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人群自嬴政眼前,从这帝王周遭走过。 面上洋溢着笑容,眼角眉梢,都恍若是一派安乐与富足。 望之不似在阴间。 直叫嬴政的神魂识海之内,神器意识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发出疑问。 “这真的是枉死城吗?” 并没有谁人给那神器碎片以回答。 只是嬴政的脚步随着那人流而走,前方似是生出一阵巨大的欢呼与喧嚣。 有张灯结彩,再是热闹与辉煌不过的花车自远处缓缓而来。 那似乎是以木材、竹子等编织成龙的模样,装饰以灯笼、彩绸、五颜六色的花朵等。 有一个又一个的彩衣身影环绕在周围,且歌且舞,将花瓣等洒向人群。 人群亦似乎因此而陷入到沸腾。 便在这样的沸腾气氛之中,神器意识却是再度开口,仿佛是将一切看透。 “这莫不是什么高深的幻象不成?” 然而身量高挑的帝王负手而立,透过眼前的这一众人群又或者说怨魂,却是再清楚不过的看到,在那花车的正中,层层帘幔之下,似乎是有什么被供奉。 恍若是一尊神像。 于那神像之间,有某种隐秘的联系似是在同这帝王牵连。 嬴政掌中,有长剑生出。 同这城中的灯火相映。 第 14 章 有风吹起,漫天的花瓣飘荡在夜空之中,光影在那一瞬间变得迷离。 那层层的帘幔终是被荡开,于君王锐利的双眸之所见,是一泥塑木雕的帝王神像。 头戴冠冕,身披黑金龙袍,有象征帝王的十二旒垂落。 鼻直口方,端的是威严。 于是嬴政也好那存在于这帝王神魂识海里的神器碎片也罢,俱皆是知道,那神像所代表的似乎正是始皇帝。 只是相较于真实的秦皇而言,却又更接近于民间所流传下来的形象。 同这帝王并不相符。 至少在嬴政即位之后,始于轩辕黄帝时期,沿用至周天子时代的冕旒是叫这帝王废除了的。 更不必说这帝王的身形面貌等,要远较之那望之威严,使人生惧的神像更加俊美雅致。 自成一段风流。 即便你在看着这帝王时,最先关注到的并不是他的样貌。 而是那份气度与威仪。 只是拥挤的人流仿佛是自嬴政的身前身后与左右散开,空出一段地界来。伴随着玄色的衣角于空气中划过弧度这君王抬脚走过,眼前的种种恍若是褪去了所有的色彩。 变作是一派黑白。 唯有那花车之上,层层帘幔之下,泥塑木雕的神像同嬴政隔空相望。 并没有任何波澜。 然后下一刻天旋地转嬴政的视角随之转换,这帝王的灵魂好似是被塞到器物又或者那神像之中。 借着神像的眼,看着这世间。 有人求财,有人求名,有人求利。更有人祈求着家人的幸福安康,寻求着粒米果腹。 嬴政的灵魂置身在那神像之中,三尺神台之上。 泥塑木雕,无法发出任何的声响。 仿佛是过了无数年。 于是这帝王便明白,这些人所寻求的,不过是一个心理安慰而已。 他们其实并不在意那神台之上端坐的是何人,又是何仙神。 但纵使是只言片语,是遗留在某片时空缝隙中的记忆抑或是场景重现。嬴政亦清楚的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安稳的世道,更非是那天下太平之时。 于是神像的香火愈发旺盛。 但这似乎碍了当地主官的眼。 又或者说这帝王的存在对很多人而言便是原罪。 即便这只是一座泥塑木雕的神像。 “无德之君,不应见祀。又如何能够高坐在这神台之上,安享世人供奉?” 有主官面沉如水,以手指过帝王神像。开口,便要将其迁出庙宇,以火焚之。 左右上前,做出阻拦。 道是此为当地生民多年来的信仰,贸然处置,如此激进,恐会生变。 于是那主官以手捋须,略作沉吟,终是开口,使人将这神像投到江中,断绝其祭祀供奉。 被困在神像中的帝王无言。 并没有任何的话语及动作。 更未发出任何感慨。 直至那神像从神台之上被取下,而后被投入到江内。 无处不在的水仿佛是从眼耳口鼻间灌入,原本以木头所雕刻的神像竟然是在向下而沉去。 仿佛是要被拉到深渊之中,上下左右四方俱是黑暗。 伴随着罪与罚,伴随着无尽生民之怨念。 要将这神像、这神像最终所指向的主人瓦解和吞没。 “暴君”、“独夫”、“骄奢淫逸好大喜功”...... 一项又一项的指责落到嬴政的耳。 一切种种,俱皆是世间众生对这帝王负面的、固有的印象。 但见那枉死城中,一处彩楼之上,有人温酒。指尖荡过杯中酒液,发出一声轻笑。 仿佛是有什么被纳入到那杯中,被潜藏在那酒液之内。 一点点的被消磨,化作再精纯不过的能量。 于是那酒盏的主人开口,只道是为政以德。那些没有德行、没有操守的暴虐帝王,又何德何能,可以享受祭祀? 继而起身,以握着酒盏的手虚虚点过那人群里的花车,点过那帘幔掩映之间的神像。 开口,不无居高临下、趾高气昂与得意。 “对于这样的暴君,就应当毁其宗庙破其庙宇,绝其祭祀,将其所留下的东西尽皆毁损才是!” 于是那一瞬间,周遭之种种再度生出改变。 原本热闹繁华的场景为之一空,城中怨气冲天所有的灯笼、彩饰等尽皆不见。 有浩浩荡荡的、遍布着怨气的冥河仿佛经此流淌。 投下幽深的倒影。 原本有类生人的一个个男男女女俱皆是改变了模样。 变得凄惨且可怖。 面目与神情间带有着说不出的狂热。 一双又一双的手伸出,将那神像从帘幔之下扯出,而后托举至向前,直至抛落到那冥河。 于是这城中唯一所存在和保留的彩楼之上,酒盏的主人志得意满,放声大笑。 眉目与言语间充满着倨傲与不屑。 “秦皇?不过是一个不施仁征不行德行的暴君而已,又有何面目存在于世间?” “今日,且看本君......” 酒盏的主人是一个羽扇纶巾,故作潇洒与风流的中年文士。 言语间似乎带着极强大的自信与傲然,还有对他所品评人物的不屑。 只是口中的话语尚未全然落下,一道惊才绝艳的剑光照亮夜空。好似是自那黑黝黝、阴沉沉,看不见任何倒影的冥河里,又好似是那中年文士手中的酒盏杯中的酒液里而出。 奔着那彩楼,那文士的面目而来。 周遭所有的一切好似因此而被放慢,那中年文士的面上,一派未曾被收敛的傲慢与自大。 眸中倒映的,却是一派似乎本不应当于这冥府里出现的光明。 文士的心神与思维仿佛是为之所夺,再没有任何反应。 直至文士手中的酒盏仿佛是承受不住某些压力而破碎。 酒液及那破碎的杯盏掉落在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终是将那文士的神智唤回。 于是那文士开口,火急火燎的唤出一个名。 “阿青——” 有青竹自一旁的虚空中伸出,点在了那剑光之上。 一下,两下,三下。 原本来势不绝仿佛无有穷尽的,足以将这一方夜空照亮的剑光泯灭。 有青衣女子自那文士身侧显现出来,将青竹收回。 于是那文士仿佛因此而找到了倚仗,以手指过那仿佛是从冥河中跃出的、发丝与服饰间尚带着水意的秦皇。开口,对着那叫阿青的女子道: “杀了他!” “只要杀了他,本君决不食言,定然将那人的魂魄予你,助你等往生还阳。” 伴随着那文士话音落下,是整个枉死城恍若变成一座空城。 唯有那好似是立在冥河之侧的嬴政同那文士以及叫阿青的女子相对。 但君王的面色间好似是有未曾擦拭的水珠顺着那眉眼、那下颔滴落,以剑反手横于胸前。 开口,无甚起伏道: “朕之身后,洪水滔天又如何?” “朕并不需要理解,更不需要解释。” “所以尔等又如何会以为,朕会在意这些?” 生前不曾在意,死后更不会在意。这帝王本就是心性与意志再坚定强大不过之辈,并不会因世人的辱骂毁损而改变。 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从孤独中来,在孤独中死去的帝王从不曾有想象中的在意世人毁誉。 更不会因此而被绑架。 若是想以此而将这帝王湮没,而使其甘心情愿束手就擒,甚至不生出任何反抗。 那么未免太看轻了这帝王。 只是剑光似乎足以照耀这整个冥府夜空的长剑倒映过君王的眉眼。而在那中年文士身后,阿青缓缓行至台前,开口对着嬴政问出疑问。 “此剑何名?” 问的自是嬴政手中长剑。 剑身呈青色,极是美观。 同样亦是肉眼可见的锋利。 “照夜。” 嬴政抬眼,给出答案。 于是阿青摇头,道是这并非是你最强的那柄剑。 然而嬴政却是笑,语音薄凉,笑意并不达眼底。 “杀一二贼子,足够了。” 嬴政如是言,将目光落在那中年文士身上。 继而开口,点破阿青身份。 并且问出疑问。 “越女剑,可要阻朕?” 越女剑阿青,一柄存在于传说中的剑。 师从白猿,相传越国剑士便是凭借着其几招示意,便大破吴国,成精锐之师。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此女手中的剑,具备一人一剑,横扫千军的威能。 至此时刻,阿青手中拿的究竟是青竹还是长剑,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随着嬴政话音落下,中年文士唇角笑意僵硬,身形紧绷。 很快却又放松开来,指着嬴政的鼻子大笑。 “秦皇嬴政啊秦皇嬴政,你莫不是你尚是昔日之帝王不成?” “一个叫荆轲追得绕柱的无德之君而已,还不束手就擒,前往十八层炼狱中领罚?” 又一指阿青。 “你既知她是越女剑,那么亦当知晓,这位可是真正的剑术大家。你......” 中年文士在阿青的目光之下噤声,不过很快却又抖擞起来,对着阿青面露倨傲,口出威胁。 “莫不是忘了你我此前的约定不成?” 但很可惜,回应文士的是阿青手中,穿过这文士魂体而过的青竹以及冷淡且平静的话语。 “我不接受威胁。” 第 15 章 当一个人足够强大时,便会不受威胁且不愿再接受任何威胁。 这样的强大并不仅仅是指身体的强大,还有心性。 因而对于阿青的做法嬴政虽然有几分意外,却又并没有想象中的意外。只是开口,对这女子发出邀请。 天下熙熙,众生攘攘,为名为利。 秦皇所拥有的自然不仅仅是并吞天下的野心,以及将这冥土纳入到囊中的胆魄和野望。 只是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而这越女剑阿青,同样不是一个适合被拉拢的人。 因为随着中年文士的消散,眼前的种种被彻底的瓦解。呈现在彼此面前的,是一座城池。 枉死城。 城下有护城河。 河中有黑黝黝的流水,有无尽的怨魂在扑腾。河上有浮桥在连接,通往那城中。 只是下一刻,那桥却又在两人眼中被瓦解,再没丁点痕迹遗留。 彼此尚立在那河岸边,存在于枉死城外。 并不曾进入到那城中。 只是嬴政脚下,有墨色的水迹存留。 恍若这君王刚从那河中跃出。 又或者说嬴政本就是在即将踏进这枉死城的那瞬间被幻境所干扰,而后被推落到那河水之内。 接受怨魂的诅咒与啃食。 落到江中的并不仅仅是那泥塑木雕的秦皇像,更有即将进入到枉死城中的秦皇。 只不过泥塑木雕的秦皇像被推入到江中,而嬴政的灵魂则是被推到这河水之内。 然而手中长剑照亮夜空刺破黑暗,这帝王并未在那河水中沉沦。而是从那水中破出,剑锋直指,取向幕后安排者性命。 但这幕后者,那中年文士却是丧生在自以为倚仗和安排的阿青的手。 不过这不重要。 洞彻种种的秦皇有必杀那中年文士的理由,却未必是要自己动手。更不必说对这传说中的越女剑,嬴政自然是感兴趣的。 这样的兴趣无关风月,而是想要使其为自己所用。即便现在的秦皇在这冥土之中,似乎是孤家寡人丧家之犬,正在遭受着追杀和阻截。 并没有任何的权柄及钱财名利等种种,引人效忠。 但恰如同阎君对这帝王的忌惮一般,阿青同样无法否认这帝王的强大。更无法看透其缥缈稀薄的灵魂之下,所隐藏的究竟是什么。 即便这帝王显露在外的手腕之下,那握剑的手、那指上的皮肉似乎被河中的怨魂所啃食。 有水珠顺着那指骨滴落。 融入到嬴政脚下的水迹之中。 而后如同有生命力一般蠕动,向着一旁幽深的河水汇聚。 只是阿青却是摇了头,再是平静不过的给出拒绝。 并不是因这帝王的落魄,更不是因这帝王的孑然一身,似乎并没有任何筹码。 “两个选择,要么把你手中的剑给我。要么你我做过一场,把你手中的剑给我。” 手持青竹的女子如是言,不带有任何商量的对嬴政手中的长剑做出觊觎。 仿佛是在讨要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物什,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伴随着阿青话音落下的,是嬴政还剑入鞘,将那名为照夜的长剑对着阿青遥遥抛落。 玄衣高冠的帝王涉水远遁,以脚踩过那护城河,向着城门而去。 于是阿青开口,仿佛是有几分疑惑。 “你便不担心我拿了你的剑,却又对你不利?” “那又如何?” 嬴政反问。 身形顿住,在那黑沉的水面间停留。 有怨魂口吐恶言,目光怨愤,发出一声声尖啸及诅咒。 在这帝王的脚下汇聚和蔓延,在一点点向上延伸。 欲要拉着这帝王在那河底沉沦。 沉沦到那不见天日的黑暗与深渊里。 被无尽的怨魂啃食和噬咬,将所有的一切尽皆消磨。 只是所有的一切于嬴政的目光之下,却又似乎仅只是徒劳。 即便在他垂落的眼睑里,在那目光中所映照出来的,是一个又一个好似存在于记忆里的熟悉的面孔。 是谁呢? 是赵姬、吕不韦、嫪毐,还是成蟜? 抑或是燕太子丹,是荆轲,是高渐离? 君王的脚从那水面踩过,不带任何迟缓与游离。 于是原本好似是被浸湿了的水迹渐干,嬴政露在外面的指骨间,好似是有皮肉在生出。 直至这帝王以脚踩过水面,从那水中跃起,走到城中。 消失在阿青眼前。 “你为何不拦阻于他?” 是有女声开口,有再是婉转不过的声音于阿青耳边回荡。 然而阿青摇头,却是实言。 “我拦不住他。” 继而以指尖于青竹间缓缓摩挲,对那女声做出解释。 “十人,百人,千人,于我手中剑而言没有任何区别。但如果是万人,十万人。即便是我,亦要为之陨落。所以,” 语音微顿,继而露出笑容。 阿青开口,做出决意及补充。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那问题的好了。” 音落,阿青抬手,将照夜剑抛到空中。 以指尖在那剑身之间点过。 好似是有光在眼前绽开。 只见阿青不闪不避,开口,对着那女声道: “这一剑,你应当可以学。所以,且看好了。”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这一剑究竟是如何自不必说,对这世间人而言,能够学得其几分真意便已经够用。 伴随着最后的剑意收束,有美人于夜色之下涉水而来,接过阿青从嬴政手中得来的照夜剑。 紧接着问出疑问。 “你可是要走?” “自然。” 阿青点头然后摇头,对着那女子伸出了手。 “但不是我一人,夷光。” 名叫夷光的女子将手放在了阿青手中,只是下一刻却又惶惶不安的收回,进而摇头。 以目回望过那枉死城方向。 “我走不了的,阿青。” 秋水为神玉为骨,名叫夷光的女子具有着足以叫水中的鱼儿、甚至是那怨魂亦不敢冒头的姿色。 只是这样的美丽是武器,是利刃,更是灾难。 世间的男子为之贪恋,却又将之评判为祸水的灾难。 有锁链自那水中生出,缠绕在那罗袜之上,将夷光紧紧束缚,并不使其离开。而是被困锁在这水上。 美其名曰,为生前之种种罪过而赎罪。 但夷光又有何罪? 于是在夷光落入到这冥府之后的某一日,本可以升仙的阿青同样来到这冥府中,同夷光相伴。 天道,善恶,因果。 对阿青而言,所行所为,所依存的是且仅是自己的心与手中的剑。 只是这剑并不足以将夷光脚下的枷锁斩断,而夷光想要从那水中走出...... “束缚你自己的,从来就不仅仅是这世道,夷光。” 阿青无言,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口。以手指过那照夜剑,问出疑问。 “你看到了什么?” “一柄剑而已......” 夷光的目光顺着阿青的手指落到那剑上。 纵使剑在鞘中,但这无疑是一柄装饰华美,极为锋利的剑。 只是阿青也好夷光也罢,所说的或许是剑,却又不仅仅是剑。 然后夷光便于阿青的目光之下住了口。 听凭这剑术大家对自己做出点拨与反驳。 “这只是一柄剑,一个人。但在这剑的身后......” 阿青的话语在风中隐没,并没有传递到任何怨魂的耳。只是枉死城内,嬴政同样停下了脚步。 手中有长剑再现。 那是一柄再是庄重与威严不过的长剑。 剑名—— 来者的目光落在了嬴政手中的长剑之上,继而目光里流露出赞赏,发出嗤笑。 “好剑。” “不过此剑,当归属寡人才是。” 玄衣高冠的帝王挑眉,出口,却是再冷淡与漠然不过的话语。 “但凭尔等,也配?” 于嬴政目中所倒映的,是有鼻直口方,络缌长须。着一身黑金龙袍,头戴冠冕,有七旒垂落的阴神缓缓而来。 出现在近前。 身后有堂皇神光照耀,身前有地府大印落在掌中。 端的是一副庄重威严模样。 同样亦是一副再符合世人想象中的阴间天子、地府阎罗不过的模样。 恰是那出现在头戴鬼面的鬼王跟前阴神,此前借着嬴政所遗下之照胆剑,同这帝王遥遥过招者。 枉死城外的河流流水之侧,阿青开口,对着夷光道: “我本以为你当是无法领悟这剑意,更无法从此走出的。但夷光,” 冥府惨白的月色之下,阿青目光灼灼,好似是带着惊人的光芒。 “你可以的。” 于剑道之上天资似乎再是聪颖不过的阿青仿佛是领悟到了什么,又好似是堪破了什么。握住了夷光的手,再是认真不过道: “同我一起离开这里,夷光。” “斩断你足下的锁链,再不受任何束缚。” 夷光无言,面色间似有几分踟蹰。 枉死城内,阴神开口,声震四野,恍若洪雷。 对着嬴政道: “既见神明,为何不拜?” “拜?” 嬴政反问,并且发出疑惑。 “朕为何要拜?” 身量修长的帝王侧身立在那长街之上,腰杆挺直,目中全无惧色。 甚至带了几分好似是巡视领地的理所当然。 垂了眼。 将目光落在手中显露的长剑之上。 剑在鞘中,然而从一开始,这剑的命运似乎便已经是被注定。 第 16 章 被注定的从来都不是命运,又或者所谓的天命。 因而纵使有浩荡神威对着自己而施展,那阴神似乎因此而恼羞成怒,以手中大印不假思索的对着自己而压下。嬴政面上却并没有任何惧色。 不仅没有惧色,便连多余的反应亦没有。 甚至眼角的余光里,都未曾给那阴神过多的回应和停留。 只是开口,对着那阴神道: “你是何人?” “你不知寡人是何人?” 那阴神目露惊奇,放声大笑。继而一振袍袖,傲然开口,自报家门。 “寡人秦广王,今日特来送你上路!” 伴随着秦广王话音落下的,是法天象地展开,嬴政的身影变得渺小。 阴神的身形与手中的大印在嬴政眼前变得巨大。 恍若山岳一般对着这帝王压下。 但所有的一切却又仿佛是被放缓和变慢了的,以致于嬴政竟然有闲心以指腹摩挲过剑鞘,而后开口,对秦广王道: “难道尔等便只会这一招,没有其他的本事了吗?” 此前的森罗大殿之中,阎君等一众阴神便是以法相展开,以手中大印及所掌握有的地府法则对着这帝王而压下。不成想换了这秦广王,所用的竟然又是同样的手段。 怎么,是认为他嬴政可欺,是可以任由他们摆弄的棋子吗? 还是说不愧是十殿阎王中的一殿秦广王? 所用的手段同那森罗殿中的阎君之间,并没有任何分别。 伴随着嬴政话音落下的,是这帝王以手中长剑挑起,点在了那压下的大印之上。 恍若一截细细的树枝逆流而上,点在了势若天倾的洪流、压下的大山之间。 有无形的力量与光芒随之而扩散,彼此生出角逐。 但嬴政手中的长剑并未因此而出鞘。 似乎较之以此前面对阎君而言,这帝王的实力又有了新的增长及领悟。 只是秦广王既然单枪匹马到来,并且对这帝王做出阻截。所依循的自然不仅仅是自己一殿阎罗的身份和那手中的大印,还有那法天象地的本事。 冥冥虚空之中,有什么在对秦广王做出补充。 更有光芒闪烁,一面黄澄澄的铜镜自秦广王衣袖间滑落,落到其未曾握着大印的那只手中。 继而但凭着秦广王心意升起,恍若大日一般照耀过此间种种,将嬴政彻底笼罩。 镜为业镜,可鉴查众生之罪业善果,由此做出审判。 其间有冥府真意与法则在内,故而在对付灵魂方面,存有奇效。 当然,秦广王的布置与手段并不仅仅是如此。只是随着那业镜照下,嬴政的灵魂似乎同样以此而被拉到另一方地界。 一方经由这帝王之生前死后种种构筑而成的,仿佛是要对他做出审判的地界。 帝王的身影仿佛因此而被抹去和消逝,却又出现在一方公堂之上。 有层层锁链自虚空当中生出,要将这帝王束缚。 于嬴政目之所及,那明镜高悬的高堂之上,是秦广王拍了惊堂木,道是堂下何人,为何不跪? 伴随有酆都狱、扒舌狱、剥皮狱,以及刀山火海、下油锅等诸多种种场景展现。 只是玄衣高冠的帝王抬了眼,目光静静的望向那再是威严不过的秦广王。 以手压下,虚虚握住。 有长剑自行生出,在嬴政掌中成型。 原本那生出的、不断蔓延的、带着罪与罚的锁链随之而静止,再不敢有丝毫寸进。 眼前的场景亦如同梦幻泡影一般破碎。 然而秦广王却不以为忤,只是以指点过。 伴随着有若雷霆一般的宣判落下。 “罪人嬴政,还不跪下?” 罪人? 何以谓罪人? 嬴政嗤笑。 然而落到这帝王眼前与耳中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故人,是一句又一句的指责及诅咒。 是赵姬目光惊骇目露惊惶,为这帝王的无情、冷血、残酷而心惊。 “你不是我儿,你究竟是何人?” “你将我儿藏在了何处?” 是吕不韦、是成蟜、是嫪毐,是一个个的身影浮现。 是燕太子丹借着荆轲的手,同嬴政拔剑相向,将昔日的情谊斩断。 是生前死后的众生,对着这帝王做出疑问与批判。 “嬴政啊嬴政,你的眼中,又何曾有过天下,有过六国?” “你穷兵黩武吞并天下,害得多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夫妻离散长城下尸骨累累,这便是你想要的吗?” “还我夫君!”、“还我孩儿!” ...... ...... 言语如刀如同利箭,带着敲骨吸髓的恨意向着这帝王而来。 罪与罚的锁链因之而蠢蠢欲动,而向着嬴政的周身蔓延。 脚下有深渊在汇聚,头顶有雷霆在聚集。世间之种种,都齐齐在对着这帝王做出审判。 于是那声音愈发尖锐与嘈杂,诸多种种的身影亦将利爪和獠牙显露。 只待从嬴政灵魂中撕咬下一片又一片的肉来。 仿佛是旧事在重演,又好似是天地间的种种都在对着这帝王做出否定及排斥。 举世皆敌,得不到丁点的肯定和认同。 仿佛被整个世界所隔离。 城外河水之上,夷光似有所感,回握了阿青的手,以目光遥遥望向城内。 美人蹙眉,那自然是极美的。 便连天地间的一切都仿佛因此而失色。 只是夷光握着阿青的指尖在用力,在泛白,在隐隐呈现出一种极大的不安及惶恐。 在害怕某些事情的重演和发生。 这样的手段对这冥府的阴神而言自不是第一次施展,而那所谓的善恶黑白对掌握权柄的仙神们而言,又有什么是值得在意的呢? 所谓赏善罚恶,谁又能真正的说清楚,对仙神们而言,究竟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夷光本以为自己是有一个答案的,只是这冥府中的种种却又使她对此并不确定。 并且因此而变得怅惘与迷茫,而被那脚下的锁链束缚。 不得往生与离开。 但这一切的否定与排斥对那帝王而言却又似乎是不存在的。 并不值得引起任何的变动及波澜。 曾经的秦王政尚且不会因此而停下属于他的步伐与脚步,又何况是现今的秦皇? “朕以眇眇之身,兴兵诛□□,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 嬴政开口,脚下踏出,如行在水面。 于那虚空中荡起一阵浅淡的涟漪。 有长剑出鞘,雪亮的剑锋划破空气。 好似将那虚空割裂。 赵姬也好那一众的身影也罢,尽皆消逝。 伴随着嬴政话音出口,问出疑问。 “生前死后,世人臧否,功业是非。” “怎么到了这地府,便只听得尔等审判评定,对朕之所谓过错大肆抨击。却不见对朕之功业,有任何嘉奖与褒扬?” 以身入局的帝王感到了无趣。 长剑划过,眼前的黑暗如同纸一般被划破。再抬眼,正对着的是秦广王那仿佛是坐在高堂之上的,居高临下的面容。 于是嬴政开口,带着洞悉一切的自信与了然。 “如此避之不及,意图将朕毁去和镇压。尔等在畏惧什么,害怕什么?” “还是说——” 语音微顿,嬴政缓缓露出笑容。 这样的笑容自然是不曾有任何笑意到达那眼底的。 带着睥睨一切的自信与傲然,恰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一般,足以将眼前的一切摧毁。 所谓掀翻一个世界,再造一切世界。 世间种种,纵使那天地与神明,亦不能对这帝王造成任何阻碍。 又遑论是区区法宝,是那所谓的秦广王。 眼前种种破碎那明镜高悬的匾额被扭曲和掉落,周遭之种种,随之而回到现世及正常。 枉死城内,秦广王展开的法相以及那大印之下,嬴政手中的长剑间似是有星辰的光芒被点亮。 长剑出鞘,一抹雪亮的光芒映照虚空。 有什么被刺破,有什么被斩下,嬴政与秦广王的位置随之调换。 原本具有着法天象地神通的阴神跌落在地面。 随之而掉落的,是秦广王手中的大印。 大印上裂痕遍布,显然是遭受到了极大的破损和伤害。 只是秦广王的目光却并未在那大印上停留,而是落到了嬴政掌中。 君王手中的长剑俨然归鞘,被扣在腰间。以手按剑柄,嬴政另一只手里所扣着的,正是那面业镜。 眼睑垂下,这再是睿智与聪慧不过的帝王对秦广王的种种似乎同样有了几分猜测。 开口,对着这阴神道: “你们的目的,朕想,你们所想要窃取的,并不仅仅是这地府的职能吧?” “一派胡言!” 秦广王艰难起身,仿佛是受到了极大地侮辱。 义正词严,勉强维持着体面道: “寡人乃天庭敕命册封之秦广王,为十殿阎君之一。司人间夭寿生死,统管幽冥吉凶。又何须窃取什么?算计什么?” 然而嬴政摇头,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冷然。 “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秦广王的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到了嬴政手中的业镜之上。 但很快的,这位阴神却又找到了辞令。开口,对着嬴政语出警告道: “此物为我幽冥重宝,你......” 秦广王口中的话语未曾说完,嬴政扣在手中的业镜抛落,伴随着堂皇光芒照耀。 以及这帝王的话语,落到秦广王耳中。 “朕不接受威胁。” 第 17 章 “你认为那一剑凭借的究竟是什么?” 枉死城外,那黑沉沉的河流之上,阿青将遥遥望向城中的目光收回。 开口,对着夷光问出疑问。 但彼此都清楚,阿青口中说的是剑,却又不仅仅是剑。 更是那剑的主人,是以剑光照耀天际突破层层封锁,使秦广王失去依托的嬴政。 秦皇嬴政。 “一个失去生民供养的帝王,一个帝国早已经破灭的皇帝。纵使有着无双的剑器,有着再高深不过的剑术,又如何能够在这冥府中杀出一条路来?” 阿青似乎同样在为此而感到疑惑,隐隐然之间,却又仿佛是有了几分自己的理解,并且做出补充。 “遑论这人的剑术虽强,却不曾有想象中的强大。” 在普通人中,嬴政的剑术无疑是极强大且优秀的一档。 只是相较于阿青这样的剑术大家而言,那自然是不够看。 帝王之道,所学繁杂。 原本做为普通凡人,生命有穷尽的嬴政自然无法将所有的技能都推进至顶峰。 更不必说嬴政的目光与重心同样不在此。 千人,万人,十万人。 越女剑固然可以单人仗剑,以一柄青竹破三千甲士。 但如果是三万人,三十万。 阿青同样无法掠其锋芒。 即便那流落到冥府的帝王似乎并不具备有这样的威能。 但枉死城中的那一幕却又证明了,一切并不像阎君、秦广王等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秦皇依然是秦皇,纵使是单人仗剑不依神通不修法术,未曾将那骊山皇陵之下的封印揭开。 却并非是随便的什么鬼神可以轻辱。 如阎君、如秦广王这等受到天庭敕命册封,经由冥府法则认可的鬼神亦然。 只是这并不足以给夷光解惑。 更不足以使夷光想清楚,这帝王究竟是如何做到。 贩夫走卒也好帝王将相也罢,于过往的无数年中,夷光在这冥府之内早已经见识了太多太多。 其中不乏有人飞升,有人沉沦鬼道,有人在轮回中磋磨打转,褪去了本来的模样。 但同这帝王一般的却似乎没有。 生前死后,似乎有谁告诉过夷光,需要在这地府当中为着前生的罪孽而赎罪。为着吴王夫差、为着那吴越两国的战事当中,无辜死去的百姓和庶民们而赎罪。 却无人同这女子讲清楚,为何赎罪的却偏偏是施夷光,而非是其他的什么人。 红颜祸水。当美貌成为一种利器,生前种种,便当真是错? 还是说于那些既得利益者而言,美貌便是一种原罪。 窥不透看不破。然而夷光心中,却似乎早已经有了那个答案。 只是存留在心间未曾吐出,将自身所束缚。 所以即便是阿青,同样无法将夷光脚下的锁链斩断。 但—— 从这位进入到冥府没多久的秦皇身上,阿青却似乎看到了新的可能。而这亦是为何这位越女剑会选择退避,而不是同嬴政动手。 隐隐然之间,夷光似有所悟。却又好似隔着一层什么,所以看不明白。 一旁的阿青并没有做出催促,更未曾将自身所领悟和知晓的那些对夷光尽皆灌输。 而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口,对着夷光道: “枉死城中的事情,很快便可见分晓。我既收了那位秦皇陛下的剑,那么自然是要有所动作的。所以,” 阿青语音微顿,目光静静的看向了夷光,寻求一个答案。 “你会同我一起离开的,对吗?夷光。” 夷光唇角嗫嚅,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说出什么,却又不知当何以言说。 然而阿青的目光,却是再度落在了那枉死城所在方向。 业镜于嬴政手中被抛落,于那虚空当中高悬,照耀在秦广王的头顶。 于是有关这阴神的种种在嬴政眼中显露,再没有任何隐瞒。 秦广王。 这幽冥地府间的第一殿阎罗同嬴政这个秦皇之间自然是没有任何干系的。 但嬴政的目光自那业镜之间匆匆划过,却是很快显露出一丝哂笑来。 以手落在那腰间的剑柄之上,有雪亮的剑光自那剑鞘之间缓缓透出。 便在嬴政手中长剑将要出鞘的那一刻,整个枉死城中佛音梵唱,连带着那诸多种种的阵法齐齐亮起。 四野之内大放光明。 有法阵在嬴政的脚下显露。 “阿弥陀佛。” 老僧口宣佛号之声好似是从灵魂深处响起。 枉死城外,阿青以手中青竹自地面与水面之间划过,好似要以此划出一个范围内。 将自己同夷光护住。 于阿青与夷光目之所见,枉死城内好似是有佛国降临。 将这城池改换。 于是有金刚怒目菩萨低眉,齐齐对嬴政发出怒吼,做出劝诫。 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佛?” 嬴政反问,将目光落在了那虚空之中,大放光明处。 诸佛菩萨、罗汉等的幻象之下。 有老僧双手合十,趺坐于万千怨魂之上,对着这帝王遥遥见礼。 嬴政拔剑的动作并未因此而停止,只是开口,对着那老僧道: “紫气东来三万里,老子西出函谷关,留下道德之意五千言,化胡而去。” 长安城外的终南山中有楼观道,为当世道教之祖庭,同李唐皇室关系密切。而在那楼观道中,所尊奉的除了太上老子之外,便是尹文始。 老子骑牛过函谷关时,望见有紫气浮关的关令尹喜。 楼观者,结草为楼,观星望气。 据传为昔日尹文始之故宅。 文始登真之前,于人间留下道统,便是楼观道。 秦皇于楼观之南建清庙以祀老子,汉武为老子造祠楼观之北。 纵使在那仙神不显的原本的时空当中,嬴政同楼观道之间同样有那么几分渊源。 遑论是这道法显世,仙凡并未隔绝的时代。 即便嬴政同样不清楚,这样的渊源应在何处。但这并不影响这帝王将那老僧口中的佛同他所知的种种对应起来,并且发出嗤笑。 “你口中的那个佛......” 嬴政手中的长剑终是再度出鞘。 话题打住,嬴政开口,对着那老僧做出介绍。 “此剑,龙渊。” 第 18 章 第18章 “这是第四柄剑。” 嬴政的目光之下,老僧慈眉善目,略作沉吟。手中念珠缓缓转动,给出解释及回复。 昭示着冥府众生对这帝王的关注。 从嬴政手中的天子剑被插到那森罗殿中开始,甚至在那更早之前,这帝王的一举一动便在仙神们的掌握。 只是仙神想要算计想要使其进入到这局中的是唐皇,未曾想真正出现在此的竟然会是秦皇。以致于诸多种种谋划落空作废,由此而横生出无尽波折。 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 白衣大士住了云头,对着那迎上来的清风明俩道童宣一声佛号。 问出疑问。 “镇元大仙可在?贫僧此来,有事相商。” 但很显然,那镇元大仙自然是不在的。 清风回禀,打一稽首,对着大士道: “好叫菩萨知晓,我家老爷受玉清元始天尊相邀,去往弥罗天听讲混元道果。” 言毕,又有明月出面,对着大士做出补充。 “我家老爷临行前嘱咐,若是事情紧急,可往弥罗天去寻。” 只是白衣大士起了莲台,却并未往那玉清元始天尊所在而去。而是皱了眉,再度向着东土大唐方向回返。 途中种种自不必说。 骊山皇陵地宫之外,渭水之侧,有羽衣星冠的道士停下了脚步。 以手凝在虚空。 有鱼竿鱼线等自行生出,细细的鱼钩被抛落到那渭水之内。 钩为直钩,钩上无饵。 然而那道士的神情间却一派怡然自得,仿佛只作消遣。 粼粼波光照耀之下,有色彩斑斓的蝶落在了那鱼竿之间。 于是道士开口,不知是对着蝴蝶,还是对着庄周道: “你又失败了吗,南华?” 庄周不言。 只是以蝴蝶的翅膀舞动,恍若是在虚空中洒下朦胧的金粉。 伴随着话语在那风中消散。 “北冥有鱼......” 鱼被困在了水中,困在了那河流流水之下。 不得游走,更不得冒头。 枉死城外,夷光目之所见而之所闻,俱皆是一片璀璨的佛光,是一声又一声恍若从心底、自灵魂之至深处而升起的梵唱。 佛在眼里,佛在心中。 但就在夷光脚下踏出,想要做出皈依的那一刻,有剑光在眼前升起,有带了凉意的手落在了她的掌中。 于是夷光回神,正对上的是阿青再是认真与严肃不过的面容。 属于夷光的脚,差点便走出阿青以青竹划定的范围之内。 这是夷光在这冥府若干年,所未曾遇到过的情况及事情。 更遑论是在阿青的庇护之下。 回握过阿青的手略略泛白,几乎只是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夷光便清楚了枉死城中的来者、 清楚了那老僧的身份。 夷光不由得为此而心惊。 但在那枉死城内,玄衣高冠的帝王方寸之间。佛光也好梵唱也罢,俱皆是被消抿和磨灭。 不敢有任何寸进。 老僧态度和蔼面容慈和,恰似是一再寻常且德高望重不过的高人。 并不具备任何的攻击及威胁。 只是再平和不过的将事件陈述,并且做出劝慰及讨教。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今日之天下,已非是大秦之天下。纵使施主留有后手,尚有余力。但人皇气运所钟的是唐皇,而非是秦皇。” “世间种种,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施主何不放下?” 继而又道我佛慈悲,对嬴政做出许诺。 道是只要这帝王愿意放下手中长剑,皈依我佛,那么自不失护法明王之位。 直叫嬴政轻嗤的同时,亦不得不道上一声,好一张利嘴。 拥有着一张利嘴,似乎极擅长于嘴皮子功夫的老僧闭上了眼。 指尖念珠微微转动,有六字真言从老僧口中吐出。 此六字真言又被称为六字大光明咒,为大慈悲之心咒。 有无量无边不可思议功德,为十方诸佛所赞叹。 拥有极强大的威能及手段。 更遑论是经由这老僧的口,被吐出。 摧灭贪嗔痴,闭塞轮回路。 并不局限于消灾延寿、开明智慧等种种。 便在老僧真言出口的那瞬间,阳世之间,正循着骊山皇陵方向而来的白衣大士似有所感。 当即停下莲台,起手宣一声佛号。 但当大士目露喜色,以那玉净瓶中,杨柳枝在虚空中点过。 欲要以云台水镜显现,遥遥做出窥探之时。 只闻得一声轻哼,有联系被切断。 恰如泥牛入海,再没有任何感应。 于是大士苦笑,摇头,再度向着既定的方向而去。 但这并不影响冥府之内,枉死城外,阿青见此而目露谨慎。 甚至生出忌惮。 枉死城外的阿青尚且如此,枉死城内的嬴政...... 嬴政以手中龙渊剑挥出,开口,对着那老僧道: “朕想要的,朕自来取。同尔等有何相干?” 不属于此世且不愿皈依的帝王仿佛因此而说出了一件全然不相干的事情。 只是下一刻,随着这帝王的话语而落下,是一字又一字的真言似虚还实。 幻化成咒语凝固成锁链。 在嬴政左手手腕间昆仑镜印记微微发热的那一刻,从这帝王的血肉与灵魂间穿过。 并且将其禁锢。 神魂识海之内,神器碎片意识失声,而后战战兢兢表示抱歉。 但已经不需要这昆仑镜的意识再多言,有锁链自手腕之间穿透的嬴政却已然明白了前因后果,看到了老 僧身侧身影。 是身上流露着同秦广王一般气息的又一殿阎罗。 是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似龙非龙、似虎非虎、似狮非狮的九不象。 于是嬴政便清楚,从那老僧现身那一刻开始。又或者说在那更早之前,他所面对的,从来便不是那老僧一人。 只不过—— “竟如此劳师动众?” 有锁链缠绕,有一字又一字的真言在对自己做出镇压与炼化的君王似有几分惊奇。 虽然面色苍白口中吐出一口血来。 叫那唇色愈发殷红。 但由始至终,嬴政的态度与腰杆却是不曾有任何弯折的。 只是以目光缓缓扫视过那很明显并不属于同一阵营的一众鬼神,目中流露出几分嗤笑与桀骜。 怎么,尔等一众神明,竟是怕了、惧了不成?◣_[(” 老僧口宣佛号,九不象,又或者说谛听老老实实的趴在老僧脚下。而那同秦广王一般有着同样气息的阴神开口,先是自报家门,道是自己为卞城王。 是这枉死城的主人。 嬴政入城之前所遇到并且丧生在阿青手中的中年文士,便是卞城王仿效人间故事,招揽而来的门客。 当然这不重要。 “秦皇当面,我等敢不尽心尽力?” 卞城王开口,以手伸出,遥遥对着嬴政招过。 于是原本被无形的力量托举至嬴政身前的业镜自动飞出,落在卞城王掌中。而在嬴政脚下不远处,秦广王如梦初醒,目带谨慎与惊惧的望过嬴政一眼,同样化烟雾而飞至卞城王身侧。 落地而再度显露出身形,同卞城王打过招呼。 同为十殿阎罗,彼此间的叙旧且不提。 秦广王很快便抖数起精神,以手捋须,哈哈大笑道: “嬴政啊嬴政,你又可曾想到过今日?” 今日如何? 敲骨吸髓,这帝王的灵魂仿佛是在一寸寸被切割。 如同冬日里的冰凌一般放在油锅里被灼烧。 有无处不在的梵音佛唱自灵魂里被响彻,有老僧莲台之下,无尽的怨魂被度化。 闭目合十,口诵咒语真言,结大光明印等种种。 于是那自虚空中生出的锁链从嬴政的血肉与灵魂间磨过。有经由老僧吐出的真言将形态显露,一点点对这帝王的灵魂做出渗透。 仿佛要将其超度镇压。 又或者说驯化。 但这似乎注定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以致于有轻咳自这虚空中响起,有鲜血再度从嬴政口中逸出。但这身量高大且修长的帝王,却是如同玉山一般站立。不曾有任何倾倒,更不曾有任何痛苦与畏惧流露。 这同秦广王、卞城王所想要看到的并不相符合。 恐惧,求饶,痛苦,哀嚎...... 这俩位阴神又或者说经受了天庭及冥府法则承认的鬼王,虽然不是那等以人心之贪嗔痴恨怨等种种为食的。但若是能看到这下到冥府之后单人仗剑,几乎将整个地府给掀过来的秦皇落难。 跌落到尘泥。 试问这样的场景,又有谁是会不想看到的呢? 秦广王等期待着那一幕的到来。 更期待着这秦皇叫老僧以大神通度化,成为皈依佛门的护法明王。 想来届时的场面定然会很好看。 只不过该有的提醒还是要有的。 因而卞城王略作沉吟之后开口,以手指过嬴政,对着那老僧道: “此人多造杀孽,冥顽不灵,恐不是轻易可以被收服。” “以小王愚见,可是要......” 卞城王做了一个斩尽杀绝的手势。 天时地利人和,在嬴政未曾踏足骊山皇陵并且将那封印彻底解开之前。 这世间如果有机会将秦皇一举消灭。 那么非是眼前与当下莫属。 既然是如此,那么又何不一举将其彻底灭杀,使其翻不了浪来?! 第 19 章 第19章 卞城王话音落下,秦广王同样开口,对同伴的做法表示认同。 彼此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 大有喧嚣鼓噪,促使老僧动手,将那帝王彻底灭杀之意。 只是老僧不言,只是以掌中念珠微微转动。 恍若有几分意动。 但于秦广王、卞城王那仿佛是带着几分催促的目光之下,却又是开口,道是佛门有好生之德。 这样不妥,不妥。 于是秦广王、卞城王同样不在此话题上再做纠缠。 但就在这两位阎君暗中松一口气,以手捋须,等待那不可一世的帝王被镇压度化之际。老僧开口,悠悠然好似不经意一般道: “区区一个帝王魂魄而已,还是不属于此世的帝王魂魄。两位阎君又何必这般忌惮?” “其间莫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不成?” 于是那一瞬间,秦广王、卞城王身形微微僵硬。 对视过一眼,目光与神情间都有几分踟蹰。 老僧手持念珠,目光不急不缓,并没有做出任何催促。 好似不具有任何威胁。 唯有老僧脚下,谛听目光警惕,好似是在聚气凝神,聆听着什么。 于是有卞城王上前,开口,对着老僧道: “非是我等有所隐瞒,而是此间干系重大。菩萨只需要知晓,这秦皇若是起势,那么届时受到影响的,定然不仅仅是我等十殿阎君......” 神念鼓动,更多的话语在卞城王与老僧的神念交流之间隐没。 枉死城外,河流之上。夷光开口,对着阿青道: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我虽知晓这枉死城为那位地藏王菩萨所建立,后为卞城王管辖。但,” 语音微顿,夷光摇头。 “难不成今日,那位菩萨要再添一位护法明王不成?” 对某些行事与作风有所耳闻的夷光苦笑。 面色泛白,似乎想到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但再怎样的回忆,终究会于故纸堆里褪色。 因而夷光很快便打叠好了心情,望着阿青,寻求一个答案。 阿青却是摇头,对着夷光道: “我不知晓。” 话音出口,阿青同样做出补充。以指腹缓缓摩挲过指尖青竹,将自己的立场申明。 “我不成佛,我不信佛。” “千难万阻,只问过我手中剑。” “所以,” 越女剑手中青竹挥出,眸光于此一瞬间变得冷厉。 然而枉死城内,嬴政手中长剑握紧,有血顺着那剑身流淌,滴落在地面。 剑身在颤动,在发出一声又一声细碎的嗡鸣。 似是在愤怒,又似是在颤抖,在想要脱离与挣脱这帝王的掌控。 有梵音佛唱凝结成一个又一个金色的字符,在嬴政的周身环绕,在 对这帝王做出压制。 嬴政垂下了眼。 ?本作者故国有虞提醒您最全的《秦始皇在西游世界里当唐皇》尽在[],域名[( 灵魂由此而变得稀薄,有金色的光芒顺着那玄色的衣角在蔓延。 在做出扭曲及篡改。 虚空中生出的、穿透这帝王血肉及灵魂的锁链在被引动。 在如同砂纸一般将这灵魂一点点的打磨。 但不知自何时起,那老僧望向嬴政的目光之中,却同样充满了惊疑及忌惮。 以手结印,老僧虚幻的莲台之下,无尽怨魂口诵妙法莲华,神情宁静且虔诚。 俨然一派被度化且为这老僧所用的模样。 只是任他千般法术万种神通,以大慈悲心妄图将这帝王度化。 使其迷途知返皈依我佛。 可这帝王的灵魂与意志并不因此而受到阻扰,更不因此而动摇。 恰是心性与意志再坚定不过的那一类人。 刚愎自用且唯我独尊,并不畏惧于任何挑战。 于是老僧冷了脸,感受到淡淡的愠怒。 甚至开始生出将这灵魂彻底磨灭的想法及打算。 我佛慈悲,救济众生。至于这众生愿意被救济与否,其实并不在诸佛菩萨的考虑。 恰如同老僧以大慈悲之心将那大誓愿发出,由此而在冥府有一席之地。 很多时候过程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结果。 因而秦广王与卞城王的目光之下,老僧低了眉,本是慈和的面目与神情之间首度呈现出一种冷硬。 巨大的法相展开,仿佛是将整个虚空填补。本就浓郁的佛光有如实质,仿佛是要将一切充斥和篡夺。 呈现出一种堂堂皇皇的,无以言说无可匹敌的霸道和威严来。 但见那老僧莲台之下,神兽谛听直起了身子。 将身形沐浴在佛光之中,显露出舒适与愉悦的神色。而枉死城外,静默流淌的河水之上,一个又一个的怨魂从那河水中升出。 闭目叩首,极是虔诚。 仿佛因此而将所有的贪嗔痴恨怨等种种尽皆抛下。 于是再不远处,嬴政此前走过和停留的幽冥背阴山中,面戴鬼面的鬼王停下了脚步。 双目之中流露出再是明显不过的担忧及忌惮。 有人开口,倒吸一口凉气。 “佛门手段,霸道如斯。” 继而发出大笑。 “如此煌煌大势之下,将军以为,你那位旧主,可还有翻身的可能?” 正是此前森罗殿中的崔判官。 被称作是将军的鬼王不言。 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口,摇头,面上现出几缕沉思。 “我不知晓。” 鬼王张了张唇,口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言说,却又不知当何以启口。最终只是一声长叹,带了几分苦笑对崔判官道: “陛下死去之前,我们谁都不曾想过大秦会亡。而陛下死去之后......” 这鬼王住了口 ,目光悠远,好似陷入到那漫长而久远的追忆。 继而回神,对崔判官道: “寇至咸阳,麋鹿游于朝。” “预料到大秦结局的,又何止是斯相?” 然而崔判官却是笑。 率先将脚下踏出,朝着那枉死城所在的方向走去。飘荡在虚空里的话语,似有几分意有所指与意味深长。 “虽有小聪明,却无明哲保身之道的硕鼠而已。又何及将军你看清形势急流勇退,将自身及家族得以保全?”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亡?亡的只是那大秦,却不是将军你的李家。” 有长枪在鬼王手中成型。 恰巧,崔判官率先走过,似有意似无意间将那几乎没有任何防备的后背落在鬼王眼中。 只是鬼王手中长枪握紧,指尖隐隐泛白,却迟迟未曾有任何动作。 甚至在崔判官将要走出视野那刻将手中长枪散去,再度跟上崔判官脚步。 有阴影及黑暗笼罩。 枉死城内,嬴政的身影好似是那泰山之下一点微不足道的蝼蚁。 笼罩在佛光的海洋。 无尽的梵音佛唱从上下左右等诸方天地响起,带动着这帝王的灵魂都似乎要做出臣服。 有画面与景象在嬴政眼前展开。 于外界之所见,这帝王的面色与发丝之间好似是染上金色。神智散去,心神好似是被篡夺。 六字真言有若实质,一个又一个的融入到这帝王的骨肉及灵魂。 以致于一旁的秦广王、卞城王不由得交换过眼神,生起隐秘的担忧。 幽冥背阴山内,崔判官同样加快了脚步。 叫那匆匆跟上来的鬼王目光微沉,终是生出不解与疑惑。 鬼王本不期待于崔判官的解惑。 十殿阎罗之间尚有龃龉,又何况是崔判官这等接受了天庭敕命册封的阴神同他这等鬼王? 鬼王并非是不曾感受到秦广王、崔判官等的打压忌惮,以及那份隐隐然的轻贱。 只是...... 鬼王苦笑,未成想崔判官以神念交流,主动给出解释。 “我等虽不愿意秦皇重返人间,抑或是在这幽冥之中作威作福,将骊山皇陵之下的封印揭开。但佛门与地藏......” 崔判官轻嗤,暂停下脚步,目光阴冷的回望过鬼王一眼。 继续以神念传音,做出警告。 “将军既然擅长于保全自身,那么便应当知晓,只有将当下的格局维持,方能够获得你想要的一切。” 幽冥背阴山内,崔判官同那鬼王化了一阵阴风,及迅速的向着枉死城所在方向而来。 枉死城外,夷光手中,那柄经由阿青自嬴政处得来的照夜剑则是在不断颤动。 有一个又一个的梵文字符自虚空中生出,汇聚、融入到剑身之内。 于是那剑的属性与本质仿佛因此而被更改,有灼热自夷 光那握剑的手掌间生出。 好似是烧红的铁片烙印到灵魂。 又好似是有什么在强势的做出侵占及掠夺。 于是自觉或不自觉的,夷光手中剑落下。 落到阿青伸出的手掌中,叫其稳稳接住。 但那嚣张霸道的梵文及佛光却并未因此而退避,而是一点点对那长剑做出改造。 于是夷光开口,目带担忧的对阿青道: “我等便只能是看着,无法有任何动作吗?” “那么接下来,你我又是否可以置身事外?还是......” 欲语还休。 但有些事情并不需要去刻意讲明。 彼此之间自有那一份默契存在。 地藏王菩萨当面,阿青固然剑术无双,却同样讨不得好。 更不必说她这个被困于此的魂灵。 只是此前那位菩萨未曾将目光投向于此便罢,此番若是度化了那秦皇。很难保证那位菩萨不会起了心,将这一地彻底净化。 夷光的担忧并非无来由,却同样不可宣之于口。只是阿青将目光落在手中的照夜剑上,却是偏了偏头,对夷光道: “你听。” 听什么? 夷光不解。 然而下一刻,阿青却是主动将脚下此前以青竹划定的剑气范围撤去,任凭着那佛光席卷,将自己同阿青吞没。 枉死城内,那无尽梵音佛唱的海洋之下,嬴政抬起了眼。 手中长剑龙渊松开,掉落在地面,发出一声声闷响。 秦广王、卞城王似乎带有几分快意,却又好似带了几分不悦的目光之下。恍若石子被投入到水面,有属于这帝王的身影被淹没。 彻底淹没。 眼角嘴角为之抽搐,两位阎君色变。 秦广王脚下踏出,便欲做出些什么。 未成想卞城王摇头,以目示意,叫秦广王稍安勿躁。 而后以指尖隐于袖中,在虚空处隐秘划过。 这自是一套属于十殿阎君及地府高层之间的隐秘交流手段且不去提,浩荡钟声于思维里响彻,嬴政再度睁开了眼。 这似是在人间,似是在一方古刹,而嬴政的身份,则是一被寄养于佛寺当中,在寺院里长大的贵族少年。 从小经受佛法熏陶与教导,心中亦有向佛之心。 甚至有心剃度,侍奉在佛前,为弘扬佛法而努力。 只是慈眉善目的主持老僧摇头,道是嬴政尘缘未尽,还进不得佛门。 又使人替嬴政整理了行囊,使其回到家中,将那红尘俗世了断。 于是自小生活在寺院里,脑中被填充了诸多种种同佛法至理等相关的贵族少年下了山。 所见种种,自是人心向善,众生向佛,修今生而求来世。 至于嬴政父亲,则是一方军政刺史,手掌大权,戎马半生。现已经病入膏肓,需要嬴政回去继承家业。 于是自然而然的,嬴政忽然便明白了下山之前,那老僧话语中的未尽之意。 我佛慈悲,但佛同样是需要供养的。 要不然又何以显示你求佛之心至诚,又何以寻求一个好的来世? 对未曾接收过家族教育,自小便被父母献于佛前,以期报答神明保佑且祈求家族未来的贵族少年而言。又有什么是将整个家族的资产与财富献上,更能够彰显你求佛之心的呢? 在那被蒙昧了的思维与记忆中,虽出身富贵却长在佛门,被换上了珠玉锦绣的嬴政垂眸。 指尖佛珠转动,缓缓露出笑容。 那是一个不带有任何烟火气息的笑容。 眼睑垂下目光悲悯,恰似是那三尺神台之上不沾因果不染红尘,静看着这众生的神佛。 只是这神佛的手段却算不得温和,而这从父亲手中接过家业的贵族少年所需要的,更不仅仅是眼前。 “一州一县,又何及得了天下?” 手拿佛珠的贵族少年抬了眼,眸中似是有火在蔓延。 于是那烈焰席卷,将天下与宇内尽皆纳入到嬴政脚下。 但神佛,三尺神台之上的神佛,终究只是被推出的泥塑木雕的人偶而已。 并不值得有太多的想法及意愿。 有什么在喧嚣,在鼓动,在催促着嬴政将手中的所有献出。 潜心向佛,供养、愉悦佛陀和神明。! 第 20 章 第20章 “你口中的陛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幽冥背阴山中,原本是化一阵阴风的崔判官突然停下了脚步,现出身来。 开口,将身形站定。 面目隐藏在半明半暗的月色与树影之间,看不分明。 于是那鬼王同样停下了脚步。 自觉或不自觉的,目中现出几分踟蹰,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整个气机仿佛同样因此而改变。 但恰如同这鬼王并不愿意将那鬼面摘下来一般,对于崔判官的疑问,鬼王同样无法选择不言或不答。 有风吹动树梢,带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以及这山中,一众妖魔与鬼怪的细语呢喃。 听不甚分明。 “德兼三皇,功过五帝。陛下当是一个自古不会有之人。” 细碎的声响中,山中妖魔及鬼怪似有还无的窥探之下,鬼王开口,给出答案。 阳世,渭水之上,羽衣星冠的道士将身形倚在船头垂钓。 开口,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同谁显摆道: “周故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岁复合,合十七岁而霸王出。” “那可是天生的帝王。” 有虚幻的经纬棋盘在道士眼中凝结,黑色与白色的棋子相辉映。 只是随着道士指尖点过,一子虚虚落下,进而大放光芒。 整个棋盘为之一空,并且于道士眼中被层层破裂瓦解。 再不留下任何痕迹。 水上风起,道士鱼竿之上的鱼线仿佛因此而被拂动。 有色彩斑斓的蝶稳稳当当落在了那露出水面的、恍若无物的鱼线间,并且于此停留。 是风动,是幡动,是看似平静的渭水之下,有暗流在不断涌动。 看似平静与祥和的气氛被打破。 风起,白衣大士现身在船头。 似是在叹息摇头,又好似是在点头微笑。 以目望过那连绵群山,望过那背倚山峰,面临平原的皇陵。 仙神法眼所及,人类肉眼所不能看到的自是另一番景象。 是层层符咒法阵之下,龙脉蛰伏巨龙在沉睡,有封印在日夜不息的运转。 于是大士收回了法眼。 冷了声,开口,对着那未曾回头的道士问出疑问。 “唐皇何在?” “至于地府的,又为何是秦皇,而非是唐皇?” 然而道士轻笑,以手指过大士此前以法眼望过的骊山皇陵方向。开口,仿佛是意有所指,又仿佛是装傻充愣道: “唐皇?唐皇不正是在此处,在那冥府当中吗?” 太极、阴阳、八卦、五行......道士所涉猎之种种,似乎极是繁杂。 于此话音落下的那瞬间,有诸多种种的卦象随之而显露。 似是在问卜,似是在推测吉凶。 又似是在演算有关于唐皇的真正踪迹。 但天机蒙蔽卦象混乱,纵使是大士法眼,亦无法从中看出端倪,一窥任何的提示与那解决之道。 于是大士回神,以目光深深望向那道人。 神情间恍若带了几分追忆。 “贫僧记得,你此前离开玉虚宫时......” “不要再提那个地方,慈航。” 道士冷了眼。 有剑生出,握在掌中,架在了大士脖子之上。 于是大士缓缓露出笑容。开口,恍若将梦境点破一般对着道士道: “所以现在可以给贫僧一个答案了吗?东华。” 图穷匕见。 血与火定鼎的天下一统,庆功的筵席与大会之上,原本拒绝了嬴政剃度的老僧飘然而至。 只道是时机已定,痴儿,还不速速醒来? 此时不皈依我佛,又待何时? 丝竹管弦与笙箫之声悄无声息的被止住,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又一声的梵音与佛唱。 是一个又一个的宾客放下手中酒盏推却怀中美人起了身,双手合十宝相庄严。 道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请嬴政放下屠刀,皈依我佛。 “佛?” 高居在上首,眼睑垂下似乎慈悲且悲悯,又好似是半点不为所动的嬴政轻笑。 掌中佛珠似是在微微摩挲,转动。 有无形的沉默在蔓延。 然而目之所见耳之所闻,脑海里虚无且缥缈的记忆也好眼前的种种也罢。都似乎在告诉嬴政,这本就是他之所求,是他所希望和想要的。 是此世之间,唯一的正途。 只是恍若凝固成一尊古老雕像的嬴政于此却没有任何动作。 更不曾对那老僧、对座下众生做出任何回应。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声又一声的佛号与诵经声中,有诡异的气氛在蔓延。 老僧以手合十,似乎是想要说出些什么。 又好似是要上前,如同这贵族少年被寄养于寺院里那般,对嬴政做出说服与教导。 只是高台之上,手捻佛珠的嬴政抬起了眼。 那目光似无波的古井,似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似泛着凉意的积雪。 带着洞彻皮囊、灵魂,直指人心的能力。 然后自觉或不自觉地,老僧停下了脚步。 有哀嚎与悲鸣之身在老僧的耳边响起。 于是老僧愕然回头,便见冲天的火光映照,佛像被推倒寺庙被烧毁。 一个又一个的僧侣或是被还俗,或是被杀害。 或是被戴上沉重的锁链与枷锁。 在身后扬起的皮鞭下劳作。 有血水与汗水混合着被滴落到地面,汇入到泥土里。 仿佛是要因此而融化。 但很快老僧却又发现,融化的又哪里是什么沾着血色的泥土? 分明是一尊又一尊的佛像。 诸佛菩萨的面目在高温与烈焰中被融化。 ?故国有虞提醒您《秦始皇在西游世界里当唐皇》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取而代之的,是锐士,是金人,是...... 掌中佛珠被抛落,断裂,掉落在地面,发出一声声的脆响。老僧回神,眼珠缓缓挪动,目之所见的,便是玄衣高冠的帝王启了薄唇,开口,对着自己道: “朕听得菩萨有大慈悲之心,朕有一箭,同样以大慈悲铸就,还请菩萨品评。” 云破月来原本留存在这帝王眉眼里的悲悯与假象散去,呈现出来的,是一派号令天下生杀予夺的气度与威仪。 嬴政伸出的手掌,原本握着佛珠的指骨间,有长弓缓缓成型。 带长剑兮挟秦弓。 诸国之中,秦人的弓箭历来都是极好的。 这秦皇的箭术同样极是不错。 并非是什么花架子,又或者有所吹捧和夸大。 有血与火在虚空中,在嬴政的掌下凝结。 缓缓凝结成一张长弓。 墨衣袀玄的帝王持弓而立,再一伸手,龙渊剑出鞘,在虚空中缓缓成型。 呈现在嬴政手中。 “阿弥陀佛。” 一片血与火,一片痛苦喧嚣与哀嚎之间,老僧口宣佛号,宝相庄严。 一点明光亮起,周身有佛光生出。 继而大放光明,充斥此上下左右诸方天地。 对着那帝王不断逼近与压迫。 但—— “这便是你之评价?” 崔判官冷了脸,望向鬼王的目光之中,带了几分冷然与压迫。 “莫要忘了,是谁使你在这冥府立足。” 赫赫煌煌的佛光充斥四野,纵使间隔遥远的距离,亦无法忽视。 遑论崔判官与鬼王已经到达距离那枉死城极近的距离。 只是崔判官似是接收到了什么,又或是有所忌惮,故而停下了脚步,并不再上前。 反而是同这鬼王就秦皇展开讨论。 鬼王的目光里难得的带了几分冷然。 开口,并不掩嘲弄。 “史书工笔,尔等不是早已经对陛下有过定论?” 定论,什么样的定论? 弃仁义而尚刑罚的暴君? 焚诸侯之城而极情纵欲的贪婪之辈? 不应见祀的无德之人? 戴着狰狞鬼面的鬼王嗤笑。 继而目光幽幽,语音同样是幽幽的对着神情间带着几分恼怒的崔判官道: “世人毁誉,千秋臧否,但你们谁都无法否认,陛下是不同的,不是吗?” “甚至这后世人走在他走过的道路上,前赴后继,不过是换了种形式而已。” “陛下会失败,陛下的帝国会被灭亡,因为陛下只是凡人而已。但——” 鬼王的话音由此而停顿,周遭不知何时起陷入到沉寂。 变得针落可闻。 便连风亦随之消逝。 将这一切打破的是崔判官的放声大笑。 以手指过被佛光充斥的枉死城方向,仿佛要因此而笑出泪来。 崔判官开口,摇头,脸上神色敛去,冷淡且漠然,甚至带着几分残酷的对着鬼王道: “本判官知将军你身在曹营心在汉,想要回到那旧主、回到秦皇身边。但昔日将军你领兵二十万攻打楚国,却大败而归时可以获得秦皇原谅。可现今......” 天意高远,将众生命运、世人生死拨弄。 如崔判官等接受了天庭敕命册封的阴神,自然是高高在上的。 于此一瞬间,随着话语停顿,崔判官的面目与身形同样变得高远模糊,缥缈且虚无。 充满着对命运的洞悉及对眼前鬼王的提点。 “秦皇定不可以回到骊山皇陵,不可以将那封印揭开。但同样的,可以被镇压,可以被将魂魄打散,却不可以被度化。所以,” 生死簿与判官笔出,崔判官目光灼灼,脑后神光湛湛。 以气机将自身与鬼王所在的范围封印和锁定。 开口,对着那鬼王道: “李信啊李信,你可要为秦皇效死?”! 第 21 章 第21章 瞳孔紧缩面色巨变,那带着面具的鬼王,又或者说曾经的秦国将军李信直直的将目光望向崔判官。 试图从这阴神面上找出任何说笑及玩闹的迹象与证据。 但很可惜,最终的结果似乎要叫李信失望。 阴神的假面也好莫测的神威遮掩也罢,以李信的眼力,根本便无法从崔判官的面上窥得分毫。 这样的发现无疑叫李信有些难受。 心中升起淡淡的无力与惶然。 出身高贵少年成名,深受君王赏识。李信的遭遇,自然要较之以那不能封侯的后辈李广,更加平坦顺畅。 更不必说他所遇到的君王,空有残暴之名,对待臣子其实足够温和,足够信重。 只是恰如同李斯或许忠于秦皇,却未必忠于大秦,忠于天下与理想一般。当嬴政故去,大秦...... 固然嬴政有着一世二世而至千万世的野望,可没有了嬴政的大秦,又如何能够是曾经的大秦? 更不必说那种种的阴差阳错与有心算计之下,即位的是十八公子胡亥,而非是公子扶苏。 嬴政统一六国用了十年。 但帝国的毁灭与崩塌,却只在这帝王死后,只在那一瞬之间。 其中,为这帝国挖坟掘墓的有赵高,有胡亥,有自以为聪明的李斯。 其间的种种,同李信本不当有任何相干。 冷眼旁观明哲保身,较之以被权势迷了眼的李斯,李信自然是更懂如何将家族和自身保全的。 只不过—— “将军终究是叫朕失望了。” 属于嬴政的话语在李信耳边回荡。 有那么一瞬间,李信其实是想要嘶吼,想要呐喊,想要做出辩解的。 什么样的辩解? 在秦失其鹿天下兵戈四起刘邦攻入到咸阳,他虽然未曾有过任何动作,却想过将秦王子婴保全的。 只是......只是什么呢? 在既定的事实面前,所有的辩解都是如此的苍白且无力。 李信读不懂秦皇,读不懂帝王。但想来,对自己感到失望的皇帝陛下,是不愿意再给自己任何机会的。 更不必说现在的李信早已经不是那个敢在帝王面前,拍着胸膛表示最多只要二十万军队,便足以攻打、覆灭的李信。 所面对的更非是那秦皇。 因而李信隐藏在面具之下的面色变了又变,却是开口,带着苦意道: “敢问崔判官,我可有别的选择?” 为秦皇效死,这本是每一个秦人的荣耀。 但兜兜转转,李信未曾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时候,以这样的方式,被这些阴神们推上这样的道路。 因而话语甫一出口,于崔判官那冷厉且没有任何变动的目光之下。李信忽然便知晓了答案,明白了自己所应该做出的选择。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生前未曾尽到的责任,在死后,终是要还回来吗? 李信隐藏在鬼面之下的眉眼间看不出任何情绪,整个人仿佛是凝固成一尊辨不清面目的顽石。 回应过李信的是崔判官高高在上且极具压迫性的眼神与嗤笑。 “没有答案,慈航。” 渭水之上,道士,又或者说东华帝君手中长剑收回。开口,给出答案。 继而转了身,以目光望向那闪烁着粼粼波光的湖面,对着大士道: “本座知你在怀疑什么,疑虑什么。但你当知晓,若是本座动手......” 东华帝君口中的话语微微停顿,有有形而又无形的因果与丝线纠缠,将这神明切割。 于是那一瞬间,这古老且神秘的仙神恍若阳光下早已经破碎,却强行维持着完整的琉璃塑像一般。 遍布上蛛网一般的纹路。 只是这仙神的背影仍然是高大且傲然的,长身玉立,并不见任何破碎与虚弱。 恍若是于此并没有任何影响,并不足以对其造成任何伤害。 又或者说这本就是一场幻觉。 但那样的形态只是一瞬,所有的种种如同幻象一般散去。 背对着白衣大士的东华帝君仍是原本的状态与模样。 羽衣星冠,恰似是甚得道高人。 只是说出的话语,却委实算不得高深,更遑论是柔和。 “想要弄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你找错了人。况且你凭什么认为,本座便是知晓什么,又会对着你尽数告知?” 话音落下,有冰冷的杀机随之浮现。 整个渭水之上,便连微风的拂动似乎亦随之而停止。 面上神色敛去,大士慈悲且悲悯的眉目间,一派寒凉。 有箭矢对准了老僧的眉心。 血与火之下,渊渟岳峙身量高挑的帝王以剑为箭,有风云在其周身,在那出鞘的、抵在弓弦之上的长剑间凝聚。 七星·龙渊。 这样的一柄剑自然不是一柄慈悲之剑,而是诚信高洁之剑。 传欧冶子铸此剑,剑成之后,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峰而望深渊。 有缥缈深邃之巨龙盤卧。 故名龙渊。 但手中天子剑叫嬴政遗落、放置在那森罗大殿之内,这帝王既然说此剑以大慈悲之心铸造,那么自然,是有其道理的。 并非是全然无的放矢,没有任何依据。 老秦人是如何的尊信守诺,说灭六国便灭六国且不去说。 以千秋罪业,俱在一身,俱在一人。 将六合扫平使天下归一,免于战火流离。 结束上百年分裂之局面。 又如何算不得慈悲? “朝有食,暮有所。” “六合一统万世永昌。” “朕这一箭,且接好了!” 嬴政指尖松开,口中话音落下。 灿烂的剑光恰如同星河倒卷,奔着那老僧而去。 有空间与画面、场景在这帝王的周身破碎。 恰似是石子被投入到水面。 带起层层涟漪。 有幻象被由内而外,打碎与破解开来。 光与影被扭曲。 唯有那玄衣高冠,持弓而立的帝王目光静静,神情同样是静静。 带着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的沉寂与漠然。 还有极端的自信与傲然,将一切尽在掌握的强大。 并不畏惧于任何的挑战,更不因任何的说辞与想法,而将自身之意愿改变。 走在自己所认为是正确的道路上,将一切固有的、陈旧的、引以为规则的打破。 寻求自身之种种的实现。 但,慈悲。! 第 22 章 第22章 嬴政也好历任的秦王也罢,从来都不是什么慈悲的君王。 至少天下人不会认同他们的慈悲,当世与后世的绝大多数人,同样不认同他们的慈悲。 掌握着虎狼之师,拥有虎狼之心、虎狼之相的虎狼之君,又如何敢称慈悲? 称得上是慈悲? 倾泻而来的剑光之下,携雷霆之势而来的长剑之间。老僧双手合十,目光无惧无畏,一派冷然。 有法相展开巨大的佛像顶立天地,上下左右四方俱皆是被佛光所笼罩。 便在那被嬴政用作箭矢的长剑至于老僧身前,叫无形的力量禁锢托举,停滞在老僧眉心处不足半寸的距离。 老僧抬起了眼。 不闪不避,直直回望过那叫一切破除的帝王。 恰如同那厚厚的冰层被打破,眼前的种种破碎开来。 有赫赫煌煌的佛光如同水流一般涌动席卷,将周遭的一切充斥。 侵染成梵音佛唱的海洋。 周遭之种种如同叫风吹起的流沙一般被散去。 那长剑龙渊似乎同样在被瓦解,在散落成虚空里的烟尘,不留下任何痕迹。 有佛号自老僧口中宣出。 于是这一方经由心念意识所组成的幻象世界被彻底破碎。 再度回到那现世之中,枉死城内。 原本辉煌浩大的佛光仿佛是被血与火渗透。 秦广王、卞城王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所见,是有凛冽的剑光恍若流星坠地一般袭来。 要降临到世间,降临到这属于老僧的领域与佛国之中。 “汝观吾累劫勤苦,度脱如是等难化刚强罪苦众生。其有未调伏者,随业报应,若堕恶趣......” 老僧唇角未动,眉目之间一派恍若面具一般的慈悲及怜悯。 有无量光明,无尽诵经声响,充斥在上下左右。 是一个又一个的怨魂被度化,一个又一个的善信焚香祝祷,将声音传递。 然而那长剑坠落的时间与空间仿佛是被无限延长。 有一副又一副的画面、场景与异象,随之生出。 苦海无边,众生之罪业无穷。 那杀生的、不孝的,恣行欲念,造恶无穷。 流毒世间,纵使无边广阔的炼狱亦为之充盈。 于是有菩萨低眉。 有老僧口诵佛法妙理以大慈悲之心教化,广发大宏愿而存留于此炼狱之中。 同那怨灵与罪业相纠缠。 不见天日。 但一点明光不灭,一盏心灯燃起。 纵使于那罪业滔天的炼狱之中,同样有佛国建立,有人将执念与屠刀放下。 成为善信。 这是这老僧的慈悲。 不因时光与岁月的流转而改变,不因身处炼狱而被磋磨。更不因这些怨灵此前的罪业,而将自身之目标与决意而放弃。 所有的一切,目的与想法、打算或许未必有想象之中纯粹。 却又较之以想象中的更加纯粹。 不过是想要将那沉沦在苦海中的众生度化。 那么嬴政呢? 这被当世甚至是后世的绝大多数人看作是暴君的帝王,这帝王手中的长剑...... 有一层层的画面与异象于那剑下被破开。 剑锋直指,去势不绝,并不因此而有任何的阻碍。 更不因此而止步。 于是自觉或不自觉地,惊骇之余,秦广王、卞城王神智收回,却是不由得生出疑惑。 疑惑的并不仅仅是这俩位阎君。枉死城外,那黑黝黝流淌的护城河河水之上,一点翠色自河面之下探出。 阿青握着夷光的手,自水中破开,再度出现在那水面之上。 周遭之佛光仿佛是被收束,变得缥缈且虚幻,并不具备此前那霸道无匹的威力。 更不具备那将周遭之种种尽皆侵占、转换与度化的威能。 那佛光之中,所有的力量尽皆被散去。 又或者说被聚集。 被集中到那枉死城内,那老僧的身周。 呈大慈悲之相,呈怒目金刚之相。 阿青与夷光所感受到的压力顿消。 面色之间,俱是带了浅淡的不安与茫然。 距离枉死城不远的幽冥背阴山中,本就是停下脚步的崔判官与李信同样因此而生出感应。将眉头皱起,遥遥望向那赫赫煌煌,恍若是愈发浩大,又好似是愈发凝实的地藏法相。 眸中神色不明。 似是不安与忌惮,又好似是存在着别样的想法。 仿佛是想到了某个可能。 但很快的,崔判官却又自行将那可能否定。开口,目光沉沉的看着李信道: “这件事是你自己去做,还是本判官逼着你去做。将军,可想好了?” 李信无言。 以目光落向远方,落向那枉死城、那巨大的地藏法相之所在。忽然开口,对着崔判官道: “你说,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陛下根本便不会被度化?” “只凭陛下自己,便足以将所有的艰难与险阻破除,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你们所担忧的,本便不会被实现。甚至于......” 崔判官愈发阴沉的目光之下,李信住了口。! 第 23 章 第23章 然而李信的话语虽然停止,可是个中想要表达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的落在崔判官眼中。 叫这阴神所接收。 于是那些被推翻、被否定的猜测再度如同野草一般疯涨,向着崔判官的脑海与思维侵蚀。 但这又怎么可能? 纵使是六合一统号令天下,差点建立万世不灭王朝的帝王......这可不是那八百年前。 不是那属于秦皇的时代。 更不必说那佛门的度化之法,强横霸道,经由这位有大恒心大毅力的地藏菩萨应对与施展。纵使嬴政有着那么二三底牌,难道以为单凭其心性之坚定,又或者那手中长剑,便足以...... 崔判官忽然想到了森罗殿中的种种,想到了那惊才绝艳的剑光。想到了那尚且存留在森罗殿内,未曾被拔出的天子剑。 为人所不为,能人所不能。 那本不当属于此世的帝王,似乎确实具有绝境翻身的实力。 虽然崔判官也好诸位阎君也罢,并不清楚这样的实力自何而来。但不可否认的是自认高高在上如阎君、如崔判官等,不可避免的对嬴政生出忌惮。 心中那份想要将其彻底镇压,却又不愿意使嬴政被佛门彻底度化,并且为地藏所用的想法不由得愈发错乱与纠结。 呈现出无端的焦虑与烦躁。 恍若是在水与火中煎熬。 只是崔判官面上,却并未因此而有过多的情绪露出。只是勾起了唇,而后开口,意味不明的对着李信道: “将军既然对秦皇有如此信心,那么更应当为其效死才是。本判官所言,将军以为然否?” 李信张口,似是想要说出些什么,反驳些什么。但随着崔判官话语而落下的,是那细密如网,不知何时开始便已经织就的牢笼。 是以笔论证,崔判官手中判官笔出,对着李信的阴魂而点落。 有早早便被授予的符篆自李信眉心生出,如同有生命力一般扭曲颤动,于崔判官笔下做出更改。 演变成另外的形态。 无声的怒吼与哀嚎在李信的喉咙口滚动,便连原本挺立的身躯亦一点点的被压下。 变得佝偻。 回荡在李信耳边,回荡在这山林中的,是崔判官看似是云淡风轻,却又恍若是带着几分嘲弄的话语。 “区区凡人而已。莫不是以为,成就阴神练成鬼王,便足以与我等平起平坐,相提并论?” 回应过崔判官的是李信掌下生出的长枪。 枪如惊雷,于李信那惨白的面色之下,在那弯下的脊梁之间探出。 如游龙,如闪电,如龙蛇。 直取崔判官咽喉。 有冰冷的杀机在那渭水之上沸腾。 衣袂飘飘袍袖被鼓动,有色彩斑斓的蝶在那鱼线之间晃动。 仙神的动念之处,整个天象因此而被改变。 有风吹动树梢,乌云在汇集。 伴随着隐隐的闷雷生出,无形的压力在蔓延。 唯有那白衣大士立身之处,一点佛光不灭,大放光明。 无尽光明之中,枉死城内,巨大的地藏法相之下,嬴政那被当作是箭矢的龙渊剑所指,穿云破月而来,正是老僧真身所在。 那恍若是被打磨至完全的无漏金身处。 然而秦广王、卞城王面上与神色之间的惊骇褪去,很快的,便又换成了一副淡然。 甚至是彼此对视过一眼,隐隐有几分放松。 以及戒备和警惕。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大明宫内,未及弱冠的晋王李治侍奉在君父面前,不肯离开半步。 唐皇无故病倒、昏迷,虽然此前未曾留下任何话语与安排,但太子监国,又有魏征等为之辅佐,并没有生出过多的乱象。 虽然这乱象实则早已生出,更波及到这宫廷之内。致使人心惶惶,空气中弥漫、遍布着不安与紧张的气氛。! 第 24 章 第24章 太子承乾及身后男宠那未及收敛的笑容同这整个宫廷似乎格格不入,充满着讽刺。 只是魏征等或许可以于朝堂之中对这再是名正言顺不过的东宫做出建议与劝阻。可是在这宫廷之内,人心惶惶的时机,自然不曾有人注意到太子殿下那小小的过错的。 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虽然未曾咽气,诸多御医等同样查不出病症来。 一日两日,甚至是一个月两个月尚有说道。可若是时日长了,那么便是太子殿下不想坐上那个位置,同样会有人将其推上那个位置。 于是天天侍奉在君父面前的晋王李治便显得有那么一些尴尬。 即便李治以及李承乾、李泰俱是一母同胞,是唐皇的好大儿,是血脉相连本应当再亲密不过的兄弟。 但李唐皇室传统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艺能之下,彼此之间,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龃龉的。 好在成年兄长之前的争斗而已,同可怜、弱小又无助,且极是仁孝的李治之间又有什么干系呢? 一朝得势,头上没有了老父亲的压制,做为大唐行为艺术爱好者兼精神突厥人的李承乾固然可劲折腾。但折腾得更多的却是同自己相争的魏王李泰,而非是幼弟李治。 至于李治......李治弱不胜衣面色憔悴,亲力亲为整日侍奉在君父面前。李承乾纵使再怎么混账胡闹,亦不至于在这样的时候对李治做出些什么。 至多只是思考着等待自己登基,将这个幼弟远远打发出去。 甚至于李承乾还想到,眼瞅着李治这风一吹就倒的模样,要是身体真的不好真的倒下了。那么翌日史书工笔,该当不会把谋害幼弟的脏水泼到自己身上吧? 说成是自己苛待幼弟,连稚奴这么个对自己没有威胁的亲兄弟都容不下什么的...... 不行,这可不行。 孤虽然对李泰那家伙恨不得食肉寝皮,但稚奴......孤还是要脸的,做不出戕害没有威胁的幼弟这样的事情来。 划重点,没有威胁。 这样想着的李承乾很快不着痕迹的摸了一把身后称心公子的小手,而后做了一副问候宽容神色,缓缓至于李治跟前。 清了清嗓子,一番拳拳长兄之心的表示,孤知晓稚奴你对父皇的孝心云云。但弟弟你同样应该要保重自身,勿要太过神伤。 又道是你我兄弟,那可是同父同母再亲密不过。弟弟你老实本分,又不是李泰那个不安分的。你放心,就算父皇真的驾鹤西去,哥哥我同样会好好照顾你的。 一番话语说来,自是叫李治感激涕零,充满孺慕的看着这个兄长,极大地满足了李承乾那极旺盛的表现欲。 只是志得意满,放飞自我自觉皇位马上就要到手中的李承乾也好,这满殿的宫人也罢。又或者自觉被李承乾这个亲哥哥被逼到绝路,所以磨刀霍霍正准备奋力一搏的魏王李泰。 谁都不曾注意到李治那看似温和的眉眼间垂落的 冷意,更不曾注意到,龙床之上原本无知无觉,似乎是陷入到沉睡的君父指尖似是有那么一瞬间的、轻微的颤动。 冥府之内,枉死城中,地藏法相之下,老僧的真身所在。 秦广王与卞城王面上神色未曾变幻,暗中却恍若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只待那某一瞬间便要有所动作。 寻求那一击致命,以及所具有利益与诉求的最大化。 使秦皇被彻底镇压和磨灭,而非是叫这老僧度化。 于此同时,他们还贪图着那意外之喜。 什么样的意外之喜? 自然是秦皇的实力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对老僧造成威胁,甚至是伤害。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虽然看似是同那老僧之间进行合作,甚至隐隐有以其为主的架势。但却并不代表,秦广王、卞城王,以及崔判官等,不想自佛门、自那老僧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只是帝王既然以大慈悲之心将那一箭铸就,并且放开。所想要请之品评的,又何止是那地藏王菩萨、是那老僧一人? 虚空中无尽的佛光被划破,那叫嬴政充作是箭矢,携雷霆之威而来的龙渊剑下,秦人的战阵仿佛是在成型。 伴随着秦广王与卞城王隐秘的交流后回神,有无边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叫这两位阎君当场逃蹿。 佛光仿佛是在被瓦解,佛国似是在被倾塌。生出异象的地藏法相之下,无尽怨魂因此而被泯灭,而化作飞灰,再不存留分毫。 然而秦广王与卞城王眼角的余光里,却仿佛是由此而看到了解脱。 属于那被老僧度化了的怨魂的解脱。 这一柄如同流星坠地而来,又好似是龙跃于渊,潜龙出海的长剑并未曾被那恍若无限延长和折叠了的空间、被那层层的佛光及法力消磨。 而是如同被打磨的原石一般,一点点显露风采。 变得愈发锋锐且凌厉。 秦广王与卞城王的目光自觉或不自觉的落在了嬴政身上。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帝王,这样的一柄锋锐与杀伐之剑......两位阎君也好那老僧也罢,似乎尽皆不能领会到其中的慈悲之意。 直至剑锋一往无前,停留在了老僧及两位阎君真身所在的方寸之间。 长剑所至剑锋所指,老僧双手合十口宣佛号。而后以指探出,落在了那剑刃之间。 好似是夏日里的一缕凉风冬日里的一片积雪落在了老僧的手中。 一派悲悯与从容。 但—— 风起云涌玄鸟在血与火里掠过,下一刻,眼前迷雾散开周遭种种被篡改和扭曲。 于是那老僧及秦广王等终于看到了嬴政眼中的慈悲。 天地间所有的一切似乎因此而陷入到沉寂,嬴政眼中所映照的,是偌大的地藏法相在一点点崩溃。 走向衰落、瓦解和灭亡。 “怎么会?” 枉死城外的河水之上,夷光失声。 然而阿青却是握了夷光的手,一点点将那照夜剑拔出。 开口,目光灼灼,言辞同样灼灼道: “可敢一试?”! 故国有虞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