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奶啾捡到帝国太子后》 孤雏(一更) 阿尔法象限,母星星域,荒星。 黎明到来之际,在最浓郁的夜色中,森林中的动物们从四面八方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 大到狮子老虎,小到兔子松鼠,动物们目标一致,赶路的步履匆匆。 他们的目的地是森林中央的那棵圣梧桐树。 这棵梧桐硕大无比,高大百米,繁茂的枝头缀满闪着光的银色半透明叶片,是整个森林的中心点与养分源泉,被奉为圣物。 动物们一个个神情肃穆,似乎是要去参与什么大事儿。 快。 他们簌簌低语。 快,再不快点儿,就来不及了。 夜色愈发稀薄,遥远的天际已然隐约有了些微透亮。 太阳马上就要升起了。 动物们紧赶慢赶来到圣梧桐周围。 尽管它的树根延伸上百米,但树冠遮蔽以内的部分是不被准许进入的,只可远观。 魆魆黑暗中,离地面最近的一根树枝上栖息着什么。 小小一只,轮廓发着光,隐约可见。 像是只……鸟儿。 森林里鲜少有禽类,就算有,也是鸡鸭鹅这些飞不起来的。 而这一只不同。 它有着繁复的羽冠,因年幼尚未呈现出斑斓的色泽,但也同样精美得惊人。 刚破壳没多久,柔嫩的羽毛通体雪白,却又环绕着一层流动的浅浅金光。 每一细小的动作都会引起流光震颤,如同覆上真正的金丝。 垂下的长长尾翎泛着波纹般的、更加夺目的金色,随着每一次轻微的呼吸明明灭灭。 黎明前幽深的晦暗里本没有光影衬托,可它依旧梦幻得不可思议。 它是这颗星球上唯一的鸟儿,动物们一向尊称为「祂」。 「祂」可不是普通的鸟类,是神赐的造物。 ——是全宇宙唯一一只凤凰。 小凤凰的尾羽抖动了一下,似乎梦境至此终结。 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 与此同时,太阳升起了。 那是森林里最庄严的一幕。 小凤凰的双瞳仍带着雾蒙蒙的睡意,玲珑温润如碧色的琉璃。 在完全睁开双眼的霎那,朝阳第一缕最澄澈、最纯净的光线轻柔落于神鸟身上,将原本就发着光的羽毛映得更加熠熠生辉。 凤凰殿下唤醒了太阳! 在这一刻,无论走兽游鱼,无论肉食草食,纷纷屈起前爪俯身,恭敬而虔诚。 这是森林最神圣的仪式,万物朝拜。 决不允许任何亵渎—— 咚! 动物们纷纷抬起眼,追寻着那道打破朝圣的异响是什么。 不仅如此,树枝上刚刚醒来的小鸟儿不见了。 动物慌乱起来。 凤凰殿下? 殿下哪儿去了? 在那儿! 有谁发现了殿下的踪迹。 所有动物的目光聚集在圣梧桐树下。 梧桐叶洒落的银光与曙晖交织,布满草丛。 草丛里窸窸窣窣,半晌,冒出个淡金色的小团子。 杵着一双砂粉色的小爪茫然地坐在地上,好像自己都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羽冠乱糟糟的,像呆毛。 竖着呆毛的小凤凰的眼神有点懵,好在,看起来没有受伤。 大家松了口气。 哎呀。 小奶啾在万物的视线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把脑袋埋到羽毛里。 刚才没站稳,才不小心掉下来,因为……爪爪麻了QAQ * “我想要一个窝窝。” 纪攸很认真地说。 小凤凰扇了扇翅膀,以表决心。 “我要自己做一个窝窝。” 纪攸已经六个月大了,再有半年,就要成年了。 但现在还是个宝宝。 正在听他说话的是一头小象幼崽,和他同一天诞生,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小象问:“为什么?” 纪攸抬起一边爪爪展示,这让他变成了一颗倾斜的毛团:“站在树枝上睡觉,会脚麻。” “脚麻。”小象看看自己胖乎乎的蹄子,不太理解,“脚麻?” 小鸟点点头:“然后就会脚滑。” “狡猾?”小象难以置信,“睡在树枝上,会让你变得狡猾吗?” “是呀。”在大家的面前掉下来,太不好意思啦。纪攸叹了口气,“你也觉得很麻烦,对叭?” “可不得了!”小象也变得严肃起来,“小殿下,你可不能变得狡猾啊。你要怎么做窝,我来帮你吧!” 纪攸苦恼地想了一会儿。 他是森林里唯一一只鸟儿,没有见过同类筑巢,并不知晓小鸟的窝窝应该怎么做。 “总之……”一般来说,凤凰的平衡还是很好的,比如直到现在才放下爪爪,回到端正的毛团,“唔,我想,先需要一些树枝!” 圣梧桐的枝叶永不凋零,永不坠落,小幼崽们必须另寻材料。 小凤凰很喜欢捡东西,小象朋友用长鼻子卷起重一些的树枝,他就飞来飞去衔起掉在地上最好看的花。 “为什么要花?”小象问。 “因为、发发……好、康!”咬着花口齿不清的小鸟回答。 小象无法进入圣梧桐的荫蔽中,只好把树枝放在领域外:“你怎么运进去呢?” 纪攸试着咬住树枝,扑腾着翅膀。 可惜他力气太小了,树枝刚离地几厘米,又沉重地掉了回去。 小奶啾气馁地坐在地上。 象鼻子温柔地把他卷起来,放在头顶。 “诶……?”纪攸晃晃悠悠,有点儿怕掉下去,但也不敢用爪爪使劲抓住对方。 小象甩甩鼻子:“不用怕啦,我皮糙肉厚,你尽管抓着我!” 他卷起树枝:“我们换个地方给你搭窝好啦。你还有别的喜欢去的地方吗?” “谢谢你……”小凤凰用嫩黄的喙碰了碰小象的头顶,这是他学到的、表示亲昵的方式。 纪攸想了想,眼睛一亮:“我知道了!去太阳花田吧~” 神禽是不需要进食的,凤凰不吃不喝也能与天气齐寿。 但纪攸作为一个小宝宝,还是很喜欢吃零食的,比如太阳花的瓜子。 离圣梧桐不远,就有一片自然形成的花圃,而他最近忙着捡种子,把它修建得更整齐。 小象头顶小鸟,来到花田,眼睛都直了。 “哇……金灿灿的,像你一样好看!” 当然和小殿下比起来还是差一点儿的。 不仅是小象,森林里所有动物心中最珍贵的美丽,非凤凰莫属。 得到小伙伴的夸奖,小凤凰骄傲地拍了拍翅膀,开心地啾啾啾。 不仅金灿灿,还香喷喷哟~! 小幼崽们选了一株盛开得最好看的太阳花旁,边搭窝,边聊天,边吃瓜子。 “小殿下,冬天就快要来了。” “冬天?” “啊对了,我们才出生半年,还没过过冬天呢。我也是听我妈妈说的。” “冬天,是什么样?” “很冷,还会下白白的东西,好像叫……雪?” “雪?” 奶啾歪头,想象不出来森林里白白的雪,会是什么样子。 小象停下鼻子的工作,忽然变了语气:“妈妈说,再下一场大雨,就要进入冬天了。我们太怕冷了,在下雨之后就要迁徙到温暖的地方去。” 小凤凰的双瞳翠如琉璃,天真而干净。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好朋友的意思。 氛围不自觉低落。 “哎、小殿下,不要伤心,妈妈说等到明年暖和的时候,我们就会回来啦。” “那……” 忽然,一阵山摇地动的怒吼打断了好朋友的交谈。 小鸟和小象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惊恐。 “是、是、是她来了……”小象结结巴巴。 他们同时回头,庞然大物踏着愤怒的步伐冲过来。 小幼崽们瑟瑟发抖挤在一块儿,谁也不敢跑。 那巨物直到太阳花田的边界才停下脚步,小凤凰担心她踩坏花花的心放了下来。 更大、更长的象鼻子不留情地抽在小象身上。 “我说了多——少——遍!不准打扰小殿下!你的耳朵呢,啊?你的耳朵哪里去啦?” 小象疼倒是不疼,怕还是很怕的,掀了掀扇子一样的大耳朵,怯怯道:“在这里,妈妈,对不起……” “长耳朵是用来装饰的吗?”母象很生气,“不听话的耳朵会掉下来的!” 小象:“=口=!!” “他没有打扰我,是我想和他玩……” 纪攸着急地在旁边飞来飞去,试图解释。 可惜奶啾的声音太小了,愤怒的母亲根本听不见。 直到母象把小象好一通教育,才终于注意到半空中盘旋的小鸟。 母象一改先前的怒火,嗓音一下子柔和起来,还带上了十二分的敬意:“抱歉,小殿下,我这就带这个烦人的小兔崽子回去。” “小象崽子……”小声抗议。 “你还有意见?!” “没、没有……”收声。 纪攸有点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 整个森林将他供奉为神灵,像对圣梧桐一样,任何动物不得擅自对话、触碰、乃至靠近,否则就是玷污。 同样出生没多久、还没那么多规矩意识的小象是唯一一个敢“逾越”的。 就是每次被妈妈逮住都会好一番修理教育罢了。 和纪攸告辞后,母象带着小象返回族群。 被批评的小象垂头丧气,可没过多久重新活蹦乱跳起来,绕着妈妈的腿边蹭来蹭去撒娇。 母象低下头,威严又很慈爱地碰了碰小象。 母子俩就这么依偎着走远了。 真好呀。 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小奶啾立在搭到一半的窝窝上,在太阳花舒展的花瓣下合拢翅膀。 那就是妈妈吗? 有家人的感觉……就是那样吗? 他琉璃色的眼瞳流露出一丝迷惘与渴望。 纪攸不知道是谁生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家人。 从破壳开始,他一直是一个人,啊不,一只鸟。 凤凰是神明的礼赠,由天地灵气孕育而成,或许这注定了他将永世孤独的。 他是万物朝拜的圣物,同样,也是形单影只的孤雏。 好想有家人和朋友呀。 唔……如果都不行的话,有一只可爱温顺的小宠物也很好呀。 若真如大家所说,他是神鸟,那么向神明许愿会有用吗? 凤凰自诞生以来,日日受万物朝拜,也日日要为森林祈福。 这还是纪攸第一次为自己祈祷,祈愿能拥有一只属于他的宠物。 会是什么样子呢? 和自己一样毛茸茸吗? 还是会有强壮的四肢与尾巴呢? 小奶啾想着想着,蜷缩在花儿的影子里睡着了。 * 小象这一走,好几天都没再见过。 大概族群要准备迁徙了吧。 纪攸每天望着朋友会来的方向等待,但每一天都落空。 小凤凰细心梳理着羽毛,安慰自己,明年还会再见的。 不过,明年是什么时候呢? 除了照顾太阳花花们,纪攸现在有了新的重要的事:接着筑巢。 爱捡东西的小凤凰,在森林里遇到什么好东西都想叼回去装饰自己的小窝。 一颗火红的果实。 一朵鹅黄色的小花。 一撮棕色的毛毛。 一条天蓝色的丝带。 咦? 丝带是哪里来的呀? 奶啾用喙不太熟练地给丝带系了个结,歪歪扭扭的,放在窝窝里不好看。 应该可以用在更合适的地方,纪攸想。 可惜暂时还没想出来。 装修是件宏伟精细的大工程,一时半会儿做不完,他还是暂时回圣梧桐睡觉。 深夜,纪攸被暴雨声惊醒。 圣梧桐不受雨水侵袭,是天然的屏障,那雨声变得有些朦胧,好一会儿才叫醒他。 最后一场暴雨来得比想象中还要早一些。 小凤凰用翅膀揉揉眼睛,想着,这场大雨之后,他唯一的朋友也要离开了。 ……不对,现在不是想朋友的时间! 这么大的雨,他的花田和新窝窝! 小凤凰急急忙忙冲进雨里。 他的羽毛同样是防水的,可是风太大了,幼崽又太小了,飞起来很吃力。 沉重的雨水砸在小鸟儿身上,叫他吃痛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儿撞到别的树上。 好不容易来到太阳花田,巨大的花冠在雨夜中投下黑黢黢的阴影,看起来竟然有几分鬼魅般的可怖。 纪攸躲在一朵蘑菇下,因胆怯却步了。 就在他犹豫的空当,又是一声炸响! 砰——! 小鸟儿惊得差点撞坏了蘑菇。 随即他意识到,那并不是惊雷,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坠落的声音。 那东西掉下来时还带着亮光,照亮了雨幕下暗淡的一切。 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的太阳花田和新窝窝上。 目睹这一幕的奶啾:QAQ——!!! 坠落(二更) 小凤凰的心都要碎了。 那可是他悉心照顾了这么久、这么久的花田,那可是他精心搭建了这么久、这么久的窝窝QAQ 纪攸顾不上暴雨对自己的冲击力,努力拍打着小翅膀飞过去。 一大片太阳花倒了下去,在大雨中显得尤为可怜。 至于他那装饰得很漂亮的小窝,则被完全被压在底下,一点儿也看不见了。 罪魁祸首亮着幽暗的蓝光,纪攸试了用喙叼、用翅膀拍打、用爪爪揣,以及用身体推等各种方法,希望能把它从自己的窝窝上移开。 完、全、没、用。 小鸟儿对自己的个头认知有限,并不知道自己和天外来客的差距,不知道后者可能有他的一百倍。 它那小爪子踩在上面的力道,和落下一粒灰尘没有多大差别。 小凤凰急得在这个坏东西上面直转圈,怎么也想不到办法拯救自己可怜的小窝。 大雨不停冲刷着金属外壳,滑溜溜的,让脚滑的小鸟儿好几次差点摔下去。 突然,爪下的蓝光收缩,尔后跳转成红光,陡然响起尖锐的警报。 纪攸吓到窜出去好几米远,躲在没损坏的太阳花瓣下,警惕地看着坏东西。 警报响到第四声,金属忽然裂开一道大口子。 再然后,声音消失了,蓝光和红光都不见了。 世界重归于安静,只剩下哗啦啦的大雨声。 纪攸等了好一会儿,没发现再有其他动静,大着胆子飞过去。 他知道自己脚滑,落在金属舱上之后挪动的每一步都很小心。 小凤凰爪爪抓住裂开的口子向里看,惊讶地发现,那儿竟然躺着一个…… 诶,这是什么? 是传说中的人类吗? 纪攸从来没见过人类,不过还是听动物们交谈过,好像就是长这个样子。 人类受了很重的伤,满身血污,哪怕是大雨都盖不住浓重的血腥味。 他双目紧闭,仿佛已经没了呼吸。 纪攸用力抓住那个裂口,倒挂金钩,探身去闻人类。 他并没有注意到羽毛上的流光变得更亮了,与此同时,小鸟前额上的绒毛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鼻息。 还……还活着! 纪攸很惊喜,或许过于惊喜了,忘记了自己的姿势。 脚滑的奶啾终究还是没能抓住舱壁,啪嗒掉在人类身上。 正正好好,是心脏的位置。 那一瞬间,暴雨骤然止息。 不仅雨停了,更是月朗风清。 连金属舱壁都反射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小凤凰抬头一看,方才还漆黑的天空,此刻竟然已是漫天繁星。 小鸟抖了抖浑身的羽毛,立刻干干爽爽,重新变成毛蓬蓬的奶金色小毛团。 他歪过头,好奇地打量爪下的人类。 脸上脏兮兮的,可依稀能看出五官很英俊。 就算以一只小鸟的审美来说,也是好看的两脚兽。 虽然神禽应平等地爱着众生,可是……可是他也是一只颜控小鸟呢。 纪攸想,这个人类从哪里来呢? 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对了对了,森林的传说中,每一只动物遇到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时,天上会出现星星。 就像现在一样。 啊。 他知道了! 他向神明祈祷赐予自己一只宠物,是不是,是不是就是这个两脚兽呀? * 谢恺尘睁开眼,看见一团金色的光晃来晃去。 ……我是死了吗? 好人死后会上天堂,天堂据说就是金光熠熠的。 但他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就算是死,也没资格进入天堂吧。 谢恺尘皱了下眉,想起身,却连抬手都做不到,浑身疼得像散架过一次。 好了,他可以确定不是天堂了,死后是不会疼的。 那这团还在乱动的金光是什么? 那光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苏醒,往后退了一点儿。 谢恺尘这才看清楚,是一只小鸟。 他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鸟。 那些灿烂的金色来自于小鸟的羽毛,乍一看金灿灿的,仔细观察才发现身上的覆羽雪一样白,流动着的淡淡金光既独立在羽毛之外,又交相辉映。 头顶上的闪着光,而垂下的尾羽搭在他胸口,每一根的花纹都极其精美夺目。 鸟儿的双瞳则更加迷人,翠色温润而剔透,如稀世珍宝,连皇宫里最贵重的收藏都比不上分毫。 似乎还是只年纪很小的幼雏,却已经美得无以复加。 谢恺尘小的时候不受宠,也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便成天泡在图书馆里。 他博览群书,看过各种奇闻怪志,辨认出这只鸟儿正和传说中记载的神禽凤凰一致。 不过还处在幼年期。 ……可是,若宇宙中真有凤凰,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的母星位于四象限中最繁华的阿尔法象限,人类帝国则是制霸整个象限中首屈一指的强大国度。 他本人则贵为太子,是将来坐拥整个阿尔法象限、手握滔天权势的男人。 他即将接过权杖,站上权力的至高顶点。 宇宙中不应当有帝国皇帝不知晓的事情。 除非,他从来不被看好,直到被设计陷害,连人带机甲一同坠毁在荒凉的星球上。 ……那个谋杀他的人,恐怕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吧。 谢恺尘危险地眯起眼。 “啾?” 小团子冲他叫了一声,打断了谢恺尘的思绪。 鸟儿的声音细嫩柔弱,听得人心里酥软极了。 可谢恺尘反而起了戒心。 星际时代,人类进化出了强大的精神力,不仅在战争中起到决定性因素,也会影响到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精神力主要有A、B、C、D四个等级。 C和D就是大多数普通人,B则是各行各业中的佼佼者。 而A级数量稀少,天资优越,基本上能够被评定到这个等级的,注定成为领头人。 帝国太子谢恺尘,则是空前绝后、举世无双的S级。 他测出来的那天,不断警报、甚至自毁的评定机器一度被认为出了问题。 接下来,无论用多少机器、多少种不同的方式来评测,结果都没有更改过。 S级精神力——这是人类史上的震撼杰作! 然而正当众人盼望着小太子将能引领人类帝国步入前所未有的新高度时,却发现他的精神力几乎无法使用。 就像最初那台自毁的机器一样,谢恺尘的精神力过于躁动,极易暴走,根本没办法充分发挥。 除了拆家以外,完全用不到正途上。 精神力就和人的身体一样,是会生病的,出现这种情况的也不止谢恺尘一人,这才出现了可以进行安抚的灵宠。 有些人一时没能找到绑定的专属灵宠,也可以去医疗处接收公共灵宠的治愈。 然而谢恺尘却不行。 他的精神力过于强大,别说灵宠害怕了,就是人见了他都想逃。 他还记得那些经验老道、号称“精神力圣手”、隔着玻璃门看起来无比淡定的小动物们,在见到自己的瞬间四散奔逃,甚至有直接昏死过去的。 谢恺尘可是太子,皇家能够为他找到全象限最好的灵宠,却没有一个能够对他进行治疗。 一次又一次的挫折让他知晓,自己或许注定不能动用精神力,就算S级又如何,还不是要做一个普通的、D级都不如的残缺人类。 徒有其表的废物,成了对谢恺尘最多的评价。 没有精神力是无法领导如此庞大的帝国的,想把他从太子的宝座赶下来的人数不胜数。 群狼环伺,谢恺尘长到二十来岁,早已习惯了提防一切。 ——这只看起来无害的小鸟,会不会也是敌手的计谋? 小凤凰发现昏迷的人类苏醒了,很是开心,扑棱着小翅膀绕着他飞了好几圈。 “啾啾~啾!” 他重新落在人类的胸膛,低头用喙碰了碰人类的下颌,以表亲昵。 小鸟就是这样用亲亲来表示喜欢的哦~ 小毛球蹭过来时,谢恺尘浑身僵硬(不过他现在也的确动不了),脑海中的警报声更是调到最大。 从小到大见过的灵宠没有上千也有几百,每一个、每一个都因对他的恐惧尖叫不已,发抖的发抖,逃跑的逃跑,崩溃的崩溃。 可这只小东西却莫名其妙对自己如此亲近。 在母亲死后,这还是第一个愿意亲近他的存在。 为什么? 除了敌手派来试探和确保杀死他以外,谢恺尘简直找不到第二个解释。 但是。 他看着这柔柔弱弱的小毛球,欢快地踢踏着小爪子,一点儿重量都感觉不到。 ……真的能杀死自己吗? 那就是通过袭击精神力来窃取情报或者摧毁自己了。 谢恺尘的戒备还没放下,重又提起。 小凤凰在他身上转圈圈,洒落亮晶晶的羽粉。 在接触到人类前一秒,全都化作微光消失不见。 齑粉飘下,谢恺尘下意识想挡。 然后意识到,方才还动都动不了的胳膊,竟然能举起来了。 此刻他一抬手,金灿灿的小毛球竟然再次主动凑过来。 ……这是什么奇怪的吸引力。 就好像他身上有磁铁似的。 小凤凰礼貌地蹭了蹭人类的掌心,那触感很温暖,和小动物们以及自己的毛绒绒完全不同。 他舒服地眯起眼睛:“啾?” 人类先生,请问,我可以饲养你吗QwQ? 宠物(三更) 遗憾的是,人类先生听不懂鸟语。 小毛球从见他醒来就开始叽叽啾啾叫,似乎很想跟自己对话,谢恺尘一句也听不懂。 然而他注意到,自从凤凰的那些金光照耀在自己身上之后,原本难以忍受的疼痛都在逐渐减轻,甚至连身体里那些碎掉的骨头好像都重新连接起来。 先前攫住全身的剧痛已然退潮成为余震,谢恺尘诧异地看向手心里的小鸟。 灵宠能够安抚精神力是没错,难道这个小家伙还能治疗外伤? 有这样神奇的力量,果然真的是凤凰吗? 小凤凰看出了他紧紧皱着的眉头有舒展的趋势,也忘记了自己发出的饲养请求并未被回应。 小爪子啪嗒、啪嗒得更欢了,像是在跳踢踏舞。 蹦跶了几圈之后,扇扇翅膀飞了起来。 尾翎随着动作蹁跹翻飞,在空中划出透亮的光痕,凤凰旋转、舞蹈,舒展羽翅,洒下莹亮的齑粉。 这是标准的凤凰“祈愿舞”。 从来没有谁教过他,可他从破壳、从第一次学会飞行后,自然而然就会了。 森林里有小动物受伤,甚至只是伤心难过的时候,都会来请求小殿下为他们跳一支舞,然后就会好啦。 谢恺尘并不认识祈愿舞,只知道那些金光的碎片落在身体上,成了帝国首席药剂师都调配不出的良药,一点点抚平受损的肢体。 没过多久,他便从只剩下一口气的将死之人恢复过来,以至于有了力气从损毁的逃生舱里钻了出来。 此刻已天光大亮,谢恺尘依稀记得自己昏迷前的视野是漆黑的宇宙。 他打量四周,发觉逃生舱压在一片颇为整齐的花田上。 每朵花的花盘都很大,花瓣舒展向上,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和母星上的向日葵有点儿相似,只不过更加华丽。 修建得这么好,难道这里有人类在? 那个小毛球会不会是谁家饲养的宠物? 谢恺尘一转头,对上小毛球的视线。 那双琉璃一样的翠眸里满是委屈。 “啾,啾啾,啾!”似乎在大声控诉。 奶啾飞到他前面去,浅金色的小毛球停在其中一朵的金色花冠上,看看他,再看看面前倒下的花。 “啾啾,啾……” 好像在还原事故现场。 声音跟着垂头丧气的花儿一起沮丧起来。 谢恺尘:“……” 他明白了。 这是小鸟的花圃。 多亏了凤凰的“舞蹈”,他现在力气恢复得七七八八,虽然不足以拖开逃生舱,但勉强从花田上挪走还是做得到的。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个被压在舱门下面破破烂烂的小窝。 里面的树枝、花朵全都压坏了; 一颗扁扁的浆果; 一颗更加扁的小球; 一些零碎的分辨不出的小玩意。 还有一根丝带,沾上了雨后的泥巴,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 小凤凰看见这一幕,惊叫了一声,俯身冲过去。 如果他不是一只小鸟,现在一定是跪在鸟窝边哭得昏天黑地。 可惜他只是一只小毛球,还没有学会哭,蜷缩在脏兮兮的窝里,发出悲鸣。 谢恺尘很少会感觉自己如此罪孽深重,上一次还要追溯到十年前母后去世。 他蹲下来,向小鸟伸出手,想要道歉。 却发现嗓子眼好像被堵住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人类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杯喝下去的酒不仅让他精神力暴走,导致机甲失控,竟然还…… 就真的这么想让他死吗? 哈,对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因一只小鸟起死回生吧? 既然他活下来,他一定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小凤凰并不知晓他在想什么,抬头看见人类瞳孔中有风雨翻涌。 直到这会儿纪攸才发现,人类先生的瞳孔是种深邃的银灰色,宛若遥远的、他从未亲眼见识过的宇宙深空。 谢恺尘醒后感到脸上凝结的血污发痒,擦了擦,现在蹭掉不少,露出那张坚毅而英俊的脸庞的真面目。 伤痕并未完全消退,血污也没有完全擦干净,不仅没有失色,反而更平添了几分英勇的魅力。 谢恺尘二十三岁,正是最风华正茂的年纪,俊美无俦,五官、轮廓有如顶尖雕塑家打造出的最伟大的作品。 他将老皇帝有限的基因和先后的美貌发挥到无限,号称“帝国第一脸”。 也正因此,哪怕有再渊博的学识,再怎么能在战略上运筹帷幄,只要精神力残缺,太子仍会受到“中看不中用”的辱骂。 纪攸不清楚这些,小鸟看得有些呆住了。 天呀,神明竟然赐予他这么好看的宠物OvO! 颜控的小奶啾实在很难不被征服。 顿时觉得窝窝和花田被砸坏也没有那么生气了,养宠物哪有不拆家的嘛! 长这么好看,做什么都可以被主人原谅哦~! 尽管人类先生还没有亲口答应愿意被自己饲养,可是也没有拒绝不是吗? 那就当他默认啦。 小凤凰的心情雨过天晴,飞到人类的掌心中,欢快地抖了抖羽毛。 谢恺尘看着尾翎坠下细小的金光碎片,将思绪从仇恨中拉出来。 砂粉色的小爪子暖暖的。谢恺尘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来自于他人的体温了,无论是人还是灵宠。 母后去世后,所有人惧他、怨他、恨他。 再没有人愿意靠近他。 十年来他踽踽独行,直至今日,一团小毛球愿意主动进入他掌心中,满眼欢喜和信任,还正试图用翅膀环住他的手指。 虽然失败了,可那毛茸茸的触感却在他的掌纹中留下一道涟漪。 凤凰抬起小脑袋,见他也望着自己,翠眸里甜蜜的笑意快要溢出来了:“啾啾~” 小奶音又软又娇嫩。 谢恺尘那颗尘封已久的心,倏然跳了一下。 如果这只小鸟不是敌手派来的间谍,那么留着……好像也不错。 冷心冷情的太子殿下第一次萌生出想要饲养宠物的念头。 一人一鸟都对捡到彼此颇为满意。 那是值得赞颂的相遇。 * “我叫纪攸哦。” “……”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宠物啦,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 “人类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呀?” “……” 纪攸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捡来的这只小宠物,不,大宠物,好像不会说话呢。 森林里也有小动物不会说话,纪攸想,没关系,我不会因为这个嫌弃你哦。 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不过纪攸还是打算给他起个名字,不然总不能一直人类先生、人类先生的喊吧? 他想了想,瞥见金属舱壁,想起第一眼见到对方时刹那间止息的风雨,与转晴的夜空上明亮的星辰。 星星…… 有了! 小凤凰乖乖坐在人类的手里,仰着小脸:“就叫你约阿诺好不好?是凤凰语里的‘星星’哦!” 人类没有回答,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他随着动作颤抖的羽冠。 咦O.O? 这是什么感觉? 好像……很舒服? 凤凰是森林的神灵,从来没有动物敢逾越地触碰他的头顶,哪怕是身为好朋友的小象也不会。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摸摸头。 好舒服好舒服……! 小鸟啾啾叫着,还想再被感受一下摸摸头。 “约阿诺,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好不好?” 人类看了他一眼,似乎听懂了,屈起食指,用指腹温柔地在他的小脑袋上摩挲了几下。 “啊呀,好棒好棒!”小鸟快乐地又往前拱了拱人类的手指,“约阿诺,再来,再来!” 这回人类无师自通,不仅摸摸头,还帮他梳理起羽毛。 纪攸享受地眯起眼,浅浅的金光像波浪一样在覆羽间涌动。 人类捧着他,就像拿着一颗有魔法、会呼吸的水晶球。 小凤凰就这么带着新捡来的宠物回了圣梧桐。 他惊喜地发现,约阿诺竟然可以进入圣梧桐的领域——这可是从来没有动物做得到的事情! 奶啾骄傲地想,果然自家宠物就是很不一般呢! “约阿诺,这是我的家哦,以后也是你的家啦~” 人类仰头看着通体晶莹的银色圣树,惊叹于宇宙中还有如此奇幻的造物。 然后,视线移向枝头翩翩起舞的小凤凰。 流苏似的尾翎拂过枝叶,浅金和银白两种梦幻的颜色碰撞,又和谐地融为一体,渐渐漫出柔和的光亮来。 多么惊人的美丽。 若不是机甲坠毁于此,便永远见不到这一幕。 祸兮福所伏,大难不死等同于新生,或许从此的路都会不同。 谢恺尘伸出手,漂亮的小神灵穿过茂密的枝枝蔓蔓,从天而降。 落在他的掌心上。 * 当晚,谢恺尘开始做噩梦。 他的手握成拳又张开,紧闭的双目眼皮跳动得厉害,浑身颤抖,随时可能引起更严重的痉挛。 依偎在他怀里的凤凰被扰醒,困得迷迷糊糊,一时没发现颤动来自于哪里。 纪攸低下头,看见本该仍然熟睡人类,手心里聚集起细小的、电流般的白金光芒。 小奶啾歪头看过去,不知情的他很好奇,想再凑近一点儿瞅瞅那从未见过的光亮。 若有任何一个帝国皇室的人在,都会脸色惊恐准备逃跑。 ——这是太子殿下精神力即将暴走的征兆! 梦境 梦里的谢恺尘十三岁,少年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里盘踞出的光亮。 帝国的孩子们在六岁入学这一年会接受统一的精神力检测,并且根据不同的评级分到不同的学院、班级。 精神力等级对每一个人的影响长达一生,从六岁开始,许多人就踏入不同的命途轨迹了。 七年前,万众瞩目的小太子测出有史以来首个S级,帝国举国上下欢庆,皇帝甚至特意设立了庆典,祝贺人类已然出现了进化至新高度的先锋。 然而小太子对精神力的控制程度却令人失望,S级这样极高的精神力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实在过于庞大,他无法熟练操纵,反而所到之处如飓风过境,毁灭一切。 没有灵宠敢靠近他,再医术精湛的疗愈师同样束手无策。 唯一能阻止情况恶化下去的办法,就是他不再使用精神力,像个连D级都不如的残缺人类一样生活。 谢恺尘十三岁了,测出S级精神力、并且发觉无法使用已经过去七年。 从众星捧月,到陨落,这七年里小孩子经受的折磨和煎熬是外人所不能想象的。 小少年把自己关在全封闭的模拟训练室中,一练就是一整天,试图能够控制精神力。 可他就算累得精疲力尽,依旧无法将它集中到自己想要施展的地方。 一个不小心,耀眼的白金光芒又一次将训练室中最坚固的对练机甲劈成两半。 这就是为什么在人前他从来不敢随意动用精神力——身为太子,他的职责是保护帝国的子民,可他现在能做到的只有伤害。 少年气馁地躺在一地狼藉中,看着手中凝聚的白金光芒,只觉得它的璀璨如此可笑。 光是精神力具象化的一种方式,不同等级的颜色也各不相同,S级是罕见的白金色。 那本来应当是他的骄傲,是帝国的骄傲,可是现在…… 训练室的门忽然打开了。 小谢恺尘吓了一跳,坐起来,看见身后跟着一堆侍从的父王走进来,环视废墟。 皇帝的脸色冰冷,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嫡子,语气和目光同样漠然:“你这样和废物没有差别,真让我失望。”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仆从们全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跟着离开的离开,进来打扫的打扫。 小少年灰银色的双眸中原本对父王的畏怯化为深深的痛苦。 他低下头,脚下还踩着一小块碎片,在来来往往的侍从和机器人中间,同样对自己憎恨至极。 仆从以他在这里会妨碍打扫为由“请”他离开,谢恺尘来到母后的寝宫,那是他唯一能找寻到安慰的地方。 他半跪在母亲面前,额头抵着她的膝盖,将她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侧。 母亲用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顶,谢恺尘吸了下鼻子,他十三岁了,自我认知即将是大人,不该再像小孩子一样把委屈讲给母亲听,只淤积在胸口。 接着,过量的苦楚导致精神力超负荷,在到达某一个崩坍的临界值时,少年的白金光芒骤然失控。 精神力只有B的皇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 现实中,先后是因病去世的,与太子无关。 然而在谢恺尘的潜意识里,若不是自己这样无能,母亲也无须常年为自己操心,积劳成疾,那样年轻就离开了。 这十年来,他的自责从来没有停止过。 十年后,被暗算、差点死在荒星上的这个夜晚,千百个梦魇在同一时刻向他俯瞰而来,包括梦中母亲死亡前最后望向他的眼神,一如既往柔和慈爱。 连在梦里,她都没有挣扎和怪罪,未说出口的同样是宽宥。 这让谢恺尘愈发自我厌恶,那些电流一样流淌过全身的白金光亮几乎将他包裹其中。 圣梧桐感应到了不同寻常的外界力量,常年静止不动、几乎不受风雨影响的枝叶同一瞬间簌簌颤动起来,银光愈发刺眼。 谢恺尘同样感受到力量的对抗,而且前所未有和自己同等强度,这让他潜意识里的防御愈发激烈。 白金的光已然亮到了大多数生物肉眼无法承受的地步,电流滋滋作响,听着叫人胆寒。 若有皇室的人见证,恐怕连逃跑的念头都没了,干脆跪在地上祈求来生顺遂,别再遇见太子殿下。 毕竟太子殿下的精神力酝酿到此地步时,曾仅凭一人之力,毁掉了当时军械部打造出的、号称无坚不摧的新型顶级机甲。 谢恺尘同样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可惜他无力阻止。 那些光一旦释放出去,便如同海啸越涨越高,再也收不回来。 若是有办法控制,也不会叫做暴走了。 那个人说得没错,他就是灾星,无论在哪里都会给他人带来不幸。 可惜了那个毛茸茸的小东西。 入睡前,小鸟儿好像还把脑袋埋在自己怀里吧? 谢恺尘虽然不习惯跟别人亲近,但毕竟只是无害温顺的小动物,也就随他去了。 他的一时松懈,导致这次暴走首当其冲的就是凤凰。 那样柔弱、幼小,连一击都承受不住吧。 都这么多年没有谁敢靠近自己了,谢恺尘模模糊糊地想,还是应该远离我才对。 抱歉,小家伙。 他闭上眼。 * ……预想中毁天灭地、连自己的骨骼都仿佛被碾压重新拆解一遍的爆发并未到来。 反而,一缕清凉而柔软的光芒,缓缓探入人类的意识深处。 谢恺尘睁开眼,看见那团光是很浅的金色,清透又纯净。 光是没有实体的,更没有触感,可不知为何,谢恺尘仿佛感受到了它软绵绵的绒毛。 他失控的、正横冲直撞大杀四方的白金光,被那缕奶金色细心地包裹住。 像是一双小小的翅膀,努力地抱住了他的手指。 在那一刹那,翻腾的海啸好似被施了定身术,不仅不再接着暴涨,反而开始平息。 奶金与白金色交融,直到前者逐渐覆灭了他的隐忍多年的怒火与苦涩。 那几乎是一个奇迹。 细碎的光晕仍在精神世界中流淌,这一回不再是被滔天巨浪裹挟,而是如同平躺在温情的溪流中,从指尖到耳根,全都和煦地无尽舒展开来。 谢恺尘感觉到安全和镇定。 他平静下来了。 在过去,终结太子殿下的精神力暴走,唯有他自身因倾泻而空后力竭停息。 这是谢恺尘从六岁起,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外力能够安抚他,直至浪尖上的小船平稳过度。 浅金的光晕远离了,谢恺尘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却消散在空气中。 他感到一阵刻骨的失落。 他想抱住那团光,让它永远留在身边—— “啾啾?” 人类猛然从精神世界中回过神来。 他的视线聚焦,小毛球正一脸焦灼扑腾着翅膀围着他飞来飞去。 梦里照亮炼狱深渊的淡淡金光……是你吗? 谢恺尘怔怔地看着小凤凰:“你……” 他想说你竟然可以为我疗愈,可受损的声带仅发出模糊的一个音节,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凤凰见他的眼神重归清明,担心也化为喜悦,冲向他怀里:“啾啾,啾啾!” 似乎在诉说劫后余生与失而复得。 谢恺尘心中一颤。 他抬起手,将小幼崽抵在自己的肩颈处,低下头。 他咽下喉头涌动的苦涩,鼻尖埋在奶啾绒绒的羽毛里,嗅到浆果、森林晨雾和雨后新芽的清香。 宁和而安定的气味。 他是有多幸运,遇到这个小家伙。 抚平他精神上的躁动,远比治愈身体上的损伤更加珍贵。 奶啾在他颈窝蹭来蹭去,在他恢复平静的同时,小东西自己也有活力多了。 半晌,终于恋恋不舍离开人类,在他腹部盘旋,却始终没有降落。 “啾,啾啾,啾!” 你的小凤凰很担心你。 谢恺尘顺着看过去,发现自己肋骨部位先前已经被凤凰治疗愈合的伤口,因为刚才魇在梦境中的躁怒又一次裂开。 他在机甲上穿的是浅色的指挥官制服,这时候下摆泅出明显的殷红。 谢恺尘并不很在意这个,毕竟受伤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 但他不喜欢血腥味污染了凤凰的气息。 小团子焦虑地在空中转来转去,最后落在他的腿上,盯着渗血的地方,着急地啾啾直叫。 他并没有像上次一样,施展治愈的魔法。 看起来也不像是想放弃自己不管。 谢恺尘推测,小幼鸟也许短期内无法对同一处伤口进行二次修复。 那就自己先处理吧。 这儿没有母星先进的医疗设备,只能暂且先包扎。 谢恺尘想起来逃生舱里应该会备一些应急药品,准确过去看看。 他起身的时候牵扯到伤处,这点疼痛对于太子而言连眼不会眨一下。 小凤凰明显不这么觉得,仍然在他腹部周围盘旋,似乎在阻止他有所动作。 是在担心我吗? 谢恺尘想。 帝国那么多人盼望着他倒台、退位、甚至死。 遥远荒星的森林里,竟然会有一个小生命,担心他哪怕最轻微的疼痛。 实在是…… 谢恺尘伸手让小毛球飞过来,放到肩膀上,屈起食指挠了挠他的头顶。 纪攸条件反射眯起眼,舒服地直用小脑袋蹭人类的手指。 好舒服呀,约阿诺,挠挠,再挠挠~! 诶不对。 纪攸翘起尾翎,瞪圆了眼睛。 你的伤不可以乱动——禁止对小鸟使用糖衣炮弹!! 丝带 小纪攸长到半岁第一次养宠物,没有经验,并不知道怎样才是对人类最好的。 当人类伤心难过的时候,纪攸想,自己该做什么呢? 照顾好宠物的情绪,也是重要的一环呀。 凤凰不仅是森林供奉的小神灵,同样也是动物们的小医生。 他为它们疗伤,也为它们祈求心灵的平静。 后者甚至不是纪攸主观上去做的事情,动物们告诉他,只要能待在小殿下的身边,身心都能得到净化。 凡是见到他,凶猛的掠食者会变得友善,胆怯的草食动物也会不再恐惧。 小凤凰便是这颗星球上的“定海神针”,什么都不用做,便能成为最稳定的轴心。 在他的人类先生陷入前所未有的精神狂暴时,还是纪攸第一次尝试主动去安抚他人。 起初纪攸是有些怕的,约阿诺的精神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足以吞噬一切。 小鸟儿给自己打气,这可是他挑选的宠物呀,哪有主人不去保护和拯救自己的宠物呢? 有了这样的后,纪攸鼓起勇气,将灵气一点点输送进不断咆哮的巨浪中—— 他竟然成功了! 人类先生不仅平安醒了过来,而且比起一开始的戒备,好像也对他更加亲近了不少。 被宠物信任,可是主人最开心的事情喔~! 唯一不好的事情,就是受伤再次严重了。 小凤凰尚年幼,疗愈力是有限制的,做不到短时间二次覆盖伤口,看着约阿诺汩汩流淌的鲜血无能为力,团团转干着急。 人类先生带着他去了太阳花田,在破破烂烂的机器中寻找什么东西。 纪攸就在旁边巡视自己的花田。 花儿们的生命力还是很顽强的,被那么个庞然大物压倒之后,竟然还能重新站起来。 花盘朝着纪攸的方向倾倒,花瓣合拢又舒展,好似也在向凤凰殿下道安。 遗憾的是,窝窝不能自己康复。 可怜兮兮地躺在泥巴地里,很快就要变成花儿们的养分。 纪攸看到它就很心痛,可是哪有宠物不拆家的呢? 他养了这么好看的人类,“恃宠而骄”也很正常,就当做代价吧。 虽然有理有据地劝说,奶啾还是很伤心Q-Q 罪魁祸首已经找到了需要的东西,等着他。 纪攸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千辛万苦搭成的小窝,狠了狠心,不再看,飞向人类。 约阿诺腹部的血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白色的布条。 小凤凰围着转了好几圈,他虽然不认识绷带,但猜测这是用来包扎伤口的。 他看向人类,后者读出了他的困惑,拍了拍布条,好像在告诉他这样就不疼了。 绷带附着的药粉可以快速止血,就算是小鸟也能发觉血腥味减淡了不少。 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和习惯,纪攸听说过人类是很聪明的物种,尤其是约阿诺看起来又这么厉害,他就相信他啦。 只不过…… 纪攸又绕着人类转了一圈。 这个布条条系得很不好看! 凤凰是只很有自我审美品味的小凤凰,花心思装饰窝窝就是佐证之一。 他喜欢漂亮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长得好看的人类先生。 医用绷带的白是那种看着就叫人心情不畅的白,谢恺尘打的结更是随手一拧,很是凌乱。 有什么办法可以变得好看一点呢? 小凤凰灵光一现,扇着翅膀飞回窝窝的“遗址”。 小爪子刨阿刨,找到那根以前捡到的丝带。 原本暴雨和逃生舱连手在上面涂抹的泥土,已经被太阳花垂下的露珠清洗干净了,恢复了和晴空一样的天蓝色。 小鸟衔着丝带飞回谢恺尘的身边,含混不清地啁啾。 人类接过那条丝带。 一条看似简单的丝带,做工精细,质地丝滑,连颜色都是很温润的蓝。 这样的丝带,并不适合自己狰狞的伤口。 但有合适它的。 他伸出手,小凤凰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稳稳栖息于掌心,专注而期待地望着他。 纪攸想的是,拿这个重新包扎叭,快点快点~! 但谢恺尘领会到的并不是这个意思,或者说他明知道,偏不这样做。 人类用手指梳理着小凤凰闪着金光的羽冠,拢到一块儿,然后拿起丝带轻柔缠绕。 奶啾一动不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但宠物不管对主人做什么,主人都会接受哦。 谢恺尘动作放得极轻,生怕小家伙被自己吓跑了。 没想到小毛球对他无比信任,乖乖待在那儿任他玩弄。 一手捧着小鸟,一手系丝带,不方便打结后拽紧。 动手不行,只能动嘴了。 人类俯身,凑到小鸟的头顶,用牙齿咬住丝带的另一端轻轻扯。 动作的过程中嘴唇不小心蹭到鸟儿的绒羽,像一个吻。 奶啾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心理活动从“他要吃我吗Q口Q”,到“他要亲我吗Q///Q”,再到…… 啊——啊湫! 痒酥酥的触感让纪攸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冲击力把失去重心的毛团团自己推了出去,差点从谢恺尘的手里翻下去。 好在人类足够敏捷,及时护住了他。 反倒是他下坠的重力让丝带正好系好了。 谢恺尘看见自己完成的作品,眼里有很明显的惊艳,唇边浮现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笑意。 这还是纪攸捡到总是苦大仇深的人类后,第一次见到他笑。 奶啾小小的心脏都跳得更快了,他的约阿诺笑起来也太——好看了吧!! “啾啾,啾~~” 尽管还不知道自己被打扮成了什么样子,可是约阿诺开心,那他也开心! 他一动,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视线,好像是蓝色。 咦? 什么东西? 头顶还有点儿痒痒的。 难道是要长脑子了? 小凤凰抬起翅膀想蹭,被人类的手指及时挡了下来。 谢恺尘为了确保他不乱抓,食指抵在小家伙胸前,顺手挠挠绵软的绒羽。 金光随着凤凰被挠痒痒的细小抖动一阵阵震颤,在人类的手心里熠熠生辉。 他捧着小鸟来到一个小水坑边,让后者瞧瞧自己现在的模样。 纪攸站起来,掀了掀翅膀低头看。 哇…… 自己的头顶,是什么时候停了一只天蓝色的蝴蝶呀? 小凤凰左右晃了晃脑袋,蝴蝶都没有飞走,反而跟着他的动作颤了颤。 他这才发现,那不是蝴蝶,是丝带! 约阿诺把丝带系成了蝴蝶的形状,让它永远地栖息于此。 纪攸喜欢极了。 凤凰是与天地同寿的神禽,长久是他热爱的、命定的属性。 他渴望不朽,然而除了圣梧桐,什么都是短暂的,终有一天会离他而去。 这叫还未长大的小幼雏很是沮丧。 今日,他饲养的人类,送给他第一份永恒。 小鸟儿飞到水坑上方,跳起了比祈愿舞更加轻盈和随性的舞蹈,愉快地转着一圈又一圈。 那澄净的蓝与凤凰雪色的羽毛、以及其上闪烁的金光相映成辉,垂顺的丝带和他流苏般的尾翎更是同样飘逸,美不胜收。 人类光是站在一旁看,都好似受到那圣洁的洗礼,心灵不知不觉变得宁和。 纪攸回到谢恺尘面前,掀了掀翅膀从下往上飞,尾羽摇曳,来到和人类平视的高度。 他原本就是凝结所有美的造物,此刻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工的装饰,更是为他平添几分娴静与雅致。 谢恺尘自然地伸出手,小毛球也自然地落在他手心,不需要任何交流,迅速形成了默契。 “啾啾~” 凤凰抖抖毛,天蓝色的蝴蝶结跟着颤动了一下,栩栩如生,好似下一秒就会真的生出蝶翼飞走。 谢恺尘想问,你喜欢吗? 纪攸想告诉他,我好喜欢呀! 两人谁都读不懂对方的语言,可又好像不妨碍将心意传递给彼此。 * 夜晚到来,一人一鸟又睡在圣梧桐树下。 纪攸连睡觉都舍不得摘掉蝴蝶结,这可是他长这么大收到过的最最喜欢的礼物。 为了确保它不会掉,小鸟特意衔了一角在嘴里,另外一段则放在人类的指腹。 约阿诺,要帮我看管哦。 奶啾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前一天晚上,纪攸是睡在谢恺尘的手边的。 今天为了防止人类晚上再做噩梦,纪攸决定换个地方。 要离心脏和大脑这些精神力聚集的地方都近一点,好让自己的灵力保护他。 看来看去,颈窝最好啦。 谢恺尘的黑发半长,躺下时随意地搭在肩膀和胳膊间。 小奶啾拨开帘子似的钻进去,又钻出来,仿佛发现了新游戏。 羽毛掻来搔去的感觉很痒,谢恺尘不想打扰他的兴致,转而想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 小家伙似乎真的很喜欢那个窝,自己是不是该重新给他做一个呢? 尊贵的太子殿下若是亲手做什么,也是用上帝国最高精尖的技术改装自己的机甲、光脑。 给小动物做窝? 恐怕别人听了都会发笑。 说起来,去找医疗用品时,他顺便探查了一下,逃生舱上装载的所有通讯设备、定位装置已经全部损坏了。 他本人的腕机则不翼而飞,很有可能在机甲坠毁之前就被窃取了。 帮凤凰修好窝之后,得想办法离开森林才行。 “啾……” 娇嫩的叫声把谢恺尘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以为小鸟在叫自己,侧过头,只看见一个缀着流光尾羽的小屁股露在外面。 毛茸茸的小屁股拱了拱,然后趴在他肩窝不动了。 “啾~” 又叫了一声,同样没有抬头。 种族、语言隔阂是个麻烦事儿,以往凤凰每次啁啾的时候都会看着自己,用叫声和眼神一同表达。 还是头一回没有对视。 谢恺尘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跟他说什么。 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玩累了,已经睡着,正在说梦话呢。 叽叽啾啾的,听起来高兴得很。 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谢恺尘把自己封闭太久,很久没有感受到另一个生命个体这么可爱、这么令他心悦。 他的思绪不自觉飘远。 要不…… 等修好窝之后,连窝带鸟,一起端走吧。 饲养 帝国尊贵的太子殿下是个相当没有物欲的人,哪怕他坐拥整个宇宙中最富饶的阿尔法象限。 他非但不像其他皇子或是皇亲国戚那样,整日沉迷于奢靡享乐,反而对物质条件毫不在意,连最基本的吃喝都无所谓。 比起仆从精心准备的佳肴,或是复制机里囊括全宇宙的菜色,他宁可贴营养剂贴片,一张可以管饱三到五天。 乏味无趣,但方便好用。 和太子本人的人生信条差不多。 意外来到荒星之前,他刚在机甲上换上最新的贴片。 以谢恺尘擅长忍耐的性格与体质,接下来一周不进食都没关系。 但纪攸并不知晓这些,他只知道,从第一次捡到自家宠物到现在,对方什么都没有吃过。 凤凰作为神禽,原本就是天地灵气华兴而生,是圣物,就算一辈子滴水不沾也没关系。 可森林里的小动物们总是要吃东西的。 人类先生也一样,不吃饭怎么行呢? 谢恺尘醒来之后,看见的就是金色的小奶啾绕着自己飞来飞去,琉璃眼瞳中写着明显的催促。 是在叫自己起床吗? 难得不用面对各个心怀叵测的大臣、议员,不用面对处处添堵的人类,就算是兢兢业业的太子殿下也想要偷个懒。 谢恺尘侧卧着,随手将半长的黑发向后束了束,一手撑着头,另一手伸向小鸟儿,唇角弯起淡淡的弧度,眉梢眼角都是懒洋洋的笑意。 他继承了素有“第一美人”之称的母亲的美貌,但更加英气、坚韧。 从高挺的鼻梁,到深邃的眼窝,再到刀刻般的下颌线,轮廓映着明媚的熹光,整个人好似一尊发着光的完美雕塑。 纪攸看得呆了呆。 颜控的小鸟怎么抵挡得住嘛! 随后反应过来,自己不可以被美色迷惑。 “啾……啾啾!” 就算你用美□□惑我,今天还是要好好吃饭哦! 你的小凤凰很担心你。 不知和小东西睡在自己身边有没有关系,常年噩梦缠身的谢恺尘这几日还真的睡得很熟。 上一次这样无梦、香甜的睡眠,还要追溯到评定精神力等级之前的小时候。 小鸟每天都精神奕奕的,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一大早刚起来,就催促着他起床。 睡觉也不肯解下来的丝带经过一晚上的有点儿凌乱了,人类重新帮他绑了个蝴蝶结。 比之前的还要大一点儿,也更牢固。 无论小奶啾怎么摇头晃脑,天蓝色的蝴蝶都亭亭玉立。 谢恺尘观察了一下,凤凰的胃口很小,每天只要吃几颗太阳花的瓜子就饱了。 他也试着剥了一颗,闻起来被太阳晒得香喷喷的,吃起来却没有味道,实在不符合人类胃口。 凤凰还会捡一种绛紫色的浆果,闻着很酸,是那种谢恺尘连尝都不想尝的酸。 小家伙也不吃,纯粹用小爪子踢着咕噜咕噜滚着玩儿。 已经好几天了,谢恺尘一次都没见过其他的大鸟,无论是凤凰还是别的种类。 这只小幼崽难道独自一鸟在森林里长大吗?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唯一的玩具是小浆果。 听起来和童年的自己一样孤独。 可他好歹养尊处优,相比之下,小幼鸟更加无依无靠。 谢恺尘从来没有对什么人、什么事感到怜爱,唯有这颗奶金色的小毛球,让他不自觉产生了保护欲。 凤凰是十几年来第一个敢靠近自己、并且能安抚他的精神力暴怒的小动物。 如果愿意做他的灵宠,带回母星的话…… “啾,啾啾!” 小凤凰又一次催促他。 谢恺尘只好中断计划,认命地起身。 他误解了凤凰催他吃饭的意思,为自己的行为赎罪,给小鸟做窝。 圣梧桐的树枝和叶片一样闪烁着剔透的银光,用来衬浅金色的小凤凰再合适不过。 但人类第一次尝试掰树枝时,就被阻止了。 凤凰一通乱啾,谢恺尘虽然听不懂每个叽叽啾啾具体是什么意思,不过也猜到应该是这棵树很重要,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去其他树下,仔细挑选最光滑、没有倒刺的枝杈,有些还沾着新鲜的露水,如一颗颗钻石洒落。 太子殿下的双手平时是用来改装机甲的,做个小窝易如反掌。 灵活的手指前后交错,几下就有了雏形。 捡树枝的过程中,谢恺尘还发现了一种特殊的树叶,每一片足足有人脸那么大,上面布满了细小的纤毛,摸上去不扎手,触感很好。 他捡了几片放进鸟窝里,像张柔软的小毯子。 谢恺尘把小毛球放到窝里比划了一下,大小正合适。 纪攸探出爪爪小心地踩了踩。 爪感新奇,稍微用点儿力还会陷进去,留下一朵朵小花朵似的印记。 哒哒。哒哒。 高兴地跳起踢踏舞。 纪攸掀了掀小翅膀转圈圈,对自己的宠物满意极了。 连那正在完善窝边边的修长有力的手指,都怎么看怎么喜欢。 谁家宠物还会给主人做窝窝呀~ 当然是我家哒! 小凤凰无比自豪。 就算约阿诺不会说话(也听不懂自己说话,好像有点笨),也是他最、最最喜欢的宠物! * 窝窝的基本构造搭建完成,接下来的步骤就是做装饰。 纪攸可是很有审美造诣的小鸟,对于每天都要睡的窝窝,当然要高标准、严要求。 原本用作饰品的丝带成了自己的发夹,需要点儿新东西。 比如花朵。 虽然花儿们总是很快就枯萎,但能留住片刻的美丽也很好。 小凤凰找来不同颜色的花瓣,叼着它们组成一个图案,并且展示给人类先生看。 人类先生低头思索,看不太出来。 倒是能集齐这么多不同颜色的花挺不容易的。 鹅黄、嫩绿、深蓝、淡粉…… 组合在一块儿,像是小孩子的蜡笔画。 “啾?” 看出来了吗? 摇头。 人类先生一问三不知,小凤凰也不急。 宠物嘛,有一点点笨笨的也很正常。 学习是个漫长的过程,作为主人要有耐心。 纪攸踏着小爪子沿着每个花瓣的位置踩了踩,留下一道流动的光晕。 他移开后,金光也没有消散,反而围绕在了一起。 轮廓变得清晰了很多,连谢恺尘也看出了形状。 “啾啾~啾!” 是星星哦! 纪攸为自己的宠物取名叫约阿诺,是凤凰语里的“星星”。 见到对方的第一眼,风雨消散,星光璀璨。因此他用星辰来命名他。 人类先生,就像明亮的、高悬天边的星星一样。 谢恺尘没能了解其中的深意,不过小毛球用花瓣画画的能力颇为惊艳。 很厉害嘛。 他用手指揉了揉纪攸的小脑袋作为表扬。 连谢恺尘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对这样一个只能占据他掌心大小的柔弱生命,付出如此多的耐心。 尽管还未正式联结,但谢恺尘的潜意识中已然把小鸟儿当做自己的所属了。 灵宠在和主人进行绑定时,需要专门的精神疗愈师在中间作为桥梁沟通,尊重双方、尤其是动物的意志。 一般来说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是做不到直接搭建桥梁的,但有些灵力充足的小动物能够听懂人类的语言,进而主动链接。 可惜谢恺尘现在的嗓子还没有恢复,尝试不了这个方法。 他看向小凤凰,那双碧眸也正一眨不眨望着自己,写满了信任与喜爱。 他想,我要如何让你知晓我的心意呢? * 圣梧桐的其中一个树洞中,纪攸向谢恺尘展示了他从学会飞以来珍藏的宝贝们。 他是一只非常喜欢捡东西的小凤凰,凡是漂亮的、无主的东西都会带回家,囤了满满一树洞。 比如干掉的花朵,掉落的树枝。 比如不知是谁遗落的布料。 比如颜色奇特的小石子。 也比如从天而降的人类先生。 谢恺尘拿着纪攸准备的材料,不仅把窝窝布置好,还扩建了几圈,甚至编织了一个小小的吊床,挂在圣梧桐的枝头。 小奶啾钻进去,摇啊摇,摇啊摇。 哎呀,比窝窝还舒服! 看着兴奋得叽叽叫的小团子,谢恺尘不得不谢谢从十岁就对各种类型机甲的改装感兴趣的自己,否则哪里会有这么强的动手能力。 小毛球在吊床翻了个身,小脑袋抵在边缘,很想邀请人类先生也来享受一下。 但好像体型不太一样…… 纪攸有些失望,忽然瞥见远处的丛林有什么闪亮的东西。 小凤凰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啾!” 他低头向树下的人类先生告知自己去去就回。 圣梧桐的领域绝对安全,再加上本身是神灵,纪攸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受到过伤害。 年幼的小凤凰对这世界充满了信任和热爱,并且将爱平等地分给万物。 ……当然,现在好像对约阿诺多了一点点。 也可能……不止一点点Q///Q 奶啾想着找到了好东西要第一时间和约阿诺分享,追寻着那点亮光,飞离了圣梧桐的领域和人类的视野范围,飞入茂密的灌木丛中。 周遭的树很高,枝繁叶茂,隐天蔽日。 树丛盛满了终年不见光的阴翳。 纪攸兀地听见细细的、婴儿般的哭声。 他在半空中转了一圈,定位着声源,然后用翅膀拨开草叶。 是一只赤色的长耳狐幼崽。 抱着自己毛茸茸的尾巴,嘤嘤啜泣。 “你怎么了呀?”天真单纯的小凤凰靠近,“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吗?” 迷路 “嘤……”小狐狸听见有谁靠近,并没有停止哭泣,“嘤嘤……” 看起来是个年龄很小很小的幼崽,还不会说话。 红彤彤的,像苹果。 纪攸怕吓着它,特意合拢起翅膀,小爪子慢慢挪过去。 平时在人类先生身边,或者说身上,他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蹦跶,反正那点儿轻飘飘的重量对于约阿诺来说就像没有一样。 可是现在周遭太过寂静,他挪动的每一小步都会和草叶摩挲出沙沙的声响来。 为了减少声音,小毛球的翅膀紧紧贴着身子,不太熟练地用小爪爪走路。 掌握不好诀窍,左摇右摆,像只晃啊晃的小企鹅。 小狐狸比纪攸要大上一圈,但他并不害怕,毕竟森林里大多数动物都比他大得多,可它们对他都很友善。 纪攸声音轻轻的,又问了一遍:“你是迷路了吗?” 小凤凰的叫声本就娇嫩,这样放低后更加柔弱,听起来没有丝毫攻击性。 神赐予了他天籁之音,叫任何人听了都不自觉想要靠近,再多接触一点神圣的光晕。 小狐狸忍不住睁开眼,看见闪着金光的天使降临。 “嘤。”长耳狐幼崽抽抽搭搭,“爸爸……妈妈……” 居然会说话吗?那就好沟通多啦。 凤凰将尾翎围在身前,整个啾团成奶金色的毛球:“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呀?” “嘤,想、想家……” 它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嘶哑,不太像小幼崽常有的那种清亮和软糯。 可能是把嗓子哭哑了吧。 纪攸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家人。 他想象了一下,如果自己有,要是哪天找不着他们,也一定会急得哭。 不仅家人,他的宠物约阿诺要是不见了,他也同样会很难过的。 代入人类先生,纪攸非常能体谅狐狸幼崽的心情:“你还记得你的家长什么样吗?我可以送你回去哦。” 小狐狸仍然用爪子牢牢抱住自己的尾巴,口齿不清地描述:“嘤,山……” 纪攸听见了“山”这个字。 他平时的栖息地,也就是圣梧桐所在的地点,位于森林的中心地带,附近都是平原。 有山坡的地方离这儿还是有段距离的,这么小的幼崽是怎么独自来到这里的呢? 是不是和爸爸妈妈出来玩儿,然后不小心走散了? 自己要是找不到约阿诺,一定很着急。 纪攸设身处地,决定帮助小狐狸找到家人。 他扇了扇翅膀:“我可以飞得高高的,帮你看看有没有爸爸妈妈。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奶啾对谁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温柔又可爱。 明明自己也是小幼崽,哄别的小幼崽也有模有样的。 小狐狸选择了相信他,放开尾巴,抖抖毛站起来。 照顾到受惊幼崽的速度,纪攸飞得很低,也很慢,时不时低下头瞅一眼,确定小狐狸跟着自己。 红红的小狐狸在深绿色的草丛里很醒目。 凤凰的心中滑过一丝疑虑,虽然他见过的狐狸不多,可幼崽们大多是深色的毛毛,长大之后才会变浅。 这只小家伙的颜色,和成年狐狸差不多。 可是从体型上来看,又的确很小很小。 的确是超出常理的矛盾,不过存在即合理,森林之大,本来就是什么样的小动物都会出现的,他应该尊重大家的差异才对。 从未见识过「恶」的小凤凰一如既往选择了信任。 纪攸本打算带着小狐狸去找约阿诺,人类先生力大无穷,要是像平时抱着自己那样抱起狐狸幼崽,行动可以更快一点儿。 可他刚刚飞出灌木丛,小狐狸“嘤”了一声,突然掉头就跑,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 “诶……不是那边,请等一下!” 小幼崽是很容易受惊的,纪攸以为它被什么吓着了,赶紧追上去。 没想到这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幼崽竟然跑得这么快,嗖的一下窜入草丛深处。 要不是那赤色的皮毛过于显眼,纪攸差点儿就找不着它了。 小狐狸跑了好久才停下,纪攸扇着翅膀气喘吁吁跟上来:“怎、怎么啦,是看到你的爸……” 话还没说完,不自觉抖了一下。 纪攸抬起头,发现这里的树木更加密集,高大的树冠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几乎透不出光,哪怕白昼也昏聩如夜。 没有光,也变得阴冷了很多。 他哆嗦的那一下,便是因为这刺骨的寒凉。 小凤凰自诞生以来一直生活在圣梧桐附近,那儿阳光充沛,在严冬到来之前也总是温暖的。 他从来没来过这么冷的地方。 纪攸缩了缩翅膀,潜意识觉得不太安全。 他看向小狐狸:“这里好黑呀,要不我们……” 对方也抬眼看向他。 先前眼中的迷茫和无助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上意味的阴冷。 那绝不是幼崽该有的眼神。 纪攸招呼它离开这里的话堵在喉头。 他总是生活在万物的宠爱和尊敬里,差点忘记了在食物链中,狐狸……是吃鸟的。 “哈,你说你能把他引到这里我还不相信。” 喑哑至极的声线陡然响起。 “现在我相信了。” 纪攸吓了一跳,看向声源处。 阴暗的密林深处,有什么泛着绿光向他走来。 直到彻底从阴影处现身,纪攸才看清了对方。 ……一匹狼。 骨瘦如柴,身上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上面有明显的爪痕,大概在搏斗中被抓瞎了。 那只先前嘤嘤落泪的“幼崽”爆发出粗粝的笑声:“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好骗。” 纪攸猛地看向他——那根本是成年的狐狸才会有的声线! “你好啊,小殿下。为我的同伴如此没有礼貌而道歉。” 独目狼边说边一步步靠近,尾巴耷拉,脊背微微下陷,是个很明显的狩猎姿态。 小凤凰向后退了几步。 他羽毛上流淌的浅金色,是此刻唯一的光源。 ——让所有生物都不顾一切想要靠近的光。 每个月的第一□□阳升起时,森林里的所有动物都会聚集到圣梧桐树下,见证凤凰从长夜苏醒,万物朝拜。 在决斗中输掉地盘的狼,和被首领赶出族群的畸形狐狸,自然也在其中。 它们盯上他很久了。 “小殿下,当万物之灵很辛苦吧?不如,让我帮你承受这个重担?”独目狼阴恻恻地笑了,“我听说……吃了你就可以长生不老。” “你们……” 纪攸就是再单纯,也反应过来这头狼是怎样的心思了。 幼雏长这么大从未遇到过对自己怀有恶意的动物,一时间竟然不知作何反应。 他的确有神赐予的能力,疗愈万物,抚慰众生。 起舞,鸣叫,光亮,荡涤一切污秽伤痕。 可那些都是为他人付出的能力,还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保护自己。 独目狼就是再瘦弱,也比小奶啾要大得多得多。 它行动灵活,就算小鸟会飞,也逃不过它的弹跳和爬树能力。 更何况凤凰对这里错综复杂的地形没有了解,而它和狐狸联手围追堵截猎物已经很熟练了。 恶友们自信凤凰逃不出手掌心。 独目狼步步紧逼,长耳狐更是从另一个方向包抄过来。 纪攸催促着自己快点逃走,想要飞,翅膀却沉重到抬都抬不起来。 密林似乎有特殊的瘴气,对神禽产生影响。 不仅活动受限,连大脑都愈发昏沉,模糊的视野陷入无法分辨的昏暗。 小凤凰颤抖着把头埋在胸前的廓羽,这是唯一能够减少害怕的办法。 ……但其实并没有起作用。 恐惧已然让羽毛的光都变得暗淡了。 每一次颤栗,原本皎洁的流光都如潮水般褪去,颓然得叫人心碎。 怎么办…… 小鸟控制不住哆嗦,快要站不稳。 要怎么办才好? 如果他死了,约阿诺要怎么办? 约阿诺还没有学会自己觅食呢,这些天都是靠他投喂的浆果和瓜子。 宠物没有了主人,要怎么在森林里独自生活下去? 哪怕到了这一刻,最先被凤凰所担忧的也不是自己,而是他一见钟情的、最放不下的人类先生。 “连跑都不跑了啊,也好,省得我费力了。” “小殿下果然能做出做明智的选择。” 面对孤雏的呆滞,狼和狐狸哄笑起来, 笑声既尖锐又嘶哑,如同一张网,将年幼的小家伙推下悚惧的死亡深渊。 小毛球死死闭着眼,浑身止不住发抖。 近在咫尺的巨大狼爪带着足以撕裂骨骼的力道挥下—— 觊觎 就在小幼崽即将命丧毒爪之时,一道白金色的光芒骤然亮起! 那光势如破竹,顷刻照亮了幽深密林,一瞬间原本阴暗如夜的周遭亮如白昼。 光芒带着闪电般滋啦作响的电流,无论是听觉还是视觉都极为可怖,精准地击中独目狼的爪,几乎将它整个前爪削下来。 狼原本一跃而起俯身要抓幼鸟,此刻直接从半空中跌落在地,发出痛苦的狼嚎。 它遭遇光击中的左前爪血流不止,可能已经废了。 什么……是谁! 森林里怎么可能有动物会这样的招数? 难道是那只小鸟的自我保护吗? 不可能,它已经观察凤凰很久了,小鸟仅有为他人治愈的能力,绝对没有攻击性! 密林的瘴气会让所有进入的动物大幅削减战斗力,包括狮子老虎这样的顶级捕猎者。 它和长耳狐还是因为吃了某种特殊的果子,才能不受到影响。 就算凤凰学会了什么能力,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破解瘴气法则! 那边独目狼吃痛地倒地,蹬了蹬后腿,不动弹了。 这边小凤凰同样因为自己逃过一劫而诧异。 纪攸颤颤巍巍抬起头,看见被一个巨大的白金色……光球。 等到那光球凑近,他才看清被包裹在里面的是谁。 ——他的人类先生。 人类一步步向他走来,眼神看起来有些奇异的涣散,但单膝跪在他面前伸出手的动作还是和往常一样温柔。 就算是跪下来,人类也要比瑟瑟发抖的小毛球要高大得多。 那其实是个相当标准的姿态,骑士向自己的被守护者献上最高的誓言。 即便凤凰不认识这个礼节,对于受惊的小鸟儿而言,那一幕无异于天神下凡。 ……是约阿诺来救他了。 “临死”之前他还在惦念约阿诺要是没有自己该如何在森林里生活下去,此刻却反了过来,是约阿诺将他从生死的悬崖边拽了回来。 向来习惯了拯救他人、做庇护他人的神灵的小幼崽,还是头一回体会到被保护。 然而纪攸比起喜极而泣,还有更担心的事情。 他见识过约阿诺这样的能力,曾经因梦魇导致精神力暴怒,进而产生了诡谲的能量波动,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凝聚出的光。 他知晓人类在这种状态下其实是很不好受的,那一晚看到的约阿诺便显得极其挣扎。 就算是有他安抚之后,仍然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平复过来。 如果有的选,纪攸更希望约阿诺能不要难受。 保护宠物是主人的责任,他不想人类先生承担太多。 宠物不需要学习什么很厉害的技能,只要每天开开心心,就足够了。 小凤凰抖了抖身上的毛,奶金重新明亮起来。 他想要飞起来,像往常那样落到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人类先生的掌心中——可翅膀沉重得不得了。 还没往前走两步,啪叽摔倒在地。 连引以为豪的洁白羽毛都沾上了尘土,变成脏脏毛球QAQ 人类先生见他小婴儿蹒跚学步似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嘴角。 然而笑意还未凝结而成,突兀停下来。 ……不对,不能过来。 现在的他不能碰小家伙。 尽管现在还没有完全失控,精神力也逐渐朝着控制不住的体量越聚越多,随时有可能进入暴走状态。 简单来说,一旦力量开启,很快会变得六亲不认。 他没有办法稳定地控制精神力,平日里轻易不会使用。 一旦那个开关被打开,必然是毁灭性的结果。 由于太子的精神力没法被安抚,也就不能使用,皇室有专门的老师教导他修身养性,轻易不动怒,做个残缺的普通人。 谢恺尘也因此形成了阴郁的个性,尽量摒弃感情,鲜少会被挑起波澜。 然而在不放心地跟着小毛球一路找来这片幽深的丛林、看见那头狼要伤害小家伙时,谢恺尘还是不可自抑地感到空前的愤怒。 向来捧在手心里的珍宝,是他连多用一点力气都舍不得的易碎程度,竟然有谁胆敢伤害—— 曾经属于他的太子之位,已然被剥夺。 如今属于他的凤凰,绝不会让任何人染指! 谢恺尘怒不可遏,时隔数年,第一次在清醒时刻发起攻击。 在极大的精神力威压之下,方圆十里的树木都在震颤,对阿尔法象限未来的霸主俯首称臣。 在彻底滑向失控的深渊之前,谢恺尘尚有理智让柔弱的小凤凰离自己远一点。 纪攸可管不了那么多,眼看着人类身周汇聚的白金光亮愈发刺目,他使劲儿扑腾着小翅膀,跌跌撞撞朝人类飞过去。 小奶啾在半空中起起伏伏,看着叫人胆战心惊。 眼看着随时可能跌落,谢恺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接住他,并且竭力遏制住手掌周围的光,以免伤害到他。 小凤凰不仅没有被强势的白金光芒灼伤,反而在光辉的照耀下恢复了一点儿力气,不再像之前那样浑身乏力。 谢恺尘着实吃惊。 除了能够安抚他的躁动,竟然也不会受到他精神力的影响吗? 不对,不能叫没受到影响,他暴虐的精神力好像对小家伙是有益的。 在进行联结之前,凤凰就已经做到了一个绑定的灵宠能够做到的一切。 小鸟抬起头,冲他啾啾,幼嫩的鸣叫娇娇气气的,漂亮的琉璃色双瞳泛起泪花。 实际上纪攸的意思是担心他,但谢恺尘理解成了奶啾太过害怕。 没关系,他用手指轻柔地梳理仍然在发抖的奶金色毛球,我会保护你。 独目狼瘫在草丛里一动不动,至于长耳狐,早就溜得没影儿了。 毕竟是个无灵智的畜生,谢恺尘也没打算弄死狼。 他把凤凰放进领口,只露出毛茸茸的小脑袋,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纪攸能感觉到谢恺尘的脚步很沉重,哪怕人类初来乍到运转精神力时没有受瘴气的困扰,还是不太舒服。 他在精神世界中张开羽翼,用浅金色的光尽力拥抱谢恺尘的躁动不安。 哗啦。 格外轻微的一声响,没有逃过凤凰的听觉。 他直觉有什么不对劲,刚消散没多久的危险气息卷土重来。 奶啾窸窸窣窣钻出人类的领口,连翅膀带爪爪并用爬到谢恺尘的肩上,向着不对劲的地方看去。 凤凰睁大了眼睛——本以为已经昏死过去的独目狼竟然只是在装死,已然重新站了起来。 唯一一只眼睛泛着阴森可怕的莹莹绿光,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谢恺尘的方向奋力一跃! “啾——!!” 警告已经来不及了,和人类体重不相上下的狼从背后狠狠扑向谢恺尘。 人类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唯一能做出的反应就是死死护住小凤凰。 狼还能行动的爪子在谢恺尘的腹部毫不留情划出一道伤口,这是它最后的力气了,虽然没办法像全盛时期一样轻松开膛破肚,可今天就是死,也要拖着这个敌手一同死去! 谢恺尘闷哼一声,吃力地松开手。 那儿已经受过两次伤了,缠着的白色绷带瞬间再次被鲜血浸透。 纪攸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从人类的手里飞出来,用小翅膀使劲儿来回扇着狼头。 可惜他的力气太小了,对狼来说跟挠痒痒差不多。 疼是不疼,但也挺烦的。 然而独目狼现在没有闲心去抓小鸟,它知晓但凡自己犹豫一下,都会被这个目光比狼还要凶狠的两脚兽撕碎。 一人一兽僵持不下,谢恺尘死死咬着牙,手心里的光亮越聚越多。 他勉强还能动的那只手在所剩无几的活动空间中,攀向肩膀。 独目狼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个人类要做什么。 自行了断吗? 就在它分神的刹那,谢恺尘后背的骨骼异常突起,变得无比坚硬,仿佛长出了粗壮的倒刺。 与此同时,白金光芒愈发耀眼,人类的身周仿佛燃烧起了熊熊大火。 动物都是生性怕火的,狼已经不会动了。 仅剩的眼球浑浊而呆滞,满是对顶级掠食者的畏惧。 他在那灿烂的光辉中抽出一把晶莹透亮、仿佛全部由光凝练而成的横刀! 那是唯有极高天赋的S级才能达成的,将身体的一部分化形成为精神力可操控的武器。 谢恺尘是整个宇宙中,独一无二可以做到这件事的存在。 绚烂的流光沿着刀身倾泻而下,恍若银河。 谢恺尘手握刀柄,突然暴起,掀翻了压在身上的野兽,接着挥动长刀狠狠劈过去—— 不远处的纪攸注意力既不在狼身上,也不是刀上那以前最喜欢的亮晶晶。 谢恺尘原本穿着的制服因武器的成形已然突破成碎片,凤凰盯着人类先生那漂亮而强悍的背肌,有几分失神。 他的宠物真是太好看了…… 不对!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叭=口=! 谢恺尘一把抱过小幼崽,让他把脸埋在自己的胸口,不去看斩下狼兽的血腥一幕。 人类的上半身是赤着的,纪攸猝不及防陷进光滑的温暖中才反应过来。 这次是胸、胸肌。 ……还是零距离接触Q///Q 信仰 谢恺尘的每一次暴走都是摧枯拉朽的,周遭的密林几乎被夷为平地。 唯一的好处是,大多数树木倒下之后,那种窒息的瘴气也消散了不少。 操控武器比纯粹使用精神力还要累上一百倍,确定狼彻底没气儿了以后,光芒逐渐熄灭,人类因力竭昏了过去。 凤凰当然没有心思再欣赏完美的肌肉,扇着翅膀落在他旁边,手足无措。 纪攸顾不得注意周围的变化,眼中全是人类那狰狞的伤口。 他小心翼翼叼着布条的一角,将绷带解开。 上面全是铁锈味儿,小鸟讨厌这种味道。 但小鸟更讨厌看见奄奄一息的人类先生。 纪攸很想哭,他见过森林里其他的动物们在难受、伤心的时候都会哭。 可是凤凰是不能随意掉眼泪的,破壳到现在他还从来没有哭过。 人类先生腹部的伤已经是第三次撕裂了。 第一次靠凤凰的神力治愈。 第二次靠母星上先进的药物暂时压抑住恶化。 第三次,却没有办法。 小纪攸还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要变更厉害的想法。 都是他不小心,被长耳狐骗到这里,才连累约阿诺受伤。 要是他的治愈力再强一点就好了,就不会无法应对后续的伤。 作为主人,他连宠物都照顾不好,还让宠物来保护自己。 他的灵气还不够强大,太弱小了…… 可是,要怎么变得更厉害呢? 凤凰诞生于天地灵气,疗愈和安抚的能量都是与生俱来的,无须修炼。 无父无母的孤雏从未被教导过,他的灵力来源于什么,又有怎样的方法可以变得强大。 不过比起这些,当务之急是为约阿诺处理伤口。 森林里应当是有草药的,可是他既不能放约阿诺单独留在危机四伏的密林,也拖不动人类。 就在这时,已经被谢恺尘摧毁大半、所剩无几的草丛又传来窸窣的声响。 纪攸心脏一跳,害怕是长耳狐折返回来、或是别的狼盯上了这里。 小奶啾颤抖着张开翅膀,他只有一丁点儿大,仍在竭尽全力挡住身后的人类。 等到那来客近了,凤凰才松了口气,喜出望外:“长老!” 长老是只黄毛红脸的山魈,已经很老很老了。 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少岁了,有可能与圣梧桐同样年龄。它成熟、睿智,见多识广,是森林里公认的权威。 “小殿下。” 山魈向他行礼,随即视线落在他尽力挡着、却什么也没挡住的人类身上。 太子的黑发凌乱,即便双目紧闭也看得出俊美得惊人,身体伤痕累累,依旧很有吸引力。 起码对小凤凰很有吸引力。 但山魈皱起眉,半晌叹了口气:“……它们说的是真的。” 凤凰更年幼的时候受过长老很多照顾,很尊敬它。 即便如此,也没有轻易从人类前面挪开,多挡一点儿是一点儿。 “您说什么?” 山魈看着那双美丽的琉璃碧眸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保护欲:“那只长耳狐,到处散布你与一个人类在一起的流言。” 它的措辞很委婉。 原话是,和人类狼狈为奸。 ……也不知道谁才是狼狈为奸的那个。 纪攸抿起嘴。 狐狸早在人类先生出现的时候就逃跑了,非但没有悔改,还在胡言乱语。 “小殿下,您知道的吧,森林是禁止人类进入的。”山魈向来是个慈爱的长辈,从未对他语气如此严肃,“人类贪婪,狡诈,残忍,不可信。” 奶啾小小声道:“不、不是的,约阿诺很好,他保护了我……” “‘‘约阿诺’?”山魈挑起眉,“您用凤凰语给他命名了?” 还是星星这样亘古长明的圣洁词汇。 神禽的命名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一旦使用凤凰语,相当于打上了永恒的烙印。 恐怕连小凤凰自己都不清楚,他和人类的灵魂已经联结在一块儿了。 奶啾紧张地点了点头,刚刚放下不久的翅膀重新张开:“是的,他是……他是我的宠物。” 山魈沉默了。 它看着小神禽从破壳到长大,熟悉他的一举一动,一点一滴。 这样的语气和充满保护欲的姿态都在明明白白宣布一件事:小殿下是认真的。 小鸟捡人类当宠物,不仅前所未闻,而且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是大逆不道的。 但凤凰毕竟不是普通的动物。 “长老,约阿诺受伤了,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帮他么……” 奶啾放软了声线,双眸充满请求。 放眼整个森林也没有谁能抵挡得住小家伙的撒娇,更别说既将他奉为神明,也悉心疼爱如幼子的山魈。 “狐狸会企图对您伤害而受到惩罚,这一点您可以放心。”山魈道,“我的确有办法帮助他,但您也必须要做出决断:人类是不可以留在这里的。” 言下之意,您必须让他走。 小凤凰低着头,不说话了。 半晌,奶金色的小毛球声音里带上叫人不忍的微微颤栗,却又无比坚定:“那,等他醒来,我会和他一起离开。” 人类先生用生命保护他,他绝对不会抛弃对方。 “您……”山魈怎么也没想到凤凰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纪攸轻声道:“请不用担心,我会在圣梧桐的树下留下一根尾翎,这样我就算不在,也依旧能庇护森林。” “您误会了,小殿下,我不是担心这个。” 凤凰在诞生的刹那,神力已然注入圣梧桐的树根,延伸至森林的每个角落。 无论他身在何处,灵力都将供养万物。 小鸟儿摇摇头:“我既然养了他,就一定会对他负责。弃养是罪孽的行为,没有哪个主人会抛下自己的宠物的。” 山魈见他心意已决,长叹了口气:“这件事儿还需要再讨论。现在,殿下,先送这个人类去治疗吧。” “‘送’……?” 山魈转头:“出来吧。” 小奶啾爪下的大地震颤,他惊得往后退了几步,不小心踩到人类的长发。 等到看清第二波来客,纪攸欣喜地飞了起来。 山魈不是自己来的,还带来了纪攸的好朋友小象,以及母象。 好久不见的好朋友们扑棱成一团。 小象玩闹的时候很有分寸,从来不会伤害到比自己柔弱得多的小伙伴。 母象屈膝行礼:“小殿下,很高兴看到您平安无事。” 最后一场暴雨过后,冬天就要来了,象群已然踏上去往温暖之地迁徙的路上。 但今日却被长老截断。 一来,是长耳狐散布的谣言传得飞快,森林上下被人类入侵、还绑架、或者说蛊惑凤凰殿下的危机弄得人心惶惶。 二来,象群选择的路线正好能看见瘴气密林爆发的白金光芒。 听闻和小殿下的安危有关,身为族群首领的母象果断暂停了迁徙,和山魈一同匆匆赶过来。 刚才听到小殿下要和人类离开森林的宣言,它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为别的,只不过身为母亲,听到这种类似于孩子长大了要和人私奔的发言,确实挺悚然。 它看了看自己还只知道玩泥巴的孩子,又看了看对人类满眼依恋的小凤凰。 小殿下还这么小,怎么就被拐骗了。 那个人类究竟用什么花言巧语蛊惑了他的心? ……长老说得对,人类果然是不可信的! * 母象将人类放在背上,送去了森林边缘的一栋小屋。 那是山魈熟悉并且信任的一户好心人家,上了年纪的夫妻二人种了点儿水果,每次山魈来都会投喂它。 他们见到山魈带着大象、大象身上还驮着昏迷的人类,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他。” 老婆婆催老爷爷去找医药箱,拿了几把香蕉分给山魈和大象。 山魈接过香蕉,对他们行了一个沉默的礼,带着动物们先离开小屋。 纪攸虽然很想立刻跟进去守在约阿诺身边,但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山魈。 “长老,我要怎么才能变得强大?” 山魈一顿,小家伙长这么大,每天都是无忧无虑的,好像还是头一回有了烦恼。 并且是变强大这样深奥的议题。 “您为什么想要变厉害?” 其实不用问,山魈也知道一定和那个人类有关。 纪攸立在小象的头顶,尾翎垂下来,浅金色的光辉摇曳,小象的眼睛盯着滴溜溜转。 “我没办法为大家进行第二次治疗。一个地方受伤……我只能治好一次。”奶啾听起来很难过,“要是我再厉害一点,约阿诺也许就不会受伤了。” 果然如此。 山魈很想叹气,看着小殿下忧心忡忡的小脸,严肃道:“殿下,您是神禽,神禽的灵力来源于他人的信仰。” “信仰……?” 纪攸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术语,懵懵懂懂跟着重复。 “是的,您的信徒越多,对您的信奉越虔诚,您的灵力就会更充沛,也就变得更强大了。” 这段话有些拗口复杂,小奶啾进行分析,总结成更好懂的意思:“那,就是我要变得很可爱,让大家都喜欢才行嘛?” 山魈:“……”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种说法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是这样没错。”它说。 哦~原来如此。 小凤凰恍然大悟。 只要我变得更可爱、更受欢迎,就能有力量保护人类先生了。 刚满六个月的小小幼崽为了自己的心上人,第一次有了鸟生目标。 山雀 凤凰是被森林、乃至整颗星球簇拥的中心点,可动物毕竟数量有限,而且许多灵智未开,它们的信仰其实很微弱,能转化和提供的灵力是很少的。 母象看着和小象依依惜别的小毛球,有些伤感:“或许让小殿下离开这里,去往人类的世界,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它大概是明白的,在这片茂密的森林之外,在这颗荒凉的星球之外,还存在着数不胜数的人类,以及类似的高等智慧种族。 若是他们也能信仰凤凰,那灵力便是源源不断的了。 山魈沉吟:“的确如此。如果小殿下一直困在这儿,灵力始终处于较低的水平,可能永远无法真正化形。” “真正化形?”母象惊讶道,“现在还不是小殿下的全貌吗?” “传说中的九天神物凤凰,覆羽斑斓,羽翼若垂天之云,光翅膀就要比圣梧桐还要大。那才是神禽的终极形态。” 现在呢? 它们一同看向柔嫩雪白的小翅膀再怎么努力、连小象的鼻子都合不拢的幼雏。 还没圣梧桐的一片叶子大。 “可是小殿下现在年纪还很小,也许长大就……” “我们不能用殿下的未来去赌。”山魈道,“我总觉得那个人类不是什么普通人。我认识这对老夫妻很久了,也见过一些其他的人类,没有一个能发出那样的光。” 母象也是亲眼见证了全程:“那样的力量波动,的确不寻常。” 撼天动地,移山倒海。 “那个人类既然能赌上性命去救小殿下,一定对他很好,能照顾和保护小殿下周全。”山魈摇了摇头,“也罢,就让小殿下跟他去吧。” 母象听出了它看似洒脱的决定背后浓浓的不舍,笑着安慰:“孩子们总是要长大的。” 当他们的心中住进了某个人,当他们的眼睛只想看着那一个人。 就是长大了。 山魈自言自语:“其实根据传闻,小殿下可能还有一种形态。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 它的声音模糊不清,母象没听清:“您说什么?” “没什么。” 长老望向纪攸。 嫩黄的喙。 毛茸茸的身体。 砂粉色的小爪爪。 遍布全身的轻盈羽毛。 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纯粹的鸟类。 现在一手就能捧住的小小的毛球也好,终有一天会真正化形的辽阔原身也罢,都是凤凰。 ——小鸟怎么可能变成人呢? 听起来也太扯了。 这些传说的记载向来不负责任,不可信。 嗯,不可信。 * 老婆婆年轻时在村子里当过医生,处理伤口很熟练。 可就算是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病例的她,仍不免为这个年轻人的伤心惊。 很明显不止受过一次伤害,起码有两三次。 也不知遭遇了什么,以至于让山魈和母象抬了过来。 山魈年轻的时候曾经被人类伤害过,那时候是他们夫妻俩俩救了它。 除了他们二人,山魈一直对人类有很强的戒备心。 母象呢,作为象群首领,也算一个传奇,森林边缘的人类想捕捉它的踪迹都很困难。 这两个动物竟然一起救了一个陌生人类,实在是很神奇。 老婆婆思来想去,大概也只有这个年轻人救了小象一类的好事儿能打动母象了吧。 可是,那又和山魈有什么关系呢? 这颗星球是阿尔法象限母星星域众多小星球中不起眼的一颗,本就落后,居住在森林边缘更是偏僻,老夫妻俩没有任何高科技,像古人类一样活得很原始。 老婆婆指挥老爷爷打来水,用毛巾给伤号擦拭血污。 那张逐渐变得干净的俊逸脸庞着实惊艳。 虽然上半身没了衣服,可无论是下衣,还是那洗净后绸缎般的黑发,或是几乎没有伤痕的肌肤,都在昭告一件事:这个人的身份很不一般。 看起来是镇上的富贵人家呢。 小屋没有信号,没有光脑,老夫妻俩唯一接收新闻的来源是个屏幕坏掉的PADD,只闻其声。 也因此并不认得母星尊贵的太子殿下。 他们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荒星,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小镇,匮乏的认知中,那儿的人就是最富有、最高贵的存在了。 老婆婆娴熟地清晰、缝合好伤口,又敷了草药,最后缠上绷带。 若是换一个人,恐怕要想着救了这个富家子之后,能获得怎样的回报。 但心地善良的老夫妻只觉得担忧:这样看着养尊处优的年轻人迷失在森林、还受了伤,家人不知该多着急呢! 淳朴的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年轻人的“家人”,一个个都盼着他早点死。 笃笃。 忽然传来微弱的声响。 “老头子,你听见了吗?” “什么?” “你听见没?” “什么啊?你大点儿声!” “我说,刚才,你听见了吗?” “老婆子,我耳背你又不是不知道。” 老婆婆无可奈何,自己拄着拐杖要站起来。 老爷爷这回总算看明白了,让她坐下:“哦,哦,开门儿是吧,我去,你坐着!” 但门外并没有人。 那种很轻的笃笃声再一次响起,老婆婆听出来了:是从窗户那儿发出来的。 老爷爷来到窗边,吃了一惊。 敲窗户的竟然是只漂亮小鸟。 头顶金灿灿的羽冠,拖着长长的尾翎,有点像孔雀,可小得多、也漂亮得多。 浑身发着光,眼瞳宛若最最珍稀的翡翠。 玉嵌鎏金,瑰丽而梦幻。 他揉了揉眼,又揉揉眼。 自己虽然耳朵背,可是眼睛不花啊,怎么会好像看见了绘本里才有的……凤凰? 他放下手,再看去,羽冠和尾翎都不见了,小鸟缩成巴掌大,像个奶白色的毛球球。 老婆婆等不及了,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过来,也看见了小鸟。 她用拐杖戳戳老伴:“愣着干什么,开窗户啊!” “哦、哦……” 老爷爷依旧在回想刚才见到的奇异一幕,再看看眼前挥着小翅膀飞进来的小东西。 除了特别可爱,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嘛。 ……自己已经年纪大到会出现幻觉的地步了吗? 纪攸心有余悸,刚才绕到这扇窗户看见床上躺着的约阿诺时,太过激动,差点忘了长老的叮嘱,不能让人类看见自己的原身。 他急急忙忙收起头顶和尾巴那些过于耀眼的羽毛,努力熄灭身周的光晕,假装一只普通小鸟。 (其实他从来没见过别的鸟类,并不确定普通小鸟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拍拍小翅膀,点了点头,很有礼貌:“爷爷奶奶,打扰了啦~” 在老夫妻听来,只是细嫩的啾啾声。 凤凰的鸣叫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有净化心灵的效果。 哪怕纪攸尽力伪装,在人类听来依旧悦耳无比。 老婆婆奇道:“我还以为森林没有鸟呢,都几十年没见过了。这个小东西是哪儿来的啊?叫声真好听,是夜莺吗?” 老爷爷找来自己的老花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架在鼻子上。 他仔仔细细观察一番,笃定道:“这个啊,是长尾银喉山雀。” “你还认识那个呢?” “哼,我不像你,经常看书的。肯定是!”老爷爷得意起来,“我跟你说啊,这个长尾银喉山雀……” “去去去,我不想听这个,唠唠叨叨的。” 老婆婆见小家伙一直往自己身后瞄,也回头看去。 年轻的病人自从小鸟进来后,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胸膛明显起伏。 老婆婆赶紧用拐杖戳了戳老爷爷:“去,把窗户关了,别把人家孩子冻感冒了。” 老爷爷咕哝道:“就知道指挥我,指挥了一辈子……”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老婆婆对着小“山雀”的语气明显温柔了许多:“小家伙,你是来找那个年轻人的吗?” 凤凰呆呆地看着她。 不是因为听不懂,正相反,是因为……听懂了。 不算不会说话的约阿诺,这是纪攸第一次见到人类。 原来自己能够听懂人类的语言吗? 小凤凰在这一刻燃起了希望——他多么想听见他的人类先生说话呀! 约阿诺长得那么好看,声音也会很好听吧? 要想办法治好约阿诺的哑,他一定要问问看: 你有没有……很喜欢我这个主人呢Q///Q “啾~啾啾!” 奶啾兴高采烈地回答。 遗憾的是,这种沟通是单向的,只有凤凰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人类却不明白他的啁啾。 好在有些感情是没有语言隔阂的。 老婆婆一手捧着奶白色的小团子,一手拄着拐杖走向床边:“我给他上了药,现在睡下了。希望能快点好起来啊。” 纪攸在老婆婆布满茧的手心里不自觉扭了扭。 和约阿诺捧着他的感觉不太一样,不仅是茧的触感,闻起来还有浓重的药味。 不过,也不讨厌,反而觉得很亲切。 “啾啾~” 他注意到老婆婆腿脚不便,琢磨着自己平时为小动物疗伤的灵力,应当对人类也是有用的。 老婆婆给素不相识的约阿诺治疗,是个好人。 好人应当得到神明的垂怜。 “他要是知道还有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在等他,也一定会想快点醒来吧?” 老婆婆笑眯眯地把小鸟放在人类的手边。 纪攸试图站起来,却在绵软的床上跌跌撞撞,像颗重心不稳滚动的小球。 他奋力用翅膀抱住人类先生紧紧攥成拳的手指,刹那间,羽翼和手指相触的地方浮现一圈淡淡的金光。 光芒转瞬即逝,快到老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在那之后,病人原本急促的呼吸竟然舒缓下来,面上的紧绷和焦躁也荡然无存。 长久的躁动后,他终于陷入了真正安稳的深度睡眠。 老婆婆诧异地看向纪攸:“你是小天使吗?” “啾~” 小毛球心满意足抱着人类先生的手指,骄傲地回答。 我不是天使,我是他的主人哦~ 秋千 自建房的好处就是盖多少都没有限制,老夫妻俩的小屋足足有四五个房间。 他们把向阳的、最舒适的那一间给了青年,见小雀鸟一直陪在他身边,也就放弃了再单独给小家伙收拾出来一个窝的想法。 老婆婆夹着药箱一瘸一拐进了房间,不仅青年依旧没有醒,睡在他颈窝里的小鸟也没有。 小家伙毛茸茸的屁股冲外面,身上的毛毛雪白,唯有尾翅和双翼带着点淡淡的金色。 呼吸让羽毛尖尖一抖一抖,像一颗奶黄流心的汤圆。 他原本睡得很熟,直到老爷爷端了两碗粥进来,被那从没有闻过的、热腾腾的香气吸引了。 奶啾从青年绸缎般的黑色长发中钻出来,扑腾着翅膀飞到碗周围。 “啾?” 这是什么呀? 是好吃的吗? 是给我的吗? 小凤凰疑问三连。 两个碗的大小差别很大,一个是普通饭碗,另一个只能叫做小碟子,不仅小,也很浅。 “哎呀,这孩子还没醒呐。”老爷爷遗憾地看了眼床上的人,把碗放在桌子上,冲着满眼好奇的奶啾招招手,“来来,小朋友,你先尝尝我的手艺吧。” 纪攸还没有听过“小朋友”这个称呼,毕竟森林里的动物整齐划地叫他小殿下。 这是可以吃的意思吗? “啾~~” 纪攸小朋友得到了允许,俯身流星般坠落至那个简直能给他洗澡的大碗—— 及时被一双大手捉住了。 小凤凰扭了扭现在比往日更加圆滚滚的身子,不明所以地看向把自己困在手掌上的老爷爷:“啾?” 不是说给我的嘛? “你用这个小的,那个对你来说太大了,你会摔进去的。”老爷爷解释,“而且人类和小鸟吃的东西不一样,虽然都是小米粥,你的这份没有加任何佐料,也放得更凉。” 他很耐心也很详细地给纪攸解释,似乎觉得这个小毛球与众不同,能够听懂自己说的话。 事实上纪攸也的确可以。 可能是太久没有接触过外人了,老伴又不喜欢听自己唠叨,老爷爷总算找到了新的唠嗑对象。 他小心地把毛球放到小碟子旁边:“尝一口看看怎么样?我特意选了比较小颗粒的,怕你噎着。” 神禽的生长吸收日月精华就足够了,无须额外进食。 但作为只有六个月大的宝宝,纪攸小朋友很喜欢吃零食,比如各种酸酸甜甜的浆果,比如脆脆的太阳花瓜子。 这是纪攸第一次喝小米粥。 黏黏的,软软的。 唔……有种很不得了的香味! 奶啾抬起小脑袋,眼睛睁得圆圆的。 哇! 老爷爷笑了:“你喜欢这个味道,是吗?” “啾啾~!!” “好好好,那就都喝了吧。” 小毛球欢快地拍拍翅膀,一头扎进新鲜的香甜中。 任何一个做饭的人,最满足的就是看见食物被喜欢。 老爷爷心满意足地看着小鸟啄食,扭头冲老婆婆撇撇嘴:“你看我就说我手艺好吧,连小山雀都喜欢。你还成天挑三拣四的。” 老婆婆坐在床边给青年换药,头也不回:“吃了几十年,早就吃腻了!” “哼,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拌嘴大概是这对相濡以沫几十年的老夫妻日常生活中最常做的一件事了。 但对于第一次观察人类生活的凤凰来说,却很新奇。 八卦的小凤凰低头啄两口米粥,抬头看看老人家。 竖起小耳朵,听他们说话。 在动物中,一夫一妻、长期相伴是很罕见的。 更普遍的情况和他的小伙伴小象一样,由母亲抚养幼崽,族群里没有成年雄性,许多幼崽一辈子都没见过爸爸。 所以,我没见过爸爸,是很正常的事,小凤凰想,大家都一样。 就是也没见过妈妈。 森林里没有见过妈妈的小动物是少数,毕竟,出生就没有妈妈的幼崽是很难活下去的。 小凤凰是个例外。 幸运又孤独的例外。 不过没关系,他现在有独属于自己的宠物啦! 他会永远陪在约阿诺身边,好让人类先生不会经历和自己一样的寂寞。 这样,他们就都不孤单啦~ 想到这儿,刚刚还有几分情绪低落的小凤凰重新开心起来,接着啄小米粥。 祖辈给孙辈的爱总是过于丰盛,等纪攸喝完这一份,肚子已经圆鼓鼓的,撑到飞不动。 奶啾翻着肚肚仰躺在桌上,岔着小爪,小翅膀也摊开,满足得眼神都有点儿涣散了。 还细细地啾了一声,很想唱歌。 吃饱了就困,想睡觉。 睡觉就要去约阿诺…… 约阿诺! 小凤凰猛地从摇摇欲睡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由于太饱,飞行都变得有些迟缓,好几次但上上下下摇摆不定,看得老爷爷都急得想帮他飞了,并且反省以后不能给小朋友吃太多。 好在最终还是平安地落在了床上。 纪攸有了先前的教训,在床上挪动时要格外轻巧才行。 不然会变成滴溜溜滚的球。 老婆婆已经帮青年重新上了药,由于他一直躺着,绷带太过麻烦,就换成了更加简易的纱布。 纱布的透气孔洞看起来像网面,所有的鸟儿都对网有天生的恐惧,哪怕并未真正受到过伤害。 这一次凤凰不是例外。 纪攸有些担心,小翅膀抱住人类先生的手指。 他仰起小脸:“啾?” 这样不会疼吧? 老婆婆没有理解他的意思,笑道:“你对你的主人可真好。” 纪攸歪着头看她拿走那些布条条。 不对呀,我才是主人呢。 但我的确对他很好~ * 老夫妻俩没有孩子,老爷爷空有一身木工技艺无处施展,这回迎来纪攸小朋友,总算有发挥的空间了。 他用古老的工具给凤凰做了个小小的秋千,获得了毛球爱的蹭蹭x1。 冬天快要到了,温暖的时刻越来越少。 难得出太阳,当然要出去晒一晒。 老人们看着无师自通学会了荡秋千、玩得不亦乐乎的小鸟,也十分愉悦。 他们以为那是因为好像看见了嬉戏的小孙辈,殊不知,是受到能将幸福带给万物的凤凰灵力的影响, 二人不会知晓自己有多么幸运,会把爱和福祉散布大地的神鸟居然停留在他们的小小院落里。 “老婆子,那孩子怎么还没醒啊?肚子上的伤有这么严重?” “不,那里虽然皮开肉绽,但很幸运没有影响到内脏。” “那怎么还在昏迷?” “我觉得,可能是精神力的影响。” “啊?精神力?” 老夫妻俩都是最低等的D级,又不从事专业工作,精神力于他们而言和没有差不多。 老婆婆毕竟做过医生,见过许多和精神力波动相关的病号。 一般而言,精神力主要分为A、B、C、D四个等级,等级越高,能量越强,也意味着越难操纵。 若本人的控制力较弱,精神力异常爆发,最常见的后果就是体力耗空昏迷。 但高等级的暴走造成的后遗症就不可估量了。老婆婆自己也没见识过。 “老头子,我总觉得,这孩子的等级应该很高。” “很高,是有B级那么高吗?还是有A级?” “说不定有A级呢。” “天啊,我活这么大年纪还没有亲眼见过A级……” 闭塞的荒星很难接收到外界的消息,他们甚至不知道,在可望不可即的高贵母星上,在他们转头就能看见的屋子里,躺着人类唯一的S级——帝国的太子殿下。 “啾,啾啾!” 清脆的鸣叫声打断了二人的感叹。 老夫妻俩同时看过去,原来是秋千卡住了,小家伙着急地冲他们扑腾翅膀。 老爷爷走过去,帮忙调整了一下。 纪攸惊喜地看着重新动起来的秋千,小脑袋蹭蹭老人家的手背:“啾啾~” 人类好聪明呀! 没想到老爷爷也反过来夸他:“真是好聪明的小朋友,竟然知道找我们求助。” 互相都很看好,人与动物极其和谐。 纪攸回到秋千上继续摇啊摇。 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小毛球砂粉色的爪爪紧抓住秋千的横杠,眯起眼,很享受的样子。 凤凰那华丽的羽冠虽然被灵力收起来了,但现在这个圆球一样的啾啾形态,头顶总有几根毛毛怎么也捋不下来,支棱在那儿。 呆毛随着动作一晃一晃,小奶啾还快乐地哼起了歌,叽叽又啾啾。 两个老人家简直被可爱得心都要化了。 老婆婆弯起眼睛。 真的是小天使啊。 * 太阳晒得晕晕乎乎的,纪攸秋千也荡累了,决定回人类先生那里睡一会儿。 秋千是很好,可是他还是有点想念约阿诺给他做的那个窝窝。 有树枝,有叶片,还有浆果和小石子,很用心才装饰好的。 还没睡几次呢,就离开了,总是有些遗憾的。 好在纪攸是个心态很好的小幼崽。 毕竟,金窝银窝,不如约阿诺的颈窝呀~ 人类依旧仰躺着,呼吸平静。 小奶啾熟门熟路钻进他的长发中,小屁屁拱啊拱,找到最舒服的一个姿势。 约阿诺现在嗅起来是药的味道。 不太好闻。 纪攸想。 他还是更喜欢他身上本来的味道。 人类先生,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 由于原型和能力都不能轻易展示给别人看,小凤凰只敢分一些灵力去探查约阿诺的状态。 他扑灭不了自己使用灵力时的金光,用的时候小心翼翼,让它们尽量暗一点、更暗一点。 还要全程竖着耳朵以防老婆婆和老公公突然进来。 人类的精神海中,浅金色的双翼不顾灼烫,拥抱住白金的精神核,让涌动的浪涛缓缓平和下来。 然后,海啸也静谧如银河。 纪攸就那么依偎在人类的颈窝里睡着了。 就算在梦中,也要跟约阿诺贴贴。 越近越好OvO 啾啾…… 小鸟说梦话。 人类先生,要快点醒过来喔。 啾。 直到爪下有什么动了动,还在睡梦中的小毛球从人类的肩上骨碌碌掉下来。 小凤凰仰面躺着,翘起翅膀揉了揉眼。 他还有点儿迷茫,懵懵懂懂一抬头,对上一双近在咫尺、正专注看着他的眼眸。 银灰色的,深幽如宇宙。 里面像是有星星。 约阿诺……就是「星星」。 苏醒 追逐热源是包括人类在内大多数生物的本能,凤凰也是同样。 谢恺尘的逃生舱砸坏了凤凰原本的窝,作为补偿,他帮他亲手重新做了一个。 用了各种装饰品,小家伙也很满意。 可是就算做好窝之后,每天晚上小东西还是更喜欢睡在他旁边。 最开始是蜷缩在手掌边,小心地、礼貌地靠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爬到了肩膀上。 后来干脆枕在颈窝里,还经常睡得四仰八叉。 几乎没什么过度,便从惴惴不安的戒备小动物,变成了肆意妄为的撒娇小鸟。 谢恺尘也觉得无奈。 但他喜欢这种转变。 没有人生来便讨厌一切生物的接近,就算是冰冷无情的太子,也会想有把什么捧在手心里的时刻。 是凤凰填补上了这块缺失十余年的拼图。 在这个冰冷的世界,唯有小鸟那点体温是暖的。 小东西的羽毛总是蹭得他耳根和颈侧痒痒的,即便在睡梦中,他也能感觉到那种酥痒。 有点儿想阻止,却又不忍失去那样细微的触感,便任由小家伙闹腾,一直痒到心尖上。 于是,不仅现实生活中太子第一次和谁“同床共枕”,连梦里也有扑腾着小翅膀的凤凰陪伴。 那些都是很好的梦。 谢恺尘从绵长的梦境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头顶竖着呆毛,翘着尾巴在他身上呼呼大睡的小东西。 ……和梦里的是同一只不错,就是感觉有哪里不太一样。 谢恺尘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找到了不同。 那叫人移不开眼的漂亮长尾翎,以及珠玉冕旒般华丽的冠羽,这两个属于神鸟凤凰的标志,现在都不见了。 从雪白的羽毛、淡淡的金光以及对自己毫不设防的姿势,可以确定小毛球还是那个小毛球,只不过看起来更年幼了。 如果用人类的年龄来类比,那就是从七八岁的孩童,变成了两三岁的幼儿。 还可以这么随心所欲变化的吗? 虽然很违背常理,不过神禽毕竟是神禽,再离谱放在凤凰身上也合理了起来。 之前在森林的时候,每次他一醒,凤凰也醒了。 难得有时间好好观察小家伙的睡相,他把呼吸放得轻缓,尽量不去惊动他。 凤凰羽毛上的金光,会随着他呼吸的起伏而明灭,这是人类觉得很有意思的一个特点。 偶尔毛毛会抖,会砸吧砸吧小嘴,还会说梦话。 应该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 虽然谢恺尘不确定他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特征,这样的小团子缺少了几分华丽,也更增添了些纯真。 反正怎么看都很可爱就是了。 谢恺尘的视线落在小鸟闭着的双眼。 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琉璃色温润又明媚,像两颗透亮的宝石。 小凤凰每次看着他,眼里都是满满的欢喜与依赖。 就好像见到他,是一件全世界都值得庆祝的事情。 不因为他是太子,不为什么幺蛾子的S级。 只是单纯的,因为见到他而开心。 而那是被嫌弃的太子的一生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热烈爱意。 现在,谢恺尘忽然很想再看见这双眼睛望向自己,啾啾叫着扑到怀里来。 他难得有点儿坏心思,动了一下,奶金色的小毛球噗噜噜滚下来。 凤凰被惊醒了之后,懵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他。 起初是不可思议的惊讶,然后变成了纯粹的喜悦。 “啾——啾啾啾!!” 和想象中一样,小凤凰猛地飞到他脸颊旁,使劲儿贴贴。 羽粉在呛进人类鼻腔的前一秒化作光点,金闪闪地漂浮在空气中。 谢恺尘也忍不住笑了,放任小家伙蹭来蹭去,伸手摸了摸他软乎乎的绒毛。 有独属于自己的宠物,是真的很好。 满眼满心都是小奶啾的太子殿下光顾着互动,至今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圣梧桐树下,而在别人的家里。 直到老婆婆推门而入,他才猝然反应过来。 ……陌生人。 谢恺尘的神经瞬间紧绷,意识到自己从醒来到现在戒备全无多么荒谬。 他第一反应是护住凤凰,猛地想要起身,却牵动到伤处,疼得发出一声闷哼。 老婆婆被他这么大反应吓了一跳:“哎,小伙子,别动别动,你伤还没好呢。” 她讲话带着荒星上浓重的口音,在纪攸听来不难辨认,可谢恺尘听着有些吃力。 他明里暗里受到过太多刺伤,男女老少,看着再良善的人都能做出无比残忍的事来。 他早就对人类失去了信任。 此刻谢恺尘冷冷地盯着她,评估着这个人又对自己有什么企图,指缝间流转过几道微弱的光。 他一般不会对普通人动用精神力。 但她若想伤害凤凰…… 好在老婆婆转身招呼老爷爷去了,错过了他的目光。 “老头子,那孩子醒了,快去把粥热一热!” 手里凝成的电光仿佛在凤凰的心上拨动了一下,纪攸眼尖发现了谢恺尘的不对劲,看看老婆婆又看看人类先生,恍然明白了后者一定是误会了。 小鸟儿从人类的手里飞出来,飞到同他面对面的高度,扇着小翅膀,焦急地解释:“啾啾,啾!” 老爷爷和老婆婆是好人呀! 谢恺尘皱起眉。 他已经能明白凤凰的一部分叫声,此刻这一种,并不是在控诉,而是在……维护。 再看看凤凰的姿态,虽然现在变成奶白小汤圆后连双翼的羽毛都变得低调了许多,看起来也是尽力张开翅膀挡在老人前面。 小家伙是想告诉他,老人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吗? 谢恺尘将信将疑敛起手心的光,重新打量着这间屋子。 和皇宫比起来实在是过于简朴了,可是收拾得很干净。 他低头,看见自己腹部的伤处贴着一张干净的纱布,在森林里还残留的血污都被擦干净了。 瘴气密林。 独目狼。 又一次的精神力暴走。 ……他想起来了。 所以老人家是在森林里找到了失控后昏迷的他,帮他处理了伤口,收留至今吗? 谢恺尘的心颤了一下。 差点误会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还好小家伙阻止了自己。 谢恺尘意识到,自己不断地会产生“幸好有凤凰在身边”的想法,不同遭遇,不同角度。 怎么感觉已经有点儿离不开小鸟了? 老爷爷端着热好的粥,匆匆进屋,见到谢恺尘愣了一下,笑开了:“哎呀,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竖着的样子。” 谢恺尘:“……” 是因为之前都横在床上的原因吗。 老婆婆敲了老伴一下:“怎么说话呢!” 老爷爷嘿嘿笑道:“小伙子长得真俊,真俊呐!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 谢恺尘对他们笑了一下。 太久没有对人类笑过,有点勉强,僵硬得很微妙。 他听出来了,老夫妇并没有认出自己的身份。 换言之,他们既不知道自己是好人坏人,也不图任何回报,可还是尽所能救了他。 终年生活在皇室阴诡算计中的谢恺尘都快忘了,原来这世界上还存在着善良的人类。 幸好刚才没有…… 谢恺尘对有凤凰在身边的庆幸更上一层楼。 老爷爷把粥端过来,谢恺尘的营养剂贴片早就过了有效期限,又昏睡了几日,的确很饿了。 即使饿成这样,太子也不会忘记皇室教导的礼仪,仪态相当优雅。 他吃饭的时候,小凤凰就绕着他飞来飞去。 姿势也挺优雅。 “哎呀,小朋友这么开心呐。”老婆婆笑眯眯地看着小鸟儿,“你和你的主人一样好看。” 纪攸很自然地把老婆婆口中的“主人”当成自己,骄傲地竖起呆毛。 “啾~” 那当然啦! * 老夫妻俩没料到这个俊俏的年轻人竟然是哑巴,很替他遗憾。 双方都不会手语,而且老人远离科技产品,家里连腕机和光脑都没有,只有一个屏幕坏了的PADD,想打字都不行。 好在,还有纸笔。 谢恺尘用这样无比原始的方式和他们交流。 「谢谢你们救了我。」 “哎呀,小事小事。倒是孩子你是怎么走到森林里去的?很少会有人去。” 不知晓自己的身份,对老人家来说是种保护,谢恺尘决定接着隐姓埋名,不提机甲坠毁的事情,只说自己对探险感兴趣,不小心迷路了。 「请问,最近的集市在哪里?」 他既然重新接触到了人类社会,必须尽快买个腕机,和母星联系上。 既然他逃过了死亡的劫难,新生第二次,那他一定会让害他的人付出代价! “集市啊,这周末就有,正好我也要去,到时候带你一块儿……” 两脚兽们还在用自己的方式对话,不认字的小鸟参与不进去,啄完了老爷爷准备的特制米粥后,发现了一面镜子。 凤凰是爱美的小凤凰,喜欢好看的人类先生,喜欢好看的窝窝,也喜欢好看的自己—— 诶? 奶啾在镜子前面转了转,感觉不对劲。 脑袋上有点……空荡荡。 当然不是因为伪装成小山雀后,头顶的毛毛变少了的关系。 他对着镜子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忽然反应过来。 ——他的蝴蝶结不见了QAQ。 应当是在瘴气密林时就丢了,可是后来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让他根本来不及去在意一根小小的丝带。 纪攸有点难过。 那可是约阿诺送给自己的第一个礼物。 小奶啾垂头丧气,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翘着爪爪,很失意的样子,连呆毛都耷拉下来。 咚。 有声音。 他从失落中抬起头,寻找声源。 又是一声。 咚。 很轻,但可以确定是有谁在敲门。 小凤凰挥着翅膀飞向门口。 外面天都已经黑了,会是谁呢? 恩情 在老人家问到姓名的时候,谢恺尘犹豫了下,纸上只写下了一个字。 星际时代已经很少会有人用原始的纸笔了,他好久没有过用过这种油墨质地,握着笔,看见每一横一撇留下的痕迹,觉得有些刺眼。 「谢」。 属于皇室的、至高无上的姓。 赐予他一切,又夺走一切。 他们萍水相逢,没有透露过多也很正常,老人们也不介意,就喊他“小谢”。 太子殿下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这么称呼过。 别说他了,任何一个皇室亲属都不可能被这样喊。 他非但没有丝毫被冒犯的不快,反而觉得很亲切, 连名字都没有给出,老两口也就没接着问他更多,在他回答「会有办法回家」之后,转而聊起了其他的话题。 他们的口音还是听着有些难懂,谢恺尘听着听着稍微有一点走神,看向凤凰的位置。 小鸟之前在照镜子,然后一副受到很大打击的样子,飘到桌面上不动了。 委屈成一颗球。 是因为失去了那些漂亮的羽毛吗? 谢恺尘还没弄清楚他为什么变换了形态,看起来也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虽然不复凤凰的华美,但这样小雀鸟的模样也是很可爱的。 在饲主眼里,自家宠物什么样都好。 谢恺尘很想把小家伙放到手心里揉搓,好让他别那么沮丧。 现在,小鸟重新打起精神,飞到了门口。 他绕着门把手飞来飞去,似乎在研究这个老人家一碰就能打开的玩意儿是怎么用的。 外面,有什么在吗? 老婆婆注意到谢恺尘的走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注意到奶啾对外面的渴望。 小朋友是个很懂事的小朋友,从来不会在晚上要求出去玩儿,每天总是在老夫妻熄灯之后,乖乖窝在谢恺尘身边睡觉。 今天的确有点奇怪。 “小朋友,怎么啦?”老爷爷也看见了。 小凤凰听见他们在喊自己,转过身,急急地“啾”了一声。 然后,所有人都听见了那先前被忽略的咚咚声。 老人家准备起身过去开门,谢恺尘挡在他们前面。 荒郊野岭,半夜敲门,听起来就不安全。 老婆婆给他敷的草药虽不比母星上先进的医药技术,效果意外得也很好;再加上谢恺尘本人身体素质强悍,躺了这些日子,伤已经好了很多。 只要外面不是一大群野狼、或者装载着重型炮火的军队,他都能应付。 ……不过就算是那样,真到了需要动用精神力的地步,S级还是能秒天秒地。 谢恺尘走过去,将小凤凰放在肩上;他,或者说他们,现在做这个已经很熟练了。 两个老人都有些忐忑地看过来,老婆婆甚至握住了拐杖,时刻准备将它化身武器。 谢恺尘将小凤凰在的那一侧身体朝里,谨慎地打开了门。 深秋寒凉的风汹涌而入。 荒野没有灯光,外面黑洞洞的,更远处的山峦模糊起伏,像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深渊。 谢恺尘的视线蓦地低下去。 黄毛红脸…… 不是个人类。 长得像猴子一样的灵长类动物见了他也是一愣,进而做了个类似于行礼的姿势。 谢恺尘在书上学到过,这些动物进化得非常聪明,会用低顺的姿态换取人类偶尔的仁慈。 倒是他的小毛球,见到那长毛猴后显得很激动,竟然直接从他肩上飞下去:“啾啾,啾啾!” 猴子的眼神也有很明显的改变,从向着谢恺尘单手行礼的姿势改成双手高高举起,让凤凰落在自己手上,非常尊敬的样子。 小奶啾很开心地踩了踩它比人类更加毛绒绒的手掌。 原来他不管在谁的手心里,都会很愉快。 谢恺尘心中振荡过一丝微妙。 好在他很快阻止了自己和一只猴子为了一只鸟而争风吃醋的可笑行径。 这时候老夫妻也过来了,他们显然也是认识猴子的,语气欣然:“是你啊,快进来,正好我这儿还有点香蕉。” 长毛猴子看起来对谢恺尘有种说不上来的忌惮,双手高举过头顶,像举贡品一样顶着小凤凰小心地从他身边经过,进入屋内。 那个姿势滑稽得很。 但谢恺尘笑不出来。 他把冷风关在门外,看老夫妻像对一个很久不见的小辈一样招呼那长毛猴。 老爷爷还挺高兴地告诉他:“小谢啊,是山魈送你来的。” 谢恺尘:“……?” 首先,山魈是什么? 是这只猴子的名字吗?还是种属名字? 其次,是它……送他过来? 不是老夫妻俩发现的自己吗? 谢恺尘倒不是对动物有什么意见,只不过自己能再一次活下来,不是多亏了救命恩人,而是救命恩“猴”,总觉得有点儿…… 但接下来没有人再继续说这个话题了。 山魈不仅能听懂老两口说的话,还会一些简单的手语,算得上沟通无障碍。 但它再怎么聪明也猜不到谢恺尘的心理活动,更无法告诉他,他真正该感谢的应当是救命恩“鸟”,凤凰小殿下。 谢恺尘默默看着山魈和老夫妻俩的对话,想着,幸好这里太偏僻,否则这样高智商的动物一定会被囚在实验室中悲惨地度过一生。 山魈在森林里是德高望重的长老,万物生灵对它有着和凤凰不太一样、却同样多的敬意。 即便如此,它在老夫妻面前也就像个孩子。 “留下来吃饭吧。”老婆婆摸了摸它的头顶。 山魈瞄了眼谢恺尘,模仿着人类惯有的动作点了点头。 * 可能是谢恺尘器宇不凡,也可能是他那一手磅礴飘逸的字叫老爷爷认定他一定是个很有文化的人,竟然拜托他能不能帮忙修理一下那个最近时不时罢工的PADD。 在人类们忙着捣鼓科技产品的时候,小动物们也没闲着。 山魈在角落里打坐,凤凰落在它的膝头。 “长老是来看我的嘛~?” 纪攸讲话时总是带着唱歌般婉转的声调,小奶音软绵绵的,像在无意识撒娇。 或许是因为无父无母、没能在家人的悉心照料和庇护下长大,凤凰格外渴求来自他人的爱,也有着超出动物本能太多太多的情感。 山魈见他那样开心,有些不忍:“……小殿下,我的确有一些事情要来告诉您。” 纪攸翡翠色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它,仿佛接下来它说出的无论是什么,都是礼物。 山魈尽力委婉地转述。 在纪攸跟着谢恺尘来到老夫妻俩的这些日子,森林里发生了一场很大的事情。 准确来说,是一场投票。 那只诱骗小凤凰、差点让他葬身狼腹的长耳狐,在逃走之后,大肆散布小殿下被人类蛊惑的谣言,甚至造谣他们将入侵森林云云。 当日凤凰被骗走的全过程没有目击者在,可瘴气密林爆发出的可怕白金色光芒、和其后如飓风过境的惨状,许多动物都看见了。 长耳狐将自己伪造成被人类盯上的无辜小动物,还狼死狐悲哭了一通它那可怜的独目狼朋友。 森林里大多数动物都不喜欢这俩,可它们对人类的恐惧盖过了这种厌恶,也相信了长耳狐煽动的措辞。 于是,就像每个月的第一天日出时,万物聚集到圣梧桐树下朝拜凤凰那样,它们同样在圣梧桐下进行了投票。 这个投票分为好几个部分。 ——小殿下是否真的和人类同流合污? ——小殿下是否需要被“请离”森林? ——那个人类能否照顾好小殿下? 前面两个部分的结果,山魈并不想告诉小凤凰。 因此它告诉纪攸,自己是被选为代表,来评估这个人类能否有抚养好小殿下的能力。 懵懂的小凤凰并未感受到暗流涌动的恶意,抖了下羽毛,天真地回答:“约阿诺对我很好呀。” 想了想又补充:“他是我的宠物,我会好好抚养他的。” 山魈听他的措辞,知晓这其中有一些微妙的误会,不过那是小殿下和人类之间的私事,不在管辖范围内。 它说:“您同意我留下来观察他吗?” 抚育神禽是个前所未有重大的任务,从凤凰蛋出现苏醒迹象,一直到他诞生后的半年,它们都没能在森林里找到合适的家长。 如今,竟然有一个人类挤进了准监护者的行列。 殿下的意志大于一切。 既然纪攸认定了这个人类是自己的所有物,它们无法动摇他,仅能尽可能地保驾护航,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这个人类的品行、力量、钱财、权势,能否给殿下提供优渥的环境,乃至长相身材,都是评估的一部分。 神禽理应拥有无可挑剔的抚育者。 评估很困难。 放眼整个森林,也只有山魈的资历能担此重任。 “好的呀。” 小奶啾不懂什么评估不评估,只知道自己信赖的长老也可以待在近旁,是很好的事。 不过…… 纪攸有些犹豫。 这里不是自己的家,同意与否,是不是应该问问看爷爷奶奶? 山魈猜到了他的疑虑,但小动物们的交谈中止于另一边传来的滋啦声。 老爷爷惊喜道:“信号恢复了!” 这个PADD的型号已经是古董了,它是太阳能的,因为充电速度过慢,上市没多久很快就被淘汰。 屏幕彻底报废,唯一能用的就是收音机的功能,这是集市以外的时间里,老人们能和外界有所连接的唯一途径。 谢恺尘看着老两口围着PADD的满足神情,悄悄舒了口气。 他立于阿尔法象限之巅,是帝国未来的首领。 那双手本应只握着无上的荣耀与权柄。 然而那双手,继给小鸟做窝以后,刚刚又掌握了一项新技能,修古旧小家电。 广播声响了起来。 不是什么正经的新闻,更像是八卦。 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特意压低了声音,仍掩饰不住兴奋。 “来自母星的绝密消息——据说皇室的太子已经失踪一个月了!” 集市 谢恺尘正握着一个小号螺丝刀,闻言下意识捏紧手柄,听了下去。 “按照帝国的法律,三个月没有记录在案的腕机定位就可以判定为失踪,注销身份证明了。” “天哪,皇帝陛下的病情是不是很重?那……之后会是其他皇子继位吗?” “三皇子是目前呼声最高的人选。” “三皇子殿下可是优秀的A级!灵宠也很威风,是猛禽呢。” “鸟类可以说是最珍稀的一类了,几乎只有皇室才会有鸟类灵宠。” “可惜我们的太子殿下,连个灵宠都没有。” “哈哈哈哈……” 当事人听着这些带着奚落和看好戏的评头论足,心里毫无波澜。 连父亲都对他失望,连手足都能反目,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又凭什么能得到他的在意呢。 他是麻木的,冷漠的,沉默的一块磐石,和周遭格格不入。 倒是老爷子愤愤不平:“哼,这些人!据说太子的德行是很好的,要那么强大的精神力做什么,太子又不是带兵打仗的元帅!能治理好帝国不就成了!” 老婆婆也赞成老伴的话:“我也听说过,太子仁爱公正,这难道不是身为治理者最首要的品行吗?” 这回轮到谢恺尘有些诧异了。 他知晓人人对自己感到失望,也对人类回以同等的失望。 ——可在这样的荒野中,却有两个被时代抛弃的老人家无比支持他。 哪怕他们甚至不知道世界上还有S级的精神力。 哪怕连自己正坐在面前都认不出。 老爷爷问:“小谢啊,你有文化,你说说看,是不是这么个理?” 谢恺尘还是头一回感谢让自己哑了的毒药,否则他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太子点了点头。 “就是嘛!”老爷爷拍了拍桌子。 其实也不是非要有什么回应,主要是找到赞成的声音。 人类是一种忙于寻求认同感的奇怪生物。 老婆婆对此举站到了对立面:“别把桌子弄坏了!” 注意到这边动静的纪攸结束了同山魈的对话,拍拍翅膀飞到谢恺尘肩上。 想了想,又落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踏了踏小爪。 哒哒。 哒哒。 试图吸引注意力。 小凤凰歪着头看向谢恺尘。 事实上他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或许仅是连日来的相处让他对这个人类的行为和情感模式非常熟悉,他感到了在约阿诺身上一些细微的变化。 广播里的对话他听见了,听得一知半解,好像在讲人类里很了不起的人物。 纪攸想,是很厉害吗? 能有多厉害? 比他的约阿诺还厉害吗? 谢恺尘也低头看向小家伙。 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里流露出一种显然易见的关怀。 或许过于剔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被看穿了。 随即反应过来,只是一只小鸟罢了。 谢恺尘伸出手。 奶啾的小爪子在桌上再次发出哒哒的声响,轻快地蹦跶到掌心中。 纪攸被捧起来,也重新被放在肩上,这个最熟悉的位置。 小凤凰地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谢恺尘的耳后。 人类先生这里有些敏感,每一次他用羽毛搔到那儿,对方都会不自觉地耸一点肩膀,把小毛球夹在中间。 纪攸很喜欢这个游戏。 谢恺尘察觉到了这份没来由的偏好,也很配合做这样幼稚的小游戏。 纪攸同样很喜欢他的反应。 总的来说,纪攸很喜欢人类先生。 不过他总觉得人类先生的神情,看起来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 小鸟儿记起来,那个广播提到了家庭。 纪攸没有「家庭」。 他还是第一次思考这件事:约阿诺的「家庭」,又是什么样子? * 有集市的周末很快到来。 谢恺尘本不想麻烦老爷爷,打算自己去,老人家坚持要带他转转,给这个外来客好好介绍一下风土人情。 他拗不过,只好麻烦老人陪同。 老爷爷从车库里把那辆别的星球上早就淘汰一百年的古董车开出来,发动机的噪音叫人担心会不会什么时候散架。 古董车既不能飞,也没有AI操控,甚至还要用钥匙打火启动。 哦对了,驱动力还得用炼油。 油门、刹车、踏板,这些只出现在历史书上的东西,此刻真实地出现在了眼前。 开惯了全帝国最高精尖机甲的太子有些发愣。 老爷爷拍了拍副驾驶:“来啊小伙子!带你领略一下岁月的魅力!” 他捣鼓了面板上那些实体按钮,不知按了什么键,车篷咔咔哒哒收了起来。 谢恺尘:“……” 竟然还是敞篷的。 他矮身坐进去,感觉很奇妙。 仿佛坐上的不是一辆车,而是穿梭回百余年前的时光机。 老婆婆和山魈留在家,冲他们摆摆手:“一路平安!” 谢恺尘点了点头,将带院子的简朴小屋全貌尽收眼底。 这样热情心善的人值得更好的生活。他把收获的每一点善意都记在了心里。 古董车速度比想象中还是要快一些的,一个多标准时后,山林愈发稀疏,逐渐有了人烟。 很快,人群变得熙攘吵闹,大约已经到了所谓的集市。 老爷爷停下古董车,带着他步行进入。 作为“帝国第一脸”,谢恺尘出众的样貌实在太惹眼,哪怕穿得再朴素,那高贵凌冽的气质在荒星上也过于鹤立鸡群。 他不得不换上从头裹到脚的斗篷,戴上遮住大半张脸的兜帽,尽量低调。 这件斗篷是老爷爷年轻时去森林徒步时穿的,为了防蚊虫,领口用了双层设计,里面那层是系带,外面是薄纱。 谢恺尘把带子扯松了一点,领口鼓鼓囊囊的。 然后,仿佛雨后突然长出的小蘑菇似的,从那儿“噗噜”一下,冒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严格来说,这是纪攸第一次进入人类社会。 这——么多人类! 小奶啾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或许是第一个认识的人类先生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收留他们的老人家同样是温柔的人,纪攸对人类很是喜爱。 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两脚兽,凤凰的愉悦值创新高,很想立刻飞出去和大家都友好地贴贴。 可惜被一层纱挡住了。 谢恺尘对人类的卑劣再明白不过,若他们见到金光闪闪的凤凰,哪怕是这个有所收敛和伪装的形态,展现出来的必然不全是友好的喜爱,势必会有贪婪。 他很清楚,这样仅活在传说中的神禽灵物一旦现世,会引发怎样的漩涡和风暴。 谢恺尘并不想让年幼的小凤凰接触到那些残酷,于是只叫小鸟待在自己的斗篷和保护之下。 凤凰是他唯一拥有的爱,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小家伙。 因此,在准备好所有的荫庇之前,无论在荒星,亦或是母星,绝不能让凤凰轻易以真面目示人。 纪攸意识到自己被人类先生“关”了起来。 他困惑地仰起小脸:“啾?” 人类隔着纱用手指摸摸奶啾的小脑袋以作安抚。 纪攸还是不理解,可是想起临行前,长老特意叮嘱过,一定要遵守人类社会的规则,不能轻举妄动。 或许小鸟上街必须要藏在宠物的衣服里,就是规定之一。 好喔。 小凤凰妥协了。 他会乖乖听约阿诺的话。 谁让自己是个很好很好的主人呢~! * 老爷爷还要去采购别的,谢恺尘便独自(严格来说带着一只小毛球)走进卖通讯设备的店里。 他扫了眼货架,和母星每个季度都在更迭的最新产品比起来,这儿卖的腕机都是好几年前的款式,连用来标价特性的PADD都是早就过时的那种。 不过功能齐不齐全不重要,能和母星联系上就足够了。 帝国发行的腕机在通讯之余,同时兼具身份识别功能,购买成功开机后的第一步就是注册,扫描面部信息特征,自动录入帝国人口数据库中的绑定信息。 谢恺尘自然不能在公共场合进行认证,随便买了一个离开店。 拆开包装把腕机放进口袋里时,谢恺尘想着,落后的地方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在母星和大多数先进的伴星上,用薪资、评级、嘉奖等部分构成的信用点体系已然很成熟,并且在数十年前完全取代了货币。 如今,人们可以用腕机支付,若是忘带了,也可以选择直接扫描身份信息进行扣除。 好处是便利了人们生活,坏处则是在普通市场中,想要隐瞒身份,几乎无法购买任何东西。 当然,如果没做什么亏心事,倒也是社会安全和稳定措施中的有效的一环。 但对于如今暂时成了“黑户”的太子殿下,那样可就麻烦大了。 他可没有在这儿暴露身份的打算。 还好这颗落后母星几十年的星球上,依旧能够用货币购买东西,不然他刚才都出不了那家店。 谢恺尘和老爷爷约定了在古董车旁碰面,向停车场走去的路上,看见一些卖饰品的小摊。 小凤凰喜欢那条丝带,也很喜欢他绑的蝴蝶结,丢了之后闷闷不乐好久。 他也挺喜欢的,漂亮的小鸟儿就应当佩戴所有漂亮的东西。 谢恺尘在花花绿绿的丝带中挑拣,想象着每一种颜色、材质、花纹在小凤凰身上会是什么样子。 摊主热情地揽客兼八卦:“帅哥,是给女朋友买吗?” 谢恺尘的手指一顿。 他在感情上一向冷漠,连人类都不信任,更不可能有什么爱慕。 倒是总冲他撒娇、满是依恋的小凤凰,某种程度倒和别人说的恋爱对象有点儿相似。 他想象着摊主若是知道自己的“小女朋友”其实是一只小鸟,会有什么反应,忍不住弯了下嘴角。 太子不差钱,可惜现在用的钱都是从老俩口那儿借来的,不好乱花,只选了两条。 一条和之前森林里那根一样,是天空的蔚蓝。 另一条则和凤凰的翠色眼眸相似。 小凤凰目睹购物全过程,猜测这是人类买给自己的,兴奋地扭了扭。 谢恺尘刚付了款,领口处传来细嫩的啾啾声。 他有一瞬的忐忑,怕被别人听见。 随即,被不远处的骚乱盖了过去。 摊主脸色一变,左右商户皆是一脸忧心:“他们、他们来了!” 谢恺尘转身,看见一队穿着制服的人正耀武扬威地走过街道。 ……安全稽查队。 谢恺尘心里一紧,拽了拽兜帽低下头,转身就要走。 “你,哎,就是你,穿袍子的那个。”领头的那个腰间别着相位枪,喝住他,“过来,腕机身份识别查一下。” 冲突 荒凉的星球几乎不会有人才愿意前去,各地政府能力孱弱,为了便于管理,评级在C级以下的星球安全问题都是由帝国军直接接管。 安全稽查队,便是帝国军在荒星上的一线下属机构,负责巡查星球的安全,有权在任何时间、本星球上的任何地点,让任何人出示腕机,进行身份核查。 谢恺尘在学习国家管理时了解过这一机构,可他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识过。 一来,母星是没有安全稽查队的。 二来,且不提那张脸母星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光凭太子身份,也不会轮到别人来查他。 眼下情况则不同了。 虽说衣着打扮是人的自由,可穿得太怪的确抓人眼球。 谢恺尘很轻易地成了目标。 他上一次感到这么棘手,还是刚从坠毁的逃生舱中醒来、发现自己掉进原始森林的时候。 帝国的每个婴儿在诞生当天就会录入身份信息,并且佩戴婴儿特制的迷你腕机。 这个东西几乎跟随每个帝国公民的一生。 若腕机遗失,补办一个就好了,哪怕是低保户,也可以申请领取到免费的基础款。 做这些事的机构补贴颇高,因此效率也很不错。 基于以上原因,谢恺尘没法用腕机丢了来搪塞。 其实他大可以当场注册腕机验明身份,可那势必会引起骚乱。 集市上人来人往,消息会长着翅膀迅速飞遍这颗星球,然后传到母星。 他还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并不想让母星这么快知晓自己已从劫难中生还。 可要是…… C级以下的星球上,安全稽查队的权限是很高的,毕竟从某种程度而言他们的确是在守护地区的和平。 正经人谁不出示身份呢? 不愿查验的,必定有鬼。 他也没法反抗和逃跑,安全稽查队的相位枪是允许设置到击昏档的。 总不可能对按章办事的公民动用精神力,何况他的精神力还不稳定。 谢恺尘深深蹙起眉。 没想到暴露来得如此之早。 领头的那个见他依旧没过来,又是一身“奇装异服”,更觉得不对劲。 后面的队员已经把相位枪握在手上。 队长再次喊了一遍:“这位公民,请立即配合!” 理论上稽查队需要穿戴同样的头盔,除了队长的肩章略有区别,所有人需要看起来一模一样,以防有人滥用这个职位。 而这一小队人马非但没有戴头盔,反而横行霸道,周围的小商贩、乃至路人都很怕他们的样子。 很明显,他们一定做了违反规定、以权谋私的事情,甚至有可能以此欺凌普通人。 走路也流里流气的,哪里有半点帝国军英姿飒爽的模样。 谢恺尘方才在买东西已经询问并且记下了这颗星球的编号,回去以后要好好查一查这里的负责人。 他沉默的抵抗激怒了稽查队队长——要知道,他们这个职位在当地几乎就是土霸王,还是头一回有人胆敢无视他们。 再加上谢恺尘身高极高,哪怕隐藏在黑袍里,也能感知到那是一具极有力量的躯体。 甩他们这些自从离开帝国军以后就没怎么再锻炼过的二流子几条街。 就算这人什么也没做,他们也感觉到了恐惧和屈辱。 那恐惧和屈辱随即转化成了怒火:“别太嚣张了小子!” 谢恺尘:“……” 他有吗? 谢恺尘不打算说话。(当然他也说不出来。) 按照章程,哪怕公民没有配合接受调查,只要没做出逃跑或者抵挡的举动,稽查队是不能够开枪的,顶多强制带到警署。 如果在那儿不得不暴露身份,也总比大街上要好。 然而稽查队把他列为危险目标,一个个举起了枪对准他。 他们僵持在集市中央,周遭一双双路人紧盯的眼睛,冲突一触即发。 “哎,哎,军爷,军爷!” 在所有围观者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刻,有谁竟然挤进人群中。 谢恺尘一怔。 是收留他的那位老人。 稽查队也是认得他的:“哎哟,这不是住山里的老头儿嘛。” 老爷爷颤颤巍巍来到他面前,对稽查队赔着笑:“各位军爷,这是我家孩子,和我一起的。” 有纹身的队员笑道:“你俩儿子不是早就死了么,什么时候又生了一个?” 丧子之痛被当成笑话讲出来,老爷爷的嘴唇抖了一下,但依旧维持着卑微的笑容:“我、我亲戚家的,过来看看我们。” 他下意识拽住了谢恺尘的衣角,好像这样就能从高大的年轻人那里汲取到一丝依靠:“这、这孩子命苦,生下来是哑巴,脑子也不好……” 脑子不好的太子:“。” 为了验证自己的话,老爷爷慌乱地抓住谢恺尘的手臂,把他空空如也的手腕展示给那些人看,故作恼怒:“你、你看,我出门前才告诉你要把腕机装好,这又丢哪儿去了?我、我刚才想联系你都拨不通。” 然后再一次对队长道:“军爷,他是真的脑子不好……” 队长似笑非笑:“是么。” 老人家哪里是那种擅长说谎的人,磕磕巴巴,也都为了维护这个留守的年轻人。 事实上他们夫妻二人至今不知这人从哪里来,叫什么,做什么的,又是怎么沦落到昏迷在森林里。 可是人与人之间就是有那一种神奇的气场,叫他们认定,小谢一定是个好人。 好人就算有难言之隐,也应当是被保护的。 稽查队嘻嘻哈哈地笑着,明显不相信他的说辞。 老人忐忑地咽了口口水,换了种方法:“我家瓜果都熟成了,要不各位军爷去家里坐坐?” 队员们互相对视一眼:“好啊,你这老头儿别的不行,种地倒是颇有一手。正好哥几个好久没去尝尝了。你多准备点儿,我们还有些弟兄在别的地方忙呢。” 谢恺尘目光沉了下来。 C级以上的星球用机械警代替人工巡逻是有原因的,机械虽然有报废和误判的可能性,但起码不会做出这种欺压民众的恶劣事情来。 老人瞥见他面色不善,拖住他的手,声音低低的,紧张又畏惧:“别,别,他们那个领队来头很大,咱们惹不起的……” 谢恺尘挑起眉。 来头很大? 比自己这个太子更大么? 但他清楚的确不能轻举妄动。 现在把这群人揍一顿轻轻松松,或者亮明身份,这群欺软怕硬的怂蛋必然会跪着求饶;那些对他而言都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顶多上新闻说太子在荒星打人。 反正对他失望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事。 可是他走以后呢? 老夫妻怎么办? 他们只会被变本加厉地报复。 就算自己有心带他们离开,老人们会同意吗? 愿意抛弃居住了一辈子的地方吗? 老人家总是信故乡的“根”这一说,他们大多不愿离开自己的“根”。 他必须暂时按捺住,见机行事。 同时得想办法把这群人的嘴脸录下来作为证据,提交诉庭。 谢恺尘的手指在口袋里摸索着激活腕机。 * 回程路上,他们分了三辆车。 队员们一辆,老爷爷跟着队员一辆,他那辆老古董则被“手痒想试试看”的队长抢去开,以及纹身队员和谢恺尘。 整个安全稽查队放下手头工作,一起去公民家里搜刮,这种事儿简直前所未闻。 荒星预算有限,稽查队配备的是较为低档的飞行车,看起来也处于淘汰边缘,但还是比老爷爷的那辆古董车要快得多,没一会儿其他几辆就没影了。 队长从后视镜瞥了眼看着车窗外发呆的谢恺尘,量他一个蠢笨的哑巴也不敢乱说话,便和队员聊起了前几天去访查,顺手调※戏谁谁家女儿的经历。 连腔调都变得下流起来:“这未成年的就是嫩……” “哈哈哈,队长你好福气啊,下次我也……” 谢恺尘听着他们的话,满心厌恶。 这样的渣滓不该玷污帝国军的荣耀,更不该成为威胁子民的隐患。 他不作声地打开腕机的录音功能。 纹身男一直在监视他,见他低下头,凶巴巴道:“把你那帽子摘了!到现在连脸都不露,能是什么好人?我跟你说,我们是看在你家老爷子的份上暂时没有查你身份,等会儿你还是得验证,听到没有?” 谢恺尘从后视镜看向他。 兜帽微微抬起一点儿,露出一双灰银色的眼眸。 那目光凛冽,如同鹰隼。 纹身男感到自己仿佛变成了被盯上的猎物,不自觉抖了一下,为了给自己壮胆提高音量:“看什么看!我们也在按规办事——我刚才说了让你把帽子摘掉,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仗着手里有枪,干脆探过身来,要亲自动手。 在谢恺尘有所动作之前,一道金光在男人眼前骤然炸开。 他下意识闭了闭眼,等到再睁开,那团金光竟然变成了……一只小鸟? 羽毛雪白,唯有尾翎呈淡金色,巴掌大的小身体圆滚滚的,一双琉璃色的眸子天真懵懂。 看了就叫人想要放在手心里揉搓揉搓。 “哎哟,你的灵宠?还是宠物?”纹身男来了兴趣,用手去戳,“还挺可爱的嘛。” 谢恺尘瞳孔一缩。 这小东西什么时候钻出来的? 纪攸目睹了全过程,这些人欺压老爷爷不说,现在还想欺负自己的约阿诺,可不得了! 他不会允许别人伤害自家宠物! 小凤凰并没有躲开那人的手,细细地冲他啾了啾,显得很是柔弱。 纹身男哈哈大笑:“来,再叫一声我听听。” 凤凰听话地又啾了一声,这次更加娇气。 ——接着,在对方完全放松警惕后,猛地扑腾起翅膀,带着金光狠狠啄向那人的眼睛! “嗷——!!!!” 纹身男捂着眼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护崽 “个死鸟!!”纹身男咒骂道,“想被宰了是不是!!” 眼球是人类最脆弱的部位之一,而喙则是鸟儿最坚硬的部位,再加上凤凰有灵力的加持,伤害程度可想而知。 此人该庆幸,幼雏年纪尚小,又是破壳以来第一次攻击他人,还带着怯怯的不确定,力度绵软而稚嫩。 否则,何止他的眼球保不住,若真是上古神禽的攻击,他的全身会直接碎成齑粉。 纹身男一边眼睛剧痛难忍,另一边也因被牵连泪流不止,视野糊成一片。 他几乎是瞎着一手拿枪一手乱挥抓小鸟。 纪攸躲得快,但还是被手指擦到羽毛尖尖,吓得惊叫一声。 那人好歹也曾入伍过帝国军,基本功还是有一点的,凭借着声音定位再一次愤恨出手—— 他的胳膊被谁攥住了。 那力道如同铁钳,他一个受过正规训练、身体素质远胜于常人的士兵,竟然在这力道的钳制下没法动弹半点。 他第一反应是挣扎,结果却被越握越紧,甚至幻听到骨骼碎裂嘎吱作响。 纹身男不敢动了。 泪眼朦胧中,他看见被兜帽投下阴影的下半张脸,鼻梁挺拔,下颌线如刀刻,唇形优美而冰冷。 一张非常英俊、此刻却叫人胆寒的脸。 金色小鸟盘旋几圈,用翅膀又狠狠拍了他的脸,气愤地啾啾。 继而飞回那人的领口,委委屈屈地抬头:“啾……” 身上的毛毛翘起一撮,都不漂亮了QmQ 两种截然相反的鸣叫听得纹身男目瞪口呆。 谢恺尘一手轻柔地梳理着小家伙弄乱的毛毛,另一手仍攥着纹身男。 稽查队是有身高要求的,纹身男虽然比不上谢恺尘,但好歹也是一米八的高壮个子。 可即便如此,谢恺尘只用一只手,便能轻轻松松压制到对方毫无反抗的余地。 ……相比于为小宠物捋毛毛的温柔,简直比小鸟的两副面孔还要离谱。 纹身男像只被拔了毛的鸡一样任人宰割,屈辱得要命。 摸不着相位枪,体术更打不过,已然出现了精神力波动的迹象。 谢恺尘没有错过这一细节,瞳色从一贯的深灰银转向耀眼的白金。 仅仅一瞬,纹身男头疼欲裂——精神力受到空前绝后的威压! 精神海中出现低沉矜贵的嗓音。 「别碰他。」 简单的三个字如同一记撞钟,彻底击溃了他的防线。 纹身男放弃了反抗,谢恺尘松开手,他瘫软在副驾驶,恐惧爬满全身。 这是……是什么等级的精神力? 他自己是个不好不坏无功无过的C级,放眼整个荒星,就算是最高长官也不过B+。 A级都是人类的精锐,必然会分配到更重要的地方,比如母星,比如资源丰富、值得开拓的星球,或者深空。 这个可能比自己年纪还要小的年轻人,难道……是A级吗? 阿尔法象限境内所有帝国公民在六岁时都要统一测量和登记精神力,荒星上若有A级的孩子,早就被其他星球挖走了。 难道真如老头儿所说,是其他地方过来看他的? 这孤苦无依的老夫妻俩,竟然有这么牛逼的A级亲戚?! 开车的队长也感到了那阵极强的精神力威压,哪怕仅有短短几秒,却也足够留下心理阴影了。 他的精神力评级是B-,这也是为什么同样资质平平,他却可以当队长。 队长很识时务,知道自己绝对打不过后面这个人,再加上古董车没有任何防御措施,万一真的起什么冲突,很有可能会车毁人亡—— 哦,亡的只有自己和队员,那家伙肯定好好的。 他眼观鼻鼻观心,专注开车,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 除了几秒钟前,通过腕机向上级求救的警报已经发了出去。 队员瘫软在座位里双目无神,队长也不敢看,只能偷听后排传来的动静。 小鸟儿啾啾地诉说着什么,声音轻快。 人类仍旧无法发声,只有嗓子里模糊的“嗯”。 即便如此,也听得出来极为疼爱。 队长心惊胆战瞥了眼后视镜,看见谢恺尘正把小毛球捧到面前,用脸颊很轻地蹭了一下,获得一串银铃般欢愉的叽叽啾啾。 他欲哭无泪。 ——大佬,你这样子更可怕了知不知道! * 老爷爷一路上都在想办法如何能帮小谢的身份蒙混过关。 那个年轻人模样长得极好,气质更是非同一般,应当是很不得了的家庭出来的。 他和老伴聊过这个,一致认为小谢一定是被迫害,才会沦落至此。 若是贸然查出来真身份,不就等于让那些仇家重新定位追杀么? 可惜他人微言轻,军爷们一路上只管自己笑闹,没人理睬。 下车之后,就算是耳背的老爷爷也听见了屋里传来的喧哗声。 不是好的那种。 另一辆稽查队乘坐的飞行车已经停在了院外。 老人走近,瞥见后院的园子一片稀烂,夫妻俩精心栽种浇灌了一整年的蔬菜水果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每一次。 每一次这些人来家里,都像劫匪似的到处扫荡。 老两口势单力薄,有苦没处说,只能咽下。 老爷爷还没来得及为此心痛,听见了屋里的动静。 “滚、滚出去!” 是老婆婆的声音。 来不及管瓜果了,他和其他人一起匆匆进了家门。 ……满地狼藉。 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冲突,此刻那只他们喂养的山魈挡在老婆婆面前,为了保护她,奋不顾身抓烂了其中一个队员的脸。 那人发出惨叫,其他队员反应过来,拿着武器扑向它。 老婆婆颤巍巍举起拐杖敲打他们,让他们松开山魈,结果自己被狠狠推倒在地。 她本来腿脚就不好,这一摔爬都爬不起来。 老爷爷吓得心脏都快停了,蹒跚着赶到她身边,跪在地上,声音直颤。 “老婆子,你怎么样老婆子!” 老人的骨头和脏器都很脆弱,伤得不清,意识都有些恍惚了。 有人意识到他们闯了祸,可那只红脸猴子实在太可恨了,滑不溜手的,根本抓不住,还把他们一个个个挠得脸开花。 眼看着有人举起相位枪对准山魈,老爷爷大喊一声:“小心!” 他用尽全身力气扑上去,那人猝不及防被撞倒,气得要命,反手用枪托砸上去:“你个老不死的敢打我?!” 老人扭头,堪堪避过头部要害,但还是留下了伤,被推搡到角落里。 山魈转头要过来救他们,愣神的空当,也被抓住了。 混乱似乎以一种悲惨的方式至此终结。 有人吁了口气:“没想到还挺难缠。呼,你们记录仪都关了吧?现在重新打开,收集一下现场证据,这就是刁民——” 他还没说完,被什么奶金色的一小团东西突兀蒙住了视线。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顶上那稀少的一点儿头发被毫不留情地撕了下来。 “啊啊啊——!!!” 打麻药植发已经疼痛难忍,此刻硬生生薅下来一把,更叫他痛不欲生。 其他队员也都愣住了,随即看见那是只小鸟。 看起来有点像山雀雏鸟,就是更好看一点。 众人哄笑:“你连一只鸟都——” 话还没说完,也被翅膀狠狠扇了。 小凤凰非常生气。 那可是会给他煮小米粥、做秋千的爷爷奶奶; 会把种的最好的香蕉送给长老的爷爷奶奶; 为约阿诺疗伤、收留他们的爷爷奶奶。 ——是世界上最好的爷爷奶奶。 他连每天对他们撒娇贴贴的时间都觉得不够用,竟然有讨厌的家伙伤害他们! 众人对付起小鸟,可惜长翅膀的就是不一样,高高飞到天花板,谁也捉不住,反而各自扭打成一团。 小纪攸很高兴看见这群坏蛋吃瘪,灵活地穿梭于混乱中,时不时啄一下这个,叨一下那个。 就在有人举起相位枪对准凤凰时,他的肚子忽然被谁狠狠捣上一拳,痛地弯下腰,枪也啪嗒摔在地上。 所有人的视线转移到不速之客身上。 来人站在门口,逆着光,还穿着斗篷,看不清长相。 可那身量很有压迫感。 并且,队员们的精神海在同一刻感受怒吼的巨浪侵袭。 谢恺尘清楚自己的力量容易失控,并不会动用太多,仅仅几秒钟后便熄灭了白金色的光芒。 他活动了下手腕,出手狠、准、稳,动作极快,在众人还愣神的空档,光靠体术就把这一群二流子揍趴下。 七零八落,哀嚎遍地。 老两口也呆住了。 那个平日里温文尔雅、对他们也很亲和的小谢……这、这么厉害吗? 小凤凰欢快地飞到谢恺尘的肩上,自豪地挥挥翅膀,居高临下看着手下败将:“啾啾~~” 我的约阿诺很棒对吧~? 谢恺尘走过去依次扶起老婆婆和老爷爷,凤凰也飞过去查看山魈的情况。 就在这时,外面陡然响起尖锐的警笛声。 之前的求助警报发送成功,后援赶到。 领头的队长忿忿丢下一句:“我老大来了,你、你小子完蛋了!” 然后屁滚尿流出了门,几乎是爬到长官脚边,大声告状道:“警察蜀黍,就是这个人!” 身份 一个多世纪以来,人类帝国基本确立了对阿尔法象限的掌控地位,也在贝塔象限有了一定势力范围,领土扩张暂时告一段落。 基于霸主地位无可撼动的事实,军部的主要目标转向深空探索,大部分精锐兵力也放在了前哨上。 由于帝国军培养代价高昂,资源匮乏且根基薄弱的星球上是没有成规模的驻军的,仅会下放一部分作为安全稽查。 居民安全以外的事物,大多还是交由当地警署进行管理。 在这颗体系松散的荒星上,军警混合的安全厅在功能上等同于最高管理处。 军和警的职能本该泾渭分明,这里却无比混乱。 阿尔法象限光C级以上的星球就有数千个,母星哪里分得出来那么多精力去管理C级以下的。 荒星在帝国中原本就是被边缘化的弃儿,野蛮生长。 眼前这个蹬着锃亮军靴、却戴着警帽、刚从飞行车上下来的警督,同样是荒星最高执行官。 稽查队队长称他“老大”并不夸张,说是地头蛇也不为过。 警督三十来岁,爬到这个位置算是年轻,又因B+的精神力等级在荒星上足以傲视群雄,向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他晃晃悠悠走过来,环视一圈屋里屋外的狼藉,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回事?” 先前还恨不能过街都横着走的队长,此刻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如同丧家之犬,抱着他的大腿哭诉道:“就是这个人,不仅不,还、还、还竟然敢打我……” 队长把一旁被凤凰啄了眼睛的纹身队员拽过来:“您看,对我的弟兄们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人身伤害!” 没人好意思承认自己连只年幼的、巴掌大的小鸟都打不过,一股脑全都栽赃嫁祸给谢恺尘。 警督踹了一脚稽查队队长:“别在这碍事。” 他冲角落里正查看老婆婆伤势的谢恺尘扬了扬下巴:“是你吗?” “老大,就是他!” “大哥没错,就是这小子!” “大佬,他根本不把咱们安全厅放在眼里啊!” 吵得脑子嗡嗡的。 警督横了他们一眼:“都给我闭嘴!” “来,抬起头我看看。”他对谢恺尘道,“身份验证过了吗?”后半句是问稽查队的。 刚才不是要我们闭嘴吗? 那,那到底是回答还是不回答啊? 众人面面相觑,直到警督带来的其他警员不耐烦道:“问你们什么就说,哪那么多叽叽歪歪的。” 其中一个队员看了看犹疑不定的同僚们,大着胆子回答:“他……他到现在不肯交出腕机,身份不明,一定有鬼!” “是的!”马上有人附和,“您一定要查清这人的来历,是个严重的安全隐患!” 罪状又加一等。 警督当惯了这颗星球上的老大,居民见到他要么是恭敬又畏惧,一个字儿不敢多说,要么谄媚着巴结贿赂。 这人至今冷漠无反应,还是头一回。 警督不爽起来,走上前去拧那人的肩膀。 一众稽查队和警员都等着看好戏。 “总算有办法治这小子了。” “还真以为自己什么人啊?” “马上就要哭着求饶了吧。” “哈哈哈哈……” 老两口一脸担忧。 他们是听说过这个警督的手段的,比这群和地痞流氓无异的稽查队还要过分。 小谢他就算有几分力气,也…… 警督没想到这人劲儿这么大,竟然掰都掰不动,干脆直接上手掀兜帽。 “说了让你抬起头看看,你耳朵聋是不——” 话还没说完,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众人:“????” 警督连声音带身体一起抖如筛糠:“殿、殿、殿、殿下?!” 众人:“?!?!?!!” * 荒星几乎没有娱乐,听听母星八卦看,聊聊皇室秘辛,是为数不多的消遣。 太子殿下失踪月余的消息已然全阿尔法象限皆知,他们也不例外。 寻常人家还能说得上“失踪”,太子这样尊贵的地位怎么可能好端端不见了。 在他们看来,所谓“失踪”,不过是宣告死亡的一种委婉表达。 安全厅还在打赌,老皇帝弥留之际会重新指定谁来继位。 可惜最后赌局没成立。 因为所有人都毫不犹豫选择了三皇子。 现在这个赌局更不可能设立下去了。 那个疑似没了的太子殿下,正坐在他们面前。 不仅完好无损,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稽查队和警署共一二十号人,现在全都负手而立,脊背挺得笔直。 上一次站这样标准的军姿还是在军队里,面对着地狱级的新生教官,谁也不敢放松。 此刻没有教官,也没有任何考核,却一个比一个更加严阵以待。 不大的客厅挤满了安全厅穿制服的军爷,还一个个对他们恭顺得像孙子,着实让老两口很不自在。 但他们没空去管这个。 那位他们从山魈那儿收留来的伤患,当成自家孩子一样照料,还亲切地喊“小谢”的年轻人…… 竟然是帝国的太子殿下,谢恺尘。 这个消息像一朵蘑菇云,在老两口的思绪中反反复复爆炸,冲击力之强将其他所有理智夷为平地。 简单来说,大脑一片空白。 现在,太子殿下坐在老夫妻中间,手里拿着纸笔,刷刷写着什么。 写完之后,老爷爷动作僵硬地看了一眼,继而对着面前这群人,声音有点儿抖。 “恢……恢复所有损坏的家具,还、还有田地。” 警督擦了擦汗:“当然,当然,应该的应该的。” 谢恺尘写了第二句。 老爷爷又看了看:“向、向他们道歉。” 众人:“?” 老婆婆不自在地补充:“老头子,那个,应该……是我们。” 众人反应过来,齐刷刷:“对不起!我们做错了!” “帮……帮助修缮房屋和院落,包括……家具的翻新。” 老爷爷读完这句,小声道:“这个就不用了吧……” 谢恺尘轻轻摇了摇头,让他听自己的。 稽查队队长道:“好、好,我们会立刻找最好的施工队!” 太子还在写什么。 老人家看了之后,小声补充:“不、不用麻烦施工队,就、就你们来……” 众人:“……好的殿下!没问题殿下!” 谢恺尘想了想,又填上一句:「找到合适的地点挖口井,建个小型的过滤装置。」 这个时代自制自来水系统已经很方便了,但老两口还在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打水,或者用很原始的方式过滤溪水,不仅麻烦,也不卫生。 谢恺尘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全部交待完之后,谢恺尘靠在沙发上,面上有些倦色,手背朝外,幅度很小地挥了一下。 警督如蒙大赦,领着一众人忙不迭滚了。 闹哄哄的一堆人离开后,老两口坐立难安。 “那个,殿下,抱歉,我们一直不知道您是……” 谢恺尘对这样的态度改变皱起眉。 老人们以为他怪罪自己的不敬,更加慌张:“殿下,请原谅我们……” 警督走之前给谢恺尘留了个PADD,比纸笔沟通起来更有效率。 他快速地打了一行字:「请不用拘束,还叫我小谢就好。」 幸好这位是宽仁的太子殿下,若是换做其他人,光这个不敬的称呼就有他俩受得了。 老夫妻对视一眼:“这、这怎么行呢,您可是太子啊!” 谢恺尘看他们诚惶诚恐的模样,心底涌现出难以言喻的失望。 过去的这段日子,老俩口对他的好,不计身份,不求回报,令他动容。 本以为这二人是世界上最后能对他亲切、既不把他当作高高在上的太子,也不轻蔑他那无用的精神力的存在了。 他一直不透露自己的身份,除了想保护二老以外,也是想再多感受一下这样纯粹的善意。 没想到,还是重蹈覆辙。 尘俗中的人类终究叫他厌倦。 * 看着人类先生虚掩的房门,小凤凰心中很是担忧,想立刻追过去看看。 然而长老有话对他说。 “什么是太子?”纪攸还记得刚才一番混乱中听到的这个陌生名词。 “就是……地位很高的人。”山魈说,“和您一样。他就相当于人类中的您。” 小奶啾惊讶道:“约阿诺就是人类中的我吗?” 原来他俩是镜子呀? 山魈:“……” 感觉哪里不对。 但是很难解释,所以放弃解释。 它脸色凝重,语速飞快:“这个人类的身份超出了我的预估,我曾听说过人类的太子精神力强大,是史无前例的S级。但他容易暴走,没有灵宠,很有可能他已经看上您了,并且想要同您进行联结。” 一大堆陌生的词汇把小凤凰绕晕了,眨巴眨巴碧眸,茫然地看着它。 山魈也知道这些东西对于一个只有六个月大的小幼崽有多么复杂,叹了口气。 “小殿下,您的意志高于一切,我和森林都会尊重您的意愿。但您要了解,如果您答应成为他的灵宠,那就是永远绑定在一起了。” 纪攸前面没大听懂,但听懂了永远。 凤凰喜欢永远。 他眼睛弯弯地笑了起来,掐头去尾总结主旨:“好的呀——我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小鸟儿飞进去时,谢恺尘正靠在床上揭开纱布,自己上药,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抽气。 腹部的伤口虽然好了大半,但毕竟没有完全愈合,白天和那群人打斗(严格来说是单方面暴揍)还是有点儿牵扯到。 他尽量隐藏,还是被凤凰发现了。 纪攸飞到他身旁,盯着渗血的伤口,抖了抖毛。 浅金色的光芒自他身周浮现,如同一双温柔的手,缓缓包围住谢恺尘的伤处。 距离人类在瘴气密林中被独目狼撕咬已经过了不少天了,凤凰的灵力重新有了些微疗效,让伤口处的疼痛平缓了许多。 “啾?” 小毛球看向他,满眼关切。 谢恺尘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想告诉他自己不疼了。 在这样的时刻,也就只有小家伙会陪在自己身边。 谢恺尘伸出手,小毛球蹦了上来。 接着放在肩上,待纪攸蹭了蹭自己,一如既往用肩膀和耳后轻轻地夹一下他,收获了欢快的啁啾。 人类落满尘埃的心,因这柔软娇嫩的鸣啭明亮了许多。 小凤凰在他身边飞来飞去,逗他开心。 又在松软的被子上打了个滚儿,不小心掉到床上。 他岔着小爪爪坐在那儿,仰脸懵懵地看着谢恺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人类看着他乱乱的呆毛,忍不住笑了。 然后自己也愣住了。 他竟然……会为一只小鸟而微笑吗? 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实际上,从森林到如今,只要有凤凰待在近旁,他那颗坚如磐石的心就会忍不住变得格外柔软。 人类是不可信的。 但小鸟可以。 人类的爱会因种种条件转移变化。 但小鸟一直爱你。 醴泉 帝国至今既未宣布太子失踪,也没有所谓的换新继承人。 换言之,谢恺尘依旧是太子,未来的皇帝,威慑仍在。 安全厅的行动效率达到了建球以来的顶峰,第二天就有几辆车扛着不同的材料来到了小屋前。 昨天还在横行霸道的稽查队和警员,今天一个个乖巧得比孙子还孙子,单肩扛着材料下了车,带上热情洋溢的笑容。 “阿公早!” “阿嬷早!” “殿!下!早!安!” 最有一句尤其铿锵有力。 太子坐在窗边看老婆婆的书。 纸张在这个时代尤为珍贵,纸质书更是,就算在母星上也没有多少所纸质的图书馆了。 他对这些人谄媚的招呼只是略微一点头,仍然沉浸在中。 老公公和老婆婆互相搀扶着,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三下五除二把昨天毁坏的东西清除出去,然后再搬进来新的。 老两口忧心忡忡,实在觉得眼前这一幕不像真的。 自家窗口那个专注看书的沉静侧颜竟然是太子殿下本人。 更像在做梦。 这群人都多久没做过如此朴素的体力活了,苦不堪言。 不过心里再怎么XXX,面上还是得笑嘻嘻。 不知道谁带头,竟然一起唱起了歌。 唱的是古母星那种咱们XX有力量的调调,虽然调跑得七上八下,好在很有力量。 就是听在老两口耳朵里,更悚然了。 他们都不是真正的快乐。 唯一快乐的,只有小凤凰。 反正昨天这帮人也都见到过了,太子也叮(威)嘱(胁)过了众人不要把看见小鸟的事情说出去,今日索性就让他随便玩儿。 纪攸把谢恺尘在集市上挑的两根丝带佩戴好,高高兴兴出去炫耀了。 小奶啾有点儿选择恐惧症,没办法在明媚的天蓝色、以及温润的翡翠色之中抉择,手巧的老婆婆干脆把这俩合二为一,让蝴蝶结呈现出一半蔚蓝、一半碧绿。 他拥有了一只双色的蝴蝶。 收敛成迷你号形态的凤凰没有长长的羽冠,不好系在头顶,谢恺尘只好挽了一个很小的结固定在脖子上——虽然说他这样圆滚滚的小毛球很难说哪里是脖子。 又得好看,又得注意不能勒着小家伙,太子还特意在PADD上搜索“如何系安全的活扣”。 纪攸一会儿去关注关注室内摆设有没有恢复,一会儿看看后院的瓜田有没有重新培土浇水。 一只合格的阳光开朗小监工。 每到一处,他都要悬停在“小工”面前,抖抖羽毛,让双色蝴蝶结露出来。 “看~!” “这是约阿诺送给我的哦!” “好不好看?” “好不好看嘛~” 在人类听来全是叽叽啾啾。 细嫩又清脆,很是悦耳。 好像连劳动都变得开心起来了呢(假笑)。 不过有些聪明的看出了他的炫耀心思,就笑着赞美一句:“好看,哎呀真是太好看了。” 以及: “太子养的果然不同凡响!” “母星那些传闻都是假的,太子这不是有灵宠嘛……” “再也不相信营销号了!” 纪攸能听懂他们的夸赞,骄傲竖起呆毛。 但关于太子和灵宠的部分,就一知半解了。 不过没关系,比起人类之间的苦大仇深,单纯的小奶啾只是想变得更可爱而已。 从集市上有人想对约阿诺动手,到回了小屋发现老爷爷、老婆婆和山魈长老都被欺负了,让凤凰继无法给人类先生治疗同一处伤口之后,第二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还不够强大。 要是他很厉害,像传闻中的那些神明一样厉害的话,就不需要用喙和翅膀,光是死亡瞪视——就能让这群坏蛋全被吓跑了! 小凤凰对自己产生了许多误解。 他总之,纪攸还记得长老说过,凤凰的灵力来源于信仰。 而信仰,就是要被很多很多人喜欢。 也就是说,自己要想变成超厉害凤凰,得非常可爱才行。 比如丝带就可以为凤凰的可爱增加一分。 纪攸累了就回谢恺尘在的窗口,喝点儿水,啄两口晒得香香的小米,或者蹭蹭人类的手心充个电。 等休息好了,再戴着蝴蝶结出去晃悠。 小朋友有新衣服要穿出去给别人看,很正常对吧? 在第二次、第三次以及后面每一次的监工时,小毛球都会问这些忙忙碌碌的人类同样的问题: “我可爱嘛?” “很可爱对吧?” “那你喜不喜欢我呀?” 啾啾啾啾啾。 如果那些人类能听懂,一定会点头称是。 鸟儿在这颗星球上很少见,这样漂亮的小雀鸟更是罕有。 也是真的很可爱。 连劳作的苦都被软绵绵的啁啾声涣成了甜。 那尾巴上的点点金色,飞起来时就像发着光一样。 而且他还会笑诶。 眼睛弯弯的,像一对琉璃色的小月牙。 虽然他们之中的许多人昨天被啄过、被翅膀扇过,可那毕竟是咎由自取。 一见到小家伙轻快的舞步,什么都忘了。 纪攸在凤凰形态时,有斑斓的羽冠,有流光溢彩的尾翎,跳起舞来优美又神圣。 在这个迷你小鸟形态时,那就是一枚超绝可爱奶团子啦。 到后来众人盯着他看、逗他玩儿的时间,快要比干活还要长了。 轻而易举,小凤凰获得喜爱+1+1+1,灵气+1+1+1 问题是。 请小鸟和人类保持距离。 ——你知不知道你飞过来找我们的时候,太子的眼神看起来想杀人啊啊啊啊啊!!! * 其他工作完成得都很顺利,唯有一个出现了问题:打井。 对这一块有些知识储备的几个警员拿着仪器,以老两口的家为圆心,都快绕出去半径一两公里了,也没有发现任何水源。 老婆婆叹了口气:“要不,还是不麻烦他们了吧,我们以前也是没找到,不然也不会……” 老两口用的探井方法过于原始,谢恺尘本以为有先进一点的技术会好发现一些,没想到还是有困难。 山魈听了,偷偷把小凤凰带到角落里。 “小殿下,您能感受到吗?” 小毛啾在人类谈论此事时忙着啃小米,根本没听。 他好奇地歪过头:“什么呀?” “波动。地下水的波动。”山魈道,“我能感觉到这附近地下是有水的,可是无法精确定位。但小殿下您应该可以。” 圣梧桐滋养着整座森林,有任何异动它都了如指掌。 老两口的小屋仍然处于森林的边界,是它领域中的一部分。 因此,被圣树护佑长大的小凤凰,也一定继承了这样探知的灵气。 长老向来说什么都很有道理,纪攸很听它的。 小凤凰飞得高高的,飞到人类坐在机械上都够不着的高度,俯瞰着小屋。 确定没有人会看向这里之后,纪攸闭上眼,幻化出凤凰长长的尾羽。 层层叠叠的光芒交错,自羽毛处向着周围呈波状缓缓延展。 浅金色的流光雨一样滴落。 那些光是完全透明无介质的,就算洒在人类的身上也察觉不了,都在忙着手里的事情。 唯独谢恺尘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 他看见了空中施展灵力的凤凰。 和祈愿舞有些相似,又有些许不同,更加专注虔诚。年幼的神禽正全神贯注与大地相呼应。 那一幕圣洁而震撼。 他不确定小家伙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在做什么,仅有一些朦胧的猜测。 直到凤凰结束了共振,再一次藏起华丽的尾羽。 金灿灿小凤凰纪攸重新变成白花花小山雀纪攸,刚才在施灵的过程中他已然发现了约阿诺在看自己,也不掩饰了,直接飞向他。 小毛球像个炮弹一样冲过来,还好太子稳稳地接住了他。 小家伙激动地从他掌心里扇着翅膀飞到面对面的位置:“啾啾,啾啾啾!” 谢恺尘站起来。 他虽然不能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但希望能和自己的猜测吻合,便把纪攸放在肩上,向着挖井施工队走去。 “殿下好。” “殿下!” “殿下。” 太子把小鸟儿从肩上捧下来,让他飞向要去的地方,然后冲着呆愣的众人抬了抬下巴。 有时候指挥是不需要言语的,众人心领神会,跟了上去。 奶啾停在被他们勘探过、又否决掉的某一处,转了个圈,抖了抖毛,然后开始踢踢踏踏小爪爪。 哒哒。 哒哒。 等他一曲踢踏舞结束,谢恺尘把他重新抱起来,对领头的微微颔首,示意动工。 众人面面相觑:之前仪器显示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仪器代代相传,从来没出错过。 不过太子怎么说就怎么做吧,反正到时候让财政多批点补贴。 领头一声令下,高速钻头破开土壤。 纪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人类先生:“啾?” 你相信我吗? 谢恺尘用指腹摸了摸他的头顶,以动作代替回答。 老夫妻也闻讯赶来。 十几号人围成一圈,见证奇迹。 尔后那奇迹如约发生了。 清澈的地下水喷涌而出,在阳光下透亮而闪闪发光。 无须任何机器过滤蒸馏,已是至纯至净的水源。 老婆婆声音颤栗:“古书记载,神鸟……非梧桐不止,非醴泉不饮……” 老爷爷也眼含热泪:“这是……醴泉!” “啾啾~~” 小凤凰欢快地绕着晶莹的泉水飞啊飞,沐浴在众人惊叹不已的视线中。 嗯哼~不愧是我呢! 圣物 收留了一个人类,结果这人类是当今帝国的继承人,太子殿下。 喂养了一只小鸟,结果这鸟儿是古籍中才有记载的神禽,凤凰。 老两口朴素艰辛地过了一生,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运气撞在自己身上。 纪攸虽然谨记长老的话,不要主动暴露自己神鸟的身份,可老婆婆博览群书,光从他找到一口泉水便能推测出真身是凤凰,也没办法嘛。 安全厅的人离开后,纪攸便在老夫妻的请求下回到凤凰的原身。 看着那美得不可思议的、流动着金光的羽毛,老人们竟然激动到落泪。 “神明在上,神明在上……” 他们那虔诚的架势,已经准备跪拜凤凰了。 谢恺尘及时扶住了他们。 小奶啾有些不明白。 自己只是梳理梳理羽毛,跳跳舞唱唱歌,做一些很平常的事情,为什么爷爷奶奶要哭呀? 是因为被好看哭了嘛? 但人类的信仰的确比动物的要充实得多,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灵力更加充沛了。 不仅原本雪白的羽毛边缘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连好久不见的尾翎好像都长了一点儿。 滴滴,信仰充值到账。 纪攸满意地想:这就说明我很可爱,他们很喜欢我。 山魈见证着一切,有些感慨,看来让小殿下去往人类社会,的确是眼下的最优解。 家里有了便捷洁净的水源,老爷爷立刻接来水,给功臣小鸟煮粥。 不愧是醴泉,比平时的还要好喝! 奶啾埋头大快朵颐,差点整个都栽进去,老婆婆赶紧拿了本书给他垫在爪下。 看小朋友喝得这样香,老爷爷同样开心,趁着这股劲儿做了一大桌子美食。 连谢恺尘这个一天到晚靠营养剂贴片度日、对人工食物摄取量要求极低的苦行僧,都没忍住多吃了两碗饭。 别看太子殿下的身材好得可以当模特,他其实挺能吃的。 就是一般人不知道。 老两口对太子的惧意已然被后来发生的一桩又一桩事儿冲淡了许多,像普通的长辈笑眯眯地看着小辈:“多吃点好,多吃点好!” 管他贵为太子还是神明,都要平等地接受来自爷爷奶奶沉重的爱——多吃点。 纪攸率先结束战斗,肚子撑得鼓成球,躺着都动不了了,心满意足地靠在谢恺尘的胳膊上。 “啾……” 吃不下啦,真的吃不下啦! 谢恺尘紧随其后,看着面前自己吃得干干净净的几个碗,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微妙的不好意思来。 老爷爷笑呵呵道:“能吃是福啊,殿下。您吃得好、过得幸福,是全帝国的福祉。” 青年一怔。 他长这么大,听过的无外乎“殿下,您必须要比所有人都优秀”“殿下真是个废物”。 还从来没有人嘱咐他要吃得好,要过得幸福。 此刻已近冬日。 他坐在不再漏风的房间里,刚吃了美味的菜肴,两个老人家面带慈爱地看着他。 手边还有一只懒洋洋的小毛球。 照明灯管才换了新,光从头顶倾泻而下。 在这样平和而温暖的光芒中,他的确感到了真切的幸福。 * 老婆婆阻止了他想要帮忙收拾碗筷的想法,把一人一鸟赶回房间休息。 谢恺尘还记得森林里的小凤凰闻起来是浆果、晨雾和雨后新芽的气味。 现在被人类投喂的小家伙,又多了一种暖融融的、太阳和小米混合的干净香味。 他用手指挠了挠纪攸的小肚肚,把脸埋在他柔软的绒毛里,用力嗅了嗅。 依旧是那样叫他整颗心都宁静下来的气息。 没事吸吸小鸟,快活似神仙。 奶啾被他的鼻息弄得痒痒的,小爪爪直蹬,忍不住蜷起身来。 但恶劣的人类发现了他怕痒的小秘密,不仅又把他展开,还变本加厉挠他敏感的地方。 “啾——!” 粉爪爪踹到人类的脸上,趁机逃脱。 小凤凰躲到被子里,把自己卷成饼,露个小脑袋义正辞严控诉:“啾啾!” 不许欺负小鸟! 谢恺尘微笑了一下,伸出手指捋捋他的羽冠。 那可是纪攸最喜欢的摸摸。 刚刚占据有利地形、正准备持久“负隅顽抗”的小鸟立刻变成一滩奶味软糖。 滴—— 消息声响了起来。 谢恺尘抬手看了看腕机,是母星那边发来的消息。 他原本想联系自己的部下,考虑到自己被暗算之前也是和部下们待在一块儿,无法确定是不是他们之中哪一个被收买,放弃了这个选项。 转而联系另一个平日里来往并不多,但在这种时刻可以交付绝对信任的人。 【……你还真的没死。】 【好的,我知道了。私人舰我已经安排过了,三天后标准时1230来接你。】 【哦对了,给我发个坐标。】 胆敢跟太子这么没大没小,放眼全宇宙可能也就这么一个了。连父亲见他都充满了客套和疏离。 谢恺尘习惯了对方讲话的风格,并不在意,输入了一串坐标。 这个地点他挑选了很久,既不能打扰到老两口,也不能引起星球上其他人的注意。 那边还在发消息,说些交接的具体事宜,还发了几段语音过来。 在此期间,有谁敲了敲门。 谢恺尘一看,是那只长毛猴子。 哦不,山魈。 山魈找这儿总是为了找小凤凰去玩,谢恺尘也没在意,冲被子里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己的小家伙点点头。 外面早就天黑了,云层后浮着一层稀薄的星光。 “长老长老,怎么啦~?”小凤凰说话总是快乐得像在唱歌,“是要去哪里玩嘛?” “抱歉,小殿下,不是去玩的——奶奶的腿疼又犯了。”山魈的脸色有些凝重,“天气越来越冷了,她的腿疼也会越来越重。小殿下,您有办法帮助她吗?” 纪攸闻言,落回地面,垂下翅膀。 他不是没有试过。 老婆婆的腿,老爷爷的耳背,包括自己的人类先生喉咙的疾病,凤凰通通留意到了。很早就发现了。 过去在森林中,他常常帮助动物们治疗,可那些伤大多是互相打架、或者被树枝、石子剐蹭的的外伤。 而这三个人类现在的问题,要是需要划分的话,都是内伤。 幼雏的灵力还做不到疗愈这些问题。 小纪攸难过地想,自己还远远不够强大。 需要更多更多灵气,更多更多信仰。 没有谁能舍得看这么可爱的奶啾伤心,山魈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小殿下,我倒是有一个想法,需要您配合。” 凤凰眨巴眨巴漂亮的琉璃色眼瞳。 山魈吸了口气:“——和您找到的醴泉有关。” * 老两口快要九十岁了,在这个人均寿命大幅增长的时代里,九十岁并不非常苍老,更不年轻。 九十岁的生命里,他们见过许许多多奇怪的东西。 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金光闪烁的水。 而且还是悬空的。 山魈举着两枚银色的树叶,看上去应当是梧桐叶;叶片之上各浮着一团水,淡淡的金光包裹着它们,像两朵金色的云。 那云来到他们面前。 “这是……什么?”老婆婆惊讶地问。 老爷爷在山魈的示意下接过云,啊不,接过盛着水的梧桐叶:“老婆子,这个颜色,是不是有点眼熟?” 的确。 浅浅的金色,既甜得像蜜糖,却不腻,反而轻柔淡雅。 流动着,既不会远离,又好似永远也捉不住。 “是……是凤凰的颜色!” 山魈做了两个动作:捂住自己的膝盖,和耳朵。 各自部位有问题的老人家心领神会,试探着把叶子贴上去。 泛着金光的水缓缓贴合。 圣梧桐的叶子,醴泉,以及凤凰施与的灵力。 三种神物相叠加,几乎与新生无异。 老婆婆的腿疼消退了,老爷爷的听力重新清晰。 老人们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 纪攸带着衔着另一片梧桐叶去找谢恺尘。 这可是他亲自挑拣的、形状最最好看的一片哦! 好久没回家了,圣梧桐还是那样银光璀璨。 圣梧桐是不可玷污的,除非凤凰需要它的叶子。 在森林中,凤凰的意志高于一切。 纪攸摘完叶子之后,还去人类先生亲手做的窝窝里打了个滚,又顺便去了太阳花花田吃了一点瓜子。 只吃了亿点点。 总之,现在他带着圣梧桐叶、醴泉和自身灵力的混合物回到了约阿诺的身边。 人类已经结束了通讯设备上的消息,打开窗户让纪攸进来。 “咻!”小凤凰衔着叶片,吐字不清,“咻……咻!” 梧桐叶的银和凤凰的金交织在一块儿,美轮美奂。 谢恺尘看着他,并未用手接过,而是也学着他的样子,直接用嘴咬住另一边。 一人一鸟离得很近很近。 额头贴到啦。奶啾舒服地眯起眼。 好在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松开喙。 “啾啾!” 要全部喝下去喔! 谢恺尘凝眸片刻,喝了下去。 此时专心观察着人类反应的小鸟并不会知晓,先前坠机就是被下毒才失控的太子,重新去尝试别人递过来的陌生液体有多么艰难。 需要多少勇气。 需要多少付出信任。 他是那样地相信自己的小家伙。 之前已经单独喝过醴泉了,知道它的味道有多么甘甜。 可现在顺着喉咙淌下去的清冽感,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如同被凤凰的光辉照耀那样,能够荡涤一切。 能够原谅一切。 那朵金色的漂浮的云,被受损的喉咙完全吸收。 他试探着清了清嗓子,已然没有先前那种淤积的污浊和灼痛。 人类闭上眼又睁开,将满眼期待的凤凰捧到手心中,温柔地亲了亲他的小脑袋。 他的小家伙,果然是奇迹。 魔法生效了。 谢恺尘开口,声线有种冷感的磁性,高贵动听。 然而。 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小家伙,你最近是不是吃胖了?” 纪攸:“???”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气哭QAQ!! 耳坠 用过的叶子是要还给圣梧桐的,谢恺尘陪同纪攸回了一趟森林。 他是个话很少的人,大部分时候也没什么表情,总被说性格冷漠阴沉,乃至冠上了“太子高傲谁都看不起”的恶劣名头。 严格来说谢恺尘也不是看不起谁。 他只是平等地厌倦和所有人类的接触。 他能接受的人类寥寥无几,除了母亲,山中这对刚认识不久的老夫妻,剩下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而能叫太子展颜的人类,自先后仙逝以后,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但小鸟还是有一只。 眼下小凤凰因回家欢天喜地,一会儿飞到前面去,一会儿再绕回人类面前,金色的身影在葱茏林间穿梭。 后来纪攸发现还是停在他的肩膀上最省力。 有宠物就是好~ “啾啾!啾~” 开心到唱歌。 谢恺尘摸摸凤凰的羽毛:“回家这么高兴,嗯?” 他在跟纪攸说话时,会用上对待小幼崽的柔和与耐心。当然,年仅半岁的小奶啾的确是个幼崽。 小家伙天真无邪,也总叫他不自觉带上微笑。 平和与温柔,是太子已然十余年没有再拥有的情绪。 如今,寄托在一只小鸟身上。 那日谢恺尘昏迷后,是由母象载着他送去老夫妻的家里,这回轮到自己亲自用双腿走,发现距离还是很远的。 然而有凤凰在旁,他身体里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 这并不是一个象征意义。 从生理角度来看,他走了平日双倍的路程,却好像只用了一半的力气。 谢恺尘看着凤羽滴落的金光洒在自己身上,也考虑起了另一个问题:等他把凤凰带回母星,小东西必然会遭到各方觊觎。 无论是作为安抚一切、疗愈一切的特级灵宠,还是一个拥有强大灵力的神禽,凤凰的高贵与独特,都是无数人愿意倾其所有、不择手段想要得到的。 他当然不会把他让给别人。 但如何护凤凰周全,的确是个难题。 小纪攸不清楚人类在考量什么幽深的东西,抵达圣梧桐树下后,他依次衔起叶片,拍拍翅膀飞到树梢。 他什么也不需要做,松开的叶子会自主回到枝头。 三片叶子依次归位以后,整棵巨大的梧桐树在同一时间亮起银光,那璀璨的光晕从树根一直蔓延到冠顶,从粗壮的树干弥漫至每一根枝杈。 方圆百里都被梧桐的银光所照亮,凤凰栖在伸向最远方的树枝上,也仰头专注望着圣树,长长的尾翎垂下,浅浅的金光雨一样坠落。 金银交织的景象无比震撼。 目睹这一切的谢恺尘在银光里双手合掌,低下头向圣树行礼。 过去他不信神佛,如今被神物一而再再而三挽救,也总要报以感激之情。 叶子还给梧桐后,他们也要来取自己的东西。 主要是纪攸的东西。 谢恺尘从老夫妻那儿借了个背包来,先是找到他赔礼道歉做的那个鸟窝。 “这个要吗?” “啾!” 那当然啦! 然后从圣梧桐的树洞找到小奶啾勤勤恳恳捡地其他宝藏。 “这个呢?” “啾。” “这个?” “啾啾~” “那这个?” “啾啾啾!” 沟通看似单向,好像也没什么障碍。 他们之间的默契和亲密,已经足够打破语言上的隔阂。 除了小鸟的收藏品,谢恺尘还特意拿了个罐子,去太阳花田收集了一些种子,打算回到母星之后接着种。 他知道凤凰有多么喜欢这种花。 也可能主要是喜欢嗑瓜子。 恢复语言能力的那天,谢恺尘对纪攸说的第一句话倒也不完全是逗弄。 小凤凰看起来的确长胖,啊不,是长大了一些。 在森林初遇时,小家伙就算是原身,也可以蜷缩在他的手心里,比真正的长尾银喉山雀大不了多少。 一个多月过后,小凤凰大了一圈,体型接近幼年鸮类,人类差不多可以用一边胳膊环住他。 不仅是体型上的改变,凤凰原本纯粹无瑕的雪白覆羽也逐渐染上了更多的金,愈发向着传说中斑斓的神禽靠近。 谢恺尘记得鸟类的成熟期比人类要短得多,小家伙很有可能正处在幼年期向成年期的过渡阶段。 也许不久的将来,他能看见完全体的美丽神禽。 他很期待。 临走前,谢恺尘像小孩子抱着自己心爱的娃娃那样,环抱着小凤凰。 一人一鸟共同看向圣树,以及整座纪攸熟悉的、在这里长大的森林。 “离开这里,可能就很难再回来了。”谢恺尘低头问他,“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愿意跟我走吗?” 奶啾仰起小脸,从相反的方向看他。 谢恺尘知道凤凰是能听懂人类的语言的,望着这双通透的琉璃色眼眸,并不着急。 毕竟离别总是艰难而伤感。 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凤凰能感受到林间、灌木、枝头,许许多多动物正在看他们。 或许是忌惮人类。 或许……是舍不得它们的小殿下。 归还梧桐叶时,纪攸留下了一根自己的尾翎,埋在树下。 这样,就算他离开,凤凰灵力也会依旧生生不息庇护着森林和它的居民们。 独自长大的小纪攸太孤独了,太想有一个家。 这个人类满足了他对温暖和依赖的全部需要。 他弯起眼,抬头用喙碰了碰谢恺尘的下巴。 一个来自小奶啾的亲亲。 “啾~!” 愿意喔。 从捡到约阿诺那天开始,他就打定主意要永远陪在对方身边。 他喜欢「永远」。 他更喜欢人类先生。 纪攸想,我可是个很有责任心的饲主呢! * 出发回母星的约定时间好像一眨眼就到来。 老夫妻俩很舍不得,无论是谢恺尘还是纪攸。 相处的时间短暂,然而付出和建立的感情却是不能用时间来衡量的。 不仅老两口舍不得,看着小殿下长大的山魈更是放不下。 然而孩子们总是要长大,然后飞向各自的小宇宙。 至于年幼的小鸟崽,尽管笼罩着一层即将分别的淡淡忧愁,更多的还是对新生活的兴奋。 “母星”是什么样子? 约阿诺的家又是什么样? 长老说太子都是住在皇宫里的。 皇宫又是什么? 小家伙在床上蹦跶来蹦跶去,有时候嫌尾羽太长了,妨碍自己蹦跳很麻烦,干脆收起来。 一团金光弥漫,纪攸变小了好几圈,又伪装成小雀鸟的迷你形态。 谢恺尘心里一动。 他捧起纪攸:“跟我回去以后,就保持着这个样子,好吗?” 小毛球歪头:“啾?” 为什么呀? 太子二十三岁才拥有灵宠,各种头衔堆叠,就算不是凤凰、是什么普通的小动物,也容易成为眼中钉。 毕竟他被褫夺继承权最大的原因,就是他的不稳定的精神力无法发挥。 有了灵宠的安抚之后,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唯一S级,再也没有什么理由阻止他登基。 那么,他的那些对手,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灵宠发挥作用。 换言之,谁是他的灵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皇室局势动荡,他“死而复生”重新现身,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凤凰的形态容易遭人垂涎,还不如山雀更低调些。 “你太珍贵了。”谢恺尘梳理着他软软的绒毛,轻声道,“母星……很危险。会有很多人,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小凤凰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 抢走? 要他离开约阿诺吗? 可不得了! “啾啾,啾啾!” 纪攸很着急。 绝对不可以呀! 谢恺尘把一侧的长发捋到耳后。 左耳上有一根耳坠。 他一直单边戴着,平日里怕耳坠刮到柔嫩的小鸟,总是把纪攸放在右边的肩膀上。 那耳坠长长的,像是流苏,中间衔接的链子虽然是铂金质地,却透着一种明润的光泽。 最下面是一颗很小的、浅绿色的宝石。 和凤凰的瞳色很相似,既像琉璃,又像翡翠。 谢恺尘把它取下来,咬破食指的指尖,然而渗出的并不是鲜红的血,而是白金色的光。 他把那些光涂抹在宝石周围。 纪攸好奇地看着白金光芒一点一点被宝石吸收,一滴滴悬浮在绿宝石里,交融充盈成一种特别的色泽。 时明时灭,像圈环绕的小行星带。 “这里存了一点我的精神力,可以保护你。” 那可不是简单的“一点”。 是凝聚了S级最精华的部分,任何有精神力的人靠近凤凰都能感受到其后守护的强悍力量,不敢轻举妄动。 谢恺尘把耳坠系在纪攸的脖子上。 长度和大小有点儿不匹配,不过也能凑合。回到母星之后他会找人再来重新调整。 纪攸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闪闪亮的东西。 他喜欢亮晶晶。 “是我母亲的遗物。”谢恺尘摸摸他的小脑袋,“要替我好好保管,好吗?” 母亲的……遗物? 小凤凰眨巴一下眼睛。 森林里的动物们也会用稀有的小石头代代相传,据说是种交流感情的方式。 ——原来人类先生送了自己一个定情信物! 他完全懂了。 “啾啾~~!” 小凤凰戴着新“项链”,在屋里飞了好几圈,还去镜子前面照了照,快乐地翘起呆毛。 嗯,比丝带还要好看! 纪攸回到谢恺尘身边,后者伸出手,他从善如流,窝进人类的掌心。 “对了,好像一直没有自我介绍过。”人类将他捧到自己近处,眉眼好看又温柔,“谢恺尘——我的名字。” “谢谢你找到我。”他挠了挠奶啾的下巴,微微笑着,“你想给我一个家吗?” 回答他的,是一个凤凰的吻。 母星 怕老夫妻俩送别太过伤心,谢恺尘把私人舰来接的时间提前到了凌晨,尽量放轻动作,带着纪攸悄悄离开家。 凤凰维持着小小只的形态,安安静静待在他的衣领里,露出毛茸茸的小脑袋和眼睛来。 这次他多留了一点点羽冠,好让谢恺尘可以把丝带和蝴蝶结重新系上,不和挂在脖子上的“定情信物”起冲突。 谢恺尘还特意重新裁剪了丝带的长度,蝴蝶结变得更小,和迷你小凤凰的体型更搭。 在纪攸看来,简直是魔法呀! 二人离开一段距离,站定,回头眺望。 夜空纯净,星光幽微,他们在这幢不大、却很温馨的小屋里住了这么长时间,留下很多足以陪伴一生的美好记忆。 孤单的人类和孤单的幼雏都在这儿收获了前所未有的亲情。 纪攸看着看着,眼睛有些湿润。 他不仅是挥别爷爷奶奶,还有长老,还有这片他长大的森林、乃至星球。 他有点儿难过,不敢再看了,转身把脸埋在谢恺尘怀里。 言语在此刻是无用的,谢恺尘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算作安慰。 还好,再冷漠的时代,人类先生的胸肌永远是温暖的。 说起来,人类先生自我介绍了名字叫做谢恺尘。 谢。恺。尘。 很好听的名字。 不过纪攸还是更喜欢「约阿诺」,毕竟那可是他给他起的哦。 他们按照既定的路线,向着舰船即将停泊的位置走去。 凤凰的眼泪极其珍贵,他终究还是没能哭出来。 伤心缓过来些之后,纪攸在谢恺尘的怀中扬起脸,看着人类,以及更遥远的夜空中的星星。 约阿诺就是他的星星。 他会离开圣梧桐,离开太阳花田,离开他熟悉的动物们与森林。 但永远不会离开他的星星。 等到他们的身影完全被黑夜吞没以后,小屋里亮起了灯。 老婆婆催促着老爷爷快点儿换好衣服,出门前习惯性地拿了拐杖,随即想起自己的腿已经被小鸟治好了。 老人们深一脚浅一脚跋涉在夜色中,山魈也跟了上来。 谢恺尘和纪攸不希望他们因离别太过感伤,而二老也同样想要目送他们安全离开,见上最后一面,却又不希望他们烦恼。 互相体谅,互相牵挂。 老人们在这儿生活一辈子了,对环境很熟悉,甚至不需要打开照明。 其实殿下有问过,他们愿不愿意同他一起搬去母星,或者别的、更先进的星球。他可以为他们办理好一切居住事务。 二老沉默许久,还是拒绝了。 他们不年轻了。 他们的根在这里,也想守着根死去。 太子早就所料,点了点头,说以后会让安全厅那边的人定期过来看看他们过得如何,送些必须的生活物品。 二老谢了他的善意,只说希望以后殿下还能再带小朋友来玩儿。 哪怕他们知晓,太子事务繁忙,阿尔法象限的星球数不胜数,光是母星星域紧要的就数以千计。 这一走,几乎不可能再有空来看他们。 老婆婆的腿伤好了之后,走路快了许多,老爷爷差点跟不上她。 两人紧赶慢赶,还好没有错过。 老人们看向那艘静默的、巨大无比的舰船,在昏暗夜色中逐渐显出一圈荧亮的轮廓,剥离开原本树丛的背景,惊得合不拢嘴。 他们平日里住在深山老林,一辈子也没离开过荒星,集市上连飞行车都少见,几乎没见过包括星舰在内的科技眼前产品。 更别说竟然还带隐形功能的。 原来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吗? 舰船放下舷梯,几个人走下来迎接太子。 他们和老人中想象的不同,并没有身着军装、或是皇室工作人员的制服,反而一个个穿得很休闲。 其实……还有点儿时髦。 老两口太久没有看过节目了,不过在记忆中,那些明星啊、唱歌的、演戏的,都这样打扮。 一个个盘靓条顺,模样精致,也会穿。 他们想不出太多词语来形容,最多也就是用好看来形容。 不过,都比不上太子殿下好看。 他们这个角度看不见小鸟儿在哪里,猜想大概被太子揣在口袋里,或者放在领口。 没能和小朋友见上最后一面,有些遗憾。 从家里出发时还是黎明前的黑夜,现在天际已然透着微光。 快要日出了。 太子走上舷梯,即将进入舱门时,忽然又停了下来,转向反方向,好似感应到了什么。 小凤凰果然待在他的衣领处,这时候飞了出来,停在舷梯的扶手上,俯瞰着沉眠的森林。 老爷爷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老婆子,你看……” 老婆婆顺着他的方向望去,诧异极了。 她捂住了嘴,还是没能阻止眼眶中涌现热泪。 周遭树林里的阴翳里,灌木丛之后,现出无数动物的身影。 大到狮虎猛兽,小到兔子松鼠,全都聚集在一块儿。 ——它们不仅是来送别小殿下,更是因为,今日又是一个月份的新开始。 每个月的月初,森林里的动物们是要朝拜凤凰的。 今日万物依旧朝圣,只不过地点从圣梧桐树下,改到了这艘它们从未见过的星舰。 第一缕阳光就要到来。 众生俯身朝着神灵的方向跪拜。 舰船上的人类们同样看见了这庄严神圣的一幕,纷纷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也没有谁敢掏出腕机拍照。 唯独太子高高举起左手。 凤凰停在了他的小臂上,阖上眼,身周涌出绮丽的金光,夺目到天地失色。 再次睁眼的瞬间,胸前那颗翡色宝石和凤凰瞳一起折射千万绚烂的光点,日轮缓缓浮现—— 「祂」最后一次唤醒了这颗星球的太阳。 * “坐标(α-111-038)” “目的地:母星。” “预计时长:12.35个标准时。” “航线已设定。” “各部门确认完毕。” “系泊设备已解除。” “跃迁准备完成。” 太子颔首:“出发。” “是!” 随着舵手将推进器推到最大,舰桥巨幅舷窗前的景色扭曲起来。 森林不见了,那些深深信仰着他的动物们也看不见了,无数斑驳的光粒取而代之,银河仿佛浓缩在这一扇玻璃窗前。 小凤凰来不及去分辨离愁别许,四周传来的微弱震颤让他很是害怕,埋头躲在饲主兼宠物的怀里。 谢恺尘知道,凤凰一直生活在原始森林里,连老爷爷的古董车都是第一回见,更别说星舰这样的庞然大物。 哪怕这一艘的稳定度和降噪都设定到最大值,还是会让小家伙受惊。 他抱着纪攸,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小毛球颤抖不已的绒羽,低声安抚着。 “别怕,我在。” 周围人都像见了鬼似的。 他们都看到了什么? 太子在哄一只小鸟? 那个漠然到连亲生母亲的葬礼上都一滴泪没掉的太子,那个全宇宙出了名冷酷无情的谢恺尘,竟然,在,温柔地,哄一只,小小鸟?! 凤凰在舷梯接受万物膜拜时依旧维持着迷你形态,在这些人看来不过是只平平无奇小山雀,找不出什么让太子如此宠溺的特别之处。 就算长得是比其他小鸟可爱一点……那可是太子诶! 一块磐石会融化么? 会变得温暖么? 不可能的事啊! 众人掐指一算,发生这种事只有三种可能: 一,他们在做梦。 二,他们疯了。 三,太子疯了。 疑似“有病”的太子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脑电波八卦,或者没有任何附加意义,抬眸看了他们一眼。 那是非常凉薄,非常平静的一瞥。 就是这样轻描淡写一个眼神,在舰桥的所有人一个个立刻噤声,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谁敢去触太子的霉头啊。 不要命了伐。 诶,等等? 就算是普普通通不起眼的小山雀,那也是被太子饲养的小东西。 换言之…… ——太子有灵宠了?! 太子从六岁测出空前绝后的S级精神力开始,他的精神力情况、以及选定的灵宠就一直是全帝国头等关心的大事。 令人失望的是,足足过去了十七年,他也没能找到合适的灵宠。 相反,还吓昏过、吓应激过不少个,每次都会上热搜,冷嘲热讽自八方涌来。 结果,在失踪快两个月、很多人都认定他肯定死了之后,不仅突然完好无损地出现了,还找到了自己的灵宠? 天呢。 这可是个爆炸性大新闻!足够立刻霸屏全星网的那种! 众人立刻在脑海中搜罗起各个营销号和新闻号的联系方式,争取能够第一个拿到独家,狠狠赚一笔。 谢恺尘不是猜不到这些家伙一个个在琢磨什么,不过并不打算阻止。 就算不是这些人,也会有别的。 他重新现身,还有了灵宠,这两件事叠加在一块儿,的确足以引爆全帝国的舆论。 若是明天将迎来风暴,也明天再说吧。 今天他要同自己的小家伙好好享受最后一刻安宁。 他带着小凤凰离开了舰桥,去往休息室。 途中路过观星长廊,透明的玻璃外星河浩瀚。 小凤凰忘记了先前的恐慌,从他怀中飞出来,贴着玻璃好奇地望向外面。 “啾?” 那是什么呀? 一闪一闪的,好像会笑的眼睛。 “是星星。”谢恺尘回答。 星星? 小鸟不解歪头。 那不就是很多很多人类先生啦? 谢恺尘也走近,手掌贴在玻璃上,一墙之隔感受着太空的渺远。 苍茫群星之中,有一颗格外瞩目。 温婉的水蓝色之上,笼着缕缕薄纱似的轻烟,古老又辉煌,宛若一位遮着面具的神秘美人。 那便是他们此程的目的地。 阿尔法象限,人类帝国,母星。 传闻 大多数星舰都是银色质地,这艘“黑缪斯号”则不同,和它的名字一样,用了哑光的玄黑漆。 设计感极强的“黑缪斯号”,既不是整肃的帝国军战舰,也不是华丽的皇室成员专用,而是一艘私人舰。 除了舰桥组成员,其他都不是专业在星舰上服役的人员。 这也是为什么老夫妻俩会觉得他们看起来穿得很休闲。 在这个全面开放、象限互通的星际时代,机遇是无限的,合法赚钱的途径同样无限,累积的信用点及资产足够购买私人星舰的有钱人并不在少数。 比如这艘舰船的主人就是之一。 他今日并没有跟随星舰过来接太子殿下,让助手米娅代替自己陪伴全程。 还有不到0.5个标准时星舰就要降落至母星的停泊港了,米娅怀里抱着PADD,忐忑地走到殿下的休息室外。 她老板的性格颇为……特殊,通俗一点,就是很难搞,光是过去的短短三年间,就换掉了五个不满意的助手。 她是第六个,才刚上任半年。 在此之前,米娅只见过太子一次,还是皇室视察时远远的那种惊鸿一瞥。 太子站在皇帝的身边,神色冷淡,目空一切,有着所有上位者该有的骄矜与疏离。 一看就是很不好接近的那种人,米娅想。 毕竟是阿尔法象限未来的最高掌权者啊。 她甚至不知道,太子和自家老板是挚友,毕竟工作的半年间他们从未有过任何明面上的交集。 因此,在两天前接到老板的工作安排,让她“去这颗星球上接一个人”时,米娅怎么也想不到,接的是失踪两个月的太子殿下! 现在,她鼓起勇气按下休息室的访客铃。 当无重力大门在面前寂静滑开、听见里面传来太子的“进来”时,米娅心脏都快跳停了。 过去的十个标准时的航行中,米娅恶补了星网上能搜集到的所有关于太子的信息,包括性格、偏好和嫌恶,生怕自己踩着什么地雷。 然后,各种乱七八糟的传闻已经将太子在她心中建立起了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的恐怖形象。 哪怕他长得很帅。 (嗯,是真的很帅很帅很帅。真的比照片上还要帅一百倍的那种。) 她慢慢地、慢慢地挪进去,紧张地快要把怀里的PADD屏幕按碎了。 太子在客厅,背对着她,换了件舒适的黑色睡袍,正低着头。 沙发挡住了米娅的视线,看不见他在做什么。 太子没有回头,音量很低:“什么事?” 米娅咽了口口水,也不自觉放轻声音:“那、那个,殿下,还有0.5个标准时就要降落了,请、请您做好准备……” “好,我知道了。”太子说,“谢谢。” 作为一个成天东奔西跑的小助手,米娅很少会被什么人道谢。 而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竟然对她说了谢谢。 这让她有些吃惊,总觉得太子本人……和星网上那些传闻有些不同。 就在米娅要离开时,太子叫住了她:“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帮我倒杯水吗?” “是……是!” 米娅把PADD放在脚边,忙不迭朝着饮水机的方向跑去。 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她跑起来没什么声音,就是拿玻璃杯的时候手抖得厉害,磕在大理石桌面上发出脆响。 “……请轻一点,好吗?”太子说。 米娅快背过气去了。 他是不是生气了? 人们说太子阴郁、狠毒、易怒。 也许下了星舰之后她会直接被拉去斩首。 米娅眼中盈了泪水,万分谨慎地捧着杯子绕到沙发另一侧。 双手递过去时,她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生怕对上了美杜莎的视线之后自己会变成石像。 手里一轻,杯子已经被拿走了。 “他睡得太熟了,我不想打扰,所以……”太子没有把这句话说完,顿了顿,“谢谢你的帮忙。” 他的声音依旧很轻。 但和先前让她进来时不太一样的是,语调柔和了许多。 ‘他’? 闭着眼睛的米娅没有漏过这个关键词。 太子不是独自登舰的吗? 还有谁在这里? 没有接到通知呀? 对太子的恐惧终究没有抵得过好奇心,米娅战战兢兢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她张大嘴,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 太子的膝头,有只睡着的小鸟。 这是怎样一个可爱的奶团子呀! 小身体就成年人的巴掌那么大,把自己卷成一个球。 绒羽看起来就软乎乎的,好像是奶糖味儿。 小鸟大部分的羽毛都是白色,唯有尾巴的部分是淡淡的金。 这金并不是一种恒定的色泽,更像铺在上面的一层光,随着小家伙的呼吸起伏时而明亮,时而幽微。 不知是不是被他们的对话声打扰到了,小毛球把脑袋往翅膀里埋了埋,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那金光也随之被抖落下来。 太子注意到了:“光脑,灯光30%。” 本就昏暗的房间光线又弱了不少。 原来从她进休息室起,不,远在她进来之前,太子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为了不吵醒小鸟儿,连口水都没喝上。 他低着头,偶尔用手指轻柔抚弄一下小鸟的羽毛。 眉眼温柔,注视着小家伙时有种相当深情的错觉。 也可能不是错觉。 米娅惊呆了。 眼前的太子殿下,和星网上塑造出的那个凶恶暴君完全不是一个人吧?! 她想起看到过的那些耸人听闻的词条: #太子视察过程吓昏公共灵宠# #太子今年第13次匹配灵宠失败# #太子是否对灵宠进行残忍伤害# #专家建议太子远离灵宠# 吧啦吧啦吧啦,搞得太子好像是什么小动物头号杀手一样。 然而她此时此刻亲眼所见,太子非但跟“残忍”沾不上半点关系,正相反,根本对自家小毛团宠溺上了天好吗! 啊啊啊再也不相信营销号了=皿=! * “黑缪斯”降落在母星第一大枢纽,艾萨拉停泊港。 为了保护好VIP顾客的隐私,私人舰船泊区全部独立,进入大厅的通道互相看不见。 即便如此,谢恺尘还是戴上了口罩和墨镜,尽量隐藏身份。 他有自己的打算,并不想让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消息这么快发酵出去。 “黑缪斯号”选的人都是嘴很严的,他信不过他们,也信得过他们的老板。 然而停泊港的其他人,包括工作人员在内,就没那么可信了。 母星的节气进入的比荒星还要快一些,已经是真正的冬天。 出了恒温舱室,外面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把小凤凰激得打了个喷嚏。 纪攸还不到一岁,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度过冬日,全靠听其他动物的描述并且加以想象。 原来冬天就是“啊湫”“啊——啊湫!”吗? 待在人类衣领里的凤凰晃了晃小脑袋,然后抬起头。 天色有点儿阴,偶尔有穿梭机掠过空轨。 他不认识穿梭机,但它们看起来都和当初人类先生砸坏他的窝窝和花田的那个坏东西一样,是金属的。 小凤凰认得金属。 所以,那种白白的、叫做“雪”的东西在哪里呢? 谢恺尘披上黑色大氅,紧了紧衣领,把怀中的小毛球更仔细地包裹住。 有一种冷,叫做你饲主觉得你冷。 那大氅做工精良,质地绒绒的。 纪攸重新被暖意包围,觉得这衣料和自己有点儿像,蹭了蹭,忘记了寻找雪。 白色的毛茸茸装点在黑色的毛茸茸中间,乍一看倒是有点儿像个什么可爱的球球装饰。 如果不是由不近人情的太子穿着。 现在的纪攸小朋友是一颗芝麻流心汤圆。 谢恺尘看了眼四处存在的摄像头,尽管在抵达之前就已经有人联系港湾暂时将这一区域的监控关闭,还是不太放心。 他点了点小鸟的脑袋。 “啾?” 纪攸仰脸,眼里带着疑问,还倒映出泛着青灰的天空。 “先藏起来,好吗?”人类轻声道。 是要玩什么游戏吗? Peekab? 以前在森林里,小奶啾会自己跟自己玩躲猫猫。 圣梧桐的枝叶多如星沙,他可以躲在任何一片叶子后面。 虽然从来没有谁会来找他。 但小凤凰还是很喜欢peekab。 如果约阿诺想玩的话,那么他就勉为其难陪自己的宠物玩好啦~ 待小毛球乖乖缩进去、只露出一撮呆毛之后,谢恺尘走下舷梯,走向那个被簇拥着来迎接他的人。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二十来岁,隆冬里穿得依然单薄,披了件藏青色繁复花纹的披肩。 长过腰的黑发随意散落,看起来气势凌人。 尽管和谢恺尘同样是黑发,但他俩看起来很不一样。 如果说太子的长相是那种显山露水的俊逸,那么眼前这个男人,则是一种没有棱角的柔美。 五官细腻,尤其那双细长上挑的丹凤眼堪称魅惑。 若是这样一双眼眸望着某个人,眼波流转,绝对勾魂。 然而他的表情却异常淡漠,没有因见到谢恺尘显出任何激动或趋承,好似那不是万人之上的太子,而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直到太子走到面前,才发生了一点变化,漫不经心勾起一个笑。 “欢迎回来,殿下。” “谢谢,Ann。” 那人啧了一声,不太满意:“怎么你念起来还是像个女孩名。” “那换个称呼。”谢恺尘没什么波澜的神情里藏着一种早有所料的无奈,“裴导。” 导演 太子的大氅正摊在床上。 它是手工缝制的,造价高昂,每一根细毛都柔软得很,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微弱的、黑钻般的光泽。 现在它被铺得很平整,除了靠近领口处一块小小的凸起。 鼓包窸窸窣窣一阵,好像有什么在寻找迷宫出口。 半晌,钻出一只奶金色的小毛团。 小凤凰的毛毛上还留着衣料的痕迹,抖了抖毛,洒下一小片亮晶晶的金色。 他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刚睡醒的懵懂,岔着爪爪坐在衣服上发了会儿呆,然后抬爪理了理乱翘的呆毛。 人类先生的大氅如同温暖的窝窝,再加上外面冷空气的差异,别说约阿诺的叮嘱了,先前纪攸待在里面根本就不想出来。 衣服外面嗡嗡的交谈声像个特殊的摇篮曲,小凤凰听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睡着。 也许是衣料太舒适,也许是枕着约阿诺的气息极为安心,连梦都是甜美的,仿佛回到了蛋壳里。 这一觉睡得极好,等到纪攸再次醒过来,已经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 有责任心的小凤凰第一件事不是回到大氅上打滚(虽然这个提议很有诱惑力),而是寻找自己的宠物。 ……没找到。 纪攸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确定这里除了自己空空如也,没有第二个人在。 小鸟儿感到一阵恐慌。 那种恐慌同时交叠了主人发现宠物不见了的担忧,以及小朋友找不到家长的迷惘。 无论哪一种,都敦促着他必须立刻找到约阿诺才行。 纪攸拍拍翅膀飞起来,并没有在紧闭的房间里发现可以出去的缝隙。 不过他倒是留意到了,这间屋子,比爷爷奶奶的小屋要华丽得多,也大得多。 装修色调以黑白灰为主,家具线条极简,清冷又高级。 不过小鸟儿还是更喜欢爷爷奶奶家里的木头颜色,看起来很温暖。 山魈曾经提过,人类靠一种名为“信用点”的东西来区分,简单来说分为有钱人和没钱人。 那么这个房子的主人,应该属于有钱人吧? 这儿是约阿诺的家吗? 纪攸发现了墙壁上一个圆形的按钮。 他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鸟儿的天性让他选择了先啄了再说。 按钮发出滴的一声。 =口=!! 小家伙吓得炸了毛,后退几米远,躲在一个大号花瓶后面,警惕地盯着这玩意。 敌人入侵,进入一级战斗准备状态—— 那个他怎么用爪踹还是纹丝不动的门,滑开了。 门外空荡荡,没有敌人。 纪攸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没有,才放下戒心,探头探脑飞了出去。 这里像是迷宫,有走廊,有房间,房门大多关着。 小凤凰贴在每一扇门上,都没有感应到约阿诺的气息。 下一扇门里,会有吗? 幼崽的情绪总是很好转换,刚才还在害怕的小雏鸟此刻已经把这当做一场全新的寻宝游戏。 而人类先生,就是他要找到的宝藏。 就在纪攸正要飞过回廊时,听见脚步声。 是约阿诺吗? 不对……好像不是约阿诺。 回廊摆放着一尊手举托盘的半身雕像,眼看那人越来越近,纪攸无处可藏,只好立在托盘上假装艺术品的一部分。 可惜雕像是纯白的,金灿灿的小毛球一看就不是原装出品。 小凤凰单爪站立,一动不动,试图萌混过关。 理所当然失败了。 那人越来越近,眉眼慵懒散漫,一头及腰黑发披散在身后,垂顺如瀑。 小凤凰对黑发有很深刻的雏鸟情结,给这人打了个不错的基础印象分。 是个很好看的两脚兽,纪攸客观评价道。 但比不上自己的人类先生。 陌生的人类停在了他面前,弯腰凑近。 不要离得这么近呀Q///Q 小毛球有些不安地屏住呼吸。 “你就是殿下家的小朋友吗?” 那人颇为恶劣地伸出手指,轻轻一戳纪攸。 “还真是个小不点。” 单脚站立的小团子猝不及防,啪嗒向后倒在托盘上。 他气呼呼地爬起来,扇扇小翅膀:“啾啾!” 是坏人! 小幼鸟的叫声细细嫩嫩的,男人像是听懂了控诉,挑挑眉:“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我是你家殿下的朋友,也是你暂时的房东。” 房东? 奶啾歪头,忘记了“过节”。 一个陌生词汇。 什么是房东? “我叫裴桉,可以叫我Ann。”男人好笑地拨弄小鸟的呆毛,“你是不是还不会说话?” “啾,啾啾!” 当然会说话呀! 是你们人类太笨啦,都听不懂。 裴桉在艾萨拉停泊港接谢恺尘的时候,纪攸已经躲进衣领里面了,并没有看见他。 此时怏怏不乐的小幼崽还没能听出这个问句的另一重意思——在某些条件下,小动物们是可以和人类沟通的。 “好了,不逗你了。”裴桉伸手,“我带你去找殿下吧?” 被戳,以及被说不会说话这两件事,让纪攸把因为黑发给裴桉打的初始印象分全都扣光了。 那只伸过来的手细白柔嫩,还带着护手霜的淡淡香气。 和约阿诺有薄茧的、一看就很有力的手不一样。 防备的纪攸有点儿想啄他,但小毛球毕竟是个生性柔软的小毛球,在自己和宠物都没有受到伤害时,不会攻击别人。 只好气鼓鼓变成小河豚。 裴桉看着他炸开的毛像个小刺猬似的,似乎自己再伸手摸就要被扎了,无奈缩回手:“还没绑定呢,就这么认主了?好吧好吧,我让他过来接你。” 绑定? 又是一个新东西。 人类社会果然不同凡响,每天都要涨知识。 纪攸见裴桉走远了,才放下心来。 那个人的意思,是约阿诺会过来接自己么? 小凤凰在雕像的托盘上来回转圈圈,踏着小爪爪。 哒哒。 哒哒。 这已经成了他现在开心或者等待时的习惯动作。 没过多久,在熟悉的身影出现之前,纪攸先是捕捉到了谢恺尘的气息。 那种独一无二的、属于他的人类先生的气息。 在正式进行灵宠联结前,他同他之间已经有了感应,但此时的一人一鸟还都没有察觉。 谢恺尘走了过来,步伐比平日里要匆忙一些。 纪攸看到他,如离弦之箭飞扑过去。 “啾啾!啾啾!啾……” 担心、委屈、喜悦混作一团。 谢恺尘抱着在自己颈窝里拼命贴贴的小毛球,有些愧疚:“抱歉,让你担心了。” 到了友人家之后,见小鸟儿睡得正香,不想打扰他,便把小家伙放在安静的房间里,然后和裴桉去客厅说话。 皇宫的事态比想象中还要严峻,他们的谈话也就花了超过预计的时间。 凤凰在这期间醒了过来,到处找他,先行遇到了去洗手间的裴桉。 总算蹭满意了、确定在自家宠物身上留下了足够多自己的味道标记以后,纪攸才肯放开。 他对着谢恺尘一脸认真:“啾,啾啾!” 下次不可以再自己乱跑了喔! 旁边裴桉抱臂睨着一人一鸟的互动,凉凉道:“殿下,我怎么觉得这小不点好像把自己当你的主人了呢?” 谢恺尘:“?” 其实他之前就隐约感觉到了,小凤凰对自己的方式和普通的宠物不太一样。 会叼来浆果和种子投喂,会在他受到伤害的时候主动出击,甚至还帮他梳理过头发。 这些都是成鸟在饲育幼鸟时才会做的事,哪怕凤凰本身还是个小幼崽。 但…… 他看看只占了自己一个巴掌大的小凤凰,就算是原身也是还长不过小臂的体型。 小家伙对他俩的体型差距认知是否有些离谱。 误会大了。 谢恺尘把纪攸放在掌心,挠挠他的下巴,表情复杂:“你是……把我当做你的宠物吗?” 他知道小鸟听得懂人类的语言。 奶啾眨巴眼睛,然后弯成了愉悦的小月牙:“啾啾~” 当然呀! “你看吧。”裴桉吃瓜不嫌事大,“恭喜殿下,您也有自己的主人了。” 谢恺尘:“……” 听着怪怪的。 太子心中涌过千言万语。 但不能说。 两人带着小鸟回到客厅,裴桉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米娅跟我说你带了个小朋友回来时,我还以为你在两个月之内急速创造了私生子,心想殿下真是命大福也大。” 谢恺尘:“。” 裴桉:“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绑定?” 小凤凰待在人类近旁,围着他的手指玩儿,寸步不离守护着自家宠物,生怕他再走丢。 谢恺尘低头看着小鸟,神色晦暗不明:“暂时不。现在太动荡,我怕他贸然露面不安全。” 他抬头:“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了。” “小事。”裴桉问,“不过我能收寄养费么?” 谢恺尘:“你想要什么?” 裴桉托着腮,也看向自娱自乐的小毛球:“希望殿下您能在我新片里客串一下。” 谢恺尘没有一秒钟犹豫,果断拒绝:“不行。” 大导演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那就只有让你家小不点好好陪我了。”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人类们接着先前的正事继续聊下去。 纪攸玩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谁在看自己。 客厅很大,但只有谢恺尘和裴桉,没有别人在了。 然而那个视线异常专注,还带着无法自抑的兴奋。 小凤凰暂停游戏,又仔细地找了一圈,最终抬起头,看向房梁。 他才发现,这个客厅里竟然有一根直达天花板的柱子,排列整齐地凸出节节旋转楼梯,还从头到脚缠上了麻绳。 他看向最高处,好像感应到了什么,浑身跟过了电似的抖了一下。 监视者……在那里。 监视者从暗影中踱着高雅的步伐一步步走下。 体型纤长,动作优美,通体毛发乌黑,唯有眼眸如价值连城的顶级祖母绿。 这是纪攸鸟生第一次见到这个物种。 藏在阴翳中的寂静杀手,敏捷而冷酷的捕猎者。 一只……猫。 昵称 纪攸不是没见过猫科动物,森林里有狮子、老虎和豹子,这些大型猛兽无一例外都是凤凰虔诚的信徒。 但纪攸第一次见到猫咪。 黑猫的动作轻盈得像一片羽毛,眨眼间已从那根高高的柱子来到他面前。 一跃而下,稳稳停住。 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小凤凰生性单纯,对这个世界抱着一种美好而天真的信任,就算直面一只猫,也没有躲开。 尤其是,他并没有从猫身上感受到恶意。 不过还是出自本能地朝谢恺尘——这个他最大安全感来源——身边挪了挪。 “你是一只鸟。”黑猫昂着下巴俯视小奶啾,高傲得和主人如出一辙,“Ann不喜欢鸟。你为什么在这里?” 纪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里是裴桉的家,而不是谢恺尘的。 谢恺尘当然也发现了猫咪的靠近和小鸟的瑟缩,用左手手掌遮住小凤凰。 小毛球紧紧贴着他的手心,寻求依靠。 他蹙起眉。 裴桉看过来,很淡定:“没关系,谬儿有分寸的。是吧Miumiu?” 猫咪没理他,甩了甩尾巴当做回应。 “……谬儿。” 这回喊它的是谢恺尘,伸出右手握成拳,放在猫咪同样乌黑的小鼻头前。 谬儿凑近嗅了嗅,将这个人类的气味和记忆库中值得信赖的那一类吻合。 认证成功后,走过来用头顶蹭谢恺尘的手掌,尾巴也高高翘起,咪呜咪呜叫着,声音娇气极了。 立刻从冷艳高岭之花变成小嗲精。 裴桉佯怒:“吃里扒外。” 谬儿就从来不会这样跟他撒娇,不耐烦了上来就是一爪子。 谢恺尘眼里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挠了挠谬儿的下巴:“他好像一直对我很亲近。” ……原来人类先生除了自己,还会摸别的小朋友。 纪攸看着谢恺尘正在撸猫的手,那样修长好看的手指以前都是摸自己的。 心里有种怪怪的、仿佛吃了很酸很酸浆果的感觉。 年幼的小凤凰还不知道这叫做吃醋。 谬儿蹭得谢恺尘的衣服上全是黑色的猫毛之后,再次锁定前一个目标。 在人类的注视下,黑猫凑到凤凰面前。 光是猫脸就和小鸟全身差不多大了。 谬儿把他从头到爪仔仔细细闻了一遍。 唔…… 淡淡的、来自陌生星球的香气。 莫名还有点儿酸。 唯一熟悉的,是纪攸身上有谢恺尘的味道。 在“绿宝石”的照耀下,小奶啾动都不敢动。 直到谬儿离远了,他才怯生生地问道:“你……你是谁呀?” 猫咪坐定,优雅地舔了舔爪子:“谬儿。我的仆人有时候会叫我Miumiu。我想他可能有点儿口齿不清。” 没想到裴桉的声音飘了过来:“我都听见了。” 灵宠和主人在绑定之后,能够畅通无阻地对话,但仅存在于彼此之间,属于私密通话频道。 在场唯一听不懂谬儿说话的,只有谢恺尘。 不过太子察觉出了端倪,看向裴导:“我明白你为什么能看出来了。” 裴桉知道他说的是先前猜测小鸟儿把太子殿下当宠物一事。 毕竟他就有一只拿他当仆人的猫。 谢恺尘望着两个毛茸茸正啾啾和喵喵交流着:“为什么用‘谬’而不是‘缪’?我以为是你舰船‘黑缪斯’的那个字。” “因为我的人生就很荒谬啊。”裴桉笑道。 但那笑意未达眼底。 另一边,谬儿正在“审问”家里的新来客。 “你是什么种类?” 就算审讯,也没有耽误舔毛。 “凤……” 纪攸刚说出一个字,顿住了。 山魈长老和人类先生都叮嘱过,不能暴露身份,不能告诉别人他是凤凰。 小鸟急中生智,话到嘴边拐了个弯:“风……中的山雀。” 他回想了下荒星的爷爷用的精确学名:“银喉长尾山雀。” 谬儿停下动作,沉默片刻:“中风的山雀?” 纪攸:“?” 小凤凰不知道什么是中风,也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想到另一个。 他瞄了眼裴桉,小小声:“他可以听懂你说话吗?” “嗯?” “你的人类。” “是啊。”谬儿承认得理所当然,反问得也很理所当然,“你的两脚兽不行吗?” 小凤凰有些失落:“约阿诺听不懂。” “‘约阿诺’?”谬儿问,“这是你给你的仆人——我是说太子殿下——起的昵称吗?” “‘昵称’?”小凤凰茫然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 初入人类社会的他现在就是个刚刚上学的小宝宝,短时间内接触了大量新鲜的知识,需要像块小海绵一样不停努力吸收。 纪攸也不认识海绵,不过他正在把自己想象成一片会吸水的叶子,甚至因此鼓起小身体,又重复了一遍:“……‘昵称’。” “你在做什么?”猫咪一边提问一边回答,互不耽误,“昵称就是一个专属的名字,只存在于你们之间,别人都不可以这么叫。” 小凤凰似懂非懂点点头。 虽然点头了,谬儿还是看出了他没懂。 它平时是个很高冷的猫,话很少,但眼前这个奶团子实在很有趣,难得耐心。 “我叫谬儿,我的仆人叫我Miumiu。别人叫他裴桉,或者Ann,但只有我可以叫他仆人。”他总结道,“这就是昵称,懂了吗?” 纪攸被绕得晕晕乎乎的,冲着渺远不可及的知识海洋情不自禁掀了下小翅膀。 几粒莹亮的浅金色碎片自他的羽毛抖落,黑猫好奇地伸爪去捉。 什么也没抓住。 为了掩饰尴尬,谬儿再次舔了舔爪:“如果我理解得没错,‘约阿诺’就是你给殿下起的昵称。所以,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终于有一个能听懂的问题了。 小凤凰弯起眼,这一次拍拍翅膀的动作变得欢快了许多,唱歌似的回答:“因为约阿诺——是星星呀!” * 回房间的路上,纪攸一直在琢磨谬儿所说的,等那个特定的时刻到来,人类先生也会给自己取一个专属昵称。 不过,“那个”,是哪个呀? 谢恺尘没有注意到小家伙的走神,因为他自己也有些分心。 他们回到房间,谢恺尘给了纪攸一点儿瓜子当零食,先去洗澡。 并不是太阳花的瓜子,味道差点。 也不是不能吃。 小鸟喀嚓喀嚓啃着,听着隔壁传来的哗啦啦水流声,飞过去。 浴室门是磨砂的,沾了水之后若隐若现。 一墙之隔,能朦朦胧胧看见太子殿下的轮廓,尤其是山峦般漂亮的肌肉线条。 纪攸知道那背肌有多么强悍。 也知道……胸肌有多么温暖。 颜控小鸟彻底没吃瓜子的心思了,呆呆地看着,差点从空中掉下去,赶忙使劲挥挥翅膀。 裴导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哪怕是客房浴室各种配备也是一应俱全。 不过谢恺尘没有享受的心,匆匆擦了擦围着浴巾走出来,过长的黑发还有些滴水。 那剔透的水珠便顺着小凤凰熟悉的背肌和胸肌滚落,直至顺着人鱼线隐没进看不见的地方。 看不见的……地方? 纪攸还从来没想过,人类和小鸟的构造有什么不一样呢? “发什么呆呢。”谢恺尘擦干手之后,动作自然地把他从半空中捉到自己肩膀上,一起朝着卧室走去,“在等我吗?” 刚洗过澡,人类的体温比平时更高。 纪攸站在老位置,却好像连爪爪都被烫到了一样。 近在咫尺的沐浴露香气轻纱一样柔柔地拢住小鸟儿。 为什么会觉得有点……害羞呢Q///Q 小凤凰不明白。 进了卧室之后,谢恺尘把纪攸放在被小家伙拱得乱成一团的大氅上。 他在旁边坐下来,人类的体重连带小鸟儿都下陷了一些。 “我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Ann会照顾你。”谢恺尘很认真地对黑底白团子说,“等我回来,我们就进行联结,好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谢恺尘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在立誓“等我回来就结婚”的微妙感。 小奶啾眼睛睁得圆圆的,好像没能理解分别的含义。 其实他是懂的。 先是小象朋友,然后是圣梧桐和森林,再后来是爷爷奶奶与小屋。 他明白什么叫做「离开」,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约阿诺也要走。 他想永远陪着他的。 奶啾无措地看着人类,连呆毛都耷拉下来了。 谢恺尘还是第一次见小家伙这样沮丧,心里也不太好受。 但他必须要先亲自查清楚局势,排除隐患,才能保证凤凰的安全。 哄孩子的最佳方法是转移注意力。 谢恺尘轻轻推倒小鸟,依次挠挠他的头顶、下巴、还有小肚肚上软软的绒毛,这是凤凰最喜欢的地方。 “给你取个名字吧,嗯?” ——起名字? 听到这个,蔫哒哒的小毛球重新来了精神。 这就是谬儿说的、专属的称呼吗? “那个”时刻,这么快就来了吗? 他好幸福! 纪攸的呆毛翘起,满眼期待地看着人类。 谢恺尘并非临时起意,其实早有预谋。 “就叫……小叽,好不好?” 小凤凰歪着脑袋。 叽? “小叽。”他低低地笑着,又喊了一遍,“……小叽。” 纪攸眯着眼,满足地翻着肚肚给他摸,为自己总算有了昵称开心地啾啾直叫。 然后忽然坐起来。 不对,才不是小鸡呢! 是凤凰,是凤凰!! 暂别 近年来老皇帝身体一直不太好,今年更是每况愈下,已经到了卧床的地步。 谢恺尘一来是皇后留下的唯一一个成年的孩子,既嫡又长,名正言顺;二来,他的政治手腕、军事才略的确无出其右,还有空前的S级精神力。 哪怕这个精神力基本上是废物,太子之位还是没那么好动摇的,老皇帝不得不把许多事务逐渐移交给他。 比如,两个月前某个盟国的庆典。 谢恺尘代表父亲出席,归程途中毫无征兆陷入狂暴状态,最终造成机甲失控坠毁。 然后,在那颗荒凉的星球遇见他命定的小家伙。 裴桉不仅是全帝国享誉盛名的导演,其实在政界也颇有人脉——严格来说,是除了太子以外的人脉。 他告诉谢恺尘,在后者失踪的这两个月里,皇帝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几度昏迷。 如果皇帝驾崩,而太子依旧没有出现,按照帝国法律,将由内阁和议院共同选举出下一任君主。 这顶皇冠会落在谁身上,不用想也知道。 谢恺尘不会让那个人得逞。 这不仅仅关乎于自己能不能坐上宝座,更重要的是他那残忍的、眼中只有私利的弟弟,一旦继位,必然会让帝国民不聊生。 谢恺尘的性格中遗传了来自母亲的悲悯,哪怕帝国民众对他有诸多误解,他也不忍见到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仍希望这个辽阔的帝国能够继续繁荣强大下去。 更何况,他弟弟在连继承人都不是的当下,尚敢对太子下此毒手,等到登基以后知道他还活着,绝对不会放过他。 他要是死了,他的小叽怎么办? 谢恺尘简直无法想象凤凰受到一点点伤害。 光是闪过这个念头,蛰伏的精神力都会出现一阵怒不可遏的躁动。 就在昨天夜里,老皇帝再一次病危,据说内阁大臣连夜召开会议。 谢恺尘必须争分夺秒,第二日便启程去皇宫。 没有带纪攸。 裴桉送他,还拎着个小篮子。 鉴于太子家的小朋友既不愿意站在他肩头,闷闷不乐也没有飞的力气,只好用小篮子装。 这个小篮子是用谢恺尘给纪攸做的那个窝窝改装的,小凤凰很喜欢。 可是一想到约阿诺要离开,又没那么喜欢了。 谢恺尘想了想,解下身上正披着的黑色大氅交给裴桉,然后把小篮子拎到和自己视线平齐的高度。 “啾……” 小鸟儿爪爪抓着篮子边边,冲他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简直像生病了似的。要不是早上吃零食的时候还挺活泼,谢恺尘都要找灵宠医生来看看了。 ……就是不知道普通的兽医能不能给神禽看病。 然而小家伙泪盈盈的模样还是叫他心软。 谢恺尘凑近,和他贴了贴额头。 小凤凰蹭蹭他,又用喙在他脸颊上很轻地啾了啾。 这是他们最近很常用的一种打招呼方式。 谢恺尘不确定在凤凰的礼节里这算不算一种亲亲。 但在人类的礼仪中是。 所以他也低头吻了下纪攸的头顶。 裴桉似笑非笑:“您知道我现在拍下来卖给星网一定能狠赚一笔吧?” 谢恺尘语气淡淡:“你不缺钱。” “的确。不过钱这种东西,谁会拒绝多来点儿呢?” 谢恺尘并没有再回应这句话。 裴桉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虽然有些毒舌,但绝不会做不利于他的事情。 他们的友谊长久而牢固,这也是为什么能够放心把小凤凰放在裴桉这里。 飞行车已经准备好,不能再拖了。 “很快就会回来接你。”人类用手指轻轻梳着凤凰的覆羽,“我保证。” 淡金的流光缱绻缠绕上他的指尖,好似同样在挽留。 谢恺尘说完这句话,便把小篮子交回到裴桉手里:“……就拜托你了。” 不顾小奶啾眼巴巴地看着,狠了狠心,转身离去。 司机替他拉开车门,裴桉遥遥望着,忽然喊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样子,特别像骑士对公主说等我凯旋了就来娶你。” “骑士?”谢恺尘回过头,难得微笑了一下,“不。我可是太子啊。” * 直到载着太子的飞行车在视野中完全消失了很久,裴桉才拎起小篮子,悠悠晃了晃。 “小不点,你现在是我的啦。” 然而小鸟把自己蜷成球,脑袋埋在干花瓣底下,屁股冲着他。 “你现在就算闹脾气,他也不会回来的。”裴桉说,“倒是乖一点,听话一点,说不定很快就来接你了。” 凤凰闻言,头顶上的花瓣动了动,好像在挣扎。 终究还是没有理他。 养孩子还真是需要耐心。 尤其是这种只认一个监护人的。 裴桉颇为烦恼地撩开垂下的额发,带着小鸟回家。 女佣见他左手一件衣服右手一个篮子,急忙过来接。 裴桉把大氅交给她:“放到太子住的那间客房里,铺在床上。打扫的时候不要开窗,不要动床上。” 尽可能多留一些殿下的气息,对小家伙的状态应该有益吧? “是,裴先生。”女佣见他没有放开小篮子,“那这个呢?” “这个我来吧。”裴桉戳了戳淡粉色花瓣下奶金色的小毛团,“这可是太子的心肝宝贝啊。” 女佣面带惊诧。 裴桉不喜欢被打扰,家里本来就没多少佣人,这几天太子在的时候更是让所有人先行回避。 他们只知道太子来了,没想到太子走的时候还留下了一个。 谬儿正好从阳台跳下来,伸了个相当舒展的懒腰:“殿下走了?” “嗯。你多陪陪小不点。”裴桉说,“不要欺负他。” 遗憾的是,黑猫翻不了白眼:“没那个兴趣。” 每天有现成的山珍海味,谁还费那个心思自己打猎。 更何况纪攸闻着和普通小鸟完全不一样。 猫儿们自视坐在食物链顶端,睥睨万物,很少会觉得有谁神圣不可亵渎。 唯有纪攸身上的确有种不可亵渎的神圣。 哪怕还是只小小、黏人的幼崽。 裴桉把小篮子递给他:“那你陪他玩一会儿,我得工作了。” “……为什么要我带孩子?” “帮我分担一下,宝贝儿。”裴桉捏了捏它的后颈,“今天给你加餐一个罐罐。” “两个。” “……成交。” 黑猫带着凤凰来到顶层的露台,那儿同样有着它的专属猫爬架。 猫咪叼着篮子轻巧地跃上最高处,稳稳当当,只有花瓣稍微动弹了一下。 它优雅地半卧在顶端的窝里,半晌,小凤凰没忍住对新环境的好奇,窸窸窣窣从花瓣底下钻了出来。 裴桉的这个别墅位于兰卡姆多湾附近,景色很好,晴天时能看见蜿蜒的海岸线。 生活在森林的纪攸还从来没有见过海。 他的听力极佳,能捕捉到遥远的浪涛声。 沙沙簌簌,有点儿像风吹拂过林梢的声响。 小凤凰想到森林,伤心起来。 先是森林和熟悉的生活离开了他。 现在约阿诺也离开了他。 谬儿的瞳孔在阳光下眯成一条缝,绿色的部分显得更加沉静迷人。 它缓慢地眨了下眼:“你是要哭吗?” 奶金色的小毛球毫无防备心地靠坐在它爪边发呆,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它低头看着他:“我不喜欢小孩哭。” 纪攸摇摇头,没说话。 凤凰是不能随便哭的,即便在和人类先生再见的、最最伤心的那一刻,他也没能真正掉下眼泪来。 谬儿犹豫了下,抬爪碰了碰他的头顶。 它见过殿下也是这么做的。 猫咪的肉垫十分柔软,和人类的手触感又有些不同。 小奶啾仰脸,乖巧地蹭蹭它,吸了吸鼻子:“谢谢你……” 他声音软软的,还带着隐约的哭腔。 都难过成这样了,还在努力安慰自己,甚至没忘了向它道谢。 谬儿觉得自己向来如坚冰的心好像在融化。 ……真是不得了的小东西。 * “我觉得这是分离焦虑。” 黑发的男人和黑毛的猫站在门口,从缝隙里往里打量。裴桉做出了初步诊断。 谬儿问:“什么是分离焦虑?” “比如说,我要去不能带灵宠的地方,必须把你放在家,在此期间你因为过于思念我而做出一些消极的举动……” “可我不会。” “我知道。”裴桉早就习惯了灵宠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冷傲性格,“所以我只是举个例子。” “我不会。”谬儿看向里面,“但他会。” 小鸟儿蜷缩在那件谢恺尘曾穿过的大氅里,一刻不停地舔舐着自己的羽毛,舔得湿漉漉的。 他是神禽,无须进食,无须清洁,永远美丽。 但他现在近乎强迫地在给自己梳理羽毛——或者那根本不叫梳理,已经是伤害的程度了。 更叫人揪心的是,凤凰本不该被动掉毛,可现在小家伙周围分散着好几根金光闪闪的尾羽。 看起来很有可能是自己拔下来的。 猫咪每天花一大半的时间给自己舔毛,谬儿并不能完全理解为什么纪攸舔毛就是不好的,不过他看得出来小鸟儿魂不守舍的低落。 “他很想念殿下。”谬儿说。 “殿下应该也很想他。”裴桉从口袋里拿出个东西,“这是殿下托人拿过来的摄像头,是皇家的东西,应该是和他本人绑定的。说是有空的时候跟小不点视讯一下,看能不能先缓解。” 但太子回到皇宫危机重重,群狼环伺,非常非常忙,谁也不知道那个“有空”是什么时候。 又过一日,他们发现了比分离焦虑更严重的事情。 纪攸正在逐渐衰弱。 并不是表现在挑食、无精打采和不理人。 而是小凤凰开始变得……越来越透明。 衰竭 工人搬来第三盆翡翠兰的时候纪攸还在睡。 尽管裴桉把谢恺尘之前做的窝窝也拿了进来,还花了大价钱把整个房间改成了小鸟乐园,可纪攸除了那件黑色大氅,哪儿也不愿意去。 小凤凰每天把自己团成金色球球,躲在衣服里面,贪恋着上面残留的、人类先生的气息,仿佛那就是他呼吸所需要的氧气。 他不吃不喝不动弹,没了往日的轻盈灵动,成了一座死气沉沉的小小雕塑。 连那原本流光溢彩的金羽,都显得暗淡、无精打采。 裴桉这些天一直在装修小鸟儿的房间,按照太子的吩咐,直接刷太子的卡,什么贵买什么。 虽然裴导不缺钱,但不得不承认花别人的真的很爽。 这位多年来不近人情、冷漠得堪比石头的帝国太子殿下,盼了十几年终于盼来自己的灵宠,可以说是恨不得把全宇宙都浓缩在手心里送给小宝贝。 光是今天运来的翡翠兰,每一片枝叶都和真的翡翠差不多,价值连城,可以说是字面意义上的金枝玉叶。 一盆需要普通人几年的信用点,太子一口气买了十盆。 整个房间接入了和别墅其他地方不同的温控系统,处处是纯天然的小型树木,地面开满了真正的花儿,树枝之间挂着小小的吊床,中央还有个浴缸改造成的泳池。 更不用说各种小玩具、零食,以及随处散落的鸟窝,每一块里面都垫着最上等的丝绒绸缎。 何止是鸟儿的乐园,就算是人类来了也要赞叹一句天堂。 然而小凤凰除了那张谢恺尘睡过的床、穿过的大氅,哪儿也不去。 为了不让机器人吓到小凤凰,布置都是人工手动做的。 工人们一边搬东西,一边窃窃私语。 ——你们谁看见了吗? ——没有。 ——据说是在那件衣服里躲着。 ——不是说是新来的灵宠? ——谁的? ——这么见不得人么? ——估计长得很丑吧。 ——别乱说话,那可是…… “是什么?” 裴桉抱着猫咪走了进来,凤眼一睨,一群人立刻噤声。 “在雇主做事,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我想你们也不是没有分寸。”他弯腰,让谬儿从怀中跳下去,“都出去吧,今天信用点结了,以后不用再来了。” 人类罗里吧嗦的哭诉被谬儿远远甩在身后,它熟门熟路攀上其中一棵的树梢,再跳到树下那张和周遭自然景致显得颇为格格不入的床上。 完美落地,十分! 谬儿欣赏好了优雅的自己,然后用爪子扒拉扒拉大氅。 它掀开衣服的一角,露出里面的小毛球。 纪攸虽然基本不太搭理别人,每天只做伤心毛团,不过每次谬儿来探望他时,他还是会靠着猫咪,把小脸埋在那柔软的皮毛里。 就算是凤凰也当然会喜欢吸猫。 也能从吸猫中缓解情绪。 相对的,谬儿也很喜欢吸啾。 它会把纪攸围在前爪中间,低头帮纪攸舔毛,教这个不懂章法的小毛球到底怎样才是舔毛的最佳方式,而不是把自己弄得湿漉漉、光秃秃。 那不叫梳理,叫自虐。 然而今天谬儿看见纪攸的时候,感觉不太对劲。 谢恺尘那件大氅是私定,领口有一颗白金色的暗扣,也的确是用铂金打造的,上面刻着星环的纹路。 谬儿很喜欢这颗扣子,平时来也会伸出前爪拨弄拨弄,或者抱着领口用后脚踹啊踹。 现在,不仅纪攸对自己的到来毫无反应,它还能从他蜷缩的地方隐约看见那颗扣子。 ……扣子有穿透术? 不对。 谬儿弓起背往后退了几步,发现整颗小毛球不再是甜甜的奶金色,而是有些飘忽。 ——小鸟变成半透明了?! 猫咪吓了一跳,赶紧转头喊正在检查翡翠兰的铲屎官:“喵!” 一人一猫的性格如出一辙,谬儿向来淡定,很少会听见如此焦灼的叫声,裴桉直觉不对劲,匆匆赶来。 看到纪攸时,他也心里一惊。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裴桉蹲下来用手掌小心地环住小毛球,果然从另一边模模糊糊看见了自己的掌纹。 是真的。 怎么会这样? 是生病了吗? 生病……会变透明吗? 一时间各种不好的念头像找不到起点的毛线球塞满了脑海,裴桉赶紧在腕机上寻找兽医的联系频段。 就在这时,一直垂着头的小凤凰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或者说沾染的某种熟悉气息的存在,勉强抬起头,虚弱地冲他叫了一声:“啾……” 那细嫩而孱弱的声响打断了裴桉的动作,他看着小家伙水汪汪的、仿佛把自己当做救命稻草的碧眸,更觉揪心。 谬儿率先看出了纪攸的所想,跳到人类肩膀上,用爪子扒拉他缀着银链装饰的上衣口袋。 裴桉猛然反应过来,翻出一个小东西。 那是个袖珍的奶瓶。 只有人类手指那么大,比市面上的儿童玩具还要迷你,也更精巧。 是谢恺尘寄过来的,裴桉当时还嗤笑,殿下有空寄这个来,没空跟他的心肝宝贝视讯——小不点每天想他想得茶不思饭不想。 此刻,他谨慎地递过去,生怕自己手劲儿一个没把握住把它捏碎了。 小鸟尽力睁着眼睛,用翅膀环住小奶瓶,小爪子抵着它的底部,似乎并不在意里面有没有奶,紧紧贴着奶瓶。 既像小宝宝抱着自己的安抚抱枕,又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裴桉明白过来,小家伙的救命稻草并不是自己,甚至和奶瓶本身没多大关系。 他需要的,是那奶瓶上残留的太子的气味。 “谬儿,去让女佣联系你的兽医过来。”裴桉看着快要和半透明的奶瓶融为一体的小纪攸,蹙起眉,“我来找殿下。” * 小凤凰从朦朦胧胧的梦境中费力地睁开眼。 他一会儿梦见森林和银白的圣梧桐,有点儿像小象朋友说的、冬天会下的那种雪。 一会儿梦见约阿诺与天上的星星,眨眼时都在发光,特别好看。 它,他,他们,每一个都微笑着把小鸟儿抱在怀里。 梦里的怀抱温暖又安全。 醒来之后,徒留一片虚无。 纪攸听见人类低而快速、焦急的交谈声。 “从外表上来看的确是山雀没错,但是他的身体和普通的鸟儿很不一样。”那个声音说,“他……他的体内有一团光,我试过了所有仪器都无法进行解析,没有办法诊断。” “怎么会这样?” 这个声音是……裴桉。 “抱歉,裴先生,这实在超出了我的医疗水平。我可以向灵宠保护协会申请更专业的医生来……” “这个我需要先问问看他的主人。”裴桉问,“联系到……了吗?” 慌乱的女声:“不行,怎么都打不通。” “……我知道了,我来想办法。” 那些声音离开了。 小凤凰依旧缩在大氅里,这上面属于人类先生的味道也越来越淡了。 好在,前两天送来的摄像头和今天的奶瓶上还有。 小鸟把它们叼到身边,视若珍宝守护着。 人类先生为什么还不回来看自己呢? 说好很快就会来接他的,然而过去这么久了,仍然不见踪影。 小鸟独自留在陌生的地方,像个等不到家长来接的幼儿园小朋友,再怎么每天飞到窗边等待,也等不来那个期盼的身影。 更小的时候,纪攸有时候会飞远一点儿,和其他的动物幼崽们一起在草坪上滚来滚去。 夕阳西下,幼崽们都玩累了。 其他崽崽都有爸爸妈妈来领走,开开心心唱着歌儿回家。 唯有小凤凰,再怎么抱着被寻找的企盼,从天亮等到天黑,也等不到任何人来接。 拍着小翅膀落寞地回到圣梧桐树,望着缓缓沉入夜色的森林,在没有家人的角落冷冷清清地照顾自己,独自长大。 他是世界的孤雏。 直到捡到约阿诺,这才有了一个「家」。 可约阿诺和森林的其他动物一样离开了他。 是因为自己不乖吗? 但、但是,他在这里有很乖…… 没有像别的小幼崽那样哭闹不止,也没有整天缠着裴桉和谬儿一定要去见约阿诺,更没有吃完瓜子把壳壳扔得到处都是。 ……也许是有一点挑食。 可是,可是,凤凰本来就不用吃东西呀…… 要是排除这些,那就只剩下唯一一个,小凤凰绝不愿意去相信的可能性。 人类先生有了更喜欢的小朋友。 ——人类先生不要他了。 这个念头几乎击垮了纪攸。 奶啾害怕得浑身发抖,连掉下的羽毛都是透明的,坠落后就消散了。 所有神明都倚靠信仰而存在,来自信徒的爱与祈愿是祂们的灵力来源。 身为神禽,凤凰也不例外。 原先在森林时,不仅每个月的第一天日出有万物朝拜,平日里动物们也很依赖凤凰的庇护。 见面时要带着喜悦尊称一句小殿下,见不着时也总惦念着他是否安好。 它们对神禽无瑕的信仰,是小纪攸可以平安、健康长大的源泉。 他被谢恺尘带到人类社会后,出于安全考虑,暂时寄养在裴桉这儿,除了裴导本人、谬儿和个别佣人,几乎看不着其他人。 山魈长老曾经提起过信仰和灵力相关的事情,可小幼雏并没有完全听懂,人类更不可能知晓。 以至于如今陷入衰竭,却无法可解。 没有人能见到他,没有人向他虔诚祈愿,没有人爱他。 ——神明失去信徒后,消亡便是唯一的结果。 极度虚弱的纪攸仿佛听见了有谁在呼唤他。 “小叽。” 那个声音熟稔温柔,早已烙在灵魂里。 小凤凰从昏聩中尽力睁开眼,想要分辨那究竟是实体还是幻象。 可惜力气耗光,抱着奶瓶晕了过去。 翅膀不小心戳到按钮。 与此同时,星网上闲着也是闲着的观众,刷到一个陌生的随机直播间。 【咦?这是啥直播间?】 【走错了吧。】 【我也突然被弹进来了。】 【垃圾广告!】 弹幕热热闹闹讨论起来。 画面一阵抖动后,终于变得清晰,有什么出现在正中间。 一只……巴掌大的小鸟。 正用爪子抱紧奶瓶,哭唧唧把自己蜷成奶金色的小毛球。 他在帝国无数观众的注视下,在冬日纯净的阳光里,在微弱闪烁的金辉中,羽翼渐渐化作透明,随时会像泡沫一样消融进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