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小皇子》 小殿下 “让一让让一让——” 随着几句叫喊,几匹高大的骏马从金陵城正门闯了进来,在朝阳大街奔驰而过,扬起一阵风尘,行人神色如常地避让两侧,似乎已经见怪不怪。 坐在路边茶摊饮茶的外地人见状皱起眉头,嫌恶地看着漂浮了灰尘的茶水,不耐烦地叫来摊主换杯茶。 摊主麻利地端上新的茶壶茶杯,哈腰点头地赔笑道:“不好意思啊客官,让您受惊了。” 不明就里的外地人见摊主似乎并不埋怨方才在城内策马之人,一边续上新茶,一边好奇地问了一嘴:“刚才路过的那行人是什么来头,竟然敢在天子脚下、皇城街道策马?不怕官府追究?” 听他们这么问,摊主就知道他们是外地来的,笑呵呵解释道:“几位爷有所不知,刚才策马过去的那几个少年郎啊,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天家的幺儿。那位啊,别说在皇城街道策马了,只要他高兴,他在承天殿前骑马遛弯都没人敢说他半句不是。” 承天殿就是金陵皇宫里皇帝上朝的地方,庄严肃穆自不用说,而一个皇子竟然敢在承天殿造次,可见恩宠之重。 外地人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紧,凝重道:“身为皇子如此目无王法,将来岂不是要成为无法无天祸害百姓的纨.绔?” 摊主笑着摆摆手:“这倒不会,那位主儿只是被宠坏了,行事张扬了些,其实心地还不错,加上人长得也好,城中百姓就都由着他去了。” 外地人还是表示不理解,看着已经远去的那一行人马,质疑地嘀咕道:“长得再好也不能胡作非为啊。” 说话间,那行人马正准备经过金陵城里规模最大的那家青。青楼白日没什么生意,里头的姑娘不是在房间里休息,就是坐在凭栏上闲聊看风景。 原本几位姑娘坐在楼上靠窗的位置看街上车水马龙,不知是谁眼尖,看到从不远处奔腾而来的一队人马,为首那个少年穿着青色锦衣,衬得他越发唇红齿白,坐在高大的马背上尽显意气风发。 见状,姑娘们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随着一句尖锐的“小殿下又经过咱们这里了”,原本还算安静的青楼瞬间热闹起来,原本紧闭的闺房门窗纷纷大开。 年轻漂亮的姑娘们你拥我挤地靠在凭栏上、窗台上,拿着帕子不停地冲底下经过的那个锦衣少年挥舞,娇滴滴喊道: “小殿下,上来玩呀!” “小殿下,几日不见,不知您有没有挂念奴家,奴家可是想您想得茶饭不思,都瘦了几斤呢。” “小殿下别听她的,她刚才还在房里跟我抢糕点呢!” 更有大胆的姑娘,将帕子头花,甚至身上的衣物扯下,朝底下那位少年扔去,笑吟吟道:“小殿下,您可要接住奴家对您的爱意呀!” 燕宴只是从楼下路过,猝不及防就一张散发着女子胭脂香味的帕子蒙住了脸,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受惊,赶紧勒马停下,抬起手来将蒙在脸上的帕子拿下来,还未等他弄清情况,紧接着又从天上掉下许多女子的物品。 手帕,头花,披帛,甚至还有女子的小衣。燕宴看着不偏不倚落在他肩上的粉色肚兜,白皙的脸上浮起不自然的红晕,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朝楼上看去。 楼上的姑娘见他看上来了,更是激动不已,发出比刚才更加夸张的尖叫声。 “啊啊啊小殿下在看我!他眼里有我!” “别自恋了,小殿下明明在看我,小殿下我心悦你哟!” “啊,小殿下,您看了奴家,奴家的心、奴家的人都是您的了,您可要对奴家负责啊。” 甚至有姑娘就要当众脱衣,要将自己最贴身的物品扔给燕宴做定情信物,大胆得令人咂舌。 燕宴见状赶紧用手挡住眼睛,惊慌失措道:“姐姐们使不得!” 看他这副窘态,连薄薄的耳郭都红透了,纯情得让人怜爱,姑娘们又发出一阵阵充满善意的笑声。 就连跟在他后面的官家子弟都忍不住打趣他:“小殿下真是艳福不浅,去到哪里都受到姑娘的欢迎,真是羡煞我等。” “如果我没记错,这件小衣是青儿姑娘的吧?青儿姑娘可是这里的头牌,号称千金不卖,可见到殿下,竟然是要倒贴了。” “哈哈,头牌又如何,放在我们小殿下面前,不也是胭脂俗粉一个?说不准是倒贴还是占便宜呢。” 燕宴听朋友们也跟着打趣自己,不禁气恼,回过头去瞪了他们一眼。不想这一眼完全没有威胁性,反而因为之前害羞,眼角有些发红,看上去波光潋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饶是成日跟他鬼混见惯了他容貌的公子哥们,都被他这一眼瞪得有些飘飘然,差点沉溺在他的眸子里,差点不知今夕何夕。 路上的行人也不由得驻足看这一场闹剧,此时正在道路两侧指着他有说有笑。燕宴不用想都知道他们在议论自己,无非就是在议论他长得好看云云。 燕宴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身边许多人总夸他,说典故里的潘安也不过如此。在宫里的时候他深受父皇和娘娘们的喜爱,宫女们见到他也经常因为看他看入迷了而忘记行礼。 他还记得他满十五岁第一次出宫的时候,街上人山人海,几乎可以用万人空巷来形容,都是来一睹他容貌的。金陵民风开放,不论男女都风流,他出宫一趟,回去发现车辇上都是百姓们扔给他的花。 渐渐的,他也懂得利用自己这一身好皮相,哄得周围的人对他言听计从,父皇更是将他当成掌上明珠,要星星不给月亮,给了他最大的特权,让他在宫内宫外都能畅行无阻。 在街上被这么多人赞美,燕宴无疑是有些享受的。他十分自豪地坐在马上任由行人们欣赏,阳光照耀在他白玉一般的肌肤上,整个人看起来熠熠发光,像世间独一无二的明珠。 只是不知道这颗价值连城的明珠,将来会花落谁家,是哪家的小姐能有这福气,嫁给他为妻。 金陵城里的少女们都做着同一个梦,梦想着有一天小殿下会八抬大轿迎娶她们回家。哪怕家世不够格,她们也想进小殿下的府中给他当小妾。 算了算,小殿下如今也十七岁了,到年底就满十八了,再过两年及冠,到时候可不就要谈婚论嫁了吗?也不知道皇帝和他的生母虞贵妃有没有给他物色好姑娘,将来又打算分哪块地给他做封地。 不过以小殿下的风华和圣宠,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他及冠后一定会分到一块富饶的封地做个逍遥王爷,再娶几房美妾,安稳地度过一生。 燕宴还想在街上再逗留一阵子,宫里却派了人出来接他回去。只见一行穿着锦衣的侍卫拨开人群走到他跟前来,一个身形微胖的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地走到他面前,仰着头赔着笑道:“小殿下,时间不早了,该回宫了,跟老奴回去吧。” 来接燕宴的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太监,正是御前大红人曹公公。 曹喜一抬眼,看到自家小殿下身上满是青楼女子的物品,一时脸上五彩缤纷,又尴尬又生气。而楼上的青楼女子还不消停,依旧在轻佻地调戏小殿下。 曹喜一个阉人都要受不住了,青着脸瞪向楼上那些放浪的女子,翘着兰花指警告道:“大胆刁民,殿下也是你们能染指的!还不快点退开,仔细咱家让人抄了你们这青楼!” 姑娘们被一个阉人搅了兴致,虽然舍不得小皇子,但碍于天威,还是不得不退避,燕宴耳边才终于清净不少。 曹喜喝退青楼女子后,连忙走到燕宴脚下,尖着手指头将燕宴身上那些属于风尘女子的物品挑开丢到地上,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嫌弃得一个劲皱着眉头,碎碎念道:“小殿下,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您就应该严厉制止她们,省得她们冒犯您。” 燕宴却无所谓地笑道:“没关系啦,反正也没有对我造成本质性的伤害,她们也是喜欢我才乐意跟我说话,我若是呵斥她们,岂不是伤了百姓的心?” 曹喜见小殿下小小年纪就如此爱民,一边欣慰一边叹气道:“您啊,就是心地太好,才让这些刁民得寸进尺。” 燕宴不以为然道:“我不也是仗着百姓们爱戴我,才能在城内横行霸道嘛!” 曹喜终于将他身上来历不明的东西都拿走,对他说道:“好了小殿下,咱们该回宫了,不然圣上要担心您了。” 说到回宫,燕宴就噘了噘嘴,小声嘀咕道:“我还没玩够呢。” 他声音虽小,但曹喜还是听到了,苦口婆心地哄他道:“哎哟我的小主子诶,您都已经出来大半天了,再不回去,圣上和娘娘就要担心您了。您也知道,北国的使臣不日就要到来,近日金陵多了不少外地人,鱼龙混杂的,万一有哪些不长眼的冲撞到您就不好了。” 这话倒是属实,燕宴虽然还不到参政的年纪,但每日在父皇面前晃悠,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听闻北边那十几个游牧部落经过十年的战争,终于被南胡年轻的单于给统一了。南胡单于还顺带吞并了北边那个腐败的皇朝,声称要在长安建立都城,登基称帝。 为了巩固政权,发展生产和文化,南胡单于、现在也许该称作北国皇帝了,派了使臣来金陵,向他们南国朝廷学习汉人的制度和文化,同行的还有一些商人,来这边通商。是以金陵这段时间涌入了不少奇装异服的外地人,也难怪皇帝会这么紧张地派曹喜来接燕宴回去。 燕宴还听说,北国的使臣这次来朝,除了向他们学习文化制度以外,还要跟他父皇求请一些有名望的贤臣匠师去北国协助他们国家兴建制度,推行汉化。使臣还诚挚地邀请皇室和朝廷中人去北国参加他们皇帝的登基大典,以示两国友好。 父皇特别重视和北国的友好往来,召集大臣商量出不少对策,比如允许北国商人来通商,给予他们方便,允许和北国人通婚,还建立了专门接待北国使臣的部门。听闻北国皇帝要邀请他们参加他的登基大典,早早就下旨让人搜罗来南国的特产,届时一同带去北国进献给北国皇帝。 燕宴能够理解父皇对北国的态度。北国虽然刚成立政权,还不稳固,但他们民族向来好战,人强马壮的。当初他们一口气拿下北边的皇朝时,朝中也有人担心南胡兵会直接越过长江攻打南朝,但南胡兵只是在江对岸驻扎了几天,就撤兵了,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能父皇就是担心北国皇帝某日心血来潮,会攻打他们南朝,所以才想尽办法要跟北国交好吧。 跟血气方刚的年轻北国不同,南国建立已久,到他父皇这一世已经有两百多年,朝臣和百姓已经习惯了安居乐业风平浪静的生活,父皇年事已高,经不起动荡,只想做一个守成之君,一但开战,对南国极其不利,所以跟北国示好是最好的选择了。 朝中大部分臣子也赞成此举,只有部分年轻武将不敢苟同,好像太子也不主张交好。但这些其实都跟燕宴没什么关系,他只需要做好一个逍遥快活的皇子就好了,这些事情有父皇顶着,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太子哥哥嘛! 长江北岸,穿着一袭玄衣的男子负手遥望江面。阳光正好,洒在水面,波光粼粼,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他身后的中年男子见他看着隔岸久久不语,以为他是有什么想法,便揣测着问道:“单于可是后悔了?当初为何不一鼓作气,将那南国也一并拿下?” 许久,才听到男子喟叹一声:“南国皇帝对吾有恩……况且,如今还不到时候,南国还有可以借鉴利用的地方,此事在人前莫要再提起,以免落入南国人耳中,伤了和气。” 中年男子望着江对岸,似乎有些许不甘,但上位者已经发话,也只好喏了一声。 赫连皋又观望了一会儿,等起风了,风吹起了他的衣袂,他才转身道:“好了,回去罢。” 太子哥哥 燕宴不忍让曹喜年纪一大把了还为他操心,只好听话回到宫中。进了宫门,他突然想起来问道:“对了曹公公,您今日不在父皇跟前当值,跑出去寻我,父皇那边是谁伺候?” 曹喜赔着笑道:“圣上今日召集大臣在商议几日后迎接北国使臣的事宜,暂时用不到老奴,就让老奴出宫去接您回来。这会儿约摸着也散会了,老奴一会儿就回去当差。” 燕宴心想自己出宫玩了大半天,今日还没去给父皇问安,便道:“那我随你一块过去,顺便给父皇问个安。” 曹喜笑开颜:“这敢情好,圣上若是见到小殿下,一定很高兴。” 文华殿内,年老的皇帝正在跟朝中重臣商议几日后接待北国使臣、以及两国和亲的事宜。 末了,老皇帝不堪疲惫地咳了咳嗓子,用苍老的声音不高不低地警告在场的所有人:“和亲之事,在十一皇子出发之前,朕不希望有任何人跟他透露一个字。违者,斩立决。” 大臣们闻言战战兢兢地俯首应道:“臣遵旨。” 这时,之前不知被皇帝打发去了哪里的御前太监曹喜从后面屏风绕了出来,轻手轻脚走到皇帝身侧,弯腰低声在皇帝耳边说了句什么。 只见皇帝因为年老而变得浑浊的双眼突然亮了一下,低声吩咐道;“快宣小殿下进来。” 又对下面的大臣们说道:“卿等没什么事,就先退下吧。” 皇帝要和十一皇子说话,不喜外人在场,大臣们就很有眼色地都告退了。 燕宴等在文华殿外,方才曹喜跟他说皇帝还在里头会见大臣,要先进去通报一声,于是他就在外面等着。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穿着朝服的大臣们依次从殿里走了出来,便知道父皇开完会了。 大臣们看到他之后,神色都有些复杂,然后马上低下头,弯腰给他行了个礼,就匆匆离开了,连一句话都不敢跟他多说。 燕宴光顾着一会进去给父皇问安,要怎么跟父皇撒娇,才能让父皇多给他一些恩典,他接下来还想出宫玩呢,所以也没注意到大臣们的异常。 又等了一会儿,曹喜终于走了出来,笑眯眯地上来对他请道:“小殿下,陛下请您进去呢。” 燕宴便撩起衣摆,跨进了文华殿的大门。 文华殿里点着清神的熏香,和宣纸墨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气味。 这气味对燕宴来说最熟悉不过了,他从刚会走路,就是文华殿的常客,他自小粘着父皇,父皇也对他疼爱有加,来文华殿批折子或者面见大臣的时候,都把他带在身边。 他年纪还小的时候,父皇甚至在殿侧给他弄了张软塌,上面放满从民间搜罗来的玩意儿供他玩耍,还配备几个太监宫女照顾他,点心也不停供应。等父皇批折子累了,或是大臣们退下之后,父皇就会走到他身边来,和蔼可亲的陪他玩一会儿。 当年宫里都传,他是父皇最疼爱的小儿子,不愧是皇帝在五十几岁高龄诞下的幼子,自然是要独特一些的。 甚至宫外还有流言,说皇帝会因为偏心他,废了嫡长子,立他为太子呢。只不过忌惮羽翼已经丰满的太子,才将此事作罢。 燕宴长大后在别处听说这些流言,都没有放在心上。 他可无意跟大哥争夺那太子之位,先不说大哥比他大了将近三十岁岁,他年纪都足够当大哥的儿子了,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拿什么跟年富力强的大哥争? 再者,他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文不成武不就的,身子骨又弱,没有一点当天子的魄力,真要让他当太子,他还叫苦不迭呢?在他看来,他就只合适当一个闲散王爷,在父皇和大哥的羽翼下浑噩地度过此生,足以。 燕宴进去后也不给皇帝行礼,像归林的鸟儿那样欢快地朝皇帝跑去,途中因为绊到不平整的地毯缝,还差点摔了一跤,吓得在场的宫人冷汗连连,默默地跪了一地。 老皇帝也着急地站起来,看样子是想亲自去扶他,燕宴却满不在乎,放慢了脚步走到皇帝跟前,抱住皇帝的手臂撒娇道:“父皇——” 老皇帝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的,想训他几句,可是看到他娇憨的样子后,又不忍心了,只好拉着他在御座坐下,拍着他的手轻轻教育道:“以后慢点走,莫急,要是摔着了,父皇可是要心疼的。” 燕宴就知道父皇惯着他,嬉皮笑脸道:“好,儿臣以后会注意的。” 老皇帝端详着小儿子这张天真烂漫的笑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居然变得有些哀伤,眼中也流露出不舍来。 燕宴不明就里,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蛋,问道:“父皇为何这样看着儿臣,可是儿臣来的路上把脸给弄脏了?” 老皇帝摇了摇头,笑道:“父皇在看咱们小十一啊。小十一生得这样好看,将来却要便宜给别人,父皇只要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自己辛辛苦苦种的小白菜要被人拱走了,难过得很呢。” 见父皇夸他长得好看,燕宴稚气未退的脸上露出一丝骄傲来,又有些害羞,抬起下巴道:“儿臣年纪还小呢,还能陪父皇好多年,别人想拱都拱不走。” 老皇帝闻言只是苦涩地笑笑,因为他比谁都清楚,燕宴陪不了他多久了。想到不久后父子俩就要天各一方,余生可能不复相见,老皇帝就鼻子发酸。 可是在燕宴面前,他不能哭,不能让燕宴知道他为燕宴做的打算。他让燕宴去北国和亲,绝非是卖子求荣,而是只有这样,燕宴才能安稳地活下去,没有性命之忧。 作为皇帝,他最清楚不过宫斗的残酷。他年老昏庸,宠爱虞贵妃和燕宴,他们母子俩一定是许多人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只等他驾崩,就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要燕宴的命,皇后和太子绝对不会放过燕宴。 他不想年幼无辜的燕宴死于非命,或是饱受摧残,生不如死。所以要趁他还在世,还能掌控皇权之时,替燕宴安排好后半生的道路。 让燕宴去北国和亲并非良选,但却是最稳妥的办法。北国现在的皇帝早年受惠于他,加上北国政权刚建立,南国对北国还有可用之处,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北国应该都不会为难燕宴。 而且以和亲的名义将燕宴送去北国避难,也不会引起皇后太子等人的怀疑,更不会对燕宴不利。毕竟这在百姓看来,是利于两国交好的举措,皇后和太子若是从中阻挠,必然会失去民心。 等一切尘埃落定,燕宴也长大成人,不再受皇后和太子的威胁。到那个时候,北国皇帝会看在他的面子上,放燕宴自由,燕宴就可以完全脱离所有人的掌控,过上安稳平静的生活了。 只是在那之前,就要委屈燕宴受一点苦了,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叫他这个当父皇的窝囊,他对不起燕宴,更对不起…… 想到这里,老皇帝的心脏又隐隐作痛。他不想让燕宴看到他被病痛折磨的样子,就故作无事地拍拍燕宴,对他说道:“好孩子,你出去玩了那么久,也该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燕宴还不忘了自己今天来是做什么的,闻言非但没有马上走,反而更加亲昵地抱住父皇,央求道:“父皇,儿臣明日后日大后日还想出宫玩。” 老皇帝轻飘飘地瞪了他一眼:“不准,哪有皇子天天往宫外跑的,也不怕言官再参你几本,说你当街纵马,目无王法。” 燕宴撒娇道:“父皇~让我出去玩嘛。” 老皇帝叹气,温声哄他道:“乖孩子,这段时间城内不太平,你且好好待在宫里,等过段时间,有你出宫玩的时候。” 只是等到那个时候,可不就是出宫玩那么简单了。燕宴会离开从小长大的故乡,过江到遥远的北国去,那将会是他有生以来去过最远的地方,从此再也不回来。所以在那之前,就好好待在皇宫里再多陪陪他这个孤寡老人吧。 燕宴见撒娇没有用,就有些闹脾气,撇下老皇帝哼哼唧唧地走了,连送他出门的曹喜都不理会。 老皇帝看着燕宴生气离开的背影,无奈地苦笑一声,紧接着又剧烈地咳了起来。 曹喜听到他咳嗽的声音,赶紧回来伺候,担忧地问道:“陛下,可要奴才派人去请太医?” 老皇帝摆摆手道:“老毛病了,也看不好,不用去了。” 燕宴气鼓鼓地往外走,迎面碰上一个行色匆匆的人,他下意识抬头一看,发现来人是谁后,之前跟老皇帝生的气顿时就偃旗息鼓了。他几乎是马上就退让到一边,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如果他有尾巴,说不定连尾巴都夹起来了。 等那人走到他面前,他才嗫嚅地喊了一声:“太子哥哥。” 来人正是南国的太子,燕宴的大哥,燕征。燕征身上还穿着厚重的甲衣,风尘仆仆。燕宴还记得,前不久父皇才派太子去北营巡视,这会儿估计是有什么急事,才直接从北营赶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进宫了吧。 燕宴不敢直视这位比他年长了三十几岁的大哥。燕征人高马大,城府深沉,总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跟仁慈的皇帝长得一点都不像,更像他那个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舅舅,跟燕宴就更加不像了。燕宴站在他面前,就像一只毛都没长齐的小鸡仔,每次见他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恨不得马上调头就跑。 但眼下想当做没看见绕道而行已经晚了,燕宴只能靠边站,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 他忌惮太子,或者用害怕来形容更加贴切,倒不是因为早年那些他想跟太子抢皇位的传言,怕太子会杀了他,而是出自心底,本能地害怕。 特别是被太子那双深邃的鹰眼盯着看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像是被老鹰盯上的鸡仔,下一刻就要被捕猎者剥皮拆骨吞食了。所以每次和太子对上眼,他都要炸毛,更别说跟太子寒暄了。兄友弟恭是更加不可能兄友弟恭的,他怕在太子跟前多待一会儿,他就要被太子用眼神剜成一块一块了。 燕征来得急,一时没注意到他在这里,还是听到他喊了一声“太子哥哥”,才发觉他这号人的存在一样,驻足看了他一眼。 燕宴心中懊恼不已,早知道太子没注意到他,他就不出声了,现在把人注意力引过来了,他该怎么面对太子? 幸好太子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似乎流转着别的情绪,满脸复杂。然后低沉地嗯了一声之后,就毫不留恋地越过他进了殿。 等太子走后,燕宴才如释重负地拍了拍受惊的小心脏,不敢再在这里逗留,拔腿就跑。 争执 那边燕宴溜之大吉,另一边太子进了文华殿,只匆匆朝皇帝行了个礼,就出声质问道:“父皇想让晏儿去北国和亲?” 老皇帝听到他这样问,并不感到意外。太子已经长成,太子的党羽在朝中势力庞大,几乎可以和他这个皇帝分庭抗礼,太子会做出在他身边安插眼线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想必燕征也是从他身边的人那里得知他要送燕宴去北国和亲的消息,所以才连夜从北营赶回来吧。看他身上还穿着在营中的甲衣,就知道他这次回来得有多急了。 知子莫若父,燕征哪怕城府再深,那也是老皇帝看着长大的,甚至连心术都是老皇帝言传身教,他那点小心思在老皇帝面前又如何掩藏得住呢? 老皇帝只是抬起眼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瞬,燕征就感觉自己的心思无所遁形。但他只是慌了一下,很快就调整好了。他如今羽翼丰满,已经不用畏惧皇帝了,一双鹰眼直勾勾地盯着老皇帝,等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半晌,才听老皇帝道貌岸然道:“北国刚建立政权,单于赫连皋野心勃勃,难保他没有吞并我们南国的心思。而我们南国建权已久,不论军士还是百姓都沉溺安乐,若是北国直接攻过来,我等将溃不成军。朕这个皇帝和你这个太子都要沦为阶下囚,百姓更是颠沛流离。朕作为一国之君,理应为子民考虑,趁北国还没攻打我们之前,先向他们示好,以换来时间,重新整合军队,随时迎战。” 燕征听他这番道貌岸然的话,默默地握紧了拳头:“所以您就打算让晏儿横跨长江,长途跋涉到北国和亲,委身给北国那个蛮子皇帝,换取我们南国喘息的时间?晏儿还那么小,他什么都不懂,去到北国那个荒蛮之地,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不能眼睁睁看他去送死,还不如我率十万精兵过江,给北国蛮子一个下马威,让他们不敢来犯!” 老皇帝苍老的脸上本来并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并不觉得让年幼孱弱的小儿子去北国和亲是件残忍的事情。直到看到燕征一副马上就要领兵去挑衅北国的架势,他才沉下脸喝道:“站住!” 燕征虽然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足以跟老皇帝抗衡,但如今皇权毕竟还掌握在老皇帝手中,他身为人子和人臣,还是不得不听从老皇帝的命令,不甘心地停下转身。 老皇帝用那双浑浊但又不失威严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突然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燕宴是你的弟弟,不论如何,他也只能是你的弟弟。” 燕征握紧了拳头,咬牙反问:“他究竟是不是我的弟弟,您作为父亲的,难道不是最清楚吗?” 老皇帝阖上双眼,不欲跟他纠结这个问题,道:“不管怎么样,他受百姓供养这么多年,也是时候为百姓做出些贡献了。你退下吧,以后无召不得擅自离开岗位。” 燕征纵使心有不甘,但也知皇命难违,见老皇帝意已决,他只能阴沉着脸退出文华殿。 而燕宴还不知,在他离开文华殿后,父皇和太子因为他起了不小的争执。 他从文华殿开溜后,就想着顺道去拜访一下母妃,于是抄近道,直接从御花园穿过去。 没想到天公不作美,无独有偶,他竟然在御花园碰到了当今皇后,也就是太子的生母。 听到前方传来皇后和尚宫说话的声音,燕宴下意识地就躲在了最近的那丛牡丹后面,心里暗暗叫苦。 也不知道今日吹的什么风,先是把在北营当值的太子给吹回了宫里,又把鲜少离开凤仪宫的皇后吹到了御花园,还都让他给遇上了,真是冤家路窄。 倒不是皇后虐待他,所以他讨厌皇后,只是宫里都知道皇后和他母妃虞贵妃势如水火,他作为儿子,在面对皇后的时候,难免会有些心虚不安。 其实皇后对他还算过得去,没有因为跟虞贵妃不和就苛刻他,缺他吃穿。即使面对他的时候冷淡了些,可是逢年过节其他皇嗣该有的赏也不少他的。虽然没到视如己出的地步,但也算是一视同仁了,甚至比他那个阴晴不定的母妃对他还要好一些。如果不是碍于母妃的面子,他还是很愿意亲近皇后这个嫡母的。 只是愿意归愿意,他愿意热脸贴皇后的冷屁股,皇后还不一定乐意呢。再加上她身边还有一个阴沉的太子,所以燕宴平日里能不和他们打交道就尽量避免。 但眼下就要和皇后狭路相逢,燕宴这时候要逃避就有些刻意了。回头宫里又要传虞贵妃不把皇后放在眼里,教出来的孩子对皇后也无礼,又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所以他只好收拾一下自己,施施然地走出去,毕恭毕敬地朝皇后行了个礼:“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似乎并不意外他会突然出现,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免了他的礼数。 燕宴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了,正准备等皇后离开,他也好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就听皇后对他说:“十一皇子头上沾了花瓣。” 燕宴闻言赶紧伸手在头上一通乱摸,果然摸下来一片娇嫩的牡丹花瓣,估计是刚才在牡丹丛中经过的时候掠下来的。 他讪讪道:“多谢母后提醒,是儿臣失礼了。” 皇后冷淡地嗯了一声,就由尚宫扶着绕开他往前走了。 燕宴朝着皇后离去的方向深深弓腰:“儿臣恭送母后。” 皇后和尚宫走远了,尚宫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燕宴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站在后头恭送皇后,就小声对皇后说:“虞贵妃虽然嚣张跋扈,但她教养出来的十一皇子对皇后娘娘倒是尊敬,是个孝顺的孩子。” 皇后不咸不淡道:“到底不是从虞贵妃肚子里爬出来的,不像虞贵妃也正常。” 提起那些本该烂在肚子里的陈年旧事,尚宫就说道:“若是当年陛下将十一皇子交给您抚养,想必十一皇子会更优秀一些。不知陛下为何却要将十一皇子送给虞贵妃。” 皇后冷哼一声:“陛下不过是怨本宫当年自作主张,坏了他的好事,故意扶持和本宫不对付的虞氏膈应本宫罢了。算了,虞贵妃也得意不了多久了,本宫也懒得跟她计较。这里风大,回去吧。” 尚宫连忙应道;“喏。” 燕宴目送走皇后,不敢在外面逗留,像兔子一般一路窜回了虞贵妃所住的柔仪宫。 柔仪宫的大宫女见他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急忙道:“殿下您何事如此慌张,后头又没有洪水猛兽在追您,您仔细别摔着了。” 说罢,她在殿门前拦下燕宴,拉着他将他跑乱的衣服头发整理一遍,唠叨道:“您又出宫玩了吧,身上都是来历不明的女子的脂粉味,让娘娘闻到又要责怪您了。” 燕宴才意识到这一点,抬起袖子闻了闻,果然沾了青楼女子的脂粉香。他本该回自己的寝殿换身衣服再过来,可是他住的宫殿离柔仪宫有点远,一来一回天都要黑了,他也懒得跑。 他往殿里看了眼,问道:“姑姑,母妃呢?” 大宫女回答道:“娘娘在后院听曲儿呢。” 燕宴道:“那我先去给她问个安,再回去换衣服。” 大宫女应道:“您去吧,不过娘娘今日心情不太好,您可不要惹她生气。” 听说母妃心情不好,燕宴就蔫了,母妃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不乐意搭理他,让他挺受伤的。 他沿着抄手游廊走到后院,果然看到一位保养得当的美艳贵妇人躺在贵妃榻上,对面坐着几个艺伎,丝竹声声。 燕宴走上前去,原本在弹奏的几个艺伎被他的容姿吸引,竟然漏弹了几个音,等她们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跪下请罪。 虞贵妃听到一半被打断,面色不虞地睁开眼,看到来人也没多大反应,换了个姿势又躺了下去。 燕宴走上前去,躬身行了个礼:“母妃安。” 虞贵妃淡淡地应了一声,并不想理他。看来大宫女说得没错,她今日心情确实不好。 燕宴已经习以为常,见母妃不愿意理会他,他也就不在这里碍眼了,问了安便轻手轻脚地离开。 虞贵妃等了一会儿,见没了声音,就不耐烦地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继续弹。” 艺伎们这才回过神来,收回追随燕宴而去的视线,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继续给虞贵妃弹奏。 燕宴回到自己居住的春和宫,才终于得以放松下来。伺候他的宫人见他回来了,赶忙上来迎接。 “小殿下,您这是去哪里了,这么这个点儿才回来?午膳用过了吗?要不要奴才去给您传膳?” 燕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才发觉自己好久没吃东西。自回宫之后,就遇到一连串的事情,让他都忘了肚子饿这回事,这会儿想起来了,便吩咐道:“让小厨房给我做点吃的,我先去沐浴换身衣服。” “好嘞,您稍等,奴才让人给您准备热水。” 燕宴满意地点了点头,径直走进他的寝殿。里头的侍女见他回来了,就放下手中的刺绣上前迎接,柔声道:“殿下回来了?让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燕宴从善如流地伸开手让她伺候自己宽衣,不一会儿,太监们送热水进来了。侍女见状便提出道:“让奴婢伺候您沐浴吧。” “嗯。”燕宴应了一声,转身走到屏风后面,侍女将他的衣物放下后,也解开自己的外衫,只穿着诃子进去伺候。 燕宴坐在浴桶里,双臂展开搭在桶沿上,真正放松下来。热气熏得他的脸微微发红,像桃花一样娇嫩,白皙紧致的小臂线条流畅,单薄的肩下是两道精致小巧的锁骨,深深的锁骨窝里还盛了一些水。再往下,是平坦的胸膛,因为热水的浸泡白里透着粉,在水中若隐若现。 这一幕就连貌美的侍女看了都要自惭形秽,她低着头走到燕宴后头,弯下腰来将手放进水中,拿起巾子给燕宴擦身。 燕宴这一身皮肉都是娇生惯养出来的,细嫩得很,稍微用力擦一下就会留下很深的印子,几天都消不下去,所以他沐浴的时候一般都是让侍女来伺候,他嫌太监笨手笨脚的,没有女子的动作细致温柔。 侍女正有条不紊地给他擦身,燕宴却突然睁开眼睛,刚好跟俯身的她四目相对。燕宴的眼睛被热气熏得有些发红,眼珠子像是蒙了一层水雾。 他本就长者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被他这样看着,侍女的心都乱了一下,娇怯地问道:“殿下怎么了,可是奴婢弄疼您了?” 给燕宴擦身的时候,避免不了有水珠溅射到她身上,她的前胸湿了一片,诃子紧贴在她身上,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尽显无疑。 能来伺候燕宴的都是宫女中的佼佼者,侍女长相妩媚,身材姣好,是皇帝赐给燕宴的。燕宴年岁渐长,也到了知人事的时候,皇帝给他这个侍女的用意不言而喻。 侍女自己也清楚她的定位,所以她只是慌乱了一下,很快就调整过来。她并不抗拒燕宴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相反,她还挺期待的。能够成为燕宴这样高贵的美男子的侍妾,从奴婢一跃成为这座宫殿的半个女主人,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燕宴用迷茫地视线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低下头揉了揉睁久了有些疲倦的眼睛,从浴桶站了起来,对侍女道:“等会陪我歇一会,我累了。” 侍女眼神一亮,应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他走了出去。 功绩 燕宴用过迟来的午膳后,在卧室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侍女在叫他。他还没睡够,脑袋昏昏沉沉的,不耐烦地往被窝里钻了钻,抱紧了身侧之人,口齿含糊道:“姌儿姐姐别闹,让我再睡一会儿。” 被称作姌儿的侍女隔着一层薄纱看到外头站着的御前太监,很是为难。她不敢违抗皇命,又怕惹怀中这小祖宗不高兴,只好咬着唇坐起身,柔声轻唤道:“小殿下,陛下召见您呢,您快起来吧。” 燕宴没有睡够之前,谁来喊他他都不想起。果然,他暴躁地往姌儿肚子上一枕,抱着姌儿不松手,囔囔道:“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吵我睡觉。”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外头候着的曹喜自然也听到了。曹喜隔着薄薄一层床帐,隐约看到里头那两人的姿势。 只见皇帝赏给小殿下的侍女衣衫不整地靠在床头,小殿下的头埋在侍女怀中,极其亲密暧昧。他眉头一跳,以为小殿下是被美色迷惑,才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来,若是让陛下知道了,可要怪罪小殿下了。 曹喜怎么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见状再也顾不得尊卑有别,忙走上前去,一把将床帐撩开。 姌儿没想到御前公公会突然进来,猛地看到曹喜,吓得她赶紧拉起被子遮住身子。 曹喜对她的身子可不感兴趣,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把赖在床上温柔乡的小殿下给唤醒。 他弯下腰去,富有耐心地在燕宴耳边哄道:“小殿下,时间不早了,该起了。陛下已经移驾贵妃娘娘宫里,让老奴来请您过去,同陛下娘娘一同用晚膳呢。” 燕宴脑袋瓜还不太清醒,这话听了一半没听一半的,抬起头来揉着眼睛,看到曹喜在眼前,还有些困惑:“曹喜,你怎么来了?” 见他终于醒了,曹喜忙挤出个笑容来,赔着笑道:“殿下可算是起了,陛下和娘娘在柔仪宫等您过去用膳呢,让老奴伺候您更衣吧?” 燕宴这下终于听清楚曹喜跟他说了什么,一个激灵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的头发都被他睡乱了,披散在肩上,鬓角的长发挡住小部分脸,衬得他的脸更小了,脸上还残留着睡觉时压出来的红痕,因为睡得久了,双眼迷离,一双桃花眼像含情脉脉。他就这样坐在姌儿身边,一时不知他和姌儿比起来谁更娇美一些。 曹喜见这个小祖宗迷迷糊糊的样子,怜爱得不得了,伸手去扶他起身,柔声哄道:“来小殿下,老奴伺候您起身梳洗更衣。” 燕宴反应迟钝地哦了一声,听话地下了床。直到坐到梳妆台前由曹喜给他重新束发时,他才后知后觉地问道:“你说父皇和母妃请我过去跟他们用膳?” 曹喜笑眯眯道:“可不是,贵妃娘娘看到陛下别提多高兴了,还亲自下厨包了虾肉小馄饨,老奴记得小殿下最爱吃了,就赶紧过来请小殿下。” 燕宴听了这话后,突然就清醒了。 他母妃当年是扬州人,有着扬州西施的美称,后来被召进宫,没多久就因为受宠当上了贵妃,这些年盛宠不断。母妃不仅貌美,还精通厨艺,做得一手好吃的,才能紧紧抓住父皇的胃,是以独宠后宫十几年。 燕宴最喜欢母妃做的家乡菜,只是很少能吃到,只有父皇去柔仪宫看望母妃的时候,母妃心情好了才会亲自下厨,燕宴也才得以蹭上一顿。 他对这道虾肉小馄饨念念不忘,只因小时候有一次高烧不退,没有食欲。母妃原本并不打算照顾他,但看他烧得像煮熟的虾一样,可怜极了,这才屈尊纡贵地为他煮了一碗虾仁小馄饨,亲自端去喂他。那鲜美的味道,让燕宴怀念至今。 那是他记忆中为数不多感受到母爱的时候,所以并非是他贪吃,而是对母爱的留恋。 燕宴坐不住了,生怕自己晚去一些,小馄饨就全进了父皇的肚子,就急忙催促曹喜道:“那还不快点,快快快。” 曹喜三下五除二将他的头发束在脑后,笑眯眯地道:“好了小殿下,咱们走吧。” 燕宴几乎是连蹦带跳去到柔仪宫的,才到门口,他就看到父皇的轿子在外头。这会儿天还没完全暗下来呢,柔仪宫里就点满了灯笼,一派热闹。 他只来得及跟和他行礼的宫人摆了摆手,就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主殿里传来母妃和父皇说笑的声音,温暖的烛光映在窗纸上,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看到这一幕,燕宴觉得有一股暖流在心中流过,促使他马不停蹄地走进去。 见到父皇和母妃,燕宴匆匆地行了个礼,就快步走到父皇身侧,嬉皮笑脸道:“父皇,儿臣听说您在母妃这里用虾仁小馄饨,有没有给儿臣留啊?” 老皇帝怜爱地摸摸他的脑袋,笑眯眯道:“当然有,父皇都舍不得吃,就等你过来呢。爱妃啊,让人将煮好的小馄饨呈上吧。” 虞贵妃一改之前对燕宴的冷淡,笑吟吟地吩咐宫女:“去小厨房将热着的小馄饨呈上来给陛下和殿下。” 老皇帝将燕宴拉到身边坐下,很快宫人就将三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呈了上来。燕宴拿起汤匙就要开吃,然后想起来看向对面妆容精致的虞贵妃,小心翼翼地扬起一个讨喜的笑容,故作轻快道:“儿臣谢母妃赐食。” 虞贵妃慈爱地看着他道:“多吃点,母妃知道你喜欢吃,特意做了许多。” 燕宴心里一阵阵感动,虽然他知道这是因为父皇在场才得到的待遇,但对他来说已经十分难得可贵了。他做梦都希望虞贵妃能像寻常母亲那样疼爱他关心他,所以哪怕他知道母妃这是在父皇面前做戏,他也甘之如饴。 他捧起碗来,连汤水都喝干净。老皇帝和虞贵妃却没有动筷,老皇帝在慈祥地看着他,而虞贵妃则静静地注视着老皇帝。 燕宴放下碗,发现桌上其余两碗馄饨都没动,而父皇和母妃也不说话,他乖觉地问道:“父皇母妃怎么不吃?” 老皇帝笑呵呵地将自己那碗馄饨推到他跟前,和蔼道:“父皇年纪大了,没什么胃口,给晏儿吃吧。” 燕宴看着香喷喷的馄饨,还没得到满足的口腹不停地怂恿着他,但他又不好意思吃掉父皇这份。这可是母妃特意给父皇做的,如果他把母妃给父皇的心意都吃了,母妃会不会因此更加不喜欢他? 他犹豫地看了看父皇,又看了看母妃,直到母妃淡淡地对他说:“既然你父皇不吃,那你就吃了吧。” 燕宴这才小心翼翼地端过父皇的碗,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唯恐自己吃得急了,惹母妃不喜。 老皇帝就慈爱地看着他,突然对虞贵妃道:“一晃眼,晏儿都长这么大了。太子当年同他这般大的时候,已经建立不少军功,在朝中站稳了脚跟。晏儿也是时候出去磨砺一下自己,给自己积攒一些功绩,将来好在朝中立足了。” 听到此话,不管是虞贵妃还是燕宴都不由得愣住,不约而同地朝皇帝看去,眼神中有惶恐,也有不解。 虞贵妃放在桌上的手甚至握了起来,涂了蔻丹的长指甲深深地扎进手心,拔高了声音质疑道:“陛下?” 燕宴也没心思吃东西了,他在琢磨父皇这话的用意。父皇让他积攒功劳好在朝中立足,莫非真是想让他入朝参政?总不可能是想改立他为太子吧? 想起今日在文华殿外看到行色匆匆的太子,燕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难道今日太子从北营回来,正是为了此事?怕父皇改立太子,所以回来制止? 他可不敢跟大哥抢太子之位,也没有那野心,他只想躺平当一条咸鱼,每天只用吃喝玩乐,什么功劳什么立身的,他才不要。 见虞贵妃和燕宴同时露出如履薄冰的表情,老皇帝才意识到自己没说清楚,让他们误会了,笑着道:“哎,你们不要紧张,朕没别的意思。朕是想啊,朕年事已高,不知道还能活几年,眼看着晏儿也快及冠了,到时候要分封出去。但是晏儿没有功劳在身,朕也不好说服朝中百官,给晏儿一块富饶的封地。所以朕就想让晏儿在朝中做出点功绩,到时候论功行赏,朝中也无人敢有异议。” 原来是这样……虞贵妃听了这话后,才放松下来,强颜欢笑道:“陛下操心这个,是不是为时过早了?” 燕宴也接着说道:“是啊父皇,您是天子,寿与天齐,肯定还能庇护儿臣很多年呢。儿臣也没多大志向,只想陪在父皇母妃身边,孝顺你们。” 老皇帝欣慰笑道:“晏儿的孝心父皇都看在眼里,只是父皇就怕天有不测风云,只能未雨绸缪,先替你们母子二人筹划好,将来父皇不在了,你们母子俩也能过得安稳,父皇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宫里人人都知道,皇后和虞贵妃势不两立,太子和燕宴的关系也很紧张,一但皇帝驾崩,皇后和太子很有可能就会对付虞贵妃和燕宴。想必老皇帝也是担心这一点,所以才着急让燕宴立功,到时候皇后和太子想清算他们母子俩,百官也不会同意。 虞贵妃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只是她从来就不畏惧皇后,更不怕死。她在这世上无牵无挂,皇帝不在了,她大不了殉葬,不需要皇帝给她谋将来。 至于燕宴,她和燕宴本就没有多少母子情,她死后燕宴是死是活,跟她也没多大关系了。 燕宴却不是这样想的。虽然他嘴上说着父皇还能活很多年,但他也知道年迈的父皇总会比他和母妃先走一步。到那个时候,他失去了父皇这个倚仗,不知母后和太子会如何对付他和母妃。他就算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要为母妃考虑,所以他也是时候为将来做打算了。 于是他舔了舔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的嘴唇,斟酌着问父皇:“那父皇打算让儿臣做什么?” 老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应道:“几日后北国使臣来访,到时候你随父皇去接待他们,在众人面前露个面。” 燕宴耳朵动了动,就这么简单?他不疑有他,连声应了下来:“没问题,儿臣一定不负父皇所望。” 老皇帝又跟虞贵妃和燕宴聊了一会儿天,见天色不早了,便摆摆手打发了燕宴:“天黑了,让曹喜送你回去吧,朕和你母妃还有别的话要说。” 哪怕燕宴舍不得这久违的一家三口坐在一起谈天的感觉,但也知道不能打搅父皇和母妃独处,父皇今晚估计是要留在柔仪宫宠幸母妃,他就不便久留,起身告辞了。 上朝 几日后,北国使臣来到金陵,因为当天已经很晚,就先住入了典客署,再等皇帝召见。 是夜,换了一身服装的使臣带着随从走上了金陵街头,领略这南国都城的繁华。 兰延在路边看到卖扇子的,便也差人买了一把,学汉人公子摇着扇子走在朝阳大街上,四处观望。他长得高大英俊,皮肤白皙,五官深邃,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金陵人。 不过最近南国对北国开放,经常有北国商人来金陵做生意,所以路人看他衣着不凡,只当他是北国来的富商,并没有怀疑他的身份。 兰延走在街上,一边欣赏一边感叹道:“我随单于回到北方后,已经很久没见过江南的风景了,如今故地重游,还有几分怀念。” 他的随从很不解,用南胡话跟他说:“南国有什么好的,不知道单于和骨都大人都赞成接受南国皇帝和亲交好的提议?按属下认为,我们兵强马壮,热血好战,应该直接将南国攻打下来,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听到这话,兰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怕被周围其他汉人听到他们聊天的内容,也用南胡话说道:“单于一统天下是早晚的事,只是现在留着南国还有别的用途,等我们将南国的精魄都学习了,再做其他打算也无妨。” 只会打打杀杀的下属又怎么能悟出其中道理,听兰延这样说,他也只好不服气地撇撇嘴。 兰延也不管他怎么想,看着这阔别已久的街道,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当年单于被送来金陵投靠于我时,我和单于也曾夜游金陵大街,无话不谈。如今一晃十五年过去了,金陵没多大的变化,单于却已经是一统北方的帝王,真是物是人非,世事难料啊。” 南国的人也许都想不到,威名在外的北国君王少年时期竟然是在他们这里度过的,甚至还有可能在曾经的某年某月某日,在街上和他们擦肩而过。 金陵皇宫里,燕宴还没睡。明日北国使臣就要进宫拜见皇帝,他既然应下了父皇要一同去招待北国使臣,那就要将这件事做好来,所以他这会儿还在试制衣局赶制给他的朝服。 朝服是曹喜亲自送来的,曹喜将衣服送到后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留下来看他穿了一遍,这才回去复命。 次日一早,燕宴挂记着今日要上朝接见北国使臣,难得起了个大早,让姌儿帮他梳洗更衣,几个太监伺候他将繁琐的朝服穿上。 他是皇子,虽然还没及冠封王,但朝服还是按照亲王的规格来制作的皮弁服。 皮弁服不同常服那般方便,类似衮服,光是衣服就有三层,绛纱袍、红衫、中单。还有蔽膝、玉佩、大带、大绶、袜、舄,穿戴起来费时费力。 换做以往,燕宴早就不干了,但他既然决定要做出一番成就,让母妃脸上有光,只能耐着性子让宫人帮他穿衣。 终于将服装都穿戴好后,燕宴看向铜镜中的自己。皮弁服是大红色的,将他的肤色衬得更白了,他的头发还散在肩上,乍一看去,竟然有种雌雄莫辩的错觉。 他最不喜看到自己不男不女的样子,平日里他那些兄长也没少拿他的容貌取笑他,让他十分不爽。于是他催促姌儿帮他束发。 他还没到及冠,不能戴冠,所以姌儿只能将他的头发高高束在头顶,用白玉簪固定住发髻。 原本皮弁服是要搭配皮弁才不会显得头轻脚重,但燕宴身形纤瘦,皮弁服穿在他身上也不显臃肿,不戴冠看起来也不会觉得头轻脚重。相反,因为他的头发半束半披,黑长直的青丝直垂到腰际,而他的腰被大带勒住,细细的一截,让庄严的皮弁服多了几分风流韵味,十分赏心悦目。 姌儿站在他身后看着铜镜中的他看得都呆了,一时忘了动作,还是燕宴站了一会儿见她不动,出声问道:“好了吗,上朝时间要到了。” 姌儿这才如梦初醒,赶紧退后两步应道:“回殿下,已经好了。” 燕宴提了提还是有些松松垮垮的腰带,又对着铜镜左看右看,确定自己万无一失了,这才施施然地走出寝殿。 外头,曹喜已经带着几个小太监等着了。看到燕宴走出来的一瞬间,曹喜的眼睛蓦然一亮,似乎有什么情绪闪过,但很快就恢复平常笑眯眯的样子迎上来。 “小殿下这一身真是惊为天人,比昨夜看起来还要更好看,让老奴差点都不敢认了。” 燕宴是有些自傲在身上的,听曹喜这么一夸,更加觉得自己今日光彩照人,龙章凤姿,没有给父皇和南国皇室丢脸。 他抬起下巴,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骄傲几分羞怯,矜贵又娇气,教人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堆到他面前来。 只是……曹喜想到他以后是要去北国和亲的,也不知道北国那个皇帝会待他如何,他在北国会不会受苦。只要想到这一点,曹喜就心酸不已,若是燕宴只是出生在一个寻常的富贵人家中就好了。 燕宴孤芳自赏了一会儿,见曹喜没了声,就以为曹喜之前说的都是糊弄他的,就不满地撅起嘴埋怨道:“曹公公怎么不说话了?” 曹喜连忙回神,赔着笑道:“老奴这不是沉迷在小殿下的倾国风华里,一时走神嘛!既然小殿下已经准备好了,那就随老奴前去承天殿上朝吧。” 燕宴对于自己第一天上朝还挺期待的,期待中还有些紧张,负在身后的两只手仗着有大袖子挡着没人看到,十根手指头都快纠缠在一起了。 也不知道那南胡来的使臣长什么样,听传闻说南胡人都长得一副凶相,甚至还会吃人肉,是不是还长了獠牙? 他所住的春和宫以前是太子的东宫,因为他出生的时候太子已经成年出宫建府,东宫就空了出来。皇帝见东宫离自己的寝殿近,方便随时照看他,就让他搬去了东宫住,这可能也是太子猜忌他的一个原因吧。 不过住春和宫也有好处,它不仅离皇帝的寝殿近,离承天殿和文华殿也近,估计是先祖们为了让太子能早点跟皇帝接触政事才这样设计的。 所以燕宴没走多久,就到了承天殿前。 虽说他住的地方离承天殿很近,但他来上朝还是第一次。想来父皇也没真的打算另立他为太子,所以他过去十几年都是得过且过,完全没有身为皇嗣的包袱。 曹喜引着他来到承天殿前,皇帝还没来,文武百官都聚在承天殿广场前,三三五五做堆,窃窃议论着什么。 作为皇帝的近侍,曹喜不便跟燕宴一同出现在百官面前,免得大臣们又揣测圣心,所以他只是将燕宴带到广场附近,就让燕宴自己过去了。 燕宴也不怯场,提了提又有下滑趋势的革带,清了清嗓子,抬头挺胸,装腔作势地迈着官步朝大臣们走去。 原本在议论的大臣们瞥到他远远地走过来了,先是眯起眼睛辨认了一番,等他走上前来,才终于露出惊艳且震惊的神情来,原本眯着的眼睛也瞪得像铜铃一般大,活见鬼了一样。 燕宴不明就里,以为是自己身上哪处做得不对,这些大臣又要指责他的过错,于是低下头来,伸开双臂重新审视自己一番。 可看来看去,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燕宴困惑地回望这些大臣,只见这些大臣已经收起方才那副大惊失色的神情,跟他行了个礼后就若无其事地看向别的地方了。 燕宴向来不问朝政,跟这些大臣也不熟,眼下见这些朝臣好像很忌惮他一样,他也懒得搭理这些迂腐的老东西。 他今天起了个大早,又折腾了那么久,这会儿又有些倦了,索性找个没人的地方杵着,闭目养神。 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周遭突然一阵骚动,他以为是要上朝了,就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查看四周。 没想到并非是上朝了,而是太子来了,大臣们看到太子,都急忙上前去寒暄。 燕征今日穿着和他规格一样的皮弁服,只不过头上戴了皮弁,配合燕征那不苟言笑的面容,已然有了一国之君的气势,怪不得大臣们都去阿谀奉承他。 燕宴不想跟这个阴晴不定的太子哥哥碰面,就继续低下头假装自己在睡觉没注意到。殊不知燕征一来就已经看到他了,眼神有一瞬的惊异,但很快就恢复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和套近乎的朝臣示意一下,便大步流星走到燕宴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燕宴,眼神复杂。 燕宴正装着鹌鹑呢,突然面前的光线被挡住了。他不解地抬起头来,没想到就跟他最不愿意招惹的太子对上眼,吓得他差点往后摔去。 燕征眼疾手快地拉住他,才不让他当众摔个屁股墩。燕宴被他粗糙的大手握住时,刻在骨子里的害怕让他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甚至因为抖得太明显,连燕征都看出来了。 看到燕宴害怕自己的反应,燕征怔了一下,随即皱眉道:“你……” 不等燕征说什么,就听殿前的小黄门高呼道:“陛下驾到——” 燕宴像看到了救星一样,急忙撇开燕征的手,头也不回地嘀咕道:“父皇来了,得赶紧进殿。” 燕征还想说什么,但燕宴已经走远了,他只能看着燕宴那单薄又不失风流的身影消失在乌泱泱的大臣中。 风吹起燕宴飘逸的长发,和记忆中某个背影重合起来。这一瞬,他竟然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眼前之人又是何人。 使臣 燕宴进了承天殿,为了不让使臣一会进殿一眼就看出自己是个黄口小儿而看轻自己,他故意学其他大臣那样,老气横秋地站在最前头。 等皇帝走上殿正上方的龙椅坐下,燕宴便有样学样地跪下行礼,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燕宴提着衣摆站了起来,就感觉上方投来一道视线,不用想就知道是父皇在看他,估计是想看他做得如何。燕宴不想让父皇失望,于是起身整理好衣摆,就端方地站直了身体,目不斜视地看着台阶的方向。 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皇帝看他的眼神里包含了多少他不懂的情愫。 皇帝看了燕宴好一会儿,等到外头小黄门传报“北国使臣觐见——”,他才猛地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看向殿门方向,又变回了南国威严的皇帝。 使臣很快就走进殿内。 兰延一进来就注意到右前方那道大红色的清逸背影。此人目测还没及冠,身上却穿着亲王规格的皮弁服,他几乎都不用想,就猜出了此人的身份——这估计就是要跟他回北国和亲的皇子了吧,身材倒是不错,不知长相和品格如何。 他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很快就收回视线,走到殿中间拱手行礼道:“臣兰延,参见陛下。” 听到这道温和有礼的声音,燕宴忍不住好奇地看了过去。他还以为北国来的使臣也是个南胡人呢,但听声音却带着江南的口音,实在奇怪。 燕宴看过去,却发现这个使臣和南国人还是有些区别的,他身量比在场的大臣都要高出一些,但没有传言中的南胡人那么健壮。最显眼的还是他的皮肤,很白,这放在一个成年男子身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看来南胡人就算学会了南国话,跟土生土长的南国人还是有些区别的。 燕宴只是好奇了一下,就转过头去了。 皇帝对北国使臣倒是热情,客气地跟对方寒暄了一番,又说今晚为他们准备了接风洗尘的宴会,诚邀他们出席。 燕宴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没想到散朝的时候父皇却突然喊住他:“晏儿,兰大人初来乍到,想必对城中事物十分感兴趣,父皇记得你经常出宫游玩,就由你来负责带兰大人到城中转转,领略一下我们都城的人文风光吧。” 燕宴想起父皇在母妃宫里跟他说过的话,便责无旁贷地应了下来:“是,儿臣一定好好招待使臣大人,还请父皇放心。” 皇帝满意地看向兰延,笑呵呵道:“如此,兰大人就随十一皇子到城中转转吧,今晚宴会的时候,朕会派人去接兰大人的。” 兰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暗自打量这位南国的十一皇子,直到皇帝发话,他才从善如流地应道:“谢陛下,那就有劳十一殿下了。” 燕宴也不怯场,对着这位异国使臣做个请的动作,两人一同走出承天殿。 不过出宫之前,他还需要回自己寝宫换身常服,在和使臣约好见面的地方后,便带着宫人先走一步了。 兰延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站在原地回味这位被南国皇帝视为掌上明珠的十一皇子的容姿。这位小殿下虽然年轻,但却长了一张风华绝代的脸,举止投足之间也充满贵气,可见他在宫中受尽宠爱。 只可惜,这样一位矜贵的少年,到底不是皇室血脉,也难怪南国皇帝要急着将他送去北国和亲了。 他出宫的时候,在宫门不远外还遇到了几位刚好出宫的大臣。他远远地跟在那几个大臣身后,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他跟在后面,正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什么。 “你注意到了吗,刚才十一殿下穿着一身红,像极了当年那位……” “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除了衣服上的花纹不同,简直一模一样,吓得我以为那位又活过来了!” “这一看就是那位的血脉吧,越长大越像,也难怪陛下要急着将他送去北国和亲,若是再留在宫中,当年的秘密就要藏不住了。” “嘘!小点声,在这里议论皇家秘辛是不想活啦?依本官看啊,陛下将他送去北国和亲,也可能是利用他的价值,不然怎么会锦衣玉食地养他这么多年?” “有可能,毕竟他长得有几分姿色,也就这点用处了,不然陛下总不能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送去那个蛮不开化的地方和亲。” …… 这几个大臣一边议论着皇家的秘密,一边走远了。一直尾随在他们后面的兰延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满脸玩味。 有意思,原来南国朝中不少人都清楚这个最受宠的小皇子不是皇室血脉,难怪和亲之事没有受到朝臣反对。 燕宴不知这些,回到寝宫换好常服,出门就看到换了身衣服的曹喜站在台阶下,见到他后,又习惯性地露出笑眯眯的表情。 “小殿下,陛下担心您第一次接待异国使臣没有经验,所以派老奴跟随您。” 燕宴哦了一声,倒是放心不少。真让他一个人招待使臣,他还没底呢。 他如约去到典客署外,已经换好衣服的兰延已经等在那里了,见他来到,连忙上前拱手道:“十一殿下,曹公公,今日就有劳了。” 燕宴想着自己是代替父皇、代替整个南国来接待这位使臣的,那必然不能做出有辱父皇和朝廷的事情来,所以他难得端庄稳重起来,对着使臣拱手道:“兰大人客气了,请。” 今日街上依旧热闹,叫卖声络绎不绝。燕宴带着使臣从街上走过,认得他的小贩马上笑着招呼他道:“小殿下又出宫玩啊,今日要不要尝一尝草民烤的鸡腿,草民最近得了西域来的香料,可香了!” 说话间,他不停翻动架子上的烤鸡腿,让香味飘得更远了些。 燕宴自然也闻到了,换做平日,他早就随和地过去拿来吃了。但今天他有要务在身,要是让使臣看到他与民同乐,没点皇子该有的架子,说不定会认为他们南国皇室没有威严,北国朝廷会嘲笑他们。 所以燕宴只能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矜持道:“不了,我今日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你忙你的吧。” 小贩闻言还有些惊愕,他们家小殿下这是转性了?不贪吃了? 燕宴顾不得小贩错愕的眼神和身旁兰延探究的目光,径直往前走。 可他忘了,他本就是走亲民路线的,街上的行人商贩就没有不认识他的,见了他都热情地招呼他,要给他东西吃。 燕宴看着百姓们递到他面前的美食,狠狠地咽了咽口水,然后义正词严地婉拒了他们的好意。 看到百姓们被他婉拒后还露出失落的表情,兰延笑着说道:“看得出来,十一殿下还挺得民心。” 燕宴自知刚才的一幕幕都被兰延看在眼里,想否认也否认不了了,只好赧然应道:“不过是百姓看得起我罢了。” 不知是哪个长嘴的,在看到他后在街上嚎了一声“小殿下出街了——”,紧接着更多百姓凑了上来,将燕宴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人里有老百姓,也有年轻男女,都是冲着燕宴来的,亦步亦趋地跟在燕宴身后犯着花痴。 特别是经过一家青楼的时候,楼上的姑娘一看到燕宴,就呼朋唤友地来围观,在楼上轻佻地调戏着燕宴,属于女子的物品纷纷落下,飘到燕宴身上。 兰延就走在燕宴身旁,眼见一条丝织品就要盖到燕宴头上,就先伸出手抓住。没想到这竟然是女子的贴身衣物,让他有些尴尬,给燕宴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燕宴见到他手中的物品,也尴尬万分:“让兰大人见笑了。” 兰延将衣物放置在了青楼门前的围栏上,若无其事地说道:“都说金陵民风开放,臣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燕宴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干笑两声将此事揭过。 好在前面就是酒楼,燕宴被百姓们缠得受不了了,只好赶紧将兰延拉进酒楼,对相熟的掌柜交代道:“今日我将酒楼包下了,莫让外面的人进来。” 掌柜知道他身份,不敢怠慢,连忙应是,一边吩咐店小二关门,一边将燕宴迎去他在二楼的雅间。 关上门后,终于隔绝了外界的吵闹声,燕宴才松了一口气,请兰延跟他上楼稍做休息。 进了雅间,燕宴将菜单递给兰延,给他介绍道:“这里是金陵最好的酒楼,他家的金陵菜做得最正宗,兰大人第一次来金陵,可要好好尝尝。” 兰延没跟他说自己以前在金陵生活过,而是从善如流地接过菜单,随意地跟他聊了起来。 “臣见十一殿下年纪尚轻,不想待人接物如此周到,真是让臣受宠若惊。” 燕宴看了眼曹喜,笑着应道:“兰大人第一次来金陵,是我朝的贵客,我受父皇所托,定然不敢怠慢了兰大人。只是我也是头一回做这种差事,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兰大人多多包涵。” 说完,他还对曹喜示意了一下,曹喜回他一个肯定的笑容,他这才放下心来,看来今日自己做得不错,回头父皇赏他,他也心安理得了。 两人在酒楼用了午膳,燕宴又带兰延在城中转了转。 曹喜看了眼天色,突然赔着笑对二人说道:“小殿下,兰大人玩了半天也累了,不如让兰大人先回典客署稍作休息,今晚还有宫宴呢。” 燕宴也累了,赔笑赔得他脸都要僵硬了,深感这份差事也不是那么简单,所以他顺着曹喜的话道:“是啊,那我就不打搅兰大人休息了,咱们今晚见。” 兰延笑着跟燕宴告别,回到典客署,他让下人拿来笔纸开始写信。 “……南国的小皇子容貌秀丽,深受百姓追捧,所及之处,女子竟以私物相许,当真有趣。” 写完,他将纸条卷起,拿来信鸽,将纸条塞进信筒中放飞。 王室秘辛 为北国使臣接风洗尘的宴会设在麟德殿。 是夜,这里灯火通明,粉衣宫女端着果盘酒水进进出出。 殿内歌舞升平,衣着清凉的舞姬在台上尽情施展她们的才艺,围着舞台四周而坐的人们推杯换盏,君臣同乐。 皇帝既然让燕宴负责招待北国使臣,燕宴便奉行到底,所以燕宴坐的地方就挨着使臣,和其他皇子离了一段距离。 燕宴对父皇这个安排还挺满意,因为这样他就不用像以前那样和那些排挤他的兄长们坐在一起,听他们的冷嘲热讽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今晚能够耳根清净,中途三皇子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借口给使臣敬酒,实则在使臣面前挖苦他。 三皇子燕宇和太子一母同胞,性格却截然相反。如果说燕征是冷漠寡言,深不可测,那燕宇就是轻佻浮夸,胸无城府。他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全靠他有个皇后娘和太子哥。 燕宇看起来已经喝了不少,因为沉迷酒色,才三十几岁的他脸部已经浮肿,眼下两道乌黑的眼圈,原本不错的底子已经被他糟蹋,变成了肥头大耳的样子,油光满面的,令人心生厌恶。 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将酒杯举向兰延,浑浊的眼睛却打量着燕宴,大着舌头笑道:“使臣大人远道而来,本王敬你一杯,希望你在这里玩得尽兴。” 兰延也不介意他的失态,起身回敬了他一杯,笑道:“多谢王爷。” 燕宇敬完酒还不走,醉醺醺地看着燕宴,嗤笑道:“本王这个‘弟弟’,少不经事,天真幼稚,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使臣大人海涵。” 燕宴本来就不喜欢他这个三皇兄,见他还在使臣面前诋毁自己,担心使臣信了他的话,回头留下不好的印象,有损南国皇室威严,就气得站起来跟燕宇对峙。 燕宇见这个从来看到他就像耗子看到猫一样恨不得远离的弟弟竟然敢和他对视了,还觉得有些有趣,指着燕宴打着酒嗝道:“看看,就是这样,沉不住气,说两句就瞪人。” 兰延也觉得这个三皇子有些过分了,看着燕宴一张嫩生生的小脸气得通红,他作为外人也不好调解,只好打着哈哈坐观其变。 对面的燕征早就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就算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燕征也知道他那个不成器的胞弟对燕宴说了什么,才把燕宴气成那样。 他倒是想过去呵斥燕宇,但他被几个大臣缠住,分.身乏术,幸好他的长子从跟前经过,他便喊住燕意远,对燕宴那边抬了抬下巴:“你三叔又喝醉了,在使臣面前发酒疯像什么样子,去将他带回来。” 燕意远看了过去,果然见燕宇在使臣面前大放厥词,实在不像样,便大步走过去,将醉得不轻的燕宇架住,淡淡地对燕宴和使臣颔首示意一下:“我三皇叔喝多了,我这就带他下去醒酒,先失陪了。” 燕宴虽然很生气,但当着使臣的面,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发作,只好由燕意远将燕宇带下去。 闹事的人走后,耳朵终于清净了许多。燕宴和兰延一同坐下,兰延斟酌了一下,笑着说道:“看来殿下和手足之间的关系也并不融洽,果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燕宴闷闷地喝着果酒:“让兰大人见笑了。” 兰延却道:“非也,此类事情我在我们王族中也没少见。老单于还在那会儿,他有三个继子,五个亲子,他老年的时候,八个兄弟为了王位打得你死我活。 “现在的单于、或者说皇帝,是老单于最小的儿子。前单于为了保护幼弟,将他送离了南胡。可惜的是,前单于继位后没多久,被他的其他兄弟联合起来杀死了,我们的皇帝十分愤怒,回去后将参与杀死前单于的兄弟都杀了。” 燕宴听着兰延跟他说出南胡的王室秘辛,只觉得后背发凉,南胡首领的更替如此血.腥,相比之下,他只是时不时被几位兄长排挤,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这场宴会持续到深夜才散场,燕宴忙了一天,早就累得不行,回到寝殿后竟然泡着澡就睡着了,还是姌儿扶着他上床的。 第二天还要早起上朝,燕宴连着两天早起,头晕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最后还是由来接他上朝的曹喜搀着他去承天殿的。 可能是昨日跟北国使臣混熟了,燕宴今日就松懈了些,站在百官前排,仗着后面的大臣看不到他,就光明正大地打瞌睡,完全没有听使臣跟皇帝说了什么。 殿上,兰延跟老皇帝阐明了他这次来南国的目的。除了要向南国学习制度和文化以及各种技术之外,最重要的是想跟南国结交,以获得更多的资源和经验。 兰延坦诚道:“我国国君欲于陛下结下百年之好,此次臣奉旨而来,还带来了两国交好的国书,还请陛下过目。” 他将国书呈上,曹喜便小跑下去接过国书,呈到老皇帝面前。 老皇帝翻了翻国书,见里面并没有很过分的要求,便欣然同意,笑呵呵道:“两国交好,惠及的是两国百姓,可。” 兰延又道:“除此之外,我们国君还想请贵国派使臣出席他的登基大典,以加深两国的交情。” 老皇帝听到这个提议后,也欣然接受。他扫了一眼殿上的文武百官,似乎在想派谁去才合适。 大臣们也在心中思量,猜测皇帝会派什么人出使北国。 北国皇帝的登基大典非同小可,所以派去的使臣身份一定不能很低,不然会让北国认为他们南国不重视他们,轻则有碍两国建交,重则北国会恼羞成怒毁掉盟约,借机攻打南国。 但同时,使臣又不能在朝中担任要职,不然这一去几个月的,工作都耽误了,朝廷的运作也容易出问题。 最好就是让挂虚职的王公贵族前往,但朝中能封爵或者官至一品的,无一不是年老体弱,经不起长途跋涉,如此一来,就只能在王侯中选了。 老皇帝扫了一圈,最终视线停留在最前头的燕宴身上。 其余大臣也注意到了,不明内情的大臣暗自吃惊,莫非皇帝是想派这个还没及冠的皇子去北国观礼?这合适吗,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而之前被皇帝提点过的大臣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皇帝肯定会以这个理由将燕宴送去北国,到时候和亲之事一宣布,燕宴想反对或是想回来都无门了。 果然,就听老皇帝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十一皇子前往北国出席贵国皇帝的登基大典吧。” 燕宴正打着瞌睡呢,突然有人在后头扯了扯他的衣服,他才猛地醒过来。看了眼四周,他想起来自己在朝会上,估计是刚才睡着了让人不能直视,所以才将他弄醒。 他打起精神,做出认真听讲的样子来。站在他身后的大臣见他无动于衷,就好心地小声提醒他道:“殿下,快领旨啊。” 燕宴没睡够,还有点懵,闻言回过头去看提醒他的那位大臣,用手指指了指自己问道:“你说我?领什么旨?” 大臣见他这副神游太虚的样子,怒其不争道:“是啊,陛下刚才钦点您为使臣,出使北国参加北国皇帝的登基大典呢!” 燕宴这下彻底被惊醒了,又因为过于震惊,失去了反应,楞在原地许久没动。 最后他才在大臣们和在上面不停对他使眼色的曹喜的催促下,要跪下领旨。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跪下,就听站在他对面的太子出列反对道:“陛下,臣反对。” 太子这话一出,不论是老皇帝还是下面的群臣都错愕了一下。 不明就里的大臣以为太子是担心十一皇子此行会拉拢人心,积攒功劳,威胁到他的太子之位。知道内情的大臣则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不解,皇帝要把一个假皇子送去北国和亲,换来两国交好,得利的不是你这个储君吗,你为什么要反对呢? 老皇帝也皱起了眉头,不满地看着太子:“太子为何反对?” 太子义正词严道:“十一皇子年纪尚轻,少不经事,不够稳重,怕是无法担此重任,若是他在北国皇帝跟前失了分寸,恐怕会引来北国皇帝对我朝的不满,还请陛下三思,另选他人前往。” 看太子这坚决强硬的态度,老皇帝知道若是在朝堂上跟他争执起来,估计会闹得很难看,所以他只是沉着脸道:“那此事便再议,退朝!” 燕宴楞在原地,还维持着要下跪领旨的姿势,但事情突然发展成这样,让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看了看怒气冲冲退朝的父皇,再瞥了眼对面沉着一张脸的太子,心里有些不安。 太子不会觉得父皇是在抬举他,给他铺路,对他更加忌惮更加不满吧? 燕宴有些头疼,想让父皇和皇兄不要为了他伤了和气,他真没想过要和太子争什么,只想当一条优哉游哉的咸鱼。 他脚步虚浮地飘回寝宫,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茶,曹喜就拿着圣旨来了。父皇竟是一点都没给太子反对的机会,前脚刚说再议,后脚就直接把命他为使臣的圣旨送来了。 燕宴现在都没心思想出使北国会有多艰难,他硬着头皮接过圣旨后满脑子想的都是太子今晚不会派人来暗杀他吧。 出发 但皇命难违,即使燕宴担心太子会因此更加忌惮他,他还是不得不命人准备去北国的行李。 好在太子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也没有派人暗杀他,燕宴才松了一口气,对出使北国这件事产生莫大的兴趣。 他长这么大,连金陵都没出过呢,突然就要出使去很北边的国家,能不激动吗?他这几天闲着没事做,总是往典客署跑,问兰延一些关于北国的事情。 兰延闲下来的时候,会跟他说一些北国的风土人情还有气候,提醒他此去要带些什么。燕宴都兴致勃勃地记了下来,回头让人去准备。 驻扎在长安城外的帐篷营地里,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停在了最大的那座帐篷外,机灵地蹦跶着。 这时,一个穿着胡服的仆从走了出来,将信鸽抓了进去。 王帐里,正上方的矮桌后面坐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正认真地钻研着案上的书籍,仆从进出的动静并没有打搅到他。 直到仆从抱着一直鸽子走到他身旁,恭恭敬敬道:“单于,是兰先生的飞鸽传书,请过目。” 男子闻言,这才从书中抬起头来,利索地解开纸条。 看完纸条里的内容,男子眉一皱,直接放在案头的烛台上烧了,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无聊。” 北国使臣在金陵待了半月,便准备启程回去了。同他们一起回去的,有南国朝廷赠与他们的书籍种子各种工具、布帛金银珠宝,还有十几位学术渊博又不在朝中任要职的文官,负责护送的武官,和精通制作或者种植的匠人。 这些都是随北国使臣去帮助北国建立健全规章制度法律法规的、还有帮助北国百姓生产的人,等到一定的时间,就会遣回来。 除此之外,还有上百号精兵和奴隶,几十匹马十几辆马车,用来护送南国的使臣和物资前往北国,队伍十分浩荡。 出发那一天,燕宴起了个大早,在姌儿的伺候下换上出发穿的公服,一身朱红色的大袖袍,梳好头发后,他便先去了虞贵妃所住的柔仪宫。 他要离开金陵前往北国,此行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临行前肯定要去母妃跟前别过,好让母妃安心。 虽然母妃平日里总是对他爱答不理的,但万一母妃知道他要远行,对他的态度就会有所改变呢?燕宴越想越期待,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 很快,他就到了柔仪宫外,宫人们正在打扫宫门,看到他这会儿就来了,还有些惊讶,和他行过礼后,便有人急匆匆地进去通报了。 这个点本还不到虞贵妃起床的时间,宫人进去传报的时候还有些忐忑。没想到殿内伺候的人说虞贵妃已经起了,正在梳妆打扮,让十一皇子先到厅里等一下。 燕宴老老实实地在正殿等了一会儿,才看到盛装打扮的母妃从寝殿出来,见到他似乎也不意外,好像知道他今日一定会过来一样。 莫非母妃也知道我今日就要出发了?燕宴心里一动,果然母妃还是很在乎他的。 他感动地上前,跪下给母妃磕了个头,道:“母妃,儿臣今日就要随北国使臣前往北国参加北国皇帝的登基大典了。此次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故特意来向母亲辞行,望母妃珍重,等儿臣的好消息。” 虞贵妃还是那不冷不淡的态度,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更加没有像其他母亲那样,儿子要出远门了,事无巨细的交代一番,只是淡然地让他起身。 燕宴心情还有些激动,握着拳头对母妃发誓道:“儿臣一定会好好完成父皇交给儿臣的使命,为自己也为母妃争口气,让母妃过上更好的生活。” 虞贵妃抬起头来,似乎在端详他,似乎又在透过他在看什么,一双美眸有些涣散。燕宴有些无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惹母妃不高兴了。 半晌,虞贵妃才微微点头道:“你去吧。” 燕宴没等来母妃的关爱,还有些失望,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柔仪宫。 等燕宴走出宫门后,虞贵妃突然想起那一夜皇帝跟她说过的话。她知道,燕宴这一去,就不可能再回来了,什么回来后再孝敬她,让她过上好日子都是一开始就不存在的,只是燕宴被蒙在鼓里而已。 换做别的母亲,知道自己的孩子要去异国和亲,早就伤心不已了。但虞贵妃并不感到难过,她和燕宴是被迫绑在一条绳上的蚱蜢,她利用燕宴争宠,膈应皇后,对燕宴从来没有过半分母子情谊。所以如今燕宴要去和亲,她只是感到一些唏嘘,但也只是为了自己可预测到的下场而唏嘘罢了。 燕宴一走,她也活不了多久了。没了燕宴,她就没了靠山,皇帝不会再来宠幸她,皇后也不会再把她放在眼里。运气好的她能苟活到皇帝驾崩,三尺白绫给皇帝殉葬,运气不好的,说不定明日皇后就要报复她了。 但这又怎么样呢,她都已经风光了十几年,后宫有哪个妃子能像她这样呢?她深深地闭上眼睛,过往的荣华富贵如走马观花在她眼前略过,匆匆就走完了一生。罢了,事到如今,已经足够了。 燕宴还不知道此去他会面临什么,他对第一次前往北国充满期待,憧憬着北国的风土人情,还有各种美食。 践行在承天殿进行,文武百官都换上了很很正式的朝服。使臣再三拜谢皇帝后,由文武百官拥簇着走出承天殿,走出宫门,登上停在宫门外的马车上。 燕宴作为这次派遣去北国的使臣团里地位最高的那位,一直走在兰延身边,享受着百官和百姓们的敬仰和欢送。 一直到准备登车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不止一辆马车,而是有十几辆规模不小的马车,看样子里面都装满了东西,随行的还有上百个护卫和奴隶,浩浩荡荡的队伍,让他感到有些困惑。 更让他惊讶的是,作为皇帝近侍的曹喜居然也在列,就站在给他准备的那辆豪华马车旁边,见到他后,笑眯眯地对他躬了躬身子。 燕宴走过去的时候,忍不住低声问道:“曹公公,你怎么在这里,是父皇让你来特意送我一程的吗?” 曹喜却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回答他道:“老奴奉陛下旨意,随往北国。” 此话一出,不仅燕宴吃了一惊,随行的官员和北国使臣团里一些人也是惊讶不已。曹喜可是皇帝的心腹,皇帝让他随行,是何用意?是不放心这次拜访,所以派心腹来监督吗?还是让曹喜来代替他前往北国参加北国皇帝的登基大典,以示对北国皇帝的尊敬? 他们都不敢揣测圣意,只当是后者。兰延见曹喜也要随行,并不意外,而是笑道:“陛下有此心意,臣替我们单于谢过陛下,殿下和公公请。” 燕宴见曹喜也一起去,瞬间有多了一些底气。曹喜跟在父皇身边伺候了几十年,见多了大风大浪,遇到事情也比他更有经验。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因为跟他同行的官员他都不熟,还怕自己这一路上连个一起说话的人都没有,如今有曹喜在,就一切都不用担心了。 这样想着,燕宴便放下心来,在曹喜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只是他登上马车后,又愣了一下,看着里面坐着的人惊诧道:“姌儿,福全,你们怎么也在?” 曹喜在他身后上了车,见他惊讶的样子,就笑眯眯地跟他解释道:“此去长安路途遥远,陛下担心小殿下路上寂寞,奴才们又伺候得不周到,所以特许您的近侍跟着,一路上照顾您。” 燕宴不疑有他,坐下后道:“父皇也太兴师动众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用得着这么多人伺候吗?还安排了那么多护卫和奴隶,这一去一来的,最多两个月,也太劳民伤财了。” 曹喜只是低眉顺眼地笑了笑,应道:“这毕竟是您第一次出远门,陛下疼爱您,担心您也是正常的。” 燕宴听到这话后就高兴了,意气风发地表示道:“既然父皇如此看重我,那我也不能让父皇失望,我一定会不辱使命,完成父皇交代我的事情。” 曹喜看着小主子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模样,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但也没说什么。 有刺客 队伍出了城,走了一段陆路后,就要换水路了,他们要横跨长江,到对岸去,才能继续驾车前行。 皇室的大船已经停靠在码头上,这艘船很大,以前是专供皇帝巡游用的,可以承载上千吨物资,一百余人。他们去到时,甲板已经放下,护卫和奴隶正将马车上的物品卸下运上去。 除了燕宴和北国使臣的马车,其他人都下车,一会儿直接登船,等到对岸后,有另外的马车接应他们,给船节省空间,方便装下更多的东西。 燕宴原本坐在马车里等待上船,但马车一动不动的实在太闷了,便走下去看热闹。 码头忙得火热朝天,一箱箱的金银珠宝书画布帛正在运送上船,燕宴看得咂舌,问身侧的曹喜:“这么多东西,都是送给北国皇帝的吗?” 曹喜应道:“有部分是献给北国皇帝的,一部分是留给小殿下您在北国使用的。” 燕宴没察觉这话有什么不妥,相反还挺高兴:“父皇果然疼我,给我这么多钱花,等到了北国,我就可以买买买了,到时候我一定给父皇母妃带许多北国特产回来孝敬他们。” 曹喜见他误会了,也没解释什么。等物资和人马都上了船,他才扶着燕宴登船。 燕宴以往仗着自己最受宠,没少跟父皇乘坐这艘船沿岸而行,巡视领土,但乘坐这艘船横跨长江还是头一次。 他一开始兴奋不已,兴致勃勃地趴在船舷上欣赏江面的风景,等船行驶到河中间的时候,他看着底下深不见底的江水,水波荡漾,晃得他有些头晕,他只好走开,捂着头一副难受的样子。 “曹公公,我好像有些晕船。” 曹喜一听可不得了,赶紧将他扶进船舱里,派人请来随行的御医给燕宴看病。 今日风大,水面并不平静,船身难免摇晃,晃得燕宴更加难受了,喝过药后只能趴在榻上,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时不时就干呕两声,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 原本在甲板上高谈阔论的兰延和官员们听说十一皇子生病了,出于对这位小殿下的尊敬,都过来看望他,对他嘘寒问暖。 兰延见燕宴一改之前朝气蓬勃的样子,现在像只病猫一样趴在榻上,还觉得有几分可爱好笑,但他是不能笑的,只能安慰燕宴道:“小殿下应该是第一次过江,有些水土不服,等适应就好了。” 燕宴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见人这么多,把空气都堵塞了,又摆摆手虚弱道:“我没什么事了,你们出去忙你们的吧。” 官员们本就跟这个小皇子不熟,更别说其中知晓实情的官员了,见燕宴都这样说了,他们意思意思地寒暄几句,就都退了出去。 年轻的官员见前辈们就这样走了,觉得似乎不妥,但又不敢一个人留下,只好跟着出去。他追上年长的同僚,不放心地问道:“大人,咱们就这样走了不要紧吗?要是回头小殿下觉得我们怠慢了他,回去跟陛下告状怎么办?” 年长的官员不屑地哼了一声,走到无人处的时候,才低声对后辈说:“不用担心这些,小殿下去了北国,就再没有回来的机会了,还如何能跟陛下告状呢?” 闻言,年轻的官员心里一惊,忙问道:“大人何出此言?莫非……” 他想到入职时,听朝中的前辈说太子把十一皇子当眼中钉很久了,一直想找机会除掉十一皇子,难道这次十一皇子出使北国是太子安排好的?可陛下宣布让十一皇子出使北国的时候,太子不是第一个出来反对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长的官员见他想歪了,才不紧不慢地跟他说明了来龙去脉:“陛下有意让小殿下去北国和亲,换取两国交好,又怕小殿下不愿意,所以才出此下策。这件事只有少数人知道,本官也是信任你,才和你说,你可不要泄露出去,不然就会给你我召来杀身之祸了。” 年轻的官员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听完之后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方面是震惊,一方面是害怕。他连连点头表示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年长的官员满意地点了点头,留下他走了。年轻的官员站在原地,想起刚才前辈跟他说的话,还觉得有些唏嘘。 他刚入朝为官,就听说十一皇子有多受宠,甚至有压太子一头的趋势。皇帝偏宠虞贵妃,有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了虞贵妃和十一皇子跟前,更是纵容十一皇子横行霸道。没想到皇帝最后居然这么狠心,将蒙在鼓里的十一皇子骗去北国和亲。 可是他听说,北国的皇帝今年已经三十有余,跟太子差不多大,年纪都可以做十一皇子的父亲了,妻妾成群,儿女年纪也不小,十一皇子和亲过去岂不受尽委屈? 果然天家眼里只有利益,没有亲情。年轻官员不禁同情起燕宴来,再受宠再得意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被利用得一干二净。 想到燕宴的绝世容姿,他又觉得有些遗憾。十一皇子还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居然要和亲给个三大五粗的老男人,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没过多久,船就开到了河对岸,码头的官员便接待了他们。在搬运物资重新装车的时候,燕宴就蹲在江边吹风,让自己清醒清醒。 他看着茫茫江面,想到回程时还要经历一遭刚才的晕船,又是一脸菜色。 若是他知道没有回程了,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生气。 兰延见他下船后就一直蹲在江边,像个红色的团子,因为他没及冠,披散的头发被风吹得乱飘,单薄的背影看起来还怪可怜的。 于是他便走过去,屈膝在燕宴身侧蹲下,问道:“小殿下在看什么?可是才离开就想家了?” 燕宴倒没有很想家,只是身体难受得厉害,心里委屈,有点想回去跟父皇撒娇。不过在外国使臣面前,他可不能表现出来,不然让人看低了去,也给南国皇室蒙羞。 他勉强地站了起来,甩甩脑袋,说道:“我才不是那样懦弱的人,我只是在隔岸欣赏我们南国的风光罢了。” 兰延也不跟他计较这个问题,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江对岸,笑着对燕宴道:“等您去到我们北国,会发现那里有不同于南国的风光,您一定会喜欢上那里的。” 燕宴闻言不置可否,在他看来,北国风光再好,能有他从小长大的家乡好?他就算暂时被北国的风光迷住了眼,也只是暂时喜欢,到了时间还是要回南国的,南国有他最爱的父皇母妃,北国可没有。 他撇了撇嘴,转过身去,东西已经差不多都搬上马车了,他和兰延打了个招呼,便回到他的马车上。江边的风太大,吹得他头疼。 过了长江后,就要一路朝西北上了,金陵距离南京两千多里,日夜兼程也要用上一个月。 燕宴平时没坐过这么久的马车,即使走在平坦的官道上,也颠得他难受。他被娇生惯养长大,细皮嫩肉的,实在经不住马车的颠簸,只感觉自己的屁股都被颠成了几瓣,哪怕已经垫了好几层软垫也不行。 天还没黑呢,他就已经在抗议了,囔囔着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他毕竟是主子,哪怕血脉不纯,也是名义上的皇子,随行的官员也不敢反对,于是只好就近找了家野店落脚。 这家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建在官道旁边,今日住店的人很少,不过也方便了他们,毕竟他们身份特殊,鱼龙混杂的地方不安全。 曹喜出面,跟掌柜的包下了这座客栈,就扶着哎呀哎呀不停叫唤的燕宴上楼休息。 燕宴吹了一天的江风,还吐了那么多次,又在官道上吃了一路的风沙,早就受不了身上的狼狈了,一进屋就囔囔着要沐浴换衣服。福全没办法,只好去找店小二要热水,姌儿也从衣匣里拿出干净的衣服伺候他沐浴。 燕宴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外头天已经黑了,燕宴也不想再下去折腾一番,和那么多不熟的人吃饭,便让曹喜下去跟其他人说他准备睡了,让曹喜将晚饭端上来在房间里吃。 这家客栈位置比较偏,也没什么好吃的,一些野菜,一道鸡肉,配上一碗白米饭,燕宴看着就没胃口。他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粗糙的饭菜呢,当下就有些不乐意了,拧着两道姣好的眉毛挑剔道:“就这?” 曹喜和福全连番哄道:“小主子诶,您就将就一晚上吧,这荒山野岭的,也没办法给您弄来山珍海味啊。” 燕宴挑剔过后,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只好坐下来用膳,他拿着筷子挑挑拣拣一番,吃了几块好入口的鸡肉就不吃了,躺到床上准备睡觉。 他今日实在太累,哪怕客栈的床远远比不上他寝殿的高床软枕,他也没力气挑剔了,倒下没多久就睡得昏天黑地。 但是睡到半夜,他就被饿醒了,迷迷糊糊之中,他以为自己还在寝殿里,揉着眼睛爬起来,含糊地喊道:“福全,我要吃糕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撩开床帐,借着窗外的月光,他才发觉不对劲,这不是他的寝殿,他顿时就清醒了过来,下床要去找曹喜和福全要吃的。 客栈的房间实在太小,内间容不下曹喜和福全在里头守着他,只能在外间休息。燕宴揉着眼睛往门口走,正在他要开门时,身后的窗被人从外面破开,几个黑衣人闯了进来。 燕宴惊得嘴巴都没来得及合上,靠在门上慌张地喊道:“来人啊!有刺客!快来救驾!” 挟持 他房里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外面守卫的人,燕宴一个下蹲躲掉黑衣人的攻击,曹喜就带着几个护卫破门而入,看到这几个黑衣人,曹喜一惊,马上下令道:“保护殿下!” 侍卫们一拥而上,挡在燕宴身前,拿出刀和这些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对峙。曹喜不敢疏忽,赶紧过去将被吓得不轻的燕宴从地上扶起来,又让福全和姌儿掩护他们出去。 见燕宴就要被带走,几个黑衣人不再犹豫,拿出武器打算冲破防卫冲向燕宴。 他们的目的很明显,就是燕宴。曹喜见状更加警惕,又喊来其余侍卫前来护驾。 原本在楼下大堂里休息的侍卫们都被楼上的打斗给惊醒了,又见曹公公护着狼狈的小皇子退到走廊上,他们赶紧上楼保护主子。 燕宴被吓坏了,腿都是软的,他长这么大,都被父皇保护在羽翼下,从来没有遇到过坏人,更别说有人如此光明正大地来索他的命了。他紧紧地拽着曹喜的袖子,颤抖着声音哭道:“曹公公,我害怕。” 曹喜将他护进怀里,安抚他道:“小殿下不怕,老奴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保护您的!” 正打算休息的兰延听到外面的动静,也披上外衣走了出来,刚好看到几个护卫被人从燕宴的房间踢出来,摔在栏杆上,痛苦地呻.吟着。他马上警觉起来,回房间拿起自己的随身武器过来查看情况。 他问曹喜:“曹公公,发生了什么事?” 曹喜见他来了,就像看到了主心骨那样,焦急道:“兰大人!有人想刺杀殿下!” 兰延闻言也是一惊,第一反应就是原南胡旧部那些不愿意接受汉化的派别来暗杀燕宴,企图阻挠两国交好。他不敢松懈,叫来他最信任的几个手下,小心地走进屋内。 那几个黑衣人武功高强,普通的侍卫压根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以少敌多,竟然也能将包围他们的侍卫制服,从屋里冲了出来,正好跟兰延对上。 兰延眯起眼睛快速打量他们一番,从他们眼睛的颜色认出他们并不是南胡人,那就应该不是旧部落中反对汉化的派别派来刺杀南国皇子的杀手,而是另有其人。 但他也不能因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没有放松警惕,拿起剑指着为首的黑衣人质问道:“尔等何人!竟敢刺杀皇室使臣!” 为首的黑衣人高大魁梧,一双鹰眼冷酷地越过他看向走廊上的燕宴。 燕宴原本躲在曹喜身后瑟瑟发抖,突然感觉到有一道熟悉的阴鸷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让他后背一凉,整个人缩成了更小的一团。 只见黑衣人对手下示意一下,其余黑衣人便一拥而上,与兰延和侍卫们厮杀成一团。 而为首的黑衣人趁着场面混乱,纵身一跃,越过众人来到燕宴面前,抓起燕宴的手就要将燕宴从曹喜身边带走。 燕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还没等他呼救,就被黑衣人夹着腰带走。慌乱之中,他手忙脚乱地扑腾着,大声哭喊道:“曹公公,救我!” 此时他已经完全顾不上身为皇子的风度,拼命挣扎着,睡觉前只用发带随便一束的长发散落开来,发丝被他的眼泪鼻涕口水沾湿,黏在脸上,别提多狼狈了。 曹喜也着急不已,下意识要追上去,却被几个黑衣人拦住,只能焦急地喊道:“小殿下!大胆贼人,放下小殿下!” 那边兰延注意到这边的变动,一个用力将缠着他的几个黑衣人击退,冲到挟持燕宴的黑衣人面前,用剑指向黑衣人,冷硬道:“放下殿下饶你不死!” 他这个肃杀的样子,跟平时风度翩翩平易近人的样子截然不同,不像个文臣,更像个世外高手,可惜燕宴已经被吓傻了,无暇关注这一点。 黑衣人也不畏惧,见兰延偏要拦他的去路,也从腰间拔剑,和兰延厮杀起来。 就是苦了燕宴,身体本就孱弱,又受到一连串的惊吓,魂都快飞了,还被黑衣人挟持着打斗,激烈的动作间晃得他更晕了,腰也被勒得很痛,好像要断了。 燕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心想你们不如直接给我一个了断,这样也太折磨人了! 兰延和黑衣人过了十几招,暗中观察发现黑衣人似乎并不想要燕宴的性命,打斗时他总有意无意地让燕宴避开刀光剑影,哪怕这会导致他的动作变得不那么灵活。 这究竟是为什么,如果他的目的不是置燕宴于死地,又为何要劫持燕宴? 不管黑衣人武力再怎么高强,他还带着燕宴这个累赘,难免碍手碍脚,不久就落了下风,一时大意被兰延刺伤了抱着燕宴的那条胳膊,因为吃痛松了点劲,燕宴得以挣脱,摔落在地。 燕宴不顾身上疼痛和害怕,出于求生意识,连爬带滚往曹喜那边挪动。 黑衣人还想把燕宴抓回去,但兰延已经快速挡在他跟前,用剑指着他。 兰延厉声质问道:“说!是什么人派你们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黑衣人首领见燕宴已经爬回曹喜身边,护卫们将他守护得水泄不通,而自己又受了伤,再三权衡后,深深地盯了燕宴一会儿,就做了个手势,不甘心地带着手下撤退了。 等黑衣人全走后,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燕宴趴在曹喜怀中,劫后余生的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囔囔道:“我好怕,外面好危险,我要回宫,我不去北国了!” 曹喜也是心有余悸,但让燕宴回宫是不可能的。去北国这一路上可能会遇到种种险境,但他和侍卫们会拼死保护燕宴。而燕宴如果回到南国,将来等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或是生不如死。 所以他只能不停地安抚燕宴道:“小殿下莫怕,有老奴在呢,老奴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保护您的。” 燕宴哪里听得进这话,只一个劲哭着要回宫。兰延吩咐自己的人去追查刚才的黑衣人,又命人善后,这才有时间关心这个大哭不止的小皇子。 他走到燕宴身侧蹲下,看着这个因为害怕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皇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这到底还是个娇生惯养没见过大风大浪的小孩子啊。 但他还记得自己的使命,那就是将燕宴平安带回北国,眼下燕宴吵着要回家,他也只能跟曹喜一起把人哄好。 他对燕宴说:“小殿下不要害怕,臣也会保护小殿下的,就像刚才那样。有臣在,您不用担心。” 曹喜闻言抬起头感激地看了兰延一眼,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北国来的使臣竟然身怀绝技,但刚才确实是幸亏兰延出手,才能顺利救下燕宴,有兰延在的话,接下来应该会安全很多。 于是他也附和道:“是啊小殿下,您看兰大人刚才那么英勇,一个人就将您从匪首手中救下,有兰大人在,您就不用害怕了。” 燕宴抬头看了兰延一眼,见兰延身上还沾了血,又被吓了一跳,躲进曹喜怀中,战战兢兢地问道:“你真的能保护我吗?” 兰延轻笑一声:“这是自然,保护您是我的使命,遇到危险我会不顾一切挡在您身前的。” 许是燕宴刚才亲眼目睹了兰延的骁勇善战,他终于放下心来,用手揉了揉眼角的泪光,嗫嚅道:“那好吧,我姑且信你,你一定要保护好我啊,我还想活着回去见父皇母妃呢。” 兰延见他这副天真无辜的样子实在可怜,忍不住伸出大掌在他头顶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却什么都没说。 树林里,为首的黑衣人捂着受伤的手臂跌跌撞撞地走了一会儿,才找了个大树靠下。他冷眼看着手下,不虞道:“没用的废物!” 手下哗啦啦跪了一地:“主子恕罪!” 黑衣人看着远处亮着灯的客栈许久,影影绰绰看到有人追了上来,他不想暴露身份和行踪,只好赶快离开这里。 燕宴遇刺的事情很快传回宫中,老皇帝听后勃然大怒,又气又惊地问暗卫:“小殿下没受伤吧?” 暗卫回答道:“回陛下,兰大人及时将小殿下救了下来,小殿下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没有受伤。陛下可要属下去追查刺杀小殿下之人?” 老皇帝这才松了一口气,跌坐在龙椅上,也没说要暗卫去追查。过了一会儿,他阴鸷地眯起眼睛,吩咐道:“朕要秘密去一趟北营。” 太子禁足 城郊以北的营地里看起来一切如常,负责守夜巡查的士兵在营地周围来回巡逻,并没有注意到一道黑影趁着他们不注意,潜入了主帐中。 燕征受了伤,但没让任何人进来帮他处理,这个点已经很晚了,要是他受伤的消息传出去,又会闹出很大的动静,他不想让那么多人知道他今晚出去过。 所以他只能单手脱下衣服给自己处理伤口,所幸他受伤不重,只是胳膊上被划了一刀,回来的路上血已经止住了,不然要更麻烦。 想来兰延出手的时候是留情了的,虽然不知道兰延为什么没有重伤他,总不可能是认出他来了。 燕征拿起金疮药往伤口上洒,想到今晚的行动居然失败了,他的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 明明只差一点点,他就能顺利地将燕宴带走,藏到无人知道的地方,从此燕宴再也无法离开他。等到他登基,没了父皇的阻碍,他就可以给燕宴一个名分,此生都生活在一起,以弥补他当年的遗憾。 “晏儿……”回想起记忆中那个人,燕征情不自禁地呢喃出声。 营外,一辆马车正在驶来,门口值守的士兵亮刀拦住,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驱车之人从腰间拿出一个令牌亮给他们看,士兵们看到这块金色的令牌都不禁一震,赶紧让到两边跪下:“卑职参见陛下!” 驱车之人收回腰牌,将马车驶进营地,巡逻的士兵赶紧跪下迎接圣驾。 副将听闻皇帝亲临,惊讶不已,赶紧从床上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走,还纳闷道:“陛下怎么这个点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他刚出去,就看到皇帝正往主帐走,便反应过来皇帝这么晚是来找太子的,赶忙上去迎接:“末将接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摆摆手免了他的礼数,温和道:“无碍,朕也是临时起意过来看看,你们都去做你们的事情吧,朕找太子有点事。” 副将一听,殷勤道:“陛下要找太子殿下?末将给您带路。” 皇帝也没拒绝他的好意,边走边跟他打听道:“太子近日在营中表现得如何,今晚可有去哪里?” 副将连连笑道:“太子殿下最近带末将等奋发图强,末将等受益匪浅。太子殿下白日里练兵累了,今晚很早就回帐篷休息了,也不知道这会儿睡了没有。” 他们的说话声越来越近,帐篷里的燕征听到皇帝的声音,先是一惊,随即冷静下来,迅速吹灭蜡烛,躺到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以免被皇帝看到他的伤势。 皇帝和副将聊着天走到帐篷前,副将朝里头喊了一声:“太子殿下,您睡了没有,陛下来看望您了。” 皇帝不等里头的人回应,便撩起帐篷走了进去。帐篷里光线很暗,但还能闻到蜡烛燃烧的气味,其中还夹带着一丝血腥味。 皇帝不动声色地走进里面,出声喊道:“太子,你睡了没有?” 里头的床动了一下,燕征闻声而起,点燃了蜡烛,看到皇帝后也没有下地行礼,而是拢着被子坐在床上,垂下眼道:“儿臣参加父皇,儿臣今日操练伤了筋骨,行动不便,不能给父皇行礼,还请父皇见谅。” 皇帝也不介意,他走到床前,床边还撒了些金疮药的粉末,他不动声色地说道:“太子辛苦了,朕知道你练兵劳累,所以特意过来看望你。” 燕征神色如常道:“多谢父皇关心。” 皇帝撩起衣摆在床边坐下,随口道:“朕怎么闻到了金疮药的味道,难道太子受伤了?” 副将闻言惊讶道:“怎么可能,军营中谁敢对太子动真格?” 燕征不慌不忙解释道:“是儿臣自己不小心弄伤了自己。” 皇帝看了他一眼,一手将被子掀开,燕征包扎好的胳膊便露了出来。 副将看到燕征手上的伤口,震惊道:“太子殿下受伤了,为何不宣军医?” 燕征神情自若:“不是什么大伤,就不用惊动军医了。” 皇帝看了他受伤的胳膊一会儿,突然说道:“既然太子受了伤,那就不能继续待在军营了,还是随朕回宫让太医医治比较妥当。” 燕征微微敛眉:“多谢父皇关心,但不用这么麻烦,儿臣伤得不重,过两日就好了。” 而皇帝的态度却难得强硬:“这怎么行,你是太子,是国之根本,容不得一点闪失。” 副将见皇帝都这样说了,也担心太子在军营出什么差池,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连忙附和道:“是啊太子殿下,您就听陛下的,先回宫养伤,军营这边有末将在,您不用担心。” 燕征还想说什么,但皇帝已经不给他机会了,直接道:“来人,将太子扶上车,回宫。” 护送皇帝而来的几个侍卫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将太子架起往外走。而燕征眼下也不好反抗,只能由着他们将自己带走。 回到宫中,皇帝以太子受伤需要他照顾为由,将燕征安置在他寝殿侧边的宫殿中,又派了不少禁卫守住,除了太医之外不许其他人进出,美其名曰让太子静养。 等皇帝施施然走后,燕征一手打翻太医放在他手边的绷带伤药,太医被吓了一跳,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了太子,惶恐地跪了下去。 燕征用力锤了一下桌子,手臂上青筋突显,可见他此时心情非常不好,他冷声对太医道:“你出去。” 太医迟疑了一下,显然是不放心他的伤口,但太子一个凛冽的眼神扫过来,他就赶紧拿上药箱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 等太医走后,燕征握紧了拳头。他清楚自己这是被皇帝给禁足了,皇帝应该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怕他在燕宴去到北国之前再对燕宴下手,所以把他关起来,限制他的行动。 “这老东西……”燕征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 次日,皇后醒来后听闻太子昨晚回了宫,得知太子受了伤,是皇帝连夜亲自去军营将他接回来的,她也一点都不惊讶,而是跟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用过早膳,才对宫人道:“既然太子在宫中养伤,那本宫就过去看看吧。” 燕征一夜没睡,坐在桌前看着燃烧完的蜡烛,眼睛都熬红了,一动也不动,就连听到皇后仪仗的通报声也无动于衷。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燕征不用看都知道是皇后来了,但他并不打算回头迎接。 皇后也不跟他计较,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沉默又倔强的背影,淡淡道:“你在这里养伤也挺好,省得到处乱跑,又惹是生非。”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知怎么触怒了燕征,燕征回过头来冷笑道:“我被关在这里,是不是正如了母后您的意?” 皇后也不否认,泰然自若地看着他。 燕征长得像她兄长,性子却跟皇帝一模一样,偏执倔强,皇后是看着他长大的,看到他长成如今这样子,只觉得失望透顶。 “十八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看看你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哪里像一国储君,简直就是个疯子,说出去也不怕笑掉百姓大牙。” 燕征狠戾道:“我是太子,谁敢笑话我?等我当上皇帝,全天下都是我的,更何况一个小小的燕宴!” 皇后被他这大逆不道的话气得倒吸一口冷气,怒斥道:“有本宫在一天,你就休想得逞。你想重蹈覆辙,就先从本宫尸体上踏过去!” 燕征听着这熟悉的对话,忍不住冷笑:“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可以受你摆布的我?只要我一天还是太子,我对燕宴就势在必得。不管是你,还是父皇,都没有办法阻止我。” 说罢,他转过身去,不想再面对皇后,下逐客令道:“儿臣有伤在身,就不招待母后了,母后请回吧。” 皇后拂袖而去,身后的殿门又重重地关上,留燕征一人在殿中。 燕宴落脚的客栈经过一夜的修整,在他起床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恢复原样,但燕宴想起昨晚惊心动魄的一幕幕,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他不敢再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用餐,而是去了楼下,坐在大堂里,人多的地方比较安全。 店小二经过昨晚的事,也有些胆颤,战战兢兢地给他们端上早餐就回避了,生怕又有人来行刺,殃及池鱼。 曹喜和福全看燕宴蔫蔫的样子,知道他昨晚被吓到了,连番哄他道:“小殿下啊,您饿了吧,要不要吃包子,还是要吃饼,奴才去给您拿。” 燕宴闷闷不乐道:“我没什么胃口。” 曹喜也不提昨晚的事,麻利地去拿了一盘包子一碗粥过来,苦口婆心地哄道:“您还是趁热吃一点吧,一会儿还要赶路呢。” 兰延走了下来,很随意地坐到燕宴对面,见燕宴精神不振的样子,便关心地询问道:“小殿下还在想昨晚的事?” 提起昨晚之事,燕宴就有些后怕,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兰延拿起一张饼,一边撕着吃一边随口问道:“昨晚那些刺客很明显是冲着小殿下您来的,您跟什么人结过仇吗,所以他们才想要您的命?” 燕宴摇了摇头,他虽然行事高调了一些,但从来不做得罪人的事。兄长们为了皇位尔虞我诈,他也从不参与,京中的贵族子弟和他也要好,他实在想不到是谁想要他的命。 但是,他总觉得昨晚劫持他的那个黑衣人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燕宴努力地回想着,电光火石之间,他终于想起来了。 见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兰延看了过来,问道:“可是有眉头了?” 燕宴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将人说出来,这事关皇室丑闻,怎么能随便说给外国使臣听?他摇头道:“没有,我没想起来,可能只是路上看我有钱,来劫财的吧。” 兰延看得出他有所保留,但也没有追问,而是打趣道:“也有可能是来劫色的,毕竟小殿下长得惊为天人,那些匪徒怕是看上您,想劫您回去当压寨夫人。” 燕宴见他调侃自己,便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女子!” 兰延哈哈大笑:“微臣开玩笑的,小殿下莫气。” 娇气包 接下来的路程,燕宴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每日都过得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又遇到太子派来刺杀他的杀手,把小命给交代了。 他还不知道太子已经被皇帝软禁在宫中,这段时间都不会再来找他了。而且曹喜在那天晚上就偷偷写信寄回宫中,跟皇帝交代了他们在客栈遇刺的事情,皇帝第二日便加派人手暗中保护他们。在他们进入北国领地之前,应该都不会发生同样的事情了。 燕宴就这样一路提心吊胆着到了北国的领地。 北国和南国的交界点在武胜关,要去北国,就要从武胜关经过。 队伍停下车,排队入关。兰延率先下车,将文牒亮给守关的将领看,将领登记在册后,又带着部下逐一马车检查过,才能通行。 燕宴这段时间都没睡好,所以这会儿他还待在车里。连日来的长途跋涉让他身体疲惫不堪,还有些水土不服,加上之前遇刺,给他精神上造成很大压力,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整日都无精打采的。 就连听到外头边关将士要搜车的声音,他都不想动一下,抱着枕头靠在软垫上昏昏欲睡。 曹喜见他这样,心疼得紧,这几日也在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但都没能让他恢复精神。太医也来看过,但燕宴又不愿意喝药,好在他身体没多大的问题,只是受了些打击,需要等他自己慢慢走出来。 趁这会儿车队停下来了,曹喜让姌儿打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又让福全将他最爱的点心端上来,哄道:“小殿下,咱们到武胜关了,过了武胜关,就是北国的领地,不用多久就能到都城,到时候咱们就能好好休息了。现在您先吃点东西吧,别累坏了身子,陛下若是知道了,会心疼您的。” 燕宴蔫蔫地抬起头,看了眼碟子里的点心,这些原本都是他最爱的糕点,但他现在浑身难受,没有一点胃口,只好转过脸,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道:“我不想吃。” 曹喜没法,只好让福全放下点心,又倒了一杯茶喂到燕宴的嘴角,苦口婆心地哄道:“那小殿下喝口茶润润嗓子吧,您看您的嘴唇都干了。等过了关,那边的气候更加干燥,再不多喝点水,您的身子会承受不住的。” 燕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还是乖乖地凑上去喝了两小口茶,精神也随之好了一些。 这时守关的将领来到他们车前了,只听将领问马夫:“这辆车上坐的是何人?打开让我核实一下。” 马夫应道:“回军爷,这是我们南国的十一皇子。” 说罢,马夫便探头进来询问曹喜的意见,看现在方不方便让人进来检查。 曹喜知道边关的规矩,若是不给检查,他们今日怕是过不去这一关,索性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曹喜就摆摆手表示同意。 不一会儿,有人撩开了帘子,一个长着络腮胡子身材魁梧的将军出现在马车前,眯起眼睛打量起车内来。 燕宴现在是草木皆兵,猛地看到个凶神恶煞之人,就以为是来刺杀他的。他被这个将军吓了一跳,如果他长了毛,一定可以看到他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但现在也不差,他紧紧地抱住身前的枕头,企图用枕头掩护自己,好像这样就安全了。但枕头比他小太多,只能够挡住他的脸,他这样做,跟一叶障目也差不多了。 燕宴这个举动倒是让将军愣了一下,将军猛地一眼看过去,还以为车上坐的是个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自己冒犯到人家了,差点就要赔礼道歉。 然后他才想起来,这车里坐的是南国的十一皇子,哪里来的黄花闺女?一定是因为这位皇子穿着绯色的衣袍,加上身材纤细,才让他看花眼了。 既然不是黄花大闺女,那他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但他也不敢直接命令皇子将脸露出来,只好询问身旁的太监:“这位公公,麻烦让您家主子露个脸,好让本将军完成任务。” 曹喜见燕宴拼命想把自己藏起来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的,连忙跟将军解释道:“我家殿下在路上受到了点惊吓,现在有点害怕生人,将军且稍等一下,我去哄哄他。” 将军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这宫里的小主子就是娇气,什么事能把他吓成这样啊。 那边曹喜好说歹说,终于哄得燕宴放下枕头,但他也不敢完全放下,就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张脸,等人看完了马上就要继续藏起来。 将军心不在焉地想着其他事情,突然看到这位娇气的小皇子终于把脸露了出来,他的目光马上就被吸引过去,再也无心想其他事情。 该怎么形容这一张脸呢?若是女子可以用花容月貌,沉鱼落雁来形容,但眼前这位确确实实是男子,虽然还是个没及冠的少年。这不由得让他惊叹,这世间竟然真的有男子长得这么漂亮,比女子还要好看几分。 驻守在边关的都是些粗老爷们,将军在这里驻守了几年,平日里也见不到几个女的,所以乍一看到燕宴,竟然看得有些呆了,就直愣愣地盯着燕宴的脸看。 燕宴本来就害怕,被他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就更怕了,一张脸看起来都快要哭了,但又不愿意被人看扁,只能故作镇定地抬起下巴,色厉内荏地质问道:“看够了吗?” 他实在紧张,说话的时候都带了哭腔,若是这个将军再不走,他就真的要忍不住被吓哭了。 这人长得好看,声音也软软绵绵的,听进耳朵里有种酥麻酥麻的感觉,让将军有点飘飘然的,整个人都陶醉了,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还是曹喜看不过去了,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他道:“将军可看好了,我家殿下要休息了,您请自便吧。” 闻言,将军才如梦初醒,惊觉自己竟然被美色迷惑,差点误了正事。又瞥见这个漂亮的小皇子一副要被他吓哭的样子,他懊恼不已,怎么就把人给吓着了呢,真是太不应该了。 他急忙道:“看好了,没什么问题,本将军就不打搅殿下休息了。” 说罢,他就放下帘子,去下一辆马车检查了。 等所有车检查完毕,将军站在关门目送队伍远去,还在回味刚才在马车内那惊鸿一瞥,情不自禁呢喃道:“南国的小皇子,当真是个美人。” 身后的部下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出声问道:“将军,您说谁是美人?” 将军收回目光,回过头来瞪了眼多嘴的愣头青,板起脸叱喝道:“好好做事,跟你无关的事情别多问。” 小兵被他当头喝了一句,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 夜里,队伍在驿站停下休息。 燕宴现在对在路边的客栈过夜一事已经心有余悸,见车子停靠在客栈前,他一百个不乐意下去,还问曹喜:“我们能不能不要在这里过夜,接着赶路?不是说快到都城了吗,我们到都城了再休息吧。” 兰延走了过来,在马车外就听到他说的这话,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就撩起帘子笑着安慰他道:“小殿下不用担心,这里已经是北国的领地,刺杀您的黑衣人没办法追到这里来的,您就安心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吧。您看您都有黑眼圈了,再这样下去,就要变得不好看了哦。” 燕宴虽然不喜欢别人说他长得好看,但他其实还是有些臭美自恋的,也很在乎自己的脸。所以一听兰延这话,他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担心自己会变丑。 他在性命安全和美貌中权衡了一会儿,才再三跟兰延确认:“真的吗,这里真的安全?” 兰延看他这个纠结的劲儿,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笑道:“臣用性命担保,所以小殿下就下来吧。” 燕宴早就想好好休整了,这会儿得到兰延的保证,他便主动下了车,因为身体虚弱,下车的时候身子还晃了一下,最后还是兰延扶了他一把,他才没跌倒。 兰延看着他蹒跚着走进客栈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真是个娇气的小殿下啊,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适应北国的生活环境。” 摘果 燕宴得到兰延的保证后,终于放下心来在客栈好好休息。好在夜里果然像兰延保证的那样,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得以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起床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不过还是要继续赶路,他下楼用早饭的时候,随行的侍卫奴隶已经在外头清点物资准备上路了,兰延和几个朝官正在门口监督他们。 燕宴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怕事了,好像又变回了金陵那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小皇子。他见外头热闹,也不愿意坐在大堂里安安静静地吃早饭了,拿了一张煎饼就往外走,从后面凑到兰延身边,一边吃一边问道:“咱们要出发了吗?” 兰延突然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来看向他,见他若无其事地吃着煎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煞是可爱,便笑道:“是啊小殿下,您昨晚休息得好么?” 燕宴将嘴里的食物咽下,点了点头:“还好,终于不用担惊受怕了,希望接下来都能这么顺利,早日平安抵达长安。” 队伍整顿好后,他们一行人重新踏上北上的路途。 过了武胜关后,沿途的风景跟南国就有了很大的变化,这里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种植了一片片的麦子,好像金灿灿的海洋。 麦田的边缘还开辟了果园,苹果也到了成熟的季节,黄橙橙或者红彤彤的苹果挂在枝头,马车从路边经过的时候,苹果树的枝丫就近在眼前。 燕宴恢复精神后,又变得活泼好动起来。他坐在马车里也不安分,一个劲撩开窗帘把头伸出去看风景。 他自小在南方长大,吃过面粉,但从未见过小麦,看到这广阔的麦田,他惊叹不已,嘴巴就没合上过,马车里频繁响起他咋咋呼呼的声音。 “曹公公你快看,田里这些金色的是什么?好像稻谷,但又跟稻谷不一样,它们可以吃吗?” 曹公公笑呵呵地解答道:“小殿下,这是麦子,跟稻谷不一样,但也可以做成粮食。您平时吃的包子馒头面条,还有您最爱的糕点,都是用麦子磨的面粉做的。” 燕宴感叹:“哇哦,原来如此,那它们可要好好长大,才能收割磨成面粉给我做成好吃的。” 经过一片苹果林的时候,燕宴看到枝头上沉甸甸的果子,又吃惊得吱哇乱叫:“曹公公!这是苹果吧!没错吧!原来苹果这样长在树上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曹喜依旧是笑眯眯的,耐心道:“回小殿下,这就是苹果。” 燕宴趴在窗框上,外头的苹果让他目不暇接,好几次他都想伸手去摘一个吃,但不知怎么的又忍住了。 兰延在进入北国领地后,就没有坐在马车里了,而是选择了骑马。倒不是因为坐马车不舒服,而是他需要时刻关注路上有没有埋伏。 他没有跟燕宴说的是,不止南国有人想阻挠燕宴来北国和亲,北国也有。旧部有不少反对和南国交好、坚决要攻打南国的臣子,他在去南国的路上时就已经遇到了好几拨来刺杀他们的人。 那些臣子要是得知他已经带着南国的皇子回来,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再派人来阻挠的。 为了保护燕宴,也为了两国能顺利结交,他不得不警惕一些,亲自来带队。 兰延骑着马走在燕宴的马车前面,自然将后头燕宴和曹喜的对话听在耳朵里。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南国这个小皇子是个小话痨,燕宴自打恢复精神后,一路上都能听到他叽叽喳喳的声音,好像一切事物对他来说都充满了新鲜感,不会累那样说个不停。 不过这也比他之前死气沉沉好多了,不然等他到了都城,单于看到他病恹恹的,还以为自己在路上虐待他了呢。 兰延时不时往后看一眼,本来是为了确保后头没有人偷袭,结果看到燕宴从马车里探出来的脑袋,似乎对路边的苹果蠢蠢欲动。 看燕宴这探头探脑的样子,兰延不禁一笑,果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对吃的充满兴趣。 他在路边停下马,特意等燕宴的马车赶上他。 燕宴舔着嘴角,一只爪子欲伸又止,突然看到兰延停在路边看着他,以为兰延是在监视他,不让他偷果农的果子,才讪讪地将手放了回去。 没想到兰延却朝他走近,笑着问他:“小殿下想吃苹果,为何不摘?” 燕宴看了眼诱人的苹果,很不好意思地应道:“这是百姓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果子,我不能乱摘,不然会减少他们的收成,没有果子卖,他们就没有钱养家糊口了。” 兰延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看着燕宴略显稚嫩的侧脸,很难想象他这个年纪就已经懂得了百姓的生活不易,对燕宴的看法又有所改观。 他笑问:“没想到小殿下小小年纪,就已经如此爱民如子,想必陛下也很欣慰吧。” 说起父皇,燕宴又变得骄傲起来:“小时候父皇带我出巡,每每都会教导我要爱护百姓,不能做让百姓伤心难过的事情,我都记在心里的。我要像父皇一样,做个仁慈的皇室之人,这样才能得到百姓的爱戴和拥护。” 兰延笑着点了点头:“嗯,和小殿下逛金陵的时候,臣就已经感受到小殿下有多受百姓爱戴了。” 说起这事,燕宴又想起他带兰延逛街时被百姓们追捧得落荒而逃的场面,脸微微红了起来,干脆别过脸去。 兰延见他脸皮薄,便不再提这事,又对他道:“不过你摘一个也没关系的,果园里果子多,果农不会在意少几个,就算你不摘,也会有虫子鸟儿来吃掉。而且,若是果农知道摘他果子的人是尊贵的南国小皇子,说不定还会觉得很荣幸呢。” 燕宴还是摇头:“不问自取就是偷,我是君子,不能做这样的事情。除非果农本人在这里,经过他的同意,我才能摘。” 兰延见这小皇子还挺有原则,如果他真是南国皇室的血脉,说不定会是南国百姓的一大幸事,只可惜他不是,皇位与他也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这也不代表他就不能为百姓做什么贡献,等他“和亲”到北国,由他来辅佐他们北国的皇帝,也是一样的。 燕宴的运气还挺好,走到不远处,竟然遇到了来巡视果园的果农。果农看到这么浩浩荡荡的车队,以为是什么贵族地主出巡,赶忙低头避让。 没想到马车却停在他面前,然后听一个带着外地口音的少年喊他:“老伯,这片果园是您家的吗?” 果农闻声抬头,就看到一个白净俊美的少年从马车里探出来头,不由得被少年的美貌给震慑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回公子话,正是小人的果园。” 燕宴闻言就高兴地笑了起来,赶紧回过头去,似乎在拿什么东西,然后又探出头来,将手中之物抛给果农,用欢快的语气道:“老伯这个给您,我想换几个果子吃。” 老伯接过东西一看,可不得了,这是一块碎银啊!他连忙摇头,上前来要把碎银还给燕宴:“公子使不得,您想吃果子,摘就是了,果子不值几个钱,这块银子您拿回去。” 燕宴没有接,而是劝果农道:“您种这么多果树辛苦了,就收下吧。” 兰延也对果农点了点头,解释道:“这位是南国来的小皇子,经过您家果园的时候就念着想吃,但是没有经过您的同意,一直不敢摘,非要见到您本人,付钱了才行。您就收下吧,不然小殿下说什么都不会摘您的果子的。” 果农没想到自己家的果园能够得到南国小皇子的青眼,果然高兴得不得了。又见这位高贵的小皇子如此懂事体贴他们这些百姓,对他更是爱戴。他小心翼翼地将碎银塞进腰带里,千恩万谢道:“多谢小殿下,那小人去将树上最好的果子摘来给公子。” 燕宴一听来劲了,不等曹喜反应过来,自己就钻出了马车,跃跃欲试道:“我自己来摘!” 曹喜就一晃神的功夫,小主子竟然兀自跑下车了,吓得他赶紧跟上,在后头苦苦劝道:“哎哟我的小主子诶,您凑什么热闹,果园里都是虫子,您还是在车上待着,让人摘给您吧!” 燕宴早就不想待在马车里了,正好趁机下来走走,他头也不回,得到果农的同意后,身子就灵活地钻进了果园里。 曹喜急得拍打随车的侍卫:“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跟上去保护小殿下啊!” 燕宴跟着果农在果园里转了一圈,出来时怀里抱着好几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几乎是屁颠屁颠地跑回到曹喜旁边。见曹喜又急又气的样子,就塞了一个给曹喜,嬉皮笑脸道:“曹公公一路上照顾我辛苦了,最大的给您。” 曹喜见他这样,是一点气都生不出来,只能看着他脸上被蚊虫咬出来的包叹气:“您啊!” 燕宴又走到兰延马下,给兰延递了个果子,他把剩下的果子都交给福全拿着,自己留了一个,在衣服上随便擦了擦就啃了起来:“好吃!我还是第一次吃刚摘下来的苹果呢,又脆又甜!” 兰延见他高兴地像个孩子一样,想到他年纪也不大,正是最活泼好动的年纪,不禁产生一些身为长者对幼者的怜爱。 他便问燕宴:“现在天色还早,太阳也不是很毒辣,小殿下要不要同我一起骑马,欣赏一下北国平原的风光?” 燕宴抖了抖耳朵,对这个提议十分心动,欣然应道:“好呀!我可喜欢骑马了!” “嫁妆” 那一日和兰延骑马而行后,燕宴就爱上了骑马赶路,这可比坐马车有趣多了,视野开阔,空气新鲜,望着无边无际的平原,他感觉自己就是只自由自在的鸟儿。 更重要的是,他和兰延并肩而行,可以跟兰延聊天,聊北国,聊北国的新帝。而不是只能坐在马车的一方天地里,听曹喜唠叨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 燕宴骑着马儿一颠一颠地跑着,听兰延跟他讲北国皇帝的一些英勇事迹。 听闻北国皇帝当年得知自己哥哥被手足杀害时,他单枪匹马杀进王帐,将还没把王位坐热的兄长给斩杀了,又以一己之力冲破其他兄弟的重重包围,愣是杀出一条血路,最后成功登上王位。 燕宴全神贯注地听着北国皇帝的发家史,啧啧称奇,对兰延口中这个英勇善战的北国皇帝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好奇地问兰延:“听你这样说,你们皇帝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咯,那他跟我们长得是不是也不一样,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不然他怎么做得到以一敌百还能毫发无损的?” 兰延哑然失笑:“单于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若是真要说他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那就是他长得很高大很强壮吧。过去草原上流传一个说法,夜里小孩闹着不睡觉,他们的母亲就会哄骗他们说谁夜里不睡觉,单于就会来找他们,于是小孩子再也不敢闹了。” 燕宴乐了:“这不就是我们所说的‘可止小儿夜啼’?看来你们皇帝还挺唬人啊,我都对他感兴趣了,真想快点一睹尊容。” 兰延笑了笑,高深莫测道:“快了,等到了都城,您就能见到他了。” 又赶了几日路,他们终于抵达了陕地,再过不久,他们就能抵达都城长安了。 只是进了陕地之后,沿途所见风光就跟之前在豫地的截然不同,这里到处都是战争过后的痕迹,随处可见的焦土废墟,还有很多流离颠沛的难民。 燕宴从小就被皇帝保护得很好,南国这些年也是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所以他从未见过眼前这如同人间地狱一般的景象,让他于心不忍,眼中都是怜悯和哀伤。 好在城内设有施粥的棚子,百姓们拿着碗排着长长的队伍领粥,燕宴坐在马上视野好,看到粥棚里有白粥和馒头,虽然不丰盛,但应该能果腹。 他频频回首看着领粥的老百姓,问兰延道:“这里都经历了什么,怎么一片荒凉?百姓们没有住的地方,也没有吃的,你们皇帝不管管吗?” 兰延叹息道:“陕地是主战场之一,所以才被破坏成这样,单于在停战之后,就命人着手救济百姓,帮百姓重建家园了。只是现在朝廷政权还不稳定,需要用钱的地方不止这一处,而前朝留下来的国库里压根没有钱,只能先保证百姓们有吃的避免饿死,其他的再慢慢来吧。” 燕宴生活在富饶的南国,虽然他不知道国库里具体有多少钱,但父皇从来不亏待他,他从小锦衣玉食,城中的百姓也是丰衣足食,可见南国朝廷是很有钱的,所以他听了兰延的话后,很不能理解。 如果一个朝廷的国库是空的,那它要怎么经营一整个国家呢?光是想想,他的头都大了,不由得替北国皇帝操心起来。 “那你们该怎么办啊,总不能让百姓们一直受苦吧?” 兰延看他忧国忧民的样子,明明这里不是他的国家,这里的百姓也不是他的子民,他却同情这里的百姓,到底是该说他博爱呢,还是说他很有和亲到北国来的觉悟? 但燕宴能有这份心是好的,兰延跟他解释道:“这个嘛,您也不用太担心,周边几个国家都向我们朝廷俯首称臣了,他们每年会进贡不少财物给我们。单于的登基大典上,各国也会献上厚礼,到时候就有钱为百姓重建家园了。等百姓们有了家园,恢复生产,就可以恢复征税,一切就能回到正轨上。” 闻言,燕宴回头看了眼身后长长的马车队伍,车上装着的大多是南国赠送给北国皇帝的礼物,粗略计算,折合下来大概有十万两黄金。 他当时还觉得父皇这手笔太大了,只是北国皇帝的登基大典而已,至于送这么多东西吗?现在想想,他就觉得这笔钱不多了,毕竟北国要重建的地方那么多,有那么多百姓要安置,父皇给这么多钱北国,也许也是想帮助这些可怜的百姓吧。 父皇还真是个仁慈贤明的君王,哪怕对不是自己子民的百姓亦如此仁爱。有这样的父皇,燕宴感到十分自豪。 但他不知的是,这十万两黄金并不是白送给北国的。南国皇帝以这十万黄金为筹码,要求北国皇帝帮他庇护燕宴,这相当于是燕宴的“嫁妆”。北国皇帝可以用这笔钱来帮百姓重建家园,但他也要保证燕宴能在北国过上舒适安全的生活。 赫连皋也是看在南国皇帝许诺的十万两黄金和其他支持的份上,才同意接纳燕宴。 只有燕宴还被蒙在鼓里。 他们这行队伍实在太壮观,引来流民的关注。没排上队或者还没吃饱的百姓们就朝他们这边凑过来,企图讨一些东西果腹。 燕宴走着走着,就被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给包围了,流民们用渴望的眼神巴巴地望着他,虽然知道他们没有恶意,但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也怪渗人的。 他不禁拉着马往兰延身后躲了躲,怯怯地问道:“他们要做什么?” 兰延也不知道这些流民要做什么,见燕宴害怕,担心他们吓着燕宴,只好出声叱喝道:“大胆刁民,竟然敢对南国贵客不敬,还不快点退下!” 百姓们饿坏了,哪里管他是什么贵客,只要能给他们吃的就行。反正不走可能被打死,但走了就一定会被饿死,索性碰一碰运气,万一这细皮嫩肉的小公子是个好心人呢? 于是他们一齐跪在地上,举起碗来哀求道:“公子行行好,我们实在太饿了,赏点吃的吧。” 燕宴见他们只是来乞讨的,便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他看到这些百姓如此可怜,不禁产生恻隐之心,就要叫曹喜拿钱。 曹喜在马车里看到这么多难民包围燕宴时,担心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赶紧让人停车,下去护在燕宴身前,劝道:“小主子,您快回车上去吧,这里不安全。” 没想到小主子非但没听他的劝,反而还让他去拿钱派发给这些难民,曹喜瞪着眼睛,满是不赞成:“小主子!这里不是咱们南国,轮不到我们来管这些闲事,这是北国官府的责任。” 燕宴却道:“我知道,我不以南国皇子的身份施善,只以普通人的身份,不会惹来麻烦的。兰大人你说是吧?” 兰延不置可否,他倒要看看,这个天真善良的小皇子能做到什么程度。 曹喜见兰延也不拦着点,没好气地瞪了兰延一眼,最后还是拗不过燕宴,去车里拿了一袋子碎银出来。 眼见着燕宴还要亲自将碎银送到难民手中,曹喜赶紧护着银袋子道:“这种事情让老奴来做就好,作为条件,小主子您要回到马车上,可千万不能再任性了!” 燕宴也知道自己任性,让曹喜为难了,所以很听话地回到了马车上,等曹喜将碎银派发完,就在难民的道谢声中重新启程。 但他不知道,他这一善举,竟然还给他召来了杀身之祸。 暗处有人将这一幕收入眼中,等燕宴一行人走后,便回去通风报信了。 城郊外的帐篷里,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听了下属的汇报后,不怀好意地摸了摸胡子,问道:“你确定城中看到的就是南国送来和亲的皇子?” 下属应道:“属下看到兰延也在,应该是没错的!” 胡子男拍桌站起:“好!既然他们送上门来,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你挑几个靠谱的杀手,去把那南国来的皇子杀了。南国皇帝要是知道他的爱子在北国遇害,一定会迁怒赫连皋,到时候不止两国结盟之事告吹,就连赫连皋的皇位都保不住了!” “是!属下这就安排下去!还请王爷等属下的好消息!” 另一座城外的营帐里,赫连皋刚从外面巡查重建工作回来,就见探子来报。 他大步走进王帐,还没坐下就问:“有何事要报?” 探子单膝跪在地上,道:“回单于,兰大人和南国使臣已抵达陕地,途中遇到乞讨的难民,南国的皇子停下来施舍了难民。” 闻言,赫连皋倒是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南国皇帝送来的这个小皇子是个不学无术只会享乐的无能草包,没想到居然还能做出这样的善举来,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他又想起兰延之前给他写的那封信里的内容,不过很快就放在了脑后,他对那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子可不感兴趣,他现在比较在意的是战后的难民如何。 “难民们有什么反应?” “难民们知道那是南国来的皇子之后,对他多有尊敬爱戴。” 赫连皋不关心这些,只要没有引起难民暴动就好。 探子报告完关于南国使臣之事,又对赫连皋道:“右谷蠡王那边的探子来报,右谷蠡王知道兰大人护送南国皇子抵达陕地后,准备采取措施阻挠两国交好。” 提到右谷蠡王,赫连皋的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他皱起眉头,冷冷道:“他还不死心吗?派人跟着,务必保护好南国使臣,不要出一点差池。” 但是想到右谷蠡王的作风,赫连皋还是不太放心,改口道:“算了,孤亲自去接应他们。” 救命 入夜,燕宴等人在官道旁的客栈住下。 这里已经很靠近都城了,兰延说最快明天就能抵达长安城外单于所在的营地,燕宴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经过长达一个月的颠簸,可算是到了。 客栈的店小二送上他们的晚餐,是一大盆羊肉汤和一筐烙饼,十分简单。 燕宴初来乍到,不知这是怎么个吃法,便习惯性地拿起一张饼放嘴里啃。这饼烙得又干又硬,他的牙口又不坚固,嚼了半天才吃了一小块,还没什么味道。他肚子饿得很,却只能跟烙饼干瞪眼。 兰延看到他这个吃法,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一手端过羊肉汤,一手拿起一块烙饼,将烙饼撕开放入汤中,用筷子搅一搅泡开,才放入嘴里。 他边吃边教燕宴:“小殿下,这饼和汤是要这样吃的,您干嚼肯定不好吃。” 燕宴看了兰延的吃法,恍然大悟,也学着兰延将饼撕开放入汤中,泡过的饼果然软绵可口,焦香配上羊肉汤的咸鲜,是他从来没尝过的美味,一下子就炫了一大碗。 将碗放下,他豪迈地表示:“我还能再吃一碗!” 曹喜有样学样地为他添汤撕饼,燕宴吃了两碗才吃饱,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道:“这边的饮食和我们国家的有很大区别,但还挺好吃的。” 兰延笑道:“这还是小意思,等您到了单于的营地,还有烤全羊和烤全鹿呢。” 燕宴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口水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那么大一只羊烤起来,得有多少美味的肉可以吃啊。 他很克制地咽了咽口水,端着架子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吃饱喝足,曹喜就将燕宴哄上楼洗漱休息了。燕宴晚上喝了两碗羊汤,身体暖洋洋的,舒服极了,泡澡的时候差点就睡过去。 楼下,兰延正交代属下加强警备,这里虽然已经靠近都城,但也最危险。旧部那些反对和南国交好的王公大臣一定不会放过这最后的机会,今夜来偷袭的概率很大。 兰延站在窗台往外看去,夜里起了风,客栈周围的树木摇摇晃晃,似乎在预示一场恶战的到来。 突然,他察觉了什么,提起了一直放在手中的剑,小心谨慎地藏了起来,并对手下示意出去查看情况。 燕宴终于泡够了澡,从木桶里站了起来,懒懒地伸了个腰,姌儿拿过他的寝衣正准备为他披上,外头的曹喜就猛地喝了一声:“谁在外面!” 燕宴有过一次被刺杀的经验,听到这声音后顿时警觉起来,他马上抢过姌儿手中的寝衣披在身上,小声让姌儿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自己则走到门后,从门缝里看看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曹喜被几个黑衣人捂住了嘴巴,正拼命挣扎着。燕宴震惊得捂住自己的嘴巴,避免发出声音被人发现。 黑衣人将曹喜捆起来后,为首那个用他听不懂的南胡话对手下说了些什么,就见其余的手下往他这边走来。 燕宴被吓得赶紧后退,想找地方藏起来,但房间里能藏身的地方并不多,他急得一身冷汗。 兰延呢,其他守卫呢?为什么这些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就闯了进来,莫非兰延他们已经遇害了? 燕宴越想越害怕,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该如何应付。慌乱中他撞到了桌子,突然看到桌上的水果刀,他马上将刀拿了起来,用作防身。 他听着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步步后退,直退到无路可退,靠在了墙壁上。 突然,燕宴身后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把草木皆兵的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转过身去,将水果刀亮出来威慑来人。 “嘘,小殿下,是我。” 待他看清来人,这才惊讶道:“兰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其他人呢,外面有刺客你知道吗?” 兰延将窗户完全打开,低声跟燕宴解释道:“我知道,他们投放了迷药,其他人都昏迷过去了,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你,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燕宴顾虑道:“那其他人呢,曹喜和福全还有姌儿还在屋里。” “他们应该不会有事,咱们先走,过后再回来救他们。”兰延说着一把将他抱到窗外。 他们现在位于客栈的二楼,燕宴看着脚下的悬空,不禁有些头晕目眩,生怕自己掉下去,出于本能地抱住了兰延的腰,害怕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兰延系好绳子,一只手抱着燕宴,一只手攀着绳子慢慢往下滑。 燕宴害怕极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进了北国的领域,刺杀我的杀手就跟不过来了吗?” 兰延着地后,大步走向马厩,麻利地牵了一头高壮的马出来,将燕宴抱上马,随即自己也坐了上去,低喝着策马离开客栈。 路上,他才有空跟燕宴解释:“这些刺客跟上次的不一样,是北国人,估计从我们进入陕地的时候就已经盯上我们了。” 燕宴吃惊道:“为什么会盯上我们,我跟他们无冤无仇!” 兰延:“这是北国朝廷内部的矛盾。” 燕宴还是很聪明的,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不可思议地质问道:“你明知道你们朝廷这么危险,还要我们来你们国家参加登基大典!” 兰延避重就轻道:“您会没事的,我出来时已经飞鸽传书给单于,他们现在已经在赶来救援的路上了。” 燕宴不笨,当然不会被他轻易转移注意力,他打破砂锅问到底地质问兰延:“你们要我们南国派使臣来参加大典,究竟有什么意图!” 兰延来不及回答他这个问题了,身后已经有人追了上来,并且人数不少,耳边咻咻地飞过几支暗箭,但兰延反应很快躲开了。 燕宴也听到了射箭的声音,被吓得噤了声。比起上一次被劫持,这次他真正地感受到了危险的死亡气息。 上次太子挟持他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太子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只是不知道太子要抓他做什么,但这一次这些人是真的想要了他的命! 燕宴的冷汗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头也不敢回地问兰延:“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他身上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甚至都没来得及穿好,就遇到了危险,被兰延从客栈带了出来。夜晚林子里又冷,但他却因为极度的担惊受怕,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把寝衣都濡湿了,贴在身上,被风一吹冷得他直发抖。 我不会就死在这里了吧?父皇,母妃,快来救救我! 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而他们身下的马驮着一个成年男人一个将近成年的少年疾跑了这么远的路,已经有了疲态。兰延也觉得这样下去不妙,掐指算了算,决定自己留下来拖时间,让燕宴骑着马去找单于的部队。 他严声交代燕宴:“小殿下,一会你骑着马直直往前走,不要停下来,更不要调头,一直走,会有人来救你的!” 燕宴错愕地回过头:“那你呢!” 兰延已经抽出长剑,扭头看着身后穷追不舍的刺客,冷然道:“我去拖住他们,你快走!” 说罢,他一跃而起,还顺带踢了一脚马屁股,马儿受惊,突然加速奔跑。 燕宴想叫兰延回来,但马跑得太快,他差点被甩下去,只好紧紧地抱住马脖子,担心地往后看去:“兰大人——” 兰延已经跟几个刺客打在了一起,根本无暇顾及他,只大声对他喊道:“快走!” 燕宴没有办法,只好骑马一直往前跑,他想只要能快点遇到救兵,兰延和其他人就有救了。他不敢松懈哪怕一息时间,拼尽全力地往前跑去。 “单于!是兰大人的夜行鸽!”随行的护卫指着天上飞过的一只鸽子,对走在前头的赫连皋喊道。 赫连皋吹了一声口哨,鸽子便朝他飞了下来。他拿出信筒里的纸条,上面写着“客栈遭遇夜袭,请求支援”。 赫连皋脸色一沉,将字条收好后命令道:“全速前进!” 燕宴不知道自己在马上跑了多远,颠簸让他体力不支,几欲从马背摔下去,但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他始终保持着清醒,憋着一口气往前跑。 “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他听到了前方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听声音人数应该不少,肯定是来支援的队伍。燕宴仿佛看到了曙光,撑着一口气继续前行。 赫连皋接到兰延的求援信后,不敢有片刻迟疑,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朝兰延所说的客栈赶去。倒不是担心他的和亲对象,只是这事关两国交好,若是燕宴在他的地盘出了意外,他也没办法跟南国皇帝交代。 “单于!前面有人来了!” 赫连皋自然也发现了,他眯起了眼睛盯着迎面而来的一人一马,马背之人凌乱地裹着一身红衣,头发披散,从远处看一时分不清是男是女,单薄的身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来人似乎也看到了他们,像看到了救星那样,抬起头呼救:“救命!” 听到属于少年人的沙哑嗓音,赫连皋才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南国来的小皇子,虽然不知他为何搞得这么狼狈,但赫连皋现在也不能坐视不管。 特别是他身后还有几个追兵,情况危急,赫连皋来不及想太多,蹬了一脚马背腾空而起,一跃到燕宴身边,用一只手将几乎要摔下马的燕宴拎了起来,又飞回自己的马背上。 这动作大得让燕宴差点吐血,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抗议了。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救他的人长什么样,只说了一句回去救人,就晕了过去。 赫连皋将人拎到自己马背上后,才得以看清此人的面貌。 一直躲在乌云后面的月亮渐渐露脸,皎白的月光照射在这片荒寂的平原上,也照在了少年满是尘沙的脸上。赫连皋神使鬼差地用指腹擦去少年脸上的灰尘,窥得少年容貌的瞬间,就连天地之间的月光也瞬间黯然失色。 赫连皋顿时屏住了呼吸,只觉得四周万籁俱寂。 单于 下属们看到单于将一个人拎回了自己的马背上,赶紧上前查看。 “单于,这人是谁?” 赫连皋听到下属的声音,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将身上的披风扯下,把怀中衣不裹体的少年给包起来,只露出一部分脸和一双在月光下白得发亮的脚。 他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刺客们隐匿的方向,沉声道:“这应该是南国的使臣,兰延他们遇到了危险,快去支援他们。” 下属见他怀里抱着个人,怕他行动不便,便提议道:“那属下先将此人带回营地安置?” 赫连皋用眼角瞥了他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的行动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下意识地将燕宴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只用一条胳膊,就能把燕宴的身子稳稳地圈在怀里,一手拉着缰绳,喝道:“驾!” 他身下的马儿嘶鸣一声,抬起前肢,继续前进。 走了没多久,他们遇上了兰延,兰延骑着从刺客那里抢来的马,浑身是血赶来。 看到赫连皋和他怀里抱着的燕宴,兰延才松了一口气,急忙下马走到赫连皋面前,弯腰拱手道:“单于!臣办事不力,被旧部的人偷袭了!” 赫连皋坐在马背上,望着前方道:“孤知道,这不怪你,使臣团可有伤亡?” 兰延连忙应道:“刺客的主要目标是皇子,臣带皇子离开客栈时,其他人暂时只是昏迷过去。” 赫连皋听了之后冷笑一声:“看来孤这个叔叔胆子还不小,竟然敢对南朝皇室下手。” 兰延在他说话的时候,偷偷抬头朝他怀里看了一眼,他怀中的披风下露出一双伶仃的脚,不用猜都知道这是燕宴的脚。看来燕宴真的在路上遇到了单于,被单于所救,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单于竟然会亲自将人抱在怀里,还用身上的披风护住燕宴,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他还以为,以单于那冷漠不近美色也不会怜香惜玉的性格,应该是把柔弱的燕宴往马鞍后面一搭,才不会管燕宴被颠地死去活来呢。 兰延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赫连皋似乎也注意到了兰延的目光,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他一眼,冷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带路。” 兰延在心里啧了一声,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连忙上马带路。 一行人回到客栈,之前留守在这里的刺客看到单于的队伍来了,只能赶紧撤退。赫连皋抱着燕宴跳下马,燕宴好歹也是个半大少年,在他抱起来就像是一件没什么重量的挂件,并不妨碍他的动作。 只是他要进去查看南国使臣团的安危,就这样抱着人家的皇子走来走去似乎有些不妥,所以在进门的时候,赫连皋突然回过头来,看向跟在他身后的兰延。 兰延正要走到前面带路呢,突然见单于停了下来,只觉得莫名,便请示地看了一眼赫连皋。 下一刻,他怀里就多了包沉甸甸的东西,待他回过神来,才发觉单于将一直抱着的燕宴塞给他了。 兰延抱着燕宴,突然哎呀一声叫唤道:“臣身上的伤好痛。” 赫连皋哼了一声:“孤看你还挺精神的,既然人是你带来的,那你就继续带着吧。” 说罢,他就转身大步流星上楼了,留下兰延抱着昏迷不醒的燕宴。 等他走远后,兰延小声抱怨道:“虽然人是我带来的没错,但也是您让我带的啊,而且这是您的联姻对象,又不是我的联姻对象……” 说完,兰延低头看着怀里昏睡得毫不知情的燕宴,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子,叹气道:“可怜的小殿下,遇到个这么不讲理的未婚夫,以后的日子有得受咯。” 燕宴被他捏得不舒服,不耐烦地喷了喷鼻子,脸蹭了蹭披风,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接着睡。 兰延哑然:“得,你也是没心没肺,我倒要看看,你们俩是谁治谁。” 燕宴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可能是受到了太大的惊吓,又骑马奔波了一路,实在太累了,也有可能是在客栈时吸不小心吸入了迷药,总之他睡了很长的一觉,中途都不曾醒来。 所以燕宴不知道自己途中到底经过了几个人的手,本来赫连皋将他交给兰延看管,但回营地的路上,兰延说什么都不干了。 兰延向赫连皋撩起自己的袖子给赫连皋看他身上的伤,控诉道:“臣都已经伤成了这个样子,单于您忍心让臣一个伤患带着另一个伤患吗?” 赫连皋斜着眼打量他一番,最后也不知道信没信他的话,但还是大发慈悲地从他怀里接过了还在昏睡的燕宴,骑上骏马回营。 因为得知南国使臣不日就要抵达,营地里已经准备好了招待他们的帐篷,倒不至于没有地方安放燕宴。赫连皋回到营地后,一手搂着燕宴走进新帐篷里,将燕宴放在了榻上。 将披风拿开后,才发现燕宴身上原本穿的衣服已经被蹭得都散开了,胸膛大腿都露了出来,皮肤白皙娇嫩得不像个男人该有的。赫连皋不自然地别开脸不去看,随手拿起被子将他盖住。 兰延忍着伤痛将营地里的胡医喊来给燕宴看病。 胡医看到榻上的燕宴时,就忍不住惊叹了一声,这孩子长得实在娇贵,跟草原上土生土长的牧民都不一样,他甚至不敢碰一下,怕自己没轻没重的,本来人家没病没伤的,反而被自己治得更严重了。 他对赫连皋道:“小人惶恐,这样娇贵的汉人皇子,还是由他们的大夫来看吧。” 赫连皋见燕宴脸色正常,呼吸也正常,应该没什么大碍,便一挥手道;“行吧,你先去把兰卿身上的伤处理一下,省得他不停在孤跟前哀嚎。” 兰延知道赫连皋是故意嘲讽自己,所以他也没忍让,装腔作势地拱手作揖道:“臣——谢单于关心。” 兰延说话的声音大了些,吵到了燕宴,赫连皋见燕宴皱了皱眉,便起身对帐篷里的所有人说;“都出去吧,让南国的使臣们好好休息一下。兰卿等会包扎好伤口,去王帐跟孤汇报一下一路来的情况。” 燕宴是被渴醒的,醒过来的时候他砸了砸嘴,习惯性地在床上伸个懒腰。这一伸可不得了,浑身的骨头都在跟他抗议,疼得他差点嗷地一声跳起来。 他的动静惊醒了守在他身边的福全,福全见他终于醒了,惊喜万分地将在外头和南胡人交涉的曹喜给喊了进来。 曹喜一副心疼的表情走进来,关切地问道:“小殿下您可算是醒了,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燕宴龇牙咧嘴地问道:“我怎么了,怎么感觉好像被车轮碾了一样,浑身都疼?” 提起昨晚惊险万分的境况,曹喜还是心有余悸,用手背擦着眼角娓娓说道:“昨晚我们在客栈遇到了刺客,幸好兰大人带您逃了出去,又遇到前来救援的单于,才终于得救,现在我们已经在北国单于的营地里了。” 闻言,燕宴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了。他不顾身上的疼痛,猛地坐了起来:“咱们到了?那你可见到传说中威猛雄壮能止小儿夜啼的赫连单于了?他是不是真的如传说中那样可怕,长着青眼獠牙,三头六臂?” 这话刚好被帐篷外的赫连皋和兰延听了去,赫连皋瞥了兰延一眼,不用猜就知道是兰延跟燕宴说的,兰延立马心虚地低下头去。 赫连皋也懒得跟兰延计较,而是给了兰延一个示意的眼神。兰延赶紧抓住机会将功补过,清了清嗓子通知帐篷里的人:“小殿下,您可醒了,我们单于要见您,现在方便进去吗?” 说曹操曹操到,燕宴一听说单于来了,激动得不行,连声催促福全给他更衣梳洗:“快点快点,我急着去看单于呢。” 曹喜见他这么激动,有些无奈,也不知道他若是反应过来单于是他的和亲对象,他还能笑得出来吗?想想还有些心疼他。 曹喜之前醒来后就去见了赫连皋一面,向赫连皋传达了南国皇帝的意思。他进入王帐,看到赫连皋的身影时,就被吓了一跳。 赫连皋披着大氅坐在矮桌后面,像座小山一样,果然如传言中的高大威猛,面部轮廓立体,五官深邃,给人一种压迫感,他一时间竟然被吓得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当时曹喜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幸好小殿下不是真的来和亲的,不然赫连皋这身板,小殿下能吃得消吗? 身高九尺 燕宴想着第一次见北国的皇帝,总要正式一点,才不会被人家看低,所以特意让姌儿找出他最喜欢的那套红白衣裳换上。白色上衣,红色裙子,一根玉带将腰身勒住,显得他纤细又修长。 等他穿戴整齐,这才施施然地走出屏风,一边提了提腰带,一边跟站在门口的曹喜示意他好了。 曹喜这才躬身对等在帐篷外的赫连皋道:“单于请进吧。” 赫连皋也不跟他客气,大步走进了燕宴居住的帐篷。 燕宴还在整理自己的披发,突然眼角瞥到一抹高大的身影走进了帐篷内,使得本就没有宫殿宽敞的帐篷空间顿时充满了压迫感。他错愕地抬头望去,只看到一道身影背光而站,将门口的光线都挡住了,让他看不清来人的长相。 唯一能看到的,就只有对方那压制性的身高。 燕宴原本以为太子哥哥已经长得够高了,但眼前之人似乎比太子哥哥还要高出一截,他目测一下,自己最多就到人家的前胸。 走在赫连皋身后的兰延进来就看到燕宴看着赫连皋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这小皇子肯定是被他们单于的身高给吓到了。 哦,他忘了跟小皇子说了,他们单于之所以能止小儿夜啼,不仅仅是因为他英勇好战,还因为他异于常人的身高。 老单于当年就长得很高,所以他的几个儿子无一例外都是大个子,而单于是他众多兄弟里最高的那个,当初整个草原几个部落,都找不出一个比他还要高的人来。他骑马走在草原上就像棵会移动的树一样吓人,小孩见了他都要躲起来。 兰延见燕宴半天没回神,便自觉有责任打破僵局,清了清嗓子隆重地跟燕宴介绍道:“小殿下,这位就是我们的单于,昨晚您受惊昏迷,就是单于一路将您抱回营地的。” 在燕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赫连皋时,赫连皋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燕宴。 昨晚燕宴被追杀得蓬头垢面的,加上夜里光线也不好,他对燕宴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只知道这南国来的小皇子五官长得不错,细皮嫩肉的,瘦小得比猫重不了多少。 如今燕宴洗干净穿好衣服梳了头发,容光焕发地站在自己面前,矜贵得像棵挺拔的小白杨,除了脸上的神情有些傻以外,确实是无可挑剔的绝色。 都说江南盛产美人,赫连皋年少的时候在金陵长大,见过不少美色,但长得像燕宴这样的,却是头一次见。长成这样的小皇子,难怪南国皇帝急着要为他找庇护,放在外面,不知道要引起多少腥风.血雨。 只是,将他放在北国,真的就安全了吗?赫连皋垂下了眼眸,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燕宴听到兰延的声音,方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就是北国未来的皇帝。” 他在南国时被父皇宠坏了,平时没什么规矩,说话做事很多时候没大没小的,跟赫连皋说话的时候也是如此。在他看来,父皇是一国之君,赫连皋也是一国之君,那他们俩的地位就是平等的,用对父皇的态度来对赫连皋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曹喜见他如此轻率地跟北国的皇帝说话,不停地对他使眼色,但燕宴完全没注意到,他此时的注意力全在赫连皋身上呢! 他还是第一次见长得这么高的男子,一边羡慕,一边又好奇,想都不想就小跑到人家跟前比划起来,仰着脸问人家:“你好高啊,有量过多高吗?” 曹喜见他如此放肆,冷汗一下子就流下来了,默默捂脸不忍直视,只能在心里祈求北国的皇帝不要跟一个小孩斤斤计较。 好在赫连皋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平静地给燕宴报了个数。 “身高九尺。” 燕宴瞠目结舌,甚至还掰起手指头来数九尺到底有多高,得出大概的数据后,他惊讶道:“你们北方游牧民族都长这么高吗?是怎么长的,能不能给我支个招,我也想长高!” 赫连皋低下头拼命踮脚却还不到自己下巴的燕宴,不禁觉得好笑,便扯了扯嘴角,抬起手将他毛茸茸的脑袋摁了下去,心情还不错地跟他说道:“多吃肉就能长高了。” 不过想要长成自己这样高嘛,这辈子估计是不可能了。赫连皋在心里补充道。 燕宴信以为真,连连点头:“哦哦,那我以后一定多吃肉。” 眼看着他们俩的话题越聊越远,兰延只能在旁咳咳嗓子,提醒赫连皋今日过来的正事。 赫连皋当然没忘记自己过来是做什么的,只是顺着燕宴的话题逗了他一下,逗完了,他便恢复正色,看着燕宴和曹喜说道:“孤今日过来,是为昨夜之事来向贵国使臣道歉的。北国局势尚且不稳定,让皇子殿下和诸位大臣受惊了。为表歉意,孤今晚会在营中设宴,为各位接风洗尘,还请各位赏脸。” 燕宴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长得像北国皇帝一样高,至于昨晚遇刺之事,他早已经忘在脑后。又听赫连皋说今晚设宴,他想起兰延在路上跟他说过的话,抬起头来期待地问道:“宴会上有烤全羊和烤全鹿吃吗?” 赫连皋没想到这小皇子的关注点在这里,看着他一时语塞。可燕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令人不忍心让他失望,只好点头应道;“有的。” 燕宴拍手欢呼:“太好啦!我一定要尝尝兰大人口中所说的烤全羊有多好吃!” 闻言,赫连皋又瞥了身侧的兰延一眼,兰延自觉理亏,默不作声地低着头往后退了两步。 赫连皋说完来意后,便以处理要事为由先离开了,让兰延留下来招待他们。 等赫连皋一走,帐篷里的压迫感顿时就消失了,没了外人在,燕宴又肆无忌惮地跑到兰延身边,拉着兰延叽叽喳喳地讨论赫连皋。 “兰大人你骗我!你都没跟我说你们单于长这么高!而且他长得也不吓人啊,我瞧着还挺英俊的,比我们南国大部分男子都有男子气概多了!” 兰延无辜道:“我也没说我们单于长得不好看啊,是您自己想岔了吧。” 燕宴才不管这么多,他望着赫连皋离开的方向,憧憬道:“什么时候我能长得像你们单于一样高大威猛,我就再也不用担心别人拿我的外貌取笑我了。” 兰延心想您长成我们单于那样是不可能了,但我们单于可以在别人取笑你的时候出面保护你。 燕宴听到外头有人走来走去的动静,想起自己初来乍到,还没见识过外头的景象呢,便张望着外头问兰延:“我现在能不能出去看看啊?” 兰延微笑道:“您是客人,自然可以,小殿下请随臣来。” 燕宴兴致勃勃地跟着兰延走出帐篷,就看到外头还有很多帐篷,一个个白色的帐篷扎在地上,像极了刚出炉的包子,让还没吃早饭的他饿得肚子咕咕叫。 兰延自然也听到了他肚子在叫唤,脸上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燕宴反应过来,只觉得难为情,摸了摸肚子红着脸说道:“我今天好像还没吃东西。” 兰延忍住笑意,抱歉道:“是臣疏忽了,臣这就带您去用餐。” 燕宴还挺好奇营地里有什么吃的,胡人平日里都吃些什么,就屁颠屁颠地跟着兰延往后面的一座帐篷去了。 其实营地里其他人都是在露天吃饭的,饭点前,负责炊事的人会在空地上摆几口锅开火烧饭,煮好后,其他人便排队过去领饭,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吃。只有单于和王族才能进帐篷里用饭,所以兰延带燕宴去的就是王族的“餐厅”。 进了帐篷,正中间就有个火炉,上面架了一口锅,不知道在煮什么,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奶腥味,勾起了燕宴尘封已久的回忆。 他出生时还不足月,特别瘦弱,又多病,长到一岁身体还不见好,父皇为他操碎了心,太医就建议让他继续多喝母乳。父皇将太医的话奉为真理,又让人去民间为他觅来十几个身体强壮的奶娘,他一直喝到了十二岁。 也正因为这样,他才得以健康长大,虽然还是比其他兄弟瘦弱许多,但好歹不用成日被病痛折磨了。只是奶喝多了,导致他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了,身上还总是带着一股奶味,皮肤也像婴儿一样细嫩,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但他还是很怀念喝奶的日子,被奶娘拥在怀里的感觉温暖而充满安全感,让他觉得自己是被母亲爱着的。他从奶娘身上得到了在虞贵妃那里缺少的母爱,所以一度非常依赖奶娘,甚至差点被奶娘利用。 那一年父皇换掉了年老的一批奶娘,挑了几个新的年轻奶娘照顾他。这些奶娘里有一个才二十出头,长得十分机灵漂亮,身材也婀娜多姿。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当然不甘心只做皇子的奶娘,于是她勾引了还没到十三岁的燕宴。 燕宴当时还懵懵懂懂的,被奶娘推倒在床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好那天太子突然来他的寝宫找他,见状脸色一沉,上前一把将奶娘甩到一边,将衣裳凌乱不知所措的他用被子裹住抱在了怀里。 燕宴看到太子哥哥阴沉的脸色,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事,都忘了自己害怕太子,瑟瑟发抖地躲进了太子怀中。 那时他真的被吓坏了,趴在太子怀里一个劲地哭,太子让人处理了不安分的奶娘,又抱着他安抚了很久,他才渐渐回过神,怯怯地从太子怀里下去。 父皇得知这事后,就将他的奶娘全都遣出宫了,换了知根知底的老嬷嬷来照顾他。后来他又长大了一些,父皇便将刚选秀进宫、出身清白的姌儿派到他身边伺候他。 艳福不浅 兰延跟帐篷里煮奶茶的侍女交代好后,回过头看到燕宴盯着锅里的奶发呆,以为他是第一次来,没见过这种吃法,便唤了他一声,笑着跟他解释道:“这是草原牧民们最爱喝的奶茶,小殿下一会可以尝一尝。” 燕宴这才茫然地回过神来,不过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怔忡。 见状,兰延关心地问道:“小殿下怎么了,可是不能接受这些饮食?那臣让她们给您做点别的?” 燕宴从回忆中抽离,闻言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没事。这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就试试这个吧。” 兰延用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燕宴,但看到燕宴并不想说的样子,便也不追问,而是在火炉边盘腿席地而坐,也招呼燕宴在他身边坐下。 侍女用勺子用锅里盛了一碗奶茶放到燕宴跟前,香气直扑他的鼻子,他忍不住想马上端起来咕咚咕咚喝下肚子,但又怕烫,只能干坐着等晾凉。 接着侍女又从旁边的筐里拿出来一张圆圆的大饼放到他面前,燕宴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饼,比他的头还要大上一圈。 他惊讶道:“这、这么大的饼,我一个人能吃完吗?” 兰苑哈哈笑道:“这是正宗的馕,你们那边应该叫胡饼。馕有大的也有小的,这是单于吃饭的地方,单于人高马大,吃的也比常人多,所以侍女们习惯了做这么大的饼。” 燕宴震惊地拎起一张饼,这饼不仅大,而且沉,起码得有两斤,如果让他一个人吃,估计要吃两天,所以他很难想象,赫连皋是怎么一顿饭吃一张这么大的饼的。 这样大的饼,燕宴肯定啃不了,他想起之前吃过的羊肉泡馍,便无师自通地将饼撕下来,放到奶茶里泡。 他这个举动,引得侍女转过脸掩嘴而笑,燕宴见状,抬起头来茫然看向兰延,无辜问道:“怎么,难道不是这样吃吗?” 兰延也笑,不过是带着善意的,他告诉燕宴:“这个跟羊肉泡馍不一样,是直接吃的,如果觉得干,就喝奶茶来下咽。” 燕宴捞起碗里已经泡软的胡饼,尝试着放进嘴里,咂了咂舌品尝了一番:“唔,好像在奶里泡一泡也挺好吃的。” 兰延纵容道:“小殿下觉得怎样好吃就怎样吃吧,也没有人规定馕一定要怎么吃。” 燕宴赞成地点头:“没错没错。” 在帐篷里吃饱喝足,兰延打算带燕宴在营地周围走一圈。 长安的皇宫经过战火,现在还在修葺中,所以单于和王族其他成员和大臣都集中居住在这个位于长安城郊外的营地里。营地占地面积挺大,设有十几个帐篷,王帐位于最中间,同时也是最大的,其余帐篷围绕着王帐,各有各的用途。 王帐左右两边扎堆建了几个帐篷,跟其他帐篷相比,它们距离王帐是最近的,燕宴觉得应该有特殊的含义,便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兰延便跟他介绍道:“王帐左边是单于的阏氏们居住的帐篷,阏氏就相当于皇帝的嫔妃,右边则是王子公主们的帐篷。” 说话间,左边帐篷里钻出来一个扎着大辫子的年轻女子,看到兰延和燕宴后,便马上缩了回去,好像怕见到陌生男子一样,证实了兰延刚才说的话。 燕宴就问兰延:“刚才出来那个女子,是你们单于的嫔妃吗?” 兰延摇了摇头:“刚才那个是大阏氏的侍女。” 燕宴马上抓住了重点:“大阏氏,就相当于嫡妻,皇后的身份吗?那是不是还有二阏氏,三阏氏等等?” 兰延笑着摇头:“阏氏是妻妾的统称,大阏氏也不一定是正妻,只是个称呼,除此之外,还有第二阏氏,第五阏氏,宁胡阏氏、颛渠阏氏这些称号。至于谁才是正妻并不重要,单于宠信谁,谁的孩子多,母族强大,谁就是正妻。 “不过这种笼统落后的制度应该不久后就要废除了,等单于正式称帝后,阏氏们也会有相对应的册封,到时候谁是皇后,谁是嫔妃,就一目了然了。” 燕宴恍然大悟:“那就是说,你们单于现在有不少阏氏咯?” 虽然燕宴只是出于新奇随口一问,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兰延担心他介意赫连皋已经有妻妾,就跟燕宴解释道:“单于现在的阏氏都是从前单于那里继承来的,原先是他的嫂子。前单于死后,单于继位,就按祖制继承了前单于的妻妾。” 燕宴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制度,一时惊讶不已:“可是,弟弟娶哥哥的妻子,不就有违伦常了吗?” 他想到太子的太子妃,按照兰延的说法,要是太子死了,他要迎娶太子妃为妻,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先不说太子妃年纪足以当他的母亲,就说太子妃对他的态度,光是想想,燕宴就头皮发麻。 跟太子一样,太子妃对他也有着很大的敌意,每次宫宴上避免不了碰面的时候,他总能察觉太子妃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看着他,好像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燕宴觉得可能太子妃认为他会跟太子抢皇位,才这么仇视他,所以平日里能不碰到太子妃就尽量避免。好在太子妃常年居住在宫外的太子府,除了逢年过节的家宴宫宴之外,他们也很少见面。 想起太子妃,燕宴就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无比庆幸他们国家没有这种习俗,不然他就惨了。 兰延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见他突然发抖,以为他是被南胡这个风俗给吓到了,就跟他解释道:“这种制度在南胡被称为收继婚,是很普遍的现象。 “很久以前的草原氏族认为,嫁到本氏族的女子不仅归丈夫所有,还是氏族的所有。女子嫁到本族,会给本族带来财力和劳动力,但若女子的丈夫去世,女子回娘家或是改嫁,本族则会减少劳动力和财力,所以收继婚就应运而生。 “丈夫死后,女子嫁给丈夫的兄弟或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甚至是丈夫的族人,这样女子就会一直留在本族里,继续为本族提供劳动力和财力的支持。” 听兰延这么一解释,燕宴大概了解了:“就跟肥水不流外人田一个道理是吧。” 兰延哑然:“也可以这么说。” 燕宴弄明白后,就没有之前那么大惊小怪了,反而还觉得有趣。他随手在路边揪了根草头在手里玩,一边玩一边道:“那你们单于艳福不浅啊。” 兰延心想这算什么艳福,前单于年纪比单于大那么多,又死了那么多年,他留下来的妻妾都已经人老珠黄。单于按照习俗收了她们,却从来没跟她们发生过关系,只是供养着她们罢了。 他看着燕宴天真烂漫的侧脸,朝阳照在燕宴的脸颊上,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朝气蓬勃,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等着谁来采撷。如果单于能顺利将这朵温室里长大的娇花采入怀中,那才叫艳福不浅呢。 当然这种话兰延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要是真这样说给燕宴听,说不定这个娇气的小皇子会被吓得毛都炸起来,哭着喊着要回家呢。 两人一边聊着赫连皋的风流韵事,一边朝营地外走去。走到营地门口时,他们迎面遇上一行人,为首那个青年二十几岁的模样,长得又高又壮,皮肤黝黑,眼角还有一道疤,看起来很不好惹。 见到兰延和燕宴后,青年停了下来,眯起眼睛打量着燕宴,眼神有些不怀好意。 乱点鸳鸯谱 燕宴因为从小就受到兄长们的排挤刁难,对旁人打量他的目光特别敏感,他几乎是马上就意识到这个青年来者不善,害怕地往兰延身后躲了躲。 兰延不动声色地将燕宴护在身后,笑着对来人打了个招呼:“大王子,别来无恙。” 听到兰延的声音,大王子才收回放在燕宴身上的视线,看向兰延,语气轻蔑:“这不是兰大人吗,这么快就从南国回来了?你身后这位美人看起来有点眼生啊,不给介绍一下吗?” 兰延也想威慑一下大王子,让他在燕宴面前收敛一些,便很是隆重地给他介绍了燕宴:“这位是南国的皇子殿下,特意受邀来参加单于的登基大典的,是单于的贵客,臣正奉命带他熟悉这里的环境。” 说罢,兰延又侧过头来,跟燕宴介绍道:“小殿下,这位是前单于和大阏氏所生的大王子,也是单于的继子。” 不等燕宴出声,大王子就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抢先跟燕宴说道:“原来是南国来的皇子,难怪看起来跟咱们这里的人不太一样,长得也太娇嫩了些,像个女娃娃。” 看到燕宴突然脸色变得很难看,大王子才哈哈笑道:“开玩笑的,小殿下你好,我叫赫连多吉,欢迎你来我们本国做客,希望这里能让你留下美好的回忆。” 说到后面那一句话的时候,赫连多吉的语气变得有些耐人寻味,让燕宴有些反感,同时也有些忌惮。 赫连多吉和燕宴寒暄几句后,就从燕宴身边绕过走了。经过燕宴的时候,还多看了燕宴几眼,那眼神让燕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远在南国的太子,顿时打了个激灵。 等赫连多吉走远了,燕宴还处在警备的状态中,兰延看到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被赫连多吉吓到了,安抚地跟他解释道:“多吉王子是前单于的大儿子,平日里不常在营地,今日应该是临时有事回来,小殿下不必担心。” 末了,兰延又补充一句:“多吉王子早已及冠,按照你们汉人皇室的规矩,等单于登基后,他会住在宫外的府邸里,或是被分封到外地,不能随便进出宫廷了。” 虽然燕宴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和亲给他们单于,住进北国宫中,但兰延还是好心地跟他解释了一番,也算是提前让燕宴安心吧。 燕宴还对赫连多吉刚才的眼神耿耿于怀,一时没察觉兰延这话有多突兀。赫连多吉今后能不能进出宫廷,关他一个外人什么事?他也就没把兰延的话放在心上。 他只知道接下来待在北国这段时间,要避着这个大王子才行了,他在赫连多吉的眼睛中,看到了和太子如出一辙的眼神。虽然他不懂这眼神包含的意思,但他下意识觉得危险。 因为遇到了赫连多吉,接下来燕宴就没什么玩的兴致了。兰延也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带他走了半圈就往回走了。 兰延将燕宴送回到他住的营帐里,好心地提醒他道:“小殿下长途跋涉,今日还是好好休息吧,今晚单于会在营地举办宴会为您接风洗尘,到时候臣再来接您。” 燕宴还是那副蔫蔫的样子,点了点头,也没吵着问今晚宴会上都有什么节目,很乖地回了帐篷。 兰延目送他进帐篷后,便转身去了王帐,他觉得他很有必要将刚才遇到大王子的事情汇报给单于。 赫连皋此时正在王帐里过目下个月登基大典的流程和清单,仆从进来通报说兰大人求见,他也只是头也不抬地让人进来。 兰延走了进来,象征性地行了个礼后,就很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 他比赫连皋年长几岁,又是兰氏族人,兰氏是南胡著名的大氏族,兰延在南胡的地位并不低。赫连皋少年时期是他一手带大的,他之于赫连皋如兄长又如老师。所以赫连皋回到南胡继承单于之位后,就将他封为了左骨都侯,相当于辅政近臣,和赫连皋关系匪浅。赫连皋也很信任他,两人私下里相处很随便。 赫连皋见他进来了却没有说话,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他问:“兰卿不是在陪南国的使臣吗,找孤有何事?” 兰延见他终于有空搭理自己了,这才放下茶杯,施施然地说道:“臣方才带南国皇子在营地走动时,遇到了大王子。” 赫连皋见他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便不再理会他,低下头继续干自己的事。 兰延见状也不恼,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大王子对南国皇子似乎很感兴趣,主动和皇子殿下聊了几句,只是过于热情,似乎冒犯了皇子殿下。臣送皇子殿下回帐篷的时候,皇子殿下还有些恼怒。” 赫连皋闻言,这才重新抬起头来,皱起眉头问:“多吉对南国皇子说了什么?” 作为亲叔叔兼继父,赫连皋对赫连多吉这个大侄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赫连多吉生性狡猾多疑,为人轻浮好色,鲁莽轻浮,野心勃勃,仗着自己是大阏氏所生的长子,又有母族撑腰,肆无忌惮,也不听教,赫连皋对他也很是头疼。 所以听兰延说赫连多吉冒犯了南国皇子,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反而有点担心。虽然他对跟南国皇子暂时没多大的兴趣,但燕宴毕竟是南国的皇子,代表着南国,也是两国交好的关键,若是被赫连多吉掺和一脚,破坏了两国关系,将会造成很大的损失。 兰延长吁短叹,似乎也对赫连多吉的举动感到痛心,道:“大王子看到南国皇子,就直言人家像女娃娃,言语之中多有轻薄调戏之意,还露出对南国皇子很感兴趣的样子来。” 赫连皋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一股不知名的烦躁萦绕在心头,致使他无法静下心来继续看东西。此时他还不清楚自己这样的心情是占有欲作祟,只当是对赫连多吉的不满。 他不赞成道:“若是换成二王子或者三王子,孤倒是愿意成全他们,让他们跟南国皇子和亲。左右南国皇帝也只是想用和亲的理由,好让南国皇子留在北国,那跟谁和亲都一样,不一定要和亲给孤。只是多吉他并非良人,若是让南国皇子跟他和亲……” 赫连皋光是想到赫连多吉和燕宴相处的画面,就狠狠地拧了一下眉头,实在太别扭了,于是他接着说道:“若是那样,反而是害了南国皇子,南国皇帝若是知道,一定会怨孤没有照顾好他。南国皇帝有惠于孤,孤断然不能辜负盟誓。多吉那边,孤会多留意,不会给他再接近南国皇子的机会。” 兰延听了这话后却诧异道:“单于不打算亲自跟南国皇子和亲吗?南国皇帝属意的对象可是您诶。若是南国皇帝知道您将皇子推给了其他王子,会不会心有不满?” 赫连皋瞥了他一眼,似乎在责怪他的多虑。 “与南国皇子很亲一事的原委,兰卿不应该比孤还清楚吗?南国皇帝只是想要我们庇护他的幼子,并没有要求孤要对皇子的终身大事负责。更何况,孤并不认为南国皇子会情愿跟孤和亲,孤到底比他年长那么多,也不合适。” 兰延听得连连摇头,心痛道:“单于所言非也,您又不是南国皇子,又怎知他本人是否希望跟您和亲呢?又怎知他不会看上您呢?据臣一路上对小皇子的观察所知,小皇子虽然出身高贵,却是个缺爱之人,喜欢跟身边的人撒娇,遇到事情第一反应是跟身边亲近的人寻求安慰。他连太监侍女都能依赖,更何况是高大威武位高权重又年长稳重的您呢?” 赫连皋不置可否地睨了兰延一眼,用听不出来语气的口吻说道:“兰卿今日的话有点多了。” 兰延叹息道:“臣也是为了单于考虑啊。臣也算是看着单于长大的,看着您少小离家,从少年长大成人,再杀回故乡夺取王位,这一路走来,都是孤身一人,身边也没个知根知底的相好可以偎依温存,臣实在是痛心。南国皇子虽是男子,但生性单纯善良,活泼可爱,生机勃勃,如果他能伴您左右,臣也就安心了。” 赫连皋见他说了这么多,就是想撮合他和南国皇子,不由得冷笑:“孤竟不知兰卿何时做上了媒婆的行当,在这里给孤乱点鸳鸯谱。” 见兰延还有话要说,赫连皋直接下了逐客令:“孤还有旁的事要做,兰卿若是真的闲得没事做,就去城中监工吧。来人,送兰大人出去。” 兰延见赫连皋软硬不吃,只能长叹一声,遗憾地一边碎碎念一边走出了王帐。 赫连皋原以为将人送走,自己就能专心做事了。但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兰延刚才那番话的影响,卷上的字他一个也看不下去,脑海里频繁浮现那一晚惊心动魄的初见,少年那张令天地之间黯然失色的脸。 意识到自己频频走神,赫连皋心烦意乱地将案卷卷起,放到一旁,起身吩咐侍从:“备马,孤去城里看看重建进度。” 宴会 燕宴回到帐篷后,就喊来了姌儿,下意识地靠近姌儿怀里寻求安慰。 他每次在外头受委屈或是被吓到了,就会习惯性地钻女人的怀抱,这是从小就培养成的习惯。一开始他依赖的对象是奶娘,还经常被兄长们取笑他幼稚,那么大都没有断奶。他虽然每次都很不甘心,要强地想否认,但下一次还是会找奶娘。只有奶娘的怀抱,才能让他有安全感。 后来发生那件事后,他身边的奶娘都被皇帝遣走了,身边只剩下个比他年长几岁的姌儿,所以姌儿就成为他寻求抚慰的对象。 他抱着姌儿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刚才见到赫连多吉带来的危机感,又对外面产生了兴趣。 只是这会儿兰延不在,他一个人也不敢出去乱走,要是再遇到那个恼人的赫连多吉就不好了。 他只能趴在窗户上往外张望,然后就看到赫连皋从王帐里走了出来,骑上随从牵来的马离开了营地。 燕宴有些向往,他也想骑马出去玩,要是他跟赫连皋熟悉一些就好了,他就可以走上去央求赫连皋带上他。 只可惜今早和赫连皋见面的时候,他光注意赫连皋的身高了,都忘了和人家打好关系。不过赫连皋看起来好高冷的样子,给人一种压迫感,燕宴虽然向往和羡慕他,但面对他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紧张和害怕。 要不要跟他打好交道呢?如果有他在的话,遇到赫连多吉的时候,自己也不用担心赫连多吉做什么了吧。 燕宴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紧接着他又意识到一件更严重的事情,都这个点了,赫连皋还跑出去,那今晚的洗尘宴还办不办了,他还想吃烤全羊呢! 事实证明他还是多虑了,傍晚的时候,营地里就有人不停地走动,往空地里搬木柴准备生篝火了。 天将将黑,篝火就燃烧起来了,南胡人将宰好的羊鹿搬到空地上准备烤。燕宴隔着窗户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想到一会儿那么大的羊和鹿都要进他肚子里,他就馋得直流口水。 他多想现在就跑出去看人家怎么烤的,但是曹喜拦着他,说他是堂堂南国皇子,要矜持一些,不能让北国人看扁了,他只好耐着性子等。 “兰大人怎么还不来喊我呀,他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燕宴望眼欲穿道。 盼星星盼月亮的,燕宴终于盼到了姗姗来迟的兰延,不等兰延出声,他就主动走上前去,挽住兰延的胳膊,反客为主道:“兰大人你可算来了,走走走,咱们出去吃烤肉。” 曹喜无奈极了,只好跟兰延一个抱歉的眼神,兰延倒是没计较,笑哈哈对燕宴道:“让小殿下久等了。” 走出帐篷,才发现空地上已经摆好了桌椅,侍女们忙着端茶送水,有两侧的桌上已经坐好了人,一边是女眷,一边是男属,男属那边打头的就是燕宴望而生厌的赫连多吉。 赫连多吉也注意到了燕宴,远远地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燕宴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扭开了头,想找个离他远远的位置坐下。 宴席围绕着中间的篝火布置,分别是东南西北,北面朝南的位置自然是最尊贵的单于的位置,东向西则是燕宴和使臣们的作为贵客的座位,对面是女眷的位置,下面则是北国臣子的位置。 燕宴作为使臣之首,自然坐在了东侧最靠近单于的座位上,跟坐在南面的赫连多吉呈对角线,距离是最远的,这才让他松了一口气。 兰延作为接待使臣的臣子,自然要跟燕宴坐在一起。一来是为了照顾燕宴,给燕宴介绍在场人的身份,以免燕宴人生地不熟的闹出什么尴尬来。二来,场上不少北国臣子是南胡人,还不会说汉语,兰延坐在燕宴身边,也方便给燕宴翻译。 不过在燕宴看来,兰延坐在他身边最大的好处就是方便他打听单于的八卦,还有给他介绍好吃的。 燕宴落座后,看到主位还空着,单于还没来,想到今日看到单于外出的事情,他便侧过头去跟兰延打听:“你们单于去哪里了,还没回来吗?” 兰延见他主动提起自家单于,笑着应道:“单于刚从城里回来,现在还在王帐里沐浴更衣,一会儿就来了,小殿下可以先吃点水果点心垫垫肚子。” 燕宴也只是好奇一问,得到答复后就放心拿起桌面上的东西吃了。 赫连皋换了身玄色的汉人便服,这才姗姗来迟。 燕宴原本在专心吃蜜瓜,突然眼角瞥到有道高大的人影在主位落座,便看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了换上汉服的赫连皋,顿时让他眼前一亮,连瓜都忘了吃。 他今早见赫连皋的时候,赫连皋身上穿着的是南胡服装,制作粗糙款式简单的衣袍并不能衬托出赫连皋的身材和气质。如今赫连皋换了身玄色深衣,没了南胡服装那些臃肿的装饰,他的身材被轻便的衣料完美地勾勒出来,显得他肩阔背直,胸膛饱满,腰身壮硕,腿也又长又直。 燕宴一时看呆了。在见到这样的赫连皋之前,他一直觉得太子的身材是他从小到大见过所有成年男子中最好的,也是最令他羡慕的,但如今看来赫连皋竟然比太子还要优秀几分。也不知是因为赫连皋比太子年轻,还是因为赫连皋身为南胡人,身高上占了一些优势所致。 从此刻起,燕宴羡慕的对象已经从太子哥哥变成了赫连皋,他做梦都想拥有这样高大威武的身材,那样就不会有人敢看不起他,嘲笑他的长相了。 在一旁的兰延将燕宴这个反应看在眼中,心中暗喜,却故意问燕宴:“小殿下怎么一直盯着我们单于看,可是有哪里不妥?” 燕宴目不转睛地缓缓摇头,感叹道:“我只是在想,你们单于换了身衣服,看起来也没传说中的那么可怕了,反倒还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 兰延便勾起嘴角,逗他道:“哦?小殿下觉得我们单于长得好看,可是看上他了?” 燕宴突然听到兰延语出惊人,被吓了一跳,赶紧转过头来澄清:“我才没有!我只是单纯用欣赏的眼光来评价他而已!” 话虽然这样说,但兰延还是注意到了他飘红的脸颊和耳郭,不过这小殿下面皮薄,兰延也就看破不说破了。 赫连皋不知燕宴和兰延私下的对话,他入座后,就举起酒杯对向燕宴这边的使臣团,朗声道:“南国使臣们远道而来,孤倍感荣幸,这一杯孤敬你们,也向你们皇帝致以崇高的敬意,希望两国友好共处,千秋万代!” 燕宴还在因为兰延刚才打趣他的话而难为情呢,并没有认真听赫连皋说了什么,还是曹喜提醒了他,他才后知后觉地学着其他臣子朝赫连皋举起酒杯,有样学样地跟着说道:“臣替陛下多谢单于,祝愿两国永世交好。” 这一刻,燕宴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使命所在。他是代替南国皇室、为求两国交好而来,这不仅是为了皇室,更是为了两国百姓。光是想到这一点,燕宴就心潮澎湃,豪言壮志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曹喜瞪得眼睛都大了,连忙小声提醒他道:“小殿下,您不能喝酒!” 燕宴已经忘了自己一杯就倒的酒量,被曹喜提醒才想起来,但酒都已经喝了,后悔也没用。他咂了咂嘴,发现这酒跟他在南国时喝过的不太一样,没有烧喉的烈感,微微泛酸,还带着一股奶味,香滑可口,让他还想喝一杯。 他双手抱着酒杯凑去问兰延:“兰大人,这酒是怎么酿的,怎的如此好喝?” 兰延笑着跟他介绍道:“这是草原上的马奶酒,用马奶酿造的,百喝不醉,还可以强身健体。” 燕宴一听可以强身健体,眼睛就亮了,不停地催促道:“那再给我来一杯!” 兰延拿起酒壶给燕宴倒酒,曹喜就在一旁着急地劝:“小殿下,您忘了您容易喝醉,醉了之后身体会难受吗?乖,咱们不喝了。” 燕宴难得固执,撒娇道:“再让我喝一杯嘛!兰大人不是说不会喝醉吗?” 兰延笑道:“是不容易醉,既然小殿下有这雅致,曹公公就让小殿下多饮两杯吧。” 燕宴如愿喝了两杯马奶酒,只觉得身体都暖和起来了,整个人舒服得不行。他还不知道,酒劲已经偷偷爬上他的脸,此时他的脸红彤彤的,比那篝火还要明艳动人。 赫连多吉一直虎视眈眈地注意着燕宴那边,自然也没有错过如此美色,他看得蠢蠢欲动,好几次想起身过去近距离一睹芳容,但碍于叔叔在场,还有那么多大臣看着,他才不敢乱来。 坐在他身后的三王子赫连脱脱见他一直望着南国使臣团那边,以为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事情,便亲亲热热地凑过去问道:“大哥,你在看什么?” 赫连多吉这才转开视线,喝了一口酒掩饰道:“没看什么,坐好你的。” 赫连脱脱哦了一声,乖乖坐好。一旁一直没出声的二王子赫连乌恩若有所思地看了赫连多吉一眼,也没说什么。 女眷那边,年轻的宁胡阏氏看着对面使臣团里位置最靠前、也最年轻最好看的燕宴,掩嘴笑道:“南国来的小皇子长得细皮嫩肉,水灵灵的,比我们这些女子还要好看,也不知道是怎么养的。” 她这话引来大阏氏瞥了她一眼,大阏氏皱起了眉头,似乎很是不满。 旁边的第二阏氏见状,便用手捅了捅宁胡阏氏,好心地提醒道:“妹妹可不要乱说话,要是被单于和使臣听到就不好了。” 宁胡阏氏笑道:“哎呀,姐姐您多虑了,妹妹是在赞美南国皇子呢,单于和使臣又怎么会生气。” 对面阏氏们的说笑声引起了燕宴的注意,燕宴才发觉他对面坐着几个穿着南胡贵族服饰的女子。她们之中年纪最大的看起来应该有四十岁了,最年轻那个看起来才二十几岁。这些应该就是兰延跟他提过的,赫连皋从兄长那里继承来的妻妾吧。 醉酒 这些女子虽然不算年轻了,但远远看过去,也能看得出她们容颜秀美,年轻时应该也是部落里的大美人,不然怎么能当上单于的妻子呢? 燕宴默默地数了数,保守估计有五位阏氏,便凑过去跟兰延咬耳朵:“你们单于有那么多阏氏,而且各个都是大美人,真是艳福不浅啊。” 兰延却似笑非笑道:“只可惜她们长得再好看,单于也不喜欢她们,所以她们改嫁给单于之后,一直在守活寡。” 燕宴惊讶道:“不是吧,你们单于眼光这么挑剔的吗,这么多漂亮成熟的女人都看不上?那他喜欢什么样的?” 兰延模棱两可地应道:“谁知道呢,兴许他本就不喜欢女人呢。” 燕宴闻言诧异地朝赫连皋看了一眼,就赫连皋这身材,放在南国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又怎么会不喜欢女人呢? 于是他语出惊人地猜测道:“你们单于……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咳咳!”兰延一时不察,被燕宴这番惊人的猜测给呛着了,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引来包括赫连皋在内的所有人的瞩目。 看到赫连皋皱眉的样子,兰延心里一乐,单于还不知道在燕宴怀疑他不举吧?他已经看腻了赫连皋总是波澜不惊的神情,若是赫连皋知道燕宴以为他不举,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真是让人期待啊。 为了找点乐子,也为了打击报复赫连皋,兰延并没有急着否认燕宴的猜测,而是不置可否地应道:“谁知道呢,兴许是吧。” 闻言,燕宴露出惊悚又遗憾的表情,很是遗憾地感叹道:“如果是那样,就真是可惜了,你们单于长得这么威武强壮,却是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难怪他会对美丽的阏氏们不感兴趣。” 见燕宴还信以为真,兰延怕他真以为赫连皋不举,对赫连皋失去兴趣,不得不补救道:“也许他只是不喜欢女人,而是喜欢男人呢。” 燕宴又打量了赫连皋一番,回想起赫连皋的种种,他很笃定地得出结论:“不可能。” 兰延诧异:“小殿下为何如此断定?” 燕宴道:“因为!” 话说出口,燕宴才觉得不妥。难道他要跟兰延说,因为赫连皋看他的时候没有露出像其他男人看到他时那贪婪又下流的眼神,所以才觉得赫连皋不喜男色?那会不会显得他太自恋了?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好吧! 说话间,侍女端上来一盘羊排,上面居然还搭了条羊尾巴,看起来还挺好吃,只不过并不是烤出来的。 燕宴被这道羊排转移了注意力,惊讶地问:“兰大人,这是什么,您不是说今晚吃烤全羊吗?” 兰延给他解释道:“这是南胡的另一道美食,名叫手抓羊肉,一般羊尾会给尊贵的客人,以示尊重。” 燕宴顿时来了兴趣,挽起袖子跃跃欲试:“那是不是直接用手抓来吃?我还没吃过呢,这根羊尾巴看起来好可爱,想必也一定很好吃吧。” 说罢,不等曹喜反应过来,他就空手抓起羊尾巴往嘴里塞。 曹喜焦急道:“哎哟我的小殿下诶!您怎么能就这样吃了!” 按照惯例,燕宴吃的东西都要先让太监试过毒,哪怕是当着北国人的面,燕宴身份实在尊贵,曹喜也不担心单于看到会怎么想。但曹喜还没来得及安排人试毒,燕宴就已经开吃了。 燕宴叼着羊尾巴,羊尾巴根部较粗,将他的嘴塞得满满的,有大半截留在外头,他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曹喜,似有不解。 曹喜看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唉声叹气。 似乎看出曹喜的顾虑,兰延也拿起一根羊排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道:“手抓羊肉就是要用手抓来吃才正宗。” 燕宴一边点头,一边将手中的羊尾巴啃得干干净净,吃完又将手伸向盘子,边吃边望着篝火上的烤全羊:“那只羊什么时候烤好呀?” 这不就是典型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兰延哑然失笑,这小皇子个子不大,胃口却不小,难怪南国皇帝要“陪嫁”那么多东西,估计是担心不够他吃的。 想到这里,兰延朝赫连皋那边看去,赫连皋一手拿着酒盏,一手撑着椅子扶手,心不在焉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烤全羊很快就上桌了,燕宴就要伸手去抓,曹喜有了之前的经验,在他抓肉之前将他的手拦了下来,拿起旁边的刀子道:“小殿下,这个羊肉是要切着吃的,让老奴来伺候您享用吧。” 燕宴哦哦两声,乖巧地将手缩回去,期待地等着曹喜给他切肉吃。他虽然对烤全羊感兴趣,但他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种麻烦的步骤就让曹喜来代劳吧。 他就着马奶酒吃了不少烤羊肉,一直吃到肚子都塞不进东西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拍拍圆鼓鼓的肚皮,懒洋洋对兰延道:“我吃饱了,嗝。” 曹喜见时间不早,燕宴也该休息了,便提醒燕宴离席。 燕宴吃饱喝足,也玩够了,现在只想回到床上躺着消食。就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对着赫连皋的方向一拱手:“多谢单于招待,我已经吃饱了,就先回去了。” 赫连皋本就疲于应酬,坐了半个晚上,终于等到燕宴吃饱喝足,他这个东道主也终于可以离席。于是他也站了起来,回敬燕宴:“殿下请。” 等燕宴被曹喜扶着离席后,赫连皋也顺势离开了宴会,他还有旁的公务要忙。 燕宴起身走了两步,才察觉自己脑袋晕乎乎的,脚步也轻飘飘的,好像醉酒的感觉。他后知后觉地大着舌头对曹喜道:“曹公公,我好像喝醉啦!” 曹喜在心里叫苦不迭,他就知道小殿下会醉,可小殿下偏不听,就要喝酒。但现在不是责备燕宴的时候,曹喜赶忙将他扶稳了,怕他难受,得快点将他送回帐篷让太医来开副醒酒药给他。 燕宴喝醉了会比平时更粘人,他靠在曹喜身上,要抓曹喜的手来玩。但曹喜忙着扶他,实在腾不出手来给他玩,只好哄他道:“小殿下别闹了,一会老奴要扶不住您了。” 见曹喜不愿意陪他玩,燕宴不高兴地撅起嘴,耍小性子道:“我不跟你玩了!我找别人玩!” 说着,他抬起头,看到走在不远处的赫连皋,赫连皋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高大宽阔,看起来可靠极了,如果靠在上面,一定会很舒服吧! 燕宴如是想到,不等脑子转过来,他的身体就率先行动,挣脱曹喜,摇摇晃晃地朝赫连皋跑去。 赫连皋身后的随从注意到了燕宴扑过来的身影,他不知这位尊贵的南国小皇子想对单于做什么。作为护卫,他本应该将人拦下来不给靠近单于,但对方身份高贵,身板又瘦弱,怕自己动手没轻没重的,伤了对方,反而冒犯了单于的贵客。 就在他纠结着要不要拦住燕宴的时候,燕宴已经越过他,屁颠屁颠地扑到赫连皋背上,趴在上面不愿意离开了。 赫连皋没理由没注意到有人靠近,只是他十分信任自己的随从,以为随从一定会帮他拦下来人,所以就没想过躲避。但没想到他的随从没有一点作为,就这样让人靠近他,赫连皋下意识有些不满,回过头要责备随从。 随从也知自己失职,连忙低头跪下认错。 燕宴却丝毫不知自己闯了祸,双手从后面紧紧地抱着赫连皋粗壮有力的腰身,见赫连皋回过头来,还以为人家要和他玩,就仰起头来对着赫连皋傻乎乎地笑:“嘿嘿嘿,我抓到你啦!” 说罢,还在赫连皋后背乱蹭起来。赫连皋见状,呼吸一滞,难得有些无措,一时不知道是该把人扒拉下去,还是就这样任由燕宴抱着。 抱抱 曹喜一不留神,就看到自家小主子朝人家单于跑去了,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人家发酒疯,惊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赶紧小跑上去企图将人带走。 他一边拉燕宴的手,一边哄燕宴一边连连跟赫连皋赔不是:“小殿下快松手,不要对单于无礼,随老奴回去。单于实在不好意思,是奴才没看好主子,让您见笑了。” 赫连皋看着燕宴红彤彤的脸,就知道燕宴是喝醉了。他身为一国之君,也没有小气到要和一个喝醉酒的小毛孩斤斤计较,就大度地表示道:“无碍,你快将他带回帐篷照顾吧,夜里风大,吹久了头会痛。” 曹喜连连点头应道:“单于说的是,老奴这就将小殿下带回去。好了小殿下,快别闹了,放开单于随老奴回去。” 燕宴却固执地抱着赫连皋的腰不放,撒泼道:“我不要,我要和好看的大哥哥玩!大哥哥跟我玩嘛!” 曹喜听得冷汗都流出来了,都不敢直视自家小主子这副无赖的样子,只希望单于不要跟一个小醉鬼一般计较。 赫连皋被燕宴蹭得没办法,只好低下头和燕宴对视,燕宴也仰头看着他,一双大眼睛因为醉酒充满了水汽,看起来水汪汪的,可怜又可爱,让人想到草原上无害又无辜的初生小羊羔。 燕宴见赫连皋终于低头看自己,以为自己终于引来对方的注意,就得寸进尺道:“大哥哥长得这么高,一定能把我举到更高的地方去,大哥哥抱抱我嘛!” 说着,他就踮起脚,一个劲地要往赫连皋身上爬。 曹喜看得目眦欲裂,再也顾不得尊卑有别,就要将人拽下来。燕宴却不依不饶,扯着赫连皋的衣服嗷嗷哭着要抱。 这场面实在混乱,不太像话了,后头那么多臣子女眷都看着,曹喜简直要没眼看了。 他知道燕宴喝醉后会耍酒疯,却没想到燕宴竟然会对着赫连皋耍酒疯。明明燕宴自从懂事之后,就特别忌惮比他高大的男子靠近他,如今却主动要跟赫连皋抱抱,也不知道等他醒来后想起这件事,会不会感到后怕和懊悔。 但换个方面想,这是不是说明燕宴还是很信赖赫连皋的?曹喜想到他们俩要联姻之事,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赫连皋被燕宴缠着不放,两人一时僵持不下,眼看着燕宴大哭不止,引来更多人的注目,赫连皋不想将事情闹大,只想息事宁人,所以只好弯下腰去,将人给抱起来。 燕宴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发现自己如愿被抱起,他才破涕为笑,亲亲热热地抱住赫连皋的脖子撒娇。 他脸上还残留着两道泪痕,笑容却乖巧,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看似全心全意地依靠在赫连皋怀里。 他这副柔软的模样不知道触动了赫连皋内心深处的哪个地方,让赫连皋也不受控制地变得温柔了一些,抬起手来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燕宴像只会撒娇的猫猫一样蹭了蹭赫连皋的手心,大着舌头道:“大哥哥我好喜欢你。” 曹喜绝望地捂住眼睛,替自家小皇子尴尬得都不敢看赫连皋现在的反应了。 好在赫连皋没有说什么,将燕宴哄顺后,就抱着燕宴大步流星往他所住的帐篷走了。 曹喜见状赶紧小跑着跟上去。 赫连皋和燕宴刚才那些互动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南胡的女眷大臣为两人的举动震惊不已,一个是北国将来的皇帝,一个是南国的皇子,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出格之事,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他们下意识地往对面南国使臣团那边看去,想看看使臣们对他们的殿下做出这样的事情有何反应。但让他们意外的时,南国的使臣们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该吃吃该喝喝,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 这实在太令人费解了,南国使臣们难道不觉得堂堂皇子做出这样有失皇家体统的事情很丢脸吗?是他们已经习以为常,还是不敢指责? 其实都不是,南国派来的使臣基本都知道小皇子要和北国未来皇帝联姻之事,在他们看来,小皇子既然来到了北国的地盘,那就是北国皇帝的人了,他们俩就算做出再亲密的事情,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们这些作为臣子的,难道还能对天家夫妻之间的相处指指点点吗? 更何况,他们小皇子娇气任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以前在南国的时候,小皇子也没少当着他们这些臣子的面跟皇帝撒娇,如今只是换了个对象而已,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的? 相比起南国使臣们的淡定,赫连多吉的反应就大了些,从看到燕宴扒拉上赫连皋开始,他的眼睛就再没有离开过燕宴,直勾勾的,看起来像是要把人给吞进肚子里,目光阴鸷而贪婪。 等看到赫连皋将撒泼的燕宴抱起来往帐篷走后,他更是紧张得站了起来,脚也迈了出去,情不自禁地想要跟上去一样。 他这个举动引起了身侧之人的注意,二王子赫连乌恩和三王子赫连脱脱也跟着站了起来,不解地问道:“王兄,你要去哪里?” 赫连多吉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突兀,方才停住脚步,转过身想若无其事地坐回去,但又放不下赫连皋和燕宴那边,频频回头看。 赫连乌恩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他在看赫连皋和燕宴的方向,以为他还不清楚赫连皋和燕宴的关系,就笑了一下,跟他说道:“王兄是在奇怪叔叔和南国皇子的举动?” 见赫连多吉沉默着没有回答,赫连乌恩也没有放在心上,兀自说下去:“王兄常年在外,可能还不知道吧,南国有意跟我们和亲结交,南国送来的这个小皇子,便是要和叔叔联姻的对象。” 听到这话,赫连多吉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半信半疑地拧起眉头:“此话当真?南国为何要跟我们和亲,叔叔还同意了?” 赫连乌恩一副知情人的样子给他说明道;“千真万确,我之前听叔叔和兰大人他们提起过,好像是南国朝廷畏惧我们的势力,所以在我们有意南下之前,先抛出和亲的橄榄枝来保全他们国家。 “而叔叔和兰大人认为,如今我们国库空虚,继续打下去反而对我们不利。加上南国皇帝又像叔叔许诺,若是两国联姻,愿意出钱出力帮助我们建立政权,恢复经济生产。并承诺在南国皇帝在位期间,每年向我们提供五万两白银,绢丝十万匹。叔叔需要这些钱来进行战后重建,便答应了南国皇帝的提议。” 赫连多吉虽然没有什么政治头脑,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莽夫,听了赫连乌恩这话,他反而觉得奇怪。 “南国国力强盛,兵马也不见得比我们弱,又有长江作为天堑,我们要南下并没有胜算,南国皇帝为何要跟我们联姻换取安稳?还做出如此大的让步,费尽心思地讨好我们?这其中会不会别有隐情?” 赫连乌恩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我当时也只听到这些内容,多余的我就不清楚了。但我今日见了南国的皇子之后,我倒觉得这个提议对我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南国这位皇子生得实在好看,叔叔这波既得了南国的利益,又卖给南国皇帝面子,还抱得美人归,真是赚大了。我若是叔叔,也肯定会同意南国皇帝的请求。” 赫连多吉闻言,眼眸又沉了沉,回过头死死地盯着燕宴的帐篷。赫连皋已经将人抱了进去,再也看不到他们俩做了什么了。 他的目光如果化作实质,说不定能将帐篷给烧穿了,用像火苗一样热辣的眼神舔舐燕宴全身,在燕宴身上烙下属于他的痕迹才好。 但这并不实际,他再怎么觊觎燕宴,他现在也得不到燕宴,只要赫连皋还活着,除非赫连皋哪一天死了,他作为继承者继承燕宴。 想到这里,赫连多吉的眼神突然变得阴狠起来。 闹腾 燕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虎视眈眈,他还趴在赫连皋身上耍酒疯,回到帐篷后也舍不得从赫连皋身上下去,撒娇要大哥哥抱他睡觉。 曹喜从离开宴席开始,冷汗就没停下过,见自家小皇子越来越过分,老脸都要挂不住了,又怕赫连皋不耐烦对燕宴甩脸色。 燕宴从小被皇帝娇宠惯了,跟他说话都不敢大声,长这么大还没受过什么气,承受能力自然也差,若是赫连皋真的生气,说不定他还会被吓着,哭个三天三夜都不是问题,还要闹着回家。 若是再把人给吓病了哭坏了,那就更不划算了。 所以曹喜赶紧上去,趁着赫连皋还没失去耐心之前,将燕宴给劝下来。 “哎哟我的小殿下诶,您认错人了,这是单于,您要是想睡觉了,老奴让姌儿过来陪你睡。您快放开单于吧,单于抱了您一路,也该累了,让单于回去休息,啊?” 说罢,他回过头对着屏风后面因为赫连皋进来而胆怯地不敢露面的姌儿唤道:“姌儿,还不快点出来伺候小殿下休息?” 赫连皋倒没觉得抱着燕宴又多累,就是有些闹腾,让他有些招架不住。他见曹喜喊了个娇艳动人的侍女出来照顾燕宴,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刚迈着小碎步犹犹豫豫上前的姌儿猛地装上赫连皋审视她的眼神,被吓得站在原地不敢靠近,双手紧张地揪着衣角,怯怯又有些娇羞。 这也不怪她,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英俊威猛的男人,只要看上一眼,就心慌意乱,两脚发软,跟他比起来,燕宴就更像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了。 作为一个正常的女人,面对幼稚的小男孩和成熟的大男人,自然会选择后者。可她还记得自己的本分,也知面前这个男人不是她能够攀附的,便只好歇了这个心思。 她抵着退小心翼翼靠近黏在赫连皋身上的燕宴,想要接过,又无从下手,只好求助地看向曹喜。 曹喜便上前要将燕宴从赫连皋身上拉开,柔声诱哄道:“小殿下来,让姌儿陪您去休息,您不是最喜欢姌儿陪着您了吗?” 听到这话,赫连皋不动声色地瞥了姌儿一眼,似乎在打量这个女人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这个难缠的小皇子亲近。与此同时,他心中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感到有些不快。 但他不愿意正视这份心情,眼下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没空陪燕宴在这里浪费时间,能有人来将粘着他不放的燕宴最好不过了。 于是他也适当地松开燕宴,燕宴到底是醉了,没多大的力气,很快就被曹喜半哄半拉地抱走。 燕宴似乎很不满意,看着赫连皋扁起嘴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要大哥哥。” 看着他这个样子,赫连皋也不知是起了恻隐之心还是什么,竟然也没马上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着燕宴。直到燕宴半推半就地靠在姌儿身上,委屈巴巴地蹭着姌儿,乖乖地随曹喜进了屏风后方,他才如梦初醒地收回视线。 曹喜帮着姌儿将燕宴扶到床上,交代姌儿照顾好燕宴,又赶忙出去。毕竟赫连皋还站在外头,小主子醉了不懂事,他作为奴才还是要代替主子出去感谢和恭送赫连皋的。 赫连皋面对曹喜的千恩万谢,也只是颔首淡淡地回应一声。他透过半透明的屏风,还可以听到燕宴黏黏糊糊跟姌儿撒娇的身影,还有他糯糯的说话声,看得出来燕宴对这个侍女很是信任和依赖。 意识到这一点,赫连皋皱了皱眉头,好似不太赞同燕宴的做法。 在草原上,男儿一般断奶会走路之后,就不能跟母亲奶娘侍女走得太近了,像燕宴这样跟女人撒娇更是不被允许的。他们都要早早地离开母亲身边,到草原上历练,成为一个有担当能够保卫家园的男子汉。他也是如此,他五岁就离开生母随父兄在草原上奔驰了。 这个南国来的小皇子却跟他们都不一样,未免过于娇气了,也难怪长得细皮嫩肉的,被赫连多吉调侃像女子。南国皇帝到底是怎么养孩子的,把人娇惯成这样?如果燕宴是他的儿子,他肯定会严厉地教训他,让他独立起来。 曹喜跟赫连皋道过谢后,却见赫连皋没有急着离开,不禁纳闷地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赫连皋蹙眉看着屏风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他也回过头去,看到屏风上烛光映出燕宴和姌儿的身影,心里一突,顿时有个了不太好的猜测。 单于不会是对他们家小殿下有了什么想法吧?难道他在因为燕宴和姌儿的亲密举动而感到不满? 这个猜测令曹喜吓了一跳,皇帝让他送燕宴来北国和亲,可没说过真要燕宴和北国皇帝之间发生点什么。若是北国皇帝觊觎小殿下的美貌,对小殿下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小殿下在和北国皇帝这里吃了亏受了委屈,该怎么办? 曹喜好歹是看着燕宴长大的,哪怕燕宴并不是皇室血脉,但他不是草木,对燕宴总归是有感情的。他打心底将燕宴当成自己的半个孩子看待,自然不忍心看自己孩子被人糟蹋。 就赫连皋这体型这气势,他总不觉得燕宴会在赫连皋这里讨得了好,不被吃干抹净都不错了。 曹喜咳了咳嗓子,唤回赫连皋的注意力,低眉顺眼不动声色地问道:“单于可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将交代?” 言下之意是,要是没别的事,可以走了! 而赫连皋做惯了主子,在这里,他就是至高无上的主人,他做什么都理直气壮的,所以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待在燕宴的帐篷里有什么不妥,也没听出曹喜话中的逐客令。 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皱着眉头,不太确定地询问曹喜:“你们皇子,平时都要人这样服侍?”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燕宴和那个侍女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如此亲近,汉人不是最讲究男女大防吗?但又觉得以自己的立场和身份问这个问题不太妥当,好像显得他很在乎燕宴的私人生活一样。 见赫连皋只是这样问,曹喜才稍微放下心来,心想赫连皋不是吃姌儿的醋就好,说明赫连皋对小殿下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估计是头一次见到自家这么难伺候的主子,觉得好奇,就多留意了一下。 曹喜赔着笑道:“小殿下的情况比较特殊,母妃跟他不太亲近,陛下疼爱他,却没有太多时间陪他,所以他比较缺爱,才如此粘着身边的人,喜欢跟人撒娇。让单于见笑了。” 赫连皋闻言了然地点了点头,但看得出来他对燕宴的做法还是不太赞同的,只是事不关己,他也不好指指点点,转身便离去了。 长安 燕宴喝醉后一直睡到第二天将近中午,才捂着因为宿醉有些晕乎的脑袋从床上爬起。 姌儿见他起后,端来水盆要伺候他洗漱。 燕宴对昨晚发生的事情没了半点印象,看到姌儿,就问她自己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姌儿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昨晚的事情。好在曹喜听到里头的动静走了进来,才解了她的围。 曹喜亲自给燕宴拧了毛巾给燕宴擦脸,燕宴乖乖让曹喜洗了脸后,才接着问曹喜:“曹公公,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曹喜被他问得一愣,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出真相。 小皇子自从懂事后,就很少让陌生男人近身了,面对太子那些兄弟时尚且保持警惕,靠近一点都要炸毛。若是他知道自己昨晚喝醉后对着才见过两面的单于发酒疯,抱着人家喊哥哥要抱抱,不知会有什么反应,说不定会羞恼得晕厥过去。 好在就在曹喜正想着该如何将此事搪塞过去时,帐篷外传来了兰延的声音,转移了燕宴的注意力。 兰延在外头问道:“小殿下可醒了,现在方便臣进去吗?” 燕宴经过一路上和兰延的两次同生共死,兰延已经成为他在这举目无亲的北国最亲近最信赖的朋友。见兰延来找他,他就将昨晚的事情忘在了脑后,提高声音应了一声:“兰大人稍等,我马上就来!” 说罢,他催促曹喜和姌儿赶紧给他穿衣梳头,装束好后,便迫不及待地跑出去找兰延了。 兰延在帐篷里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见燕宴从屏风后跑出来,精神奕奕的样子,又想起他昨晚醉得不轻、抱着单于撒娇不放手的模样,不知怎么地觉得有些好笑,便微微笑了起来,和蔼地关心道:“小殿下昨晚睡得还好吗,身体没有什么不适吧?” 燕宴觉得兰延应该是在关心自己昨晚醉酒之事,摸了摸自己还有些不太清醒的脑子,赧然道:“还好,只是头还有点晕,看来马奶酒还是能喝醉人的,下次不能再贪杯了。” 兰延笑道:“马奶酒确实不容易醉,但臣没想到小殿下的酒量如此浅,就没劝小殿下少喝一些,是臣的过失。” 燕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不关兰大人的事,是我自己贪喝,我昨晚喝醉后没闹出什么不雅的事情来吧?” 兰延正欲说什么,就见燕宴身后的曹喜不住地对他挤眉弄眼,便才改口道:“没什么,小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燕宴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想起来问兰延:“兰大人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可是要带我出去玩?” 兰延微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单于最近忙于登基大典的事,无暇顾及小殿下,怕冷落了小殿下,就让臣代为招待小殿下。小殿下还没正式进过长安城吧,臣今日带您去城中逛逛,顺便带您去参观一下还在重建的长安皇宫。” 燕宴一听来了兴趣,雀跃道:“好呀好呀!那我们快出发吧!” 曹喜见燕宴就要拉着兰延出门,急忙跟上提醒道:“小殿下,您今日起来还没用膳呢!” 兰延笑道:“曹公公不必担心,城中有酒楼,小殿下可以去酒楼里吃。” 燕宴听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连忙催促道:“那我们快点出发吧,我都饿了!” · 长安经过一场战争,虽然已经在修建中,并且已经恢复了绝大部分,但目前城内还很乱,为了燕宴的安全着想,兰延没兴师动众,而是轻车简从将燕宴带进了长安城。 长安城历来就是皇朝的都城,经历过上千年的发展,这座古城规模庞大,充满了庄严的气息。如果说南国的金陵充满诗情画意,那长安就是恢宏壮丽。 习惯了江南粉墙黛瓦建筑风格的燕宴在进入长安的城门后,就被里头宏伟大气、整齐统一的建筑给震慑到了。长安城的建筑总体看起来比金陵的要高一些,也更宽阔。燕宴不由得想莫非是北方人普遍长得高大,比如像赫连皋那样,所以他们住的房子才会建得大一些? 街道两侧有些房屋还在修建中,但也有不少商铺已经开门做生意,街上也有往来的商贩和行人,只是这里毕竟刚经历过战争,不能像金陵那样繁华,总体来说还是有些萧条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建好,恢复往日的繁荣。 “不知道我回去之前,能不能看到史书上形容的繁华昌盛的长安城。”燕宴忍不住感叹道。 兰延闻言应道:“自然是可以的。” 毕竟你可是和亲来了这里,以后都住在这里了,多得是时间给你等到长安恢复原貌。兰延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燕宴没有多想,只当这里的重建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不日就可以重振当年风光,还略有些期待。 马车在一家酒楼前停下,这家酒楼有好几层那么高,虽然门庭还残留着一些战后的破败,但并不影响它做生意。 燕宴下马车后站在酒楼门前,抬头仰望,叹为观止:“这座酒楼真高,走上去景观一定会很好。” 兰延笑着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臣已经在顶楼订了包厢,在那里可以将整座长安城收于眼下,小殿下请。” 燕宴兴致勃勃地跟随兰延上楼,顶楼像塔尖,又像凉亭,只有一个包厢,四面都是窗户,周围没有建筑遮挡视线,可以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看个清楚。 刚进去,燕宴就感叹不已。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令人神清气爽,墙壁上还挂了一些古画,装饰也很雅致,燕宴摸了摸红木架子上的花瓶,绕进架子里边,兴奋地趴在窗台上往下看。 从这个高度看地面上的行人,就如同看蝼蚁一般渺小,给燕宴一种睥睨苍生的错觉。但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也会心生恐惧,看久了有点头晕目眩,高处不胜寒这句话果然还是很有道理的。 他又换了个方向瞭望,看到不远处宏伟庄严的皇宫。长安城的皇宫和金陵的也大有不同,如果说金陵的皇宫是小家碧玉,那长安城的皇宫就是豪气干云。光是目测的占地面积,恐怕就有四个金陵皇宫那么大,更别说那些鳞次栉比高大坚固的建筑群了。 燕宴感兴趣地问身后的兰延:“兰大人,那边就是你们将来的皇宫吧,看起来比我们金陵的皇宫还要宽阔壮丽,好伟大的建筑。” 兰延笑着点点头:“正是,等修葺好,会比现在看起来还要金碧辉煌一些。” 燕宴捧着脸憧憬道:“好想进去玩一玩,不知你们单于登基后,我会不会有幸被邀请进宫游玩,看看长安的皇宫跟我们金陵的有何不同。” 兰延应道:“自然是有机会的。实不相瞒,臣今日带小殿下进城,除了带您领略都城风光外,还要带您进宫,让您择一喜欢的宫殿作为您今后的住所。” 燕宴闻言惊讶地指着自己问道:“给我选宫殿做住所?为什么?” 兰延给他找了个容易接受的理由:“小殿下此次远道而来,又身负重任,我们自然不能怠慢您。单于刚建立政权,国内百业待兴,朝中也有很多事务要仰仗贵国的臣子,您估计得在我们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单于想着,您习惯了宫廷的生活,就想让您住在宫内,一方面方便照应,另一方面,您也能经常跟我们单于交流,促进两国关系。” 兰延将谎言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将燕宴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不好意思地呐呐道:“这会不会也太隆重了些,我再怎么尊贵,也只是异国皇子,住在你们的宫殿里好像有点不合礼制。 “要不还是将我安排在宫外的典客署吧,既方便我上街玩,也不碍着你们的正事,等事情结束,我就离开了,不占用宫里的地盘。麻烦兰大人跟单于转达一声,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让皇帝的和亲对象住典客署才不合礼制吧?但兰延并没急着反对燕宴,只是微笑着说道:“小殿下可以先不急着下决定,等进了皇宫看过情况再做决定也不迟,或许您会更喜欢宫里的环境呢?” 既然兰延都这样说了,燕宴也不好拒绝他的好意,只能答应进宫看看。 抢人 燕宴和兰延在酒楼用过餐后,便一同往皇宫去。 他们沿着大街一直往前走,来到两座皇宫中间的驰道上,驰道两边是高耸坚固的宫墙,宫墙上还有阙楼,戒备森严。宫墙遮挡了部分太阳光,虽然驰道宽阔,但也给人一种逼仄的感觉。 走在驰道上,还能听到宫殿里头传来施工的声音,估计是工人还在修葺皇宫。 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到了两道宫门前。 燕宴奇怪地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好奇地问兰延:“兰大人,你们这皇宫怎么还分为两部分?” 兰延回答道:“这边是长乐宫,是历代太后的居所,但前朝没有几位太后,加上后期国库空虚,就一直闲置着,形同虚设了。单于有心修复,但资金有限,估计要到很久之后才能重新开启。这边是未央宫,皇帝和后妃们的居所和上朝的地方都在这里面,已经快修葺完工了。” 燕宴便聪明地往未央宫的宫门走去:“那我们要进的就是未央宫了吧,我进去瞅瞅。” 长安城的皇宫和金陵的皇宫不仅从外形看起来有很大不同,里头的布局也大不相同。金陵皇宫山清水秀,到处都是花草树木,水榭亭台,幽静雅致。而未央宫目光所及都是巍峨的高楼宫殿,青板石宫道很宽敞,两边的空地只有一些石雕,地面光秃秃的,想找一棵树都难。 这让习惯了江南风光的燕宴感到很不可思议,对兰延评价道:“你们皇宫壮观则壮观,就是除了建筑物就没别的景观了,看起来很单调,没有一点趣味。这里不像华丽的宫殿,更像是庄严肃穆的牢笼。” 兰延哈哈笑道:“估计是修建这座皇宫的皇帝当时没想那么多吧,不过后面还是有一个很大的水池的,那里的风景也会好一些。另外,除了您现在所看到的两处宫殿外,未央宫西门外还有个上林苑,那里是皇室的园林,风格虽然比不上金陵皇宫花园风景秀美,但也是森罗万象,您应该会喜欢。” 燕宴对未央宫内的建筑环境不感兴趣,对兰延所说的上林苑倒是挺好奇的。他也是皇室中人,知道“苑”是做什么的,无非就是皇室成员打猎游玩的地方,那里一定风景很好,如果能住在那里,那可比住在这座牢笼一样的枯燥乏味的皇宫好多了。 不过未央宫去上林苑还有好长一段路,上林苑面积也不小,兰延便让人给他们备了马,两人骑马过去。 他们从西门出去,不久便进入了上林苑的区域。 上林苑也在战争中受到了不小的摧残,但幸运的是,这里的建筑并不密集,更多是山水林园,所以虽然遭受了一定的破坏,但只要重新修整种植,相信很快就会恢复原貌。 燕宴坐在马上放眼望去,这里果然跟兰延所说那样视野开阔,随处可见的水,让他有种回到故国的错觉。他走马观花一般欣赏着沿途的风景,也在认真物色自己想住的地方。 经过一处临水而建的宫殿时,燕宴便不愿意继续走了,甚至还下了马,朝那边走了两步,一副向往的样子。 兰延见状,便知这个小皇子看上了这里,也跟着下马给他介绍道:“这里是兰池宫,相传是根据秦皇模拟海上仙山的兰池宫的遗址复原的宫殿。这里依山临水,那边是有名的‘蓬莱山’,另一边的是‘鲸鱼石’。后面还有一片小规模的园林,环境确实幽雅,小殿下的眼光不错。” 听了兰延的解释,原本就对这里充满兴趣的燕宴更加喜欢了,当下就拍板道:“那我就住这里吧。” 兰延点头:“那臣过后就去回禀单于,派人来将这里重新修葺一番供您入住。小殿下若是有什么想要改造的,也可以提意见,一切以您喜欢为重。” 燕宴听到这话也没有多想,只当单于财大气粗,热情好客,要给他这个贵宾最好的待遇,又听说自己可以参与改造,便摩拳擦掌:“也好,那我们现在就走近一些看看有什么需要改造的吧。” …… 兰延陪燕宴在上林苑待了一天,直到傍晚两人才回到营地。燕宴今天玩得开心,跟兰延告别回自己帐篷时还趣味盎然,念念不忘自己霸占的宫殿如何如何好。 目送燕宴回帐篷后,兰延便去王帐跟赫连皋汇报今日陪燕宴进宫选宫殿之事。 赫连皋还在过目登基大典的流程,听得也不甚认真。直到兰延跟他说燕宴看上了上林苑中的兰池宫,他才微微一停顿,半晌嗤了一声,道:“这小皇子目光倒是不错,最好的地方都让他选了。” 兰延听赫连皋这话的意思,以为赫连皋也中意兰池宫,便试探着问道:“单于也看中那地方的话,那臣去劝小皇子另选别处?” 赫连皋却道:“不必了,孤没必要跟一个小孩子抢东西,既然他喜欢,那就收拾出来,让他住那里吧。” 兰延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单于真是宽宏大量,臣替小殿下谢过单于。” 赫连皋闻言又忍不住抬眼看了他一下:“哦?孤怎么不知兰卿跟南国皇子混了一段时间,竟然已经熟到这种程度了?” 兰延听出单于似乎在吃味,笑得高深莫测,拱手谦虚道:“没有的事,臣毕竟肩负招待南国使臣的使命,这只是臣的职责所在,臣万万不敢跟单于抢人。” 赫连皋见他越说越离谱,看不下去了,便不耐烦地对他摆摆手道:“行了,你下去吧,南国皇子那边要是还有什么要求,你自己看着办就行,别事事都来向孤禀告,孤很忙的。” 兰延也不再逗他,从善如流道:“那臣告退。” 燕宴脑子里还想着他未来居住的宫殿,就连沐浴的时候都没闲着,脑子里全是对宫殿的构想。灵感迸发的时候,他连澡都顾不上了,急匆匆地从桶里跑出来,衣服都来不及穿,就大大咧咧地跑出去对曹喜囔囔道:“曹公公快,拿纸笔来!” 曹喜转头就看到自家小主子在裸.奔,赶紧闭上眼喊姌儿:“快给小殿下穿上衣服,要是有人进来看到成什么样!” 燕宴一边由姌儿给他穿衣,一手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将他想到的布置写了下来,生怕自己睡一觉起来就忘了,写完还忍不住拿起来欣赏几番,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实际效果了。 曹喜见他为得了座新宫殿这么欢喜,一时不知是该替他感到高兴,还是可怜他被蒙在鼓里。想了想只好提醒他道:“小殿下,您来长安已经有两三日了,还没给陛下写信报平安呢。” 被曹喜这么一提醒,燕宴才想起来,拍着脑袋道:“对哦,你提醒我了,快把信纸拿来,我要给父皇写信,将来到长安后的所见所闻都告诉父皇。” 曹喜连忙为他铺纸研墨,燕宴拿起毛笔在纸上写道:“父皇,见信如晤。儿臣已经顺利抵达长安,见到了南胡的单于。 单于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是个威名英俊的男子,儿臣十分崇拜他。当然,儿臣最敬仰的还是父皇您老人家,希望能早日完成您交给儿臣的使命,回去与您团聚。 南胡人总的来说对我们使臣团很是友善,热情地招待了我们。儿臣在这里喝到了正宗的奶茶和马奶酒,还吃了烤全羊,今日还去城里最高的酒楼,浏览了长安城。 长安城与我们金陵十分不同,虽然壮阔,但儿臣更喜欢我们金陵的风光。不过这里的皇宫比我们的大,还有一个很大的皇家园林。 单于对儿臣很好,允许儿臣在园林里选择一处自己喜欢的宫殿,接下来儿臣就要住在那里,直到使臣们完成他们的任务,同他们一起回去,想想还有些期待呢! 儿臣要说的就是这么多,不知父皇近来如何,宫中可有什么趣事,母妃还好吗,有没有想儿臣?盼望您的回信。” 燕宴认认真真地写完这封信后,折起来交给曹喜,让他尽快送出去。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和父皇分享他的喜悦了! 口是心非 接下来的日子,燕宴就每日往返上林苑和营地,好在营地离上林苑不远,他这样来回奔波也不会太累。 他觉得兰池宫外面还是有些单调了,就命人在外头种了花,又在池子里种上莲花,等到夏天来的时候,茫茫一片的水面上都是莲花莲叶,那才叫仙境呢! 燕宴沉迷修建自己的住所,这还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参与自己宫殿的建设,虽然这宫殿只是他临时借住,但也不失为一种有趣的体验。而且这里远离人烟,他成日待在这边,就不用担心遇到赫连多吉了。 有时候他甚至会为了殿内的一个摆件,兴致勃勃地拉着兰延去长安城的集市里亲自选购。长安西市作为长安城最热闹的集市,哪怕是现在长安还没彻底修建好,都已经有不少店铺开始做生意了。 燕宴先去了古玩店,在里头选了一些前朝甚至更早以前流传下来的花瓶摆件,遇到最喜欢的,他还让掌柜小心地包起来,打算回国的时候一起带回去献给父皇和母妃。 “这个琉璃盏比我家里的好看,我要把它带回去,母妃、母亲一定会很喜欢的。还有这个青铜三足鼎,看起来就很有历史感,送给父、父亲最合适了。” 他天真无邪地把玩着店里的宝贝,好似一个家底丰厚无忧无虑的小公子,加上他长得贵气好看,掌柜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他是出身不凡,恨不得将这个年轻的小财神爷给供起来,不停地哈腰点头为他介绍店里的其他宝物。 在掌柜的介绍下,燕宴又买了不少东西,结账的时候他喊来曹喜:“曹公、曹伯,来付钱。” 于是掌柜的笑得更灿烂了,一张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忙不迭道:“管家大人您这边请。” 曹喜也不责备燕宴买这么多东西,在他看来,只要小殿下高兴,把整条街买下来都没问题,反正他们皇室有钱。 他们此行,皇帝除了献给北国的贺礼差不多十万两黄金以外,还额外给燕宴准备了两万两白银一万两黄金作为他北行的花销,更别说还有好几箱珠宝,上百匹绫罗绸缎。燕宴可以说是北国目前最富有的人了,甚至比整个北国皇室还有钱。 除此之外,皇帝还将江北他私人经营的那十几座店铺和几十亩田地记到了燕宴名下,哪怕他将来驾崩,燕宴失去了依靠,也不用担心燕宴在北国没钱花。 当然,这些曹喜不会告诉燕宴就是了,燕宴只需要无忧无虑地活着,想要什么就买什么,就算花钱如流水,挥金如土,皇帝也供得起他。 掌柜飞快地拨着算盘珠子,谄媚地笑道:“大人,小公子一共花费了五百两银子,您看是现在结付,还是过后小的到府上去取?” 曹喜却十分豪气地对身后的奴隶努了努下巴,随行的奴隶便抬了个小匣子上来,当面打开给掌柜看。 “这里是五百两白银,掌柜可以清点一下。” 掌柜家世代在长安城做生意,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这么阔绰的顾客,随身携带几百两银子,这放在刚经历过兵荒马乱的长安城来说,可以说是非常罕见了。 震惊过后,掌柜脸上的笑容更加谄媚了,就差没跪下拜见财神爷了。他用目光快速数了一遍匣子里的银两,连连赔笑道:“够了够了,小公子的话,小的自然是信得过的,多谢小公子赏脸。您看,这些古玩是小的让人送到府上,还是……?” 曹喜抬手制止道:“不必麻烦了,我们的人带回去就好。” 说罢,曹喜让到一旁,示意几个身强力壮的奴隶上来将燕宴买的东西带回兰池宫。 燕宴已经开始物色下一个要去的店铺了,他在掌柜卑躬屈膝的目送中蹦蹦跳跳地走出古玩店,指向街对面的布行:“走,去看看那边有没有合适的纱子,买回去装饰我的宫殿。” 这一日,燕宴将长安西市的店铺都逛了一遍,很快,整个长安城都知道城里来了个出手大方的小公子,长得还貌比潘安,都在四处打听是哪户人家的子弟。 “那么有钱,又矜贵的小公子,一定是哪位王侯家的小公子吧。” “可是前朝的王公贵族不是都被清算了吗?哪怕是已经归顺了南胡人,也不可能还那么有钱。难道是北方来的贵族?” “怎么可能!南胡人高大魁梧,粗糙得很,哪里生得出这样好看的男娃娃来。” “我瞧着有点像南方来的,单于不是允许南国商人来通商了吗,说不定是随着父兄来长安做生意的小公子。” “我也没听说最近来了什么富商啊……” 燕宴满载而归,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长安城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 之前赫连皋嘱咐过兰延,以后除非是正事,否则关于燕宴的事情,都不必要汇报给他。兰延这段时间也识趣地没有去赫连皋跟前晃悠,就尽心尽力地陪小皇子玩装修房子的游戏。 但燕宴最近太高调了,闹得长安城满城风雨,赫连皋就算不想在意,都没办法不注意。 听闻南国小皇子为了修建他的宫殿,挥金如土的消息,因为国库空虚而不得不精打细算勤俭节约的赫连皋狠狠地皱起了眉头,便让人将兰延召到跟前询问敲打。 兰延听闻单于召见他,并没有感到诧异,也知道单于应该是为了燕宴的事召见他。他觉得有些好笑,单于嘴上说着对南国小皇子不感兴趣,但实际上还是关注着燕宴一举一动的嘛! 这口是心非的别扭性格,真是从小到大都没变过呢。兰延一边笑一边摇头地朝王帐走去。 进了王帐,兰延拱手给赫连皋行礼,还没弯下腰,就被赫连皋给打断了。 只听赫连皋问他:“孤听闻,这几日你带南国皇子在城中大肆采购,已经引起了民乱?” 兰延见赫连皋果然是为燕宴之事召见他,便露出得意的神情来,只是…… “什么叫引起了民乱?臣和小殿下是正规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没有欠百姓钱,而没有强买强卖,是谁在单于面前搬弄是非,污蔑臣和小殿下?” 见兰延误会,赫连皋也知自己用错了词,只好缓和了口吻解释道:“孤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们俩如此大肆在城中采购,难免引人注意,孤担心城中太乱,有人盯上南国皇子的财物,对南国皇子不利。 “何况,现在战乱刚平息,朝廷处处需要花钱,还有很多百姓颠沛流离,食不果腹。你这样带着南国皇子挥霍无度,被百姓们看去,百姓们不知南国皇子身份,会让百姓们误会,引起百姓们的不满。” 兰延却摇头道:“非也,如今城内百业待兴,正是需要资金流通的时候。但刚经历过战乱的百姓手中并没有钱,城中的货物卖不出去,资金自然也流通不起来,百姓们也没有收入养家糊口,刺激不了消费,更别说税收了。 “臣带小殿下去集市大张旗鼓地购买货物,也是为了让新的资金流入市场,带动战后疲软的经济,让百姓们的生活尽快恢复到战乱前,我们朝廷也能尽快恢复税收,才能有钱继续进行战后重建。” 赫连皋闻言,觉得是这个道理,但还是不太赞成。他蹙眉道:“孤明白你的用意,只是用南国皇子的财产来拉动城中的经济,未免有利用南国皇子之嫌。” 想起燕宴年少无知,胸无城府,没心没肺的样子,赫连皋就觉得头疼。兰延不会是仗着燕宴年纪小不懂事,到处忽悠人家买东西吧,这跟骗小孩钱有什么区别!他是正人君子,苟同不了兰延的做法。 他叱责兰延道:“总之你今后不能再带南国皇子上街买东西,我们朝廷没有钱,孤会想办法,总能挺过去的,骗小孩子的钱像什么话,说出去也不怕被人耻笑。若是传到南国,南国皇帝心里会怎么想?孤已经欠南国皇帝太多,怎么还能变相搜刮他的财富?南国的钱难道不是南国百姓的辛苦钱吗?” 兰延欣慰于赫连皋已经有胸怀天下苍生的觉悟,但有一点他必须要澄清:“臣没有骗小殿下的钱,也没有忽悠小殿下,是小殿下自己要买的。而且据臣所知,南国皇室在民间多有投资,皇室财富基本是经商所得,南国皇帝给小殿下的钱财也出自私库。南国皇帝虽然宠爱小殿下,但也并非昏庸,分得清是非公私,单于不用操心。 “而臣想着既然小殿下也喜欢,便没有阻止小殿下,想借此来推动城内经济,是臣考虑不周,臣会反思,接下来不会再带小殿下去城中采购,还请单于放心。” 赫连皋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点点头道:“孤知道了,你退下吧,今后就不要再耍这种小聪明了。” 请客 兰池宫在燕宴和他从南国带来的几十个奴隶的共同努力下,已经修葺得差不多,就差在室内多布置一些物品,就足以跟他在南国时居住的春和宫媲美了。 燕宴在兰池宫内转了一圈,很是满意地拍拍手:“就差一些小物件就可以竣工了,兰大人我们再上街买点东西回来吧!” 没想到兰延却说:“小殿下,臣觉得兰池宫这样已经很完美了,不需要再买什么东西了。” 燕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不满道:“哪里完美了!这室内没有一点鲜花盆栽点缀,死气沉沉的,我需要生气,生气你懂吗!” 兰延不慌不忙道:“可是您已经在这座宫殿投入了太多的金钱,单于得知这件事后,已经训斥了臣,勒令臣不得再带您上街采购了,您也节制一些吧。” 燕宴不可思议道:“你们单于不让我花钱买东西了?他凭什么管这么多,我又没花他的钱!” 兰延解释道:“话虽如此,但单于认为您的钱也是南国百姓的血汗钱,您应该多体谅百姓们的不易,勤俭节约一些,把钱省下来花在该花的地方,造福百姓。” 燕宴见赫连皋是因为这样才不让他上街购物,这才没之前那么生气了。不过他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花的又不是国库的钱,这没什么关系吧……更何况,我上街买东西,钱也是花到百姓身上呀。百姓们在我这里赚到了钱,就可以养家糊口,四舍五入,我也是在帮你们国家重建呢!你们单于的脑筋也太直了,我都不介意,他介意什么?” 兰延闻言哭笑不得道:“可能是单于节省惯了,看不得您这样大手大脚花钱吧。” 燕宴哑然:“我也没看到他有多节省啊。” 兰延耐心地跟他解释道:“这些年单于南征北战,攘外安内,哪里都需要用钱,最窘迫的时候,单于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个用。如今天下虽然已经平定,但战后重建也要花钱,登基大典也要花钱,单于始终不敢浪费。 “上次接待您的洗尘宴,杀了两头羊和鹿,都是单于省了很久才省下来的,平日里单于根本舍不得大鱼大肉,更多时候都是就着奶茶奶酒啃馕,他的衣服也都是好多年前的旧衣服了。” 燕宴听兰延说的话听得目瞪口呆,完全想象不出来,赫连皋身为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能穷到这种程度,这是从小锦衣玉食的他无法理解的。 他忍不住有些同情赫连皋,想到赫连皋人高马大的一个人,平时却吃不起肉,怎么能够支撑身体所需的营养呢?这样下去,赫连皋一定会生病甚至虚弱的吧? 燕宴爱心突然泛滥,握紧拳头道:“这样怎么行,他可是一国之君,要是饿坏了身体,百姓们怎么办?” 兰延叹气,无奈道:“这也没办法,谁叫单于没钱吃饭呢。” 燕宴越听越觉得心酸不已,在兰延的描述下,赫连皋在他心里已经成为一个连饭都吃不起的小可怜了,即使赫连皋长得比他还高大。 他坐不住了,直接问兰延:“你们单于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他,不好好吃饭怎么行呢,没钱我可以请他吃。走,你给我带路,咱们带他去酒楼吃好吃的。” 兰延却道:“单于现在应该在未央宫前殿排练登基仪式吧,您去那里就能找到他了。臣就不去了,不然单于又该说臣怂恿您花钱,要责怪臣了。” 燕宴见兰延实在害怕被赫连皋责备,也不勉强他,摆摆手道:“行吧,回头我让人打包一份给你,你作为肱骨之臣,也要好好吃饭才有力气为你们单于分担啊。” 兰延感动地一拱手:“那臣就多谢小殿下了。” 等燕宴带着下人风风火火地离开兰池宫去找赫连皋,兰延才直起身来,看着燕宴离去的方向,笑得像是奸计得逞的小人:“单于,臣就只能帮您到这里了。” 在未央宫前殿和礼官们确认登基大典流程的赫连皋还不知兰延在燕宴面前是如何编排他的。他刚走下中殿的白玉石阶,正要询问礼官还有哪里需要改进的,眼角余光就瞥到南国那个小皇子带着几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朝他这边走来了。 赫连皋没想到这小皇子会找到这里来,虽然他并没有限制燕宴的行动,但他也不希望燕宴在他做正事的时候来打搅。 所以他几乎是看到燕宴过来,就微微皱起了眉头,似有不满。而背对着燕宴方向的礼官没注意到,以为是自己哪里说得不合这个未来帝王的意,讪讪地住了嘴。 燕宴似乎有什么急事,走得脚下生风,不一会儿就已经走了过来,也不顾有这么多大臣在场,直接走到赫连皋跟前。 礼官这才注意到自己被夹在单于和皇子中间,赶紧避让到一旁去,深深地埋头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既然燕宴来了,赫连皋也不好忽视他继续做正事,只能低下头看着他问:“殿下找孤有事吗?” 燕宴来的时候壮志踌躇,在心里计划着一会见到赫连皋要怎么跟赫连皋提出请赫连皋吃饭才不会被拒绝,也不会让赫连皋难堪。可真到了赫连皋面前,看着赫连皋压制性的身高,他又有些怯场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他的手紧紧抓着衣角,脸因为紧张憋得通红,做了许久的建设,这才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直面赫连皋,生硬而突兀地邀请道:“单、单于,兰池宫已经竣工,为了感谢您将兰池宫赐给我居住,我请您去酒楼吃饭吧!” 赫连皋没想到燕宴大老远从上林苑那边跑到这里来,竟然是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端详着燕宴,只见燕宴红着眼眶,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心中有些狐疑。燕宴看起来好像不是心甘情愿来的,可他为什么还要来约自己去酒楼吃饭呢?难道又是兰延从中做祟? 因为赫连皋实在太高,等待赫连皋答复的时间里,燕宴需要一直仰着脖子看赫连皋。可赫连皋并没有马上给出答复,燕宴的脖子仰得累了,便有了些小脾气。 想他在金陵的时候,他邀请王公贵族家的公子们,哪一次他们不是满心欢喜感恩戴德地接受,何曾需要这样等待?赫连皋仗着自己是一国之君,就可以端着架子了吗? 燕宴怕赫连皋不同意,又急又气地催促道:“怎么样,我请客,你不用出钱,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赫连皋低垂着眉眼,不动声色地审视这个还没到自己肩膀高的小皇子,揣测他想做什么。看到燕宴一副他要是不同意就会哭出来的模样后,他终于还是放弃了猜疑,应了下来。 他颔首道:“行,那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殿下请带路吧。” 破费(含入v公告) 燕宴没想到赫连皋这么爽快就同意了,当场愣住,还是曹喜小声催促他,他才回过神来,连忙道:“哦哦,单于请。” 想到要带赫连皋去吃饭,燕宴紧张中还有些小期待,激动得一路上不停搓着小手,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到了酒楼要点什么菜给赫连皋吃,才能将赫连皋养得白白胖胖。 他的小动作实在太频繁,赫连皋走在他后头,仗着身高优势想不注意都不行。过了许久,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出声问:“殿下是觉得冷吗?” 沉浸在各类菜肴中的燕宴冷不丁听到赫连皋问他这问题,一头雾水地转过身去,迷茫地看着赫连皋:“啊,什么?” 看到少年这茫然的小眼神,赫连皋就知燕宴走神了,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孤见殿下一路上都在搓手取暖,可是觉得冷?要不孤让人备车吧。” 燕宴才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做的小动作被赫连皋看到了,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干笑道:“不用了,走路挺好的,省钱,还能锻炼身体。” 赫连皋狐疑地打量着燕宴,这个娇气的小皇子什么时候变得不娇气了?但见燕宴坚持走路,他也懒得再让人去备马车,两人走着出宫。 到了宫外,燕宴轻车熟路地带着赫连皋去他经常去的酒楼。 他来到长安这段时间,除了早膳在营里随便对付之外,午膳和晚膳这两个正餐他都只吃酒楼的饭菜。实在是他被养得太精贵,一天三顿都让他啃馕吃干肉的话,他实在不能接受,他还是比较习惯就着热菜吃大米饭。 所以他这小半个月来,已经成为酒楼的熟客,而且每次来都出手阔绰,掌柜和店小二都记住了他,一看到他来,就马上笑脸相迎,恭恭敬敬地将他请到楼上包厢。 燕宴很有身为熟客和东道主的觉悟,哒哒哒跑前面给赫连皋带路,生怕赫连皋没跟上,时不时还回过头来看一眼,见赫连皋跟在后头才放心继续爬楼梯。 进了包厢,燕宴豪爽道:“将你们店里的招牌菜都做上来,大鱼大肉的最好!” 店小二一听,脸上笑开花来,哈腰点头道:“好嘞公子,您稍等,小的这就吩咐厨房做,尽快送上来给您。” 店小二留下一壶茶和一盘瓜子后就下去忙了,曹喜给两人倒了热茶,识趣地退到一旁伺候。 燕宴没有一点坐相地靠在桌沿,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水雾氤氲,熏得他的脸都有些发红,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赫连皋。 “这是我从南方带来的头茬洞庭碧螺春,是地方贡品,在民间可以说是有市无价,就连宫廷,每年也只有十来斤。父皇疼爱我,给我匀了两斤带来,帐篷里不好保存,我就寄存在酒楼里,每次过来泡一壶,您尝尝看好不好喝?” 经过兰延的描述,赫连皋现在在燕宴心目中已经是个穷苦惯了的小可怜,燕宴心疼他,就想将自己有的最好的东西分给他尝尝。 赫连皋在南国生活的时候,就听说过洞庭盛产的碧螺春,只是那时他还不习惯饮茶,所以也不甚了解。但刚才曹喜倒茶的时候,他就已经闻到了茶的香味。跟他印象中的茶不同的是,燕宴这茶闻起来不仅仅有茶香,还掺杂着花果的香味,十分宜人,又听了燕宴的介绍,更觉得这茶可以品一品。 他谢过燕宴,拿起茶杯,先是闻了一遍,才细细地品尝一口。 “很是香甜,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茶。” 燕宴开心地弯起眉眼:“是吧,您喜欢的话,以后有空可以经常来喝,报上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赫连皋挑眉,不置可否:“多谢殿下厚爱。” 就在他们品过茶后,店小二就端着菜进来了,一大桌的山珍海味,燕宴看得垂涎欲滴,赫连皋却微微皱起眉头。 等店小二下去,曹喜用银针试过毒后,燕宴就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夹菜,边吃边热情地招呼赫连皋道:“单于不用拘束,尽管放开来吃,多吃点肉,趁热吃。” 面对着一大桌子菜,赫连皋有些迟疑,他们只有两个人,却点了这么多菜,未免有些浪费了,这让节约惯的他一时不能接受。 “殿下点了这么多菜,是否有些铺张了?” 燕宴一听这话,顿时觉得赫连皋更可怜了。瞧瞧,把人穷成了什么样,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连这都要惋惜。燕宴忍不住怜爱道:“没事,您尽管放开肚皮吃,吃不完打包回去给下人吃,不会浪费的。” 见赫连皋迟迟不动筷,燕宴以为他觉得拘束,就亲自夹了一块最肥美的红烧肉放进他碗中,殷切地催促道:“快吃吧,看您最近忙得都饿瘦了,得赶紧补补身子。” “……?”赫连皋闻言有些迟疑,似乎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但一时又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在赫连皋看来不比一只猫大多少的燕宴跟他说这话,怎么看都觉得别扭,到底谁是需要补补的那个啊? 燕宴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见赫连皋没有动筷,以为他在不好意思,又连续给他夹了鸡腿鸭腿猪蹄,把赫连皋的碗都塞满了,期盼又怜爱地望着赫连皋:“快吃吧,不用跟我客气。” 赫连皋看着燕宴,又看看被塞满的碗,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小皇子在闹哪一出?总不可能是还没成亲就关心他这个未婚夫吧? 曹喜见赫连皋犹疑的样子,赶紧提醒燕宴道:“哎呀小殿下,您怎么能用自己用过的筷子给单于夹菜呢!” 燕宴后知后觉,想起来单于不是他父皇,他们俩的关系也确实没有亲密到可以共用一双筷子的程度,略为尴尬道:“呀,我忘了!那这碗菜就撤下去吧,给单于换个新的碗。” 就在曹喜让人给赫连皋换碗的时候,赫连皋不知怎么想的,却出言制止了:“不必了,就这样吧。” 说罢,他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似乎一点都不介意上面可能沾了燕宴的口水。 而在燕宴看来,赫连皋是不想浪费食物才不介意,顿时更加同情和敬佩赫连皋了。 这是何等勤俭爱民的好君主啊!假以时日,他一定能成为造福百姓的好皇帝!燕宴越想越是心潮澎湃,这样的好皇帝可不能饿坏了,要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那就是百姓们的损失! 思及此,燕宴又疯狂给赫连皋夹菜,笑容和蔼地叮嘱道:“单于多吃点,不够咱们再点,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再穷再苦也要吃饱饭。” 听到燕宴这话,赫连皋终于反应过来一开始就出现的怪异感从何而来了,难道这个小皇子是觉得他吃不起饱饭,所以才千方百计地带他来酒楼吃饭吗? 赫连皋停下筷子,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一定是兰延干的好事,他到底又在南国皇子面前说了自己什么! 见赫连皋突然停下吃饭的动作,双手紧握着筷子,手背青筋浮现,燕宴以为是饭菜不合他口味,便关心地询问道:“单于怎么了,是菜不好吃吗?那我让人重新做?” 赫连皋这才恢复原状,淡淡道:“不是,不用劳烦了。” 燕宴闻言松了一口气,又热心地给他的碗夹满菜,喋喋不休道:“那就多吃点,才能满足您这么高的个头,也有力气为百姓办事。” 赫连皋侧目看了燕宴一眼,半晌才低下头去跟他碗里的菜做斗争:“嗯,多谢殿下美意。” 有赫连皋在,这一大桌子菜到最后也没剩多少。赫连皋生得高大,饭量自然也比普通人大,燕宴怕他没吃饱,还想让店小二再做几道菜上来,但被赫连皋制止了。 见赫连皋吃饱了,燕宴便作罢,叫来掌柜结账。 掌柜的笑眯眯地报了一个数:“小公子,一共二十两银子。” 燕宴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让曹喜付款。赫连皋看在眼里,似乎不太赞成,但也没说什么。 等两人酒足饭饱地走出酒楼,赫连皋才突然说道:“下次殿下不用破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