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 送信人 天光晦暗。 被黑雾笼罩住的密林中,不时传来“吱嘎吱嘎”的怪叫声,阴森而低沉。 “这是半面鸮出来找东西吃了。” 凌鹿蹲在地上,手里握着银色的喷壶,给一株才发芽不久的覆盆子小心地浇着水,同时解释着这声音的由来。 水滴洒落,娇弱的叶子轻颤两下,像是有些害怕。 “不怕不怕啊,污染物没法闯进温室的。” 凌鹿用指尖轻轻碰了下小小的叶片,出声安慰着这株幼嫩的植物。 就跟回应凌鹿的话语一般,外面的怪叫声突然停歇了。 短暂的安静之后,是一声近乎凄厉的哀嚎。 伴随着“咔嚓”一声,哀嚎声戛然而止。 丛林恢复了往日的死寂。 凌鹿屏息凝神地听着,小声道:“唔,是食尸藤把半面鸮吃掉了。” 他一面和覆盆子说着话,一面用自己的长尾巴卷起一把小铲子,给一旁的羊齿苋松了松土,还顺便用尾巴尖蹭了蹭羊齿苋幽绿色的叶子。 这是一座简陋的温室。 温室里,摆放着密林中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植物—— 覆盆子、羊齿苋、三叶草…… 这些曾经再普通不过的植物,一旦离开这温室的庇佑,便立刻会被周边的“黑雾”所侵袭,形成新的“污染物”。 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凌鹿双手尾巴齐上阵,终于给所有的植物都浇完了水松完了土。 他满意地站起身拍了拍手,正好听见一旁的小机器人转着履带滚了过来,响起了“咕嘟咕嘟”的声音。 转头看向这方头方脑机器人的屏幕,上面跳出一长串变化的线条。 凌鹿看懂了。 小机器人在说:有人来了!有两名端着武器的人,走进了主屋! 凌鹿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出笑容:和江婆婆说的一样,真的有人来了! 他捡起自己的双肩包背好,准备藏好尾巴犄角,再去和这些人会和。 然而…… 不知是因为太过紧张还是太过激动,往常只要一秒钟就能隐匿不见的尾巴和犄角,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肯乖乖消失。 这可不行。 如果其他人看到了自己的尾巴和犄角,他们会惊慌,会害怕。 江婆婆也说,尽量藏住它们,别让人看到。 凌鹿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角—— 就好像多按按,就能把这对深红色的小角给按回去似的。 可不管他怎么按,犄角依然不肯消失,尾巴依然在屁股后面晃啊晃。 小机器人的响声愈来愈急,想来是那些人越来越近了。 要快速藏起尾巴和角,还有一个办法。 凌鹿快速跑到温室门口,转动把手推开了门。 看着前方如墨一般的黑色浓雾,黯淡无光的畸形密林,凌鹿轻轻呼出一口气,钻了进去。 * 凌鹿在浓雾里快速穿行着。 他要去雾最浓的地方。 在那里,雾水会凝结成“露珠”。只要吃掉一粒黑色的露珠,犄角和尾巴就会立刻藏起来。 他越走越深。 雾气重得让人呼吸不畅。 凌鹿不喜欢这些雾。他也不喜欢被雾侵蚀后的污染物。 比如眼前挡住了去路的藤蔓。 这些食尸藤形如大型蠕虫,浑身布满一个个硬币大小的呼吸孔,又从呼吸孔中伸出一截截鞭毛,在地上纵横交错,缓慢蠕动。 扭曲爬行的深棕色藤蔓里,有一株已经寻到了吃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株食尸藤的枝干,如同线圈般勒住了一只一人高的半面鸮。它那细长带有倒刺的鞭毛,一根根扎进半面鸮的皮肉中,一面释放出将肌肉融化的毒素,一面在半面鸮的皮下搅动,直到这猎物完全液化。 其余还饿着肚子的藤蔓,凭着觅食的本能,晃晃悠悠立起身体,抖动着一束束鞭毛,朝闯进捕食区域的凌鹿涌来。 凌鹿不得不停在原地,轻叹一声,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型驱逐器。 这是江婆婆给他的。 凌鹿对着藤蔓,按下了驱逐器的开关。 藤蔓的速度稍微放缓了些,却并没有停下。 凌鹿将驱逐器举得更高了些。 他盯着这些食尸藤,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他小声念叨着:“滚开,怪物,滚远一点!” 凌鹿自己并不知道,此时他的眼睛,他那双深红色的眼睛,如灯光下的红宝石般,泛着奇异的光。 刹那间,藤蔓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般,全都僵住了。 凌鹿心中一喜,只当是驱逐器终于见效了,便将手举得更高,同时更加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藤蔓。 藤蔓开始一节节地往回退。 凌鹿的眼里流光闪烁。他再往前迈出一步,轻声道:“滚开,别挡路。” 藤蔓哆嗦一下,疯狂地往地里钻。 就连本来还在躺着消食的那株,也丢开自己的午餐,拼命地用枝干刨着土,像是在躲避什么顶级的捕食者。 不过几分钟时间,方才将去路挡得严严实实的食尸藤,全都藏得不见踪迹。 地面上只留下了一大片没有攻击力的变异蕨,以及一具血肉模糊的半面鸮尸体。 完全没有意识到污染物们到底在怕什么的凌鹿,一面感叹着这驱逐器真是好用啊,一面继续往浓雾深处走去。 * 终于,凌鹿走到了半点天光都透不进来的地方。 这里唯一的照明光源是散在地上的夜光蒲公英。 轻轻摇晃的毛绒花球,散发着平和无害的温柔绿光。 然而,若是有任何活物被这带着点儿梦幻气息的绿光所迷惑,不知不觉碰到了这毛绒花球,那下一秒,就会有一个直径2米布满黏液的球状物破土而出,再从中裂开一条大缝,将猎物整个裹进球内。 所以凌鹿很小心地避开了这些温柔可爱的小毛球。 他借着绿光,在一片变异蕨的草叶上找到了一粒黑色珍珠般的“露珠”。 凌鹿用两指轻轻拈起黑色露珠,像吃糖豆一般送进了嘴里。 露珠很快在嘴里化开了。 虽然这浓雾看着让人心情压抑,但这种结晶体吃起来倒是有种淡淡的甜味。 凌鹿将微甜的汁液吞进肚,安静地立在原地等待着。 一秒,两秒…… 凌鹿眼睛一亮,摸了摸头顶,又摸了摸屁丨股,“哎呀”一声,快乐地叫了出来:“没有啦!” 犄角和尾巴都没有啦! 他兴冲冲地转过身,小跑着奔向了来时的路。 没有犄角尾巴,就可以让其他人带我回到人类世界,按照和江婆婆的约定,“找到‘那个人’,和他一起好好生活,做一个快乐的人”啦! 然而没跑出几步,四周“吱嘎吱嘎”的声音便此起彼伏。 半面鸮? 而且是很多半面鸮? 凌鹿停下脚步,循声往侧面看去。 果然。 一群半张脸形如老鼠、半张脸无毛无皮只有血糊糊一团肉的鸮,正停在黑色尖刺树的枝头,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有那么两只大胆的,已经张开翅膀,冲凌鹿滑翔而来。 凌鹿正要反手去掏驱逐器—— “小心!趴下!” 耳边突然炸响了人类的呼喊声。 凌鹿愣了一下,身体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下一秒,一个高大人形扑过来,将凌鹿直接按到在地,再用身体护住了他。 唔!摔得有点痛! 凌鹿来不及呼痛,先看见冰蓝色熊熊火焰吞噬了扑面而来的两只半面鸮。 火焰温度极高,半面鸮连哀嚎都未发出就被烧成了灰。 其余停在枝头的鸟群,看到此情此景,纷纷怪叫着飞离。 挡在凌鹿身上的人一个翻身蹲坐在地,一手按住凌鹿的肩膀以防他乱动,一手从身后背包抽出棍形的检测仪,熟练地按开仪器,举在离凌鹿10厘米高的地方,一寸寸往下挪。 凌鹿瞪着眼前的检测仪,在心里碎碎念着别担心别担心,江婆婆说了,这都是正常检查…… “滴……滴……” 检测仪的电子音在密林中回旋。 虽说知道会有这么一项检测,但凌鹿还是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 这时,一名女性的声音响了起来:“汪大狗,你动作能不能温柔些?把人小朋友都吓傻了。” 凌鹿偏过头,看见一位身形修长、同样穿着迷彩服戴着头盔和透明护目镜的士兵,手里端着一柄喷射器,朝自己走过来。 “滴滴滴!”检测仪亮起了蓝丨灯。 被称作汪大狗的士兵读出检测仪上的数据,道:“抗侵蚀值在正常范围,不用采取额外措施。” 高挑女性点点头,也蹲到凌鹿身边,伸出自己戴着手套的手:“吓到了吧?” 凌鹿犹豫一下,拉住对方的手坐了起来,摇了摇头。 “哟?胆子还挺大。”她笑了一下,隔着头套声音显得有些闷,“我叫陈雪,他叫汪明远,隶属于第三军区73队6分队第29小队。” “说吧,叫什么名字?居民编号是多少?从哪个卫星城偷跑出来的?”陈雪问道,“怎么一口气跑到了这种重污染区?” 每年总有些不要命的年轻人,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冲进城外的污染区。 他们大多数有去无回。 能像面前的少年这样被救下来的,屈指可数。 陈雪看着眼前人那过于白皙干净的面庞,以及如同玩偶般精致乖巧的五官,不禁又问了个问题:“你的同伴呢?” 不管是从哪个卫星城出发,这纤细的少年都不可能是独自一人。 他一定有个非常有力的同伴或者保镖——甚至是一组保镖,才能在丛林中存活下来。 凌鹿紧张地咬了下唇,看着陈雪道:“我叫凌鹿。我没有编号,我……我就住在这里。” 此话一出,隔着护目镜,凌鹿也能看见对方脸上惊异的表情。 住在这里?重污染区的丛林里? 这少年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凌鹿又道:“我之前有同伴,我的同伴,是江笑涵江婆婆。” 陈雪和汪明远对望了一眼,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他们小队这次的任务,确实是“回收江笑涵教授的遗物”。 但从未听说江教授还有同伴啊! 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个看上去柔弱纤细毫无自保能力、却又声称自己住在丛林中的少年? 凌鹿见两人都没有说话,便将身后的背包取下来紧紧抱在怀里,小声道:“我说的是真的……我有江婆婆写给厉行洲的亲笔信,可以证明……” 江教授写给……厉行洲将军? * 一刻钟后。 三号卫星城外的前哨站。 重型机枪的枪丨管堪堪停止转动,金属弹壳掉落一地。 空气中全是皮肉被炙烤的焦臭味。 臭味来自于哨站最外围的狼尸。 厉行洲少将,第三军区全部军事行动的最高指挥官,冷眼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狼尸。 在旁人看来,这些瞪着九只眼睛、身体被打成了筛子的变异狼,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测试污染度的仪器,也亮起了代表安全的绿色。 厉行洲踢开一截带着黑色脓血的残骸,走到头狼旁边。 他缓缓拔丨出配在身侧的军刀。 这柄采用了分子排列技术的军刀,是“大灾变”以前的产物。如今的人类早已造不出这样的武器。 刀刃,在黯淡天光下泛着寒意。 原本早该死透了的头狼,突然仰起头颅,上下颚裂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一只浑身血水肌肉外翻的幼狼,睁着四只眼睛,从头狼嘴中如炮丨弹般被喷了出来。 “呲——” 旁人还来不及看清动作,军刀已将幼狼从头部往下生生切成了两半。 刀口干净利落,整齐至极。 厉行洲侧过头,英俊如雕塑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新型污染物,回收研究。” 身后的人军靴鞋跟一碰:“是!” 厉行洲收起军刀,瞄了一眼通讯器上的呼入请求,按下了接听键。 “好。”他沉声应着,“送去最近的营地,我过来。” 那个人 “冬眠舱?你是从冬眠舱出来的?”摘掉头盔的陈雪,从副驾驶座上扭过头,惊奇地看着凌鹿。 不光是陈雪,就连越野车的司机也回过头盯了凌鹿一眼。 凌鹿坐在颠簸不停有如跳舞的越野车后座,乖巧地点了点头。 和坐在凌鹿身边沉默寡言的汪明远不同,司机赵瑜是个话多的人。 他握着方向盘,大声问道:“那你也是大灾变以前的人类咯?和核心城里那些‘苏醒者’一样?” 在大灾变到来前,一些身患不治之症的人,或者单纯对未来生活抱有美好幻想的人,会主动进入冬眠舱,选择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醒过来。 半个世纪过去,一部分人设定的时间到期了。 可惜,等待着他们的,不是能治愈癌症的特效药,不是能纵情享乐的伊甸园,而是被黑雾侵蚀、被污染物袭击的废土世界。 当他们意识到外界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之后,都恨不得再冰冻个100年。 这些人就是赵瑜所说的“苏醒者”。 凌鹿听江婆婆说过这个词。 于是他再次点了点头。 他规规矩矩地坐着,手老老实实地搁在膝盖上,一五一十地说着自己所知道的过去。 他是大约一个月前醒过来的。 当他从空无一人的地下室钻出来,看到周围狰狞诡异的丛林时,一度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幸好遇到了前来采集样本的江婆婆。 从那以后,江婆婆就带着他和小水壶住在丛林里,直到三天前江婆婆去世。 “哦,小水壶是江婆婆的机械管家,你们可以在温室里看到它。”凌鹿补充道。 陈雪一边留神听着凌鹿的解释,一边用通讯器和另外一组调查人员交换了信息。 对方表示确实看到了一个方头方脑的旧纪年机器人,也找到了两个人类共同生活的痕迹,以及一处用石头堆出来的坟墓。 目前看上去,少年没有说谎。 至于冬眠舱的说法,细想之下倒也不是不可能。 虽说大部分冬眠舱集中在核心城的封闭式医疗中心,但听说大灾变前有些古怪而低调的富豪,会在私人庄园里花天价布置出冬眠舱。 或许这位少年也是类似的情况? 陈雪再次打量着凌鹿的脸。 柔顺乌黑的头发,雪白如瓷器的皮肤,以及如传说中的红宝石一般瑰丽的眼睛,再配合上那又听话又温顺的表情…… 这样的人,这样如瓷娃娃一般的人,确实不可能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简直就像是,自己只在图片上看到过的,在大灾变以前被当做宠物饲养的迷你兔。 这样的少年,如果不是遇到了最清楚如何应对污染物的江教授,估计刚从冬眠舱出来就会被污染物生吞活剥了。 回到城市以后,他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适应现在的生活? 陈雪想到这里,心里不禁稍有几分唏嘘。 她打开自己的背包,找出一盒手指状的能量棒递到这只小兔子面前:“吃点东西?” 一旁的赵瑜瞄到能量棒,顿时哀叫一声:“雪姐!上次不是说没有巧克力味儿的能量棒了?连渣渣都没有了?” 陈雪瞪了他一眼:“你的份儿当然是没有了。好好开车!别乱瞄!” 说完,她又把能量棒往凌鹿这边送了送。 凌鹿露出感激的笑:“谢谢,你们吃吧,我不饿。” 陈雪皱眉道:“到临时营地还有段距离,如果不吃这个,就只有压缩饼干了。” 和香甜有嚼劲的能量棒相比,压缩饼干的口感就和泥巴差不多。 一旁的赵瑜配合地做了一个“压缩饼干真的好难吃”的表情。 凌鹿想了下,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匣子,倒出一粒糖豆放进嘴里: “我吃这个就好。” “江婆婆说,我暂时只能吃这个当做营养剂。” 其余的东西,无论是能量棒还是压缩饼干,都不是能入口的食物。 陈雪见到凌鹿有专用营养剂,也就不再多问,将能量棒分了两根给汪明远和赵瑜,自己也拿了一根放在嘴里慢慢嚼。 终于被投喂了能量棒的赵瑜更兴奋了。 他一面驾着越野车在丛林间跳跃,一面和凌鹿搭话道:“小家伙,你还记得大灾变之前的事吗?听说那个时候,在通讯器上点一点就有好吃的食物送到家门口,一顿饭能有几百种好吃的可以自己选,街上的餐厅整天整晚都开着?” 凌鹿困惑地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江婆婆说我的大脑恢复得不太好,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沉睡之前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记得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躺进冬眠舱。 甚至…… 他低头看向手里装着糖果的小匣子。 除了糖果以外,自己好像还能吃另外一种物体,一种黑黑的,像糖豆一样的物体。 就在几个小时前,自己还独自跑到黑雾深处,吃掉了那种黑黑的东西…… 可为什么完全想不起当时吃的是什么了? 还有自己为什么要去吃那个东西? 自己的记忆障碍,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凌鹿有些悻悻。 不过,自己还是记得一些其他事的。 比如,在“沉睡”之前,有人看着自己的角和尾巴,露出惊恐不已的表情。 他们还尖叫起来,说出了许多自己听不懂的话。 当然了,这部分记忆,凌鹿是不会说出来的。 所以他只是默默垂下了头。 “……这样啊。”本来以为找到了个“旧日故事包”的赵瑜,有些失望。 不过这人很快又恢复了精神,笑嘻嘻地继续问:“那你还记得些啥?记得自己多大年纪了吗?” 凌鹿这次肯定地回答道:“我19了。” 赵瑜从后视镜里盯着他,一脸惊讶:“啊?我以为你才16呢。” 陈雪随口接过话道:“大灾变以前的人,看着年纪都会小一些。” 她打开一个亮黄色盒子递给凌鹿:“江教授让你转交厉将军的亲笔信,装这里。” “这个盒子防高温防腐蚀,很适合保管重要资料。” 凌鹿听话地照做了。 收好信件后,凌鹿抬头望着陈雪:“我们到营地之后,是不是就能见到厉行洲了?” 听见少年直呼厉将军的名字,赵瑜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汪明远略微挑了下眉,而陈雪则是嘴角抽搐了下。 陈雪停顿两秒,实打实地告诉凌鹿:“我不能确认。我只是收到分队长让我们小队直接返回营地的指令。” “另外……凌鹿,你刚醒来没多久,可能不了解现状。” “但你先记住一点,对于厉将军这样的人,对他直呼其名是不合适的。” 少年眨了眨眼,带着些不解:“可是江婆婆一直管他叫‘厉行洲’,或者‘小栗子’?” 陈雪:“……” 赵瑜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汪明远则是低下了头。 所有人都假装没有听到少年的后半句话。 最后还是陈雪叹了口气:“那是江教授,江教授和厉将军有私交,不能这么比的。” 世人都知道,江教授是厉将军母亲的导师。在厉将军母亲去世后,江教授还曾经抚养过厉行洲。 因此,说江教授是看着厉将军长大的也不为过。 这样的私人关系,一般人哪里比得了? 少年一脸疑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看到少年的懵懂神色,陈雪轻咳一下:“江教授没跟你说过,厉将军是多么出色的人?” 凌鹿摇摇头。 江婆婆从来没说过这个,只说过“将来一定要和厉行洲好好相处啊”。 陈雪终于忍不住了,翻出一台屏幕大一点的终端,扭过头对着凌鹿道:“来,我现在给你说一说。” * “看清楚了吗,从这个卫星城开始,到这条前哨站防线,整整一大片地方,全是厉将军带着我们从污染区夺回来的。” 陈雪用手指在屏幕上画了一个圈,郑重地对凌鹿说道。 凌鹿:“哇……” 赵瑜也补充道:“这是大灾变50年以来,联合军首次真正击退污染物,把第三区的活动范围往外整整扩了两倍啊!” 凌鹿的眼睛亮晶晶的:“那他真的很厉害!” 陈雪道:“所以,我们都对厉将军发自真心的敬仰,对他使用尊称也是体现敬意的一方面,明白了吗?” 凌鹿点点头:“懂了!” 这一下,车里的三位士兵都露出了“孺子可教”的表情。 凌鹿脸上带着崇敬的神色:“厉行洲是很厉害的将军!” 汪明远脸上一怔,赵瑜差点踩错油门。 陈雪扶了扶额头,心说看来自己讲得还不够,还得继续讲—— “砰砰砰!!” 一阵天旋地转,终止了这场教学。 安全气囊全部炸开。 在丛林间颠簸行驶的越野车,像是撞到了一堵软墙上,竟然被弹得在空中翻滚两圈,再重重落在地上。 陈雪一阵阵头晕目眩,忍住强烈的呕吐感,强撑着抬起头,往前看去。 赵瑜额角淌着血,也支起脑袋,伸手抹掉血水眯眼往前看。 前方只有稀稀拉拉的灌木,并没有什么“墙”。 但越野车方才的碰撞绝不是错觉,也不是赵瑜的驾驶失误。 污染物检测仪的数值开始飞速上升。 三名士兵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下车。 这时,凌鹿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听江婆婆说过,有种污染物,长得像张大毯子,摸上去很软,从外面看过去是透明的……” “而且它们喜欢横在路上睡觉,谁要是吵醒了它们,它们就把谁给吞了……” 陈雪呼吸一滞,低声道:“毯形水母!” 另外两人的面色也骤然变白。 毯形水母,5级污染物,外观全透明,潜伏起来时无法检测到污染值,攻击方式是“无差别卷入”。 简单说来,就是像一张毯子一样,把踏入范围内的一切活物都卷进肚子。 这种近十年来都没有再出现过的污染物,居然会在这里遇到? 陈雪取过火焰发射器:“我和赵瑜牵制它,汪大狗保护小鹿离……” 话未说完,车外倏然转为漆黑,车顶盖上传来“哐哐”巨响,像是一床厚重无比裹了铅块的毯子直接压了下来。 车内四人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再一次天摇地动,随着越野车翻转起来。 不过一秒钟时间,一张看不见的“毯子”已将地面上的一切裹入腹中—— 霎时间,无论是人,枪丨支,还是越野车,包括从旁边掠过的八脚蜘蛛鸟,都没有了踪影。 灌木丛上方的空气如水纹般波动几下,又迅速恢复了寂静。 找到你 凌鹿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姿势颇为诡异。 他被“贴”在了墙壁上。 如果身后那软软凉凉、镜子一般光滑的物体也算是墙壁。 他试着挪动下手腕脚腕,这才察觉出:自己应该是被某种看不见的“胶带”,或者说毯形水母的触须给绑住了。 而且绑得非常严实。除了脑袋还能转一转,其他部位根本动不了。 他朝左边转了转头,透过幽暗诡异的红光,先看见了一只只被绑着的蜘蛛鸟。 蜘蛛鸟喉咙里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八条细长的腿严丝合缝地贴在墙上,就连原本自然弯曲的关节也被强行压平了。 他又朝右边转过头,这次看见了同样被贴在墙上动弹不得的陈雪他们。 陈雪也转头看向凌鹿:“你醒了?” 凌鹿:“嗯。” 旁边的赵瑜叹道:“唉,你还不如一直晕着,这样等下还会轻松一点。” 凌鹿:“?” 陈雪道:“闭嘴。” 凌鹿不解地看向陈雪,不明白为什么赵瑜会这么说,也不明白为什么陈雪不让他说了。 陈雪看着凌鹿一无所知的脸庞,面上极力做出镇静的表情:“我们被怪物吞了,现在的情形不太乐观。” 凌鹿:“唔……” 陈雪道:“这只污染物的内外部差异巨大,不知道它是怎么将外部伪装成透明的。” “我推测,我们现在位于它的初级消化器官,它正在对我们进行……前期处理。” 大概就像要把肉风干一下,腌制一下的“前期处理”。 凌鹿:“哦……” 陈雪又道:“我们的越野车上有追踪器,你身上又有着重要信件,是重点跟踪对象。” “追踪器信号突然消失,营地一定会有人察觉。” “所以,别惊慌,别乱动,保持体力,等待救援,明白吗?” 凌鹿乖巧地点点头:“好的,不害怕,不乱动。” 他确实不害怕。 从他苏醒过来有记忆开始,他面对这些或凶恶或狡诈的污染物,从来都没有“害怕”的感觉。 凌鹿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看着凌鹿柔顺的面庞,听着他软糯的声音,陈雪心里一阵难受。 虽然她方才条理清晰地告诉凌鹿,不要慌,会有人来救他们—— 但她很清楚,在靠近黑雾的重污染区域,追踪器的信号极有可能因干扰严重而失真。 所以救援队伍不一定能及时找到他们。 更糟糕的是,她听说过毯形水母的习性。 这种5级怪物,在一次捕食完成后,会退到隐蔽的角落,藏起污染物的气息,不再挡路也不再发起攻击,安静地躺着消化。 也就是说,即使救援队伍找到了越野车失踪的地方,也极大可能无法发现污染物。 谁能想到看着干干净净的空气里,躲着一只外表透明、内里隐藏着幽暗空间的怪物? 所以,救援队伍最后发现的,大概只有它无法消化的越野车残骸,以及凌鹿背包里装着信件的“黑匣子”。 陈雪又看了凌鹿一眼。 少年表情温顺,像是一只迷你兔般懵懂。 到底是没受过训练的普通人,又是大灾变之前出生的富家少爷,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这孩子,或许已经被吓傻了吧…… 这时,一阵阵哀嚎声打断了陈雪的思绪。 她心中一凛,循声望去,只见被绑在凌鹿左侧的蜘蛛鸟,伸直了细长的脖子,正在挣扎鸣叫。 一根半透明状、看上去细细软软没什么杀伤力的触须,从“墙壁”的另一侧探出来绕住了蜘蛛鸟的颈部。 触须缓缓收紧,蜘蛛鸟的叽咕声先是转为凄厉哀鸣,最终尖叫两下,没了音。 一股暗红色血水从蜘蛛鸟的颈部渗出,又被触须尽数吸干。 不出半分钟,原本胖滚滚的蜘蛛鸟就只剩下松松垮垮一张皮。 绑住蜘蛛鸟的触手终于松开了。 一张带着羽毛的鸟皮软踏踏地往下落去。 快要落到底部时,暗色的“地面”突然撕裂出一个不规则的圆形洞口。 透过洞口,赫然能看见方才载着四人的越野车、散落的火焰丨喷射器、机丨枪。 总之都是不能吃的硬物。 羽毛落进缝里,“地面”又自动合上,一丝裂痕都看不出来了。 旁边的赵瑜倒吸了一口气,低声骂了句:“艹” 汪明远道:“这怪物还知道分类储存,挺讲究。” 陈雪铁青着脸,干笑了一声。 吸干了一只蜘蛛鸟的半透明触须,在空中缓缓盘绕着,像是在考虑下一个应该吃谁。 三人的面色都变为了灰白。 饶是再怎么训练有素,在这样毫无反击之力只能任怪物吞噬的情况下,又有几个人能保持清醒与冷静呢? 汪明远咬着牙,恨恨地瞪着眼前的触须。 赵瑜的脸部肌肉不停抽搐着,开始了胡言乱语:“可惜了,老王借给我的杂志我还没看呢。” “早知道就把床垫下的杂志收一收了——这下可太丢人了,嗐。” 触须绕了两圈,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不偏不倚,正正停在赵瑜面前。 这代表着死亡的触须,一点点探向了赵瑜的颈项。 赵瑜的呼吸声越发粗重,眼睛也变为了血红。 他扯着嘴角,像是在问同伴,也像是在问自己:“我,我,我还是做到了的吧?‘留今日以尊严……’” 陈雪哑着嗓子,连声道:“做到了,你做到了……” 此时的三人,要么死死盯着触须,要么已经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看到,被绑在一侧的黑发少年嘴唇翕动,眼里闪着奇异的光。 就在触须离赵瑜的喉咙不到1厘米时,堪堪停住了。 这死亡的象征,犹如被按下了暂停键,就这么僵在了空中。 触须僵了几秒,开始一点一点往回退。 * 此时。 5级污染物毯形水母的外部。 一长排越野车停在林间,数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地毯式搜查。 他们已经搜了半个小时了。 明明追踪器的信号、泥地上的车辙,都显示越野车应该在这附近,搜查却一无所获。 人、黑匣子、枪丨械…… 什么都没有。 就仿佛一整车人凭空消失了。 副官看着各组传回来的信息,锁着眉头,不得其解。 厉行洲瞄了一眼终端上的数据,不置一词,直接从越野车跳了下来。 他的视线掠过周围的人与车,越过高高低低的树木,定在了透明的空气里。 除了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除了枯枝被军靴踩碎的悉索声,除了仪器运转的蜂鸣声,空气里还飘荡着一点声音。 他迈开长腿,朝声音的方向又走过去一截。 “滚,怪物,滚!!” “再不滚,我就吃了你!” 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很柔,很软,明明是凶巴巴的语气,但怎么听,怎么都毫无威慑力。 像是一只虚张声势的小动物。 厉行洲的眉头微微一挑。 这附近,自然也有人搜查过了。 无论是人还是仪器,都没有检测出任何异常,更没有人汇报说听到了“声音”。 但厉行洲很确定,自己不是幻听。 他稍稍仰起头,确定了声音的所在之处。 上方,约7米高处。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那里都空无一物。 厉行洲围着“空气”绕了一圈,大步走回越野车,从副官手中接过终端,在屏幕上敲下几个点:“以此为支点,部署‘捕兽网’。” 副官对着屏幕倒吸一口冷气:“这个体积,难道是5级?!”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按下了通讯器, 十分钟以后,六辆装甲越野车停在了厉行洲定下的点。 每辆车的车顶上都分别伸出一支银灰色的火箭筒。 厉行洲一声令下,一束束带着寒光的“蛛丝”,即刻从六支火箭筒中同时飞出,再在空中迅速膨胀,直到织出了一整张铺天盖地的网。 随着捕兽网落下、收紧,原本空空如也的丛林上方,一只透明的椭圆形巨兽渐渐显出身形。 六辆车往六个方向开出一小段距离,将捕兽网收得更紧。 那只藏在空中的沉默巨兽,终于发出了嘶哑的哭嚎。 此时它的皮肤已不再是纯透明,转为了半透明的灰色。 人们隐约地辨识出,这是一只巨型的,有着无数触须的水母。 副官惊叫道:“毯形水母!” 这里居然隐藏着一只毯形水母!这是最难被发现的污染物之一,难怪怎么搜查都一无所获。 眼看捕兽网越收越紧,巨型水母挣扎得越发厉害,厉行洲道:“停。” 六辆车顿时停止移动。 水母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它挥舞着触须,试图挣开这缠住自己的网—— “砰!” 一枚子弹,从它两眼间最脆弱的一处穿过,击穿了它的脑部,彻底终结了它的挣扎。 * 在水母还在与捕兽网疯狂纠缠之时,被它卷进肚的四个人也在随着怪物的动作而剧烈颠簸震荡,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怪物终于停止了晃动。 凌鹿晕晕乎乎地摆了摆脑袋,人还有些不清醒。 自己刚才……好像又短暂地失去记忆了? 自己记得怪物吃掉了蜘蛛鸟,记得赵瑜在不停说话,记得陈雪的声音都沙哑了……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自己好像很生气,很想阻止这只怪物…… 对了,怪物! 凌鹿迅速抬起头,盯着眼前怪物的触须—— 此时,触须正在不停发抖,简直抖成了筛子。 四周的墙壁像是长出了嘴般“呜呜”哭嚎个不停。 猛然间,一声枪响。 绑住四人和数只鸟的触须瞬间泄了力气,软绵绵地全都松开了。 人和鸟接二连三地落在“地”上。 还来不及惊叫出声,地面裂开,人和鸟继续往下落。 这一下,赵瑜“咣”一下砸到了车顶,忍不住叫了声痛。 凌鹿则是落在了软软的“毯子”上,毫发无伤。 他站起身,听着周围的墙壁哭嚎不止,一边哭一边裂开无数条缝。 哭声渐渐变小。 裂缝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伴着绢帛碎裂之音,重物轰然落地之声,哭声完全消失,墙壁彻底裂成了碎片。 人声,车声,风声,混着残阳余光,如潮水般涌了进来,彻底打碎了方才的幽暗。 光线的突然变化刺得凌鹿下意识揉了揉眼,揉得眼眶都红了,才勉强看见周遭的事物。 斜斜余晖中,站着一名高挑瘦削、穿着黑色军装的男子。 逆光,看不清男子的脸庞。 只能看见他戴着洁白手套的手上,端着黑色的枪。 凌鹿听见远处有人在喊“将军!”“厉将军!” 身后的陈雪也不敢置信地叫出了声:“厉将军?!” 凌鹿仰头盯着男子,呆了两秒,眉眼慢慢弯出好看的弧度,笑出了声: “厉行洲!” “我找到你啦!” 一起住? 裂成碎末的污染物尸骸,如同无数闪光的玻璃鳞片,被风吹得四散开来。 地上散着七零八落的枪支部件,车门,轮胎、鸟羽…… 总之,一片狼藉,碎屑满天。 偏偏这晦暗之中,立着一名似乎片尘不染的少年。 少年深红色的眼睛如宝石般璀璨,声音如牛奶般柔软:“厉行洲!我找到你啦!” 厉行洲收起枪,对着少年美丽得如同人偶的眼瞳,低声道:“你……” 少年往前走了一步,抬着脸,笑容犹如清晨的露珠一般干净,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期待。 厉行洲顿了下,声线恢复了以往的冷厉:“你是江教授的送信人?” 少年不住点头:“嗯嗯!我带着江婆婆给你的信!” 他取下背包,正要从里面翻找出那个亮黄色的匣子,冷不丁一群身高体壮的人跑过来,隔开了他和厉行洲: “确认生还者!” “马上进行抗侵蚀值检测!” “有伤员!准备担架!” “准备回收污染物样本!” …… 一阵忙碌。 凌鹿才掏出匣子,就被穿着白大褂的人按了回去:“小家伙,人和随身物品都要先检查!” 凌鹿踮起脚,从人群的缝隙中看见厉行洲已经侧着头,在和一旁的人低声说着什么了。 一个走神,他被白大褂直接拉走,单独塞进了开往营地的越野车。 * 这次的检测是在临时营地里做的,程序比之前的要严格多了。 首先是抽取血液,重新检查凌鹿的“抗侵蚀值”。 所谓抗侵蚀值,是“普通人抵抗污染源侵蚀的数值”,正常范围是0到100,数值越高越好。 如果抗侵蚀值低于30,那这个人就极易被污染源侵蚀;低于0,就表明已经被侵蚀了。 人类被污染源——也就是那种“黑雾”侵蚀之后,不会像其他动植物那样成为“污染物”,也不会出现什么追着咬人伤人的行为,但是会逐渐意识模糊,会千方百计靠近污染物,心甘情愿成为污染物的食物。 对于这种需要暴露在污染区的任务,保持抗侵蚀值稳定、意识清醒是最基本的保命措施。 即使是经过训练的战士,在污染区待的时间过长,抗侵蚀值都会无可避免地向下掉,必须补充注射稳定剂才行。 当然,“经过训练的战士”里,有一个例外: 凌鹿听陈雪他们说了,厉行洲的抗侵蚀值,永远都稳定在100。无论他冲在怎样的前线,无论他砍杀了多少只污染物,这个数值都是固若金汤的100,完全不会下跌。 凌鹿记得很清楚,陈雪提到这个细节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敬佩,说厉将军真是有着惊人的体魄与意志力,是天生的人类守护者! 等了十分钟,凌鹿拿到了自己的“抗侵蚀值”:50点。 不高不低,安全范围。 测完抗侵蚀值以后,是常规身体检查。与此同时,凌鹿的随身物品也要一样一样检查,确保没有什么污染物的种子、触须一类的夹在其中。 就连背包里的糖豆都拿出来做了一次扫描,确认成分的确是“糖”之后,才还给了凌鹿。 做完所有检查的凌鹿,绕了两圈,在另一个帐篷里找到了陈雪他们。 是这三个人把自己从林子里带了出来,一定要好好表达谢意才行。 和凌鹿不同,这三人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 其中赵瑜伤得最重,吊着一条腿,人躺在简易病床上根本起不来。 不过三人的精神都很好。 凌鹿找到他们的时候,这三人正在嘻嘻哈哈地聊天。 看到少年郑重其事地鞠躬说谢谢,三人都一阵乐呵,陈雪还找出自己珍藏的小饼干递给凌鹿。 凌鹿当然还是不吃,于是这香香脆脆的小饼干就都归了“重伤员”赵瑜。 说说笑笑之间,凌鹿想起一件事,盯着赵瑜好奇道:“所以你为什么要把杂志藏在床垫下?” 空气突然安静了。 旁边病床上的人,忍住笑,带着“懂的都懂”的表情看向了赵瑜。 赵瑜脸都憋红了,梗着脖子道:“没有!不是!那个时候我抗侵蚀值太低了,全都是瞎说的!” “我也没有找老王借杂志!是他非要塞给我的!” 陈雪咳了一下,岔开话题道:“小鹿,江教授的信交给厉将军了吗?” 凌鹿道:“嗯,拿出来做了扫描,然后就有人送去给厉行洲了。” 听见凌鹿还是对厉将军直呼其名,陈雪摇摇头,低声道:“凌鹿,真的不能这么称呼将军,特别是在军营里,明白吗?” 就算厉将军本人不在意,其他士兵听到也会觉得不愉快的。 凌鹿迟疑了下,眼睛里写满了“不明白”。 看着凌鹿那迷茫的神色,陈雪暗叹口气:“除了‘厉将军’,也有人尊称他为‘厉少将’、‘厉指挥官’,或者‘指挥官先生’。” “你可以从这些称呼里,找一个你自己觉得最上口的。” 凌鹿:“……哦。” 这时,正好有两位士兵找了过来,说要带凌鹿去见厉将军。 陈雪赶紧又小声叮嘱道:“记住我的话,称呼!称呼!” 凌鹿乖乖点头,无声地应了一句:“记住了!” * 厉行洲坐在桌前,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桌上摊着几张纸,是江笑涵教授的亲笔信。 江笑涵教授,在旧纪年是堪称天才的人工智能与仿生计算专家,大灾变后转而研究污染物的识别与处理。 正是基于江笑涵教授他们的研究成果,人类终于成功对污染物做出了分级,制定了不同的应对策略。 可以说,如果没有他们的成果,现存的人类社会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中,根本没有扭转局面的希望。 半年前,年近耄耋的江教授罹患重病,现有医疗水平已无法医治。 她拒绝了前往疗养院休憩养病的建议,带着设备驾着越野车独自开进重污染区,决心“在最后的日子搜集污染源与污染物的最新数据,以供后人研究。” 在重污染区,由于来历不明的电磁干扰,数字信号或者模拟信号都是无法准确传回安全区的。 江教授自然知道这一点。 所以,她提前准备了一枚旧式的远程信号弹。她说,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会发射这枚信号弹,请军队按照发射位置,奔赴污染区回收资料。 四天前,这枚信号弹划破黑雾,在夜空中炸开了。 今天上午,搜寻队终于找到了江教授在污染区的居住地,回收了大量的记录与文件。 以及……一个奇怪的少年,和这封颇为不同寻常的信。 这封信里,江教授提到,她在一次外出采样时,意外发现了一处被废弃的庄园,遇到了刚从冬眠舱出来的凌鹿。 江教授说,凌鹿虽然是大灾变以前的人类,但抗侵蚀值比较稳定,又天性善良乐观,在之后的工作里对自己多有帮助。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江教授对这位少年既怜惜又感激。可惜她自己大限将至,无法亲自照拂这位少年。 因此,她以故人兼长辈的身份,请求厉行洲代她好好照顾凌鹿,并且要“亲自照顾,不可假手他人”。 这信的后面,则是细致的“照顾说明”,比如凌鹿有着心因性疾病,暂时无法正常进食,只能服用“糖”这样的化合物;又比如凌鹿有着记忆障碍,会忘掉许多小事;还有,凌鹿到了凌晨一点,就一定会进入睡眠状态,轻易不会醒来…… 如此种种,足足写了三大页。 从来没有“照顾”过任何人的厉行洲,将这几页纸推给了站在一旁的副官。 “你怎么看?”厉行洲沉声问着。 副官犹豫许久,终于道:“厉将军,说下我的私人看法。” “我觉得……这有点像我妻子在出差前,将我家小女儿送去阿姨家里时,写的那种说明。” 从早上几点起床,一天要喝几次水开始写,细细密密,唯恐遗漏。 厉行洲垂眸看着这几页纸:“你是说,江教授将那名少年当做了亲人?” 副官道:“很有可能。” “毕竟江教授将一生都奉献给了科研,没有留下子嗣后代。” “那她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在孤身一人时遇到一位纯真善良的少年,便引为至亲,也……也还挺符合……人性的。” 副官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不由自主低了几分。 说实在的,副官对厉将军崇敬至极。 但他确实会担心,这位浑身都散发着肃杀之气的完美将军,无法理解一些“人之常情”。 厉行洲没再问什么。 他看向了桌上的另一件物品——一张银色的资料卡。 这也是江教授的遗物。装在文件袋里的资料卡,写着“呈厉行洲将军亲启”。 但,资料卡有着十位密码。 如果连续三次输入错误,资料自毁。 在厉行洲看来,这件事处处都透露着矛盾。 一封亲笔信,不提研究进展。 一张加密资料卡,却没有留下密码。 江教授最后想传达出来的信息,真的只是信上写的这些事吗? 厉行洲的手指再次轻轻点着桌面,道:“江教授提到的‘废弃庄园’和‘冬眠舱’,找到了吗?” 副官:“还没有。” 厉行洲:“继续找。” “找到之后,仔细勘察,结论第一时间直接报给我。” 这时,士兵在门外报告,凌鹿到了。 厉行洲对副官道:“你先离开。” 副官应声而去。 走出门口,副官又一次看到了那名叫做凌鹿的少年。 黑如鸦羽的头发,白皙如雪的皮肤,晶莹透亮的红色眼睛,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与生机盎然的好奇。 这样脆弱又美丽的生命,确实会让人心生疑惑——他要怎么在沉睡几十年后,孤身存活下去? 难怪江教授会托厉将军好好照顾他。 只可惜,在厉将军的世界里,是没有“小心呵护”“温柔以待”这样的概念的。 厉将军,是一尊克服了人类情感波动,不受情绪左右的战争之神啊! 想到这里,副官暗暗叹口气: 这少年……等下怕不是会被厉将军吓哭? * 凌鹿走进房间时,厉行洲依然坐在桌子后面,一身黑色军服,肩章闪着暗光,眼神冷硬犀利。 若是换一个人,大概会被这太过锐利的视线逼得呼吸不畅。 可在凌鹿看来,他只有一个想法:厉行洲的脸,很好看! 虽然表情冷冷的,不像江婆婆那么和蔼,也不像陈雪那么亲切,但还是很好看——就像是一刀一刀仔细刻出来的那种好看。 看到好看的人,就像看到温室里的植物开出了美丽的花那般,凌鹿情不自禁地再次笑得眉眼弯弯。 他想和对方打招呼,说厉行洲你好呀,我终于找到你啦。 他还想说,江婆婆跟我说过,我们将来会一起生活,还让我和你好好相处呢。 但他又想到,自己答应了陈雪,不能对厉行洲直呼其名。 应该叫什么来着? 对了,陈雪最后说了,指挥官……先生。 嗯,这个称呼不错。 他抿了下唇,弯成月牙状的眼睛里带着点点亮光: “先生好呀!” “我是凌鹿!” “我们什么时候一起住啊?” 厉行洲:“……” “等你准备好” 厉行洲按了下太阳穴,道:“不会。” 凌鹿的嘴巴微微张大了些,疑惑地盯着厉行洲。 厉行洲道:“我会让人给你安排住宿。” “但我不会和你一起住。” 凌鹿轻轻“啊”了一声,眼睛漫上一层失望。 怎么和江婆婆说的不太一样呢…… “一起好好生活”的前提,就是“住在一起”吧? 自己一路上还想了很久,住在一起后,要怎么和这个人“好好相处”呢。 如果凌鹿的尾巴这个时候能露出来,那一定是已经无精打采地垂到了地上。 厉行洲没有做任何的解释,只继续道:“让你来是有两个问题。” 他拿起资料卡:“江教授和你说过这张卡的密码吗?” 凌鹿盯着那张银色的卡,脑子里模模糊糊闪过些画面。 可一旦认真回想,那些画面全都如水中倒影一般,一碰就碎,碎得根本无法拼起来。 于是他只能摇摇头:“不记得了……” 厉行洲略微挑了下眉。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记得? 他又扫了一眼摊在桌上的信。 信里说,凌鹿从冬眠舱出来之后,认知和记忆力都出现了一些障碍。待他逐渐适应现在的生活后,记忆力才会恢复。 信里还说,记忆力恢复不能操之过急,强行送医只会造成无法逆转的永久性伤害。 厉行洲看着少年懵懂的面庞,决定暂时把这件事往后压。 厉行洲放下资料卡,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被污染物袭击后,你在呼救?” 其实在这次询问前,厉行洲已经看过了另外三名士兵的询问笔录。三人都表示,后期耳朵里嗡嗡作响,并没有注意到其他的声音,也没有注意到是否有人在“呼救”。 听到这个问题,凌鹿脸上再次露出疑惑的表情。 自己有大喊救命吗……? 难道短暂失忆的那段时间里,无意识地向人求救了? 凌鹿如是想着,便也如此回答了:“我记不清了……” “反正当时乱糟糟的,或许我太讨厌那个怪物了,就吼出声了?” 厉行洲:“你当时‘吼’了什么?” 凌鹿摇摇头,眼里是毫无作伪的茫然:“不记得了……” 厉行洲盯着凌鹿的眼睛看了两秒,没有再往下问。 他只是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下,道: “好了,你出去吧。” “稍后我的副官会找你。” 凌鹿懵懵地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 厉行洲用探寻的目光看向他。 凌鹿直直地对着厉行洲的黑色眼睛:“先生为什么不和我一起住?” 少年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是质问的语气,却又隐隐带着点儿……委屈。 厉行洲不禁眯了下眼。 冷心冷面的指挥官先生,生人勿近的厉将军,从未想过会有人当面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缓缓道:“……我并不打算和任何人一起住。” 凌鹿想了几秒,睁大眼睛:“啊?所以你还没有准备好和人一起住?” 厉行洲:“……” 凌鹿又想了一会儿,自己笑了:“那就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再一起住好了。” 指挥官先生再次按了下太阳穴。 他沉默片刻,拉开抽屉道:“你过来。” 凌鹿眼睛一亮,欢喜地跑过去,绕过桌子站在了厉行洲身边。 厉行洲将一个附带入耳式耳机的腕带型通讯器推到凌鹿面前:“知道是什么吗?会用吗?” 凌鹿道:“知道!我看陈雪他们用过!” 厉行洲道:“我不可能陪在你身边照顾你。如果你有要紧事,可以用这个给我发讯息。” 凌鹿“哦”了一声,接过通讯器,依然看着厉行洲:“哪些是‘要紧的事’?” 厉行洲:“……你自己判断。” 凌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尝试着单手握住通讯器,摸索着想要绑在自己左手手腕上。 厉行洲从他手里拿回通讯器,按开活扣按钮后再递给了他:“我的号码在里面。具体用法让其他人教你。” 凌鹿抬起手腕,按了下上面的键盘,笑着望向厉行洲:“谢谢先生!我会给你发讯息的!” 说完,他欢快地跑向门口,还回头比了个“再见”,自己拉开门出去了。 * 凌鹿晃着自己的左手,转头跑回了陈雪他们的帐篷。 “我有通讯器啦!我以后也可以和你们聊天啦!”他兴奋地宣告着。 赵瑜仔细打量着凌鹿左腕上哑光黑的通讯器,惊道:“你这,这不是军用的特定型号吗?” 外表平平无奇,实则是核心城利用旧纪年流传下来的技术与配件,为高级军官特别定制的。 凌鹿不解道:“很厉害?” 赵瑜啧啧称赞道:“很厉害啊……” “比如定位功能——你手上这个,能随时通过军方卫星进行定位呢。” 大灾变以后,原有的全球定位系统早就瘫痪了,只有屈指可数的军用卫星和线路还在艰难运作。 为了节省资源,通常只有一定级别以上的军人,才能使用这种内置了定位模块的通讯器。 凌鹿手腕上的这一部,想来就是厉将军自己的备用通讯器了。 凌鹿听完赵瑜的话,挠了挠头:“这样哦……” “先生没说有哪些功能,就让我找其他人教教我怎么用。” 听到凌鹿的语气,陈雪愣了下:“你说的‘先生’,是指厉将军吗?” 凌鹿:“是的!我记住你的话了,没有对他直呼其名哦!” 陈雪:“……” 虽然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陈雪脑子里不禁浮现出这样一幕场景: 凌鹿顶着人畜无害的软萌笑脸,眼睛闪着小星星,管厉将军叫“先生”,而厉将军眉头一蹙:“何人在此撒娇?” 她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对凌鹿道:“我来教你怎么用通讯器吧。” 凌鹿学得很快,快得陈雪都有些吃惊。 学会发讯息以后,凌鹿直接调出了通讯录,将陈雪、赵瑜、汪明远都加成了“我的好友”,给每人都发了个笑脸表情。 陈雪看着快速敲键盘的凌鹿,心思一动,多想了一步:“你的通讯录里,是不是还有厉将军?” 凌鹿眼睛亮亮地应着:“对呀。算上先生和你们,我现在有四个好友了!” 我给四个好友都发了笑脸呢! 陈雪换了严肃些的语气,小声叮嘱道:“小鹿,等你回到城市,不要告诉其他人你认识厉将军,也不要透露你有厉将军的号码。” 陈雪料想这失忆的少年恐怕理解不了,又继续道:“如果其他人知道你认识厉将军,会带来一些麻烦,所以记住了,别透露。” 凌鹿确实不太能理解。 不过他听话地表示:记住了! * 深夜。 凌鹿缩在行军床上睡着了。 他的背包里多出了许多东西: 门卡、居民身份卡、《第三区的社会与历史》……以及一盒黑乎乎的,据说可以替代糖豆的巧克力。 这些东西都是厉行洲的副官,周向海中尉交给他的。 这位中年人对凌鹿的态度有几分像陈雪,耐心地向凌鹿介绍了许多城市生活的常识。 周中尉还特地叮嘱他,一定要好好学习《社会与历史》,说凌鹿作为苏醒者,要先参加一个“苏醒者社会适应度测试”,测试通过之后,才能由“社区服务中心”安排合适的工作。 测试里的题目,基本都来自于这本《社会与历史》。 凌鹿本来想好好看一遍这本书的。 可惜,一到凌晨一点,他就困得昏天黑地,倒在床上人事不知了。 * 同一时刻。 厉行洲将今天的最后一份文件递给副官,同时道:“凌鹿那边安排好了?” 周中尉道:“都安排了。” 厉行洲顿了下,难得地补了一句:“有什么异常吗?” 周中尉先是说没有,后来想起一件事:“这孩子,大概是从士兵们那里听说了,在城里生活要花不少信用点,于是就有点担忧会不会付不起房租。” “我跟他说,他的吃穿住用都是您安排好了,他工作挣来的信用点当做零花钱就行。” “结果这孩子特别认真地告诉我:那他一定要好好工作,挣很多信用点,然后买礼物给您作为回礼。” 周中尉想到当时的场景,嘴角不由带上了点儿笑,心说凌鹿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厉行洲并没有应声。 厉行洲的沉默,让周中尉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也说得太啰嗦太像老父亲拉家常了,这哪里是厉将军需要关心的事呢? 他立刻补了一句:“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异常……这种细节我以后会为您过滤掉。” 年轻的指挥官站起身道:“不用过滤。” “如实告诉我就行。” 周中尉虽有些吃惊,还是立刻应道:“是,将军。” 城市的气息 次日,凌鹿坐上了前往“大地之城”的越野车。 第三区一共有三座主城,一座核心城。 各座主城又依据地势不同,或多或少辐射出几座小型卫星城。 卫星城再往外,就是呈弧形排布、将卫星城主城掩护起来的“前哨站”了。 在污染物攻击性飙升、黑雾迅速扩散的“畸变期”,前哨站会直接变为迎击污染物的第一道防线,卫星城居民则全部撤回主城。如此,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居民的安全。 这次凌鹿去的“大地之城”,是三座主城里人口最多、最繁华的一座,也是江笑涵教授生活最久的地方。 想到自己能住到江婆婆曾经居住过的城市,凌鹿还挺期待的。 傍晚时分,越野车终于到了大地之城的城外。 夜色里,凌鹿先望见了一大片凝重阴冷的黑色。 待越野车驶近了些,凌鹿才明白:那肃穆压抑的黑色,其实是高达三十米的防御墙。 凌鹿听江婆婆说过这堵墙。 高墙的外侧,涂着一种名为“结晶铓”的矿物质材料。 这种结晶铓是从“铓石”里提炼出来的,带有特殊辐射,对人类无害,却能对污染物形成驱逐效果。 由于污染源只会随着污染物的跑动而扩散,因此,只要能隔绝污染物、不让污染物冲进人类生存区,就能保障人类的安全。 在大灾变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堵高墙的确是庇护人类的最后屏障。 它不仅阻挡了陆行性污染物,也拦截了飞行性污染物——30米的高墙,再加上大约30米的辐射半径,这堵墙足以驱逐在空中60米高度飞行的污染物。 而迄今为止,人类所知的飞行性污染物最高飞行高度都未超过50米,正好处于防御墙的拦截范围。 按江婆婆的说法,防御墙的设计是考虑到铓石的存储量、墙体面积、人类建造成本以及污染物的飞行高度后,做出的最合理选择。 江婆婆还提到过,铓石的储量并不丰富,这么多年下来,能开采的都开采了,彻底耗尽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凌鹿听到这里的时候,不禁担心地问:“如果铓石没有了,大家不就不能建新的墙了?” 结果江婆婆微笑着,说了一句凌鹿听不明白的话:“人类,本来就不应该被圈在墙内。” * 越野车通过检查关卡,穿过了这堵奇迹般的防御墙。 此时天色已晚,车外面的一切都只是个模糊的影子。 但凌鹿看着眼前明显宽敞平整许多的道路,以及道路两边光线暗淡的路灯,还是禁不住“哇哦”了一声。 越野车沿着主路一路向前,驶入了较为热闹的区域。 路灯的光线渐渐亮了些。 凌鹿看见了点着橘色小灯的路边店,看见了远处摇着铃的公交车,看见了骑着自行车的年轻姑娘,推着小车沿街叫卖的小贩,拎着包行色匆匆的中年人。 这就是“城市”,这就是“生活在城市的人”啊…… 凌鹿将脸贴在车窗玻璃上,端详着路边店里袅袅升起的炊烟,以及炊烟后那一点点的橘色柔光。 眼前的炊烟与暗光,莫名让他心里生出些温暖的感觉。 越野车驶过了一片又一片的街区,停在了一座白墙红瓦的三层公寓楼门口。 公寓楼一层两户,凌鹿的屋子在第三层。 凌鹿诚恳地谢过了将自己一路送过来的勤务兵,跑上楼打开了房门。 一开门,先听见了熟悉的“咕嘟咕嘟”声。 一个半人高、棕褐色方头方脑的小机器人,履带咔咔转着,停在了凌鹿面前。 小机器人的屏幕上,打出了一个笑脸符号。 “小水壶!”凌鹿惊喜地叫出了声。 这是江婆婆带进污染区的机械管家。 凌鹿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这小机器人由于缺乏保养已经基本报废了,除了能站在原地像个烧水壶一样发出“咕嘟咕嘟”声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还是凌鹿动手把它给修好的。 修好以后,小机器人能给江婆婆做饭,能打扫屋子,还能在屏幕上变出各种表情线条和凌鹿聊天。 这次离开污染区,原以为小水壶会和其他物品一样被回收,没想到居然送到了自己身边。 凌鹿很开心。 他跟着小水壶,先跑进客厅看了一圈,又奔向了阳台。 推开阳台门,凌鹿不禁大大地“哇”了一声,喜得原地蹦跶了两下: 阳台上,摆满了他和江婆婆之前种在温室里的植物。 一盆盆一束束,全被移了过来。 点点星光之下,植物们似乎都在愉悦地摇着头,为这素净的公寓平添了几分温暖的气息。 凌鹿连糖豆都顾不上吃了,打开通讯器,给厉行洲发了今天的第三条信息: 【我到公寓啦!我看到了小水壶,还看到了之前的花花草草!谢谢先生!】 唔,凌鹿记得很清楚,厉行洲说过,是“要紧的事”再给他发信息。 “对厉行洲表达谢意”,应该也是要紧的事? 和告诉他“路边的灯光真好看”同样重要。 不过,就像厉行洲没有回复“我到大地之城啦,路边的灯光真好看呀”这条信息一样,厉行洲也没有回复这一条。 凌鹿不以为意,欢欢喜喜地去给植物们浇水了。 * 浇完水,凌鹿趴在阳台的栏杆上,打量着城市的夜景。 三楼不高,但城里也没什么高楼大厦。 从阳台望出去,还是能看见隐隐约约的街市,三三两两的行人,星星点点的灯火。 在污染区的丛林里,也有飞来飞去的光点。 但那多半是已经变异了的飞焰虫。它们成群结队出现,遇到落单的三头盲眼蜥蜴就会一拥而上,用蓝色的磷光把蜥蜴烤成灰以后吃掉。 总之,不是什么温暖可爱的光点。 看了一会儿夜景,小水壶又“咕嘟咕嘟”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串意义不明的线条。 凌鹿拍了拍小水壶的脑袋:“我知道啦,你在催我洗澡!带我去浴室吧。” 在污染区的时候也可以洗澡。 每天凌鹿都会去水源地提两桶水回来。 一桶倒进净化机,过滤成饮用水。 一桶则留作生活和灌溉用水。 到了要洗澡的时候,先将水灌进一个圆柱体里,然后用手按压喷头,加热后的水就会从喷头洒出来。 由于清水十分有限,之前的洗澡凌鹿从来都是随便冲冲就行。 不像这里的热水不限时不限量。 他站在花洒下,冲得浑身白里透红,舒服极了。 洗得高兴了,他干脆把自己的尾巴也变出来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 这两天,他都按照江婆婆的叮嘱,把尾巴和角藏得好好的,没让任何人发现。 他之前曾经问过江婆婆,角和尾巴是不是代表着某种奇怪的病症,所以才会让人害怕? 还有,如果这是病,会不会让其他人也生病? 结果江婆婆只是微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 “不会让其他人生病的。” “但还是要尽量藏好它们。” 虽然尾巴一点都不脏,但用热水冲刷起来的感觉还是让凌鹿觉得很愉快。 从浴室出来,凌鹿换上房间里提前准备好的睡衣,趴到干净柔软的床上,晃着自己的尾巴,抱着那本《社会与历史》,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这本书的前两页,简单介绍了大灾变的起因与第三区的由来—— 【旧纪年607年,来历不明的污染源侵袭了蓝星。这就是我们所称的“大灾变”。】 【污染源不会直接致人死亡,也不会造成人类肢体异变,只会让人身体虚弱意识模糊。】 【但污染源可以让人类以外的其他生物产生‘变异’。】 【蓝星70%的现存植物、动物,在污染源侵袭之下,都产生了变异。】 【这其中,又有约90%的污染物,攻击性极强、对其他物种,特别是人类具有极强的吞噬欲。】 【在此类污染物肆虐的地区,强电磁干扰、电磁风暴摧毁了人类几乎所有的精尖武器,人类军队不得不采用旧时代的枪丨炮,乃至刀剑,与污染物作战。】 【同时,互联网的全面瘫痪,经济秩序的崩塌,国家机器的失控,导致人类社会迅速进入无序、无望状态,“末世说”,“神罚说”开始蔓延。】 【人类的黑暗面在旧纪年的最后10年暴露无遗。在污染物的侵袭与人类的内乱之下,蓝星全部人口到617年仅剩下不到五十分之一。】 【旧纪年617年,新联合历元年,残余的蓝星人类,终于决定摈弃原有的隔阂与纷争,成立联合政府,将人类生存区划分为五个大区,以共同抵抗污染物,维持人类生存作为最高目标。】 【但,联合政府在初期也犯下了许多错误。比如违反基本伦理的人体实验与武器试验,比如将女性视作可分配物品的“强制生育政策”。】 看到这里,凌鹿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尾巴像旗杆一样直直地竖了起来。 他定定神,往下翻了一页: 【事实证明,这样的政策对人类的毁灭程度不亚于污染物。蓝星人口非但没有增加,反而报复性下跌。】 【联合历22年,第三区开始了自下而上的改革,提出了“留今日以尊严,寄明日以希望”的口号。】 【这场改革废弃了原有制度,在超级计算机‘丽达’的辅助计算下推行了一系列的新政策,包括允许自由婚配生育、进行定量分配的同时重启自由交易、鼓励人们从事军工以外的行业、恢复一定程度的文娱活动……】 【奇迹终于出现了。联合历24年,第三科学与技术研究院完成了污染物首次分类;联合历25年,第三区人口自大灾变以来首次出现了回升;联合历26年,第三区研究院与第五区研究院通力合作,共同完成了首支稳定剂的合成……】 【……联合历53年,尽管第三区遭受了人类生存区中次数最多的‘畸变期’干扰,它依然蓬勃发展,如今已成为拥有一座核心城、三座主城、十六座卫星城的蓝星最大生存区……】 凌鹿托着下巴,用铅笔在“留今日以尊严,寄明日以希望”下划了重重一笔。 他直觉这是很重要的一句话。 可是……自己好像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决定认真思考一番。 思考着思考着,凌鹿的眼皮开始打架。 他努力睁大眼睛,决定先不思考了,继续学习这本书。 介绍完历史之后,这本书开始描述各种等级的污染物以及应对方案。 凌鹿看了几页之后,眼皮打架打得更厉害了,尾巴也开始摇摇欲坠。 这尖端形如三叶草的黑色尾巴,顽强地想要重新立起来。可反复几次之后,最终还是无力往下一耷拉,落在了雪白的床单上。 凌晨一点,凌鹿抱着枕头睡着了。 * 卫星城前哨站。 厉行洲切断了和第五区指挥官的远程通讯,沉着脸站起了身。 副官迅速收拾好桌上的文件,跟在他身后走到了会议室的阳台上。 外面已是繁星满天。 厉行洲一手按住冰冷的石栏杆,面色阴冷。 “第五区,是在重蹈覆辙。”他冷声说着。 副官摇着头:“明明是几十年前就被证明走不通的路……他们怎么又会回到这条路上……” 厉行洲没有说话。 他抬起左腕瞄了瞄。 屏幕上,飘着一条私人未读信息。 他点开看了一眼。 小水壶? ……原来那个老旧的机械管家还有名字。 这时,勤务兵的声音响起:“厉将军,直升机准备好了,您要现在出发吗?” 厉行洲摁灭了屏幕:“出发。” 多少分? “社区服务中心”离凌鹿住的公寓并不远,坐公交车二十分钟就能到。 从公交车下来后,凌鹿四下看了看,心里有些小得意,总觉得能独立乘车的自己还挺厉害的,已经算是适应城市生活了。 服务中心是一栋砖红色的二层小楼,圆弧状的拱门下面是一排整洁的水泥台阶。 来得有点早,中心还没开门,凌鹿决定在台阶上坐着等一会儿。 他刚坐下来,就看见一辆轮椅从拐角处拐了过来,轮椅上是一位干干瘦瘦、约莫五十来岁的男子。 男子用手转着轮子,准备走台阶旁的无障碍通道。 凌鹿见状赶紧起身,想要帮这位叔叔推一下轮椅。 不料他手还没碰到轮椅把手,这男子先皱起眉头,带着几分排斥地低声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凌鹿立刻又把手收了回来。 男子向前倾着身体,手臂不停用力,到底是自己“爬”完了这段上坡路。 接下来,他只要再给轮椅转个向,就能拐到中心的正门入口了。 然而轮椅前方的万向轮却没有听话地转向。 男子两只手臂一前一后地用力转着手动圈,轮椅依然停在原地,纹丝不动。 男子显然有些急了,额角沁出了汗,使劲拍了轮椅两下,低喝着:“我迟早让老谢把你拆成废铁给卖掉!” 可惜,轮椅听不懂男子的威胁,始终巍然不动。 凌鹿盯着那不听使唤的万向轮,想了几秒,走到男子身边:“那个……不介意的话,我来帮您修一下轮椅?“ 这灰色眼睛的中年男子,抬头看向眼前着穿着白衬衫系着小领结,跟个小兔子一样的少年,一脸不信任:“你?你会修轮椅?” 凌鹿取下背包,笑道:“嗯,我应该能试着修一修。而且,我随身还带着工具哦。” 说完,他从背包里取出了自己从不离身的工具箱,打开给这男子看: 这小小一只工具箱里,有螺丝刀、小锤子、小扳手、螺帽……甚至还有一个折叠型的小键盘。 看着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随身工具箱,中年男子将信将疑道:“那你试试吧。” 凌鹿蹲到轮椅前,开始仔细检查万向轮的轮胎和轴承,又小心地将螺栓和螺母取了下来。 三分钟后,凌鹿站起身道:“好啦!刚才是螺栓卡住了,现在您再试试?” 中年男子又转了次手动圈,这下轮椅灵活地转了个弯,顺畅地拐向了左边。 中年男子满意地拍了拍扶手,再次看向凌鹿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欣赏:“斯斯文文的小年轻,还能修轮椅?” 凌鹿有点不好意思,同时又十分诚实地说道:“不光是轮椅,其他很多东西,我看过一遍之后,大概就都能修。” 中年男子更有兴趣了:“是吗?你还修过什么?” 凌鹿开始认真地掰手指头:“修过机械管家——就是那种会做家务的小机器人;修过野外热水器;修过空气净化机……” 嗯,在污染区的时候,自己帮江婆婆修过不少东西呢! 说到最后,凌鹿挠挠头道:“总之,我还挺喜欢把东西修好的,看着坏掉的东西变好了,就会觉得很高兴。” 不但如此,要是知道了什么东西坏掉了却不能修,心里就会跟有爪子在挠一般难受。 中年男子沉吟片刻,浅笑一下道:“年轻人,你今天来这里,是来找工作的吗?” 凌鹿点点头:“对。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工作……” 正在这时,一位圆脸雀斑姑娘匆匆跑上台阶,一边掏钥匙一边对着轮椅上的中年男子道:“马主任,您到得这么早?我现在开门。” 中年男子转着轮椅进了门,吩咐圆脸姑娘道:“小丁,让这个年轻人填张求职表,安排他去老谢那里吧,老谢不是正缺机械师吗?我看他挺合适的。” 呃? 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凌鹿,愣在了原地。 倒是那位被称作小丁的圆脸姑娘惊喜地转头看向凌鹿:“原来您会修东西呀?那可太好了!来我这里填下信息吧。” * 填表的时候,凌鹿才知道,坐轮椅的中年男子是这个中心的主任,而他推荐的“机械师”职位,技术要求很高,之前好多人去面试都没有匹配上。 凌鹿一边填着自己的基本信息,一边小心问道:“那,这个职位,挣的信用点多不多啊?” 小丁笑道:“很多哦,现在城里很多机械都老化了,需要机械师的地方还挺多的。” 凌鹿放下心来,愉快地填完了“求职表”。 小丁看着凌鹿填下的“苏醒者”身份,另外找出两张纸递给他:“这个测试您先做一下。您作为‘苏醒者’,要通过测试才能开始工作。” 说完,她又鼓励地笑了下:“放心,题目不难,大家都会过的。” 凌鹿知道,这就是副官之前说过的“苏醒者社会适应能力测试”。 他轻呼一口气,心说虽然昨天自己看书看得睡着了,但今天一大早起来,很认真地把剩下部分都看完了呢。 嗯,工作人员都说不难了,自己一定会过的! * 凌鹿对着这套卷子,皱着眉头咬起了手指。 整套试卷都是选择题。 第一道,【如果你在卫星城的路边遇到一位平民老人,老人要求你送他去城外的前哨站,你会:】 【选项A:报告驻城军队】 【选项B:无视,跑走】 【选项C:热情地帮助他出城】 凌鹿皱着眉头思考许久,不明白这样一件小事为什么要报告军队。 还有,当别人提出要求时,自己直接跑走也太不礼貌了吧? 这可不行。 所以他郑重地选择了:热情地帮助他出城。 第二道,【如果你在主城外出吃饭,突然周围的人纷纷起身逃跑,同时叫喊‘污染物’,此时你会:】 【选项A:逃跑并尽快报告驻城军队】 【选项B:逃跑】 【选项C:留在原地继续吃饭】 凌鹿再次皱起了眉头。 首先自己不可能外出吃饭。 其次,原来主城里也会出现污染物吗? 四周的人都在逃跑,是因为这个污染物要吃掉人类吗? 那可不行。 自己应该拿出驱逐器,让它离开,不许吃人。 可是题目里没有完全合适的选项哎…… 所以凌鹿勉强选择了最接近的“留在原地继续吃饭”。 至少这个选项代表着不会浪费食物。 …… 两大张卷子做完,凌鹿觉得真是太难了,以至于他将试卷交给小丁时,额头上还带着汗。 看着凌鹿紧张的模样,小丁再次笑着安慰他:“放心,大家都会过的。你等我一会儿,我找马主任给你批下分数。” 听到姑娘这么说,凌鹿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希望的,便乖乖找了椅子坐下,手搁在膝盖上,心里想着等发了工资可以给厉行洲买什么作为礼物。 二十分钟,小丁拿着试卷回来了。 凌鹿立刻跑到她的桌子前,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我合格了吗?” 我做得好认真的,一定可以合格吧! 小丁有些尴尬地将试卷递给了凌鹿。 第一页上,是个鲜红的分数:3分。 凌鹿愣了:“3分?这个满分是5分吗?” 如果满分5分,那我算是刚刚60分,刚刚及格? 小丁神色微妙,眼底还带着一点同情:“满分100分。” 3分,哪怕闭着眼乱填,分数都会比这个高。 这个分数意味着“完美避开了所有正确答案”,意味着参加测试的人“不具备在这个社会规避污染物风险并存活下去的能力”。 能错得这么离谱……眼前这漂亮的少年,大概是根本不知道污染物有多凶残,也不理解现在是个什么世界吧。 姑娘叹口气,递了一本《社会与历史》给凌鹿:“拿回去好好学习,5天以后再来重考。” 凌鹿呆呆地接过这本自己已经有了的书,点了点头。 他抱着书,抱着自己的3分试卷,轻飘飘地飘出了办事大厅,垂着头坐在了门台上。 他现在挺难过的。 自己学得很认真呀,为什么测试分数这么低? 而且这个测试真奇怪,考的东西和书上学到的怎么都不一样? 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下一次也考不过? 他埋着脑袋呆了一会儿,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看通讯器。 通讯器的屏幕,还飘着自己发给厉行洲的前一条信息: 【先生,我今天来找工作啦!我已经把周中尉给我的书看完了,我一定能顺利通过测试,找到工作的!】 凌鹿瘪着嘴,心说早知道自己就不发这一条了。 这下怎么办?考得这么差,还要不要说? 犹豫许久,他还是发了一条: 【先生,我没能通过测试……】 发完之后,凌鹿料想厉行洲还是不会回信息的,自己叹了口气站起身,想着如果下次还考不过,能不能请那位服务中心的姑娘辅导一下自己? 没想到,通讯器突然震了一下。 凌鹿呆了呆,低头看向屏幕:厉行洲居然回信息了! 对方回的内容只有三个字: 【多少分?】 多……多少分? 想到自己那个“3分”,凌鹿脸一下就红了,觉得怎么都答不出口。 他咬着嘴唇发了会儿愣,最后还是老实回了个:【3分】。 发完之后,他在原地忐忑地走来走去,心想不知道厉行洲会不会认为自己没有好好看书好好考试,会不会发信息甚至打电话把自己训一顿。 可是,一直到小丁都出门吃午饭了,一直到他坐上公交回到了公寓,也没有看到厉行洲的下一条信息。 * 核心城,第三区总理兼联合政府特别执行委员会秘书长余志诚官邸。 一场只有两名参会人的闭门会议,刚刚结束。 厉行洲迈步走出会议室,径直往停机坪方向走去。 军靴踩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橐橐作响。站岗的卫兵们纷纷举手行礼。 厉行洲微微侧头,告知副官会议结论: “余总理准备以秘书长的身份协调第五区,尽量以对话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按照‘丽达’和‘维塔斯’的预测,下一次的畸变期大概率依然在第三区。” “我们的任务不变,始终是挡住下一次污染源扩散,安全度过畸变期。” 周中尉一面记录,一面道:“是。” “您要直接回前哨站吗?” 厉行洲脚步未停:“江教授的葬礼,是三天以后?” 周中尉道:“是。三天后,在大地之城。” 厉行洲道:“先去大地之城。” 周中尉道:“是。您这次也住警备区的宿舍?” 厉行洲抬腕看了眼通讯器。 上面飘着两条未读私人信息。 【先生,我今天来找工作啦!我已经把周中尉给我的书看完了,我一定能顺利通过测试,找到工作的!】 厉行洲继续往下看。 【先生,我没能通过测试……】 厉行洲脚下微顿,在屏幕上快速敲出三个字发过去。 等了二十秒,他看到了回复:【3分】 厉行洲停下脚步,盯着这个数字,皱起了眉头。 周中尉:“……将军?” 厉行洲捏了下眉心道:“这次不住宿舍,回我的私人公寓。” 你来啦! 凌鹿回到公寓,再次趴到沙发上,将那本《社会与历史》认认真真地重看了一遍。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小水壶转着履带跑到凌鹿身边,咕嘟咕嘟地唱着歌。 凌鹿知道,这是在提醒自己该吃晚饭了。 他坐起身,拍了拍小水壶硬邦邦的脑袋,揉了揉眼睛,掏出两颗糖豆送进嘴里。 这便算是他的晚饭了。 吃过了晚饭,凌鹿又跑到阳台上喂植物们喝水。 原本看书看得晕头涨脑无精打采的凌鹿,在给植物们喂饱了水之后,心情也明亮了不少。 他伸了个懒腰,趴到阳台栏杆上,再次打量着华灯初上的城市。 淡淡的橘色灯光,暮色下匆匆赶路的行人,收起招牌准备打烊的店铺…… 虽说昨天已经看了许久,但凌鹿今天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看着看着,一辆黑色大车驶入了他的视野。 这辆车,停在了公寓门口。 嗯?有邻居要来? 住进来之后,自己还一个邻居都没碰见过呢。 凌鹿如是想着。 黑色大车的车门打开了。 一个有些眼熟的人从副驾座跳了下来。 咦?副官先生?他也要住在这里吗? 凌鹿正在好奇,却看见周中尉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抹高挑颀长的黑色身影,迈步下车。 那身影立在车门口,微微抬头,看向了三楼阳台的方向—— 凌鹿对上了那人的目光,差点叫出声:厉行洲! 他居然来了! 一瞬间,凌鹿的动作比他的脑子还要快。 他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厉行洲会出现在这里,人已经冲出门,三跳两跳地蹦下了楼梯。 一分钟前,厉行洲抬头望去,只见幽幽夜空下,淡淡清辉里,站着一位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少年。 一分钟后,这黑发红眸的少年,眼睛里带着亮光,脸上笑意明快,大声唤着“先生”,如同一只活力满满的小鹿,从公寓门口的台阶上朝自己跳了过来。 厉行洲并未做任何动作,倒是他身旁的副官,倒吸一口冷气,出声叫道“小心”。 凌鹿一定会摔跤的——副官想着。 两年前,有一位军官家的小少爷,找了各种机会在厉将军面前晃啊晃,还在一次激动人心的大捷之后,当着许多人的面朝着厉将军奔过来,想要来个“情之所至自然而然”的拥抱。 然后,厉将军侧身闪开了。 小少爷摔了个狗啃泥。 从那里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这么扑向将军了。 副官实在是不忍心让眼前这位少年也摔得那么惨。他下意识伸出手,想着至少别让凌鹿摔得脸着地—— 他看见,在少年跳下来的一瞬间,厉行洲抬起胳膊,扶住了少年的右臂。 副官:……?! 此时凌鹿已经站稳了。他手搭在厉行洲的胳膊上,眼里映着月光与灯光,仰着脸道:“先生!你是准备好和我一起住了吗?” 副官:……??!! 淳朴善良的周中尉差点儿脚下一滑没站稳。 厉行洲收回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道:“我有事要办,这几天住在你旁边。” 凌鹿愣了一秒,旋即又将眼睛笑成了月牙:“啊,那我们就是邻居了呀!” 虽然还不算是“在一起生活”,还没有达成和江婆婆的约定,但至少住得很近了呀。 厉行洲没有答话,自行走上了台阶。 凌鹿原本想跟着他上去,又想起了什么,对着副官道:“谢谢周中尉!您前天教我的东西,我都用上了!” 此时的副官依然还处于震惊过度的状态,扯了下嘴角:“不……不客气。有用就好……” 凌鹿又乖巧地说了声“那再见啦”,便跟在厉行洲身后,哒哒哒地跳上了楼梯。 副官重新坐回车里,思考了许久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答案: 明白了。 一定是因为江教授嘱托厉将军照顾凌鹿的缘故,所以厉将军的反应才会那么不同寻常! 一定是因为这个,不可能有别的原因! 不可能有别的原因……吧? * 此时的凌鹿已经跑回了三楼。 一路上,他都在对着厉行洲不停说话。 “先生,你吃过晚饭了吗?我可以让小水壶给你做饭呀。” “先生,你的屋子收拾好了吗?小水壶打扫卫生也很棒的。” “先生,你来的时候看到东边那条街上的小店了吗?我觉得好好看呀。” …… 厉行洲一言未发,径直走到凌鹿对面的房间,手按着门把手,侧过头对凌鹿道:“收拾一下,来找我。” 凌鹿眨眨眼:“啊,你果然是没吃晚饭吧?我这就去把小水壶叫过来——” 厉行洲眉头微蹙:“不是。” “带着你的测试卷,来找我。” 凌鹿往回退了两步,觉得自己尾巴上的毛都要炸开了:“啊?” 厉行洲没有再重复,也没有再回头看凌鹿。 他压下门把手,一边推门进去,一边道:“还有,换掉睡衣。” 说完,这人便带上了门。 凌鹿在原地僵了一会儿,看不见的尾巴无精打采地垂到地上,慢吞吞地回到自己房间,换掉睡衣,穿上衬衫打好小领结,拿出了那张“3分”的试卷。 这么丢人的试卷,真是一点不想给人看啊…… 凌鹿抱着卷子,磨磨蹭蹭站到厉行洲的门口,心说如果自己不进去,就这么悄悄躲回房间,这人是不是也就不会再要求看卷子了? 正想着,门突然开了。 只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的厉行洲,低头看着他:“试卷呢?” 凌鹿:“哦……” 他两手捧着试卷,递给了厉行洲。 厉行洲单手接过卷子,另一只手将房门拉开,自己转身走向屋内,同时道:“进来。” 凌鹿乖乖地跟着进去了。 他偷偷打量着厉行洲的房间,发现里面的摆设和自己的房间完全一样。 灰黑色的沙发,木色的茶几,简单的餐桌椅…… 一眼望去,简直会错认为这就是自己的房间。 厉行洲坐到沙发上,长腿交叠,手里的卷子翻到了第二页,说了声:“坐。” 凌鹿本来想坐到厉行洲旁边,但看到那张3分的试卷,莫名地又有些不敢。 他想了想,在茶几的另一侧盘腿坐下了。 厉行洲抬眼瞥见凌鹿选的“位置”,并没说什么,只将卷子放到茶几上,修长的手指在第一道题目上点了点:“在卫星城遇见一位要离开城市自行前往前哨站的平民老人,你选择了‘热情帮助他’。” “凌鹿,你知道卫星城的作用是什么吗?” 凌鹿眼里显出些茫然:“卫星城,我记得《社会与历史》里面说,每个卫星城都有特定的作用……一号卫星城种了很多农作物,二号卫星城紧挨着一号,养了很多动物……” 凌鹿拉拉杂杂地把自己记得的部分都说了,然后忐忑地看着厉行洲。 厉行洲微微点头,继续发问:“前哨站的作用?” 凌鹿顿觉脑子里雾蒙蒙的,努力地回忆着:“前哨站……及时发现、消灭污染物的第一道防线……由军队驻守……” 厉行洲:“平民能否自行离开卫星城、前往前哨站?” 凌鹿:“……不能。” 厉行洲:“那为什么会选择‘热情地帮助他’?” 凌鹿呆呆地望着厉行洲,根本回答不上来。 书里好像的确说了,“为避免被污染源侵蚀,平民不得自行脱离城市前往前哨站。” 可这个题目又没有直接这么问…… 厉行洲的声音毫无起伏地继续说着:“被侵蚀之后的最常见症状,就是意识模糊想要主动靠近污染物、进入污染区,自愿成为污染物的食物。” “所以,”厉行洲下了结论,“题目里的这种情况,表明这位老人大概率已经被侵蚀。他需要的是立刻接受检查,而不是帮着他走出城市。” 厉行洲顿了顿,神情严肃地看着凌鹿:“懂了吗?” 凌鹿开始不住点头:“懂了懂了!原来是这样!我完全没有想到!” 他又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般笑了起来:“原来先生是要帮我辅导呀!我还以为先生是要训我呢!” 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些,身体转成朝向厉行洲的方向,眼睛亮闪闪地望着对方:“先生真是好人!” 厉行洲像是没有听见凌鹿的话一般,神色全无变化,手指继续在第二道题目上敲了敲:“外出吃饭的时候,发现可能有污染物,为什么你会选择继续留在原地吃饭?” 凌鹿怔了下,小声道:“为了……不浪费粮食?” 厉行洲:…… 凌鹿抿了抿嘴唇:“还有,题目里不是说是主城吗?我想……首先主城不会真的有污染物吧?” 厉行洲的眉头微不可查地挑了挑。 尽管厉行洲的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凌鹿硬是看出了一丝不豫之色。 这人……莫非在生气? 凌鹿心里开始不停打鼓,不过依然坚持着把自己的想法说完了:“就算真的是污染物,我也随身带着驱逐器,可以把污染物赶跑的。” 厉行洲沉默数秒后,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是凌鹿之前未曾听过的严厉: “主城当然会有污染物。” “《社会与历史》里的最新章节单独解释了这个问题,你没有看?” 凌鹿张了张嘴,脸一点点变红,声音更小了:“看、看了……可是,关于污染物的部分,我,我看了就会忘……” 他知道这话听上去完全就是狡辩。 可事实上,他今天回来重新看书的时候发现,关于“污染物”的相关内容,自己虽然很认真地看了,却连一个字记不住。 厉行洲没有说话。 糟了,厉行洲可能不会相信自己呢…… 凌鹿一面这么想,一面不自觉垂下了头,脸也红得更厉害了。 墙上的旧式挂钟滴答滴答走了一格后,厉行洲才缓缓道: “这道题先跳过。” “明天晚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一墙之隔 等厉行洲把两张卷子讲完,早已是深夜了。 凌鹿抱着做满笔记的卷子回屋时,已然困得晕头转向路都走不直了。 他刚趴到枕头上,还来不及把尾巴放出来晃一晃,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个周日。 凌鹿知道,这是第三区的公休日。 但凌鹿不能休息。按照厉行洲交代的,他留在公寓里看了一整天的书。 眼看着快到约定的时间了,凌鹿换好衣服,赶到公寓楼门口,等着厉行洲来接自己。 19:30分,昨天那辆黑色大车准时停在了凌鹿面前。 厉行洲并未下车,只按下窗户道:“上车。” 凌鹿赶紧钻进车后座,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厉行洲旁边。 “看书了?”厉行洲问。 “看了!”凌鹿使劲点头。 真的看了。 一天什么都没做,除了给植物浇水,就是看书了。 厉行洲关上终端屏幕:“为什么主城也会出现污染物?” 啊,这个问题刚刚才看过! 凌鹿一脸兴奋:“因为……” “因为……诶……” 他的脸再一次涨红了。 明明才看过,为什么具体内容一个字都不记得了? 他“因为”了好几次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垂着脑袋道:“先生,我又忘了……” 他自己都觉得,这表现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装的。 厉行洲肯定不会相信的。 他会不会……认为自己是在撒谎,然后严厉地训斥自己? 一生出这个念头,凌鹿不禁一阵心慌。 但厉行洲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看窗外。” 凌鹿闻声抬头,正看见道路两旁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不远处的小店点亮了橘色的照明灯。 就连路边推着车的小贩,也在车把上挂出了一晃一晃的小灯。 夜幕笼罩下的城市,顿时变得昏黄可爱起来。 凌鹿轻轻哇了一声,瞬间忘记了其他事,手按在窗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 他一面看,一面碎碎念着:“先生,路边的灯光真的很好看呀。” “我前两天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灯光,就在想一定要告诉你呢。” 厉行洲看着窗外向后退去的夜景,应了声:“我知道。” 凌鹿愣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的确是给厉行洲发信息说过“灯光很好看”。 他顿时笑出了声:“啊,原来你看到那条信息了!我还以为你不会看呢!” 厉行洲并未接话,也没有再看凌鹿,而是重新打开了搁在腿上的终端屏幕。 30分钟后,车停在了一处颇为热闹的场所。 凌鹿跳下车后,揉了揉眼睛,再次“哇哦”了一声。 不同于方才路上那带着点儿含蓄的温暖景象,这里就是简单直白的热闹,张扬而明快。 一条不算多宽敞的街道,两旁都是小吃店。 店里亮着明晃晃的大灯,大方桌子长条椅从店堂内一直延伸到路边,桌边坐满了人,桌上摆着热气腾腾、凌鹿从未见过的吃食。 店铺外面,则是三五成群的人说着笑着,从凌鹿身侧经过。 从这条街往外走的人,手里多多少少拿着些小吃;而往街道里面走的人,不少人手里都带拿着一朵或者一小束花。 凌鹿正在好奇地张望,一对父母抱着孩子正好走了过来。 年轻妈妈的怀里抱着个梳羊角辫、举着支的小姑娘,那蓬松如云朵的大号,将小姑娘粉嫩的小脸儿都遮掉了一半。 小姑娘努力地扯着,好不容易扯下来一大块以后,正正露出了眼睛,看见了站在旁边的凌鹿。 小姑娘盯着凌鹿的面孔,怔了两秒,突然笑得眼睛弯成了两条缝,胖胖的小手举着在凌鹿面前晃来晃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糖糖!甜!” 凌鹿同样笑得两眼弯弯,点着头道:“嗯嗯,糖糖,甜!” 小姑娘的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凌鹿笑了笑,一面轻声说着些哄孩子的话,一面抱着小家伙继续往前走。 那小家伙就趴在妈妈的肩头,对着凌鹿不停晃着手里的,笑得咯咯的停不下来。 凌鹿也一直对着小家伙晃手晃手,直到她被抱着走远了。 厉行洲这才道:“跟紧我。” 说完,这人转身走进了这条繁华的街道。 他挺拔的身形和过于出众的面庞,自然会引起路人侧目。 不少人暗暗在想:这年轻人,似乎和报纸上的厉将军有点像? 不过厉将军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呢。 因此虽然有人会多看他几眼,倒也没有人围上来。 凌鹿本想紧紧跟着厉行洲,可他并没有那么长的腿。 走了没几步,凌鹿便被甩出了一截,只能看见厉行洲那比寻常路人高出半个头的挺拔背影。 凌鹿正在着急,想着要喊一声“先生”,却看见厉行洲在人群中停下了脚步。 他赶紧小跑几步挤到厉行洲身边,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袖口,喘了口气:“呼,这样就不会跟丢了。” 衣着笔挺的青年军官,任由少年扯着自己的衣袖,稍微放慢了脚步,边走边道:“这是‘春台路’,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一条街。” 说来也怪,周围明明吵吵嚷嚷的,但厉行洲的声音却能清晰无比地落在少年耳朵里。 凌鹿望着两旁挨肩搭背的人群,望着喧闹繁华的店铺,又“哇哦”了一声。 他抓着厉行洲的袖口,稍微踮了下脚,尽量让自己的嘴离厉行洲的耳朵近一些:“我在书里读到过!这就是第三区最出名、人最多的路,路边全是好吃的!” 厉行洲道:“对。” 凌鹿记得,第三区的三座主城各有侧重。其中,大地之城主力发展的是种植畜牧业。相应的,这座城市的食物种类也比另外两座主城更丰富。 而春台路,可以说集中了这座城市的美味精华。 书上还说,就连另外两座城市的居民,也会在休息日的时候慕名来到春台路,想要品尝大地之城的特色美食呢。 所以这里的人这么多。 虽然凌鹿自己几乎不吃东西,他也闻不出空气里是不是带着油炸煎煮的香味,但看到这些笑意盈盈的人,听着街边叫卖的声音,他就会莫名地生出几分开心。 他仔细辨认着路边小吃店的招牌,一个一个轻声念着:烤鸡架、炸里脊、咖喱饭…… 念着念着,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禁稍稍用力扯了下厉行洲的袖子:“先生先生,你喜欢吃什么呀?” 如果知道厉行洲喜欢吃什么,自己挣到信用点以后,就可以买下来送给他呀。 厉行洲没有回答。 凌鹿以为厉行洲没听见,再度踮起脚,手按着他的胳膊,几乎是对着他的耳朵道:“先,生,喜,欢,吃,什,么?” 厉行洲脚步顿了下,缓缓道:“以前……这条街上,有一家蛋包饭,味道还不错。” 凌鹿愣了下,心说蛋包饭是什么?用蛋包住的饭吗? 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笑着道:“我们会路过这家店吗?” 等下看看就知道蛋包饭到底是什么了! 厉行洲沉默两秒:“这家店,已经没有了。” 凌鹿一惊,正想要问为什么会没有了,却发现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春台路的尽头。 一堵黑色的墙,似是将春台路拦腰截断。 墙根下,摆放着一束一束白色的花。 两名持枪的士兵站在墙边,看着有两名“游客”走了过来,比了个手势示意道“把花放下,不要靠近”。 直到厉行洲亮出了证件。 两名年轻的士兵看清来人是谁后,立刻不再阻拦,脚跟一碰立正行礼。 凌鹿注意到,这两人的面孔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神色,和陈雪他们看到厉行洲时的表情颇为相似。 厉行洲打开通讯器的照明模式,手往前一推。 一扇隐在黑暗中、无法分辨形状的门,缓缓打开。 咦?难道墙后面还有路?难道这不是路尽头? 凌鹿正在好奇,只听厉行洲道:“跟我来。” 越过地上的花束,穿过那扇黑色的门,凌鹿只觉得周身一冷—— 这里,没有人群,没有路灯,没有店铺。 这和刚才的春台路,和方才的繁华明明只有一墙之隔,简直是两个世界。 目之所及,是倒塌的房屋,塌陷的路面,折断的灯杆。 就连这里的空气,这从废墟里吹过来的风,都比外面低了几度。 走在这样的空气里,凌鹿甚至有些呼吸不畅。 “这……这是……”他嗫嚅着发问,心里却已经猜到了几分。 “十天前,这里还是‘春台路’的一部分。”厉行洲走在前方,左手的通讯器照亮了一大片断壁残垣,“这里才做完最后一次污染度测试,还没有开始重建。” 虽说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但凌鹿还是有种胸中发堵的感觉。 厉行洲停在了一处废墟前。 凌鹿跟了过去,看见地上散落着白色的瓷片。 这些碎片……曾经是一个漂亮的大盘子吧? “大灾变之初,人类的每座城市都被污染物入侵过。现有的主城也不例外。”黑夜里,厉行洲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这些年,我们清除了城里99%的污染物,但还有1%的污染物进入了潜伏模式,用任何仪器都无法检测出来。” “十天前,一只三米高的‘螳螂’,在沉睡了六十年后破土而出。” “这种长期潜伏的污染物,从醒来到进入捕食模式,至少会有二十分钟的适应时间。” “二十分钟,足以让周围的人安全撤离。” “城中的所有居民,无论是幼儿还是老人,都接受过训练,都应该知道不要逗留,不要刺激污染物,立刻快速离开,将现场留给驻城军队。” “当天本来也应当如此的。” 厉行洲弯下腰,捡起了一个什么东西。 凌鹿定睛一看—— 那是一只鞋。 一只儿童鞋,鞋面还镶着一只蝴蝶结。 厉行洲将鞋放回了地上。 “但是,当天这家餐馆里,有一位破坏规则的人。” “他或许是低估了污染物的攻击力,或许是不愿眼睁睁看着餐馆被毁。” “他掏出自制的火丨枪,击中了螳螂。” “但这是一只5级污染物。” 5级污染物,和毯形水母的等级一样。 这意味着它的真实体型相当于一栋小型楼房。它一开始所展现的3米高螳螂,只是一个假象。 被击中的污染物,中断了“适应期”,瞬间进入了类似于狂暴化的无差别攻击模式。 “十分钟后,军队赶到了。” “晚了。” “半条春台路,沦为废墟。” “十六位平民死亡,二十位平民重伤。最小的死者,只有两岁。” 凌鹿的身体一阵阵的发冷。 他下意识抱住胳膊,抬眼看向了厉行洲。 方才厉行洲的声音一直平平的,没有什么起伏,像是不带任何情绪。 现在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只是垂头望着地上那只童鞋。 看着厉行洲雕塑一般的身影与冷硬的下颌线,凌鹿再次感到呼吸不畅。 他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 他走到厉行洲身边,犹豫一下,又一次地牵住了这人的袖口。 棉花糖 厉行洲缓缓侧过头,看着凌鹿。 凌鹿也抬头望着他。 “凌鹿,这个世界,和你沉睡前的世界,或者你醒来后看到的丛林世界,都很不同。” “在这里,你需要做的是记住这个世界的危险程度,是遵守规则好好活下去——而不是拿着驱逐器独自面对污染物,明白了吗?” 厉行洲这次说得很慢。 凌鹿郑重地点了点头:“明白了。” 他依然扯着军官的衣袖。 厉行洲看着少年的手,声音又放得缓了些:“好了。” “别害怕。” 凌鹿小声嘀咕着:“我……没有害怕。” 我只是觉得,这个时候应该陪着你,拍拍你? 可好像又有点拍不下手…… 厉行洲瞥了他一眼,倒也没有把袖子从少年手里抽回来。 从那面墙再次穿出来,正看见有人小跑着过来,往地上放了一束花,又迅速跑回了春台路的灯光里。 望着地上的小白花,望着黑色的墙,望着春台路熙熙攘攘的众人,凌鹿再次生出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 一墙之隔,一面是灯光下的欢声笑语,一面是黑暗里的寂静废墟。 欢笑的人,并没有遗忘墙那边发生了什么。 但这并没有阻挡他们过好现在的生活。 厉行洲看着少年茫然的眼瞳,淡淡说了句:“好好活着,就是对逝者最好的缅怀。” 凌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的思绪飘了飘,突然想到一件事,便又拽了拽厉行洲的袖子:“先生先生,我想起书上看到的一句话,我觉得很重要,但又看不太懂。” 厉行洲:“嗯?” 凌鹿:“就那句,‘留今日以尊严,寄明日以希望’……” 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这句话到底在说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第三区要将这句话当做口号。 厉行洲沉默片刻,道:“你以后会明白的。” 凌鹿“哦”一声,不解地歪了歪头。 这时,又有两个10来岁的半大孩子,举着大大的从两人身边路过。 凌鹿的视线,不自觉地就落在了白白软软云朵般的上。 厉行洲:“想吃?” 凌鹿的喉咙滑动一下:“……不想。” 厉行洲放缓脚步,转身走到路边卖的摊子,付了钱, 凌鹿看到的卖价,顿时有些慌神,摆着手道:“啊?先生?不用给我买糖——我,我,我……巧克力都还有好多呢。” 而且我现在还没找到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赚到工资给厉行洲买礼物? 厉行洲从老板手里拿过,递到凌鹿的手里:“味道不一样。” 凌鹿抓着那朵大大的,人竟然有些呆了。 厉行洲道:“糖会化掉。” 凌鹿这才醒过神来,一边跟着厉行洲往回走,一边大口咬着白白的棉花。 嗯,果然味道不一样。 但都很好吃。 凌鹿的眼睛不自觉地弯成了月牙形。 可是,自己住在厉行洲安排的屋子,吃着厉行洲的巧克力,如今又吃着……自己到底要回赠厉行洲什么才合适呢? 凌鹿咬着棉花,含含糊糊地开口道:“先生?” 厉行洲:“嗯?” 凌鹿:“你,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等我通过了测试,我一定好好工作,然后买下来送给你!” 厉行洲:“没有。” 凌鹿:“……” 所以,厉行洲唯一喜欢的东西,就是那个,那个我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蛋包饭? 等手中的一大朵棉花吃完,两人已经回到了那辆黑色大车。 厉行洲再次打开了终端屏幕。 坐在一旁的凌鹿,只能看见厉行洲如刀刻般棱角分明的侧脸。 凌鹿抿了抿嘴唇,最终下定决心,蹦出了两句话:“先生,我……我会努力让小水壶做出蛋包饭的!” “下次我就可以请你吃蛋包饭了!” 既然你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那我就把你最喜欢的食物当做回礼吧! 厉行洲并未抬头,一面用触控笔在屏幕上做着批注,一面应了声:“好。” * 第二天。 凌鹿按照厉行洲教自己的,又做了一遍测试题。 说来也怪,他自己看书怎么都记不住的地方,听厉行洲说完之后,他就都能记住了。 这次做下来,他自己算着分数肯定合格了,说不定还是满分。 至于到底是不是满分,他决定让厉行洲看看。 他拿着卷子跑到厉行洲的门口,敲了一会儿门,无人应门。 他这才想到,厉行洲白天应该都是要出门的。 凌鹿抱着卷子回到自己的房间,趴在沙发上给厉行洲发了条讯息: 【先生,我又做了一遍卷子,我自己觉得做得很好呢!你能再帮我看一下吗?】 这次厉行洲回得很快:【晚上看。】 得到厉行洲回复的凌鹿,愉快地关掉通讯器屏幕,跑去找小水壶了。 此时的厉行洲,刚从电梯出来,走进了一座深灰色水泥盒子一般的建筑物。 这栋建筑物不在地上,而是在地下50米处,是一座用钢筋混凝土造出来的堡垒。 堡垒的墙壁厚达十五米,外部加装了防爆装甲,可以挡得住6级污染物的入侵。 堡垒内部则配备了独立的生命支持系统、电力系统、照明系统,极为丰富的食物储备,甚至还有少量的娱乐设施。 这座堡垒,完全符合设计者的初衷——“即使大地之城被毁,那堡垒中的人,至少还能能再活5年。” 堡垒的全称,是“第三区科学与技术研究院0301分院”。 这里的研究重心只有一个:污染源与污染物。 当年,江教授他们就是在这个地下堡垒,带着团队日以继夜的工作。 厉行洲的母亲生前也是这团队中的一员。 厉行洲自己的童年也有相当长的时间是在此处度过的,所以他清楚这座堡垒的每一处设施,在这迷宫一般的结构里穿行也不会迷路。 厉行洲刚穿过灯火通明的拱形通道,一位穿着短裤T恤敞着白大褂,头发蓬乱的中年人迎了过来:“哦哦,厉将军!您来了!” 厉行洲略一颔首:“胡老师。” 中年人名叫胡天,是江教授生前合作最多的学生。 在江教授去世后,除了主持第五区研究院的何未何教授以外,整个人类生存区当中,胡天算是对污染物研究时间最长也最为深入的学者。 胡天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也不跟厉行洲说什么客套的话,直接切入主题道:“来来来,看看最新的标本。” 胡天一边说,一边刷卡把厉行洲引到了实验室。 冷白的荧光灯照着一排排的透明标本瓶。 标本瓶里,漂着被切成两半又重新缝合的幼狼尸体、漂着犹如镰刀刀刃的组织、漂着半透明形如触手的器官…… 厉行洲盯着那把“镰刀”道:“从5级‘螳螂污染物’上取下的?” 那只5级污染物横扫春台路时,厉行洲人在前哨站,无法亲自处理这只污染物。 等他赶回大地之城时,只看到了抢拍下的照片,并没有看到完整的尸体。 但厉行洲对那双长达5米、股节内侧布满细细密密尖刺的捕捉足印象深刻。 据执行任务的士兵说,就连他们特制的捕兽网都差点被这对捕捉足给划断。 胡天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道:“准确的说,是从那“一对污染物”中的5级雌性污染物上取下的。” 厉行洲眉头一挑:“一对?当时的污染物有两只?” 胡天道:“对。那只3米高的是雄性,是只3级污染物。由于雌雄体体积差异巨大,再加上雄性的尾部扎进了雌性污染物的背部,所以一开始并没有人看出来这是两只污染物。” 厉行洲的下颌线紧紧绷了起来。 胡天这面还在不停说着,厉行洲已经走到那只存放着幼狼尸体的标本瓶前方。 他问道:“这只‘幼狼’,其实根本不是九眼狼的后代?” 胡天道:“对。这只‘幼狼’,岂止不是九眼狼的后代,它和九眼狼根本就不是一个种群,是完全独立的另一种污染物。它应该是主动选择暂时寄生在九眼狼的喉囊里,在九眼狼濒死时再现身攻击……” 厉行洲缓缓道:“污染物……在‘合作’。” 胡天沉默了半分钟,摘下眼镜,用白大褂擦了擦镜片,忧心忡忡道:“您也是这么个看法?我确实有这个担忧……” 他重新戴上眼镜,取过一沓纸,用无针订书器草草钉了下递给了厉行洲:“厉将军,这是我们报告的初稿,里面就有污染物的‘快速进化’和‘学习’的内容。” “我们也在论证,污染物的这些变化,对下一次的畸变期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厉行洲快速翻阅着手上的报告。 其实对于非专业人士来说,这样一份报告,而且是结论不明的初稿,充斥着令人痛苦的术语,十分难懂。 但或许是从小对污染物研究耳濡目染之故,厉行洲总是能精准地理解每一份报告,甚至还能反过来对胡天他们给出一些提示。 今天也是如此。 胡天和厉行洲讨论完,神色激动地奔回办公室,准备再去跑一遍测试模型。 厉行洲也离开了研究所。 尽管今天看到的只是初稿,尽管对于下次畸变期究竟会发生在哪个区域、会有什么程度的畸变体还没有最终结论,但厉行洲心里已经有轮廓了。 不断学习、不断伪装、不断进化的污染物吗…… 厉行洲坐回车里,揉了下眉心,接通了周中尉。 快速说完最要紧的几件事后,厉行洲问道:“之前江教授提到的庄园和冬眠舱,找到了吗?” 周中尉道:“找到了,今天下午三点前就能出勘察报告,会直接发给您。” 厉行洲看着自己纹丝不乱干净整齐的袖口,下意识地伸手理了理,应声道:“好。” * 厉行洲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 在回来的路上,他抽出时间看完了冬眠舱的勘察报告。 结论很清楚: 【通过比对冬眠舱中残留的生物类样本,确认冬眠舱的使用者为第三区居民凌鹿,居民编号0306706329290】 【但由于冬眠舱毁坏时间过长,已无法确认冬眠舱投入使用的具体时间,仅能推测使用时长超过15年。】 厉行洲走上三楼,瞟了眼凌鹿的房间,毫无意外的房门紧闭。 他收回视线,手按住自己房间的门把手刚刚往下一压—— 对面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少年探出个脑袋,黑色的头发翘起来了几根,深红色的眼眸有些迷迷瞪瞪地望着自己,声音软软地唤了声:“先生?您回来啦?” 厉行洲顿了一秒,缓缓道:“怎么还没睡。” 少年揉了揉眼睛:“唔,您不是说晚上要帮我看卷子吗……” 厉行洲推开房门:“……拿过来吧。” 少年脸上露出毫无掩饰的笑,回身抓起两页纸,跟着厉行洲进了门。 厉行洲接过卷子坐到沙发上,同时指了指身旁:“坐。” 凌鹿坐到沙发的另一角,打了个哈欠。 厉行洲快速扫完两页纸,点了点头:“不错。” 少年并没有跳起来欢呼。 厉行洲抬眼一看,发现不过一分钟的时间,少年已经扑在沙发上,睡着了。 少年白皙而柔软的面孔,有一半陷在了沙发里。 黑色的头发自然垂落着,挡住了他光洁的额头。 厉行洲揉了下眉心,找出一床没有用过的毯子,搭在了凌鹿身上。 他摁灭客厅的灯,走回自己的卧室,关上了房门。 柔软的心 凌鹿抱着个靠枕,脸颊在棉织物上来回蹭了两下。 好像光线变亮了,是早上了吗? 自己似乎一晚上都没有把尾巴放出来呢? 唔,这就给放出来…… 按照凌鹿的习惯,他晚上睡觉时,总喜欢把藏起来的尾巴放出来晃一晃。 所以和规规矩矩地躺着相比,他更喜欢趴着——这样不会压着尾巴。 恰在这时,他耳边传来了极轻微的陶瓷相碰声。 嗯? 这不同寻常的声音,让迷迷糊糊的凌鹿清醒了些。 他缓缓从沙发上坐起身,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想:自己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刚才的声音是小水壶在打扫房间吗? 直到他抬头朝餐厅方向望去: 只见厉行洲刚从餐桌边站起来,将手中的白色陶瓷茶杯搁在了托盘上。 凌鹿这才一个激灵,眼睛倏然睁大:这里!虽然这里和自己的客厅很像,但这是厉行洲的客厅! 糟了糟了,厉行洲不是还没有准备好和人一起住吗? 自己就这么睡在他的沙发上,也太不礼貌了! 他唰一下跳了起来,有些惊慌地看向厉行洲—— 厉行洲扫了他一眼,道:“试卷没问题。” 凌鹿慌忙点头:“哦哦,谢谢先生!” 他抿了下唇,脸都有些发红地解释着:“我我我,我有个坏毛病,到了点就会困得不行,不管在哪儿都会倒头就睡……” 并不是故意要占用你的沙发的! 厉行洲淡淡应了声:“没事,你也没有打扰我。” 凌鹿:“……诶?” 厉行洲直接换了个话题:“昨天收到衣服了?” 凌鹿愣了下,点头道:“嗯嗯,收到了。” 昨天傍晚有勤务兵送来了一套纯黑色的西装。凌鹿这才知道,第二天是江婆婆的葬礼。 厉行洲走到门口,手按在把手上:“我先出门,稍后副官会来接你。” 凌鹿站起身:“好的。” 厉行洲看着衬衫睡得皱巴巴、胸前的小领结也有些歪掉的少年,声音放缓了些:“江教授的葬礼后,我就离开大地之城了。” 不待凌鹿反应,厉行洲又道:“记住,按规则行事,珍惜生命。” 说完,厉行洲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合上房门的一瞬间,听见少年在后面急急地喊了声:“好的先生,先生再见!” 厉行洲的手,无意识地再次放到袖口,像是要整理那并不存在的皱褶。 待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略一皱眉,垂下手,大步走向了楼梯。 * 按照江教授的遗愿,丧事从简。 因此当天的葬礼并没有对外公布具体的时间地点,更没有组织居民们前往悼念。 凌鹿坐在车里时,发现路边的行人虽然同前两日一样,在买早点、在等公交车、在骑着自行车往学校赶,但他们的胳膊上,都不约而同地戴着黑纱臂章。 看着周围神色匆匆照常生活的路人,凌鹿不禁又想起了春台路地上的那些白花,想起了那些小跑着过去献上一束花,随后又回到灯光下的游客。 他似乎又听见了厉行洲的声音:“好好活着,就是对逝者最好的缅怀。” 凌鹿垂下头,有些呆呆地靠着座椅后背,脑子里浮现出和江婆婆最后相处的那半天: 那天,婆婆看上去精神不错。 她喝完了小水壶煮出来的一碗粥,半靠在床上,冲凌鹿招了招手。 凌鹿走过去,坐在了床边。 婆婆抬起手摸了摸凌鹿的脑袋:“小鹿,我要走了——我的生命,马上就要终止了。你能明白吗?” 凌鹿低声道:“我明白的。我想……我会难过的。” 婆婆眼角的皱纹动了动。和往常一样,老人不甚清澈的眼底,带上了温柔的笑意。 凌鹿顿了下,有些不太确定地说着:“但我可能……不会哭。” 婆婆讲给自己听的故事里,当一个人难过的时候,通常是会哭的。 但或许是大脑受损的原因?自己似乎忘记了要怎么哭泣。 婆婆轻轻碰了下他的眼睛:“没关系的。难过不一定需要流泪,就像……痛苦不一定需要叫喊,欢乐不一定需要大笑。” 凌鹿:“?” 婆婆的手,在他的胸口按了下:“你的心会知道。” “你有一颗……柔软的心。” “难过,痛苦,欢愉,思念,喜爱,无论你能否表达出来,这颗心都会知道。” 凌鹿:“明白了。” 婆婆呼出口气。 过了片刻,她抬起眼帘,眼里带着点光地看着凌鹿:“小鹿,能记住我和你的约定是什么吗?” 凌鹿点点头:“婆婆放心,我记得——‘找到厉行洲,和他一起好好生活,做一个快乐的人’。” “我会做到的,一定会的。” 婆婆嘴角浮起一点模糊的笑意,缓缓垂下了眼帘。 又过了许久,婆婆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比方才微弱了许多:“去让小水壶为我沏杯茶吧。” 凌鹿应声而去。 等他回来时,婆婆的眼睛已经闭上了。永远的闭上了。 凌鹿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般。 可就如他自己所说的,他忘记了要怎么哭泣。 他摇摇脑袋,用防腐布裹住了婆婆,将她抱进了之前挖好的坟墓。 * 凌鹿由副官带着,走进了一家小小的、简朴的礼堂。 他坐在最后面。 他旁边都是一些看着比他大不了多少岁的青年。 据周副官说,这些都是以前江教授资助的孩子们,现在都在各自的领域独当一面了。 追悼正式开始前,凌鹿听见他们在低声聊着今年的粮食产出、能不能做人工降雨、太阳能电池的改进…… 凌鹿听不太懂,但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很重要的东西。 他正努力听着,旁边的一位棕发青年转过头来,友好地介绍了自己,又问凌鹿现在是做什么方向的。 凌鹿迟疑两下,小声道:“我还没有工作……等工作了,我应该会做个机械师。” 他一面说,一面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和这些人比起来,似乎有些不值一提? 不料这棕发青年听凌鹿说完,竟是一脸惊羡的表情,连声说凌鹿很厉害,说现在几大主城的设备都老化得厉害,机械师是最抢手最急需的专业人士了。 听棕发青年这么一说,凌鹿不禁有些脸红,心里荡起些少许的激动,暗道自己一定要好好工作,做一个很棒很厉害的机械师。 正想着,追悼正式开始了。 一位凌鹿不认识的老先生杵着拐杖,颤巍巍登上了礼堂前方的演讲台。 旁边的棕发青年肃然起敬道:“是何老!” 见凌鹿一脸茫然,棕发青年低声道:“何老是江教授的同期,现在第五区研究院的院长。当年第一只稳定剂,就是他们俩共同研发的。” 凌鹿轻轻“喔”了一声,收回思绪,认真听着老先生对众人讲述他所认识的江教授。 * 江教授被安葬在一处宁静的墓园。 葬礼结束后,凌鹿跟着副官往回走时,远远瞥见了厉行洲。 和第一次见到他时相仿,厉行洲身边围着不少人。 这人立在众人中,神色肃穆地听着旁人说话,时不时开口简单地应一声。 凌鹿正要收回视线跟着副官继续走,却看见厉行洲稍稍侧头,看向了自己。 凌鹿顿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怔了一秒。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啊,我好像还没有告诉厉行洲,自己要做的工作是机械师? 听上去,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工作。 自己如果当面告诉厉行洲,他应该也会高兴吧? 于是凌鹿飞快地对副官说了说“麻烦等等哦”,便转过身冲着厉行洲小跑了过去。 待他跑到人群旁边,指挥官先生已经走了出来,对着他道:“怎么了?” 厉行洲的身侧,不少人都调转身体,面带惊讶地看着这奔跑而来的少年,心说这得是多么惊天动地的事,会让八风不动的厉将军主动朝这人走过去。 不过凌鹿对其他人的目光毫无察觉。 他立在原地,弯着腰手撑着膝盖喘了一小会儿气,这才站定喘匀。 他仰起脸,眼里亮亮的:“那个,先生,我忘了告诉你——” “我应该可以做一个机械师哦!就是,能修很多机器那种!” “我很擅长这个的!” 厉行洲身后的众人,一部分露出了迷惑的表情,心说虽然机械师很重要,可难道已经重要到了需要单独向厉将军汇报的程度?一部分则暗自猜测:这是不是什么新的暗号口令?外人听不懂那种? 厉行洲看着凌鹿近乎在发光的眼睛,微微颔首:“好。” 虽说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但凌鹿就是莫名感觉出,这人是愿意听到这个消息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凌鹿,生出些许满足的感觉。 他一面往回走,一面转过身冲厉行洲挥了挥手:“那我走啦。先生再见!” 厉行洲:“再见。” 此时,厉行洲身后的人,几乎一致认为:果然是外人听不懂的暗号!否则怎么会有人用这么鸡毛蒜皮的事来打扰厉将军?厉将军还很耐心地应了? 刚刚这少年所说的,一定是与污染物高度相关的重要事件! 联系人 两天后,凌鹿再次来到服务中心,又做了一遍能力测试。 很快,小丁笑盈盈地走出来,拿着批好分数的试卷对凌鹿道:“恭喜呀,测试通过了!我这就联系谢老师。” 她拿起座机话筒,按了几个键。 过了许久,电话终于接通。 小丁才同对面说了几句,凌鹿便听见话筒里传来了咆哮声:“不要给我找那些不靠谱的小年轻过来!屁都不会只会添乱!” 那声音如此之大,即使凌鹿站得远远的,也不由稍微抖了一下。 不过小丁似乎完全不以为意,依然笑嘻嘻地告诉对方:“等下他就过来找您面试了哦,您记得要给他开门。” 那边又吼了声“开个锤子”,“啪”一下挂了电话。 凌鹿:…… 小丁转头看着凌鹿:“好了小鹿,都交代好了。等谢老师面试通过,您就是正式的机械师了。” 说完,这年轻姑娘又过来笑眯眯地拍了拍凌鹿的肩膀:“谢老师很好说话的!” 凌鹿:……? 这时,马主任也推着自己的轮椅从后面的办公室转到了大厅,对凌鹿道:“年轻人,老谢人其实挺好的,就是脾气有点儿怪。” “他要是一开始凶你,你别怕,更别转身就跑,明白吗?” 凌鹿点头:“明白了!” * 按照小丁给自己的地址,转了两趟公交车,凌鹿找到了谢老师的工作站。 听小丁说,谢老师的全名是谢尔盖耶夫,和马主任一样,当年都是军人。 后来两人都因伤退役了。马主任来了服务中心,谢尔盖则开了城里最出名的一间“机械师工作站”。 工作站藏在一个小巷子里,是一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大门紧闭,也没有招牌。 凌鹿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 凌鹿又用力敲了两次。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后,门咣一下从里面拉开了。 一个五十多岁,身形胖大,头发稀疏,唇边挂着两撇胡子的男子,左手勾着门,一脸怀疑地看着眼前纤细的少年。 凌鹿:“谢老师?我是凌鹿……” 谢尔盖两条棕色的眉毛一拧,咆哮道:“马瑞这个老糊涂!我要找的是能空手抡大锤的,送个这么个小身板儿的过来做什么!” “你不合适的,回吧!” 说完谢尔盖就要把门阖上。 凌鹿赶紧用双手挡住门:“我挺合适的!我特别擅长修东西!我修过好多东西了!” 谢尔盖“嗤”了一声,根本不搭话,同时左手往前一推,依然是要关门。 凌鹿看着谢尔盖的左小臂,急道:“谢老师,你的手,手要掉了!” 谢尔盖从鼻孔里喷出股气,正要做出讥笑的表情,就听见“咣当”一声—— 他的左小臂,或者说他安在左臂肘关节上的那只机械臂,直直掉在了地上。 谢尔盖哼了声,换成右手有点费力地撑着门:“你怎么知道要掉的?” 凌鹿弯腰捡起那只机械臂,递给谢尔盖道:“底座好像……没拧紧。” 其实谢尔盖来开门的时候,凌鹿就一眼看到,这人的左小臂并不是真正的手臂,而是一只简陋的机械臂。 这只机械臂的骨骼没什么光泽,电线暴露在外,刚才掉在地上的时候估计还撞到了开关,现在五根“手指”正在嘎吱嘎吃的张开合拢,合拢张开。 说实在的,这样一只开开合合的机械手,再配上那瘆人的声音,绝对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场景。 而这穿着白色小立领衬衫系着小领结,面容精致的少年,毫无惧色地捧着这只手臂,诚恳地问着:“谢老师,要帮您装回去吗?” 谢尔盖又“哼”一声,先把凌鹿放进了门,再用右手接过这只机械臂:“我本来就是要把这只手拆下来,不用你来装。” 凌鹿:“哦……” 正在这时,屋里的座机铃声大作,叮铃叮铃响个不停。 谢尔盖眉头又拧了起来,一边骂着“催个铲铲哦”,一边走过去,将机械臂万分小心地搁在桌面上,接起了电话。 “收音机?没顾上呢。你慢慢等着吧。”谢尔盖三言两语挂掉了电话。 谢尔盖右手撑着桌面,看向凌鹿:“你叫凌鹿是吧?” 凌鹿使劲点头。 谢尔盖道:“收音机,会修吗?” 凌鹿眨眨眼:“我可以试试。” 谢尔盖右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房间:“着急要修的是一台蓝色外壳的收音机。工具、配件都在房间里,你自己随便用,修好了跟我说。” 凌鹿走进这间“工作间”,看见工作台上堆着五六台大小不一的收音机、七八部电话、几个或大或小的闹钟、还有一台带着个大喇叭的唱片机,两辆儿童玩具车。 唔……看来这个工作站真的是什么都修啊…… 除了这些待修理的东西,台面上还摆放着带透明盖子的工具箱,里面有着型号不同的螺丝刀、钳子、扳手、起子、卷尺、电笔、刀片……一旁的架子上,则是整齐地放着被拆下来的电路板、电池、磁铁一类的。 所有这些杂七杂八或大或小的物件,都擦拭得干干净净,排列得整整齐齐。 看着东西虽多却不显杂乱的工作台,凌鹿不禁有些疑惑:谢老师将工作台收拾得这么齐整,怎么会……不小心将胳膊给弄掉了呢? 对于自己一时想不明白的问题,凌鹿从来不执着。 他没再去想为什么谢老师会这么“不小心”,转而去找那台蓝色外壳的收音机。 很快就找到了。 他没有着急拆开收音机的壳子,而是用手轻轻摸了下那年代久远的外壳,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怎么啦?是不能说话了吗?” 收音机当然不会回答。 凌鹿捧起这台算得上古董的收音机,在手里转了转,像是自言自语道:“啊,原来是电容器短路了呀。” “那我需要把你拆开来换一个零件了,放心,很快就好。” 凌鹿一面说,一面找出合适的螺丝刀,飞快地工作起来。 专心拆解收音机的凌鹿,自然不会注意到,谢尔盖穿着软底鞋,默默站在工作间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十分钟后。 方才被拆成了一堆零件的收音机,已经重新装好了。 凌鹿拧了拧旋钮,听见喇叭里传来了清晰的播报声“下面是今天的副食品指导价。猪肉:每500克20信用点;鸡蛋:每500克12信用点……” 凌鹿轻出一口气,关掉收音机,跑出工作间找到谢尔盖,笑道:“谢老师谢老师!收音机修好啦。” 这身形胖大脾气暴躁的老爷子,正坐在一把吱嘎作响的椅子上,左手托着个保温杯,右手翻动着当天的报纸。 凌鹿注意到,谢尔盖的左臂已经换了一只机械臂。这只机械臂末端装着的是一只木制的手,指关节不能随意弯曲,做不了什么复杂动作,但看上去倒是比方才的金属手顺眼许多。 听凌鹿说收音机修好了,老爷子也没说站起来去验证一番,只是抬了抬眼皮:“电容器换过了?” 凌鹿真心实意道:“哇,您知道是电容器的问题?老师您真厉害——换过了换过了!” 老爷子像是想笑,又极力忍了下来,努力板着张脸:“行吧。” “你今天可以回去了,跟老马说一声,你明天就来我这里上班了。” “工资两周一结,初级机械师底薪600信用点一周,修理费分成。” 凌鹿眼睛倏然睁大:“啊!这么高!” 老爷子像是有些不耐烦,哼哼道:“没见过世面的娃娃。” “好了,快回吧!别搁这儿杵着了,我今天可是不包饭的!” 凌鹿眼角眉梢都是笑,谢过这位老爷子后,喜滋滋地出门了。 他这边一出门,谢尔盖立刻就给老马打了个电话: “这是从哪儿捡到的娃娃?心细手快,胆子也够大,我故意把胳膊断在他面前,结果这娃娃连眉毛都没抬一下,简直是个宝贝啊!” * 对此一无所知的凌鹿,兴冲冲地回了服务中心。 横竖服务中心没什么人,小丁也不忙,他便眉飞色舞地跟小丁说了刚刚发生的事。 说着说着,马主任也推着轮椅出来了,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笑,听着凌鹿说话。 最后,凌鹿眼睛亮亮地说:“所以,我明天就能正式上班啦!我马上就能挣钱啦!” 小丁拍着手表示了恭喜,又拿出一个表格来让凌鹿填,说这就算是正式入职的手续了。 这个表格和之前填的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一栏:【紧急联系人】。 凌鹿盯着这一栏,不解地问小丁,这是什么意思,要怎么填。 小丁解释道,如果工作中出现了什么意外,或者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那就需要联系到能帮上忙的人。 这个人,一般都是家人或者亲友,总之得是关系紧密的人。不过凌鹿是苏醒者,醒来之后可能没有家人也没有亲友,那就可以填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比如自己或者马主任都是可以的。 关系紧密的人啊…… 凌鹿首先想到的是江婆婆。 可江婆婆已经走了。 剩下的…… 应该填谁呢? 凌鹿咬了咬嘴唇,走到角落里给厉行洲发了条信息: 【先生,我拿到机械师的工作啦!正在办手续呢!】 【不过,我现在需要填一个‘紧急联系人’……我不知道填谁合适。】 两秒之后,厉行洲回复了: 【填我。】 填厉行洲? 凌鹿挠挠头,心想也是哦,和其他认识的人相比,厉行洲的确是关系最紧密的了。 虽说两人没有住在一起,但好歹做了几天的邻居。 于是他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厉行洲的通讯号码。 他还记得自己答应过陈雪,不要对任何人透露自己认识厉行洲。 所以他没有写厉行洲的姓名,只写了“先生”这两个字。 填完之后,小丁看着凌鹿的表格,不禁一愣:“先生……?” 她抬起头:“小鹿,你……你,你才从冬眠舱出来,就有先生了?” 凌鹿不解地点点头:“……对呀。” 想了一下,他又笑着说:“也不是一出来就有,是前几天才找到的。” 嗯,差点被怪物吃掉的时候找到的厉行洲。 小丁惊讶地“哇”了一声,看着凌鹿又说了一次“恭喜!” 凌鹿哪里知道,将“先生”这两个字填在“联系人”这一栏会有另一层意思,只当小丁还在祝贺自己找到工作的事,便也乖巧回应:“嗯嗯,谢谢呀!” 旧书店 第二天,凌鹿作为谢尔盖的学徒,正式开始了“初级机械师”的工作。 机械师,是一个大灾变之后才有的新工种。 它的工作内容里包含了机械维护、零件制作、机械设计……甚至还有少量的工程制造。 没办法,大灾变之后人口数量急剧下滑,根本没有那么多的人力来维持细分行业。像这种“大杂烩”式的工种,虽然精细度不足,却能解决很多综合性的问题,因此变得格外受欢迎。 当然机械师也是分了等级的。 比如谢尔盖就是高级机械师,可以带几个学徒,可以修理大型机械,参与工程设计。 而凌鹿作为初级机械师,则需要接受谢尔盖的指引,大多数时候只能修修小物件。 所以凌鹿基本都是待在那间收拾得很干净的小工作室里,拆个八音盒装装玩具车。 结果三天以后,小工作室里挤压许久的待修理物品,全都被凌鹿修完了。 当凌鹿跟谢老爷子报告说自己的工作全都做完了时,谢尔盖吹了吹胡子:“不可能吧,积压了那么多!” 别看这些东西小,但拆起来还是很费事的。 凌鹿认真点头:“真的修完了!” 谢尔盖又吹了吹胡子,带着凌鹿去了后院。 凌鹿这才看到了谢尔盖日常都在修什么—— 后院的大工作室里摆的东西五花八门,从机械假肢到通讯器到小型发电机,什么都有。 但最多的还是各种农业机械的零部件。 工作台上摆着一个刚拆下来的发动机,显然是谢尔盖正在修的。 凌鹿弯下腰一看,注意到了发动机上面铭刻的生产日期:590年。 居然是旧纪年的产物? 这时,谢尔盖在一旁解释道:“我们卫星城用的农业机械啊,大部分都是老早以前的了。” “按理,这些东西早就应该报废了。但现在,谁舍得报废啊?” “而且现在开采出来的金属光是满足军工需求就很吃力了,还要凑出一台新的农用机器,不知道要排队等多久。” 说着,谢尔盖摇摇头:“所以我们才需要不停地修修补补,所以机械师才那么重要。” 他说着说着,脸上倒是多了几分伤感,轻声道:“现在这些老东西还能撑得住,可要是有一天……撑不住的时候,我们要怎么办呢?” 说罢,他自己又摇摇头:“不想这些没意义的事了。来,小鹿,我教你怎么拆这个。” 让谢尔盖又惊又喜的是,凌鹿不但拆起小东西来格外麻利,面对着这些复杂机械也跟开了挂一样—— 即使是再精密的物件,这少年多看两眼,也能说出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比如“应该是有根管子堵了”“电容器松了”。 其他机械师总要借助仪器检测许久,或者至少要把东西拆了才能查出来的毛病,这少年只凭着“观察”,就足以找到症结所在。 问凌鹿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少年只挠挠头,自己也有些迷糊地回答道:“就是使劲盯着看,就能知道了……”。 谢尔盖一开始十分震惊,后来听凌鹿说自己有着失忆症,完全不记得沉睡之前的事了,又觉得其实也算是合理: 毕竟现在修理的东西,百分之八十都是旧纪年遗留下来的。 如果凌鹿在沉睡之前本身就是这一行的天才,或者见过许多的机械,那可能这一部分知识和记忆已经锁在他脑子里,某种程度上和条件反射一样,看一眼就能知道症结在哪里了。 如此一想,原本是“惊喜交加”的谢老爷子,就只剩下“喜”了。 * 除了修理东西以外,凌鹿在这里还有一样工作:接电话。 工作站有一部座机,每天总要响个几十次。 这些电话要么是来问什么东西修好了没,要么是拜托谢尔盖修某样东西。 谢老爷子最不爱接电话,于是这件事顺理成章落在了凌鹿这里。 其实电话对面的人,不分男女老少,语气都非常的客气,开口都是恭敬的“谢老师……”。 后来发现听电话的是个声音软软糯糯的少年,这些人也依然很有礼貌。 渐渐的,有些人也不再找“谢老师”了,而是彬彬有礼地问“请问是小鹿老师吗?” 第一次被这么称呼的时候,凌鹿吓了一跳,挂了电话后半天没回过神来。 正在一旁整理房间的管家卢阿姨看见凌鹿愣在那里不说话了,连忙问他到底怎么了。 凌鹿懵懵地答道:“卢阿姨,对面那位奶奶,管我叫小鹿老师……她,她太客气了……” 卢阿姨笑呵呵地告诉他:这很正常。在这里,机械师就是很受人尊敬啊。毕竟整座大地之城,能修好东西的机械师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卢阿姨最后感慨道:“小鹿老师,我儿子今年12了。他将来要是能像你这样,也能做个机械师,能修这么多东西,那我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听到这里,凌鹿先是一阵不好意思,心里却也着实有些自豪。 以至于到了晚上,他在床上来回滚了好几圈,最后还是眼角弯弯地给厉行洲发了个讯息: 【先生先生!那些修东西的顾客,管我叫‘凌鹿老师’或者‘小鹿老师’哦!】 【管家阿姨还说,希望她儿子将来也能像我这样呢!】 过了许久,久到凌鹿都已经趴着睡着了,厉行洲那边才回了一个简单的字:【好。】 * 很快,两个星期过去。 凌鹿领到了第一笔工资:1700信用点,比底薪高了不少。 看到账户上显示的“巨额数字”,凌鹿喜得两眼放光,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见凌鹿这么高兴,平素总是沉着个脸的谢老爷子就跟被传染了一样,不禁也带着点儿笑,问凌鹿拿到钱打算干嘛。 凌鹿认真答道:“明天是公休日,我要去找找卖古籍的书店在哪里,看看能不能买到菜谱。” 他没有忘记,自己要让小水壶做一顿“蛋包饭”,作为给厉行洲的回礼。 可惜,按照小水壶的工作模式,必须事先输入“蛋包饭的制作步骤和所需材料”,才能做出蛋包饭。 对于只听过“蛋包饭”这个名字的凌鹿来说,他哪里知道蛋包饭的制作步骤? 为了弄明白蛋包饭到底是怎么做的,他还特地请教了卢阿姨。 结果卢阿姨说,这种旧纪年才有的食物,以前倒是听说春台路有卖的,结果那家店被毁了、厨师也没了之后,估计整个大地之城就没人会做了。 不过,卢阿姨另外给了他点儿有用的线索。她说那些卖珍品古籍的书店里,有旧纪年时代的菜谱卖,里面说不定就有蛋包饭的做法。 当然了,不同于现在简易印刷的新书,这种带着旧纪年气息的“珍品古籍”,每一本都卖得贼贵,没个几千信用点就别想买了。 如今拿到第一笔“巨款”的凌鹿,终于有底气去找书店买菜谱了。 谢老爷子虽然觉得凌鹿又不吃饭又不做饭,去买菜谱是件很奇怪的事,但他想着苏醒者或许有些奇怪的爱好,也就没多问,反而找出地图,给他画出了几个点,说大地之城卖古籍的书店就这些了。 凌鹿眼里放光,说谢老师您居然连这个都知道,地图上都没有标呢! 谢尔盖道:“有段时间菲莉亚喜欢看你们旧纪年的绘本,我就开着小摩托满城转悠的找,所以才记得这么清楚。” 凌鹿知道,菲莉亚是谢尔盖的小外孙女,是让这位老爷子总要忍不住翻出照片四处嘚瑟的可爱小姑娘。 可惜小家伙前段时间生了病,现在还在住院。谢尔盖会时不时地四处搜集些哄小朋友开心的东西,再颠颠儿地跑去医院送给这宝贝外孙女。 谢尔盖看着自己标的地图,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小鹿啊,这些旧书真的都很贵,你辛苦工作半个月的钱,最多就买个一两本书……其实有点不值当的。” 凌鹿郑重道:“值当的。有很重要的用处!” * 公休日这天,凌鹿拿着地图在老城区七拐八绕了许久。 不同于凌鹿日常居住的新城区,这片老城区基本都是数百年前的建筑,连路面都是用青石板铺就而成。 据说如果放在旧纪年,这一片就是“文物保护建筑单位”了。 走完了一条曲曲折折弯弯绕绕的小巷,凌鹿终于在小巷尽头找到了那家卖古籍的书店。 书店外部装修得很低调,但里面收拾得格外干净整洁。 凌鹿一进门,先看见墙上挂着书店的由来:现任店主的祖辈爱书如命,不忍看着旧书被人遗弃,便开了这么一家翻新、出售旧书的小店,迄今已有两百余年的历史,是真真正正的“百年老店”。 凌鹿暗暗咋舌,再往里看去:书店里没有书架,而是一个一个带玻璃罩的展示柜,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书籍。 每一本书旁边,都用秀逸的字体清晰地写着,这本书出版于哪一年,主要内容是什么,推荐给什么样的人收藏…… 能看出来,店长是真的很爱护这些书。 为了防止顾客随意拿取、弄脏弄坏了这些绝版珍品,玻璃罩都是上锁的。顾客要买哪本,只能先告诉店长,店长戴上一副手套之后,再打开玻璃柜拿出那本书,一页一页翻给人看。 凌鹿在里面转了一圈,看到了许多有趣的书名,比如《飞鸟集》《沙与沫》《失乐园》…… 眼睛都看花了之后,他还真找到一本书,上面写着“100道快乐家常菜”。 这本书的封皮是彩色的,上面放了些照片,其中一张是金灿灿半圆形、中间鼓起来的煎蛋。 凌鹿心跳都快了几下,请店长把这本书拿出来,翻到目录一看:啊!真的有! 目录里赫然写着——“蛋包饭的制作方式”。 凌鹿一下就笑了出来,道:“我要这本。” 店长是位斯斯文文的青年,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可说话的内容却足够残酷:“好的,2300信用点。” 凌鹿呆了下:“这么贵!” 凌鹿没想到,自己半个月的工资,不够买这一本菜谱。 还好差得也不算太多。他大着胆子和店长商量了一下,说自己再工作一段时间就能存够钱了,能不能为他保留一下这本书,这本书对他真的很重要。 其实店里是没有这个做法的,但店长看凌鹿的神色实在是诚恳,不由有些心软,便道:“要不,您说说为什么一定要买这本书吧,我看看能不能给您留一留。” 凌鹿正要开口,鼻端却传来一股令人不快的气息。 这股气息,没有特定的味道,却让他呼吸不畅。 这是…… 这是污染区里,那种“黑雾”的气息! 凌鹿瞳孔一缩,盯着前方的一处玻璃展示柜: 融在空气里难以察觉的黑雾,正在从柜子里一丝一缕地往外爬。 除了黑雾,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有着强烈进食欲望的东西,要出来了。 污染物 凌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通讯器。 内置了污染度检测仪的通讯器,此时没有任何的提示。 但凌鹿知道,就在此地,就在前方不到3米的位置,有一只污染物正在蠢蠢欲动。 这应该就是厉行洲所说的,潜藏在主城中、无法被任何仪器检测到的污染物。 现在,这只污染物快要醒了。 凌鹿并不害怕。 但他有点慌。 他想起了春台路的废墟,想起了厉行洲垂头凝视那片废墟时的侧脸。 他按照厉行洲教给自己的标准流程,按下了通讯器上的紧急拨号键:“这里是桂花巷12号,这里有污染物。对,确定是潜伏污染物。” 凌鹿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书店里的顾客脸色骤变。 但没有人惊叫,也没有人去质疑。顾客们快速奔向店外,待到了室外后,才大声提醒周围的人:快走!这里有污染物! 一时间,狭窄的小巷里挤满了往巷口奔逃的人。 店长却没有走。 青年白着脸,指了指墙上的污染度检测仪:“你怎么确定有污染物?检测仪根本没有提示啊。” 凌鹿张了张嘴,却回答不上来。 他能怎么说?总不能说“自己闻见了污染物的味道”? 青年盯着店里的展示柜,眼神已是有些呆了,自言自语般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这家店连旧纪年都挺过来了,怎么现在会有污染物……” 凌鹿有些急了,不禁想要伸手去拉住青年的胳膊往外跑——他记得很清楚,“黄金逃生时间”,只有二十分钟。 只要现在赶快跑,那就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然而青年把胳膊往回一缩,嘴里依然梦呓般说着:“是看错了吧?一定是看错了,这么多书呢,这么多书呢……” 凌鹿急得不行,正想着要不要把这人敲晕了往外拖—— 恰在这时,他手上的通讯器闪起了红点,墙上的检测仪也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凌鹿回头一看,方才那渗透出黑雾的展示柜,如今已经剧烈摇晃起来,晃得上面的玻璃哐当作响。 这,是污染物终于要爬出来了?! 凌鹿这次直接拽住青年的胳膊,大声道:“看,看,警报响了,真的是污染物,我们快逃啊!” 青年腿都软了,整个人站都站不住,任凭凌鹿拖着自己往外跑。 才跑了没几步,就听见后面传来“哐啷啷”的重物倒地声,伴着刺耳的玻璃破碎声。 凌鹿和店长青年到底都没受过专业训练,听见身后的响动,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去: 只见坏掉的柜子裂成了碎片,从棕色的木块和透明的碎玻璃里,爬出一只2米来长、身体扁平、全身都覆盖着细小鳞片的节肢动物。 它的头部,或者说看上去是头部的部分,缀着12只黢黑的眼珠,探出一对黄褐色的长长触须。这触须正在上下摸索,像是在测定周围是个什么环境。 它的尾部,还另有三根带着粗大毛刺的长须,一边配合着头部的触须四下摆动,一边不停排出黄色的脓液。 这脓液似乎带着强腐蚀性,其流经之处,无论是木头还是纸张都嘶嘶作响,同时冒出阵阵白烟,最后化作一团白灰。 青年顿了两秒,失声道:“书蠹!是书蠹!这只会吃书毁书的蛀虫,现在居然成了污染物?!” 看着被毁的书,青年的眼泪哗一下落了下来:“书没了……!他留下来的书,没了!” 凌鹿不知道“书蠹”是什么,也不太理解青年在哭什么。 但他很清楚,任何生物一旦成了污染物,那食谱里第一位的美食必然就是“人”了。 所以他又拉了一把青年:“快走快走!趁着它还没开始吃人!” 青年红着眼,跟着凌鹿踉踉跄跄地往外跑。 然而两人没跑几步,就看见小巷子里挤得满满的,大约十几个人堵在原地寸步难动。 凌鹿鼻子动了动,心中一惊,跳起来往前一看—— 三只“书蠹”排成一排,纷纷立起半截身体,36只黑色的眼球不停转动,半透明的附肢如同人类的手臂一般直直伸开,末端还两两相勾,完完全全地挡住了去路。 更糟糕的是,这些书蠹的尾部,全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往外排出脓液。 不消片刻功夫,那些脓液便已淌到了人群脚下。沿途的旧石板路,全都被脓液腐蚀出深深凹痕,散发出刺鼻的酸臭味。 人们惊叫着,开始往回乱窜,或是四下寻找可以立住脚的高处,一群人顿时又慌又乱。 有人大声说着鼓励的话:“放心,军队很快就来了!大家不要慌不要慌!” 有人哭着应道:“可是这巷子这么深,这么难找!这脓液又流得这么快,马上就要把人给淹没了!军队赶得过来吗!” 这话一出,人群更乱了。有些胆子小的,干脆蹲在地上呜呜哭泣了起来。 凌鹿听见这句话,心里也是一慌: 是啊,这巷子这么窄这么深,这污染物偏偏又拦在路上,阻挡了人逃离。 而且这些脓液……按照这个速度,确实等不及军队赶到,就会烧到人了啊。 现在……要怎么办? 我不想放让这些怪物伤害这些人……不想让它们毁掉这个地方…… 凌鹿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他的眼里,有奇异的红光开始凝聚。 恰在这一瞬间,他的通讯器响了。 凌鹿眼中的红光瞬间消失。 他低头一看,竟然是厉行洲的电话? 凌鹿赶紧应声:“先生?” 厉行洲声音沉稳地直入主题:“凌鹿,驻城军队收到了你的报告。” “桂花巷的地形复杂,逃脱难度大,由我直接对接。” 这人顿了不到半秒,又道:“别害怕。现在尽量清晰地描述,你看到的污染物的外形和动作。” 凌鹿快速说完后,厉行洲沉默了快十秒,再度开口道:“这种污染物,虽然处在‘适应期’,却能通过释放脓液来圈住猎物,增加了救援的复杂度。” 虽说厉行洲没有说得特别透彻,凌鹿还是明白了:这怪物就想把人困在这曲折小巷里,待适应期结束大快朵颐呢! 厉行洲的声音变得如钢铁般冷硬:“你看看周围的建筑,告诉我具体是什么。” 凌鹿便原地转着圈,跟厉行洲描述了一番周遭的建筑。 厉行洲道:“凌鹿,你所在区域的污染值很快会上升,通讯会中断——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牢记。” “这种污染物无法抬起头部仰视上方,存在视野盲区。” “你看向东边,那里有一间废弃的房屋,门板是可以踢开的。你带着被困的居民冲进门,去二楼跳上天台……” 时间又过去了一分钟。 通讯器中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杂乱,直至完全听不清晰。 但这一分钟,也足够厉行洲为凌鹿勾画出一张“立体逃脱地图”。 按照这个地图,所有人都能避开污染物的视线与脓液,沿着屋顶、阳台、雨蓬组成的“空中小道”,逃出小巷,和赶来救援的军队会和。 凌鹿摁掉只剩下杂音的通讯器,跑到那间用木板做了扇门的破旧小屋门口,用尽全身力气猛踹过去,果然踹出一口足以通行的大洞。 而他这一下搞出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人群的关注。 有的人怔怔地看着他,有的人则是一脸惊恐地喝道:“你做什么?你不怕惊动污染物死得更快吗?!” 这平素乖巧斯文,说话永远软软糯糯的少年深吸一口气,回头望着众人,用他最大的声音唤道: “我知道怎么绕出去!大家——请跟着我!” 听到凌鹿呼喊的众人并没有立刻动作。 虽说现在情况危急,但凌鹿看着确实太过年轻。 那精致好看的面容,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只能乖乖留在原地等着别人来救他的,哪里像是能带着人逃出去的? 凌鹿见人群没什么反应,心中不禁发急,脱口而出道:“是先生告诉我的!先生在军队,他知道这里有污染物,刚刚告诉了我怎么逃!” 这时,终于有顾客认出凌鹿就是最早发现污染物的人,便咬咬牙,从人堆里向他跑去。 在场的众人其实一个比一个焦虑脆弱,见有人跑了,便也不想那么多,纷纷跟着跑过去。 如此一来,这十来号人,倒也稀里糊涂地都跟在了凌鹿后面。 凌鹿再次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拳头,又唤了一声“跟紧我”,便飞快地跑上二楼,从窗户跳到了天台。 接着,他一字不差地执行了厉行洲的“立体地图”。 上天台、跳阳台、跑屋顶…… 身后的十来号人,见这少年行动迅捷,没有半分犹豫不定的样子,像是的的确确知道要怎么出去,便又都生出些信心来,一个个见样学样地跟在后面。 不知不觉间,这十几人已全都绕开了三只“书蠹”。 三只污染物疑惑地散了开来,转着36只眼睛四处寻找,像是在好奇面前那些会动的生物都跑到哪里去了。 “立体地图”的倒数第二站,是从一间屋子的阳台跳到对面的屋顶。 这间屋子空置许久,门也是虚掩着的,大家没费什么工夫就冲了进去,再接二连三地跑上阳台开跳。 跳过去的人,只要从另一侧的防火楼梯下去,就能安全绕出小巷回到地面。 一个两个三个…… 一连十一个人,都这么跳了过去。 凌鹿守在队伍末尾,看着大家一个个地落到对面,心里总算没那么慌了。 这一次,应该不会再有“平民伤亡”了吧? 然而,在第十二个人,一位壮实的大高个男子踏上阳台时,意外发生: 这年久失修无人保养的木制阳台,竟然咔嚓两声,整个往下落去! 还好身后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男子的胳膊,才没让这人从八米高的废屋摔下去。 可接下来怎么办? 现在还有四个人落在了这边。没有了阳台,这间屋子到对面的距离至少有四米宽,普通人是跳不过去的。 大高个被几人拽回屋子里以后,趴在地上惊魂未定,喘着气道:“要不,要不,咱从楼下走?这也没剩几步路了……” 他话音未落,几人便看见一只“书蠹”,身后拖着一长溜冒着烟的脓液痕迹,不紧不慢地从小楼下方路过。 大高个:…… 对面屋顶上的人见此情景,也是着急,大声道:“你们先找地方躲一躲,等下让军队带着设备来救你们!”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再有个六七分钟,污染物的适应期就该结束了。 污染物们一旦开启攻击模式,只怕这一整片的建筑物都会塌掉,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可以躲? 凌鹿咬咬牙,回头望了望这间废屋: 破旧的长沙发、扔在地上的窗帘、倒在地上的木椅子…… 蓦然间,他脑子里像是有道光闪过。 眼前的这些废旧垃圾,犹如一块块立体拼图般,在他脑子里拼出了一件完全不同的物品。 “我知道了!”他叫了一声,跑向那张旧沙发,从随身工具箱里掏出小刀“呲啦”一声割开沙发布,同时对剩下三人喊道:“来帮忙!” 3分钟后,一架奇形怪状的长梯从阳台塌陷处伸了出来。 若是仔细看,会发现这部长梯是去掉了座椅靠背的沙发框架从中间劈成两半,再用窗帘布绑住了椅子腿紧急改出来的。 虽然粗糙难看,但的的确确是架梯丨子。 两边的人齐心协力将这长梯丨子稳稳搭住,这边屋子里的人再匍匐在梯丨子上,一个接一个地爬了过去。 待最后一个人平安落到对面屋顶,这临时造出来的长梯终于不堪重负,轰地一声砸在地上,引得几只“书蠹”纷纷探头看向这边。 * 十五位平民,全部逃出小巷。 此时离污染物冒出头,堪堪过去20分钟。 荷枪实弹的军队已经赶到了巷口。 凌鹿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捕获或者歼灭这里的污染物。他只知道,一列白大褂跑了过来,护着所有平民坐上了开往医院的巴士。 接下来,又是身体检查、血液检查…… 一旦在城中遭遇了污染物,现场所有人都需要进行抗侵蚀值测试,还需要留院观察。 凌鹿非常配合地做完了检查。 一番折腾之后,他实在是有些累了。 他走回自己的床位,裹着带有消毒水气味的被子,听着身边的脚步声交谈声,沉沉睡了过去。 凌鹿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睡梦中,他隐隐察觉,好像有人走到了自己身边,还放下了个什么东西。 凌鹿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看看是谁来了。但他实在太困了。 等他终于有力气睁开眼时,发现外面已经快天黑了,而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个单人病房。 凌鹿困惑地四下看了看—— 他一眼就看见,床头柜上摆着一盒巧克力。 他记得这个巧克力的包装。副官先生说过,这是厉将军给他准备的巧克力。 想到这一点,他梦中的那个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所以……是厉行洲来了?! 巧克力 就在凌鹿盯着巧克力的时候,有人推开了病房门。 凌鹿顿时坐直了,欢喜地叫了声“先生!” 然而来人并不是厉行洲。 周中尉走了进来,脸上笑容和蔼:“醒了?” 发现自己叫错了人,凌鹿有点尴尬地小声道:“周中尉……我以为是先生……” 周中尉道:“厉将军来过,见你睡得很沉,就又走了。” 啊……已经走了啊…… 凌鹿脸上多少带了点失落,心说还想问下他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画出“空中逃脱地图”的呢。 凌鹿的这点表情变化,落在周中尉眼里却多了点儿其他意思: 少年从这样的险境里脱身,还胆大心细帮了那么多人,醒来后想见见将军却又没见到,一定很失落吧…… 于是这好心的副官为自己的上司解释道:“厉将军确实太忙了——这么短的时间里,城里再次出现了潜伏污染物,这是很严重的事。所以将军有很多工作要布置。” 凌鹿乖乖点头:“嗯嗯,明白的。” 周中尉见少年如此乖巧的模样,又道:“对了,厉将军特地带了巧克力给你。” 凌鹿笑得眉眼弯弯:“看到啦,先生真是好人!” 见凌鹿眉宇舒展,没什么委屈怅然的神色,周中尉叮嘱了他两句,再大大夸奖了一番凌鹿的临危不乱,又安排好了来接他的车辆,这才匆匆离开了医院。 周中尉走后,凌鹿在单人病房里正呆得有些无聊,再次听见了敲门声。 这次进来的却是崔屿——那位斯斯文文的书店老板。 虽说崔屿依然是满脸愁容,但至少没那么失魂落魄了。 他眼圈发红地同凌鹿道了谢,说如果不是凌鹿发现得早,又那么坚决地拖着自己往外跑,估计现在自己早就被吃了。 凌鹿已经从病床上跳下来了,见崔屿说得如此真挚,不禁有点脸红,慌忙摇着头摆着手道:“不不不,不用谢我——明明是你自己跑出来的嘛!” 他想了想,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还有,最后绑梯子的时候,你也帮了大忙啊!” 最后留在废屋里的人,除了大高个和凌鹿以外,就是崔屿和另外一位年轻人。 当时情况危机,这看着弱不禁风的年轻人,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和大高个一起暴力拆掉了旧沙发的靠背,又帮着将窗帘撕成布条,给凌鹿省了不少时间。 想到这里,崔屿不由也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的力气。” “还有,你是真的很厉害啊,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想到这个方法,而且手上的动作还那么快——简直是行云流水,快得我都看不清了!” 凌鹿挠挠头:“啊,有那么快吗?我其实都记不清了……可能因为我是机械师,平常总在拆东西修东西,所以速度会快一些?” 崔屿恍然大悟,看向凌鹿的目光除了感激又多了几分敬佩。 两人先是站着说了一会儿话,结果越说越起劲,最后干脆都坐到病床上,有来有往地聊个不停。 说到后来,崔屿已然将凌鹿当成了能说真心话的人。因此,当再说起方才这场危机时,崔屿的神态语气,又和一开始有了些不同。 他坐在床沿,低着头叹了声气,说这间书店是重要的人留给他的,经营了许多年……如今就这么毁在自己手里。 当时他那些好不容易留到现在的书,那些见证了昔日盛世的书,一本本都变成了碎末,真是心痛得恨不能上去和那只怪物拼了。 凌鹿微微睁大眼睛,拼命摇头道:“这,这可不行……” 他赶紧说出了春台路的事情,结论是千万不要惹怒适应期内的污染物。 崔屿又叹口气:“我知道……正是因为知道,当时才忍住了。” “我自己死了也就死了,要是害那么多无辜的人丧命,那我……哪里还有脸面去见那个人。“ 听到崔屿的话,凌鹿只觉得内心被小小触动了下,却又不知道可以怎么接话。 这边崔屿带着些伤感地扯了扯嘴角:“现在想想,既然活了下来,那就抱着希望好好活——还有那么多书散落在外呢,我打算再开一家店,看看怎么把这些宝贝给救回来。” 凌鹿望着崔屿郑重道:“嗯,你一定可以的!” 崔屿垂眼一笑,又想起件事,道:“对了,你当时是来找菜谱的?为什么会想到来找这个?” 凌鹿道:“哦哦,因为我要请人吃蛋包饭啊!可我不知道怎么做,所以就在到处找菜谱。” 崔屿噗嗤笑出了声:“竟然是因为这个。这样,以后如果再看到菜谱,我一定收回来送你。” 凌鹿乐得不住点头,连声说好呀好呀。 又聊了会儿乱七八糟的,凌鹿猛然想起,之前陈雪他们聊天时都会拿出东西和大家一起吃,便拿过床头柜上的巧克力盒子,大方打开递给崔屿:“一起来吃糖。” 崔屿看了下盒子里的东西,呼吸一滞:“这是……巧克力?” 凌鹿道:“对呀。” 崔屿十分坚定地摇摇头:“这个太贵重了,我真的不能吃。” 见凌鹿一脸不解,崔屿解释道:巧克力的原材料是“可可”,第三区是没有这种作物的。因此,第三区所有的巧克力,都是从第四区运过来的。 而如今第四区与第三区之间所有的物资运输,全靠一个月一趟的跨区火车。一列火车要运那么多必需品,能分给“巧克力”这种糖果的运输空间,自然是少之又少。 因此,第三区的巧克力,要么作为快速补给能量的军需品按定额分给军官,要么在流通市场上卖出了天价。 “像你手上这盒巧克力,”崔屿快速心算了下,道:“唔,估计能买10本菜谱了。” “啊?!”凌鹿当即又呆了,嘴巴张成了个圆圈,合都合不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道:“竟、竟然这么贵……” 崔屿看着凌鹿的脸色,笑着道:“这是有人送你的吧?能送这么贵重的糖果给你,对方一定很重视你。” 凌鹿又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重、重视吗? 重视是指,对我好吗? 那先生对我是挺好的。 想到这里,凌鹿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 就在凌鹿和新朋友聊天时,周副官忙完了厉行洲交办的事,匆匆上了黑色大车。 厉行洲坐在后座,刚结束一场远程会议。 他从副官手里接过资料,一边快速翻看,一边听着副官的口头汇报。 速速扫完手上的那摞纸,厉行洲对司机道:“不回公寓了,去研究所。” 周中尉听见厉行洲临时更改了行程,犹豫一下继续汇报道: “凌鹿挺好的。” “虽然他没看到您有些失落,但总体还是挺好的。说谢谢您的巧克力。” 厉行洲点点头:“好。” 周中尉顿了两秒,又道:“其实凌鹿作为平民,这次表现得实在太好了。” 厉行洲道:“嗯。” 周中尉继续道:“他这么年轻一个孩子,还是才重返社会的苏醒者,能有这样教科书级别的反应……” 厉行洲截断了他的话:“周副官,有话直说。” 周中尉:“厉将军,我就是觉得,您可以直接夸夸他。” “比如我家小女儿,要是某天表现得很好,我们就会使劲夸她,这样她就会很开心,以后也能做得更好。” 厉行洲皱了皱眉头,半响道:“你女儿?” 周中尉不明所以:“……对?” 厉行洲缓缓道:“我年纪有那么大?” 周中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不不不,您今年才27,您是联合军最年轻的将军——对不起!我失言了!” 他脑门上冒着冷汗,口不择言地解释着:“我没有说凌鹿把您当父辈的意思!您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把您当父辈!我只是说,嗯,比如,或许,他当您是哥哥?” 厉行洲沉默片刻,若有所思道:“哥哥?” 周中尉就跟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连声道:“……对对,是兄弟。而且您也很照顾他,就像对弟弟一样。” 至少您以前从来不会亲手把糖果放在人床头柜上。 厉行洲没说话,垂眸看向通讯器: 上面飘着刚刚收到的一条私人信息:【先生!原来巧克力这么贵重!谢谢先生!先生对我真好!】 厉行洲抿了抿嘴唇,移开视线,看向了窗外。 * 这天晚上,凌鹿结束留院观察回到公寓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他快速洗了个热水澡,晃着尾巴倒在床上,顺手抓过搁在一边的通讯器—— 咦?有个未接来电?居然还是厉行洲的? 他赶紧回了过去。 呼叫声响了许久,对面才接起了电话:“凌鹿。” 凌鹿不自觉地笑了出来:“先生先生!我刚刚洗澡去了,没接到你的电话。” 厉行洲:“没事。” 凌鹿:“先生找我有事吗?” 厉行洲:“……没事。” 他顿了下,又道:“你今天做得挺好的。” 凌鹿笑得眼睛都弯了:“真的吗真的吗!先生你是在夸我吗?你第一次夸我哎!好高兴啊!” 厉行洲:“……” 凌鹿没有在意对面的沉默,继续道:“不过我觉得,其实是先生指导得好!要不是先生帮我画了地图,我哪里知道要怎么跑啊。所以谢谢先生呀。” 厉行洲:“……没事。” 凌鹿又好奇道:“先生是怎么做到的?怎么一下就画出了地图?” 厉行洲:“主城大部分地方的地形,我都记住了。” 凌鹿“嘶”了一声,一连说了好几次“先生好厉害”,直到厉行洲打断了他:“你去桂花巷做什么?” 说到这个,本来兴致勃勃的凌鹿,突然就有点儿蔫儿了:“我去买菜谱……” “本来我都找到蛋包饭的菜谱了,结果那可恶的污染物,把书店和书都给毁了。” 虽说这次没有出任何岔子,没有平民死亡也没有造成其他建筑坍塌,但书店连同里面的书,都被书蠹的脓液烧成了渣。 凌鹿还在念叨着书店老板如何伤心,厉行洲在那边轻轻重复道:“你去找蛋包饭的菜谱?” 凌鹿回过神来,解释道:“对,因为小水壶必须知道材料和步骤才能做出菜来。我想等你下次回来,就让小水壶做蛋包饭给你吃,所以就在找菜谱……” 厉行洲沉默几秒,慢慢道:“以后别找了。你可以直接问我。” 凌鹿惊道:“啊?先生会做这道菜?” 厉行洲道:“没做过,但能猜出来。” 凌鹿趴在床上,笑得尾巴来回晃:“这样哦!原来先生什么都会!那具体是怎么做呀?” 厉行洲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 足足二十秒以后,他轻叹了口气:“我回去先做一次,这样就能确定做法是否正确。” 凌鹿丝毫没听出这句话有什么特别之处,欢快地应了声:“好呀好呀,等先生做完告诉我!” 重要的事 周一,凌鹿照常上工。 其实昨天晚上,谢尔盖知道凌鹿遭遇了污染物以后,跟他说过可以请假休息一天,底薪照发。 但凌鹿想着在家也很闲,总不能翻来覆去地折腾小水壶和家里的其他电器,还不如去上班呢。 于是他还是准时坐上了前往工作站的公交车。 刚上车,凌鹿就听见车载广播正在播放昨天老城区出现污染物的事。 【……本次污染物事件未造成人员重伤死亡。轻伤者已及时送医。】 【相关区域已封闭,待污染度检测正常后启动重建。】 【下面来看今天的早市菜价。今天的蔬菜供应量依然很充足,黄瓜的价格比昨天略有下降……】 播音员三两句话便说完了昨天的事件,接着就是菜价物价、当日限电安排、当日供水安排…… 凌鹿前几天和管家阿姨聊天才知道,原来城中的大部分地方都会分时轮流断电,每天的燃气也要限量。 像自己所住的公寓这样不限电不限燃气的地方,其实屈指可数。 自从知道了这点以后,凌鹿大大加快了洗澡的速度,生怕浪费了宝贵的燃气。 凌鹿正留神听着工作站区域的断电安排,身后两位阿姨的聊天声飘进了耳朵: “这个月城里出现两次污染物了?以前没这么频繁哟?” “没有没有,以前怎么也得两个月一次,哪有一个月两次的哦。” “是不是又要到畸变期了啊?” “是吧,看来这次畸变期的范围,又是咱们大地之城啊。” “有可能。哎,不过没事,现在畸变期也没那么吓人了。” “不知道这次会提前多久通知……说起来,你小儿子不是在前哨站吗?他有啥消息吗?” “嗐,那小子能有啥消息?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这都十天了,连条消息都没给我发过!把我给气得!” 虽说这阿姨口口声声说着“好生气”,但凌鹿总觉得,她其实没那么生气。 对方安慰了她两句,又问道:“你儿子对象咋样了?上次听你讲,有个家里养猪的姑娘,对你儿子好得很哦?” 这位阿姨的声音更大了些:“说到这个,简直能气死人!那养猪的姑娘多好啊!离我们也近,将来结婚了快快生个崽,我给他们带崽崽多好啊!结果,这小子偏偏看上了黄昏之城一个挖矿的姑娘!” 对方羡慕道:“挖矿?挖矿好啊!挖矿来钱啊!——你别说,你儿子还真有福!” 阿姨又道:“嗐,我儿子那身高相貌样样都好,又在军队里——不,挖矿真不好。虽然来钱,但苦啊!离家远啊!我就想小两口都住得离我们近一些,早点生个崽,一家人和和满满有个照应。你说媳妇儿真要是个挖矿的,这结婚了之后也要继续工作,那将来他们到底在哪里安家啊!” 两位阿姨热热闹闹地说了一路,凌鹿也就断断续续地听了一路。 虽说凌鹿并不能全然理解她们讨论的内容,但他听明白了一点: 在阿姨们看来,畸变期是可以安全度过的。 相比起来,“儿子将来在哪里安家”“什么时候可以抱孙子”,是一个远比“畸变期要怎么办”更值得关心的内容。 凌鹿看着车外向后退去的路灯杆,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春台路,想起了崔屿说的“我要再开一间旧书店”。 他打开手腕上的通讯器,有种想要把刚才听到的对话告诉厉行洲的冲动。 可他刚按到键盘,就又把手指缩了回来。 “忙得脚不沾地……十天都没有给我发过信息……” 阿姨高声说出的话,好像还飘在耳朵边。 正犹豫着呢,车到站了。 凌鹿跳下车,跑进工作站,开始修复一个折断了脖子的木偶娃娃。 * 这天中午,谢老爷子照例来叫凌鹿一起吃饭。 虽说凌鹿所谓的吃饭也就是吃颗糖豆喝杯水,但他挺乐意陪着老爷子一起吃饭,再听着老爷子海阔天空扯闲篇的。 但今天中午,谢老爷子一反常态地没怎么说话,只问了问凌鹿这两天的见闻。 当凌鹿说起在路上听到的关于畸变期的话题时,谢老爷子更沉默了。 他甚至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了烟斗,往里塞了些烟丝,坐到椅子上吸了两口。 之前凌鹿从没见过老爷子抽烟,如今多少有些吃惊,不禁道:“谢老师,您是很担心畸变期吗?” 谢尔盖摇摇头:“我不担心。” “现在的畸变期,比二三十年前已经好多了。” “那时候才叫一个惨……” 谢尔盖狠狠吸了口烟斗:“现在,前线有厉将军守着——虽说还是很危险,还是会死人,但,我们能赢。” 说到这里,谢尔盖仿佛比刚才多了些说话的兴致,眼睛也再度变得炯炯有神,不住称赞道:“真的,要不是亲眼看到,我都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么天才的判断力,这么冷静的打法。”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道:“小鹿你知道吗,第7号前哨站,就是厉将军——那个时候还是厉上校——力排众议,坚持在畸变期之前建立起来的。” “当时其他人都说,这个前哨站根本毫无意义,简直是拿着年轻士兵的命去填他的功绩。” “结果,嚯!厉将军就跟猜到了怪物的行进路线一样!配合着地形,配合着他让工程营赶出来的机关,7号前哨站愣是牵制了百分之五十的污染物,把第一批扑过来的怪物直接炸成了灰啊!” 凌鹿听到这里,犹豫一下,问道:“谢老师,您刚刚说‘亲眼看到’……您当时在现场?” 谢老爷子不是二十年前就退役了吗?怎么会几年前还在前线? 谢尔盖听到这句问话,眼里的光又黯淡了下去。 他将烟斗塞回嘴里,含含糊糊道:“总之,小鹿你放心吧,有厉将军在,畸变期最多就是大家过得苦一点,不用担心会有怪物冲到城墙下面。” 凌鹿点点头:“嗯,我放心。” 过了一会儿,凌鹿有些不太确定地开口道:“谢老师……” 谢尔盖:“唔?” 凌鹿:“畸变期到来前……军队里的人,是不是都会很忙很忙啊?” 谢尔盖:“就算不是畸变期,他们也很忙啊。” 凌鹿:“……喔……” 谢尔盖看着凌鹿的脸色,稍微来了点兴趣:“怎么问这个?” 凌鹿想了下,道:“是这样,我认识一个人……嗯,他,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前线吧。然后他说,‘有要紧的事,可以给他发信息。’” “我现在越想越想不明白,究竟什么才算是‘要紧的事’?” 之前自己觉得,灯光很好看,巧克力很好吃,都算是要紧的事。 可现在再想想…… 或许“城里有污染物”,才是真正要紧的事? 谢尔盖取下烟斗握在手里,道:“要是前线士兵,估计得是‘你老婆生了’这种程度的事,才算是要紧的事了。” 凌鹿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 从那天开始,凌鹿便没有再给厉行洲发过信息了。 他同之前一样,上班的时候在工作站修修补补,拆拆装装。 下班之后,他有时候会帮着管家阿姨买东西,有时候会和谢尔盖一起去医院看望菲莉亚。 有一天的傍晚,谢尔盖还拉着他,和马主任、小丁一起,去春台路吃了一顿小烧烤。 当然了,凌鹿吃了两颗糖之后,就全程都在喝水,外加笑眯眯地听大伙儿聊天。 凌鹿觉得,这样的生活挺有意思的。 ……如果能够和厉行洲分享一下,就更有意思了。 不过,不管多有意思,都算不上是“要紧的事”吧? 很认真地思考过后,凌鹿还是决定不去打扰厉行洲了。 * 这天早上,凌鹿刚到工作站,就被谢老爷子揪住了:“小鹿,今天咱们出外勤啊。” “出外勤?”凌鹿有些兴奋。 工作快一个月了,还从来没有出过外勤呢。 谢尔盖道:“是啊,那东西又不能长出脚自己走过来,只能咱们摸过去修啦!” 原来是市政府有人打电话过来,说门口钟楼的时钟停摆了。 凌鹿知道那座钟楼。 这钟楼也是旧纪年造的,就在市政府外的小广场上,大约有20米高,通体白色,顶部装着四面圆形的时钟,外面还有层玻璃钟罩。 每天晚上凌鹿下班的时候,都能听见那悠远的报时声。他身边的行人,多少也会说一句“六点了啊”“得赶紧回家了”。 这钟,这报时,已是大地之城生活的一部分。 如今这钟突然不走了,引得不少居民来到小广场驻足围观。 凌鹿跟着谢尔盖往钟楼走的时候,就有人对他们一路注视,目光殷切,还小声议论着什么。 凌鹿猜测,是大家都盼着能把这座钟赶紧修好吧? 从曲折狭窄的铁楼梯慢慢爬到钟楼的顶部,谢尔盖带着凌鹿,将古董钟的机芯小心拆下来,又用特制溶剂清洗一遍,找出磨损严重的齿轮一一更换,最后细心地重新装回去,再给机芯注了油。 一直忙活到了夕阳西下,金色余晖落进了钟楼,时钟终于再度鸣响。 沉稳的报时声,伴随着盘旋的鸽子,伴随着温柔的晚风,在黄昏的城市里传得很远很远。 凌鹿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时钟后面,带着几分好奇,从缝隙里注视着夕照下的城市,打量着广场上的行人。 一阵风,将广场上一对母女的对话送到了钟楼里: “妈妈,大钟好了!大钟又响了!” “是啊,因为有厉害的机械师为我们修好了大钟哦。” 厉害的机械师? 凌鹿的嘴角翘了起来。 嗯……好想告诉厉行洲啊。 真想告诉他,我们修好了大钟,看到了很美的城市,还被人称呼为“厉害的机械师”。 然而…… 这应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如此一想,凌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次日晚上。 同往常一样,凌鹿正在给阳台上的植物浇水。 通讯器突然嗡嗡震动起来,惊得凌鹿差点没拿住手里的喷壶。 看着来电人,凌鹿茫然地应声道:“先生?” 对方的声音沉沉的,似乎有些疲惫:“这几天怎么没发信息了?” 凌鹿此时还有些错愕,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谢尔盖的话,便鬼使神差般喃喃道:“呃?啊?先生的老婆生了吗?” 那边沉默半响,终于道:“……你在说什么?” “会好的” 听到厉行洲的反问,凌鹿这才回过些神来: “啊啊啊……我刚刚走神了……!” “那个,信息,是这样——我担心先生会很忙很忙……仔细想想我这边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我就没发信息了。” 厉行洲又沉默了。 凌鹿想了半天,小声道:“另外……我其实也不太确定,什么是‘重要的事’。” 厉行洲道:“你有想告诉我的事,就都可以告诉我。” 听到这句话,凌鹿一下就来了精神,身后的尾巴开始不住地摇啊摇:“真的?真的吗?那我有好多事想告诉先生啊!真的好多好多,多得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比较好了!” 厉行洲:“比如,你昨天修了钟?” “咦咦咦?”凌鹿两眼冒着光,惊喜道:“先生怎么知道的?” 厉行洲:“我看到新闻了。” 在大地之城,那座历史悠久的“广场钟”的停摆和维修,都是件值得被报道的事。 凌鹿笑得眉眼弯弯:“这样哦。修钟还挺有意思的……” 他就这么絮絮叨叨没头没尾地说着,厉行洲就这么安静地听着。 直到半个小时后,厉行洲才出声道:“凌鹿,我得挂电话了。” 凌鹿道:“哦哦,好的,先生再见……” 厉行洲道:“没说完的,可以继续发信息给我。我不一定会回,但一定会看。” 这话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凌鹿就是莫名的开心。 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他还是使劲点着头道:“好的,我会给先生发很多很多信息的!” * 时间一天天过去。 虽然政丨府一直没有明确通知“畸变期”的到来,人们已经越来越高频地提到这个词。 “畸变期”,那些被黑雾侵蚀的怪物们,那些通常不会主动离开污染区的怪物们,会变得比往常更加狂躁,更具攻击性。 它们会成群结队地扑向人类所在地——越是人类聚居的地方,越能吸引它们,越能让它们疯狂地开展猎杀。 终结畸变期的方式有两种: 第一种,是怪物们的狩猎范围内再没有活着的人类。大灾变当中,无数的人类都市就是如此沦为了白骨累累的鬼城。 第二种,击退它们。这是厉行洲一贯采用的方式。 待畸变期终结之后,会是一段短暂的、相对平和的时间。这一时期内,怪物们通常会进入半休眠状态,大大减少主动攻击行为。 理论上,任何一个区域的任何一个城市,都有可能遭遇“畸变期”。 可或许是因为第三区的人口最多最能吸引污染物的注意,又或许是因为第三区的生物资源较为丰富,所以这片区域遭遇畸变期的次数是最多的——50年来足足有18次。 在厉行洲的指挥下,近十年来的畸变期,第三区从无败绩。 在最频繁的畸变期侵扰之下,第三区的居民依然维持了人类生存区中最安全的生活。 也正因为如此,第三区的居民在提到这个词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和不安。 凌鹿有时候去市场帮着管家阿姨买根葱,便会听见市场的大叔大婶们在谈论“畸变期”。 在这些叔叔阿姨的嘴里,“畸变期”这个词通常是和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一起出现的。 比如,“卫星城肯定得关闭,猪肉又要限量供应了,我得先囤点。” 或者,“那个盒装牛奶的保质期够不够长啊?要不我多买点儿吧。” 众人平静而自然地讨论着这件事,同时不断猜测着,畸变期究竟会从什么时候开始。 * 又是一个公休日。 凌鹿没有什么别的安排,便跟着谢老爷子还有老马他们一起去医院看望菲莉亚。 不同于自己那身高体壮头发稀疏声如洪钟的外公,菲莉亚是个文文静静有些瘦弱的小姑娘,一头厚厚的黑发,总是梳成两个光洁的辫子,柔顺地搭在肩上。 凌鹿不知道小姑娘到底得的是什么病,谢尔盖也从来不说。 这天到了医院,谢尔盖掏出两个红澄澄的苹果,又找出一个小小的、手脚都能动的洋娃娃,哄得小姑娘乐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同小姑娘商量起一件事来。 凌鹿听着谢尔盖的话,不禁有些吃惊,同时也明白了前几天为什么谢尔盖会如此反常—— 原来,为了顺利扛过畸变期,前哨站定然是需要大规模布防、大规模调用各类机械设备的。 平时还好,到了这种特殊时期,军队里的机械师就会捉襟见肘了。 谢尔盖这些日子就一直在计划着,要主动以技术专家的身份去支援前线。 而且听上去,之前的几次畸变期里谢尔盖都是这么做的。 这素日嗓门巨大、一说话就像是在吵架的老人,声音低低的,忐忑不安地同小姑娘商量着:“我想好了,如果菲莉亚想让外公留下来陪你,外公这次就不去了。” 小姑娘抬起略显苍白的脸庞,棕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是外公想去吧?外公不是说过,你的愿望就是早点把那些怪物都打跑吗?” 老人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低声说着:“是,我是说过,可是……” 可是那个时候,你还没有住院。 那个时候,你爸爸妈妈还活着。 现在,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菲莉亚拿着谢尔盖送给她的洋娃娃,小脸上漾起了笑:“我在医院挺好的呀,护士阿姨对我很好,这里吃得也不错。还有,马爷爷,小丁姐姐,小鹿哥哥他们,是不是都会来看我?” 一旁的三人立刻不住点头,说当然会来看你,都会来看你。 菲莉亚的笑容更明朗了:“所以,外公你放心去打怪物吧,我在这里很好的。” 谢尔盖的神色似喜似悲,手在裤子口袋里掏了又掏,再也掏不出什么新鲜的哄孩子的小玩意儿了,只能转身把小丁帮忙切好的苹果递给菲莉亚:“来,吃苹果,好甜的。” “菲莉亚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糖?娃娃??” 小姑娘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眼睛里闪出点儿向往的光:“外公,你上次带给我的绘本,叫《小锡兵》的那个,只有上册,没有下册——外公可以把下册带给我吗?我好想知道小锡兵被大鱼吞了之后,又遇到了什么啊。” 谢尔盖立即不住点头:“可以的可以的,外公去找这本书,外公一定给你找到这本书!” 几人又陪菲莉亚聊了会儿天,马主任拍了拍谢尔盖的胳膊,示意他出去陪自己抽会儿烟斗解闷。 两人出去后,凌鹿不做多想,收了桌上的果核准备去茶水间扔掉。 结果,刚拐进茶水间,就听见旁边的一个死角传来了谢尔盖沙哑的声音: “老马,我要是这把回不来了,菲莉亚……” 马主任不耐烦道:“你说什么屁话。我看你是欠我的烟丝太多了不想还了。” 谢尔盖长叹一声,道:“刚才看到菲莉亚的眼睛,我都在想,要不我不去了吧,就交给年轻娃娃们吧。” “可晚上我一闭上眼睛,我就会想起,那翻滚的黑雾,那帮怪物滴着血的眼睛……” “二十年了,我还能记得,工程班的其他兄弟们,就在我这个班长面前,被怪物撕成了碎肉,连尸体都拼不全……” “我应该……我应该保护他们的……” 马主任沉默许久,缓缓道:“多想无益。” “老谢,兄弟们保住了他们的尊严。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守住菲莉亚,守住城市,守住希望。” 谢尔盖哑着嗓子道:“对,守住希望。” 凌鹿的胸口轻轻震了震。 他悄悄地去了另一端的茶水间。 从医院出来后,他试着问了问谢尔盖,要什么样的人才能主动申请去前线。 结果谢尔盖“啧啧”两声,说你个毛头想干什么?你这小身板,去了是想给人添乱吗? 凌鹿:…… 马主任在一旁转着轮椅解释道,能去前线的平民,必须是在某些特定领域颇有造诣的专业人士。如果凌鹿想去,那至少得被认证为“高级机械师”才行。 至于要怎么认证,马主任镜片后的眼睛闪出了幽幽的光:“你帮着老谢修够5000件东西,差不多就够了。” 一旁的小丁噗嗤一下笑出声:“嚯,等到那时候,我们早就已经打赢了,哪里还用得着上战场呀。” 几人都笑了起来。 只是,谢尔盖和马主任的笑脸里,藏着几分年轻人所不易察觉的悲凉。 这天晚上,凌鹿照常给厉行洲发了信息。 这些日子以来,凌鹿每天都会给厉行洲发至少三次信息,或长或短。毕竟生活里有那么多可说的事呢。 厉行洲偶尔会回一个字“好”。更多的时候,他不会回信息。 今天的信息里,凌鹿告诉厉行洲,谢老师想要去前线。他还告诉厉行洲,自己听到了谢老师和马主任的对话。 他没有告诉厉行洲的是,他听见谢尔盖说“如果自己回不来”时,心里有一些难过。 发完之后,凌鹿在床上睁着眼睛趴了一会儿,眼皮越趴越沉,终于阖在了一起。 直到次日清晨,他才看到屏幕上,厉行洲回了六个字:【别担心,会好的。】 凌鹿看了三遍这六个字。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他心里就不觉得难过了。 他轻声对自己念着:嗯,会好的。 会好的。 你喜欢的方式 谢老爷子提交的“前线支援申请”,很快就批下来了。 老爷子开始收拾要带去前线的工具。 他这间工作室里,着实有不少能派得上用处的器械。 谢老爷子带着凌鹿一起,一件件的调试、维护,再小心地收好。 凌鹿知道,老爷子的许多工具都是根据他的机械臂特意改装过的。这些工具配合上他在机械臂上预留的接口,使用起来堪称神器。 当然了,老爷子没忘记把替换用的机械臂也擦拭干净,再小心翼翼地放进工具箱里。 看着凌鹿帮忙将所有东西又整理一遍,最后扣上工具箱,老爷子挥了挥了自己的左臂,大声笑道:“好,我这把老骨头,终于又要派上大用场了。” 看着老爷子的笑脸,听着他爽朗的声音,凌鹿脑子里想到的,却是那天在茶水间,老人对着当年的战友哽咽流泪的场景。 看着凌鹿走神的小模样,谢尔盖的机械手在工作台上敲了敲:“小鹿,你愁什么呢?” 凌鹿赶紧说没有。 谢尔盖道:“你是有认识的人在前线吧?你上次问过我,让你有要紧事再发信息那个。” 凌鹿这次乖乖点头:“嗯。” 谢尔盖道:“是重要的人?” 凌鹿:“嗯。” 重要的人。 按照和江婆婆的约定,厉行洲是要一起生活的人。 不止如此,厉行洲现在还是自己的紧急联系人。 自然是重要的人。 谢尔盖道:“放心。他会平安回来的。厉将军从不践踏士兵的性命。” 凌鹿重重点头:“嗯。” 谢尔盖看到凌鹿脸上深以为然的神色,不禁笑了下,用右手拍了拍凌鹿的肩膀。 * 除了收拾行李准备工具,谢尔盖没有忘记另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给菲莉亚找《小锡兵》的绘本下册。 这绘本的上册,是在桂花巷的旧书店——也就是那间被毁掉的旧书店买到的。 如今要再想去这家书店买到下册,自然是不可能了。 于是一连好几天,谢尔盖都在满城转悠着找绘本,将大地之城剩下的其他旧书店都翻了个遍。 可惜找得并不顺利。 看着老爷子连吃饭都在唉声叹气的模样,凌鹿提议道,或许自己可以去问问崔屿,那位斯斯文文的书店老板。 上次在医院分别之后,两人平常也会互发信息,公休日还会见见面,有一次还和小丁约着一起去了春台路。 虽说崔屿还没能将另一家旧书店重新开起来,但他做了这么多年旧书生意,或许知道可以在什么地方收到这本书呢? 谢老爷子喜出望外,连声说如果能找到,他愿意花两倍三倍的价钱收这本书。 凌鹿拨通了崔屿的通讯器。 崔屿接起电话的时候还挺高兴,一上来就问,前几天你说不用找蛋包饭菜谱了,现在是不是又需要找别的菜谱了? 凌鹿连忙说不是找菜谱,是要找一本绘本。 听凌鹿说完绘本的名称,崔屿想了一会儿,语带遗憾地告诉凌鹿,之前自己的旧书店里,的确是有《小锡兵》的下册。 那应该是大地之城的最后一本《小锡兵》。 很可惜,这本书已经和书店一起,被桂花巷的污染物给毁掉了。 或许黄昏之城还会有,但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找到。 听到这里,凌鹿不禁有些失望,轻轻道:“这样哦……” 崔屿叹口气:“嗯,短时间内估计没什么办法了呢……” 凌鹿回过头,看着谢老爷子那满含期盼的眼神,心里一动,道:“崔屿,我记得你说,店里的大部分书,你都看过,还能记住?” 之前崔屿知道凌鹿要找菜谱的时候,曾经和他半开玩笑的说过:可惜了,这要是本故事书,我还能把内容记下来告诉你。可像菜谱什么的,自己还真是记不住。 崔屿:“这个自然。” 凌鹿:“那你还记得,《小锡兵》的后半部分讲了个什么故事吗?我想,就算没办法把绘本带给小姑娘,至少可以告诉她后面的故事是什么样的?” 崔屿想了几秒,应道:“这确实是个方法……这样,我干脆把整个故事都发给你,你看看怎么告诉小朋友吧。” 过了一会儿,崔屿当真发过来长长一条信息,里面有一个完整的故事。 故事里说,有一个一条腿的小锡兵,他见到了一位纸做的、胸前有着一朵漂亮的金箔玫瑰的姑娘。姑娘每天都踮着一只脚,在城堡外翩翩起舞。小锡兵爱上了这位姑娘。可有只妖怪告诉小锡兵,不要妄想不属于他的东西。 后来小锡兵被风吹落窗外,遭遇了各种危险。他被老鼠追赶,还被一只大鱼吞进了肚。几经颠簸,小锡兵才终于回到了之前的家。 小锡兵再次看到了跳舞的姑娘,高兴得差点流泪。跳舞的姑娘也默默凝视着他。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妖怪的诅咒,小锡兵被一个恶作剧的男孩丢进了火炉,跳舞的姑娘也被风吹进了火炉。 第二天,火炉里只留下了一个心形的锡块,和烧成了黑炭的金箔玫瑰。 看完整个故事的凌鹿,有点呆住了。 他把这个故事告诉了谢老爷子,犹豫道:“小锡兵和姑娘都被火烧化了啊,菲莉亚会喜欢这个故事吗?” 谢老爷子看到这个结局,也是惊得不停吹胡子,大声说旧纪年的童话作家为什么要写这么悲伤的故事,为什么不能让小锡兵和姑娘幸福地结婚,再生十个八个纸做的孩子。 凌鹿有些不太确定地问着:“这个故事……还要告诉菲莉亚吗?” 谢老爷子也拿不准主意了。究竟是要告诉菲莉亚自己没找到这本书,不知道故事的结局,还是要把这个悲伤的故事完整地告诉她? 最后,谢老爷子挠着近乎秃顶的脑壳,将这个难题丢给了乖徒弟凌鹿。 凌鹿能怎么办呢? 他愁得连犄角都冒出来了,也想不出合适的方法。 他想了许久,决定把整件事,连同那个悲伤的故事一起告诉厉行洲,然后问问他自己应该怎么办。 第二天清晨,凌鹿收到了厉行洲的回复:【按你喜欢的方式讲给她听。】 按自己喜欢的方式? 凌鹿有些懵懵的。 不过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到了医院允许探视的日子,他和谢老爷子一起去了医院。 在菲莉亚殷切的眼神里,凌鹿用他柔软清澈的声音,一点一点地讲起了这个故事。 讲到最后,他深吸一口气,慢慢道:“第二天,火炉里的小锡兵化作了一个心形的锡块,和一朵金箔玫瑰融在了一起。他们永远永远,不会再分离了。” 这是凌鹿能想出来的最好的讲述方式了。 菲莉亚听到这里,一下子捂住了嘴,眼里涌出了大滴大滴的泪。 凌鹿心道糟了糟了还是惹得小姑娘伤心了,早知道就改成小锡兵和姑娘结婚了幸福地生活了许多年—— 结果菲莉亚红着眼圈道:“好美丽的故事。” 凌鹿:“?” 菲莉亚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小锡兵和跳舞的姑娘,永远永远在一起了。” “不管是老鼠还是妖怪,还是作恶的男孩儿,都不能再让他们分开!” 凌鹿:“……哦……” 菲莉亚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红晕,微笑着道:“好喜欢这个故事啊!小鹿哥哥讲得真好!” 见外孙女没有半点不开心的模样,谢老爷子也彻底放下心来,乐呵呵地说他也觉得这个故事特别好,旧纪年的童话故事就是特别有意思。 凌鹿:……谢老师您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正说笑着,凌鹿和谢老爷子的通讯器同时震动起来。 病房里的广播先是滋滋两下,接着声响大作: 【紧急播报,紧急播报。】 【告各位大地之城的市民,本市预计于10日后遭遇畸变期。】 【请各位市民不要慌张,冷静应对……】 等待 收到畸变期正式通知的第三天,谢尔盖便需要出城去前线了。 和他一起出城的还有不少其他应征而来的技术专家。这些专家里,有的是和谢尔盖一样的退伍军人,更多的是地地道道的平民。 十来辆越野车,载着他们缓缓驶向通往卫星城、通往前哨站的北城门。 其实从发布通知开始,北城门就已经改为“只入不出”:从早到晚,都是长龙一样的大巴车,满载着从卫星城撤离的非战斗人员回到大地之城。 但现在,越野车队逆向而行。 越野车的窗玻璃都降了下来,专家们带着笑,向道路两侧前来送行的市民们挥手示意。 凌鹿和小丁挤在人群当中,挥得手都累了。本来他们还想拽着马主任一起来,结果马主任以“我坐着个轮椅去只会挡道,还不如去医院陪着菲莉亚”为由拒绝了。 待倒数第二辆车从凌鹿面前开过时,凌鹿竟然又看到一个熟人: 之前在江婆婆葬礼上遇到的,受过江婆婆资助的学生。 凌鹿记得,这人叫耿昊,现在的专业好像是气象领域? ……军队也会需要气象领域的专家吗?请他们去做什么呢?预报天气? 凌鹿正好奇着,耿昊显然也看到了他,特意冲着他招了招手,然后做了个口型——“加油”! 凌鹿笑了,也大声对这只见过一面的青年道:“一起加油!” * 车队终于全部驶出了大地之城。 送行的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凌鹿和小丁打算先去市场买点水果,再一起去医院看菲莉亚。 市场里营业的摊位比往常少了一些。米面油一类的必需品还在正常供应,但新鲜菜蔬、畜肉已经全都改成了“限价限量贩售”,需得要排长队、核验居民卡,才能买到为数不多的水果肉类。 不过,在这个官方维护的市场之外,也有民间组织的“地下市场”。在那里,只要足够有钱,依然是什么都能买到。 水果摊之前的队伍排得很长,凌鹿和小丁跟着人群慢慢往前挪。 排队的人闲得没事干,只能聊天打发时间。 所聊的内容,从“会不会有新的污染物”“不晓得这次畸变期有多长”,到“家里电风扇怕是该修修了”“做红烧肉一定要放冰糖”,再到“新换的男朋友时间也太短了”“怎么连五分钟都撑不到根本不行绝对不能要”,五花八门十分跳跃。 凌鹿听得懵懵懂懂的,不由侧头看了眼一旁的小丁,以眼神提问:他们在说什么?什么五分钟? 结果小丁悄声道:“好孩子别偷听大人聊天。” 凌鹿:? 说完后,小丁又觉得有些不对,反问道:“小鹿你不是有先生的人吗?怎么还……什么都不懂呢?” 凌鹿更迷惑了。 “有先生”和“五分钟”,有什么关系吗? 小丁扶了扶额,没有再说话。 好在队伍终于排到头了。 凌鹿给菲莉亚选了两个苹果,小丁选了一个桃子。 到了医院,因为凌鹿不会削水果,所以是小丁慢慢地给苹果削去了薄薄一层皮,再切成小块递给了菲莉亚。 这棕色大眼睛的小姑娘,接过苹果后笑着说了谢谢,并没有立刻开吃。 笑着笑着,她眼里的泪水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凌鹿顿时慌了神,一旁的马主任和小丁却并不意外。小丁叹声气,坐到病床边上轻轻搂过了小姑娘。 菲莉亚缩在小丁怀里,抽泣着道:“我……我其实……不想让外公去的……” 小丁一边拍着小姑娘的背,一边柔声劝慰着:“菲莉亚真勇敢,菲莉亚和谢老师一样勇敢。” 看着眼前这一幕,凌鹿突然明白过来:菲莉亚,其实并不希望谢老师去前线的? 那她为什么不直接说?如果她直说了,谢老师一定会留下来陪她的呀。 但凌鹿并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他看着小姑娘哭泣的脸,看着小丁无奈又心疼的神色,看着马主任紧锁的眉头,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太明白。 * 畸变期开始了。 城里的限电时段更长了。像马主任他们的服务中心,白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没有电的,一切靠天光照明。 原材料紧缺,电和气都严格限制,于是许多店铺都关了门。 曾经熙熙攘攘的春台路,如今只有三分之一的店还开着,夜市更是没了踪影。 但工作站的生意倒是出乎意料的好。特别是来修收音机的,比之前多了许多。 大家一来是想知道最新的战况,二来,在严格限电宵禁的情况下,聚在一起听听广播已经成了为数不多的娱乐方式之一。 遇上工作站因为限电而不能工作的时候,凌鹿就会关了门去看看菲莉亚,或者去服务中心帮帮忙。 有时候,他也会和崔屿一起去挨家挨户地收旧书。 一转眼,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畸变期依然没有结束。 运载着稳定剂和粮食的绿皮车每周都从城里轰隆隆开过,时不时有补充弹药的飞艇掠过城市上空。 广播里传来的战况越来越不乐观。 据说,污染区的污染物浓度已经达到了400%——超过了历史最高值。 而这次的污染物,达到了前所未闻的9级。 自有记录以来,人类从未遭遇过这个级别的污染物。 按照分类标准,“9级”意味着“单个污染物已可摧毁一座小型城市”。 在这样强大的攻击力之下,联合军节节后退,甚至一连放弃了两座前哨站。 胜利开始显得遥遥无期。 大家谈起这场战争的时候,再不像最初那么乐观了。 凌鹿走在街上的时候,发现人们脸上多少带了些愁容,就连步伐都沉重了些。 春台路的店铺全都关闭了,市场里还在营业的摊位只剩下寥寥几家。 官方开始按居民数量发放“物资包”。 据说,这些物资包里的食品用品,都是计算机“丽达”根据第三区的物资储备情况、前方战况以及大地之城的居民状态,综合计算得出的。 按照崔屿的话来说,物资包里面就是“保证让人饿不死,但也别想吃太好”的必需品。 与此同时,地下市场倒是一直很兴盛,就连马主任和凌鹿他们都去里面买过两次水果罐头。 这些水果罐头是居民们赶在畸变期之前,私人加工后存在地下室的,存了这么些日子,终于能高价卖出来了。 尽管小小一盒罐头卖出了近乎抢钱的价格,大家还是买了——因为菲莉亚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甜滋滋的水果。 这天,马主任、小丁和凌鹿,照例陪在菲莉亚的病床边。 凌鹿拿着本崔屿送给他的绘本,正在给菲莉亚讲故事。 马主任用小刀一点一点地开着水果罐头。 小丁随手拨弄着收音机——这是凌鹿用工作室的废旧材料自己拼出来的小收音机,才一只手掌大小,效果还挺好,能收不少台。 转着转着,喇叭里传来了一个柔柔的女声: 【达尔上将,现在第三区的第19次畸变期持续近三个月,已经超过历史最长记录了,您作为联合军唯一的上将,对这场战争有什么专业的看法吗?】 小丁“咦”了一声,手指下意识地不再转动旋钮。 一个低沉的男中音响了起来: 【我认为,第三区的对抗策略,从最开始就存在错误!】 【厉行洲少将,刚愎自用不自量力,正在强行推进一场根本不可能获胜的战争!】 小丁的脸瞬间就白了,想要转动旋钮换个台,然而旋钮却跟卡死了一样不听使唤。 喇叭里,中年男子的声音越发义愤填膺起来: 【污染度400%!9级污染物!你们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这代表着,污染物自身就是攻城级别的武器!意味着污染物的周身都被高硬度化合物包裹住!意味着我们的传统武器根本伤不了这些怪物分毫!】 【就这样,厉行洲少将还拒绝了我们第五区的提议,拒绝考虑我们的最新方案?!这是何等的自大!何等的罔顾人命——】 “啪!” 收音机裂成两截,男中音戛然而止。 是凌鹿冲过来关掉了收音机。 因为用力过猛,竟是将他亲手拼出来的机器给生生掰断了。 这平素总是笑得眼眸弯弯,跟个迷你兔子一样软萌的凌鹿,眼睛比往日还要更红些,人微微有点发抖,嘴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人,这人,胡扯些什么?!” 罔顾人命?! 厉行洲罔顾人命?! 一想到那晚在春台路,厉行洲凝视废墟的侧脸,凌鹿心里就堵得慌。 这个什么达尔上将,是哪里来的混账,竟然如此乱说? 马主任紧锁着眉头道:“这是个短波电台——是外区的节目,一定又是第五区在搞鬼!” 他顿了下,又道:“小鹿,冷静点,大家没那么容易被挑拨的。第五区宣扬这些言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凌鹿的心还在突突跳着。 他喘着气,下意识抬腕看了眼通讯器。 已经整整二十天了。 二十天,每次他发信息出去,都只收到一个提示: 【对方用户无信号,信息发送失败。】 凌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对方所处的位置已经完全被污染源包围了。 就像当年在丛林深处等待死亡的江婆婆一样。 凌鹿心里像是被揪住了一般难受。 他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腕,难过地想着:厉行洲,你到底怎么样了? * 此时此刻。 3号卫星城营地。 气象学博士耿昊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指示仪,嘴唇不断翕动,轻声读着上面的数字。 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掉落。 读着读着,他嘴唇抖了两下。 像是不敢相信般,他停顿下来,又读了两遍。 他坐在凳子上,静默了两秒。 两秒后,他从凳子上弹起来,毫无仪态地冲出这间简陋的实验室,一边往厉行洲的办公室全力跑去,一边不可自抑地振臂高呼着:“将军!我们等到了!等到了!” 黑云 凌鹿又给菲莉亚念了两个故事,终于让小姑娘睡着了。 三人悄悄地出了病房。 马主任去找医师做例行检查,凌鹿和小丁则离开了医院。 刚走出医院大门没几步,小丁看着凌鹿的脸色,担心道:“小鹿,之前一直没问过你,你先生……是不是在军队?” 凌鹿点了下头。 小丁露出了然神色,拍了拍凌鹿的肩膀:“没事,现在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正说着,两人的通讯器都震了一下。 凌鹿低头一看,上面是市政府推送的一条信息:【预计今日晚间有特大暴雨,请市民减少外出,确保安全。】 小丁的屏幕上则是:【所有人员立刻返回岗位,协助区内居民做好防汛准备,避免人员伤亡。】 小丁神色一变,快速道:“小鹿,快回家,关好门窗,存两桶清水。我先走了。有事电话。” 说罢,这姑娘飞快地跳上了前往服务中心的公交车。 凌鹿自己又等了二十分钟,等到了回公寓方向的车。 或许是暴雨预警的缘故,车上的人比往日多了些。 凌鹿身后的两位中年人,正在低声讨论今天晚上可以吃什么。 一个说,物资包里的肉干,取一小块儿掰成碎末加在粥里,这样全家就都能吃到带点肉味儿的晚饭了。 一个说,埋在阳台土里的土豆,刨一个出来烤一烤,撒点儿盐,味道也很不错。 凌鹿身旁坐着一对年轻的夫妇。妻子的手捂在隆起的小腹上,神色平静地同丈夫说着,要把两件秋天的旧衣服改成尿布。 听着大家散漫的聊天内容,凌鹿心里稍稍生出几分安定的感觉。 还好,没有人在谈论那个第五区的电台节目。 为什么会有其他区的人,还是联合军的上将,会在这种时候跳出来对厉行洲横加指责? 凌鹿想不明白。 * 回到公寓时,凌鹿注意到街道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 那些没有通讯器或者没收到信息的人,都被小丁一样的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催着回了家。 天色很快转暗。 空气闷得让人发慌,乌云堆在空中,仿佛有重量一般沉沉地往地上压。 据说,这会是六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雨。 据说,雨最大的地方,不是大地之城,而是卫星城。 也就是现在联合军竭力驻守、阻止污染物向主城进犯的据点。 凌鹿关好了所有的窗户。 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厚重的云。 半响,他打开通讯器,敲下两行字: 【先生,要下大雨了。城里的人都回家避雨了,大家都很好。】 【先生……注意安全。】 尽管明知道信息会发不出去,凌鹿还是点下了“发送”。 * 3号卫星城。 风雨欲来,黑云压城。 卫星城的环形防御墙,在抵挡了两次污染物的侵袭后早已残破不堪。 不同于主城和核心城,卫星城的防御墙是没有涂抹结晶硭的。 也就是说,这堵防御墙本身并不能驱逐污染物。 它的防御功能,来自于它内部安装的观察装置与射击武器。 在正常时期,由于前方还有前哨站作为第一道防线,防御墙本身不会启用“攻击”功能,更多的时候只是持续观察监视,以防有污染物意外突破了前哨站。 但在畸变期,在前哨站已被攻破之后,这道钢筋混凝土搭建而成、内嵌了数个攻击模块的防御墙,便是卫星城最后的庇护。 尽管工程营抢修了两次,还做了各种加固,但明眼人都能一眼看出:如今的防御墙,在9级污染物前不堪一击。 然而没有人说后退,说弃城。 士兵们依然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命令。工程营依然夜以继日地工作。 在换岗的间隙,在众人疲劳得站着都能阖眼睡着时,他们会抬头看一看城中那座四层小楼。 小楼顶层的窗户在夜里总是亮着灯,直到凌晨三、四点,才会黑上一到两个小时。 那是厉行洲的办公地。 一个月以前,厉行洲就已驻守在此。 战报和信息流水一样地送进去,再不停歇地传出来。 看到那扇窗户,看到里面透出来的灯光,大家就会觉得:还不到最糟糕的时候,还有希望。 傍晚6点。 耿昊冲进了厉将军的办公室。 十分钟后,一道命令传了出来:18点30分整,所有机枪手全力向城外的“黑雾”开火。 所有人都知道,“黑雾”里藏着什么—— 那只9级巨型污染物,以及它身上脓包一般挂着的无数小型污染物。 这只污染物的外形犹如一只鼓着肚子的蟾蜍。“蟾蜍”的表层皮肤,或者说那应该是皮肤的部位,是硬质化的黑甲。 黑甲是某种金属的化合物,其硬度已超过了联合军现在能武器化的所有材料。 也就是说,重机枪的子弹不停歇地打过去,也就是在黑甲的表层留下一点浅灰色。可人类除了枪炮之外,无法使用其他任何可以精准打击的高杀丨伤力热武器——那迅速扩散的黑雾,会让任何热武器瞬间哑火。 而在这坚固的、难以摧毁的黑甲之上,是一个接一个的凸起。每一个坟墓一样的凸起里,都藏着小型的,半人高的“蝗虫”。 这些蝗虫没有巨型蟾蜍的黑甲外壳,会被子弹打穿,但它们行动迅速数量众多,杀完一批又会有新的一批涌过来。 在强劲有力的后肢支撑下,这些蝗虫有着惊人的弹跳力,活动范围极广。 巨型蟾蜍往前爬行的时候,蝗虫就会纷纷从坟墓里跳出来,将黑雾扩散到更广的地方。 如果遇到了任何阻拦它们的物件——不论是其他污染物,还是人类设置的障碍物,它们就会张开自己锋利坚韧的咀嚼式口器,将前方的物体撕咬得粉碎。 一座缓慢移动的金属要塞,外加机动灵活的无数前锋,相互配合,在三十天里轻而易举地踏平了两座前哨站。 这些污染物的目标十分明确:有人类气息的地方。 人类气息越浓郁,蝗虫们就会愈发兴奋,会疯狂撕咬视野范围内的一切活物;而巨型蟾蜍则慢慢跟在后面,踩踏一切阻碍它前进的障碍物。 行经之处,只剩下片片废墟。 联合军的子弹,“捕兽网”,防御堡垒,都只能短暂地拖延它们,根本无法让它们退却。 如果说它们有什么弱点,那就是:它们至少还没有突破生物的基础规律,它们和其他污染物一样,都需要休息。 它们每隔十天会停止推进,短暂地沉睡一段时间。 现在便是这些污染物的沉睡时间。 只要不去攻击它们,无论怎样的震天巨响它们都不会醒来。 也就是说,卫星城里的士兵还有时间可以从容撤退。 但厉行洲方才下达的这道攻击命令,彻底断绝了撤退的可能性。 不但如此,去攻击沉睡中的污染物,和惊扰从潜伏中刚刚醒来的污染物一样,是一个绝对会激怒对方、让污染物直接狂暴化的举动。 换句话说,这种行为说是“自取灭亡”也不为过。 然而没有人质疑这道命令。 五分钟内,机枪手已全部就位。 此时室外已暗如午夜。黑云像是铁壁一般隔绝了所有光线,扣住了这小小的人类城市。 卫星城一片黑暗。 唯有那座四层小楼的顶端,比往日还要明亮。 雷雨 一切都无声无息。 只剩下可怖的寂静,寂静到让人呼吸都快要停滞。 直到空中炸起一声巨响。 转瞬之间,雷声鸣动。 滂沱大雨终于铺天盖地般压了下来,雨点砸起遍地尘土。 几次电闪雷鸣之后,枪弹带着火光,从钢筋混凝土的高墙之上,穿破帷幕一般的雨水飞啸而出。 枪声连绵不断,烟柱席卷过城外的土地,打出无数弹坑。 不出几分钟,黑雾中便传来震动天地的嘶吼声。 这声音,和乌云里的阵阵雷鸣交织在一起,与那怒号般的风声缠绕不分,足以让任何人两腿发抖,让人怀疑今天是否就是一切的末日。 半分钟后,被惊扰而起的污染物四肢着地,在板结的土地上压出一个又一个篮球场般大小的“足印”,冲着防御墙匍匐而来。 无数只蝗虫,从黑雾中快速奔出,像是迁徙的鼠群一般吱吱乱叫,两条粗壮的后肢猛然蹬地,在空中跃起数米。 防御墙上密集的枪声突然停息。 就像是畏惧这铺天盖地涌来的污染物一般,机枪手们放弃抵抗纷纷撤离,转眼都躲入了地下。 失去了枪弹掩护的防御墙如纸皮一样脆弱。污染物们轻轻松松地撞塌了混凝土高墙,拆毁了加固装甲。 9级污染物,伴着地动山摇的脚步声,就着呼啸不止的风雨声,踏入了人类的城市。 它那犹如沸腾岩浆一般的眼睛,注视200米外的一座四层小楼。 即使透过漫天雨幕,也能看到小楼顶端灯火通明。 污染物仰头怒啸一声,对着那座小楼踏了过去。 * 在地下五米处的指挥室里,厉行洲站在桌前,手按在耿昊送过来的一摞纸上,沉声道:“发射。” 下一秒,从卫星城的四个角落,四座新建成的梯形高台上,分别射出一只高度仅有半米、简陋如玩具的的“火箭”。 这些没有搭载任何电子系统、全靠工程营拼装打磨而成的“火箭”尾部,都缀着一条长长的尾巴——那是光滑而有韧性的铜线。 十秒后,火箭穿入了翻滚着的雷暴云。 紧接着,只见四条长尾之上,瞬间亮起了令人目眩的火光! 四条细线,竟如四道金色光柱一般,划破黑铁一般的天幕,切开令人窒息的黑雾,直直打到了地面—— 不,准确的说,在落到地面之前,这火光便又沿着事先早已布好的导线,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蔓延开去! 顷刻间,震耳欲聋的雷声之下,这残破的卫星城,宛如变成了一个电流火光构筑而成的牢笼。 牢笼中心,自然就是那枪弹轰不动、火焰烧不坏的9级污染物。 上万安培的电流,顷刻间穿过了污染物庞大如山的身躯。 坚固无比的金属外甲,成了最好的导电材料。 一道又一道的光柱从空中落下。 一只又一只的蝗虫翻倒在地。 巨型蟾蜍连挣扎都没有,就这么维持着四肢着地的姿势,在泼天大雨里一动不动。 它那本来如熔岩一般可怖的眼睛,在瞬息之间转为了死气沉沉的黑色。 光柱却并未停息。 直到十分钟后,铜线从塑料火箭上准时脱落。 劈开天地的利刃就此停下,地面的扫尾堪堪开始。 蟾蜍毙命之后,蝗虫疯狂地从它的尸体之上脱离,如潮水一般从藏身的坟包里涌出。 但奇怪的是,它们仿佛不再遵循污染物的行动轨迹,不再不顾一切地去撕咬人类,反而开始往相反方向死命涌动、飞速奔逃。 竟然是溃不成军要撤退的模样。 在以往的畸变期里,污染物从来都是不死不休,从未有过“主动撤退”的情形。 在后肢的支撑下,它们跳跃得极快,眼看着就又要到达防御墙附近,眼看着就要从卫星城逃出去了—— “轰隆隆!” 防御墙的内部一阵轰鸣。 厉行洲提前命工程营增补的巨型捕兽网,从墙里的机关弹出,封住了城门、堵住了墙上所有被攻破的缝隙。 这道捕兽网,在9级蟾蜍面前毫无作用。 但对于这些蝗虫而言,却能严严实实地切断它们的退路。 这些凶暴的畸变怪物,在发现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后,似乎陷入了惊恐状态,开始毫无方向地四下乱窜,在倾盆大雨里撞出剧烈的水花。 此时,从四周的隐蔽工事里再次探出一圈机枪口,对着蝗虫不停扫射。 子弹穿过暴雨。 黑色雨幕里,火光四起。 没有装甲护身的蝗虫根本挡不住重型机枪,通通被扫成了筛子。 暴雨时断时续,枪声一直不停。 四十分钟后,雷声停歇,黑云也不见了踪影。 地面上,除了那只巨型蟾蜍以外,密密麻麻全是流着黑色脓液的蝗虫。 空气里翻滚着雷雨后特有的臭氧气味,以及冲刷不去的焦臭味。 污染度指示仪上的数据,正在迅速回落。 200%,150%……直到变为了“0”。 负责观察指示仪的年轻士兵,睁大眼睛一次又一次看着指数,最后终于带着哭腔地握着对讲机喊道:“归零!污染度,归零!” 这盘踞在大地之城外围长达三个月的污染物,终于毙命。 这被第五区描述为“传统武器根本无法对抗”的污染物,败给了简陋的、没有搭载任何电子系统的手工技艺。 年轻士兵的宣告,有如引线一般,将无数欢呼声,从各个缝隙、角落、隐蔽处炸了出来。 满面尘土只有两只眼睛闪闪发亮的士兵们,爬出战壕,掀开遮蔽物,先是大哭,又是大笑,最终与身边的战友们拥抱了一起。 哭声,笑声,宣泄似的吼叫声,如浪潮般卷过了这满目疮痍的城市,在尸块与废墟中,点亮了星星灯光。 第三区,遭遇了人类生存区中最多次畸变期的第三区,再次扛住了第19次畸变期,守住了她的居民。 * 短暂的庆贺之后,还有无数的后续工作要做。 士兵们已经开始清扫战场、收集采样。 人类的韧性与潜力是无穷的。 不过片刻,这残破不堪的城市便已重新展露出蓬勃的生命力。 厉行洲回到了那座四层小楼。 他推开阳台门,注视着这座近乎全毁的卫星城,注视着忙忙碌碌的士兵们。 暴雨后的月光格外皎洁,落在他俊美无俦却也疲惫难掩的脸上。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阖眼了。 尽管他早就让工程营布置好了发射器,尽管他一直在让气象学家改进他们的雷电预测模型,尽管所有的数据都显示会有一场规模足够的雷雨。 但在这场雷雨降临之前,只能苦苦支撑、艰难等待,没有任何其他折中的方式,不允许任何些微的闪失。 另外…… 在畸变期之前,厉行洲和胡天团队就已经推测,污染物会逐渐以“合作进攻”的模式,替代以前的单打独斗模式。但这种“移动要塞+机动冲锋兵”的合作模式,依然让人吃惊。 不止如此。 蟾蜍最后直奔办公楼而来的行为,绝不是单纯的“被灯光所吸引”。 厉行洲能感知到,这只9级污染物非常准确地判断出了,顶层亮着灯光的办公楼,是人类的指挥中心,是“人类的要害之地”。 它们,已经开始观察人类、评判人类,并且据此调整自己的攻击了。 这些污染物的“进化”速度,已然超出了预计。 而最后那些一反常态想要奔逃的蝗虫,某种程度上更是验证了这一点。 之后的战斗,只会更艰难。 厉行洲微微闭眼,捏了捏眉心。 他身后,传来了周中尉强忍着激动的声音:“嗯,结束了,我们胜利了——宝贝一直都没有哭?宝贝真勇敢!爸爸很快就回来,爸爸带你去坐那个摇摇车好不好?” 不用问也知道,是副官在哄他家那五岁的小女儿。 这憨厚的中年人,嘴里称赞着宝贝女儿没有哭好勇敢,自己却已经在悄悄流泪了。 厉行洲的手,下意识碰到了自己左腕上的通讯器。 二十天前,在黑雾带来的强干扰之下,所有的电子通讯都中断了。仅有最古老的电报系统还能往核心城传递信息。 他手上这部没有了通讯功能的通讯器,相当于是个废品。 可厉行洲依然时刻戴着它。 正要转身进屋,静默许久的通讯器突然开始不停震动。 厉行洲脚下一顿,抬起了手腕: 【先生,我今天和崔屿一起去收旧书了,我们拜访了一位老奶奶,还帮她修好了她的洗衣机。老奶奶很开心,送了一本书给我们。】 【先生,我们给菲莉亚买到了甜甜的黄桃罐头,她好高兴。】 【先生,我今天自己做了一个收音机出来哦,小小的,很好看,我决定明天带去医院。】 【先生,阳台上的三叶草开花啦!真好看呀!先生回来一定要来看看。】 ……无数条信息,无数条数日之前的信息,不断跳了出来。 最新的信息,发送于几个小时之前,发送于这场与污染物的决战之时。 【先生,要下大雨了。城里的人都回家避雨了,大家都很好。】 【先生……注意安全。】 厉行洲的喉咙轻轻滚动一下。 一滴雨珠,从屋檐落到了阳台的栏杆上,无声无息。 月光映在这滴不起眼的水珠上,晶莹剔透。 厉行洲再次闭上了眼。 雨后的风,拂过他的面庞,扫过他的眉头。 片刻后,他缓缓抬起眼帘,在通讯器上快速按出了几个字: 【我很好。会尽快回来。】 重要的人 凌鹿并没有立刻回复厉行洲。 他趴在床上睡着了。 毕竟只要过了凌晨一点,他就会困得不能自已,什么事都无法阻挡他睡觉。 而且无论外界怎样的响动,他都不会轻易醒过来。 所以不管是窗外的电闪雷鸣,还是枕头边通讯器的震动,都没有惊扰到沉睡中的凌鹿。 直到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爬进屋子,凌鹿迷迷糊糊醒过来,抓过了通讯器—— “啊啊啊啊!” 他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光着脚不住蹦跶,尾巴在身后不停晃动,同时兴奋地叫喊出声,引得小水壶“咕嘟咕嘟”地滚过来,屏幕上冒出一长串代表着“你是否需要帮助”的符号。 他笑得一脸灿烂,告诉小水壶道:“我没事,我很好——是厉行洲,厉行洲要回来啦!” 他捧着通讯器,在上面敲出了一长串毫无意义的“啊啊啊啊”,不假思索地发出去之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都是废话,便又发了一个大笑的笑脸,和一连串的信息: 【太好啦!等你回来!】 【我有好多有意思的事情要告诉你!】 【还有我们要做蛋包饭!还要给你看三叶草!】 【还有,要带你去看我们修好的大钟!好多事呀!】 噼里啪啦发出去之后,依然笑得眉眼都弯成一条线的凌鹿,晃着尾巴点开了另一条官方推送的公共信息。 这条信息说,联合军抵挡住了大地之城遭遇的第19次畸变期,污染源已停止扩散,本市将会逐渐恢复正常生产生活秩序,请市民们耐心等待、理性庆祝。 凌鹿愣了一两秒,这才察觉到了什么,一溜烟地往阳台跑去。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阳光裹着欢呼,晨风载着笑语,呼啦啦全都涌了进来。 往外望去,远处停业多日的店铺纷纷升起卷帘门,在门口挂出了联合政府的蓝底旗;这一个月来人烟寥寥的街道,骤然多出了不少行人。 这些人并不是要着急去什么地方,而只是太过兴奋,所以一定要出来走一走—— 大家脸上都带着笑,说话的声音比往常也高了几度,见面问好的第一句话或者是“早啊!我们赢啦!”,或者是“感谢厉将军,我们安全了!” 凌鹿望着远处近处的人,又抬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不知不觉再次笑了起来。 “我们赢了呀……”他小声说着。 这时,他手腕上的通讯器又震了起来。 他赶紧抬腕,发现是崔屿和小丁的信息。 两人的信息都是一个意思:太好了,终于扛过去了,小鹿快出门呀,快来一起庆祝一下! 凌鹿回复了他们以后,想了想,又给厉行洲发了两条信息: 【先生,今天天气真好,街上人真多,大家都好高兴啊!】 【还有,大家都在感谢你!大笑.jpg】 * 畸变期结束的第二天,城里的居民不约而同地穿上了黑色。 那天,挂着黑色挽幛的车队从城外归来。广播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牺牲士兵的名字。 人们排着队去墓园向他们行礼,再静静地放下一枝白色的花。 畸变期结束的第四天,去前线支援的谢尔盖他们回来了。 和欢送他们离开那天一样,人群在城门处排成了长长的队伍,夹道欢迎凯旋的英雄。 畸变期结束的第五天,城市的限电时间大幅缩短。市场上有一小半的摊位重新开张了。 第六天,一号二号卫星城重启。 第七天,凌鹿从市场上买到了橘子罐头。 第八天,春台路终于有店铺开始营业了——虽然因为原材料种类有限,之前明明是卖烤鸡腿的店,现在改卖烤芋头了。 …… 大半个月之后,大地之城的生活俨然恢复了正常。 和之前相比,城里多了不少穿便装的年轻军人。 谢老爷子说,这都是轮流探亲的士兵。按规矩,在这样的战役结束后,每位士兵都可以回家休息一小段时间。 说到这里时,谢老爷子一边用餐刀切着烤土豆,一边问凌鹿道:“你那位……在前线的,‘重要的人’,也回来了吧?” 都这些天了,哪怕是再重要的岗位,也应该可以轮休了。 凌鹿摇摇头:“还没有。” 不过自己收到了勤务兵们送过来的大盒巧克力。 谢老爷子放下手里的刀叉:“啊?是什么事耽误了吗?” 凌鹿诚实地应道:“不知道,应该就还是很忙?” 谢老爷子“咦”了一声:“那这人有说什么时候回吗?” 凌鹿还是摇摇头:“没有哦,他没有说。” 这段日子,厉行洲倒是每天都会回复凌鹿的信息,哪怕只是寥寥几个字。 但厉行洲从不会告诉凌鹿他在哪里,也不会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谢老爷子心道这事可不太对劲了,正要继续往下问,却被端着洋葱饼上桌的卢阿姨撞了下肩膀,意思是让他别再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凌鹿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两人的动作,自己举起水杯喝了一口,同时有些不解地想着:厉行洲……应该还是很忙吧?他现在是在哪个前哨站,还是在哪座卫星城呢? * 厉行洲不在前哨站,也不在卫星城。 他刚和余总理密议完第五区的事项,正大步迈向停机坪,准备搭乘直升机从核心城返回大地之城。 第三区畸变期期间,第五区除了几次抨击第三区军事策略的电台节目外,没有采取别的行动。 但畸变期结束之后,第五区便以“推行新‘铁壁’计划”为由,通过正式途径向联合政府提出了重新制定污染物应对策略的申请。 厉行洲不得不分出时间精力,向委员会阐释坚持现有策略的必要性。 除此以外,主城资源的再分配、“藏星”计划的推进,以及这许多年来首次出现的军内贪丨污案…… 要处理的事项实在太多。 他这次赶回大地之城,最主要的原因,一是污染区的污染指数回归稳定,可以在边缘区域重新建立前哨站;二是胡天教授发来信息,说“9级污染物的样本分析有了进展”。 至于别的原因…… 厉行洲瞥了眼左腕的通讯器,眼底浮上一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复杂神色。 试着做蛋包饭,去广场听那座古老的钟报时,还有,看看阳台上的三叶草…… 这些,是自己想要“回去”的理由吗? 厉行洲沉默着登上了直升机,在旋浆转动之前戴上了降噪耳机。 * 厉行洲回到大地之城的公寓楼下时,已接近午夜了。 这一次,没有人欢笑着从门洞里跳出来扑到自己怀里。 他抬头看向三楼的阳台—— 漆黑一片。 这个时间点了,凌鹿一定已经睡了。 毕竟只要超过凌晨一点,这家伙就会困得不分地点场合倒头就睡。 厉行洲正要独自上楼,突然心中一动,打开通讯器查了下凌鹿的方位。 他甚少使用这个定位功能。 上一次使用,还是凌鹿在城中遭遇污染物的时候。 当他接到驻城军队的报告,知道是一位叫“凌鹿”的居民报告了潜伏污染物时,他第一次启用了通讯器的定位功能,确认了凌鹿的的确确就在桂花巷。 这一次…… 厉行洲有种直觉:凌鹿,本该陷入沉睡的凌鹿,并没有在他的房间里。 屏幕上亮起一个小红点。 果然。 从小红点所在的方位来看,凌鹿没有在公寓,而是在……春台路? 厉行洲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看着屏幕上一动不动的小红点,按下了通话键。 通讯器响了许久,无人应答。 厉行洲的嘴唇不知不觉抿成了一条直线。 终于,通讯器接通了。 对面传来一个粗哑的男子音:“喂?!” 接他回家 凌鹿确实是在春台路。 在畸变期开始前,春台路的废墟就已经清理干净,路面也重新铺建了。 虽然因为畸变期而暂停了重建,但畸变期结束后,路边的小店便如雨后春笋般不停往外冒。 如今,这整条春台路又变回了半年前的繁华模样。 虽说因为食材不丰富,卖的东西从炸里脊烤鸡腿变成了拌土豆烤茄子,但依然架不住食客们来来往往。 热闹一些的店铺甚至还需要排队预约。 比如谢尔盖一直念叨着要带大家来烧烤店大吃一顿,结果足足等了半个月,才终于排上了号。 这胖壮急躁的老爷子,对着满桌子的烤青椒烤玉米,和坐在轮椅上干干瘦瘦的马主任一人拿杯苦啤酒,聊得眉飞色舞一脸兴奋。 当然,谢老爷子说得最多的,还是这次击退9级污染物时的种种细节。 “你们知道吗,我们去加固防御墙的时候,厉将军特地在图纸上给我们做了标记,让我们留下‘方便污染物冲进来’的位置。” “厉将军是从一开始就布好了局,就等着那怪物往城里钻呢!” “还有我们提前布线的地方,也是神了——厉将军简直是吃准了污染物一定会停在那儿,一定会停在在那个正对办公楼的位置啊。” 凌鹿抱着一杯清水,和啃着玉米的小丁一起,听得一脸神往。 虽说他其实有些困了,但他还是很愿意待在这里。 他喜欢看到大家一团欢喜地吃吃喝喝,喜欢这热热闹闹的空气,也喜欢听谢老爷子讲大家如何打败污染物的。 或者说,很愿意多听听厉行洲是如何指挥大家击退这些怪物的。 听着听着,凌鹿的脑袋开始控制不住地一点一点。 已经这么晚了啊…… 自己该回家睡觉了…… 不过,有点舍不得就这么离开呢。 唔,反正周围都是熟悉的人,就这么睡一会儿吧…… 凌鹿趴在桌上睡着了。 最先发现凌鹿睡着了的人是小丁。 她哎呀一声,找出随身带着的披肩给凌鹿披上,同时问道:“谢老师马主任,要不我们先送凌鹿回去?” 她顿了一下,又道:“或者给他先生打电话,让他先生来接?” 这时,谢老爷子和马主任都是一愣神:“嗯?小鹿有先生?” 小丁说对啊,来登记工作的时候就有了,听说是在军队里呢。 谢老爷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人!我今天问他了,那人还没回来呢。” 马主任沉思片刻,道:“这有蹊跷。按照轮换休假机制,这都过去二十多天了,怎么都应该回来了。” “除非有些别的原因……” 谢老爷子此刻虽然有些醉意,倒也没忘事,摸着自己的两撇胡子道: “我听小鹿说的时候,也觉得有问题。怎么会这个时候了还不回来?”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小鹿曾经说过,这人还要求小鹿,有‘要紧的事’才能给他发信息。” “我当时只当是个关系好的朋友,现在才知道居然是他先生——那这就更有问题了!谁会这么叮嘱家里人?不都是时时刻刻盼着能收到信息吗?除非对方没把他放在心上!” 一旁的小丁重重点头:“就是就是!这态度太有问题了!” 自己交过的男朋友当中,哪有人敢对自己这么说话的? 这小鹿的先生,该不会是看着小鹿脾气好,故意欺负他吧! 马主任也摩挲着轮椅的扶手,表情严肃:“我之前曾经听说,有些人专门盯着无依无靠的苏醒者,趁着他们心理脆弱不谙世事,从情感上占他们的便宜……” 听马主任一说,另两人都是面色一变,一副“难道我家乖徒弟/乖弟弟被人骗了?”的表情。 谢尔盖手按在桌面上,脸色因为苦啤酒而发红,带着些许酒意道:“不行,这事儿我必须得管管,我得见见那个小子,好好敲打敲打说道说道,绝不能让小鹿吃亏了!” 小丁有些发愁:“可这人都没回来,要怎么见……” 正说着,凌鹿的通讯器突然发出了嗡鸣声。 凌鹿将侧着的脸换了个方向,继续酣睡。 小丁凑过去看了眼屏幕,道:“巧了!来电显示是‘先生’!” 一旁的谢尔盖思索片刻,想着索性自己就当一回爱管闲事的师父,便按下接听键,还将声音由耳机改成了免提,粗声粗气地应道:“喂?!” 对面传来一个冷得像冰的男子声音:“凌鹿在哪?” 谢尔盖下意识挺直腰背,莫名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听过。 他愣了一秒,重新找回师父的气场,道:“我是谢尔盖耶夫,我是凌鹿的师父——你找我徒弟有什么事吗?” 对方的声音缓和了不少:“原来是谢老师,您好。” 谢尔盖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又道:“我估计凌鹿睡着了。我来接他回家。” 这人并没有刻意提高声线,更没有故意压低声音,但不知为何却带着点儿让人无法违抗的压迫感。 谢尔盖只觉得脑子有些发木,应道:“当然可以。” 他完全忘了自己接起电话的原意,是想敲打一番对方, 对方道了声谢,挂了电话。 谢尔盖坐在椅子上,愣神想着自己到底是哪里听过这个声音?还有那股压迫感为什么也有些熟悉? 不行,别瞎想了,等下这人出现了,自己一定要端好师父的身份,让这小子知道小鹿不是孤苦无依的苏醒者,小鹿也是有娘家—— 正想着,一辆黑色大车停在了街对面。 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子从后座走了下来。 这人,谢尔盖不久前才亲眼见过,半小时之前还用推崇至极的语气提到过。 厉行洲径直越过人群走到店里,将手搭在了凌鹿的肩上。 谢尔盖的酒完全醒了,唰一下站得笔直。 马主任也一个激灵,握紧了轮椅的扶手。 厉行洲对着众人微一颔首,又对谢尔盖道:“感谢。” 说罢,他直接将熟睡的凌鹿打横抱在怀里,稳步走出了这家烟火缭绕的烧烤店。 待厉行洲走远之后,始终没认出这人到底是谁只依稀觉得有些面熟的小丁,不解地盯着谢尔盖:“谢老师?您怎么突然这个反应?” 您刚才不还说要好好教育教育这人吗? 您的教育呢? 谢尔盖脸部肌肉抽了抽,缓缓坐下,和同样一脸呆滞的马主任对望两眼,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 静谧的清晨。 阳光从窗帘缝钻进来,在胡桃木色的地板上勾勒出淡金色的线条。 凌鹿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和往常一样的天花板,脑子里晕晕乎乎的。 昨天…… 昨天自己是不是在烧烤店睡着了? 然后……是谢老师他们把自己送回来了吗? 凌鹿又打了个哈欠,手摸了摸颈子—— 颈子被衬衫领口磨得有点疼。 估计昨天谢老师他们是把自己交给了小水壶,小水壶又将自己放到了床上,却没有给自己换睡衣。 唔,因为小水壶还不会给人换衣服嘛。 凌鹿如是想着,半闭着眼,在被子里拉散了小领结,松开了衬衫扣子,再摸索着解开了长裤。 他在被子里拱来拱去的好一会儿,总算把衬衫长裤都扒拉了下来,只留下一条小底裤。 自己的睡衣呢? 哦对了,还在阳台晾着呢。 那就先这样光着吧,反正家里也没人,还能方便地把尾巴放出来。 凌鹿一面想,一面趴在枕头上,晃着尾巴又眯了一会儿。 待地板上映出的阳光更明亮了些,他才决定摸下床,去外面的浴室洗漱。 他近乎光溜溜地走到门边,打着哈欠拉开了卧室门—— 诶? 诶诶诶? 为什么厉行洲会坐在沙发上? 等等这好像不是自己的公寓? 这这这,这是厉行洲的公寓? 因为摆设家具都一模一样,所以自己弄错了? 凌鹿呆呆站在门口,一时忘了说话也忘了动作,唯有莹白的皮肤,一点点从脸部开始变红。 而他的尾巴,他一心想要藏起来不让人看见的尾巴,此刻不受控制地在身后高高翘起,还炸开了毛。 第 24 章 欢迎回来 一瞬间,无数念头从凌鹿脑子里炸过。 比如,厉行洲什么时候回来的? 还有,我为什么会在他的房间? 以及,我刚才到底为什么要把衣服都脱光光啊! 不过所有这些念头里,炸得最响的那个是:尾巴!尾巴被看到了啊! 而且而且,好像因为紧张过度,收不回去了啊! 脑子里惊雷阵阵,凌鹿整个人已经被炸得傻掉了。 他扶着门,深红色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厉行洲,胸口剧烈起伏着,毫无疑问是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 坐在沙发上的厉行洲,调开视线,道:“房间的衣柜里有备用睡衣。” 凌鹿摇晃了一下,嘴里“哦”了一声,倒退着走了两步,轻轻带上了门。 他机械地打开衣柜,果然发现了一套干干净净叠起来的睡衣。 睡衣很宽大,宽大到凌鹿可以放心地把尾巴卷在身后,不用担心被人察觉出异常。 相比起来,他刚刚脱下来的衬衫和长裤,就完全藏不住这条尾巴了。 所以凌鹿放弃了穿回自己衣服的想法,套着这身睡衣,坐在床上呆了几秒。 他在纠结一个问题: 厉行洲到底发现自己的尾巴了吗? 思来想去,凌鹿认为,厉行洲没看见。 因为这人的语气脸色都很正常,完全没有被吓到的模样。 凌鹿的脑子里,又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 人们看着自己的犄角和尾巴,因为恐惧而面孔扭曲,因为惊慌而大叫出声,还骂出了许多自己听不懂的话…… 如果真的看到了,一定是这样的反应。 所以厉行洲应该是没有看到。 可是,如果是厉行洲胆子比较大呢? 会不会他虽然不害怕,其实心里也十分嫌弃? 凌鹿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就在他忐忑不安纠结不已时,卧室门被敲响了。 笃笃两声。 凌鹿蹭一下坐得直直的,嗓子发干地应了声“啊?” “凌鹿,你还好吗?”厉行洲道。 凌鹿深呼吸两下,鼓起勇气拉开了门。 厉行洲就在外面。 他的脸庞和凌鹿记忆中的一样平静,并无一丝波澜。 他盯着凌鹿因为不安而瞪得圆圆的深红色眼睛,又问了一遍:“你还好吗?” 凌鹿小声道:“我我我……我挺好的……” 他吞了口唾沫,声音几乎都带着颤音了:“先生,我我我,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厉行洲眉头微蹙:“吓到我?为什么?” 凌鹿先是仰起脸,随后又低下头:“因为,因为……” “我……呃,没穿衣服乱跑什么的……” 厉行洲轻叹一声,语气里似乎带着些无奈:“凌鹿,我读的是军校。” “集体宿舍集体浴室。” 半丨裸全丨裸的男性,都很常见的。?[(” 凌鹿再次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对上厉行洲的眼睛—— 那深邃似夜空的黑色眼睛里,确实没有一星半点的惊惧,或者嫌弃。 凌鹿舔了下嘴唇,最后确认般问了一句:“那,那,我的,屁丨股……” 我屁丨股上的尾巴,你真的没有看见哦? 厉行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微妙的神色。 他挑了下眉头,道:“凌鹿,我不会盯着人的屁丨股看。” “而且,你一直正面对着我,我也看不到你的屁丨股。” 听到这里,凌鹿心里总算彻底安定下来: 对哦! 我一直没有转过去嘛! 所以他是真的没看见! 惶恐不安的小兔子,如释重负般露出了笑容:“嗯,嗯,好的。” 这笑容渐渐扩大,渐渐灿烂起来,最终变得比清晨的阳光还要明亮:“啊,刚刚忘了说,先生,先生你终于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先生,欢迎回来!” 厉行洲的唇角稍稍翘出一点弧度,应声道:“嗯,我回来了。” * “所以,昨晚我是在烧烤店睡着了,然后先生看到我不在家,就带我回来了?” 终于不再纠结于“尾巴是不是暴露了”这个难题的凌鹿,又恢复成了往日的小话痨。 他坐在餐桌旁,吃着厉行洲给他准备的巧克力,抱着一杯清水,兴致勃勃地问着各种问题。 厉行洲抿了一口红茶:“对。” 凌鹿将巧克力含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着:“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做蛋包饭啊?” 厉行洲:“……今晚。” 凌鹿眼睛一亮:“真的?那还有广场上的大钟,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那口大钟?” 厉行洲:“……下个公休日。” 凌鹿欢喜得都要在椅子上摇晃起来了:“啊?先生这次能待这么久?真好啊真好啊!除了看大钟,我们还有好多地方可以去——” “对啦,下个公休日,我听说是‘丰收集市’,到时候老城区那边会摆出来好多好吃的,我们一定要去看看!” 厉行洲:“好吃的?你能吃什么?” 凌鹿摇摇头:“是我们一起去看看,找一找有没有什么是你会喜欢吃的呀。” 厉行洲搁下茶杯,轻轻应了声:“好。” 一粒巧克力下肚,凌鹿站起来,眼睛里带着小星星地看着厉行洲:“现在要不要去看我阳台上的三叶草?” 厉行洲也站起了身:“看。” 就这样,凌鹿拽着厉行洲的袖子,将人牵到了自己房间的阳台上。 阳台上方,是凌鹿晒着的棉布睡衣,在晾衣绳上飘啊飘。 阳台下方,纤细的、矮矮的三叶草,在小小的花盆里连成了片,嫩绿 的茎秆迎着晨曦轻轻摇摆,心形的小叶片就着轻风悠悠晃荡。 一片柔弱的新绿中,是星星点点的粉色。 明明是不起眼的小花,如今层层叠叠簇拥在一起,竟是意外的蓬勃旺盛,只看上一眼便会让人忍不住地心生欢喜。 “先生你看,这就是三叶草的花,粉粉的一小朵,很好看吧!”凌鹿蹲在三叶草前,手指轻轻碰了碰纤弱的小叶片。 厉行洲道:“好看。” 凌鹿仔仔细细地看着叶片,嘴里自言自语般念叨着:“嗯……今天会有吗……出来吧出来吧……” 厉行洲也垂头看向叶片:“你在找什么?” 凌鹿仰起头,笑着道:“两叶的三叶草啊!” “我听说,两片叶子的三叶草,代表着‘希望’。” “如果能够找到,就可以把‘希望’送给你了!你应该很喜欢‘希望’吧?” 厉行洲愣了一下,眼底再度泛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他抿了下嘴唇,把许多繁复的话都咽了回去,只说:“好。” 可惜凌鹿翻找了许久,始终没有找到两片叶子的三叶草。 他有些遗憾地站起身,嘟哝了一句:“还是没有啊,我天天都在找,也没有找到。” 不过凌鹿很快就释然了,自己笑了起来:“‘希望’本来就很难找嘛,慢慢找总会有的。”· 他又探头看了眼客厅里的挂钟,轻轻“啊”了一声,一连串地说着:“已经这个点了啊。” “先生,我要去上班了,等下班之后就去买蛋包饭要用的菜。” “我现在经常帮管家阿姨买菜的,卖菜的叔叔阿姨都会给我算便宜一点呢!” “有时候我还会给谢老师带烟丝……” 说到这里,凌鹿突然顿住了。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卷在身后的尾巴也再一次开始炸毛。 厉行洲道:“怎么了?” 凌鹿紧张地问到:“昨天是先生带我回来的,那谢老师他们,不就看到你了?” 厉行洲道:“对。” 看见了,清晰无误。 凌鹿声音都变了:“可是,呃,我答应过人,不要透露出我认识你……据说这样会带来一些麻烦……” 厉行洲道:“没关系的。” 他顿了下,补充道:“不会有什么麻烦。” 见凌鹿还是脸色发白,厉行洲只能换了个说法:“他们也不一定认出了我。” 凌鹿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对哦,你上次去春台路,大家就没有认出你嘛。” 厉行洲点点头:“嗯。所以别担心了。” “你要是还不放心……就告诉其他人,来接你的人绝对不是厉行洲,只是和厉行洲长得很像而已。” 厉行洲这么说的时候,声音里带上了一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居心叵测”。 凌鹿哪里知道这种谎言有多么的欲盖弥彰,只 觉得安心了许多,便喜滋滋地要回卧室换衣服。 然而,他还没走进卧室,就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另外一件更严重的事。 他停下脚步,缩着腿蜷到沙发上,抱住了膝盖。 除了身上这件睡衣——并且这件睡衣还是厉行洲的——自己哪有衣服能遮得住尾巴? 偏偏这尾巴,不管自己怎么想着“收起来”,它就是不肯乖乖消失。 对了,以前在污染区的时候,好像有种方式可以让尾巴立刻消失—— 究竟是什么方式来着? 奇怪,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凌鹿苦恼地摇摇脑袋,放弃了回忆。 如果没办法让尾巴立刻消失,那就只能老实等着。 按照以前的经验,怎么也要等个12小时吧? 这么看来,白天根本不能出门了啊。 不能去工作,不能见其他人,也不能去买菜,只能这么躲在屋子里了吗? 凌鹿心里一阵难受,甚至不自觉地咬住了手指。 厉行洲走了过来。 他这次没有再问“怎么了”。 他坐到沙发上,轻声道:“不舒服?” 凌鹿先是“唔”了一声,随即又摇摇头:“没事没事,就是还有点困,我先请个假,过一会儿再去工作。” 他又看着厉行洲道:“我没事的,先生还有很多事要忙吧?不用管我了,您先出门好了。” 厉行洲的眉头轻蹙一下,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依然不错眼地看着凌鹿。 凌鹿被看得莫名心慌——或者心虚。 他干脆垂着头,把脸几乎埋在膝盖上,又嘟哝了一句:“先生不用管我,您出门吧。” 你应该很忙很忙,白天都在外面吧。 也不知道你晚上回来的时候,我这条尾巴是不是已经藏起来了? 正胡思乱想着,凌鹿突然觉得,有什么凉凉的,力道却很温柔的物体,落到了自己的头发上。 咦,这,这是? 凌鹿先是心中一惊,又屏息凝神感受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了: 是厉行洲的手! 厉行洲,在轻轻摸着自己的脑袋? 他为什么要摸我的脑袋? 不是只有像菲莉亚这样的小朋友,才会被摸脑袋吗? 凌鹿正在奇怪,正想出声发问,却蓦地察觉到,随着厉行洲的动作,有种温暖的,舒适的,懒洋洋暖烘烘的滋味,在自己身体里蔓延开来。 就好像……花洒里喷出来的热水? 凌鹿当真像是沐浴在热水中一样,不知不觉眯上了眼睛。与此同时,他的脸,也有如被热水冲淋了一般,慢慢笼上了一层淡粉。 好舒服啊…… 就连那根不听话的尾巴,也因为这绵延不断的暖意,渐渐乖顺了起来…… 嗯?! 凌鹿骤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 头,迎着厉行洲的视线,清晰而坚定地说道:“先生,你再多摸摸我!” 厉行洲:“……” 指挥官先生抿了下嘴唇,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 他那指节分明温暖有力的手,覆在凌鹿柔软蓬松的黑发上,一下一下地顺着。 凌鹿重新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念着:尾巴快消失快消失…… 唔! 一股细细小小的电流,从尾骨位置窜过。 尾巴,没了。 凌鹿轻颤一下,缓缓抬起头,脸颊红得通通透透的,盯着厉行洲道:“好了。” 厉行洲并没问什么“好了”,只收回手,同时低声道:“不难受了?” 凌鹿重重点头:“嗯!” 他想了下,又郑重道:“先生摸得真好,谢谢先生!” 厉行洲:“……” 指挥官先生神色自若地站起身,道:“我要出门了。晚上见。” 凌鹿兴冲冲地道:“好呀,晚上见!” * 和往常一样,凌鹿在小工作室起劲地拆拆装装。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以前从不在工作时间打扰他的谢尔盖,今天缓步踱了进来。 凌鹿搁下手里的测电笔,眼神清亮地看着谢尔盖:“谢老师?有什么着急的事吗?” 谢尔盖犹豫许久,还是问了出来:“小鹿啊,昨天回家……还好吧?” 凌鹿眨眨眼:“挺好的啊。” 谢尔盖欲言又止:“厉……” 凌鹿赶紧道:“啊啊,昨天来接我的人,他,他不是厉行洲哦!他只是长得像厉行洲而已!” 谢尔盖:…… 懂了。 高级军官的家属,确实不能随便对外披露。 谢尔盖长叹一口气,开始做最后的“打探”:“那,这个,嗯,长得像厉将军的人,他对你好吗?” 凌鹿笑得眼睛都弯了:“当然很好呀!” 今天早上还摸了我的脑袋呢!就像谢老师摸菲莉亚的脑袋一样! 谢尔盖看着凌鹿那毫无阴霾的笑脸,最后叮嘱了一句:“小鹿啊,如果你将来觉得委屈,或者觉得不高兴了,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我们都会帮你的!” 既然对方是厉将军,那“没有时间看信息”“无法及时回来”,应该的确就是事实,不是什么玩弄人心的把戏了。 虽然不用再担心凌鹿“上当受骗”,却会有另一个问题—— 像厉将军这样的人,哪里有时间和其他人一样,能真正陪伴家人、照顾家人呢? 完全不知道谢老爷子都脑补到哪一幕去了的凌鹿,一脸迷惑,不明白为什么将来自己会“受委屈”“不高兴”。 但他从谢尔盖的表情和神态中能看出来,老爷子是在关心自己。 因此他还是乖乖点头应下,道了谢谢。 * 研究所。 预订的会议 时间是10点。 厉行洲早到了一个小时。 他径直走进研究所的资料室,打开了终端屏幕。 研究所的终端虽然没有与核心城的超级计算机“丽达”联网,但也在本地网络——或者说,研究所的内部网络——储存了足够丰富的信息。 许多传承于旧纪年的资料,都留在了这里。 厉行洲在键盘上敲下了几个字:【人类】【长出尾巴】 屏幕上跳出来好几页信息。 综合起来,大意是说,人类长出尾巴是一种特殊的“返祖现象”。 但厉行洲认为,这些信息都和自己看到的状况不匹配。 如果仅仅是返祖,怎么会是一条猫咪才有的,还会炸毛的长尾? 而且那尾巴尖的形状,居然像是一片三叶草的叶子? 自然界真的会有生物长出这样的尾巴尖? 最关键的,这条尾巴,怎么会在凌鹿放松下来之后,说消失就消失? 厉行洲继续往下看去。 最后一条信息,是本地收藏的书籍摘要。 【早期的文学作品和民间传说里,通常将恶魔描述为有着山羊犄角、深红色眼睛、蝠状翅翼和尖端呈三角形的尾巴的人形生物……】 【本书在搜罗大量同时期文献资料的基础上,试图以不一样的视角,还原‘历史上的恶魔’这一形象。】 深红色眼睛,尖端呈三角形的尾巴? 厉行洲瞳孔一缩。 他点开了这本书的详情页。 书名是《被忽视的真相——中世纪传说中的恶魔研究》。 研究所的资料室里,除了早年的各种学术书刊、集结成册的论文与报告,也会有少量研究员的私人捐赠书籍。 毕竟如今古旧书籍太过珍贵,没有一个研究员舍得丢弃家中的藏书。 哪怕是与专业知识毫不相干的闲书,也可以捐出来存在资料室里,以备不时之需。 这本书,这本明显与科研没什么关系的书,便是捐赠而来的。 准确的说,是遗赠。 而捐赠人…… 正是江笑涵教授。 将凌鹿从冬眠舱中带出来,又一再嘱托自己一定要照顾好凌鹿的江教授。 厉行洲看着屏幕上短短的几行字,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 第 25 章 藏不住了 十点整,会议准时开始。 厉行洲与两位副官坐在会议桌一侧,听着胡天教授的讲解。 依然头发蓬乱、敞着白大褂领子的胡天,切换了一张投影出来的图片:“各位,这次的9级污染物‘巨型蟾蜍’,它随身携带的污染物,不是我们一开始预估的‘4级’,而是‘5级’。” “只是迄今以来,体积最小、群体行为最为特殊的5级污染物。” “按照我们之前的理论,1-3级污染物,体积小,攻击力较低,为了在与其他污染物的搏杀中存活下来,再加上受变异之前的原生物的习性影响,会依循本能呈现出群居性。” “但到了5级以上的污染物,通常单只污染物的攻击力已极为可观,且相互之间在争夺猎物时会形成竞争关系,因此甚少同时出现。” “但这次的‘5级蝗虫’,完全脱离了上述规律。” “它们的原生物是既可散居、又可群居的蝗虫,它们变异后保持了3级污染物的体型,它们……”胡天滔滔不绝地说着,投影仪上的图片咔咔咔地换了一张又一张。 两位副官已经有些应接不暇,渐渐无法抓住胡教授最想表达的重点了。 厉行洲不得不打断了胡教授的慷慨陈词:“胡老师,你的意思是,这些5级污染物,不仅相互之间紧密合作,听取同一个‘命令’,并且下达命令的这一方,并非是任何一只5级污染物,而是这只9级污染物?” “对对,是这个意思。这打破了以前我们的理论框架,这……”胡天拼命点头,同时又从5级污染物的生理特征行为模式开始说起。 厉行洲耐心听着,在两位副官再次面露疑惑之前,又一次开口道:“你们认为,9级污染物以一种‘强制’的方式,将‘命令’灌输给了5级污染物的?” 这次,两位副官都露出了“我艹”的表情。 厉行洲继续道:“而这种灌输命令的‘载体’,就是黑雾——也就是污染源本身?” “对对对!”胡天几乎手舞足蹈起来。 他敲打着面前的投影屏幕,神色紧张而激动道:“厉将军您看,这是我们从那只大蟾蜍的外壳‘洞穴’里采集到的污染源样本,这些污染源,居然凝聚成了纤维束一样的物体。” “您再看这里,这是最后一批从大蟾蜍身上分离出来的5级蝗虫——这是我们放大之后的图像,看这些位置,这些黑色纤维束,一部分扎进了蝗虫的消化器官,另一部分分成了更细的传导束,分别扎进了它们的食道上神经节、食道下神经节、胸神经节和腹神经节!” “按照我们的观察和推测,一方面,蟾蜍通过黑雾为蝗虫提供一定的养分,另一方面,蟾蜍完全控制了蝗虫的神经系统,并且直接通过神经系统为它们下达指令,驱使这些蝗虫为它冲锋陷阵!” 两位副官不慎把“卧槽”说出了声。 这算怎么回事?污染物甚至学会豢养奴隶了?养了一只绝对听 话的奴隶大军? 还有这天杀的污染源,除了能侵蚀动植物以外,如今还多出了传导功能?! 这玩意儿以后到底还能变成什么东西啊? 说到这里,胡天想到另一件事,面上浮出些不解的神色。 他像是喃喃自语般道:“有个题外话,哎也不算是题外话。” “按照惯例,关于污染物的研究进展,我们都会和其他区的研究院进行共享——特别是第五区。毕竟何老还在主持第五区的研究院,以往都能给我们些指导。” “结果这次……何老没有上线参会。何老的代理人听完我们的情报之后,没有和我们做任何的讨论,也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直接说‘这都是没有意义的’,就切断了通话。” “真是好奇怪啊!” 两位副官对看一眼,脸上均是难以掩饰的不豫之色。 厉行洲反而要平静许多。似乎无论是污染物的变化,又或者第五区的不合作,都没有超出他的预料。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下,换了个话题道:“胡老师,上次报告里提到的,由江教授在重污染区采样而来的‘污染源样本’,现在是什么状态了?” 胡天道:“那个‘污染源样本’,对,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汇报的第二个情况。” “对于上次回收的特殊样本,我们严格按照江教授制定的流程,用特殊仪器进行了观察。” “我们发现……这些样本,会随机地变化出不同的状态。” “之前我们观察到了水滴状态、石块状态……” “这次,”胡天一边说,一边又换了一张图,“这次,我们观察到的是这个——” 两位副官倒吸一口冷气:“这?!” 屏幕上,赫然是一片黑色,小小的,栩栩如生的“叶子”。 叶片上甚至有清晰可见的脉络。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是污染物凝聚而成的,说它是艺术家做出来的微型雕塑也会有人信。 胡天自己盯着屏幕上的图像,困惑地挠着乱蓬蓬的头发:“我们其实很困扰,‘污染物’,为什么会在一个封闭环境里,出现这种近乎‘拟态’的变化,导致这种变化的诱因究竟是什么……” “关于这个观察实验,江教授并没有留下足够详细的说明,我们甚至无法推导出这个实验的最终目的。” “只能说,即使在‘大灾变’后60年的今天,即使我们已经有了稳定剂,即使我们有了防御墙,对于污染源的本质,我们也实在是知之甚少。” 会议室又一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厉行洲的指关节抵住下巴,以极低的声音道:“‘拟态’啊……” 胡天的身体立刻往前倾了几度,侧过耳朵道:“厉将军,您的意思是?” 厉行洲道:“保持观测。” “另外,江教授早期的手稿,有一部分没有做电子化处理,也没有收录进资料库?” 胡 天道:“对。是有这么一部分,因为和后期的污染物研究没有直接关系,而且非常零散,接近于是草稿状态,甚至有点像日记,所以并没有收录——当然,也没有丢弃。” 厉行洲道:“我需要调阅这部分资料。” 胡天愣了下,道:“当然没问题——您需要具体哪个时期的,或者哪个方向的?” 厉行洲道:“全部。” 胡天不禁有些吃惊:“那量还挺大。当然当然,这也没问题,我这就去让人准备。” 他犹豫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厉将军,您是想看看早期江教授的研究思路,然后推测这个实验的目的?” 厉行洲道:“很多原因。” 胡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立刻叫了两名研究员去做整理了。 * 下午五点。 大地之城的警备区。 厉行洲阖上了那本《中世纪传说中的恶魔研究》。 这本书里其实存在各种逻辑谬误。 即使只当做一本休闲读物来看,也有许多语焉不详或者前后矛盾的地方。 在这般前言不搭后语的论证之下,这本书的结论,那所谓“被隐藏的真相”,自然也就如空中楼阁一般缺乏可信度。 但,这本书的确搜罗了许多零散的事件记录,以及不同时代不同地点关于“恶魔”的文献。 这里面说,这种“长着犄角,有着红色眼睛,还有着尾巴和翅膀”的人形生物,在不同时代、不同地点都有为数可观的目击者。 与“恶魔”相伴出现的,往往是惨烈而奇特的死亡事件。 比如平静的山村忽遭不知名的猛兽袭击,全村上百人惨遭撕咬,竟无一人留下全尸; 比如恶魔驱使着“魔龙”,扫荡了人类的城市,只留下森森白骨; 又比如牧场中的山羊突然身形暴涨数倍,长出尖牙利齿,轻松踏平羊圈,还闯入周边小镇,像吃草一样吃掉了无数镇民。 再比如,有人几经寻觅终于找到了与恶魔立约的契约阵,成功召唤到恶魔的同时,立刻就被这种生物掏出了心脏…… 如此种种。 乍一看去,这不如说是“中世纪怪奇故事合集”。 厉行洲几乎是皱着眉地翻完了这本书。 他先习惯性地将书插在身后的书架上,随后又抽丨出来,放进了带锁的办公桌抽屉里。 “惨遭不知名的野兽撕咬” “像吃草一样吃人的山羊” 厉行洲按了按眉心。 他不认为江教授会仅仅出于猎奇而购买、收藏这本书。 如果不是猎奇,那这本书当中所讲述的离奇故事,真的只是故事吗? 厉行洲的手指,开始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恰在这时,他的通讯器震了一下。 厉行洲按了一下屏幕。 凌鹿:【先生先生!我下班啦!我这就去一号市场买菜。大笑 .jpg】 厉行洲方才还如陨铁般冷硬的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他回复了一条:【你知道买什么吗?】 凌鹿:【啊!对哦!不知道……】 【你发给我?】 厉行洲的唇角勾了勾:【在市场门口等我。】 凌鹿:【惊奇.jpg】 【先生要和我一起买菜?好呀好呀!好意外啊。不过太好啦!大笑.jpg】 厉行洲勾着唇,轻轻摇了摇头,心说你前几天的信息里,不是一直在说市场新添了这样那样的菜,如何如何的好看,还说“绿色的叶子贴在棕色的箩筐上,漂亮得像一幅画,要是你也能看到就好了”? 他没有再回信息,而是起身换下军服,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 周中尉拿着资料,在车旁等着厉行洲。 按照惯例,厉将军即使准点离开办公室,也是一定会在车上处理公务的。 而且十有八九,车开出去还没多远呢,拐个弯又会回到警备区。 周中尉早已习惯如此了。 所以当他看到没穿军装而穿了一身便服的厉行洲时,第一反应是:莫非今天是要去慰问孤儿院了?但之前安排的时间是后天啊? 更让他不解的是,厉将军那总是冷硬如冰没有情绪的脸庞上,比往日似乎多了一点点……表情。 这表情,周中尉之前从未在厉将军脸上见过,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应如何形容。 厉行洲上车后,从周中尉手里接过资料,却没有立刻开始翻看,只告诉司机小高“去一号市场”。 去市场? 周中尉更疑惑了。 莫非有什么任务是需要去市场的? 就在周中尉努力回想最近有没有什么自己忽略了的事项时,厉行洲开口道:“到了市场后,我就不用车了,让小高送你回家。” 周中尉这下惊得恨不得扶住自己的下巴。 穿便服,不用车,不用副官,自己去市场—— 厉将军这到底是要执行什么任务? 想到这里,周中尉极其负责地开口道:“厉将军,请问这趟任务……我需要记录下来吗?” 厉行洲看了他一眼,道:“我是去买菜。” 周中尉这下真的伸手扶住了下巴。 买……菜? 厉将军这个级别的军官,是有单独的后勤组提供服务的。 按理,他不需要操心或者过问任何的生活细节。 当然了,以往厉将军在生活上也从来没有提过任何特殊的要求,在卫星城被困住时,还会主动把饮食标准换成和普通士兵一样的…… 所以到底为什么厉将军要去买菜啊? 这边周中尉还在云里雾里搞不清楚状况,车已经开到一号市场门口了。 这是大地之城规模最大的正规市场,半官方半民间运营,里面是一个个的小摊位,从新鲜蔬 菜到日用小百货都有。 来这里买菜的人也挺多,有不少都是刚下班之后左手拎着包右手挎着菜篮子的年轻人。 人头攒动之中,周中尉一眼就看见了大门口站着的那黑发红眸的少年。 原来是小鹿啊。 凌鹿早早就望见了这辆黑色的大车。车甫一停稳,他就高高扬起胳膊,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冲这边比划起来。 厉将军没让任何人给自己开门,自行下车,大步朝着那少年走了过去。 ……所以厉将军是来陪小鹿买菜的? 可是小鹿不是只能吃糖,不能吃饭菜吗? 那这个菜到底是买给谁的?买来做什么的? 周中尉越想越糊涂。 最后这老实的中年人决定放弃思考这个问题,还是速速回家吧。 难得今天可以早点到家,妻子女儿一定会特别高兴的。 想到女儿欢呼着朝自己扑过来的小模样,他不禁微笑起来。 这时,他不经意看了眼倒车镜,正看见镜中自己带着笑的脸。 咦? 这个表情……! 周中尉突然明白过来了。 方才他从厉将军脸上看到的表情,那一点点极微妙的,自己从未见过,一时无法形容的表情。 那是知道自己可以回家,知道有人在家中等着自己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啊…… 周中尉再次看向车外,发现小鹿已经跑到了厉将军身旁,正仰着头,一脸兴奋地说着什么。 而厉将军,身体微微向前倾着,垂头望着小鹿,专注地听着他说话。 啊,真是令人欣慰的兄弟情啊! 周中尉如是感叹着。 * “鸡蛋、番茄酱、洋葱、鸡肉……”凌鹿掰着指头,认真地记着需要买什么材料。 厉行洲安静地看着凌鹿掰手指,并不打断他。 “好了,我都记住了。”凌鹿指了指市场里右手边的一个小摊,“我们走吧,先从洋葱开始。” 凌鹿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想起之前在春台路自己和厉行洲被人群冲开的事,便又准备拽着人的袖子—— 然而他的手指,碰到的并不是干净整洁的衣袖,而是微凉结实的一截手腕。 咦? 凌鹿侧头望去,这才发现今天只穿着白衬衫的厉行洲,不知何时已将袖子一层层卷到了手肘处,露出了线条流畅肌理匀称的小臂。 这……没有衣袖可以拽了啊…… 凌鹿手就这么伸着,人却有点懵。 他还在纠结着自己到底可以拽哪儿,厉行洲已经若无其事地反手过来,拽住了自己的手,然后牵着自己往小摊方向走。 对哦! 可以牵着手呀! 这样一定不会被冲散啦。 这不比拽袖口好多了? 凌鹿开心地想着,跟着厉行洲 走到了卖蔬菜的摊位前。 小鹿老师,又来买菜啦。卖蔬菜的阿姨笑眯眯地招呼着。 ?想看豆腐军团写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 25 章 藏不住了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这位阿姨之前找凌鹿修过她家的电饭锅,知道凌鹿是机械师,对凌鹿也格外热情些。 “嗯嗯。”凌鹿点着头,“今天要一个洋葱。” 阿姨挑了一个饱满的紫皮洋葱,用老式的托盘秤过了下斤两算了价钱,再将洋葱装进了凌鹿递过来的帆布口袋中。 装好之后,凌鹿身边那高挑英俊的年轻人,接过了帆布口袋拎在手里。 其实刚刚凌鹿走过来,阿姨便注意到了这位年轻人。 毕竟这年轻人身量够高,脸庞也着实英气,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如今见他坦然自若地帮小鹿老师拎东西,阿姨不禁又多打量了他两眼—— 这俊朗的五官,怎么和报纸上厉将军的照片很有几分相像? 阿姨正疑惑着,凌鹿已经微笑着冲她说谢谢,然后和那年轻人牵着手往下一个摊位走去了。 唔…… 估计也就是有点像而已吧? 要不然厉将军怎么可能会来市场买菜,还主动给小鹿老师拎菜呢。 不可能不可能。 * 在市场里走了一圈,差不多买齐了原材料。 厉行洲注意到,这些小摊主的老板们,对凌鹿都相当客气有礼貌,即使凌鹿不买东西,也会热情地同“小鹿老师”打个招呼。 厉行洲闲聊一般同凌鹿说到了这一点,这黑发少年白皙的脸上便浮起了一点点红。 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又像是隐隐有些自豪地解释着:“因为他们好多人,都来工作站修过东西呀。” 他想了下,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大家本身都很友好啦,大家都在很努力地卖东西。” 说到这里,凌鹿皱了皱眉,小声嘀咕着:“不过也有不那么友好的。” 厉行洲“噢?”了一声。 凌鹿细细碎碎地念叨着:“先生你看到刚才那个卖樱桃的人了吗?那个人就不怎么友好。” 其实厉行洲走到这片区域的时候,便已经注意到有一位金发蓝眼的高壮男子,在用带着敌意的目光瞪着自己。 他只不过侧头扫了对方一眼——以他素日在污染区时的那种眼神,那人立刻就扭过脸去再不敢看自己,只时不时偷偷打量着凌鹿。 厉行洲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他怎么不友好了?” 凌鹿气哼哼地:“他!他老是故意弄坏他的秤!” 厉行洲:“……?” 凌鹿继续道:“他一开始抱着他的秤来工作站,说称不准,我就给他调好了。” “结果第二天他又来了,说秤又坏了——我想我修的东西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坏!” “不过我还是又给他修了一次。” “第二天,他还来!” “他为了证明这个秤不准,还带了一大筐的樱桃!” “这次我特别仔细地看了,发现这个秤坏得太蹊跷了——根本就是故意弄坏的。” 厉行洲若有所思点着头:“然后呢?” 凌鹿道:“然后我就告诉了谢老师,说这个顾客把自己的秤反复弄坏再拿过来修。” “他的称可是电子秤啊,很精密很难得的好东西,明明应该很珍惜的,他怎么能故意弄坏它?太坏了!” 凌鹿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气愤的样子。 厉行洲没有应声,等着凌鹿往下说。 “谢老师听我说完,就说这个人他来接待。” “后来我看见谢老师换上了那只电线都露在外面的机械手臂,和这个人聊了会儿。” “这个人就再没把他的秤弄坏过了。” “我猜谢老师是跟他说了,要好好珍惜东西,要很爱护的使用吧。” 凌鹿想到这里,总算消了些气。 厉行洲却知道,特地换了只手臂的谢尔盖,对人说的一定不是这个。 就像金发男子带着一筐珍贵的樱桃上门,也一定不是为了证明秤不准。 不过他面上只是点了点头,应道:“嗯,一定是。” * 两人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快晚上7点了。 凌鹿担心厉行洲会饿,从背包里翻了一颗巧克力出来要给他,结果厉行洲说他饭前不吃糖,最后还是凌鹿自己把巧克力吃了。 做饭用的自然是厉行洲的厨房。 年轻的军官站在初次启用的厨房里,用一口崭新的平底锅做着炒饭。 他平素握惯了枪和刀的手,如今正握着一把锅铲,一点点压着、推着、转着米饭。 凌鹿站在他身边,捧着个小本子,细致地记录着厉行洲的每一个食材处理步骤,还时不时地提个问。 获准进入这间公寓的小水壶,在一旁咕嘟咕嘟地跑来跑去,试图打扫这间本来就已经非常干净的屋子。 厉行洲瞥了眼凌鹿的小本本,问道:“你要怎么把这么详细的步骤,‘教’给小水壶?” 凌鹿眨眨眼:“很简单啊,对着它念一遍,它就会记住然后一步步照做了。” 厉行洲手中一顿,心道机械管家的操作如此简单?功能如此强大? 莫非这是江教授特意改进过交互模式和学习功能的机型? 凌鹿这边埋着头,一面往小本本上写字,一面想着:最开始小水壶学东西可慢了,必须在它身上插着线,还得拿键盘敲好久。 还好自己给它改进了一下。 不过现在还得我念一遍才行。 下次争取改进成不用我念,它自己在旁边看一遍就能记住的模式吧。 凌鹿写着写着,鼻翼突然不自觉地动了动。 咦? 怎么空气里,飘来一点……香气? 这股气味,没有巧克力那么浓郁,没有糖豆那么香甜,却有种酸酸甜甜的,让人嘴巴迅速湿润起来的味道 。 这……是食物的香气? 凌鹿迷惑地抬起了头。 此时蛋包饭正好出锅了。 橙红色的炒饭被嫩黄色的蛋皮裹住,蛋皮上还用番茄酱勾出了一张笑脸。 凌鹿的喉咙又是轻轻一滚。 好奇怪,为什么看着这盘饭,会感觉肚子很饿呢…… 不应该啊,自己不是吃不下正常的饭菜吗? 厉行洲像是没注意到凌鹿的反常,只将盛着蛋包饭的雪白瓷盘递给他:“帮忙端去餐桌。” 凌鹿哦??[”了一声,小心接过盘子,再摆到了餐桌上。 这边厉行洲另带了一个空盘子放到凌鹿面前,又在上面摆了一粒巧克力。 凌鹿知道,这是要一起吃饭的意思。 其实凌鹿很喜欢和人一起吃饭。 工作的时候,他愿意和谢老爷子面对面坐着,看着谢老爷子胃口很好地吃着土豆玉米,再陪着他海阔天空地聊天。 周末的时候,他会和小丁还有崔屿坐在公园里,无边无际地瞎扯着。他们吃简单的二明治,自己喝着水。 至于聚会的时候,凌鹿就更开心了。 哪怕他始终只能吃一粒糖,喝一杯水。 可今天…… 凌鹿觉得自己颇为反常。 他往常从不关注桌上到底摆了什么食物。 但此刻,坐在厉行洲的餐桌前,他竟无法把视线从那盘被称作“蛋包饭”的食物上挪开。 厉行洲在凌鹿对面坐下了。 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握着一把银色的勺子。 勺子在嫩黄色的蛋皮上轻轻敲了敲。 凌鹿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胡乱找了个话题:“那个,这个,这个饭是用勺子吃?” 厉行洲:“对。” 凌鹿:“哦哦。嗯,我之前看谢老师他们吃饭都是用叉子或者筷子,菲莉亚才会用勺子。我还以为只有小朋友才这么吃饭呢。” 厉行洲:“蛋包饭本来就是给小朋友吃的。” 凌鹿这下抬起视线,有些吃惊地看着厉行洲:“啊?先生喜欢吃小朋友的饭?” 好、好意外! 厉行洲用勺子碾了碾蛋皮上的番茄酱:“我以前很喜欢。二十年以前。” 凌鹿:“哦……” 二十年以前,那不就是厉行洲自己还是个小朋友的时候? 厉行洲道:“那段时间我生病了,吃不下东西。” “唯一能吃下的就是蛋包饭。” 厉行洲一面说,一面用勺子往下一戳,带着金色蛋皮盛起一勺炒饭。 看着颗粒分明色泽金红的炒饭,嗅着空气中自己从未感受过的酸甜香气,凌鹿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这声音,都快赶上小水壶了。 凌鹿的脸顿时就红了,心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厉行洲神色如常地道:“江教 授的信里,说造成你不吃东西的缘由,是‘心因性疾病’。” 那如果看到食物表现出了食欲,就代表着不治而愈了? 凌鹿“唔”了一声,喃喃道:“嗯……反正醒来之后,就只能吃糖了……其他东西看着就觉得不能吃……” 凌鹿一面说,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蛋包饭,只觉得口水哗啦哗啦地流。 厉行洲将勺子往前一递:“尝一尝。” 凌鹿睁大眼睛,“啊”了一声,手已经胡乱摆了起来:“不不,我不吃,我好饿……不不我不饿,这,这本来也不是我的……” 厉行洲再次将勺子往前送了送,眼看就到了凌鹿的唇边了。 那香味,那米饭混着洋葱和鸡肉,被油煎炒过又裹上了调味汁的香味,肆无忌惮地钻进了凌鹿的鼻子。 凌鹿的手还在摆个不停,脖子已经很诚实地向前一探,嘴巴一开一合,含丨住了银色的小勺。 米粒,带着热气,裹着香滑,在唇齿间倾洒开来。 凌鹿整个人顿时呆掉了。 厉行洲略显狭长的眼睛稍稍眯了下,握着勺柄一点一点往外退,同时轻声道:“咀嚼。” 凌鹿听话地咀嚼起来。 半分钟后,他喉咙一滚,将食物吞进了肚。 他分不出精神去想为什么自己突然就能吃东西了,还吃得这么香,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 好好吃,好满足——不,不满足。 还想继续吃。 厉行洲不动声色地将盘子推到了凌鹿面前。 凌鹿擦着嘴角使劲摇头:“不不不我还能吃……我是说我不能吃了,这是你的晚饭……” 厉行洲将勺子递到了凌鹿手里:“我再做一份。” 凌鹿迫不及待地埋头大吃了起来。 嘴上说着要“再做一份”的厉行洲,根本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他靠在餐椅的椅背上,沉静地看着闷头吃个不停的凌鹿。 他的脑子里,不知为何跳出了他年幼时,在研究所电脑上看过的小动物视频: 一只雪白雪白的迷你小兔子,睁着红红的眼睛,两只小爪子捧着一片白菜叶子,嘴巴使劲嚼啊嚼,耳朵轻轻抖啊抖,吃得又香又甜,认真无比。 面前这个唇角粘上了一点点番茄酱,嘴里包着满满的炒饭以至于腮帮子都有点鼓起来的少年,就和那只兔子差不多。 十分钟后,盘子里一干二净,一粒米饭都不剩了。 凌鹿将勺子搁在盘子里,眼睛眯成了小月牙,长舒一口气: “好好吃!” “先生做的饭,好好吃!” 厉行洲勾了勾唇,将餐巾和清水推了过去。 凌鹿咕嘟咕嘟喝了半杯水,还沉浸在美食带来的喜悦中,喃喃道:“我其实一直想试试,和大家坐在一起真正的吃东西是什么滋味。” 他的眼睛完全眯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满足得不得了:“原来感觉这么好呀……” “我以后都可以和先生一起吃饭了?” “还能和大家一起吃烧烤了?” “我……” 话未说完,凌鹿倏然收了声音,瞪大了眼睛。 他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呆愣地看着对面的厉行洲。 他的手开始不停颤抖,止不住地想要去摸自己的脑袋。 但他又不敢。 其实不动手去摸,脑袋上那种熟悉的异样感觉,也清晰无比地告诉他: 犄角,冒出来了。 无可抵赖,无可隐藏。! 第 26 章 “很可爱” 凌鹿没有再去想“厉行洲是不是看见了”这个问题。 这种距离,这种角度,要是还看不见,除非他瞎。 据自己所知,先生不瞎。 接下来怎么办? 凌鹿只觉得身体又冰又烫,额头上的冷汗不住往外冒。 他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了那些模模糊糊的片段。 哭声,骂声,还有枪声。 有人在尖叫,还有人用枪口指着自己。 凌鹿想起来他们在叫什么了。 他们在叫——“怪物”。 头上长角,身后有尾,浑身血迹的自己,是怪物。 凌鹿的牙齿开始上下打架咯咯作响。 他想问厉行洲,“你害怕吗”。 但他问不出来。 不敢问。 这时,他看见厉行洲的嘴唇动了。 凌鹿的身体下意识往后退去——直到椅背抵住了他。 厉行洲,要说什么? “怪物?” “你头上是什么?” …… 厉行洲的神色平静,声音也很平稳:“会洗碗吗?” 诶? 凌鹿愣愣地盯着厉行洲,以为自己听错了。 结果厉行洲又问了一遍:“会洗碗吗?” 确认自己没听错的凌鹿,迟疑地开口道:“不……不会……” “不过,小水壶会……” 凌鹿尝试过帮江婆婆洗碗,结果洗一个坏一个,江婆婆看不下去了说还是她自己来吧—— 遂凌鹿给小水壶增加了洗碗功能。 凌鹿拍了拍手,将无事可做停在一边,屏幕上全是“ZZZ”符号的小水壶唤到跟前,说了声:“洗碗。” 厉行洲将盘子递过去,小水壶伸出机械手,夹住盘子,咕噜咕噜地滚进了厨房。 厨房里很快传来了水声。 餐厅却又恢复了安静。 凌鹿重新看向厉行洲。他整个人依然是呆呆的。 厉行洲站起身,走到凌鹿身边,伸出手:“来。” 凌鹿的身体轻颤一下,犹豫几秒,还是把手放进了厉行洲的手里。 这人的手和下午一样,掌心干燥,手指有力,指侧覆着一层薄茧。 厉行洲牵着他,穿过不算大的客厅,推开了阳台的门。 凌鹿怔怔地看了眼外面,又看了眼厉行洲,完全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 厉行洲道:“你吃完东西不是喜欢在阳台上看风景?” 凌鹿:“……对哦。” 厉行洲的房间布局和凌鹿的完全一样,阳台也不例外。 从阳台看出去的风景,也和素日没什么差异。 远处的灯,近处的人。 微凉的夜风徐徐吹过。 确实是个看风景的好时候。但此刻的凌鹿,哪里有 心情看风景? 他望着外面星星点点的灯光,终于还是艰难地问出来了:“你,你,不怕吗?” 厉行洲没有回避,也没有顾左右而言其他。 他扫了眼凌鹿头上那深红色还有点弯曲的小犄角,淡淡道:“有一点。” 凌鹿的心猛地一沉。 不过,倒也没太意外,反倒是有种“果然如此”的踏实。 厉行洲继续道:“看到这对小角冒出来,我就很想伸手去拧一拧——又有点怕就这么给你拧坏了。” 凌鹿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抬手护住自己的角,大声道:“不行,不能拧!” 最多摸一下就行了,哪里能拧啊! 沉沉夜色里,看不清厉行洲的表情,只听见这人轻轻笑了一声。 凌鹿这才反应过来,厉行洲……刚刚是在开玩笑? 他嗫嚅着松开自己的手,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此时可以说什么。 一旁的厉行洲轻叹了一声,道:“谢尔盖的秃顶,你会怕吗?” 凌鹿“啊”了一声。 秃顶? 这有什么可怕的? 凌鹿皱了皱眉:“我连谢老师的机械臂都不怕,为什么会怕他的秃顶?” 厉行洲道:“是啊。断臂不可怕,秃顶不可怕,脑袋上长出一对可爱的小角,又怎么会可怕?” 凌鹿这下真的震惊了。 这几样东西,是可以放在一起比较的吗? 而且,可、可爱的小角? 他再次艰难地张嘴道:“哪里可爱了……” 就连江婆婆,也只是说她不害怕,从来没说过这对角可爱啊。 厉行洲道:“在我看来很可爱。” 凌鹿的心,方才还沉甸甸还往下掉的心,突然轻快地蹦跶了两下。 他垂下头,低声道:“那是你……审美比较奇怪吧。” 厉行洲望着远处朦胧昏黄的街道,声音沉沉的:“不奇怪。” 凌鹿也望着那深深浅浅的夜色,呆呆想着:这个人,是真的不怕。 他不怕我的角。也不……嫌弃我。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是有点脱力,在夜风里轻轻抖了一下。 厉行洲又拉住他的手,牵着他回到客厅,坐到了沙发上。 此时小水壶已经洗好了碗,安安静静地站在餐桌边待机了。 凌鹿深吸一口气,小声道:“先生,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他有些磕磕巴巴地讲了起来—— 其实从冬眠舱里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就是有犄角的。 因为担心会吓到人,所以平常都小心地收起来。 不过,有的时候,比如太高兴了,太紧张了,就会控制不了犄角。它有可能会自己冒出来,还有可能迟迟不肯消失。 现在……估计就是因为蛋包饭太好吃了,又想到以后都能和大家一起吃饭太激动了,导致犄角收 不回去了。 说完之后,凌鹿抱着膝盖缩在沙发上,顶着一对深红色的小角,忐忑地望着厉行洲。 厉行洲靠在沙发背上,姿态看上去很自然甚至有点放松,淡淡问了句:“还有别的吗?” 凌鹿迟疑了下,摇摇头:“没了。” 其实还有两件事他没说: 他没有告诉厉行洲,自己担心会吓到人,是因为记忆中那些扭曲而凶恶的面孔。 还有另外一件事,就是……除了角以外,自己还有一条尾巴。 厉行洲“噢”了一声,脸上露出些许思索地模样,不急不慢地说:“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种……疾病?” 【无论“犄角”还是“长尾”,都是一种罕见病症的表现】,是那本《中世纪恶魔研究》里的结论。 几个小时前,厉行洲对这个结论嗤之以鼻。 他现在依然不相信这个结论。 但他知道,眼前这吓坏了的少年,急需找到一个足以安抚内心的借口。 和厉行洲料想的一样,这句话说出来,凌鹿那皱得紧紧巴巴的小眉头终于放松了些,眼神也明亮许多,急切道: “是吧?是一种病吧?我也这么想的!” “而且,我问过江婆婆,不会感染其他人的。” 厉行洲:“嗯。” 凌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喃喃道: “就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病……也不知道要怎么治才好……” “或许我就是因为这个病,才会躺进冬眠舱的?” 厉行洲看着凌鹿的脸,斟酌了下用词,道:“凌鹿,如果你不反对,明天我带你去做个检查?” 凌鹿都没有问“做什么检查”或者“去哪里做检查”,只乖乖点头:“好的,是明天早上就去吗?” 厉行洲道:“对。” 少年的眼底写满了担忧:“唔,不知道到了早上,犄角是不是已经消失了。” “我……我不想让其他人看到我的角……” 虽然厉行洲真的不害怕,但医生会怕吧?路人会怕吧? 就像记忆里那些,那些指着自己骂“怪物”的人一样…… 厉行洲抬起手摸了摸凌鹿的脑袋,声音低醇:“那就等消失了,我们再出门。” 他的掌心,隐隐流出一股暖意,一股让人安心的暖意。 凌鹿的身体极轻微地颤抖一下,突然意识到:今天早上,厉行洲摸着自己的脑袋,摸着摸着尾巴不就没了? 那会不会现在再多摸摸,犄角也没了? 凌鹿顿时有了精神,目光灼灼地看着厉行洲:“先生!” 厉行洲:“嗯?” 凌鹿:“你继续摸,不要停!” 厉行洲:“……嗯。” 凌鹿一边不自觉地半眯上了眼,甚至无意识地哼哼了两声,一边努力想着:小角,听话,收回去呀……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 沙发边的小水壶一声不吭睡得很香。 外面是安安静静的夜。 就这么过了大约一刻钟,凌鹿轻轻唔了一声?,身体又是一抖—— 他的犄角,消失了。 凌鹿抬手摸了摸,确认那对角已经不在脑袋上了。 他两眼放光地看着厉行洲,心跳得比往常都快了些,激动道:“先生!” 厉行洲:“……嗯?” 凌鹿张开手臂,极其自然地往前一扑,搂住厉行洲的脖子,欢快地大声道:“我好啦!先生又把我摸好啦!” 厉行洲:“……” 凌鹿松开手,从沙发跳到地上,跟个小兔子一样蹦跶着:“太好了太好了!我好了!” 他又看向厉行洲道:“先生,你好厉害!那以后如果我再突然冒出角或者尾……尾……危险的东西,是不是只要找你摸摸就好了?” 厉行洲的神色极其微妙,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凌鹿,我想,这是你自己精神放松的原因。” 凌鹿愣了一下,反问道:“可是,如果你不摸我,我也放松不下来啊?” 厉行洲:“……” 指挥官先生揉了揉眉心,低声道:“不早了,你该回去睡觉了。” * 第二天一早,凌鹿便被厉行洲带去医院做了各种检查。 除了之前做过的血液检查、常规体检,还有一些没做过的特殊项目。 负责检查的医生态度很温柔,解说得也很细致。而且厉行洲开完会以后就赶来陪着他,所以凌鹿全程都没觉得害怕或者不适。 折腾了快一上午,凌鹿看到了自己的检查报告: 所有项目都是“无异常”。 凌鹿拿着那几页纸,小声嘀咕着怎么会都是无异常呢…… 厉行洲自然也看到了。 他对此的解释是:有的疾病确实会在肢体上留下一些表征,但对人的身体状态其实没有什么影响,也不用特意去治疗。他还说了几个凌鹿没听过的名词。 总之,凌鹿听完之后的理解是:除了外表会有异于常人,自己其他方面都挺正常的。 这下凌鹿彻底放心了。 他兴高采烈地和厉行洲说了再见,准备自己坐公交车去工作站。 还没走到车站,他想起一件事,轻轻“啊”一声,转身又往厉行洲的方向跑过去。 此时厉行洲正要上车,尽职尽责的周中尉已经为他拉开了车门。 瞥见凌鹿的身影后,厉行洲停下动作,朝着凌鹿快走几步,直到这少年喘着气停在自己面前。 “怎么了?”厉行洲微微低头问着。 凌鹿深吸一口气,道:“本来说好是我让小水壶学会做蛋包饭给你吃的。” “结果,你做的蛋包饭先被我吃了……” 厉行洲的唇角不易察觉地微翘一下:“是噢。” 凌鹿原本就因为跑动而泛红的脸,现在 更红了。 他很认真地仰头盯着厉行洲的眼睛:“所以,今天晚上,我一定会让小水壶按照你的菜谱,做出很好吃的蛋包饭!” “你要回来吃饭哦!” 或许是万里无云的晴空蓝得太纯粹,或许是秋日的金色阳光太过明媚,又或是路旁梧桐树洒下的树影太过斑驳,有那么一两秒,厉行洲的神思有些恍惚。 直到凌鹿不解地侧了下头,深红色的眼睛也眨了眨,厉行洲才回过神来,应声道:“好。” 说完,这人将自己的备用钥匙递了过去:“我晚些回,自己进门。” 凌鹿接过钥匙,笑着点点头。 他再次同厉行洲说了再见,挥着手跑远了。 待凌鹿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处,厉行洲才回身准备上车。 他刚一转身,便看见周中尉手扶着车门,脸上精彩纷呈。 厉行洲神色不变,只道:“怎么?” 其实周中尉脑海里已经飘过无数个问号了: 厉将军……亲手做了饭? 厉将军亲手给小鹿做了饭? 小鹿能吃饭了? 小鹿让厉将军……回家吃饭? 但最终,淳朴善良的周中尉,千思百想之后,只憋出来一句话:“将军,有弟弟真好!” 谁不希望有这么一个可可爱爱,活力十足的家人,蹦蹦跳跳地过来告诉自己“记得回家吃饭”呢? 厉行洲瞥了他一眼,不作声地上了车。 * 19号前哨站。 这是一个位于“大地之城”和“黄昏之城”外围区域交界处的前哨站。 东南方向,能看到大地之城特有的丰富植被,甚至还能在山林间遇到奔跑的野兔。 西南方向,则是黄昏之城独有的岩山地貌,黑色灰色的岩石如书页般层层堆叠,将或大或小的露天矿洞怀抱其间。 陈雪领着赵瑜和汪明远,背着重型火焰发射器,端着测绘仪,沿着前哨站外的污染区边缘,一步一步地小心走着。 这是“畸变期”结束之后的日常任务:重新绘制地图、标记安全区范围,为前哨站选址提供数据。 畸变期里的污染物,无论等级高级,在它们疯狂袭击人类的过程中,都会让污染源随着它们的活动轨迹扩散。历史上,便有着污染源直逼主城,城墙外全是一片黑雾的可怖情景。 但只要击退污染物,那么它们带来的黑雾就会随之消失,沿途的污染浓度也会迅速回落。 如果能彻底击杀污染物,不仅可以将沿途区域恢复为安全区,甚至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收敛”原有污染区的范围,扩大人类的生存活动区域。 在污染区范围往回缩的时间窗口,迅速找准位置建立前哨站,剿灭萌芽期的污染物,杜绝它们日常繁衍壮大的可能性,就能让生存区再安全一点。 这便是现在的人类逐渐从污染区夺回土地、扩大生存领域的方式,也是第三区,或者说 厉行洲一贯以来坚持的策略:往外,往外,不能退。 所以畸变期之后的地形勘探、地图绘制与数据搜集显得格外重要,每次军队都会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以获得最精准的信息。 陈雪他们的小队便是这次派出来做绘制任务的其中一支。 除了他们,还有一组3人小队,是从与他们直线距离5000米外的另一个观测点出发,双方沿着污染区边缘相向而行直至汇合。 “雪姐,咱们这也算是这几十年来,离开主城最远的人类了吧?”赵瑜扛着喷射器,跟在陈雪后面,乐呵呵地问着。 陈雪盯着屏幕上不断变动的数字,应了声“是吧。” 赵瑜感叹道:“那我这一小步,也算是人类的一大步了?” 陈雪翻了个白眼,只想转过头在这聒噪的家伙脑袋上狠狠敲一记。 这时,一直闷声不响的汪明远突然道:“不对。” 赵瑜:“哎?哪里不对?还有人走得比我们更远的吗?——那些偷偷跑去污染区送命的家伙不算啊。” 汪明远看了眼自己腕间的通讯器,道:“队长,我们和17小队约定,每半小时联系一次。我两分钟之前发出的信息,现在依然显示‘未能成功发送’。” 陈雪停下脚步,用自己的通讯器做了测试,确认了现在这个区域的信号并没有被屏蔽。 难道是对方不慎踏入了污染区? 她对汪明远道:“发信号弹。” 在污染区边缘,通讯器信号变差是稀松平常的事,很多时候还不如有色信号弹来得靠谱。 一枚蓝色烟幕弹升上天空。 如果对方能在1分钟内以同样的蓝色烟幕弹回应,那就表明“一切正常”。 一分钟过去。 方圆几公里的区域内,一片安静。 陈雪收起测绘仪,沉声道:“变更任务目标为搜救。” 话音落下,三人不再做任何停留,也没有多一句的闲话,速速往另一侧疾行而去。 然而,直到他们到达了17小队出发的观测点,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 这个观测点已经非常接近黄昏之城的矿区外围了。 一阵冷风吹过,远处的矿山近处的矿洞,竟发出了呜咽一般的风声,听得人后背发凉。 赵瑜脸色发白,在观测点的简陋木屋里里外外绕了两圈,道:“三个大活人,都到哪里去了?总不至于还迷路了吧?” 陈雪一面用通讯器向分队报告了情况,一面让汪明远做了个简单的计算: 通过最后一次收到对方信息的时间,对方的前进速度,判断17小队最后走了多少距离。再以观测点为核心,用这个距离圈出一个扇形范围,在这个范围里继续寻找。 1个小时后。 三人停下来稍作休息,啃着陈雪分发的能量棒。 此时已近黄昏,太阳开始缓缓下落。阳光倒还明亮,照得岩盖闪闪发光。 正啃着巧克力味儿能量棒的赵瑜,盯着不远处矿洞口的一块反光处,渐渐停止了咀嚼。 他碰了碰一旁的陈雪:“雪姐,那个洞口,好像……有个人在招手……” 此话一出,另两人立刻举起望远镜,朝洞口处望了过去。 望远镜里,果真能看见,有一只手——准确地说,是一只戴着军用迷彩手套的手,在那里虚弱地一晃一晃,就像是有人倒在了洞里,正用尽最后力气对外求救。 汪明远胸口一震,当即就要往外冲:“这人一定是受伤了!” 赵瑜也道:“难道是17小队?!他们怎么会在矿洞那边?!” 按理,这个矿洞并不在污染区边缘,不需要重新定位。即使要在地图上标注出位置所在,也不用侦查小队进洞测绘。 陈雪却厉声喝止了汪明远:“汪大狗你站住。” 汪明远不解地看向陈雪。 陈雪脸色很差地说着:“前天的简报你们还记得吗?里面说得很清楚:‘污染物处于高度进化的过程中,极有可能以新的方式攻击人类——不排除它们正在学习如何迷惑人类。’‘接下来的野外任务,务必将污染物视作有相当智力程度的生物,谨慎行事。’” “你们想想,如果真的是精疲力尽倒在地上的人,还能把手举那么高,还能保持那么稳定的频率,每秒两次的不断晃?” 汪明远的脸瞬间也白了。 倒是赵瑜,还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着:“可是,他,他有手套……” 在赵瑜的理解里,所谓“迷惑人类”,简报上那种“5级污染物缩小身形藏在9级污染物体表”就已经是极致了。 污染物说破天也就是凶猛的变异动物,动物还能怎么迷惑人类?总不可能穿上衣服伪装成人吧? 就跟回应他的话一样,那只手下面的“胳膊”,慢慢抬高,抬高…… 这根“胳膊”,连带着胳膊往下的躯体,足足向空中延伸出了三米。 尽管它仍然戴着那只迷彩手套,谁也不会认为这是一只人类的胳膊了。 赵瑜的喉咙滚了一下,拿起望远镜再次看了过去: 那顶着手套的,是一根确实如成人小臂般长短粗细的“倒钩”,或者说“肉刺”,恰恰好地挤进了手套里面。 而那些倒钩之下,则是汽油桶那么大小,带着一圈一圈体节的肉紫色长条物。 抛开那些倒钩不看,这明显的圆圈状环节,这带着湿滑黏液的皮肤,分明就是一只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蚯蚓。 就在这只巨型蚯蚓的旁边,数只、数十只翕动的圆柱形口器从碎石中破土而出,一根一根直挺挺地立在蚯蚓边上。而这些口器内部,全是一圈圈锋利的、带着倒刺的牙齿。 如今,巨型蚯蚓飞快地蠕动着,用倒钩顶着那只手套,拖着周围那密密麻麻一米来高的口器,朝着三人嗖嗖游了过来。 * 大地之城。 厨房里的原材料 还有剩,所以凌鹿下班后没去买菜,早早回了公寓。 准确地说,回了厉行洲的公寓。 他带着小水壶进了厨房,郑重其事地叮嘱它:“去做蛋包饭吧,今天是做给厉行洲的,一定要做得很好吃哦!” 已经输入了蛋包饭菜谱⑿”的小水壶,屏幕上变化出了复杂的线条,以及一个坚毅的颜文字表情。 凌鹿知道,这是小水壶在说:虽然很难,但是你看我的吧!我一定可以! 他拍了拍水壶脑袋:“去吧,加油!” 一小时后。 一盘热气腾腾的蛋包饭出锅了。 小水壶的脑袋转来转去,屏幕上显示出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符号,显然是在求夸奖。 凌鹿凑过去嗅了嗅蛋包饭,道:“嗯!很香!小水壶真棒!” 小水壶满意地“咕嘟咕嘟”起来,跑一边收拾厨房去了。 然而…… 在小水壶身后,凌鹿暗暗叹了口气。 他刚才撒谎了。 他其实什么都没闻到。 那种酸酸甜甜的香气,那股米饭裹着香料的味道,他一点都没嗅到。 但这不是小水壶没做好。他确信小水壶的程序不会出问题,这盘饭足以完美复制厉行洲做出来的蛋包饭。 是他自己又吃不下食物,也感受不到食物的香味了。 不光是现在这盘,就连今天中午,他想稍稍试着能不能吃下卢阿姨做的饭菜,结果…… 自己看到那颜色柔和的炖土豆,和看到了一盘泥巴一样,完全没有任何的食欲。 难道自己只能吃得下蛋包饭? 就像厉行洲说的,他小时候有段时间生病了,除了蛋包饭别的都不想吃? 莫非自己和当时的他一样? 然而,面对着小水壶端上来的这盘色泽完美的蛋包饭,凌鹿依然不会产生丝毫“啊,好饿,想吃”的欲望。 更别提那天晚上,对着桌上的蛋包饭就挪不开眼馋得口水直流的状态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凌鹿苦恼地想着。 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的凌鹿,绕着餐桌走了一圈,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盘蛋包饭。 黄澄澄的蛋皮,冒着热腾腾的烟。 不过……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可是不应该啊,自己那天是一个动作都不落地记录了下来啊。 凌鹿又绕了一圈,终于两手一拍: 想起来了!那天蛋包饭最后出锅的时候,自己光顾着偷偷擦口水了,忘了记录最后一步——用番茄酱在蛋皮上画一个笑脸啊。 意识到这点不同之后,他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怎么办?这一步小水壶肯定不会做了。 那,要不,自己试着画一个? 虽然自己洗碗一定会摔坏碗,洗菜一定会捏碎菜,炒菜一定会炒糊锅……但是,只是用番茄酱勾一个笑脸什么的,应该不会比修一架玩 具小汽车更难吧? 凌鹿又绕着餐桌走了一圈,定了定神,进厨房找出了番茄酱。 他努力回想着厉行洲的动作,小心地找好角度,对准蛋皮,轻拍玻璃瓶底—— 噗嗤! 一大坨番茄酱落在了蛋皮上。 凌鹿呆住了。 为什么在厉行洲手里就是行云流水般延展出来一条线,在我这里就是糊糊的一坨? 这这这,这和那张小笑脸差得也太远了吧! 凌鹿瘪了下嘴,皱着眉头去厨房找勺子叉子,准备再动手改造一下这坨酱。 然而,等他拿了工具转回来时,意外地发现,番茄酱自己顺着蛋皮缓慢流动,流出来的形状,竟然活脱脱是一片三叶草的叶子! 或者说,是个儿童绘本上才会有的,非常卡通的心形。 凌鹿眼睛一亮,心说干脆就这样吧,这样或许比自己能画出来的更好看呢! 于是凌鹿喜滋滋地给厉行洲发了信息: 【先生,小水壶做好蛋包饭啦!】 【但是我忘了教它怎么在蛋皮上面画笑脸,所以我自己用番茄酱挤了一个。】 【一开始挤出来不怎么好看,结果它自己变成了一个心形,就还挺好看的。】 厉行洲没有回信息。 不过凌鹿早就习惯了这人不及时回信息了。 他乖乖跳回沙发上蹲着,继续看绘本。 这些绘本都是菲莉亚喜欢的故事。自从上次给她讲了《小锡兵》的故事以后,小姑娘就喜欢上了听绘本。而且一定是要凌鹿讲的,换成其他谁都不行。 好在凌鹿也喜欢看故事讲故事,索性就把菲莉亚喜欢的绘本拿了一部分回家,他自己先看一遍,去探望菲莉亚的时候再慢慢讲给她听。 看完了一本《拇指姑娘》,凌鹿抬头看了眼挂钟:呀,已经快十点了…… 厉行洲说会晚一点,原来会这么晚吗。 凌鹿又跑到餐桌边,盯着蛋包饭看了会儿。 饭已经凉了,等下还得让小水壶给加热一下?不过加热后的味道会不会没那么好吃? 早知道自己不这么着急了,等厉行洲快回来的时候再做饭嘛。 正想着,通讯器响了。 果然是厉行洲。 凌鹿迅速按下通话键,急急应道:“先生!你要回来了吗?蛋包饭都凉了——!” 安静了好几秒,厉行洲的声音才从通讯器里传出来: “凌鹿,我这两天都不回去了。” “你照顾好自己。”! 第 27 章 “我看到了恶魔” “这个‘蛋包饭’,也太好吃了吧!”小丁搁下勺子,一脸惊艳地感叹着。 她看着面前被自己吃得干干净净的空盘子,再次真心实意地称赞道:“小鹿,你家的小机器人真厉害!没想到机器人还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凌鹿已经跟他们说过了,这本来是让小水壶做给先生吃的,结果先生回不来,又不能浪费粮食,就带来工作站大家一起分着吃了。 正好碰上小丁过来修东西,午饭时便顺理成章地多了一副碗筷。 “嗯……小水壶只是复制先生的做饭过程,所以其实是先生做得好吃。”凌鹿一板一眼地解释着。 “啊?”小丁惊奇地睁大眼睛,“你家先生,看着那么……那么不沾人气的一个人,还会做饭?” 迄今没有认出“小鹿的先生”是谁的小丁,只记得对方面孔英俊,但给人的感觉又冷又硬,浑身都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这样一个人,自己下厨做饭? 听见小丁的问话,谢老爷子放下勺子,纠正道:“那怎么能叫‘不沾人气’?那应该叫深藏不露,气质沉稳。” 小丁听得一脸迷惑,心道怎么谢老爷子对小鹿先生的评价突然变得这么高?之前不还是“那不着调的小子”么? 凌鹿倒没觉得小丁的话什么不妥,笑着应道:“嗯!先生会做饭,做得超级好吃!” 说到这里,他叹口气道:“不过,他自己还没尝到呢……” 厉行洲做好了蛋包饭,被自己给吃了。 小水壶做好了蛋包饭,结果厉行洲又回不来了。 谢尔盖看着凌鹿似乎有些怅然若失的表情,郑重地说了一句:“小鹿,你家将、将……将来你就知道,你家先生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才临时回不来的。” 凌鹿乖乖点头道:“嗯,我知道的。”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腕上的通讯器。 今天早上发出去的信息,厉行洲还没有回。 不过至少没有显示“信息无法发送”。 所以厉行洲应该还在生存区,没有在危险重重的污染区吧。 * 伴着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和旋翼呼啸声,直升机落在了19号前哨站附近的空地上。 厉行洲跳下直升机,又坐上颠簸不已的越野车,朝着矿洞方向疾驰而去。 车窗外,黑雾如同浓墨一般堆积在天与地的交界处,还在慢慢翻转、滚动,像是在等待着最合适的时机,随时都准备着重新侵入这脆弱的人类生存区。 厉行洲的目光扫向窗外这些盘旋不去的污染源,与藏在黑雾里伺机而动的污染物,眉宇间尽是肃杀冷意。 昨天夜里,他已经收到了简报: 【负责勘察19号前哨站D区域的两支小队在行动中遭遇污染物。 其中,73队6分队第17小队三名战士全员牺牲;73队6分队第29小队两人重 伤,一人轻伤,紧急救治后已就近送往黄昏之城。 本次污染物等级为4级,原生物为“蚯蚓”,变异后成年体体长近20米,幼年体体长近5米,攻击方式包括将猎物卷起后抛至地上、以口器进行撕咬。 据29小队队长陈雪及后续支援人员的口述,污染物攻击力并未显著高于其他4级污染物。 造成我方伤亡的重要原因,除污染物数量众多以外,是“该污染物存在伪装行为”。该污染物中的成年体蚯蚓,运用人类的衣物(一只手套),将自己的肢体伪装成人类的手臂,并模仿人类的动作(摇晃手臂),向人类发出求救信号。 在人类放松警戒接近污染物时,围绕在成年体蚯蚓周围的幼生体蚯蚓迅速释放大量黑雾,快速降低人类的抗侵蚀值,同时以群体方式展开围攻。 从17小队遗留的武器装备推测,他们在来得及开展攻击之前,就已经被黑雾侵蚀丧失了抵抗意识,随后被污染物撕咬吞噬。】 一刻钟后,越野车停在了一处临时搭建的圆形拱顶帐篷前。 帐篷外侧的地面上,是大片大片被高温火焰焚烧过的黑色痕迹。四周空气里还残留着少许污染物被烤成焦炭的臭气,以及……人类血液的铁锈气息。 帐篷外,站着一排全副武装的士兵。 厉行洲刚一下车,负责勘察任务的文少校——一位黑瘦精干的中年人便跑了过来:“厉将军,污染物的残留部分已无生命体征,躯体保持僵直状态长达三个小时,周围的污染值浓度也在缓慢下降,我们推测其大概率已经死亡……” 文少校说着说着,嘴角无法控制地抽搐了几下。他虽然极力在厉行洲面前掩饰着,却依然流露出几分“我真是有负将军所托”的痛苦。 昨天晚上,厉行洲拿到简报之后,立刻下达了命令:原地保留污染物,尽量保证其存活。 然而成年污染物已被当场烧毁,剩下的几条幼年污染物原本是准备放进标本箱立刻送往研究院的,从外表看上去也已经死亡了。 厉行洲的面孔如同被冰霜封冻了一般,除了阴冷之外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他打开通讯器,同仍在大地之城的胡天简短说了两句话,便在文少校和随行副官的陪同下进了帐篷。 不见天光的帐篷里,已经布好了电线,亮着冷白色的灯。 做过加固抗磨损抗腐蚀处理的地板上,用特制绳索固定着半截“蚯蚓”。 蚯蚓有一半的躯体已经被烧成了灰。 剩下的半截则布满了脓疮,黑色的污染源如同胶质一般凝结在了溃烂的外皮上。 正如文少校所汇报的,这半截污染物已经看不出任何的生命体征,紫灰色的外皮也变成了黑灰色。 厉行洲绕着蚯蚓转了一圈。 他缓缓抽丨出了那柄纳米材料制成的军刀。 带着寒气的刀刃,慢慢逼近了污染物身上的环节。 “呲”的一声,利刃入丨体,污染物被斩为前长后短 的两截。 黑雾,顿时从断口处喷涌出而。一旁污染度指示仪的读数迅速跳高。 文少校和两位随行副官都极有默契地拿出注射器,各自注射了一支稳定剂。 半分钟后,地上那截短的污染物渐渐塌陷下去,变成了一滩毫无形状的泥状;而长的那一截,竟然在原地开始不断抽搐,从口器的位置发出阵阵凄厉嘶鸣,同时渗出一股股黑臭的血水,外皮也从黑灰逐渐转为了紫黑。 文少校的嘴角又抽了两下,低声道:“这是……活过来了?” 厉行洲道:“再生。” 污染物,说到底也是变异后的生命体。 除了在攻击性和防御性上的全面进化以外,它们也会保留原生物的部分特性——特别是足以让它们获得生存优势的特性。 厉行洲看着地上的污染物,墨黑色的眸子里埋着凶戾:“两小时后再度切割。不断重复。” “增派工程营士兵,这个区域就地建成实验场。” “研究院的胡天博士稍后到达,他可以提供实验场所需的具体参数。” “就让我们看看,你们,到底能伪装到什么程度。” * 大地之城。 转眼又到了公休日。 凌鹿原本计划是和厉行洲一去看大钟,外加逛“丰收集市”的,现在自然是无法成行了。 不过他还是去了丰收集市。 小丁和崔屿大概是怕他一个人闲着没事干,早两天就约着要和他一道去集市逛一逛了。 凌鹿对这个“大地之城秋天最热闹、人最多的一场集市”本身也十分好奇,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丰收集市,与其说是一次繁闹的集市,倒不如说是一场鲜活的庆典,一个独特的节日。 这是大地之城从旧纪年就流传下来的习俗。 在入秋之后的第三个休憩日,辛苦劳作了一年的人们,会架锅起灶烹煮佳肴,载歌载舞欢笑打闹,聚在一起庆祝当年的好收成,祈祷来年也能风调雨顺。 大灾变之后的好些年,人们终日都只能躲在避难所度日,城墙以外的土地全都被污染物所侵袭,在生存都无法保证的情况下,这个节日自然是没了。 联合政府成立后,由于早期政府取消了一切“与军需无关”的民间节日,禁止任何形式的自由交易与祭祀庆典,这个节日也没能恢复——或者说,至少在明面上没有恢复。 人们只敢在私底下偷偷煮一碗土豆汤,和亲人好友躲在家里分着吃了。 一直到第三区改革之后,这个节日才起死回生。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大家自发地在这一天美滋滋地分享小吃,闹哄哄地卖手工制品,自得其乐地唱歌跳舞。 而“丰收集市”,也就自然而然地融合了“小吃街”、“跳蚤市场”和“街头表演”的多重属性,俨然成为大地之城除了“春台路”以外的另一大特色。 丰收集市的当天,凌鹿背着他的双 肩包,和穿着短裤短靴的小丁、戴着软呢帽子的崔屿一起从公交车下来的时候,先被眼前川流不息摩肩接踵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里的人比夜里的春台路人还要多,都快赶上畸变期结束那一天,大家走上街头庆祝时的喧嚣景象了。 为了不被人群冲散,三个年轻人跟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勾着胳膊慢慢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兴奋地看着两旁的各式小摊,相互问着“这个不错,要不要尝尝?”或者“那个好像很有意思,去看看”? 其实这里的小吃并不比春台路的种类更多,这里的小手工制品也不见得比市场里的更有特色,但卖小吃的大多穿着传统服饰,卖手工制品的就是比往常更能吆喝,这么一个喧喧嚷嚷的氛围之下,倒显得食物更香甜,小玩意儿也更有趣些。 凌鹿夹在两人中间,东张西望地走出去一截路之后,在一个接一个的小摊子里,看到了一个转的。 不像春台路那纯白色的,这里的有粉红的,有浅蓝的,还有巧克力色的。 有等在边上想买的姑娘,大声问着摊主,这巧克力色的,可是真加了巧克力的? 那卖的老人便笑了起来,说小姑娘你别开玩笑了,如今我去哪儿搞巧克力来放在里?这个巧克力色只是放了焦糖色调出来的。 那姑娘的同伴也笑了,开玩笑说就算放了真巧克力,咱们也是吃不出来的——长这么大,自己还没吃过真巧克力是什么味道呢。 从边上路过的凌鹿,不自觉地舔了舔嘴角。 巧克力,是很厚重的香味。 ,是很清软的甜味。 但是自己现在既不想吃巧克力,也不想吃。 自己比较想告诉厉行洲,“我看到了。除了白色以外,还有好多颜色呢。” 然后……厉行洲会怎么回复这条信息呢? 凌鹿突然生出了几分好奇。 他决定今晚一定要这么发一条信息给厉行洲试试。 漫无目的地逛吃逛吃一阵后,小丁含着一颗糖葫芦,指着路边一个纸板做的招牌:“手偶戏!今年的手偶戏又回来了!那个特别好玩儿,咱们去看看呀。” 崔屿也赞同道:“这个有点意思。” 只有凌鹿不解道:“手偶戏?” 崔屿便给他解释了一下,说其实就是把布娃娃做成可以用手伸进去的布偶套,然后再操作这些布娃娃来演戏。这种手偶戏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舞台,不需要专门的演员,有两个手偶随便搭个台子就能开演了。 凌鹿“哇哦”一声,跟在两人后面也挤了过去。 越过一堆八九岁出头的毛孩子,凌鹿看见几个木箱垒起来一个台子,台上是两个比拳头大一些的布偶,正你来我往打得厉害。 这两个布偶,一个做成猴子模样,身着虎皮裙,拿着一根涂成金色的竹棍;而另一个,则是头上长角背上有翅,身后还拖着一根小小尾巴的小人儿。 那躲在台子下方举着手偶演戏的老人,一边用两只布偶做出许多动作?_[(,一边振振有词道: “只见那恶魔又化作一个楚楚可怜的少年,哭哭啼啼地装作寻人模样,只说自家哥哥方才来给人送饭,过了这么些时间也不曾回去。那孙悟空自然识破了这少年乃是恶魔所变,冷笑着道:‘你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我认得你这个怪物!’” “话音刚落,孙悟空便掏出金箍棒,直直朝那恶魔头上砸去——” “呔——的一下,恶魔当下就被打得稀碎,在空气中化成了一团黑雾。” 围在周围的毛孩子们,此时都“哇”的一声惊叹起来,叫着“孙悟空好厉害!” 老人乐呵呵地清了清嗓子,又继续往下讲:“这便是《齐天大圣三打大恶魔》的第二打。” “接下来,且看这第三打……” 一旁的毛孩子们个个听得摩拳擦掌,这边崔屿却笑了起来。 他转头对着两位伙伴悄声道:“真是难为这位老人家了,这样也能东拼西凑演台戏……” 小丁满不在乎地笑着道:“东拼西凑有什么,有意思就好了,小鹿你说是吧——哎,小鹿,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此时的凌鹿,脸色白得不正常,额上沁出一点点汗,两眼也有些发直。 小丁和崔屿吓了一跳,以为是这里人太多空气流通不畅以至于缺氧了,赶紧扶着他离开,费劲地找了个人少的地方让凌鹿坐下来休息。 凌鹿已经回过些神来,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我没事,我就是……呃,没想到……没想到这个戏会是这样的。” 没想到会看到头上长角的小玩偶,更没想到,这玩偶还有个称呼——“恶魔”。 小丁仔细看着凌鹿的脸色,惊道:“天,小鹿,你该不会是被那个手偶戏给吓到了吧?那,那就是哄小朋友玩儿的啊。” 凌鹿摇头道:“不不,我没吓到。我只是,从来没见过……这种玩偶。” 准确的说,是没见过“恶魔”。 至于另一个齐天大圣,倒是在菲莉亚的故事书里见过,还给菲莉亚讲过。 崔屿在一旁解释起来,说那两个玩偶完全属于不同的故事体系,只是现在这些故事都七零八落的,对应的玩偶更是凑不齐。那表演的老人家应该也就是图个乐呵好玩儿,才把《三打白骨精》的故事魔改成了《三打大恶魔》。 凌鹿抿了抿嘴,小声道:“我才知道,原来恶魔长那样啊……” 来大地之城后,凌鹿偶尔也会从旁人嘴里听到“恶魔”两个字,比如“那人居然就这么搞了一晚上,中间歇都不让歇,这还是人吗?分明是恶魔!”,又或者“我一定是被恶魔诱惑了,才做出这么丢脸的事!” 从这些话听上去,“恶魔”代表的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凌鹿心里,“恶魔”没什么具体的形状或者形象,总之就是一团凶神恶煞的坏东西罢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 “恶魔”会和自己一样,有角有尾巴。 除了翅膀以外,那凶巴巴的小玩偶,不就像是自己的缩小版么? ?想看豆腐军团写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 27 章 “我看到了恶魔”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崔屿听到这里,笑着拍拍凌鹿的肩: “嗐,别说是你了,第三区的绝大部分人,除了一些老年人,和像我这种喜欢搜集旧书的,都不知道‘恶魔’是什么样啊。” 凌鹿听到这里,白着脸望向崔屿,“哦?”了一声。 见凌鹿像是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崔屿继续道: “以前其他区的人,画出了头上长角的人,管那个叫恶魔;又画出了头上有光环的人,管那个叫天使。然后非说恶魔代表邪恶,天使代表正义,没事就安排天使恶魔打个架什么的。” “现在啊,那些画着天使恶魔的书基本都找不着了,我们第三区的民间故事里,也没什么“恶魔”“撒旦”一类的,只有齐天大圣东海龙王……” “所以啊,虽然我们的语言里还有恶魔这个词,大家也知道恶魔只会干坏事儿,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恶魔的形象,就是这种头上有山羊角、背后有个翅膀和尾巴的模样了。“ “话说回来,”崔屿笑着摇摇头,“其实不管是什么样子,都不可能是真的,都是旧纪年的人类想象出来的而已。” 凌鹿垂下眼,默默从背包里摸出一小颗糖豆塞进嘴里,心说这些形象真的只是想象吗?我头上的角,我身后的尾巴,都是真真实实的啊。 * 夜幕低垂。 从集市回来已经有两个小时了。 凌鹿给植物浇完水以后,就这么呆呆地趴在了床上。 就连小水壶过来提醒他“该吃晚饭啦”,他都懒得起身。 他的尾巴,平日总会立起来晃动几下的长尾巴,如今无精打采地垂在一边,一动也不动。 “恶魔”,“头上有角的人”,“代表邪恶”。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难受。 就连阳台上迎风招展的小三叶草都不能让他重新快乐起来。 凌鹿在床上滚了两圈以后,摸过一个枕头压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在菲莉亚的绘本上看到过,有种动物叫做“鸵鸟”的,受到惊吓的时候会笨笨地把头埋在沙子里。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有点像那只笨鸵鸟。 今天在集市上原本看到了许多好玩儿的东西,他都想一一告诉厉行洲的。 比如五颜六色的,比如叮当作响的手工风铃,比如用丝线编成的手环…… 但回到公寓之后,他只发了一句【去了集市,有趣】,就不知道还可以再说什么了。 凌鹿又滚了两圈,抱紧枕头闷闷地“呜呜”了两声。 就在这时,通讯器震了起来。 凌鹿呆了一下,犹豫了两秒才接了起来:“先生?” 厉行洲的声音同往日一样沉稳:“集市 ,怎么个有趣法了?” 凌鹿从床上爬了起来,尾巴晃了晃,吱唔了两声,却没能说出什么完整的话。 厉行洲的声音似乎比刚才又温和了些:“凌鹿,你今天怎么了? 凌鹿垂着脑袋又怔了几秒,不知怎的脱口而出道:“先生,我,我,我看到了恶魔!” 厉行洲顿了几秒,又不紧不慢地问道:“嗯?在集市?” 凌鹿脸上一红,赶紧解释道:“不是真的恶魔……就,看到了手偶戏,其中一个手偶,做成了‘恶魔’的样子……” 就这样,凌鹿干脆把下午看到的听到的,还有自己之前以为恶魔是什么样子的,全都一股脑地抖了出来。 通讯器那端,厉行洲一直非常安静地听着,一次都没有打断凌鹿。 说到最后,凌鹿吞了口唾沫,小声道:“原来恶魔……就是长成这个样子的,有尾巴,有翅膀,还长了角……” 说完这句话,凌鹿觉得自己的心开始扑扑快跳起来。 这种感觉…… 竟然有点像之前做完“苏醒者适应能力测试”后,等着看分数时的心情。 厉行洲会怎么说呢? 他,他应该之前也不知道“恶魔”是什么样的吧?如今他知道了以后…… 凌鹿再次紧张地咬了咬嘴唇。 这时,他听见通讯器那头,传来了一声低笑。 嗯? “恶魔居然是在和孙悟空打架,真能想。”厉行洲道。 凌鹿“啊”了一声,慌慌张张地说:“不不,先生,重点不是恶魔和谁打架,是恶魔的模样啊。” “恶魔头上有角,我也,我也有啊……” 并且我还有尾巴——只不过你还没有看到而已。 凌鹿在心中默默说着。 厉行洲在那边喝了一口水,慢条斯理道:“凌鹿,假如我现在找到一只猴子,给它穿上虎皮裙,再给它一根棍子,它会成为七十二变的孙悟空吗?” 凌鹿愣了下,道:“不会。” 厉行洲:“那为什么一个人,只因为头上有一对角,就会成为恶魔呢?” 凌鹿:“……诶?” 他还没有从厉行洲的诡辩术里绕出来,对方又继续道:“凌鹿,你刚刚说,‘恶魔代表着邪恶’,‘恶魔只会干坏事’,你认为恶魔都会做什么坏事?” 凌鹿一边努力回想一边掰手指:“唔……变成其他人的样子骗人,诱惑人干丢脸的事……哦哦,还有,‘不停歇地搞一晚上’!” 虽然最后一件事自己听不太懂,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咳……”出乎意料的,厉行洲像是被水呛到了。 凌鹿赶紧道:“先生?你,你没事吧?” 厉行洲:“……没事。”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你说的这些坏事,你觉得你能做到哪一件?” 凌鹿很认真地想了下,老老实实地表示自己一件都做 不到。 厉行洲道:“你看,你连这些最基本的坏事都做不到……你就算有角有尾巴有翅膀,也做不了恶魔。” “就像猴子穿上衣服握住棍子,可它没办法七十二变,也就做不了齐天大圣。” 凌鹿只觉得被绕得糊里糊涂的,脑子里跟浆糊一般。 厉行洲低低叹了口气,声音如同低音乐器一般带着磁性:“凌鹿,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坏人,是不是代表邪恶,不是看他的模样,不是看他有没有因为生病而长出了角,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你,明白了吗?” 凌鹿呆了快半分钟,脸上终于一点一点绽开了笑容:“我明白了!先生!我不做坏事,所以哪怕我有角有尾……有、有别的什么,我也不会是恶魔!” 厉行洲:“嗯。” 凌鹿放心地长出一口气,重新趴到床上,尾巴开始晃来晃去的,嘴里喃喃道:“太好啦,我刚才好担心呢……” 厉行洲道:“现在打算告诉我,集市有哪些有趣的地方了吗?” 凌鹿笑得眉眼弯弯:“有啊,有啊,有好多。” 他一样一样地说了起来。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直到其他好玩儿的好看的都说过一遍了,他才小声地告诉厉行洲: “我们之前在春台路,不是看到过白色的吗……” “这次,我看到了五颜六色的……” 厉行洲“嗯”了一声,慢慢道:“你想吃什么颜色的?” 凌鹿的脸忽地有些烫,声音也更小了:“唔……我觉得……每个看起来都不错……” 厉行洲笑了。 不是那种低低的轻笑,而是纯粹的,因为些许的愉悦而发出的笑声。 腰背挺得笔直的指挥官先生,此刻的身形终于略略放松了一些。 他往后轻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眼,指尖按着眉骨,缓缓道:“那好,等我回去,每样都来一个。”! 第 28 章 “黄昏之城” 这天早上,凌鹿刚要出门就收到了谢老爷子的信息,让他准备一下行李,“出趟短差”。 畸变期过去后,由于卫星城有大量的农业用具需要检修,凌鹿已经跟着老爷子出过两趟差了,差不多都是头一天去第二天回。 所以凌鹿也不慌张,迅速找出自己的小行李箱装好衣服牙刷,背着双肩包拎着小箱子跑到了工作站。 工作站门口,停着一辆越野车,车旁边站着一名不像是顾客的年轻男子。 这人穿着和马主任、小丁他们一样的灰衬衫,胸前别着蓝底银星的徽章。从这身打扮来看,年轻男子应该是一名政府工作人员? 凌鹿正猜测着呢,谢尔盖探个头出来,大声问凌鹿东西收好了没,马上就要出发去黄昏之城了。 凌鹿愣了下:“去黄昏之城?” 一开始以为的“出趟短差”,是和之前一样去卫星城。 没想到居然是黄昏之城? 按照自己学到的地理知识……去黄昏之城,单程坐车就要好几个小时呢。 谢尔盖单手拎着自己的箱子往外走:“最多一个星期。菲莉亚那边我托老马他们帮忙照顾了,咱们速度快的话,三五天就能回来。” 这时,等在外面的年轻男子赶紧迎过去,带着歉意道:“给谢老师添麻烦了。” 年轻男子一面帮谢尔盖放行李,一边对凌鹿介绍了下情况。 原来男子名叫徐新,是在黄昏之城的服务中心工作。 徐新说,最近黄昏之城的机械师接到了一项制造“机械假肢”的工作。可惜,城里的机械师虽然也修补过假肢,却没有类似的制造经验,面对着一堆稀缺的原材料根本下不了手,更别提制造出满足医生要求的机械假肢了。 没办法,他们只能求助于整个第三区最出色、最有经验的机械师,也就是谢尔盖耶夫,想请谢老师去黄昏之城帮忙制作这款假肢。 听到这里,凌鹿满脸都是“早就知道谢老师很厉害没想到居然这么厉害”的激动表情。 徐新微笑着,又真诚地补了一句:“特别是在机械假肢这个领域,谢老师是绝对的权威了。” 和凌鹿相比,谢老爷子的反应就很平淡了。 这大嗓门的老爷子挥挥手,叹口气道:“这都多少年了……咱们第三区的机械师,还是这么个状况。” “现在我也到了这个岁数了,将来怎么办啊……” 那神情,让凌鹿不禁想起自己刚到工作站的时候,谢老爷子低声说着“老物件都撑不住的时候,我们要怎么办呢”时的黯然神色。 老爷子见凌鹿呆呆的不说话,笑了两声,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鹿,你这个时候,就应该说‘师父你放心,将来有我呢’!” 凌鹿完全没想到谢尔盖会这么说,脸上微红,有些慌张地道:“我,我,我努力……” 一旁的徐新听着两人的对话,打量着样貌精致年纪轻轻的 凌鹿,脸上依然是客客气气的笑着,眼里却有些藏不住的怀疑。 凌鹿自己没察觉到,谢老爷子却是注意到了。 不过老爷子此时也懒得多解释——自己这乖徒弟也有多厉害,他们将来都会知道的。 * 凌鹿才坐上车,谢尔盖就把徐新给自己的资料递给了凌鹿,让他在路上先看起来。 资料里写着,这次需要安装“大腿假肢”的伤患是联合军的军人,在最近的一次任务里,右腿被污染物撕咬并出现严重感染迹象,只能做截肢处理。 考虑到伤患的年龄和他未来的生活需求,医生希望定制一款适应“高活动级别”的假肢,可以让伤患高速行走、双腿交替下楼梯、搬运重物…… 原来这次的伤患,和谢老师一样是军人啊…… 凌鹿默默想着。 能应对“高活动级别”的假肢,那对人造关节的要求还挺高的,伸展肯定不能超过180度,活动区域应该大于150度…… 正想着,突然听见身旁传来了“嘶嘶”的吸气声。 循声望去,发现谢老爷子弓着身体,手死死按住腹部的右下方,额头上滚出一粒粒豆大的汗珠。 原本要出城的越野车,直接调转方向去了医院。 送急诊的时候,谢老爷子已经痛得嘴唇乌青了。可他还是没忘拽住凌鹿胳膊,让他“不许告诉菲莉亚”。 给谢老爷子做检查的医生很利索。 几项基础检查做完,医生给了结论:慢性阑尾炎,要立即输液消炎。 听到这个消息,刚打完止痛针脸色还很差的谢老爷子,竟然大笑出声: “啊,原来是这种小病,吓我一跳。” “行行行,我这下放心了。赶紧输液吧,输完我还得出差呢。” 这位医生也是认识谢尔盖的,知道谢尔盖的脾气,无奈道:“谢老师,这个输液是要住院的——还有,等炎症控制住了,还是需要住院做切除手术的。” 谢老爷子一愣:“要住院?” 一直陪在旁边跑前跑后的徐新,也是微微一怔。 医生斩钉截铁道:“当然。” 谢老爷子喉结动了动:“……能,能只输液,不开刀不住院么?” 医生微笑一下:“不能。” 谢老爷子顿时蔫儿了。 说完,医生就让护士过来把谢老爷子推去输液病房了。 徐新自然也跟去了病房。 这年轻人虽然有些着急了,不过倒也还保持着礼貌,开始跟谢尔盖商量,要不在他输液的间隙中,和黄昏之城的医院协调一下,把那名患者送过来,方便谢尔盖做测量什么的。 谢尔盖沉思片刻,摇头道:“不,不要折腾那年轻人了。” 他转头看向凌鹿,道:“小鹿,这趟,你得自己去了。” 凌鹿还没说话,徐新先忍不住了:“谢老师,这次准备的原材料,像碳纤维布什么的,都是 旧纪年留下来的,现在已经无法生产了。这些材料用一件少一件,要是一个不小心……” 尽管徐新话没说完,但那个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这么宝贵的材料,拿给你这小徒弟用,不怕就这么浪费了? 谢尔盖没搭理他,直接问凌鹿:“小鹿,你刚刚在车上看了资料,你现在什么想法?” 凌鹿还是一贯的乖顺态度,认真应道:“我想,既然使用者以前是士兵,考虑到对方的肌肉强度和运动量,比起资料里推荐的‘四连杆机械膝关节’,用‘液压膝关节’更合适。” 谢尔盖点了下头,又问:“液压,好。液压阻尼器需要三个节流阀,对应三套节流阀调整装置,这三套装置用上去,阻尼器的体积和质量和怎么控制?” “还有,液压油箱需要持续低压,不管怎么旋转都不能吸空,这样的液压油箱体积会很大,你想怎么把它放进膝关节?” 凌鹿想了下,从背包里掏出小本本,将一旁的备品柜充作桌子,蹲在一旁画了起来。 徐新虽然完全不懂设计制造,但他仅仅从谢尔盖的语气神态,便能看出凌鹿的反应非同等闲。 更让他惊奇的是,凌鹿这随便找个地方蹲下就画的动作。 这年轻人……是在画什么?难道是想徒手画结构图吗? 在徐新的印象里,这种结构图不是需要机械师们铺开地方,用上各种工具,费许多时间才能画出来的? 正疑惑着呢,凌鹿已经起身小本本递给了谢尔盖: “谢老师,按照这个结构,首先可以少用一套节流阀装置——而且,可以直接去掉油箱。” “您看,这样的结构是不是紧凑多了?” 谢尔盖仔细看了一阵,咧开嘴笑得十分开怀:“好,好。很好。” 老爷子望向徐新,扬了扬手中的小本本,脸上尽是不加掩饰的赞扬与信任:“小伙子,我实话对你说,就算我跟你一起去,我设计出来的也不会比我这徒弟的更巧妙。” “你放心地带着凌鹿去。” “凌鹿,绝对不会浪费那些原材料。” “你们要是还有担心,”老爷子话音一沉,眼里精光闪烁,“他做的任何事,我负全责。” 听到谢老爷子的话,徐新的胸口震了震。 作为第三区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他对谢老爷子的好技艺和谢老爷子的臭脾气都是有所耳闻的。 如今听到谢尔盖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再加上刚才凌鹿的表现着实另他刮目,徐新对凌鹿的态度多少也有了些变化。 他礼貌地对谢尔盖再交代了几句,就这么把凌鹿接走了。 * 一个下午过去,到了接近黄昏的时候,凌鹿终于看到了“黄昏之城”。 凌鹿在《社会与历史》上学过这座城市的知识。 黄昏之城的周边,是整个第三区矿藏资源最丰富的地方,拥有大量的煤矿、铁矿,甚至还有石油和天然气。 在旧纪年,依靠着丰富的资源储备,这座由不起眼的“矿山小镇”演变而来的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城中心的“夕照塔”高达近千米,从上面望出去的风景堪称美妙绝伦。城市外围,四通八达的铁路和双层公路将开采出来的矿石源源不断地运送出去,繁忙的交通网一日都不曾停歇。 当然了,随着大灾变的到来,这一切都不复存在。 楼塌了,路断了。 没有了科技支撑的城市,曾经有多繁华,大灾变里就有多凄惨。 后来,尽管黄昏之城也建起了能抵挡污染物的“墙”,城中居民也一点一点恢复了生产,但原有的交通网早已破败不堪,城外的道路时不时会有污染物出没,导致这里开采出的矿石很难运输出去。 相应的,大地之城生产出的粮食,也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在军队的全程护送下才能运抵黄昏之城。 这种状况下,黄昏之城的居民守着成吨的矿石,却依然过的是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这座城市也就和它饥饿的居民一样,长期处于一种“奄奄一息,日暮西山”状态。 直到十年前,厉行洲彻底驱逐了盘亘在主城外围的污染物,打通了城市之间的道路,再用卫星城加前哨站的方式,将人类的生存区由孤零零的几座城市扩大到了一整片区域—— 黄昏之城,这才凭借着得天独厚的资源,渐渐找回些昔日的发展劲头。 越野车刚穿过那厚重巍峨的城墙,凌鹿便不由的呼吸一滞: 远处,在被夕阳染成橘色的天幕下,立着一座黑色的棱锥体铁塔,塔尖笔直朝上,似乎刺丨入了云层。 一旁的徐新自然注意到了凌鹿的表情。 其实这一路相处下来,因着一些在凌鹿看来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徐新对他早已是另眼相看了。 此时,这年轻人特别热情地为他介绍起来:“小鹿老师,这就是夕照塔。” “据说是旧纪年的钢铁建筑奇迹之一,建得十分牢靠,连大灾变都没能让它倒下。” 凌鹿睁大眼睛,低低的“哇哦”了一声。 徐新又继续道:“听说,以前这夕照塔,里面有电梯可以上到顶层,从那里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山。到了晚上,整座夕照塔都会亮起灯光,不管人在城市的哪个角落,只要一抬头,就能在黑夜里看到它。” 徐新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的神往。 不过随即他又摇摇头,自嘲般笑了起来:“这么高的电梯,那么亮的灯光,得费多少电啊。” “我听上一辈的人说过,甚至都到了大灾变时期了,城里的人还坚持要让这座塔亮着,彻夜彻夜的亮着——旧纪年的人,真的是太奢侈了。” 进入大灾变之后,夕照塔也彻夜彻夜地亮着灯吗…… 这么做,仅仅是因为旧纪年的人们奢侈无度吗? 凌鹿听着徐新的介绍,远远望着黄昏天空下那座高耸入云的铁塔,不知何故心里涌上一些异样的感觉。 见凌鹿看得出 神,徐新又兢兢业业地介绍道:“如今,这座塔也算黄昏之城的地标了——不仅如此,这应该也是整个第三区最高的建筑。” “凌鹿老师要是有时间,一定要去夕照塔附近看看。” “除了这座塔本身,夕照塔旁边的‘落霞路’,和大地之城的‘春台路’一样,都有很多店铺,十分繁华。” “如果凌鹿老师想给谢老师带些伴手礼回去,那去落霞路是最合适不过的。” 说话间,越野车已经绕过了一幢幢青瓦灰墙棱角分明的楼房,拐过了一条条整齐干净的马路,直奔城中最大的“机械师工作站”而去。 * 这里的工作站也有两位机械师。 一位年长的高级机械师,被称作“老余”。虽说没有谢尔盖那么远近闻名,但也是黄昏之城最有名望的机械师了。 同谢尔盖一样,老余也带了一位徒弟,一位年轻的中级机械师。 这位中级机械师名叫陶杨,从十四岁开始就拜了老余做师父,如今已经学了整整十二年了。 其实,按照“机械师”的成长路径,陶杨毫无疑问是这一行中的佼佼者,担得起“年轻有为”甚至“天赋极佳”这样的评价。毕竟机械师这一行,首先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修习电气工程、机械制造这种枯燥繁杂的课程,同时还需要成天窝在又热又闷的工作室里,学习制造最基础的零部件。 因此,当陶杨听说,谢尔盖生病来不了,派了自己的一个徒弟,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过来时,陶杨颇为吃惊,心说二十来岁,那顶天也就是才入门的初级机械师,派个这样的年轻人来,能有什么用? 不过考虑到谢尔盖在这一行里的地位,陶杨虽然心里犯嘀咕,嘴上倒也没说什么。 直到徐新带着凌鹿进了工作站的门。 陶杨第一眼看到凌鹿时,差点失望得笑出来。 这年轻人,长得倒是纤细漂亮,浓密睫毛下一双宝石般的深红色眼睛,足以让人过目不忘。 可是,漂亮成这个样子,一双手伸出来白皙光滑,连一个伤口一个茧子都没有,一看就是没在工作室吃过苦,没握过精工锤啊。 陶杨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将老余拽到一边偷偷嘀咕着:这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这一看就不是能干活的啊…… 谢老师该不会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了? 老余也是叹口气,回过身对凌鹿道:“凌鹿是吧?路上辛苦了啊,你的宿舍就挨着工作站,自己休息去吧。” 凌鹿并没注意到这两人又失望又无奈的神色,直接从背包里取出了那张结构图。 除了最开始给谢尔盖画的示意图之外,这一路上,凌鹿还额外加了许多说明,甚至连每个部件的尺寸说明都标好了写在旁边。 他正要将结构图递给老余,这位高级机械师已经重新戴上护目镜和手套,对着凌鹿摆了摆手,意思是我现在忙着呢,没空看这东西。 这时,一旁的徐新笑着 同老余扯起了家常:“余老师,今天这天,还挺热的。” 老余随口应道:“是啊,都十月了还这么热,真是秋老虎。” 徐新道:“这一路开车过来,要不是小鹿老师顺手修好了冷气,那可就太难熬了。” 老余和陶杨都是一愣,不由交换了下眼神。 徐新开的越野车其实是旧纪年产的,几经翻新用到了现在。车的发动机没什么问题,但车载空调却总是出毛病,老余他们修过好几次都没修好。 而眼前这看上去连精工锤都挥不动的少年,居然就在路上“顺手”修好了? 徐新又道:“小鹿老师手上的结构图,来之前就已经画好了,谢老师也看过。谢老师说,若是出了任何问题,他负责。” 老余皱了皱眉头,摘掉了自己的护目镜和手套,对凌鹿道:“凌……凌老师,这次要做的机械肢,您有什么想法?” 凌鹿根本没察觉到他的态度变化,直接将结构图摊在他们面前,一五一十地解释起来。 这两位机械师,望着这张写满批注的结构图,最初仍是抱着“随便看看”的态度,接着便是“半信半疑”。 听着听着,一个不住拍大腿,一个则是激动得两眼放光:“原来可以这样!还能这么处理!” 这一下,这两人再不提什么“你回宿舍休息”一类的话了,恨不得把凌鹿直接焊在工作室里,当下就开始按照凌鹿给的尺寸做起模型来。 * 等凌鹿由陶杨帮忙拎着箱子、一路陪着送回临时宿舍时,已经是晚上11点了。 这宿舍窄窄的一间屋子,一床一桌一椅,用电限时,没有单独的浴室,也没有可以往外看风景的阳台。 同他在大地之城的那间公寓相比,这里的条件无疑是相当简陋了。 不过凌鹿并不嫌弃这里的条件。 唯一让他有点困扰的是,他不能在洗澡的时候把尾巴放出来了。 毕竟这是公共浴室。 这点小小的不便,并没有破坏凌鹿的心情。 他简单收拾了下,开始兴致勃勃给厉行洲发信息: 【先生先生!我又出外勤啦!】 【这次我走得很远哦,到了黄昏之城呢!】 【这个城市和大地之城好不一样啊。】 【不过这座城市也很好看。特别是那个‘夕照塔’。黄昏的时候看过去,真美。】 【还有,我已经开始工作了。工作很顺利!】 【这里的两位机械师都很友好,和我讨论了许多问题,明天我们还会继续讨论。】 【我就住在工作站旁边的宿舍。这里位置很好,早上不用坐公交车就能上班啦。】 此时厉行洲刚从新建成的“实验场”走出来。 他身后,满地皆是散发着恶臭喷涌着黑雾的断肢,满室皆是污染物近乎哭嚎的痛苦嘶鸣。 实验场里的研究人员,尽管统统都穿着防护服戴着医用面罩,看着这些绞缠黏腻形貌可怖的污染物断肢,饶是已经见过许多样本,也忍不住生理性的干呕几下。 厉行洲神色冷漠如常,眼眉间没有半分多余的波动。 他一边换着手套,一边对跟在一旁的文少校道:“再观察24小时。” “如果没有意外,不需要再额外促使污染物进化,留给胡教授他们就可以了。” 文少校立刻道:“明白。需要为您安排直升机吗?” 文少校知道,按照厉将军的工作日程,他不会有时间在一个城市停留太久。 厉行洲没有立刻应声,而是一条条点开通讯器屏幕上的信息。 文少校注意到,在将污染物切成碎片时也没有丝毫表情的厉将军,眉毛轻轻挑了下。 这是……有什么格外重要的事吗? 齐少校猜测着。 厉行洲抬起眼帘,道:“不需要。我先去黄昏之城。”! 第 29 章 医疗舱 不得不说,老余和陶杨的工作效率还是很高的。 两天的工夫,机械假肢所需要的连接件和脚板就已经成型了。就连最复杂的液压膝关节,也按照凌鹿的设计,做出了所有需要的零部件。 接下来,老余和陶杨还会继续留在工作室进行组装,凌鹿却需要完成另外一件工作:制作“接受腔”。 所谓“接受腔”,其实是指“人体和机械假肢之间的连接部分”,需要持续支撑使用者的体重、稳定传递力量。如果接受腔的尺寸不合适,那么穿上假肢之后就会很容易摔倒受伤。 而要做出合适的“接受腔”,第一步就是仔细测量使用者的残肢断端,取得最精确的数据。 这天上午,凌鹿便背着双肩包去了医院的康复区,准备动手测量取型。 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这位伤患,这位需要装机械假肢的军人,竟然是熟人—— 汪明远。 那位在丛林里,看到半面鸮朝自己飞过来时,立刻冲过来护住了自己的士兵。 凌鹿还在吃惊,耳边却响起了带着点儿惊喜的熟悉声音: “小鹿?!居然是你?!” “之前听说大地之城会派一位很厉害的机械师过来,没想到这位机械师会是小鹿!” 扭头一看,正是用绷带吊着胳膊的赵瑜,和脸色不太好的陈雪。 自从离开污染区之后,凌鹿便没有再见过这三人。但几l人并没有完全断了联系,时不时的会发条信息。 上一次畸变期结束、大家都在欢呼雀跃庆贺胜利时,几l人还互相通过信息。 那个时候,赵瑜很有劲头地告诉凌鹿,他马上就能休假了,他终于能回家吃到妈妈做的炖排骨了! 汪明远则是很内敛地说,打算帮家里干点儿农活。 没想到……再见面的时候,会是这样的场合。 不过,即使伤成了这样,这三人的心态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坐在轮椅上的汪明远,依然木讷而有礼貌;赵瑜仍然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陈雪虽然脸色发白,还是温和地管凌鹿叫小鹿,还是带了珍藏的小饼干和大家一起分享。 凌鹿一边给汪明远断掉的右腿测量,一边听着赵瑜絮絮叨叨,大概也弄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一次常规的野外任务里,他们遇到了不好对付的污染物。 还好陈雪一开始就辨认出来了不对劲,这才没有直接送死。 尽管如此,这些污染物的数量太多了,而且行动迅速,还特别擅长用黑雾降低人的抗侵蚀值。 大家的抗侵蚀值都往下跌的时候,抗侵蚀值最高的汪明远保持了清醒,靠着自己的体力扛起陈雪和赵瑜,死命地往回撤。 结果这个时候,污染物像是看穿了他们的路线,扑过来缠住汪明远的腿开始撕咬。 最后他们三人能绝处逢生,还是因为陈雪注射了稳定剂以后恢复清醒,带着 大家硬扛,等到了后续的支援。 “雪姐太猛了,她都被那怪物卷起来从空中扔下来了,一骨碌就爬起来,抄起喷射器一顿烧啊!”“要不是雪姐那把护住了我们,我和大狗只怕就交代在那儿了。”“我的命,就是雪姐给的啊!” 赵瑜神采飞扬地夸耀着,直到一旁陈雪抬起手,在赵瑜脑袋上轻敲一记:“你的命是你爸妈给的,关我什么事。” 汪明远则一如既往地不说话,带着些敦厚的笑,看着眼前打闹的两人。 这一幕,和凌鹿记忆中,半年前几l人在临时营地里嘻嘻哈哈的场景,似乎没有任何分别。 无论是谁,在谈笑间都没有流露出半点怨天尤人之意。 就好像他们并不是从怪物的袭击下死里逃生,就好像汪明远遭受的不是遗留终身的重伤。 凌鹿很利索地做完了全部的测量取形。 他收拾好东西,打算速速回工作站尽快做出接受腔,这样明天就能将整个机械假肢组装好,带过来让汪明远装上了。 正要离开时,陈雪追了过来,低声问道:“小鹿,这个假肢,最快……能什么时候做好?今晚有可能么?” 凌鹿摇摇头:“不行。光是这个接受腔,最后定型出来就得用快一天的时间。” “最快……最快也得明天下午了。” 陈雪轻轻“噢”了一声,没再追问什么,只道:“辛苦小鹿了,快回去吧。” 凌鹿点点头转身要走,却瞥见屋里的汪明远,正直愣愣地望着这边——准确地说,直愣愣地望着陈雪的背影。 待陈雪回过身去,汪明远又立刻把头扭开了,像是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往这边看过。 嗯?是他想尽快用上假肢,才让陈雪来问的吗? 所以才这么关注陈雪? 那他为什么又要把头扭开呢? 凌鹿一面往外走,一面不解地想着。 * 次日中午,凌鹿和老余他们开始做最后的组装。 下午三点,组装完成。 下午六点,做完局部调整后,汪明远终于穿上了这条机械腿。 在护士的搀扶下,在轮椅上坐了好几l天的汪明远,有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一旁的医生又检查了一遍这条机械腿,赞不绝口,说各个细节都很到位,接受腔也很贴合,汪明远只要持续练习,很快就能自如行走、甚至能小步跑动了。 至于汪明远之前担心的能不能下地干农活—— 从这个机械腿的支撑力度和活动角度来看,只要训练得当,肯定没问题。 听到医生的说法,汪明远脸上露出有点憨的笑,一面对医生和凌鹿谢个不停,一面不住猛点头,说自己从今天开始就好好练习。 这向来寡言少语肯吃苦的士兵,果真一点时间都不肯浪费,当下就在康复室里练习起来。 不过,他一边练,一边时不时地往外面瞥一眼,像是在等人。 在一旁记录机械腿使用数据的凌鹿,此时也反应过来:对哦,陈雪和赵瑜他们呢? 昨天陈雪还在追问什么时候可以用上假肢,好像很急迫,今天却没来? ?本作者豆腐军团提醒您《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难道是有什么别的事耽搁了? 正疑惑着,康复室的门“咣”一声被推开了。 吊着绷带的赵瑜,两眼通红地站在门口,盯着汪明远嘴唇抖个不停:“雪姐,雪姐……在抢救……” 汪明远的脸色瞬间变为煞白,一时间竟忘掉了自己的残腿,想要往门口跑去——却因为重心不稳,重重摔倒在地上。 * 两个小时后,凌鹿见到了陈雪。 护士将她从抢救室推回了病房。 赵瑜一直在掉眼泪。汪明远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地垂头看着她。 她还有呼吸,却已经不能说话不能睁眼了。 凌鹿问了医生和护士,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他们被救回来的时候,陈雪就已经受了重伤。 但她的伤和汪明远的不一样。 她是找不到出血点的内出血。 出血量虽小,却有不断扩大的趋势。 更糟糕的是,完全无法止血。 按照黄昏之城现在的技术,可以给汪明远截肢,可以给赵瑜上绷带,却没有办法完成一台精细度要求极高的介入检测,更没有办法完成之后的缝合手术。 而以陈雪现在的身体状况,即使是采用直升机这种最快的运输方式将她送到核心城做治疗,且不论何核心城的医院是否能完成这台手术,在她能撑着到达核心城的医院之前,沿途的颠簸只会加速她的出血程度,加快她的死亡。 所以,其实在五天前,医生已告诉了她结论: 她没有几l天可活了。这期间,趁着自己还能说话能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心愿是没实现的吧。 当时,陈雪看着医生,说:“我的队员里,有一个老老实实不爱说话的。他一直想等退役之后回家种地……” “但他的腿,没了。” “医生,你们能找最好的机械师,给他装上一条腿,一条能让他回家种地的腿吗?” “这个……这个就是我的心愿。” 这就是为什么服务中心一天都不能等,为什么要立刻去大地之城找谢尔盖。 这也是为什么陈雪昨天要追问凌鹿,什么时候能把假肢做出来。 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察觉到自己撑不下去了,所以想快一点看到……看到汪明远能站起来。 想到这一点的凌鹿,只觉得胸口又闷又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沉默着走进病房,低头看向面如白纸唇无血色的陈雪。 他脑子里,开始不停地跳出各种画面。 她和自己一起被污染物吞进了肚子,还安慰自己不要害怕。 她扛着沉重的□□烧掉了半面鸮,叮嘱汪明远别吓着自己。 她在车上掏出珍贵的能量棒,笑眯眯地问自己要不要吃…… 她认真又严肃地告诉自己?[(,不要对厉行洲直呼其名…… 她,她和江婆婆一样,都是很好很好,很温柔的人啊。 可是,和江婆婆不一样的是,她不是得了什么大病,她也就二十多岁,她原本还可以活下去的啊…… 凌鹿死死咬住了嘴唇。 坐在病床旁的汪明远,当然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这向来安分守己的年轻人,颤抖着手,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的,牵起了陈雪的手。 凌鹿听见,这人哑着嗓子,低声问着病床上的人:“陈雪,你说你想看到我站起来。” “我现在,我可以站起来了。” “你,你起来看看我啊!” 一旁的赵瑜,一下就哭出了声。 他冲出病房,像个混不讲理胡搅蛮缠的孩子一般,对着那位须发皆白的医生哭喊着:“医生,医生,真的不能再做手术了吗?” “我听说有种冬眠舱,只要把人放进去,就什么伤口都能缝!” “只要能缝好,我给她输血,多少血我都可以输……!” 那位胸牌前写着“院长”的医生,摇了摇头,无奈地应道:“孩子,我们尽力了……” “你说的那种东西……那是大灾变以前的医疗舱。” “这医院以前确实用过……” “但那个医疗舱……几l十年前就坏了。” 病房里的凌鹿听到了这句话,心中一惊,当即便冲了出去,急切地大声问道:“医疗舱,还在吗?” “只要还在,我,我就能修!” * 凌鹿用力扯下了盖在医疗舱上的防尘布。 这台医疗舱的体积约有一台越野车大小,流线型的铝锂合金外壳在灯下泛着银色的光。 院长说,这台医疗舱在大灾变以后,又使用了大约二十年,为许多重伤患者完成了手术。 但三十年前,它彻底“哑火”了。 这么一台精密的机器,如今人们连它的工作原理都弄不清楚,更别提修复它了。 但出于“或许有一天它还能派上用场”以及“这么珍贵的东西,总不能就这么扔了”的心理,人们将它收进了地下室。 在凌鹿的坚持下,在赵瑜近乎无理取闹的哭求下,院长怀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将凌鹿带到了这间地下室。 不过,院长显然是没抱什么希望。他只说了一声“要是能修好,你就告诉我”,便早早地离开地下室回到楼上去了。 赵瑜听说陈雪还有可能最后再短暂地醒过来几l分钟,也回到了楼上,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如今这偌大的、飘满灰尘的地下室,只有凌鹿独自一人。 凌鹿绕着这旧纪年科技的产物转了一圈,找到插座给医疗舱插上了电。 医疗舱依然死气沉沉。 舱体 前方有一块附带液晶屏的控制面板。现在无论是屏幕还是面板都是沉闷的灰色,按任何键都没有反应。 舱体两侧各带一个转轮把手,应该是紧急情况下用来强制解锁的,此刻也无法转动。 凌鹿将手按在了控制面板上,像他对他其他要修理的物品一样,在心里小声说着:你能告诉我,你哪里坏了么? 没有回应。 凌鹿的手指在冷硬的外壳上一寸寸小心挪动着,却只能感受到纯粹的黑暗与空寂。 没有一星半点的光亮,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凌鹿僵在了原地。 他的心里涌上了一阵阵的恐慌:这部机器,这台医疗舱,已经死了。 不是某个零件毁损,不是某个线路短路,是彻底的死了。 自己能修理坏掉的机器,却不能让一台死掉的机器起死回生。 意识到这一点的凌鹿,腿开始不住发软。 医疗舱用不了,那陈雪就做不了手术。 做不了手术,她就会死。 凌鹿脑子里全是陈雪的笑脸,汪明远沙哑的声音,赵瑜的哭喊。 我不想,不想让她死…… 我……一定能做点什么的…… 一定能…… 凌鹿低下头,近乎痛苦的呜咽了一声。 “砰,砰……” 他的心脏,重重跳动几l下。 下一秒,他察觉到自己的心越跳越快,快得仿佛要从胸腔里扑出来一般。 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急,越来越热。 这是……怎么了? 凌鹿所不知道的是,他现在的眼睛里,那奇异而瑰丽的红光,正在不住流转。 他茫然地睁着眼,像是依循着本能一般,将两只手都贴在了面板之上。 在凌鹿看不到的地方,从他掌心的贴合处,一丝丝的黑雾渗了出来,再从那细小得肉眼几l乎不可见的缝隙,钻进了面板里。 刹那间,一串串凌鹿根本看不懂的信息,在他脑子里接二连三地闪现: 【RX-800型智能医疗舱,为星际间长距离飞行设计,试验性产品……】 【内置多轴联动数控医疗床,配备柔性工作系统,医用耗材自动打印系统……】 【通过磁共振技术和3D扫描得出患者数据,提交医疗分析模块做出分析,经自动决策模块得出结论,最后由医疗确认模块完成确认……】 【由路径输出系统生成路径工作图,自动导入手术机器人,由机器人进行手术操作……】 这些是……什么意思? 在凌鹿反应过来之前,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在他脑海中直接炸开: 【医疗床硬件损坏,是否修复?】 【耗材打印系统完全损毁,是否修复?】 修复,修复,修复…… 凌鹿像是出于本能般,不加思考地不停回应着。 在他做出选 择后,他掌心里的黑雾,化作千万条黑色丝线,在机器的内部开始无限延伸,上下飞舞…… 但凌鹿看不到。 他只能感受到,自己浑身越来越热。 脑子里的意识,越来越混沌。 什么都变得不清晰起来,唯有一个念头还在: 修好它,去救人。 凌鹿低低呜咽一声,脚下一软,头砸到冰冷的医疗舱外壳上,闭上了眼睛。 他陷入了昏迷。 * 【欢迎使用RX-800型智能医疗舱,请按提示进行操作。】 柔和的机械女声,将凌鹿从一片浑噩中唤醒。 这……这是……修好了? 凌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地上,手脚瘫软。 他尝试着想要撑着自己站起来,却发现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不止如此,那熟悉的异样感告诉他,他脑袋上的犄角,他身后的尾巴,全都不知不觉间冒了出来。 而他现在根本没有力气去把尾巴和犄角收好。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转动眼珠看向自己软在一旁的手臂,看清楚了通讯器上的时间: 【00:42】 ! 已经过去4个小时了?!而且,马上就要到凌晨一点,就要到自己的昏睡时间了?! 医生说了,陈雪只剩下几l个小时了,还能赶上吗? 现在应该赶快通知院长,跟他们说医疗舱修好了,让他们将陈雪送进医疗舱。 就算被看到犄角尾巴,就算因此被骂做怪物,也无所谓。 然而,自己现在连操作通讯器都做不到。 更糟糕的是,脑子里越来越糊涂,似乎随时都要睡死过去。 凌鹿躺在地上,用力唤了两声,看能不能有人注意到自己。 然而他的声音完全被厚重的地下室大门给挡住了。 更何况,这个时间其实根本不会有人主动来地下室。 怎么办?怎么办? 凌鹿拼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抬手按动通讯器。 可他的胳膊仿佛灌了铅般纹丝不动。 就在这个时候,通讯器“嗡嗡”震动起来。 凌鹿僵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 是先生! 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打电话的,一定是先生! 意识到这一点的凌鹿,凭空生出来一丝力气,让他能稍微地转下手腕,总算碰到了“通话”键。 厉行洲的声音响了起来:“凌鹿?!” 他的语气,不复一贯的沉稳。 凌鹿近乎呓语般地应道:“先生,先生……帮帮我……”! 第 30 章 “你好,室友。” 凌鹿迷迷糊糊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是厉行洲的脸。 啊,是先生啊。 凌鹿无意识地牵了牵嘴角。 不过先生为什么在这里?我……我发生了什么? 厉行洲探手覆住了凌鹿的额头。 他的声音低醇而温和:“醒了?” 凌鹿困惑地眨着眼皮,同时使劲回想着…… 啊,想起来了! 陈雪!医疗舱! 一想到这里,凌鹿的眼睛倏然睁大,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伸出手死死拽住厉行洲的手腕,哑着嗓子叫出了声:“医疗舱!医疗舱修好了!可以做手术了!” “手术!陈雪……!” 厉行洲听凭凌鹿攥着自己的手腕,换了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凌鹿的肩膀:“修好了,手术也做了。” “血管缝合和器官缝合,都已经做完了。” “没有生命危险了。” 凌鹿呆了几秒,晕晕乎乎地笑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救下来了……” 笑着笑着,他的眼皮就又沉得撑不住了。 眼皮好重,身体也好重。 再睡一会儿吧…… 即将坠入黑沉沉睡眠的凌鹿,最后瞄了一眼厉行洲,声音软软地说道:“先生,摸摸……” 说罢,他就这么嘴角微微翘着,再次睡死了过去。 坐在床边的厉行洲少将,轻轻叹口气,一手依然被凌鹿的两只爪子给抓着,另一只手落到凌鹿的头顶,一下又一下地顺着那柔软的发。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 风轻轻拂过,窗帘微微晃动。 明明睡熟了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做了梦,喉咙里轻轻唔了一声、 他侧着身体一滚,正好将厉行洲的手掌压在了脸下。 厉行洲略显狭长的眼眸,不自觉地半眯了下。 少年那原本温顺的黑发,像是突然间变得顽皮了起来,在他的掌心轻挠。 白皙如陶瓷,偏偏又柔软如嫩叶的脸颊,就这么贴着他的手。 厉行洲的心,兀然快跳了两下。 他眉头微微一皱,抬起眼帘,漆黑幽深的眼眸直直望向了窗外。 窗外的树影,在晨光中隐隐摇曳。 枝头缀满了粉色的黄栌花,丝丝缕缕,如烟如雾。 又是一阵风吹过。 柔弱纤细的小小花朵,从枝头飘然而起,翩翩起舞——竟似要一直舞到人的心间来。 厉行洲再次叹口气,闭上了眼。 * 凌鹿真正醒来的时候,已是满室阳光。 他抓过枕边的通讯器看了眼:11:53分。 嚯,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他揉揉眼睛坐起来,迷茫地看着陌生的房间。 不知道这 是哪里,但肯定不是医院,也不是宿舍。 这间卧室比他的小宿舍宽敞多了,家具也齐全,窗明几净,窗户对着一株黄栌树。 如今正是秋季,满树都是好看的黄栌花。 凌鹿看了眼窗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睡衣,自己穿着宽大的睡衣。 ……难道是厉行洲给自己换的衣服? 凌鹿多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跳到地上,穿上放在床边的软底室内鞋,跑去拉开了卧室门。 卧室外面的客厅布局和大地之城的公寓有点相似,都是浅色的家具,简洁大方。 不过,和大地之城的公寓不一样的是,这边多出来一个房间。 房间敞着门,里面传来厉行洲的声音,像是在和人讨论着什么。 凌鹿好奇地溜过去,站在门口往里探了探脑袋。 这原来是间书房,不过书并不多。 房间里只有厉行洲一人。 他背对着房间门,桌上是凌鹿之前曾经见过的终端,终端里有几个人在轮流说话。 厉行洲时不时应一声,应得都极简短,大多是“知道了”或者还不行”。 原来这人是在远程开会啊。 弄明白这一点的凌鹿,没打算在门口继续逗留,更没打算进去打扰厉行洲。 他正想悄悄跑开,却冷不丁看见厉行洲转了过来。 那视线锐利的黑色眼眸,一下就对上了自己的眼睛。 凌鹿脚下一顿,定在了原地。 厉行洲抬起手,冲凌鹿比了个姿势—— 凌鹿立刻就看懂了。 厉行洲在说:去吃东西。 凌鹿脸上绽出明亮的笑,迅速点点头,用口型不出声地说了一句“谢谢先生”,便向客厅另一端的餐厅跑去。 他原以为餐桌上会摆着两粒巧克力。 结果,餐桌上是一盘裹着金黄色蛋皮、用番茄酱勾出了笑脸的蛋包饭。 不用想也知道,这自然是厉行洲做出来的。 凌鹿开心地“哇哦”了一声,当即就坐在桌边抓过汤匙,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依然在开会的厉行洲,走到书房门口,望了一眼干饭干得无比认真的凌鹿,嘴角轻轻扬了扬,便又转身回了书房。 * 十分钟后,凌鹿放下勺子,端起一旁的水杯,咕噜咕噜喝了小半杯清水。 因为吃得太过满足,他舒服得闭上了眼睛,手都按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就在他还沉浸于美食带来的欢愉中时,他脑袋上的头发翘了翘—— 啊,是小犄角,小犄角又自己冒出来了啊。 不过这次凌鹿并不像之前那么慌张了。 反正厉行洲都见过了嘛,又不是尾巴…… 咦! 凌鹿骤然意识到:昨天晚上,自己可是犄角尾巴都在啊! 不知道厉行洲到底是怎 么把自己从医院带出来的,会不会有好多人都看见了自己的犄角尾巴?! 虽说昨天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觉得只要能修好医疗舱、救回陈雪,即使被人看到了犄角尾巴也无所谓。 可事实上,但凡自己还能动、还能跑开藏起来,那一定是会好好躲起来,不让任何其他人看到啊! 厉行洲也就罢了,要是换做其他人…… 其他人,还是会用看怪物的眼神,或害怕或嫌恶地看着自己吧? 这么一想,凌鹿的脸色更差了。 就连那因为热乎乎香喷喷的蛋包饭而涌上来的红晕,都从他的脸颊消失了。 就在凌鹿慌得差点又要管不住尾巴的时候,厉行洲开完会,从书房走到了餐厅。 这人的视线先是扫过凌鹿脑袋顶上那深红色的一对小角,随后落到凌鹿发白的脸上,眉头轻拢,声音很温和地问道:“怎么了?” 凌鹿仰起脸,喉咙动了动,小声道:“先生,原来你也在黄昏之城哦。” 厉行洲道:“我也是昨天到的。” 昨天从前哨站回到黄昏之城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他当时习惯性地查看通讯器,却发现凌鹿从下午开始就没了音信。 再一看凌鹿的定位,居然是在医院。 厉行洲当即就调转方向,直奔医院而去了。 当他冲进医院地下室的时候,看到的是浑身脱力、瘫在地上陷入近乎昏迷般睡眠的凌鹿。 深红色的小犄角毫无遮掩地立在头顶,那黑色的长尾巴有气无力地垂在他身旁。 一想到当时的情景,厉行洲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跳了跳。 在面对9级污染物时也不曾生出畏惧感的厉行洲少将,此刻竟生出些许“后怕”的感觉。 还好自己赶过来了。 还好赶过来的是自己。 凌鹿又道:“那个,昨天,昨天,你后来是怎么找到我的?” 厉行洲道:“昨晚我先让人去通知了院长。在他做术前准备的这个当口,我自己去地下室把你带了回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自己”两个字,厉行洲的吐字比往常更重一些。 说罢,厉行洲顿了一下:“这是我在黄昏之城的公寓。” 凌鹿完全没有察觉出厉行洲话语里那微妙的一点停顿。他现在的全副心思,都在另一件事上面: 是厉行洲自己找到我、将我带出来的?那还好还好,应该没有被其他人看见。 凌鹿在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只有厉行洲看到了。毕竟自己昨晚那个状态,是绝对没有可能自行把尾巴收起来的。 对于尾巴被厉行洲看见了这件事,凌鹿并没有觉得害怕或者惊恐。 他只是觉得有点……羞愧。 早知道还不如在大地之城的时候就跟厉行洲实话实说,告诉他自己既有犄角又有尾巴呢。 结果现在 还得再解释一遍。 于是,他的脸上,他方才因为担忧而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如今又开始忽红忽白起来。 厉行洲已经坐到了他对面,再问了一遍:“怎么了?” 凌鹿小心翼翼地看着厉行洲幽暗深邃的黑色眼睛:“先生……你昨天带我回来的时候,除了我的角,你……有没有……有没有……” 他说不下去了。 他想起之前厉行洲明明问过自己,“还有没有什么事要告诉他”。 可自己什么都没说。 现在都被当面看到了,再来重新解释,厉行洲会不会觉得自己故意骗他,不肯相信自己了? 想到这里,凌鹿心里漫起一阵懊悔,让他不由自主咬住了嘴唇,头也垂了下去。 见凌鹿在这边憋了半天也没把完整的句子给憋出来,厉行洲先开口了:“有没有什么?有没有看到你的尾巴吗?” 凌鹿身体一颤,跟做了坏事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一般,连脑袋都不敢抬起来,就这么垂着点了点。 看着凌鹿的这般反应,厉行洲唇角微微勾起,声音却依然淡淡的,听不出任何的情绪:“看到了。” “在大地之城就看到了。” 凌鹿猛一抬头,惊道:“诶?” 厉行洲神色自若道:“你的尾巴当时翘得那么高,还会炸毛,怎么都会看到吧。” 凌鹿的脸,凌鹿方才忽红忽白的脸,这下彻底涨红了: “先生你,你,你说大地之城,那就是,就是我没穿衣服那次?” 厉行洲依然很平静:“不然呢?” 凌鹿抿了下唇,带着点儿受骗之后的委屈小声嘟哝着:“你当时,我当时……我明明问过你,你说你没有看到吓人的东西……” “你,你,你骗人……” 厉行洲眼底闪过一点玩味,随即又自然无比地应道: “凌鹿,我不会骗你的。” “我确实没有看到‘吓人的东西’啊。” 这人摊了下手,甚至带着点无奈的意味:“你要是直接问,有没有看到你的尾巴,我肯定就会说看到了。” 凌鹿:“……啊?” 是、是这样的吗? 所以是自己问得不够准确?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人,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凌鹿懵懂地眨了眨眼,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只被猎人迷惑了的林间小鹿,又或是一只迷迷瞪瞪只知道吃白菜叶子的迷你兔。 厉行洲站起身,伸手摸了把凌鹿的脑袋: “在我看来,你的犄角也好尾巴也好,都很可爱,既不吓人也不奇怪。” “你要是愿意,在我面前大可以随时都把它们露出来。” 说完,这人就收起凌鹿面前的餐盘,送到了厨房里。 厨房里很快传来了哗哗流水声。 凌鹿怔怔地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这个话题, 就这么轻描淡写,轻飘飘地过去了? 自己又担心又纠结的事,就这么结束了? 他站起来,又跑到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地看向厉行洲。 此时厉行洲已经洗干净了餐盘,正在用一张雪白的毛巾蘸干净餐盘上的水。 他的袖子还是卷着的,露出来的手臂线条流畅而有力,就连擦餐盘这样的动作都显得优雅利落,又隐隐透着一股力度。 他将餐盘放回橱柜,一面一层层往下放着袖子,一面对着凌鹿道:“怎么?” 凌鹿抬头看着他,认真问道:先生,你说你不会骗我,是真的??[(” 厉行洲十分坦然:“是。” 凌鹿咬了下唇,带着些许忐忑,又带着几分期待,小声道:“那你刚才说的,我可以当着你把犄角尾巴都露出来,也是真的?” 厉行洲的唇角勾了勾:“当然。” 凌鹿一下就笑得眉眼弯弯,连声道:“好呀好呀——以后在你的公寓吃饭的时候,我就可以把它们都放出来了!” 再也不用担心尾巴不听话地跑出来啦! 他蹦跶到沙发边上,高兴得抱着靠枕在沙发上滚了滚—— 滚着滚着,他想起另一件事,又跳起来拽住了厉行洲的手腕:“先生,摸!” 得让先生赶紧好好摸摸自己,才能让犄角乖乖收回去呢! * 按着厉行洲把自己的小犄角摸下去以后,凌鹿出门了。 他先去了医院。 和厉行洲早上说的一样,陈雪已经做完手术了。她人还很虚弱,术后一直在昏睡,但确确实实是保住了性命。 见到凌鹿的身影,汪明远一下就撑着站了起来,赵瑜则是直接跳过来,显然都是有许多话要对凌鹿说。 不过,这两人还没排上号呢,凌鹿已经被闻讯赶来的院长和好几位医生截胡了。 须发皆白的老院长,激动得跟喝醉酒了一样的满脸通红,连声说这台医疗舱和几十年前一样好用,这会儿功夫已经做了两台手术,操作起来也非常简便,给出的诊断也精确无误…… 当然,最重要的是,感谢凌鹿奇迹般地修好了这台医疗舱。 周围的医生们也纷纷赞扬着,说这样一来,那些做不了手术、救不了的人又有救了。 好不容易听完了所有的夸奖和感谢,凌鹿这才有空隙和汪明远他们说上话。 赵瑜虽然哭得太多外加一夜没睡,两眼发肿面色发白,但精神倒是非常好,把昨天如何在最后关头才听到“医疗舱好了”的情景,又是如何赶紧将陈雪送进去,再有汪明远是如何在手术室外一直站着不动,全都绘声绘色说了一遍。 汪明远则是要沉默许多。在赵瑜不停念叨着“凌鹿……不小鹿老师你真的太厉害了,原来你是这么优秀的机械师”“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合适”的时候,这高高壮壮、穿着机械假肢的男子,对着凌鹿深深鞠了一躬,眼睛通红地说了声“谢谢”。 凌鹿虽然听过许多感谢的话,但从未被这样行过礼。这么一来,他不禁有些呆,更加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只能站在原地,手不停摆着,嘴里嘟哝着:“不,不用这么正式,我,我也没做什么……” 赵瑜过来拍了拍汪明远的肩,对凌鹿道:小鹿老师,你做了很多了。▄_[(” “要是这次雪姐真的没挺过去……” “估计汪大狗恨不得也就这么去了。” 凌鹿不解地“啊”了一声,心说原来汪明远对陈雪队长的感情这么深厚吗? 这边汪明远瞬间就红了脸。 这人高马大的士兵,有些窘迫地对赵瑜说:“别……别乱说……” “我,我……我和你一样的,我们都是……都是担心她。” 凌鹿在一旁更迷惑了,心说汪明远虽然之前就不爱说话,但也不是结巴啊。 怎么突然就结巴了起来? 赵瑜啧啧两声,道:“汪大狗,不是我说你,都经历过这种事了,你还装什么装?” “你不说,真当雪姐就看不出来么?” 汪明远听到后面一句话,差点人都要站不稳,机械假肢都“嘎吱”了一声,吓得凌鹿赶紧扶住他,连声让他注意重心别乱晃。 汪明远后来扶着墙站稳了些,盯着赵瑜,连耳朵都红得要滴血:“你,你说,她,她,她看出来了……?” 赵瑜“嗤”了一声道:“啊,换成谁都能看出来吧。” “大概只有你自己以为自己藏得好吧。” 汪明远这下人跟傻了一样,直瞪瞪地看着前方,嘴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后挤出来一句话:“那,那,她……” 这句话相当于只说了一个字,凌鹿完全没弄明白汪明远要表达什么意思。 可赵瑜却听懂了。 赵瑜又“啧”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雪姐什么想法,不应该你自己去问她吗?” “我啊,我只知道,雪姐每次都会特地留一块最好的小饼干给你。” “我要是敢去动那块小饼干啊,她能把我的手给打断!” 说到这里,赵瑜不禁有些恨恨的:“哼,所以你这汪大狗,别这么拖拖拉拉东想西想的了,拿出点儿你扛着我们往外跑的魄力出来啊!” 汪明远整个脸红得跟在烧一样。他没有回应赵瑜的话,只是自己扶着墙,慢慢走回病房,又坐在了陈雪的病床边上。 赵瑜在后面叹了口气道:“哎,真是让群众操碎了心。” 围观了全程却依然一头雾水的群众凌鹿,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刚刚这都是在说什么?汪明远在装什么?这和陈雪的小饼干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下,赵瑜用比刚才“没想到小鹿老师你是这么天才的机械师”还要惊奇的目光看向了凌鹿。 他瞪着眼睛过了好几秒,这才确认般问道:“小鹿老师,你是,真的,完全没听懂?” 凌鹿摇摇头:“没懂。” 赵瑜便压低了声音:“汪大狗他啊,一直偷偷喜欢雪姐,还以为其他人都不知道呢。” 凌鹿直愣愣地盯着赵瑜:可是大家都喜欢陈雪啊,你不也喜欢陈雪吗? ?本作者豆腐军团提醒您《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赵瑜赶紧纠正他:“我们的喜欢,和汪大狗的喜欢不太一样。” “我是把雪姐当最好的队长,和信得过的朋友。汪大狗他的那种喜欢,是想和雪姐成为恋人的喜欢。这是不一样的。” 凌鹿“哦”了一声,依然似懂非懂。 他仔细想了想,发现从自己从冬眠舱里醒过来以后,周围相熟的人,似乎都没有“恋人”。 小丁和男朋友分手了,崔屿的恋人身亡了…… 这两人聊天的时候,也从来不提这方面的话题。 所以自己还真的不知道,“恋人”之间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凌鹿还想再多问问,赵瑜却被护士叫走换绷带了。 * 确认了机械假肢没问题,又记录了一些数据,凌鹿离开医院去了工作站。 其实他作为“外援”,完全没有必要每天都去工作站的。 不过凌鹿想着机械假肢都做好了,今天再和老余他们交代些细节,就可以赶快回大地之城了。 他到工作站的时候,老余和陶杨正坐在工作室里,围着堆满材料的工作台,面色颇有些纠结。 凌鹿一进来,老余就蹿到了他面前,又惊奇又羡慕地问他,是不是修好了医院的医疗舱。 凌鹿点点头:“嗯。” 老余两手重重一敲,就跟要哭了一般,说很久以前,他家人得了重病,就是用医疗舱做的手术。 后来这个医疗舱坏了,没法救人了,他家人一阵唏嘘,还跟他说过:要是能把这医疗舱修好该多好,能救回多少人啊。 也就是这么个由头,老余才一心要做机械师,才熬过了枯燥艰辛见效缓慢的训练期和新人期,成了现在的高级机械师。 可惜,成了高级机械师之后,当他试图去修这个医疗舱时,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 老余一度以为,估计整个第三区,或者整个人类生存区,都没人能修好科技水平这么高的物件了。 没想到,凌鹿居然在一夕之间单枪匹马地修好了它。 听老余说得如此郑重真切,凌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他小声解释道:“其实,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修好的……或许只是碰巧……” 在老余看来,凌鹿这么说,自然是因为他不愿意说出来具体的修理方式。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凌鹿是真的“不知道”。 中午醒来以后,凌鹿就试图回想了昨晚的修理过程,结果什么细节都想不起来—— 就像他想不起来,以前在污染区是用什么方式让犄角和尾巴消失,在污染物肚子里的时候是怎么大声呼救,他也完全想不起来这次究竟做了什么,就把医疗舱给修好了。 尽管老余并没把凌鹿说的 “不知道”当真,但他心里其实也丝毫不以为意。 作为曾经两次试图修理医疗舱的高级机械师,他非常清楚,能把那台机器修好的技术,绝对是“神乎其技”,属于即使全程观摩下来也一样学不会的技术。 既然这样,对方即使费尽口舌说出来,也只是在浪费双方的时间。 因此老余一下就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直奔他最关心、也最不好意思问出口的那件事—— 这上了年纪的高级机械师,搓了搓手,身体不自觉地前倾着,既诚心又小心问道:“小鹿老师,你能不能在黄昏之城,多留一段时间?” 凌鹿:“……啊?” 原来和前段时间的大地之城一样,此时的黄昏之城也积压了许多待修理的物件。特别是一些采矿工具器械,都到了该维护更换的时段了。 这么大的工作量,就算老余和陶杨两人连轴转,都没有办法保证修护进度。更别提还有一些机械,是老余都摸不透原理、不敢轻易下手的。 所以,老余和陶杨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拉下脸来,恳求凌鹿在这里多待几天。 倒不一定要凌鹿亲手修多少东西,最要紧的,是希望凌鹿能教教他们,有些旧纪年的设备到底要怎么维护才行。 说完之后,这位不久之前还对凌鹿不屑一顾的机械师,如今眼巴巴地看着凌鹿,唯恐这年轻人一口就回绝了自己。 其实,在听老余说到“矿山外堆满了缺胳膊少腿的采矿机器”时,凌鹿就已经心痒了。 要知道,他是最不能忍受“机器坏在那里没人修”这种场景的。 不过,他倒也没有一口答应老余。 毕竟大地之城那边,谢老师还在养病,还在等着自己回去呢。 看见凌鹿脸上那有些按捺不住又有些纠结犹豫的神色,老余又道:“其实我之前和谢老师通过电话,他的意思是……如果小鹿老师拿不定主意,可以和他商量。” 听老余这么说,凌鹿赶紧联系了谢尔盖。 结果那边谢尔盖一接起电话,直接就问道:“是不是一听到有好多机器等着修,还是以前没摸过的采矿机器,就已经忍不住想去看看了?” 完全被看穿心思的凌鹿,不好意思地应了声是。 谢尔盖在那边大笑起来,说“你那点儿小心思,实在是太好懂了。”还说“你趁这个机会留在黄昏之城,接触一些大地之城没有的机械,顺便帮帮老余他们,也是件好事。” 末了,老爷子还气哼哼地补了一句“我可是特意叮嘱过老余了,让他给你正常上下班,该放假的时候放假,可不能让你过去当苦力天天跟着他们连轴转。” 至于大地之城这边,谢老爷子说前段时间集中力气将该修的都修了,剩下的他一个人完全应付得过来,让凌鹿不用担心。 听到谢老爷子这么说,凌鹿才算放下心来,准备安安心心地在黄昏之城多待一段时间。 凌鹿哪里能想到的是,谢老爷子的手边就放着当 天的报纸,而报纸里面正好提到——“厉行洲将军近日亲自前往黄昏之城,对污染物的动向做进一步调查”呢。 挂掉电话的谢老爷子,一面用单手翻着报纸,一面嘀咕着:“厉将军啊,您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别再让我家乖徒弟失望啊……” * 定下来要留在黄昏之城后,凌鹿一分钟都没闲着,当即就和老余他们开始了工作。 一直到下午六点的下班时间,他收到一条信息。 厉行洲:【来吃蛋炒饭。】 蛋炒饭? 是厉行洲做的? 自己见到过菲莉亚吃蛋炒饭,她吃得很香很香…… 如果是厉行洲亲手做的…… 凌鹿立刻觉得有点饿了。 原本打算回宿舍的他,直接跑去了厉行洲的公寓。 一进门,凌鹿便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鲜香味道。 那是炒蛋独有的鲜,米饭用油高温炒过的香,再和着分量适中提味恰好的咸,天造地设般融在一起的勾人滋味。 盯着桌上那两盘金黄灿烂又颗粒分明的蛋炒饭,凌鹿不自觉地擦了擦口水,心说果然,只有厉行洲做的食物,自己才会觉得有食欲,才能闻到香味。 厉行洲见到凌鹿这不住偷偷擦口水的模样,一句多的话都没有,直接让他洗了手坐下来开吃。 凌鹿也不和厉行洲客套了,抓过勺子就埋头苦吃起来—— 当然,拿起勺子的那一瞬间,他的小角和尾巴就已经全都出来了。 真的好香,好好吃! 直到一口气干掉了半盘饭,凌鹿才想起来喘口气,盯着厉行洲惊叹道:“先生!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晚饭哎!” 不同于大快朵颐倾情投入的凌鹿,厉行洲虽吃得也很迅速,但动作利落而优雅,上臂一直贴着身体,腰背也是全程挺直的。 听见凌鹿的话,他搁下勺子,用餐巾按了下嘴角,应道:“嗯。” 凌鹿手撑着下巴,似乎是要说什么。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眼睛弯出了极好看的弧度,身后的尾巴也高高翘起,在那里跟个小秋千一样不挺晃荡,像是高兴得晕头转向以至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厉行洲将视线从那小尾巴上面挪开,拿起一旁的玻璃杯喝了口水,状似随意地开口道:“你下午说,会在黄昏之城多住一段时间?” 凌鹿点点头,欢快地应声道:“对啊对啊。” 说完,他就忍不住开始念叨起来,有多少多少东西可以修,有哪些机器一听名字就很有趣…… 厉行洲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地听着他叨叨,半点都没有打断,甚至还时不时点点头。 待凌鹿终于念叨累了停下开始喝水,厉行洲才缓缓道:“你现在住的宿舍,虽然离工作站近,但条件不好吧?” 凌鹿挠挠头:“也还好呀,就是洗澡麻烦一点,而且洗澡的时候也不敢把尾巴放出来洗……” 毕竟是公共浴室, 万一有人看到自己的尾巴被吓到了呢? 厉行洲再次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口,道:“我这间公寓离工作站也不远,你可以搬过来。” 凌鹿此时还没反应过来,直接问道:“那你呢?” 厉行洲:“……我也住这里。” 凌鹿怔了两秒,慢慢睁大眼睛:“先生!先生是让我和你一起住吗?!” 厉行洲的手指沿着玻璃杯边缘缓缓滑过,神色如常地应道:“对。” 凌鹿脸上的惊讶慢慢转成了喜悦。 他干脆从餐椅上跳了起来,跑到厉行洲身边,弯下腰搂住厉行洲的肩背,在他耳边快乐地嚷嚷着:“太好啦,太好啦,终于可以和先生一起住啦!” 那不加掩饰的欢愉声音,和窗外的黄栌花一样,轻轻软软,借着风就要起舞,就要不止不休地落入人的心间。 年轻的指挥官先生,轻轻拍了拍凌鹿的胳膊,声音略有些低哑: “凌鹿……” 凌鹿松开臂膀站直了身体,尾巴依然晃个不停,脸上的喜悦半分不减:“嗯嗯?先生?” 厉行洲:“你……真的这么高兴?” 凌鹿:“当然!我好开心啊!” 厉行洲:“……为什么?” 凌鹿:“啊?当然是因为我答应过江婆婆啊。” 厉行洲:“……嗯?” 凌鹿:“因为我答应过江婆婆,要找到你,要和你一起好好生活——一起好好生活的前提,不就是住在一起吗?” “之前我就想和你一起住,结果你没有准备好,我还挺难过的,觉得没法达成和江婆婆的约定了。” “后来我们变成邻居啦!我想这也勉强算是‘在一起生活’?” “现在好了,我们终于是室友啦!” 厉行洲低低“噢”了一声,声线一如既往的平稳淡定,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只是再一次端起水杯,慢慢放到了唇边。 倒是凌鹿有点好奇:难道是今晚的炒饭太咸了,所以先生一直在喝水? 奇怪,我明明觉得味道刚刚好呀!! 第 31 章 我买给你! 凌鹿当天就搬了过来。 反正他就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外加一个从不离身的双肩包。 不过他搬进来后,对于自己到底住哪个房间,还是稍稍纠结了一下: 虽然这间公寓比大地之城的多了一个房间,可是很明显,卧室只有一间呀。 那自己是应该睡书房,还是应该睡客厅呢? 好像客厅的沙发会稍微软一点? 结果厉行洲根本没和他商量,直接将他的行李箱拎进了唯一的一间主卧。 至于厉行洲自己,他说他反正每天晚上一大半时间都在书房度过,书房也有长沙发可以睡觉,就不必浪费卧室了。 于是凌鹿就这么占据了厉行洲的卧室和床。 这天晚上,当凌鹿站在花洒下,痛痛快快地用热水冲刷着自己的尾巴的时候,不禁在心里感叹着: 先生,真好啊! 给我做好吃的炒饭,让我睡他的房间,还会细心地摸我的脑袋——直到把小角们都摸回去。 先生真是太温柔了! * 第一天一早,凌鹿起床的时候,厉行洲已经不在公寓了。 凌鹿自己吃完颗巧克力出门了。 由于城外已经有采矿场因为机械故障而大量减产,所以今天机械师们直接去了一个问题最严重的煤矿。 这个煤矿里,最重要的一台设备是“双滚筒采煤机”。 这台采煤机是旧纪年的产物,已经用了这许多年,不光截割部位的刀片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次,传动部位的机械磨损也已经非常严重了,全靠机械师们不断更换轴承、截齿之类的零部件,才勉勉强强支撑到今天。 但是,前段时间,这台采煤机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怎么按键都没有反应,根本不能启动。 老余依次检查了电机部分的接线、绕组、电容器,又检查了液压泵的密封状况,液压系统的阀门…… 总之,他把自己能做的检测全都做了一遍,甚至将电机都拆开了,依然找不出问题所在。 最后,老余得出的结论是:不是底层硬件部分的问题,应该是控制系统发生了故障。 在这次故障前,这台机器用起来极其简便:只要在一个液晶屏幕上按照提示操作就够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这种精密的、用旧纪年的代码写出来的操作系统,一旦发生问题,老余他们根本束手无策。 凌鹿来到煤场的时候,这台机器就一动不动地趴在黑洞洞的巷道里,原本涂成黄色的外表早已斑驳不堪,像是一块毫无生气的废铁。 凌鹿看到这台“废铁”时,不禁在心里轻轻说了一声:呀,你伤得好严重…… 严重到根本就无法再继续工作的程度了。 不过,还活着。 和医疗舱不一样,这台机器还活着。 确定了机器“还活着”,凌鹿便绕着它转了两圈,借着手 电筒的光将这位病患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他先是同把脉一般,在机器外壳上按来按去,接着又掏出随身带着的“机械故障听诊器”,开始听音。 若是在以前,老余和陶杨看到凌鹿这样的工作方式,估计会嗤之以鼻,说不定还会评论一句“哪有人这么修机器的?”“一看就是在装神弄鬼”。 但现在,两人哪里还会多说一句话,全都老老实实立在旁边,连呼吸声都控制得低低的,全神贯注地看着凌鹿听诊问脉。 这么“望闻问切”一番后,凌鹿心里已然有一个大概了。 嗯……除了硬件层面的老化以外,最严重的问题果然是在底层操作系统啊…… 就像之前的小水壶一样。 凌鹿自然可以像修复小水壶那样,在它现有的程序上面做些升级改动,很快就能让机器重新运转起来。 但这么做会有两个个弊端: 其一,是改动之后的操作系统,显示出来的图形界面估计其他人都会看不懂。 比如江婆婆和厉行洲就看不懂小水壶修复之后的界面,没办法直接对小水壶下指令了。 其一,一旦升级完成,后续老余他们想要再自行对这台采煤机做维护,就会更加无从下手了。 思来想去,凌鹿琢磨出了别的主意。 他转过身,诚恳又认真地说道:“这台机器的系统,的确坏了。” “我能修——” 老余和陶杨的眼睛都亮了。 “不过,我修好之后,可能……你们会用不了。” 老余:…… 陶杨:…… 若不是这几天相处下来,这两人已经知道凌鹿是个多么认真又多么谦逊的天才机械师,这种时候多半要认为凌鹿是在故意寻他们开心了。 “所以,我想用一种新的办法。”凌鹿的声音不大,同往日一样软软糯糯,听上去却有种别样的说服力,“我们把以前的控制模块换掉,再重新给它配一套操作面板。” “这套面板不会有这种液晶显示屏幕,不会有操作提示,也不会那么简单好用。” “嗯……我打算用最初级的开关、按键来替代原有的指令下达界面,把它变成一台……一台用手柄和按键来操作的机器。” 老余跟大脑宕机了一样立在原地,过了大约半分钟,才勉强出声道:“可是……可是……它的控制中枢用了集成封装……就算强行拆开,又要怎么和你说的‘操作面板’对接起来?” 这些旧纪年的机器,在造出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会需要把整个控制模块从物理意义上的“换掉”,自然不会留下任何的可供拆解部分。 凌鹿应道:“可以的。” “只不过需要我们重新做一些小部件。” 他想了想,笑了起来:“嗯,我们这就回工作站吧,我来理一下基础结构,还有都需要什么部件。” “我估计,两到三天之后, 这台机器就能重新动起来啦!” 说罢,凌鹿就兴冲冲地往巷道外跑去了。 ?想看豆腐军团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吗?请记住[]的域名[( 剩下老余和陶杨震惊地互相望了一眼,带着“我是不是在做梦”的表情,打着手电也跟了出去。 在回城的路上,凌鹿坐在越野车的后座,往膝盖上搭了块板子,就这么一笔一笔地开始画图了。 一回到工作站,凌鹿便将本子摊开在两人面前,一步一步地讲解起来。 这两位机械师,又一次露出了“居然还能这么操作!”的表情。 老余是一边眼里冒光地听,一边不住拍大腿,直到大腿都拍痛了;而陶杨,则是全程一瞬不瞬地盯着凌鹿,根本没法将视线从少年脸上离开。 到了下午六点,几人已经将基本的结构理得差不多了。 原本凌鹿还想再理一下后续要用的零件,结果老余连连摆着手让他回家,说他答应了老谢,绝对不能让小鹿老师加班。 凌鹿只能背起自己的双肩包独自往外走了。 还没出院门,陶杨便从身后追了上来,有些忐忑地叫住了他。 凌鹿以为陶杨还要讨论控制结构的事,便立刻停下脚步,回过头礼貌地看着对方。 结果这人面上微红,视线稍微有点飘地说着:“小鹿老师,谢谢你啊……” “那个……我……” “我最开始的时候,担心你不靠谱,所以……所以态度也不太好……” “我现在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你,你别往心里去……” 凌鹿一怔,笑了出来:“啊?我都没有觉得你态度不好哎!” “陶老师一直很认真啊!能和你们一起干活儿,我觉得很有意思啊!” 陶杨暗暗松口气,还想继续开口再说些什么,却听见老余在工作室里大声唤道:“小陶!我们还有多余的真空接触器吗?你记得放哪儿了吗?” 陶杨便只能同凌鹿说了声明天见,赶紧回了工作室。 凌鹿对于这个小小的插曲完全没放在心上,慢慢悠悠晃出了工作站。 其实,他还挺愿意像前两天那样,在工作站多待一会儿的。 一来是可以尽快完成修复工作,一来,厉行洲肯定不在公寓,这里也没有植物可以浇水,没有小水壶可以聊天…… 总不好把厉行洲公寓里的电器都拆了重装一遍吧。 正在琢磨“自己回去后到底能干点儿啥”,他的通讯器就震了一下。 内容很简短,却让凌鹿立刻笑出了声: 厉行洲:【回来吃晚饭。】 诶? 厉行洲居然在公寓! 好耶!又有好吃的饭可以吃了! 凌鹿欢快地跳上了往公寓方向的公交车。 * 今天的晚餐是烤鸡翅和黄瓜汤。 鸡翅外面刷了一种凌鹿不认识的酱汁,外皮烤成了焦糖色,闻着香气扑鼻,吃着嫩滑多汁。 黄瓜一片片切 得薄薄的,和滑溜溜的鱼肉丸子一起煮了出来,一碗汤碧绿清爽,每一口都带着清香。 凌鹿简直都想不出来,厉行洲是怎么把这些食物做得这么好吃的? 他一开始还礼貌地用筷子夹着鸡翅吃,后来完全忘记“用餐礼仪”这回事,直接上手抓着啃了。 他这边啃得不亦乐乎,身后的尾巴更是晃得一直没停过。 而坐在对面的厉行洲,一边用汤匙缓缓搅着汤,一边时不时看一眼那活蹦乱跳的长尾巴,嘴角已是微微勾了起来。 一餐饭吃完,自然还是厉行洲洗碗。 没有小水壶可以使唤的凌鹿,又不愿意就这么什么都不做的闲着,主动提出要擦桌子——结果桌子还没擦,先将桌上的水杯碰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最后,这位完全做不了家务的机械师,只能垂着尾巴跟在厉行洲旁边,看着厉行洲收拾自己留下来的残局,心说自己怎么什么忙都帮不上呢?这样可不是一个合格的好室友啊…… 厉行洲做了这么好吃的晚饭,自己总应该做点儿什么吧…… 啊!对了! 凌鹿眼睛亮亮地盯着厉行洲:“先生先生!” 厉行洲:“嗯?” 凌鹿:“先生,我以前问过你,你说你没有想要的东西……” “那你现在有了吗?” 厉行洲的眉毛不易察觉地轻挑一下。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雪白的毛巾慢慢擦了擦手,道:“为什么问这个?” 凌鹿认真道:“因为,明天公休日,我打算去落霞路给谢老师他们买礼物带回去。” “我,我现在存了很多信用点!我也可以给你买礼物了!” 虽说畸变期期间,给菲莉亚买水果什么的用掉了不少信用点,但这几个月过去,自己又重新攒下来好多呢! 见厉行洲没有立即答话,凌鹿又底气十足地再强调了一遍:“先生,我真的有很多信用点,我真的可以买给你!” 说到这里,自觉今非昔比的大富豪凌鹿,连尾巴都带着几分得意地竖了起来,就差骄傲地挺起胸脯拍几下了。 原本沉默不语的厉行洲,禁不住揉了把凌鹿软软的头发,眼底带着笑意:“我现在也不知道。” “或许,我和你一去落霞路找找看,就能知道了?” 凌鹿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点点头应声说好。 过了好几秒,他才“哇”了一声:“啊啊啊?先生,你是说,你有时间和我一起去落霞路?” 厉行洲道:“是。” “你不是说夕照塔也很美?我们去落霞路之前,还可以去看看夕照塔。” 凌鹿眨眨眼,这才想起来,自己到这里的第一天就跟厉行洲发信息说过,“黄昏时分的夕照塔,很美。” 原来先生还记得这个!先生真是又温柔又细心啊! 我一定要好好观察,观察他到底喜欢什么,然后当做礼物送给他! 凌鹿一面在心里下着决心,一面使劲点头道:“太好了!那我们先去夕照塔,再去落霞路给你们选礼物!”! 第 32 章 夕照塔 据说,黄昏落日之下的夕照塔,是最美的。 淡金色的落日余晖里,凌鹿站在路口,注视着苍穹之下的铁塔。 此时的天空已被染成了夕阳染成了橘色,天边尽是大片大片瑰丽的晚霞。 这堪称温柔的落霞映照之下,是沉默而冷硬的钢筋铁骨。 夕照塔,已在此地屹立了百年的夕照塔,沉静地矗立在道路的尽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苍凉意味。 凌鹿下意识仰起头,努力想要看到塔顶—— 自然是看不到的。 但凌鹿已经能看清铁塔下方那曲线与斜线构成的镂空结构。 这般精巧,却又这般坚固。 每一道弧线,每一处结构,都体现了旧纪年的精湛技艺。 凌鹿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出声赞叹着:“真美啊……” 似乎是自己苏醒过来后,看过的最美的建筑物? 他怔怔地盯着夕照塔足有半分钟,突然心中一动,转头看向身旁的室友,脱口而出道:“先生,我觉得这座塔,和你有点像诶!” 厉行洲眉头微蹙,声音倒是没什么起伏地问道:“我?和塔?” 凌鹿很认真:“你们都很美很好看啊。” 明明充满了钢铁一样的力量感,却又很优雅,很精致。 厉行洲:“……噢。” 年轻的指挥官先生没再问什么,只是用指尖抵住太阳穴处按了按。 凌鹿又往前走了几步,眼神都有些直了,对身边的室友说道:“先生,我想再离它近一点。” 说完,他已经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最后干脆小跑了起来。 厉行洲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几分钟之后,凌鹿已经跑到了夕照塔的正下方。 那钢铁铸造而成的骨骼,触手可及。 凌鹿屏住呼吸,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想要将手掌贴到了那冷硬的,似乎散发着寒气的金属之上。 然而,就在他的手离着黑色骨架还有不到半厘米的时候,他僵住了。 明明还没有碰到,明明还不知道这金属骨骼的温度,凌鹿便已经觉得,自己整个手都要结冰了。 冷意,刺骨的冷意,仿佛是从这夕照塔的每一丝缝隙里往外蔓延。 与之相伴的,还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空寂…… 这种感觉,竟然和那天晚上,用手摸到医疗舱的时候所感受到的那种冷寂,极其相似。 这是……怎么回事? 凌鹿立在原地,身体已经不自觉打起了哆嗦。 原本站在旁边的厉行洲神色一变,直接伸手圈住凌鹿的肩膀,将他整个人往后一带,皱眉问道:“怎么了?” 凌鹿的后背靠着厉行洲的胸膛,下意识抬手按着理性厉行洲的胳膊,喃喃道:“我想摸摸它……可又觉得,摸到之后,会发生很奇怪的事……” 厉行洲举起另一只手,在夕照塔的塔身上按了两下。 除了一片寒凉以外,并没有其他异样的感觉。 他搂了下凌鹿的肩膀,语气温和地说着: “既然觉得奇怪,那就别摸了。” 我们去落霞路吧,现在商店应该都还开着,你可以去好好地挑礼物。” 凌鹿又愣了几秒,最后缓缓点头道:“好。” * 虽说都是一座主城里最繁华的商业街,但落霞路与春台路又有着非常大的不同。 凌鹿站在落霞路的路口,一眼望去,便觉得这条路比春台路宽敞了不少,路边的店铺也整齐许多。 春台路的店铺,大多是红砖红瓦,木门木窗,木制的招牌,门口支出来一排排的板凳桌椅,等着食客上门。 到了晚上,这些店铺都会挂出明晃晃的灯,负责点菜的阿姨在门口大声吆喝着“2号桌来10串烤面筋”,负责传菜的小工,就在烟火缭绕中端着盘子飞旋于各个桌子之间。 除了这些固定的店铺,春台路还有不少推着小车的小贩,或是边走边叫卖,或是停在一个地方煎炒煮炸,靠着食物的香气招揽客人。 而落霞路两旁,全是棱角分明的楼房,装着透亮的玻璃门窗,一眼望过去就比春台路的小平房气派不少。 不止如此,整整一条街都没有摆在外面的桌椅板凳,更没有沿街叫卖的小贩,连带着路面都显得分外的敞亮。 由于落霞路没有夜市,所以这些店铺也没费什么心思布置灯饰,自然也就不会有春台路那般灯光连成一片的美丽景象。 但是,落霞路的店铺,明明没有像春台路那样张灯结彩,在夕阳的照耀之下,却处处都在流光溢彩—— 那一间间店铺的招牌,窗棂,甚至墙壁上的装饰画,都如同镶嵌着碎钻一般,在余晖里闪着斑斓的光。 凌鹿站在路边又是惊讶又是赞叹:“这些店铺是用了碎玻璃来做装饰吗?做得好巧妙!” 厉行洲道:“不是碎玻璃。” “是一种用矿石加工的特殊涂料,成品的颗粒很粗,自带高折射率,在阳光下就会有这种耀眼的效果。” 凌鹿这才明白过来:不愧是矿藏资源异常丰富的黄昏之城,直接往墙上涂了“宝石粉”。 凌鹿被这些光闪得眼花缭乱的,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仔细看着各家的招牌: 这里的招牌很多都没有直接写出自己卖什么,倒是用那种闪闪的涂料画出了活灵活现的图案,需要看图猜字。 凌鹿对着这些图案一家一家的看过去,轻声念着:“这个是卖衣服的,这个是卖珠宝的……” “这家是卖灯的……” “啊,这家是卖酒的!那家也是卖酒的!” 凌鹿停下脚步,有些不解道:“怎么这么多卖酒的?” 他能理解为什么落霞路不卖小吃,能想明白有许多卖珠宝首饰的,也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灯具—— 毕竟这附近的矿藏资源太丰富,相应的宝石开采、玻璃制作、颜料加工就都会比较发达。 可是,怎么这条街上卖得最多的,居然是酒? “这算是历史传统吧。”厉行洲解释道,“毕竟黄昏之城最早是矿山小镇演变而来的。以前的采矿工人,非常喜欢在工作结束后喝一杯,也愿意花大价钱去买好酒。” “对他们来说,‘没有酒喝’是比‘没有饭吃’更难以忍受的事。” “久而久之,这城里的人,哪怕在粮食最稀缺的时候也要想方设法去酿酒,也造出了各种风味的酒,最终让酒成了这里的一项特产。” 凌鹿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继续被厉行洲牵着手向前溜达了。 其实凌鹿不太明白: 明明这条路没有春台路那么多人,也不像市场那么拥挤,为什么厉行洲还是担心自己走丢了一般,要一直牵着自己的手? 不过……反正被牵着的感觉也不坏。 又走出一截,厉行洲抬手指着对面的一排服饰店:“这条街也有许多卖舞会服装的。知道为什么吗?” 凌鹿像是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一般,开始专心思考厉行洲的提问。 片刻后,他兴奋地应道:“我知道了!一定也是因为,以前的矿工们休息的时候喜欢跳舞,所以这里就有许多卖舞服的!” 厉行洲看到凌鹿眼里不加掩饰的得意,以及藏不住的“你快夸我呀”的小表情,不禁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弯成个小钩子模样,在凌鹿挺翘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下,称赞道:“不错,举一反二了。” 凌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城里的确是有着舞会的传统。”厉行洲带着他进了一间服饰店,同时继续对凌鹿解释着,“除了每个周六的假日舞会,春天的时候还会有‘春日盛典’。” “这个盛典和大地之城的丰收集市一样,都是一个热闹的节日。” 他一面说,一面拿起一张半脸面具给凌鹿看了眼:“那个时候,大家都会乔装打扮,盛装出席。” “喔……”凌鹿看着面具上闪闪发光的一圈碎钻,突然生出些玩闹的心思,便拿过面具罩在脸上,看向厉行洲道:“先生先生,这样你是不是就认不出我来了?” 或许是那碎钻的反光太过耀眼,厉行洲看着眼前遮住了眉眼却依然笑容灿烂的少年,不禁失神了一秒。 直到凌鹿移开面具,大笑道:“先生,你真的认不出我来了?” 厉行洲抬起手,指尖落在离少年的眼角不过两厘米的地方,像是要按住那闪着星光的眼角眉梢一般,轻声说着:“能认出来的。” 凌鹿那双好看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当然了,因为先生又厉害又聪明呀!” 厉行洲没有应声。 他慢慢收回了手。 可他的手指,却不可控地捻动了两下。 * 沿着落霞路逛了一圈,凌鹿在酒铺给谢尔盖和马 主任各挑了一瓶特产的果味酒,找了家首饰店给小丁选了一对红玛瑙耳钉,还找到一间颜料铺子,给崔屿买了一盒那种亮闪闪的颜料。 最让凌鹿惊喜的,是他还在落霞路的尽头发现了一间旧书店。 凌鹿记得,在崔屿的旧书店,每本书都陈列在用玻璃罩展示柜里,旁边写着书的主要内容,要买书的时候就让崔屿帮忙取出来,由崔屿戴着手套翻给顾客看。 这家旧书店的书,也是一本本列在高高的玻璃展柜里。但和崔屿的书店不同,这里的书不会标出主要内容,也不允许在买之前翻看。 顾客只能看看书的封面,再对照店长给出来的目录,等付款以后才能拿到这本书。 凌鹿看到这种售书方式,不禁有些吃惊,踮着脚附在厉行洲耳边道:“这样是不是有些霸道啊?都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万一拿到手之后不喜欢呢?” 毕竟一本书很贵的呢! 厉行洲道:“因为,这里的很多人,并不是为了‘看书’才来买旧书的。” 正说着,书店的店长,一位胖胖的、穿着背带裤的老人迎了过来。 他看了看眼前这两位容貌出众的年轻人,咧嘴笑道: “两位好啊!” “你们是想装饰新房吧?” “跟你们说,这么漂亮的书,买回去往客厅里一摆,一下子就把新房的档次拉起来了!” “看,那套‘百科全书E字母系列’,硬壳包装,烫金封面,好几对新人都买了!” 虽说老店长介绍得十分热情,凌鹿却是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装饰?什么新房?什么……好几对新人都买了? 这到底和“书”有什么关系? 见凌鹿似乎对百科全书不感兴趣,老店长又开始大力推销另一套《银河帝国》,说这可是绝版,绝对不会有人有重样的…… 凌鹿最后不得不打断老店长,客气地表示,自己是要找图画书,真正拿来可以看的那种。 毕竟自己进这家店,就是想找有没有可以送给菲莉亚的绘本呢。 店长听到凌鹿的要求,眼珠转了转,恍然大悟道:“哦哦!那种实用的书!” “有的有的!” 说完,他从柜台里拿了本被翻得快要掉页的目录小册子,递给了凌鹿,压低声音道: “特别实用,特别适合新人一起看,保管看完之后……哎呀哎呀。” “喏,都在这里了,卖一本少一本,你们慢慢找。” 凌鹿随手一翻—— 《龙阳版风月图鉴》 《没有钱——小可怜要如何向黑丨道大佬偿债》 《拥抱秋天的罗曼史——两位爱情动作片男星的身体探索之旅》 ……如此种种。 凌鹿:……? 这是……图画书? 怎么命名方式很奇怪呢?和以前看过的绘本故事完全不一样哎! 正在满头雾 水之时,厉行洲从他手中抽走了这本小册子,合上之后递给店长,不动声色道:“他要找的是给小朋友看的图画书。” 被厉行洲这么盯着,店长下意识打了个冷颤,赶紧又跑回柜台后面一阵翻找,找出一本崭新的、一看就没什么人翻过的目录,双手递给凌鹿,笑眯眯道:“原来是给孩子看的啊,真没看出来,没看出来……” 这本目录看着就熟悉多了。 凌鹿从里面挑了一本《小王子》,付掉了1000信用点之后,拿到了那本薄薄的,画着蓝色星空做封面的绘本。 好,这样给菲莉亚的礼物也备齐了! 这样看来,就差厉行洲的礼物了…… 已经花了许多信用点的凌鹿,再次仰起头,极其认真地着地问厉行洲,有没有看到什么想要的东西。 结果厉行洲还是说,“没有”。 凌鹿眉头都拧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不管是春台路还是落霞路,都找不到厉行洲喜欢的东西呢? 见到凌鹿这幅皱巴巴的发愁模样,厉行洲沉吟片刻,开口道:“你之前说菲莉亚只喜欢听你讲的故事……”” 凌鹿点头:“嗯嗯!” 厉行洲道: “我还挺好奇的。” “不如,你也给我讲一遍故事?” “这也是很好的礼物了。” 凌鹿先是有些吃惊,随后又笑了起来:“好啊好啊,那我就送这个礼物了!” 原来厉行洲想要的东西这么简单啊! 他两眼亮亮地望着厉行洲:“先生想听什么故事?我给你买!” 不料,厉行洲微一皱眉:“你要送的,是‘给我讲故事’。至于书本身,当然是我提供了。” 啊? 凌鹿呆了。 是这样的道理吗? 凌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他还没想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厉行洲已经找店长买下了一本书—— 《海底两万里》。 凌鹿没有看过这本书。但从名字上来看,好像是一本很有趣的书? 厉行洲将这本硬壳书递给凌鹿,眼里藏着笑,语气却很严肃:“拿回去好好看,看完了才能给我讲。” 凌鹿接过书,瞬间就把“厉行洲刚才是不是在强词夺理”这件事抛到一边,完全被封面上绘制的海洋景色给吸引住了。 他一边摩挲着书的封面,一面重重点头:“嗯嗯,我这就回去认真看,然后好好给你讲!” * 当天晚上。 处理完公务的厉行洲,从书房里拿了本书,坐到了沙发上。 准确地说,坐到了凌鹿身边。 凌鹿从吃过晚饭以后,就顶着自己的深红色小犄角趴在沙发上,高高翘起的尾巴时不时地晃一晃,专心致志地看着那本《海底两万里》。 往常厉行洲走到他身边时,他总会抬起头,弯着眼眸,笑眯眯地说“先生”。 但今天,他的眼睛牢牢黏在书上,只含混地喊了一声“先生”。 就连厉行洲递了一颗牛奶糖到他手里,他也只是下意识地将糖送进嘴,完全没有看向厉行洲。 厉行洲嘴角勾了下,身体向后靠到沙发背上,两条长腿往前伸着,舒适地交叠在一起,打开了手中的书。 直到—— 直到他感到,有什么软软的、柔柔的东西,在轻轻地蹭着自己的小臂。 他将视线从书页上挪开,正看见那条黑色的长尾巴,不知何时已经不再翘在空中,而是偷偷地挨到了自己的胳膊边。 而尾巴的主人根本对此无知无觉,依然低头沉浸在这个旧纪年的故事里。 或许是看到了精彩处,凌鹿嘴里低低“哇哦”一声,手还在沙发上拍了两下。 他的尾巴自然也受到了主人心情的影响。 那形如二叶草叶的小尾巴尖,小心地,慢慢地,贴住厉行洲线条流畅的手臂,然后欢快地上下扭动起来——犹如一个小人儿在手舞足蹈。 随着小尾巴尖的动作,厉行洲墨色的眼眸渐渐变得幽深莫测。 他足足盯了那肆无忌惮的尾巴尖一分钟,最终还是收回视线,埋首于字里行间。 然而,整整过去了半小时,平素一目十行的指挥官先生,依然在看同一页书。! 第 33 章 恋人的喜欢? 经过二天的赶工,凌鹿之前设计好的小部件全部锻造完成。 几位机械师再次来到采矿场,按照凌鹿的设计图,将小部件和采煤机的控制中枢逐一拼装、连接起来。 大半天过去,之前被老余和陶杨认为“不可能”的场景,赫然出现在这黝黑的巷道里: 采煤机原有的液晶控制屏部分被拆除。 充满科技感的、带有拉丝效果的银灰色外壳,完全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粗粝的拉杆、黑色的按钮、红红绿绿的一排小灯…… 总之,和之前简洁大方的控制屏相比,现有的控制面板,简陋而粗犷。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控制面板,能用。 按照凌鹿他们事先写好的“控制手册”,矿工依次推动拉杆、按下按钮之后,这台沉寂已久的机器,终于再次发出了轰隆轰隆声! 在场等着的矿工们,在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之后,全都鼓掌跺脚地大声欢呼,黑乎乎的脸上嘴角咧到了耳根,衬得雪白的牙齿格外亮。 要不是他们担心自己身上的煤灰太脏,简直都想把这几位机械师抱起来往空中抛了—— 这台采煤机停工之后,他们这个矿场就又倒退回了“人工开采”的阶段,只能一镐一镐地去采煤,效率又低又危险。而采煤机重新启用之后,矿工们只需要辅助判断和操作机器,省了多少体力啊! 看到成功运转的机器,老余自己也乐得合不拢嘴。 不仅仅是因为这台机器能用了,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了要怎么去修理有类似故障的机器。 按照凌鹿设计出来的方式,那些曾经只能等着被拆成废旧部件的机器,这下都有救了! 自己虽然没有凌鹿那么天才的思路,但照葫芦画瓢还是没问题的! * 看到采煤机修好了,凌鹿自然也很高兴。 不过更让他高兴的,是他收到了赵瑜的信息,说陈雪昨天醒过来了,现在已经可以接受探视了。 机械师的工作刚一收工,凌鹿便开心地背上双肩包,准备去看看陈雪。 不料他刚刚要出门,陶杨又追了上来。 凌鹿以为这人还要问控制手册的事,停下脚步转过身:“陶老师?” 陶杨的脸又开始泛红。 这人的眼神和前两天一样,左右飘啊飘的不敢看凌鹿,嗯嗯啊啊了两声,最后道:“小鹿老师,你想出来的方法,真是太厉害了。” “能……能和小鹿老师一起工作,我觉得很幸运。” 凌鹿稍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开心地笑着道:“陶老师你们也很厉害啊!我也觉得和你们一起工作很幸运。” 陶杨的脸更红了。 他两手揣进裤兜,手指在裤兜里紧张地绞来绞去,咬着嘴唇,声音略略发颤地开口道:“小鹿老师,你有没有……” 话未说完,工作室里传 来了老余的声音:“小陶?跑哪儿去了?你把电池弹簧片收在什么地方了?” 这中气十足的呼喊声,完全打断了陶杨的话,也打消了他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气势。 这平素傲气十足的机械师,顿时跟泄了气一样,脸上又是气馁又是无奈,跟凌鹿匆匆说了声再见后,转身跑回了工作室。 凌鹿:……? 我有没有什么?有没有修改完隧道掘进机的结构图? 完全不知道陶杨到底要说什么的凌鹿,困惑地挠挠头,出门往医院去了。 * 陈雪确实恢复得不错,脸上有了些血色,见到凌鹿之后还能和他开开玩笑,就是说话还没什么力气,斜靠在病床上,一直在打哈欠。 不过护士说这都是正常现象,还让凌鹿他们多在旁边聊聊天,说这样更有利于陈雪康复。 于是赵瑜就拉着凌鹿在陈雪旁边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汪明远则是坐在一边默默地剥着橘子。 凌鹿看看说得眉飞色舞的赵瑜,又看看低头不语,把橘子一瓣瓣撕开递给陈雪的汪明远,突然想起之前自己没来得及问的问题: 对一个人像“恋人”那样的喜欢,和普通的喜欢,到底有什么区别? 难道说,想要把小饼干留起来给那个人,或者不停地给对方剥橘子,就是“恋人的喜欢”? 这边赵瑜还在絮絮聒聒说个不停,那边陈雪已经闭上眼睛像是又睡着了。 赵瑜愣了一下,非但没有住口不说,反而压低了声音继续叨叨,还不忘对凌鹿解释道:护士说了,周围有低分贝交谈声,能让雪姐睡得更安稳。 汪明远不言不语地放下手里的橘子,擦了擦手给陈雪盖好被子,收起果皮出了病房,估摸着是洗果盘去了。 赵瑜看了眼汪明远的背影,啧啧两声摇摇头,对凌鹿比了个“他可真怂”的手势,哼哼道: “这汪大狗,也不知道还在犹豫什么!” “忍到现在也没有去表白!” 听了赵瑜恨铁不成钢的抱怨,凌鹿先“哦”了一声,接着小声问道:“你上次说,‘想让对方成为恋人的喜欢’,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喜欢?” “咦……”赵瑜八卦地拉长了声音,又嘿嘿笑了起来:“小鹿怎么开始关心这个问题了?莫非你……遇到喜欢的人了?” “来来来,说一说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给你点儿过来人的意见。” 凌鹿很认真地回答道:“我有很多喜欢的人啊。” 赵瑜的眼皮跳了跳,一脸的不可置信:小鹿老师,没看出来啊…… 凌鹿这边已经开始掰手指头了:“你,汪明远,陈雪,还有大地之城的谢老师,小丁……” “都是我喜欢的人。” 当然还有厉行洲。 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都会觉得很开心。 赵瑜听完凌鹿的解释,失望得想拍脑门,道:“不是这种喜欢,是那种,你会明显感到不一 样的喜欢!” 凌鹿道:所以我才问,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啊? ⑿想看豆腐军团写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 33 章 恋人的喜欢?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赵瑜这下真的拍了拍脑门,道:“你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这人想了想,又露出些他特有的不正经笑容,嘿嘿道:“如果一定要说有哪里不一样,那就是,是你会想和对方睡觉的喜欢。” 凌鹿:“……?” 正在凌鹿困惑不已,完全不理解“想和对方睡觉”是种什么样的喜欢时,病床上的陈雪咳了几声,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赵瑜,你别带坏了小鹿!” 赵瑜立刻噤声,尴尬地看着陈雪:“雪姐,你,你醒啦。” 陈雪白了他一眼,对凌鹿道:“小鹿,他说得不对……或者说,不全对。” “想和对方睡觉什么的,只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你想陪着这个人,分享你的快乐,分担他的痛苦……” “你不会仅仅只想和这人睡在一起,你会更想……和这人做许多睡觉以外的事。” 凌鹿用他的脑袋瓜很费力地思索了一番,最后总结道:“但是,说来说去,无论如何,恋人还是要想和对方睡觉才行吧?” 陈雪这次狠狠瞪了赵瑜,满眼都是:你看看你把孩子教成什么样了? 赵瑜一脸讪讪地偏开了头。 陈雪叹口气,又不能断然否认这个说法,只能道:“是,但‘睡觉’绝不是恋人之间的全部。” 她想了一下,又道:“听说在大灾变之前,还有恋人是只有精神交流没有身体接触的……但大灾变之后,这种恋人关系就都没了。” 毕竟,在明天和末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时代,千百句语言的安慰,比不上一个温暖的拥抱。与其浪费时间猜来猜去,抓紧时间滚到一起才是更常见的做法。 凌鹿这下点点头:“我懂了。” 他又思索了一番,下了结论:“那我没有什么‘想让对方成为恋人’的人嘛。” 自己一个人睡多舒服啊,为什么要在床上多放一个人? 陈雪很温和地笑道:“没有也好。” “这种事,不用着急。” “其实你都不用去考虑这么多。等你遇到那个命定之人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这边赵瑜轻声嘀咕着:“看,不还是‘遇到就知道’了嘛,和我说的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嘛。” 陈雪继续瞪他道:“你有意见?” 赵瑜忙道:“没有没有!我,我送小鹿老师出去了!” 凌鹿跟着赵瑜才出病房,正好看见汪明远端着装得满满当当的饭盆往回走。 原来这人是趁着陈雪睡觉的当口,到楼下给人打饭去了。 从他走路的稳定程度来看,这几天,这人一定是一刻不息地在练习运用假肢。 见凌鹿要离开,这腼腆的大个子再次对凌鹿说了谢谢,还说机械肢非常好用,现在他不但能走路,还能自如地上下楼梯。 凌 鹿先连连说不客气,又想到刚才和赵瑜陈雪的对话,便真诚无比地对汪明远送上了祝福:“汪明远,祝你早日能和陈雪睡觉。” 汪明远手一抖,差点没把手里的饭盆掉地上。 赵瑜一面狂拍脑门,一面拉着凌鹿跑路了。 剩下回过神来的汪明远,难得一见地在他们身后怒吼起来:赵瑜!你到底教人家小鹿什么了!!?_[(” * 凌鹿回到公寓的时候,厉行洲还没回来。 凌鹿并不觉得奇怪。 没有晚饭吃的凌鹿,自己换了衣服吃了巧克力,趴在沙发上继续看《海底两万里》。 这本书真的很有意思,就是比以前自己看过的童话绘本都要长太多了。 昨天看了一晚上也没能看完,自然也没能给厉行洲讲故事了。 今天一定要加油继续看! 凌鹿就这么一口气看了二个小时。 等他停下来想喝口水的时候,发现已经晚上10点了。 厉行洲……还不能回来? 凌鹿低头看了眼通讯器。 恰在这时,通讯器震了一下,跳出一条信息—— 厉行洲:【我会很晚回。你自己早点休息。】 先生大概又在处理污染物吧…… 他真的很辛苦啊…… 凌鹿站起身把书合上放在一边,哒哒哒地跑进卧室,准备听话地早早睡下。 他刚掀开被单趴好,又尾巴一翘翻身坐了起来。 厉行洲这么辛苦,自己做为他的室友,就这么躺着实在不太好,还是要努力为他做点儿什么的! 可自己既不会做饭,又不会打扫……到底能做点儿什么呢? * 事实上,厉行洲此时并不是在砍杀污染物。 四个小时前。 从前哨站返回黄昏之城的越野车上。 厉行洲的手指在终端屏幕上一下下划过。 那是污染物实验的最新图片和视频。 正凝神沉思着,周中尉有些犹豫的声音响了起来:“厉将军。” 不是极其重要的事,副官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断自己。 厉行洲关掉屏幕:“讲。”! 第 34 章 深夜的灯 此时的越野车尚未驶入卫星城区域。 远处的天际线,依稀可见如墨团一般的黑雾。 黯淡天光中,周中尉低声汇报道:“我收到消息,刘思源刘老师……在警备区的门口,要见您。” 厉行洲神色平静:“带老师进去了吗?” 周中尉:“还没有。” 厉行洲:“让他在办公室等我。别关门。” 周中尉:“明白。” 厉行洲说完之后,打开屏幕,继续看着视频里那一团团扭曲的物体。 周向海中尉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 等下厉将军要处理的事,说简单也简单…… 说困难也困难。 简单,是因为那件事的道理很清晰。 困难,是因为这其中,夹杂了“人情”。 在警备区门口等着将军的这位刘思源老师,是厉将军,也是自己,还有其他数名军官在军校时的老师。 刘老师当年主讲“社会与历史”,讲课的时候常常妙语连珠,算是深受学生欢迎的教师。 而刘老师的妻子,林女士,是一位温柔大方、十分有亲和力的女性。 在军校的时候,有一年的实地演习时间正好赶上了新年,参加演习的学生都不能回家。 当时的周向海还是高年级的学生,因为“表现出色”而有幸参加演习,自然也被圈在了学校。 听着广播里庆贺新年的祝福语,隐隐约约的鞭炮,再想起电话里爹妈的唠叨,再看到冷冰冰的宿舍,说完全不想家不难过那可真是骗人了。 正在这时,宿舍里的座机响了。 是刘老师打来的。 对方笑呵呵地说:“向海啊,快,来我宿舍一趟。” 老实巴交的周向海愣住了,没有立刻应声。 军校的老师,就算有家有口,在城里另外有住处,学校也都会给安排一间小宿舍,方便他们一大早起来上课。 可这个时候,刘老师不应该和他的老婆、两个儿子一起,在家听广播吃饺子,等着12点放鞭炮吗? 刘老师在电话那头催促道:“快点啊,你师母这就把饺子下锅了。” “你们楼还有几个人啊?叫上一起啊。” “赶快的,等下饺子坨了不好吃啊!” 原来是要吃饺子? 现煮的热乎饺子? 周向海立刻在走廊里跑动着敲了一圈门,将所有留下来参加演习的学生都叫上了,十几号人在冰天雪地里一路小跑着到了刘老师的宿舍,再把老师那一间小小的单人宿舍挤得满满当当的。 也就是在那天,在人挤人人挨人的小宿舍里,周向海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厉行洲。 彼时的厉行洲才12岁,按理根本不到进入军校的年龄。 但是,他在江笑涵教授的特别推荐下,参加了《战场信息判读与应对》《陆军分队行动组织 与指挥》《生存区防务与战略研究》这类核心课程的测试,全都取得了接近满分的成绩。 最令人惊叹的是,他对于污染物的识别和行动预判,有着其他人远远无法企及的天赋。 因此,他破格成为了军校年龄最小的学生,还有资格参加这次的实地演习。 由于年级的差异,在这个新年之前,周向海只在食堂远远看过厉行洲几次。 当时,室友们推了推周向海,说:“快看,就是那小子,叫厉行洲的,今年新入学的小天才,据说天生就是做指挥官的。” 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一个瘦削的少年,独自端着饭盘走到一张空着的桌子边。 直到今天,周向海才算看清了厉行洲的五官。 让周向海心惊的,是厉行洲看人时那种过于锐利近乎锋芒毕露的视线。 以及这人身上那种似乎与生俱来的,让人难以亲近的气场。 这样的视线,这样的气场,对方真的只是一个12岁的少年吗? 即使是在如此拥挤的小地方,哪怕其他同学都挤在一张凳子上了,也没有人敢贴到厉行洲身边去。 就好像这人身边自带了一个隔绝一切外人外物的领域,多看他一眼或者多朝他迈一步,都会被这领域里的寒气所冻伤。 周向海也不敢多看,自然而然地转开了视线。 后来,便是师母端出了大盆大盆的饺子。 也不知道师母提前准备了多久,才包出了这么多的饺子。 师母笑眯眯地指着一个特别大特别丑的饺子,说这是刘老师包的,你们看看,怎么能丑成这样,他是不是糟踏粮食。 接着又指了几个四不像都被煮得开口了的饺子,说这是他们的小儿子,才六岁的刘卓桓给包的,你们看看,这是不是包得特别好。 面对着如此双标的师母,在场的人几乎都大笑起来。 至于厉行洲笑没笑,周向海并没有注意, 他只记得,就在大家一个个都狼吞虎咽的时候,厉行洲搁下筷子提前离开了。 还是师母牵着小儿子送这人出的门。 再后来…… 周向海中尉在心中叹了口气。 再后来,就是刘老师他们的大儿子,刘卓航中尉,和自己一同成为了厉将军的副官。 刘中尉,行事稳妥聪明能干,深得厉将军的信任。 然而,在第16次畸变期的时候,刘中尉牺牲了。 周中尉如今还记得,刘老师和师母在听到消息的时候,哭得几乎瘫软在地上的情景。 他也记得,厉将军在刘中尉的墓碑前,对着墓碑上黑白分明的照片,静默了许久。 除此以外,在旁人看来,厉将军似乎也没什么别的表示了。 但作为经手人的周中尉知道,自那以后,厉将军从自己的薪金里划出一部分,每个月都补进刘中尉的抚恤金里,不为人知地给到了刘老师家。 不止如此,厉将 军曾经说过,“不要让刘老师一家在生活上遇到任何困难”。 有了这样的暗中照拂,刘老师家的小儿子算是顺风顺水的长大成人,还进入了军校,成了一名军人。 一切看着都很好。 直到…… 直到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经过追查,那起让军内震动的、数年来的首次贪丨污案,终于查出了主犯。 谁也没想到,主犯之一,是刘卓桓。 他是刘老师的小儿子,刘卓航中尉的弟弟。 是那个当年包了四不像饺子给大伙儿吃,笑眯眯地追着人喊哥哥的六岁男孩儿。 是那个和师母一起,陪着厉行洲离开的小男孩儿。 他的手段不算高明,却十分隐蔽—— 在畸变期的时候,刘卓桓是负责看管押运“物资包”的负责人之一。 他从自己看管经手的物资包里,这个取出一份,那个减少一点,再分批次地运到地下市场,以高价贩卖。 而且,握有居民名单的刘卓桓,特意避开了那些斤斤计较的小家庭,避开了知道如何一点一点核对物资数量的年轻人,专选那些老迈龙钟无所依靠的独居老人。 这样的老人,即使发现物资略有欠缺,也会怀疑是自己数错了看差了。 再或者,即使他们真发现了有什么不对,要么会担心工作人员嫌弃自己年老多事,要么会因为行动不便难以出门,还有可能是根本口齿不清无法表达,最终都会默默吃下这点哑巴亏。 这次畸变期之后,刘卓桓用他拿到的信用点,以师母的名义在核心城买了一间公寓—— 据说,这间公寓保留了旧纪年的种种设施,住起来舒适无比。 东窗事发之后,刘卓桓被迅速送上了军事法庭。 今天,判决结果出来了。 按照现行法律,死刑,立即执行。 定下来的行刑日,也就是两周之后了。 至于刘老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找厉将军…… 周中尉能想到原因。 作为第三区唯一的一名联合军将军,作为第三区军事行动的指挥官,厉将军可以签署“特许令”,证明某位人士的一切行动,都是基于无法公开的军事理由,可以免除刑罚。 这相当于是一个可以颠覆军事法庭判决的绝对权力。就连余总理都无法仅凭个人判断就做到这一点。 不过,自厉行洲成为指挥官以来,他一次都没有动用过这项权力。 那么这次…… 周中尉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厉将军顶着漫天细雨,伫立在刘中尉墓碑前的情景。 * 厉行洲刚带着副官走进办公室,坐在沙发上的刘老师就立刻站了起来。 厉行洲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主动开口道:“刘老师,师母身体还好吗?” 刘老师依然站着,摇头道:“不太好……病得糊里糊涂的了……” 这头发花白的老人,深吸一口气:“厉将军,我来找您的原因,您应该能知道。” “小桓是有错,他是走岔了路,是犯下了大错,是该重罚,但是——” 老人尽可能地挺直了腰板:“但是,按照法律,他罪不至死!” “他贪污的钱款,并没有用于其他违法活动;他之前从未有过类似的行为;他非常配合追缴工作,全部款项都已退还……\" “还有,最关键的,厉将军,他没有真正造成严重后果!他并没有致人死亡!” “在这种情况下,直接适用死刑,属于量刑过重,根本不是一个谨慎判断的结果!” 老人用他在课堂上的那番激情一条条讲了起来,从为什么要慎用死刑一直讲到了第三区的改革。 厉行洲沉默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时不时地敲一下。 当敲到第十下的时候,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推到刘老师面前,打断了老人的慷慨陈词。 这份文件,是对当时被“盗窃”了物资包的老人们的调查。 有人说,物资包里一直都没有肉没有蛋,最后自己严重缺铁性贫血,引发了器官衰竭。 有人说,在畸变期结束前的最后几天,物资包被提前吃空了。要不是邻居发现救济了一包米,恐怕活不过来。 …… 刘老师手撑在桌面上,看着这些调查,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 厉行洲注视着他,没有情绪地又补了一句:“按照刘卓桓的口供,在他多次盗拿物资包的生活用品、又没有被发现之后,他决定拿一些‘更高价的’。” “于是,他开始盗取治疗高血压和糖尿病的特殊药物。” “为了掩人耳目,他还用维生素药片混进了原有的药物里,让人一时间分辨不出。” “于是……” 厉行洲缓缓站了起来:“有五名老人,死于并发症。” “他们,已经不可能亲自完成这份调查了。” “刘老师,您告诉我,这,算不算严重后果?” “那些因为营养不良而器官衰竭的老人,那些因为摄入不足而导致失明的老人,那些对我们的供给系统产生的怀疑,那些一旦被激起就难以消解的不信任,算不算严重后果?” 刘老师的眼底布满血丝,鼻翼开始一张一合。 他摇摇头,道:“但是,厉将军,死刑,我在课堂上就说过,死刑是对生命权的剥夺,是最严重最无可挽回的刑罚……” “它是对人类尊严的践踏,它永远消灭了一个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它是对‘留今日以尊严,寄明日以希望’的违背……” “刘老师。”厉行洲从办公桌后面绕到了前方,打断了刘老师的话。 由于身高的缘故,他几乎是在俯视着这位当年的良师。 “刘老师,我无意与您就此进行辩论。” “但我知道,刘卓桓的行为,绝不属于‘基于特殊理由的军事行动’ 。” 我不会干涉法庭的判决。 想看豆腐军团写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 34 章 深夜的灯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这句话一出,刘老师的腿明显一软,整个人都要站不住一般。 他两手按到桌面上,强行撑住自己的身体,嘴唇不断哆嗦,声音又干又哑:“厉将军……” “法律之外……不外乎人情……” “我的大儿子,我的卓航,一路追着您,已经没了。” “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只有这么一个了……” “你师母,你师母她现在都病糊涂了,每天躺在床上,嘴里轮番念着卓航和卓桓的名字……” “厉将军,我们不求无罪,不求不服刑,只要改成死缓,再给他一个机会,一个机会就够了啊!” “这不单单是给他机会,也是给你师母,给我这个老头子,一个活下去的念想啊!厉将军!” 一旁的周中尉,一直垂手而立的周中尉,眼皮稍稍跳了跳。 在第三区的法律里,“死缓”是“死刑,缓期一年执行”的意思。 这个执行制度,就是为了给判处死刑的人一个机会,看他们一年里能不能“改过自新”。 如果适用死缓,那么刘卓桓有极大概率最终可以活下来。虽然有可能终生都无法离开监狱,但好歹是活着。 这边刘老师说着说着,突然膝盖一弯—— 厉行洲迅速扫了周中尉一眼。 周中尉一个箭步,飞快地伸手扶住了刘老师的胳膊,没有让老人跪倒在地。 厉行洲低头看向佝偻着背的刘老师,一字一句道: “刘老师,我不会——签署‘特许令’。” 最后这句话,如铁一样沉,如冰一样冷。 周中尉只觉得自己胳膊一沉,很明显刘老师是已经站都站不住了。 这老人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分一分憔悴、衰败下去。 老人呼哧呼哧喘着气,手指曲成爪状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张着嘴,直直地看向厉行洲。 厉行洲的神色阴冷如旧:“周中尉,安排勤务兵送刘老师回家。” 周中尉:“是。” 话音刚落,刘老师突然咧开嘴,开始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疯癫,带着痴狂。 周中尉脸色一变,没有通知勤务兵,而是通知了警卫兵。 刘老师一边仰头大笑,一边指着厉行洲: “说得好听,什么不干涉法律,什么化解人民的不信任!” “少扯什么大道理了!分明是你,是你自己,你担心影响下一次的晋升!担心影响你厉行洲将军的政绩!担心这件事成为你的污点,让你不能爬到上将的位置上去!” “厉行洲,你根本就没有心!你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人类的感情!” 厉行洲的脸上没有半分的情绪变化。 警卫兵来了。 刘老师并没有抵抗,更没有动手。 他一面拖着脚步被架着往外走,一面嗬嗬地往 外吐着气: “我大儿子,因为你而死。” “我小儿子,你见死不救。” “我妻子,知道了这个消息,也活不下去的。” “我的家,我一整个家,全没了——” “你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看着他们去死……” “你果然和第五区说的一样,你就是一个天天和污染物泡在一起,忘了人是什么的怪物!” “你根本就是个无心无情的怪物,怪物,怪物!” 在被架出门口的最后一瞬间,他竭力扭转头颅,对着厉行洲再次咧嘴: “厉行洲将军,我祝您早日长出心,早日体会到我这种……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死去的滋味。” “不,不!我祝您——有朝一日,亲手杀死所爱之人!” 厚重的木门关上了。 厉行洲坐回了办公桌后面。 他的半个身体,都隐没在了阴影里。 周中尉尝试着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这时,厉行洲的声音响了起来。 平稳,淡定,不带丝毫的情绪波动。 仿佛刚才那被责骂,被曲解,被诅咒的人根本不是他。 “周中尉,联络舆情处和情报处,启动应急预案。” “第五区的情报部门很快就会用这件事大做文章,还有可能试图影响下一轮的听证会。” “必须提前处理。” 周中尉知道,“下一轮的听证会”,指的是联合政府特别执行委员会,关于“污染物应对策略”的方案听证会。 上次畸变期结束后,厉将军就已经参加了一轮未公开的闭门听证。 当时的委员会并未给出最后的结论。 所以,“下一轮的听证会”,决定了未来联合政府究竟会继续采取厉将军的现有策略,还是第五区力推的“新铁壁计划”。 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周中尉不再多说任何一个字,速速开始着手准备。 * 深夜两点。 厉行洲自己取过大衣,走出了办公室。 方才周中尉问过他,“要不要住在这里的宿舍。” 他拒绝了。 即使明知道这个点,凌鹿一定已经睡了。 即使明天早上自己出门的时候,这家伙多半也没有起床。 但…… 厉行洲坐进后座,捏了捏眉心。 * 凌晨三点。 城内的各处都是一片黑暗。 据说,在旧纪年的深夜,路边都是有路灯的,从高处望过去,连绵灯光宛如灿烂星河。 但在现今的主城,“在深夜进行公共照明”,是不可想象的浪费与奢侈。 道路上没有行人,没有灯光,只有厉行洲的黑色大车呼啸而过,载着他停到了公寓楼楼下。 和其他建筑一样,公寓楼没 有半点亮光,也没有半点声响。 厉行洲独自走上楼,推开了公寓门。 “咔哒。” 门刚一打开,橘色的灯光便瞬间照了下来—— 漆黑一片的屋子,瞬间就有了几分暖意。 是玄关处的一盏小灯,在没有人按开关的情况下自动亮起。 厉行洲眉头微挑——这?这应该只是一盏普通的灯啊。 但他心里立刻就有了答案。 稍一环顾,果不其然在玄关柜上看到了一张纸条: 【先生!我给这盏灯加了释电传感器、螺纹透镜和外围控制电路,给它改成自动感应灯啦!哪怕先生回来得再晚,也会有盏灯在等着先生——而且还不会浪费电!】 有盏灯……在等自己吗…… 简简单单一张纸条,厉行洲却仿佛看到了凌鹿那神采飞扬晃着尾巴说“先生先生,来看这个!”的模样。 他紧绷了一天的脸部线条,终于缓和了几分。 厉行洲收好纸条,脱下大衣挂在一旁,往房间里走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刚走到客厅位置,又一盏灯自动亮起—— 暖暖的灯光,映着茶几上的一个保温壶,一个茶杯,一张纸。 这又是……? 厉行洲走进了灯光里。 他先拿起了那张纸。 【先生:我想你这么晚回来,实在很辛苦,就试着给你煮了茶…… 我不太会煮,试了好多次,最后这锅看上去应该和你以前喝的差不多? 另外,因为茶壶被我摔碎了,所以就用保温壶装着了…… 快到凌晨一点了,我先去睡啦。 先生晚安哦。 以及:我还没把《海底两万里》看完,实在是太好看了。 又及:对不起啊先生,除了茶壶,茶杯也摔得就剩一个了……明天我会去买新的茶具!】 同玄关那张纸条一样,这张小纸条也很简短,上面的字迹远远谈不上美观。 至于纸条里的事,和今天的任何一件事相比,都是最琐碎,最无用,最不值一提的。 但厉行洲还是把这张纸条看了一遍,两遍,三遍…… 他拧开保温壶,从里面慢慢倒出了茶汤。 原本应该是润泽通透的暗红色茶汤,如今是形色可疑的一团焦黑,在灯光下更显诡异。 原本应该是醇厚清香的顶级红茶香,如今是奇奇怪怪的焦糊味,随着热气缓缓飘散。 厉行洲将茶杯送到了唇边。 果然是难以入口的奇特味道。与其说是茶水,倒不如说是煎坏了的药。 可厉行洲浑不在意。 他坐在灯下,抿着这杯为他煮出来的茶,盯着那留给自己的纸条。 橘色的灯光,温热的茶水,短短的纸条。 还有那布置下这一切,正在卧室里酣睡的人。 此时此刻,这散发着寒意的秋夜里,它们就在此处,在自己的身边,如此的真实,如此的纯粹,如此的…… 刻入人的心底。! 第 35 章 关于表白这件事【一更】 “103号采矿场,已完成机械维护……” “9号采石场,已完成机械翻新……” 凌鹿对照着余老师他们整理的需求表,一边小声念叨,一边在一项项的需求后面打勾。 他在这里工作了一个多月了。 黄昏之城积压的待修理机械,基本都修理完成。 再加上凌鹿已经把自己的方法毫无保留地教给了老余他们,接下来如果还有类似的问题,老余他们也能自己搞定了。 凌鹿打算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收尾的工作,都处理好之后就可以回大地之城了。 一晃又到了下班时间。 他放下手里打满了小勾勾的需求表,站起身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 呼…… 马上就要离开黄昏之城了呢…… 他正要收拾自己的小背包准备离开,陶杨又叫住了他。 这些日子,差不多每过两天,陶杨都会在下班的时候过来和他聊聊天。 聊的内容无非是电路怎么设计更合理、某个零件的尺寸要怎么修改…… 凌鹿不止一次地在心中感慨:陶老师真的很热爱工作啊!是个很负责很认真的机械师! “小鹿老师……”不知为何,陶杨似乎比往常又要踌躇一些,像是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话。 凌鹿放下背包:“陶老师?还是那个中继器的问题吗?” 陶杨摇了摇头,又支吾一阵,最终道:“小鹿老师,你来这里这么久了,是不是还没有去过这里的‘假日舞会’?” 凌鹿道:“还没有——不过这周应该可以去啦。” 陶杨愣了几秒,又问:“小鹿老师……有约了?” 凌鹿笑了:“是啊。有几个朋友一起,正好他们也快离开黄昏之城了,就说周六干脆一起去舞会看看吧。” 陶杨脸上显出些放心神色,小声嘀咕着:“哦,哦……原来是几个朋友……” 凌鹿见陶杨好像对舞会也有些兴趣的模样,便又笑着道:“陶老师要不也一起?” 陶杨还未开口,工作室那头又传来了老余幽幽的声音:“小陶,让你改的操作手册,改完了吗?” 陶杨身体一僵,面色忽红忽白,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同凌鹿说了再见,转身小跑回了工作室。 余老师,对小陶老师真是严格啊…… 凌鹿如是想着,离开了工作站。 * 凌鹿没有回公寓,而是去了医院。 几天前,赵瑜发信息说,雪姐和他都快痊愈出院了,很快就要离开黄昏之城回到前哨站去。他和雪姐、汪大狗商量好了,这次离开前,他们想看看这城里著名的“假日舞会”,想让凌鹿也一块儿去。 正好晚上闲着没什么事的凌鹿,自然是欣然同意。 他这趟去医院,一来是打算检查一下汪明远的机械假肢,看看需要不要做维护和微调;一来, 他特地做了一个“装饰性护膝”,可以遮挡住机械假肢的关节部分,避免有突起的关节划破汪明远的舞会礼服。 到医院的时候,汪明远和赵瑜已经在等他了。 ?本作者豆腐军团提醒您最全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尽在[],域名[( 凌鹿依次检查了接受腔、关节的轴螺丝、还有皮带的固定螺丝和铆钉,做了些必要的紧固,最后再帮着汪明远套上了那个护膝。 待修整妥当了,汪明远重新穿上假肢,在康复室里走了几个来回。 他的步伐姿态虽然算不上流畅,但至少堪称稳健,显然是已经反复练习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凌鹿反坐着椅子,下巴抵着椅背,看着那依然有些沉重的机械假肢,盯着到底还是有些简陋的机械连接件,喃喃自语道: “其实如果有生肌电信号采集系统和对应算法,能够把人类肌肉运动时产生的微弱变化信号做数字化处理后传给处理器,再通过算法提取,机器就可以学习理解使用者的意图,可以自动协调假肢做出动作,这样的假肢用上去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一旁的赵瑜听得云里雾里,不禁道:“小鹿你在说什么?什么机电信号?” 凌鹿一个激灵,这才醒过神来,挠了挠头,发现刚刚说的那一大堆话,连自己都似懂非懂。 也不知道这些话是怎么冒出来的。 他晃晃脑袋,换了个话题:“嗯,假肢运用得很熟练了,跳舞也一定没问题!” 旁边赵瑜“嘿”了一声:“那肯定没问题啊!我都看到他夜里偷偷起来练跳舞练了好多次了!” 汪明远有些窘迫的样子,却也没有反驳赵瑜。 赵瑜笑得一脸不正经:“是不是打算和雪姐一起跳支舞啊?” 汪明远这个老实人,当真点了点头,一板一眼道:“她以前说过,她喜欢跳舞。” 赵瑜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拍着汪明远的肩膀道: “是不是也准备好了,跳完舞就表白啊?” “你小子,很会选场合嘛!” 汪明远腼腆地咧嘴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赵瑜这下吹了个口哨,又惊又喜地问着:“你终于想明白了?拖了这么久,总算要行动了?” 汪明远慢慢点头,神情竟是比之前更严肃。 他垂头看着自己的右腿,缓缓开口:“我之前……想着退役后,好好种地,好好养家,一定要给我爱的人一个安稳的家。” “结果后来腿断了。” “这下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还怎么种地?” “可是除了种地,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还能靠什么养活自己养活家人。” “所以,我想着还是算了吧。” “我没有资格再对她说些什么了。” 赵瑜“啊”了一声,忙道:“你这汪大狗,说你傻你还真是傻。” “你应该知道,雪姐肯定不在意的啊。” 汪明远依然低着头:“正因为我知道她不会在意,我才需要考虑更多,才 更加不能成为她的负担。” 赵瑜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最终只“哎”了一声。 “不过,”汪明远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向了凌鹿: “不过,感谢小鹿老师。” “我现在能走,能负重,能上下楼梯——虽然还不能跑不能跳,但是开荒种地,肯定是够了。” 汪明远深吸一口气,望向远方,嘴角浮起一缕模糊的笑: “我还能像之前计划的一样,好好开块地,种小麦,种向日葵,养些鸡和羊,再搭一座小木屋——” 这平素少言寡语的大高个,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脸上开始渐渐泛红,不知道是因为说话说多了,还是又开始羞窘了。 但他还是坚定地说完了:“如果她、她喜欢农场,我们就在那里,厮守一生。” “如、如果她不喜欢农场,我就,我就努力种地赚钱,陪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话音落下,一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赵瑜并没有接话。 这人只是偷偷背过身去,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一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抱着椅子靠背的凌鹿,此时也陷入了沉思: 原来,为了成为“恋人”,要提前想这么多,要准备这么多啊。 要开农场,要养鸡养羊,要盖房子,要努力赚钱,要给对方一个稳定的家,才能去问对方愿不愿意成为自己的恋人啊。 喜欢一个人,真是太不容易了! 想到这里,凌鹿站起身,走到汪明远面前,一脸认真:“汪明远,祝你成功啊!” 汪明远微笑着应道:“谢谢小鹿老师。” 这边赵瑜也抽抽鼻子,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凌鹿继续说道:“希望你们可以顺利地成为恋人,然后好好地一起睡觉!” 汪明远:…… 赵瑜:…… 汪明远没有回应凌鹿,而是不声不响地瞪了赵瑜一眼。 赵瑜一缩脖子,拽了拽凌鹿小声道:“那个,小鹿啊,我跟你说啊,有的话,咳咳,心里知道就行了,不能那么直白地说出来……” * 从医院回到公寓时,公寓里照例是没有人的。 自打上次从落霞路回来,厉行洲就又开启了早出晚归模式。 厉行洲回来的时候,凌鹿一定已经睡了。 而厉行洲走的时候,凌鹿多半还没起来。 所以这么一个多月以来,他虽然和厉行洲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几乎没怎么看到过对方——更别提给对方讲《海底两万里》的故事了。 凌鹿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吃了两颗巧克力。 他瞥了眼搁在一旁的崭新茶具,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 在连续摔碎两套茶具之后,凌鹿彻底领悟到一件事: 自己不光是学不会做饭,就连更简单的烧水煮茶也是做不到的。 所以他灰溜溜地跟厉行洲发了个讯息,说为了避 免频繁打碎茶壶无端浪费,他决定不煮茶了,先生晚上回来也没有茶喝了…… 结果那天厉行洲破天荒地很快就回了信息,信息就两个字:【很好。】 嗯?凌鹿看着这条信息,心说为什么先生好像还挺开心的? 难道…… 难道是我煮的茶,不够好喝? 正疑惑着呢,凌鹿又收到一条信息:【你煮的茶很好。但我们确实要避免浪费。】 凌鹿心说果然如此!果然是因为先生厌恶浪费! 至于我煮的茶,那一定是很好喝的! * 一晃就到了周六。 每个周六的晚上,太阳还未下山,黄昏之城的许多市民,便已在活动中心的大厅外排起了长队,等着一周一次的“假日舞会”。 这些辛勤劳作了一周的人,换下了粗粝耐磨的工作服,脱下了厚重结实的短筒靴,穿上了挂在衣橱里的闪亮舞服,套上了擦得光可照人的黑色舞鞋。 虽说这种每周一次的舞会在着装上其实没那么严格的要求,但大家还是会打扮拾掇一番,想要漂漂亮亮快快乐乐地度过这几个小时。 不仅如此,明明这种周末的舞会并不像“春日盛典”那样,需要大家都乔装打扮戴上假面,但人们还是纷纷罩上了镶着碎宝石的华丽面具。 说实在的,对于大部分的城中市民来说,这些半脸面具或是遮眼面具,并不能隐藏人的身份。毕竟日常都是看熟了的人,哪里会因为遮住眼睛就完全认不出来了呢? 但大家还是愿意这么做。 就好像换上了漂亮的衣裳,戴上了华丽的面具,就能短暂忘却日复一日的辛劳、就能回到已变成传说的“美好旧纪年”。 若是有个把人没有面具的,那也不要紧—— 此时的活动中心外面,绕老绕去都是些小贩,脖子上全用皮绳挂着一个木头做的箱子,打开来尽是各式大小的面具,最便宜的不过一十信用点,谁都能随时买上一个。 这一刻的活动中心里面,自然也是一扫往常的严肃气息,布置得五彩缤纷。 黑白格子的地面被打磨得蹭蹭发亮,天花板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小彩灯,蓝色帷幔从窗边低低垂下,舞池的四角各自布置着一人高的大音箱。 待或欢快或悠扬的乐曲从音箱里流淌出来,众人翘首以待的“假日舞会”,才算是正式拉开帷幕。 舞会开始之后,舞池内便是一对对翩然旋转的人。 长裙的裙角在碰撞中沙沙作响,舞鞋的鞋跟清脆地踏在光滑的地板上。灯影摇曳,香气弥漫,欢声笑语,自是一副惹人沉醉的热闹气象。 舞池外也是一种别样的喧腾。那些跳累了的人,等着舞伴邀约的人,或是三三两两地站着聊天,或是捡一张小圆桌坐下,说说笑笑地打发时间。 但无论是站着或是坐着,他们的手里都会有一杯带着气泡的果子酒—— 落霞路的酒铺们可不会放过这营业的好机会。 每每到了周六,各家酒铺都会派出年轻好看的小工,在此地游走兜售特色果子酒。 原本就喜爱饮酒的黄昏之城市民,在这种高兴的时刻,自然也就乐呵呵的,按照比平时还要略贵一些的价格买上一杯,再开开心心地饮至微醺。 ⑧想看豆腐军团写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 35 章 关于表白这件事【一更】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 凌鹿到舞场的时候,舞会还没有开始。 他没有穿太过正式的礼服,只在平日的白衬衫小马甲外面另加了件外套,但因着太过出众的皮肤与五官,反倒让这身简单的衣服也显得精致起来。 入乡随俗,在路边买了副遮眼面具后,凌鹿好奇地排在队伍里面进了舞场。 才一进去,就看见赵瑜冲着自己在挥胳膊:“小鹿老师!小鹿老师!” 凌鹿连忙跑向了这三人组。 只见陈雪戴一副银白色镶着碎宝石的遮眼面具,穿一条浅绿色的曳地长裙;平素总是扎成高马尾的头发,今天精心地编成了发髻。汪明远和赵瑜则是穿着黑色礼服,戴着朴素的黑色遮眼面具,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边。 赵瑜自是站得笔直;汪明远也身形稳健,一眼看去只觉得这人身形高大体态大方,谁也不会想到他黑色的裤管下面是一截冰冷的机械假肢。 凌鹿快速地瞄了眼汪明远的腿之后,彻底放下心来,这才望着陈雪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你今天真好看!” 陈雪笑了,笑容一如既往地爽朗大方:“谢谢小鹿。” 赵瑜唯恐凌鹿又说出什么太过直白的话提前戳穿了汪明远的大计划,又想着要尽量给他们留下一人空间,赶紧借口“带小鹿四处看看”,拉着凌鹿走到舞池边上,找了张小桌子坐下。 其实凌鹿并不会跳舞。 他想来舞会看看,也是好奇居多。 所以此时他坐在桌子边上,吃着一颗颗水果味的小糖豆,听着耳边乐曲或疾或徐,看着美丽的裙摆在闪光的地板上翻动,便已觉得很有意思。 这边赵瑜一边喝着橙子酒,一边说:“我们都打听好了,第一支是快步舞,第一支是慢步舞。” “我们偷偷跟主办方说好了,第一支曲子,会放雪姐最喜欢的《昨日重现》。” “等这首曲子响起,汪大狗就会告白啦!” 正说着,第一首欢快的小步舞曲子结束了。 有人牵着手走出舞池,也有人拎着裙子搭着胳膊走进舞池。 片刻后,四周响起了宛转悠扬的曲声。 “开始了开始了。”赵瑜猛灌了一大口橙子酒,眼睛瞪得大大的,努力捕捉着舞池里陈雪和汪明远的身影。 凌鹿也往嘴里再放了一块糖。 他倒是没有赵瑜这么紧张。他只是很好奇,等下汪明远表白成功之后,他和陈雪变成了恋人,相处起来会是什么样的? 会走到哪儿都手牵手吗? ……可是不对啊,不是恋人也会手牵手啊。 正想着呢,凌鹿旁边响起了一个陌生人的声音:“美丽的天使,能有幸与 你共舞一曲吗?” 凌鹿抬眼一看,是一位用面具遮住眼部的棕发男子。 ㈡想看豆腐军团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吗?请记住[]的域名[( 这人穿着华丽的礼服,身体下倾,对着凌鹿探出了右胳膊,是个诚心邀约的模样。 凌鹿礼貌地笑了下,摇摇头:“不了,我不会跳舞。” 男子微笑着:“别担心,我可以带你。” 凌鹿继续摇头:“不用了,我也不想——” 话未说完,突然周边的音响先是“咔”的一声巨响,接着便是滋滋啦啦响了好几下。 待这怪声消失,音乐也没有恢复正常。那原本舒缓轻柔的乐声,变成了断断续续无法入耳的噪音。 舞池里的人此时都停下了舞步。 赵瑜脸色一白:“糟了!怎么这个时候音箱坏了啊!这也太破坏气氛了吧!” 咔咔怪声持续不断,后台钻出来一个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向众人解释说设备出了点故障,正在抢修,希望大家稍安勿躁…… 大家抱怨了几声,说了几句“太扫兴了”“什么时候能修好”,倒也没有人跳脚骂街。 有人站在原地观望等待,也有人干脆捂着耳朵直接跑出了舞池。 凌鹿则是跳起来推开褐发男子的胳膊,拎着自己不离身的双肩包直接跑向了后台方向。 他一听就知道,这不是音箱坏了,应该是播放设备老化造成的。 唔……自己来修的话,应该十分钟能修好? 希望汪明远和陈雪还能再等上十分钟。 * 凌鹿跑进后台的时候,里面的人正急得满头汗,一个说要不今天先散场吧,另一个说先咱凑合修修要不太扫兴了。 当凌鹿直接喊出“我可以,我来修”的时候,几个蹲在地上的人,唰一下抬起头,跟一排狐獴一样盯着凌鹿。 有人面带怀疑,有人直皱眉头。 还有一个,一下子跳起来,喜出望外地喊道:“小鹿老师!是小鹿老师!” 原来这人之前去过老余的工作站,正巧碰见过凌鹿在给老余他们讲怎么修永磁筒式磁选机。这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老余对一个年轻人这般恭敬有加,因此对这位“小鹿老师”自然是印象深刻。 接下来,没费什么工夫,在场的几人就按照凌鹿的指挥,拧螺丝的拧螺丝、理电线的理电线了。 最后,一共用了八分钟,那部颇有年头的音频控制台又开始勤勤恳恳地工作。 断断续续的噪音重新变为了悠扬动听的乐曲。 凌鹿长舒一口气,在众人的惊喜声欢呼声以及称赞声里,一样一样地收拾好自己的小工具箱。 其实修这个控制台并不复杂,只不过修的时候太过投入,唯恐多浪费一秒钟的时间,所以修完之后多少觉得有点累。 他推开后台的门,探了个脑袋出去,正好看见舞池里的众人,再次伴着乐曲,悠然自得地旋转摆荡起来。 凌鹿认真地打量一番,终于从无数摇曳的裙角里,寻找到了那抹淡淡的绿色。 呼……还好还好,看来是赶上了嘛,没有耽误汪明远的表白大计! 凌鹿脸上绽出一个明快的笑。 正在这时,一个隐隐带着点笑意却又不失沉稳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好厉害的机械师。” 这个声音……? 凌鹿的眼睛骤然一亮。! 第 36 章 你想去的地方【二更】 凌鹿又惊又喜地转过头去: 虽然对方戴着半脸面具,虽然看不清他的眉眼,但这低醇温和的声线,还有那干净利落的下颌线,以及格外高挑挺拔的身形,除了厉行洲,还能是谁? 凌鹿睁大双眼,身体已是不由自主地扑了过去,双手按在那雪白笔挺的白衬衫上,连声道:“先生先生,你怎么来了!” 他之前的确跟厉行洲发信息说过,自己要和赵瑜他们一起来这个“假日舞会”。 但他从未想过,忙得一整个月都没露过面的厉行洲,会出现在舞会上。 厉行洲的手轻轻搭在凌鹿的肩膀上:“这两天,恰好有些时间。” 凌鹿的眉眼高高扬起,脸上的笑容比秋日的阳光还要明亮:“太好了!太好了!” “我都把《海底两万里》看了好多遍了,一直在等着给先生讲呢!” “我们,我们现在要回去吗?” 如果现在回去,就有时间完完整整地讲故事啦! 厉行洲低声道:“不着急的。” 凌鹿猛点头:“嗯嗯,不着急。” 既然先生说不着急,那就不着急! 厉行洲的手拂过凌鹿脑后柔软的黑发,似是提议,又似是在劝说:“既然都到了舞会,来跳支舞。” 凌鹿眨眨眼:“可是我不会……” 厉行洲道:“我带你。” 凌鹿再次眉眼弯弯:“好啊好啊。” 说罢,两人便牵着手,一同慢慢往舞池走去。 才刚走到池边,两人便听见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冲着这边道:“怎么,小天使不是不愿意跳舞吗?这下怎么又愿意了?” 小天使? 不愿意跳舞? 不需要更多的解释,厉行洲已经能推测出这人什么意图,以及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眉头微蹙地看向了说话之人。 对方是一个戴着半脸面具的棕发男子,两臂交抱于胸前,一边唇角向上提着,先是扫过凌鹿的脸庞,随即又不加遮掩地望向了自己。 这摆明是一个要来挑事的态度了。 厉行洲面色一冷,朝前一迈正要说话,却听见身边这黑发红眸的少年先开口了: “咦,是你哦。” “你没有找到其他愿意和你跳舞的人吗?” 凌鹿的声音十分坦然和真诚,以至于原本歪着嘴角一脸挑衅的棕发男子都愣了一下,下意识应道:“……没有。” 凌鹿“哎呀”一声,很好心地鼓励棕发男子道: “不过这也很正常,我听说舞会上,被邀约的人是有权利拒绝邀约的。” “你如果真的很想跳舞,就不要放弃,多尝试多问问其他人?总能碰见愿意的?” 棕发男子这下已经绷不住了,没有被挡住的半张脸上,全是“神特么多尝试”的震惊:这家伙是什么脑回路? 从 头到尾都对棕发男子的试探、挑衅以及尴尬一无所知的凌鹿,一面牵着厉行洲往舞池走,一面热心地叮嘱棕发男子道:“不要放弃哦,你会找到愿意和你跳舞的人的,再见啦。” 即使这里光线不甚明亮,厉行洲也能清晰地看见,棕发男子的半张脸都抽搐了起来。 ?本作者豆腐军团提醒您《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嗯……真是很有“凌鹿风格”的应对啊。 厉行洲如是想着,嘴角已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上翘出一个柔和的弧度。 * 很快,两人站到了舞池中。 凌鹿望着周围翩然旋转的一对对舞者,既有些好奇,又有些慌张。 毕竟他连手都不知道该搁哪儿。 直到厉行洲适时握起他的手,引导着他将手搭在自己右臂上,又用左手绕到他背后,轻轻扶住他的左肩下方。 厉行洲并没有着急出脚,而是轻声道:“别紧张,我带你。” 说罢,他微微侧头,在凌鹿耳边柔声说着:“右脚,往后退。” 凌鹿赶紧照做。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抬左脚往前一踹—— 正正踢到厉行洲的小腿上。 厉行洲:“……” 凌鹿一阵慌乱:“咦?啊?对不起对不起——” 厉行洲:“没事,我们再来。” “记住是右脚,轻巧地往后退——不,不是弓步下蹲。” “不要低头,头部始终左侧45度平视前方——是左侧,不是朝上……” …… 在凌鹿第九次踩到厉行洲的脚,第十一次踢到厉行洲的小腿之后,他垂下了脑袋:“先生,我怎么觉得我跳得和别人都不一样啊……” 至少旁边的人,没有像我这么总是踩到舞伴的脚上吧。 感觉把小水壶放到这里来,都能比我跳得更出色。 啊啊真是的,我为什么不能像小水壶那样,只要厉行洲告诉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我就能准确无误地做出来呢? 为什么我明明觉得听懂了,可是真正迈出步子,就全都不对了呢? 凌鹿越想越难过,哪里还有一开始的跃跃欲试。 此时的厉行洲,依然握着凌鹿的手,托着凌鹿的后背。 看到眼前这只怎么都学不会的小兔子明显地低沉下去,厉行洲道:“换个跳法。” 凌鹿:“呃……?” 厉行洲:“喜欢现在的音乐吗?” 凌鹿:“喜欢。” 厉行洲:“闭上眼,随着音乐摇晃身体就行。” 嗯? 还可以这么跳吗? 虽然不太理解,凌鹿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 四周自然而然地暗了下来。 唯有厉行洲的声音,伴着悠扬的乐声落入他的耳里:“不用考虑左右,就按照你听到的节奏,晃动身体……” “腿部放松,再稍微分开一点……” “很好,来,按照我手的方向 ,朝这边一点……” 凌鹿闭着眼睛,完完全全地按照厉行洲的指示,一点点地被他带着,领着,扶着,一步步地或是往前,或是向后。 渐渐的,他似乎没那么慌乱了。 原本僵硬而笨拙的身体,终于可以随着音乐的节拍而摇晃。 这又新奇又有趣的感受,让凌鹿不禁笑了出来。 这时,厉行洲柔声道:“不慌了?” 凌鹿不停点头。 厉行洲:“现在,睁开眼。” 凌鹿缓缓抬起眼帘,正看见厉行洲那线条干净的下巴,和微微勾起的嘴唇。 凌鹿笑得更灿烂了:“先生先生!我好像会跳舞了!” 厉行洲的声音非常温和:“嗯,很棒,会跳舞了。” 恰恰这时,音乐稍微快了一些。 凌鹿便也晃得更快了些。 他满心欢喜地看向厉行洲:“先生,这样对吗?” 厉行洲:“……嗯,很对。” 凌鹿一边摇摆着,一边看了眼周围:“不过先生,我怎么觉得好像还是和其他人跳得不太一样?” 好像只有自己是在晃来晃去的? 厉行洲面不改色地解释着:“你是初学者,这是初级版的舞姿。” “其他人都是中级版或者高级版,所以会有些不一样。” 原来是这样! 凌鹿顿时觉得非常有道理。 恰恰这时,音乐变得轻快起来。 周围的舞者们开始优雅地转圈。 凌鹿期待地睁大眼:“先生!转圈了转圈了!” 看着脸上写满了“我也要我也要”的凌鹿,厉行洲略一思索,改成双手紧握住凌鹿的手,在舞池中转了两个大圈。 “哈!”高速转动之下,凌鹿兴奋地惊叹出声。 厉行洲望着少年那犹如夏日溪水般明净通透的笑脸,轻声问着:“有意思?” 凌鹿不住点头:“有意思,好有意思。” 他仰着头:“谢谢先生教我!先生教会了我跳舞,先生真是太厉害啦!” 厉行洲:“……” 半响之后,厉将军才慢慢应了一句: “不客气。” “以后再……再教你高级版的。” 这时,凌鹿的眼角余光正好瞥到了一抹淡绿色的身影。 此时音乐仍在流淌,但这穿着淡绿色长裙的高挑姑娘却已停下了舞步,将头轻靠在了前方穿着黑色礼服的高大身影上。 那两人都没有再跟着节奏起步,而只是相互依偎着,安静地立在旋律里。 凌鹿“咦”了一声,心说难道是汪明远的机械假肢突然出问题了?要不然为什么他们不跳了呢? 如是想着,凌鹿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偏向了那边。 如果不是厉行洲还扶着他,只怕他就要直接跑过去了。 厉行洲自然是察觉到了凌鹿的视线。 他也认出了有过一面之缘的汪明远和陈雪。 他垂头问道:“怎么了?” 凌鹿便快快地说了一遍,说汪明远今天是要去表白的,说他们不跳舞了不知道是不是假肢不好使了,要不要我现在去给他检查一下…… 厉行洲暗叹一口气,带着凌鹿往反方向转去:“他的腿应该没事。” “你不用过去。” “还有,他的表白一定是成功了。” “咦!”凌鹿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先生怎么知道!” “先生真的好厉害!” 厉行洲:“……” 音乐声渐渐变低,变低,最终停了下来。 一曲终。 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的凌鹿,松开厉行洲的手,不住感叹着: “跳舞真有意思!” “还好今天来了这个舞会!” 厉行洲唇角微微勾了勾,将这雀跃不已的少年带离了舞池。 他伸手为凌鹿理了下略有些乱掉的额发,又轻轻摸了下他的头顶,收回手问道:“什么时候回大地之城?” 前几天凌鹿便已在信息里提过,这边的工作处理得差不多了,收收尾就可以回去了。 凌鹿道:“大后天,正好大后天徐新要去找马老师,就能顺道送我回去了。” 厉行洲沉默两秒,又道:“这两天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凌鹿愣了一下,随即眼里带着光地问:“咦?先生是有时间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厉行洲:“是。” 凌鹿眼里的光更亮了。 真好呀!先生可以陪我去我想去的地方! 那我究竟最想去哪里呢…… 他两手抱在胸前,微微侧着头,很认真地思考一番,随后仰起脸:“先生,我想去矿场!” 厉行洲:“……?” 恰在这时,下一首曲子,一首活泼的小夜曲,从舞池四周回荡起来。 凌鹿以为是旋律声盖住了自己的说话声,让厉行洲没能听清楚,便又踮起脚,把着厉行洲的胳膊,在他耳边大声说了一遍:“先生,我想去矿场看一看!” “那些修好的机器,我走之前很想再去看看它们。” “如果能和先生一起,那就更好了。” 厉行洲顿了好几秒,才开口道:“好,和你一起……去矿场,看机器。” * 按照凌鹿的想法,这天晚上回去,当然是要给厉行洲讲《海底两万里》的。 结果到家就有些晚了,他又不停歇地给厉行洲叨叨了许多修机器有关的事,不知不觉就过了12点。 最后凌鹿困得不行,只能和厉行洲约好了“明天回来再讲故事”,自己一头栽倒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便是周日。 一想到可以和厉行洲一起去“看机器”,凌鹿顿时将“还没能把礼物送给厉行洲”这点小小的不愉快抛诸 脑后,整个人都有几分雀跃。 他坐到副驾的位置上,自己扣好安全带,礼貌地发问道:“先生,能先去一趟工作站吗?” 厉行洲握着方向盘道:“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厉行洲今天没有带副官,也没有带司机,而是自己开着车载着凌鹿。 凌鹿有点好奇地问了,结果厉行洲只说“今天是私事。” 凌鹿还是不太理解。 他之前听周中尉说过,在厉行洲这里,无论公事私事,类似于“驾驶”一类的事情,都有勤务兵对接。 为什么今天是例外? 凌鹿想不明白,遂不再想了。 反正他更喜欢现在这样和厉行洲两个人单独出游。 因为,他可以放心地把尾巴放出来晃来晃去,不用担心司机先生看见啦。 眼看着就要到工作站了。 凌鹿收起尾巴道:“停前面就好——我去拿一下‘病历本’,先生等我一下哦。” 厉行洲:“病历本?” 凌鹿笑了:“其实,就是机器们的维修登记册。我觉得这样叫起来比较亲切一些,就像我是医生,它们是我治好了的病人一样。” “病历本”里面登记着维修了什么机器、机器有哪些问题、最后怎么修的,平时都放在工作站备查。 其实病历本里面的东西,凌鹿脑子里都能记住。但他想着如果今天还能发现些什么别的问题,就可以一起修好再记录下来,所以还是打算取了这本册子随身带着。 厉行洲唇角勾了勾:“原来如此。去吧。” 越野车稳稳停了下来。 凌鹿自己解开安全带,跟只活蹦乱跳的小鹿一样蹦进了工作站。 厉行洲双手搁在方向盘上,看着凌鹿的背影消失,人略微怔了两秒。 但他很快就醒过神来。 他打开了左腕的通讯器,趁着这短短几分钟的空隙查看着最新的备忘录和信息。 很快就是“听证会”的日子了。 这两天,便是这段日子以来,他唯一的、仅剩的一点空余时间。 能将这些时间全都用在“私事”上,对厉行洲来说已是从未有过的奢侈。 这之后,他需要动身前往第四区的会场,在那里应对第五区的挑衅,说服其他区的委员,赢得委员会的信任…… 为了留给人类一个尚存希望的未来,首先要做的,竟是应对他人的质疑,争取他人的支持。 厉行洲快速扫着通讯器屏幕上的文字。 这都是情报人员最新发回来的消息—— 【第五区内定发言人为第五区研究院代理院长张再兴。】 【推测张再兴正在设法联系前段时间‘失踪’的刘思源教授。】 【我们已与因病休养的何老取得接触。】 …… 他一条条地往下翻着消息,线条利落的脸颊愈发显得冷硬起来。 不出所料,第五区准备将污染物的现行应对策略归结到他的“个人偏好”,在这上面大做文章。 对于第五区来说,这的确是最有利的突破口,也是最让人难以自证的质疑。 厉行洲的手指在窗舷上轻轻敲着。 一下,两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句极响亮的叫唤声:“小鹿老师!凌鹿!” 这声音如此之大,让厉行洲下意识抬起眼帘,从挡风玻璃看了出去。 此时凌鹿手里抱着厚厚一本册子,刚刚迈出了工作站。因为身后有人叫住了他,他又停下步子,回头看着那人。 叫住凌鹿的,是一名相貌端正、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停在凌鹿身后,手死死攥成拳头,脖子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 见对方似乎来者不善,厉行洲眉头微拧,左手已是按住了车门。 只见那人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对着凌鹿大声道:“凌鹿,我,我喜欢你!”! 第 37 章 我可以帮忙! 五分钟前。 凌鹿刚跑进工作站,便看见了独自来加班的陶杨。 这位机械师站在凌鹿的工作台前,低着头,不知道到底在看什么。 “陶老师?”凌鹿有些好奇地招呼着。 “啊啊?”陶杨一惊,神色慌乱地应着:“小鹿老师?你,你,你怎么来了?” 凌鹿想着厉行洲还在外面等着自己,因此只最简单地说了两句,便抱着记录册转身跑走了。 不料,才刚迈出工作站的大门,陶杨就着急地追了出来:“小鹿老师!凌鹿!” 凌鹿怔了一下,想着陶杨或许是又要讨论什么问题,便停下脚步,带些歉意地说着:“陶老师,要不明天我们再讨论?……” 不料陶杨摇摇头,然后直直地望着凌鹿:“不是,不是工作上的事。” 不是工作上的事? 凌鹿这下有些困惑了。 他不解地望着陶杨:“那是……什么事?” 除了工作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事? 莫非是借钱? 只见陶杨的脸越来越红,呼吸也有些乱。 最后,这人拳头一握,像是下了非常的决心一般大声吼了出来:“凌鹿,我,我喜欢你!” 这可是凌鹿完全没有想到的事。 他呆呆站在原地,怔了好几秒,才犹豫着道:“你……喜欢……我?” 陶杨的脸涨得通红,急促道:“我知道这么说有点太草率了。” “可是,我知道你就要回去了。如果我再不说,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我就想知道,凌鹿,你,你有没有可能,对我……你会不会喜欢我?” 凌鹿抿了下嘴唇,小心地确认了一下:“陶老师,你说的喜欢,是‘希望对方成为恋人的喜欢’,还是‘对朋友的喜欢’?” 陶杨完全没想到凌鹿会这么反问,反倒也愣住了。 他看着凌鹿的眼睛,确认凌鹿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刻意回避话题,这才回答道:“当然是‘希望对方成为恋人的喜欢’。” 凌鹿“哦”了一声,摇摇头:“陶老师,我不喜欢你。” “我对你是‘朋友那样的喜欢。’” “我不会想要你成为我的恋人。” 凌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软。 可他说出来的内容,却是干净利落毫无转圜,足以打碎一切幻想。 陶杨脸上的红晕慢慢褪了下去。 他站了半响,苦笑一声低下头去:“嗯,我也猜到是这个结果。” 这二十多岁的,向来骄傲又自负的年轻人,勉强说完这句话以后,眼眶竟发红了。 他的声音也哽咽起来。 他挂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说着: “余老师也一再劝我,跟我说这是不可能的,让我早早放弃比较好……” “可我……可我总觉 得,还是得试一试。” 凌鹿看着不停落泪的陶杨,整个人不禁有点慌。 可他完全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跑去拍拍对方的肩膀会不会不合适。 所以他只能咬着嘴唇,继续呆呆站在原地。就这么呆了好几秒之后,才勉强憋出来两句话: 陶老师,你,你是个很好的机械师。?[(” “不管我喜不喜欢你,你都是个很好的机械师!” 这连“好人卡”都算不上的回答,倒是让告白失败心底一片黯淡的陶杨,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出来: “我当然是很好的机械师。” 他一面说,一面在心里想着:果然余老师没说错……在凌鹿那里,他根本没有,一分一毫都没有,对自己有着超出“同事”的关注。 罢了,罢了。 不论怎样,这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还有,我的的确确是一名很优秀的机械师——虽然比凌鹿差了那么一点点。 但也只比凌鹿差了一点而已。 要是和其他年纪相仿的人相比,那我就是最优秀的! 如此安慰着自己,陶杨终于又振作起了精神。 他抬起头,冲着凌鹿笑了一下:“打扰小鹿老师了。” “不耽误你去检查机器了。” 凌鹿:“嗯……那,我先走了,再见。” 陶杨:“……再见。” 凌鹿刚要转身,陶杨又急急补了一句:“小鹿老师!” 凌鹿:“嗯?” 陶杨:“我们,我们,还是可以一起讨论阻断器的吧?” 凌鹿:“嗯?当然可以啊!” 陶杨嘴角扯了扯,又对凌鹿说了一遍再见,然后看着凌鹿上了车,这才失魂落魄地晃回了工作站。 * 凌鹿回到车上时,人还是有些呆。 就连安全带都是厉行洲探身过来为他扣好的。 他坐在座位上,抱着那本厚厚的记录册,心里颇有些忐忑。 他直觉自己应该没做错。 毕竟自己对陶老师确实没有“那种喜欢”。 一丁点都没有。 可是陶老师哭了? 人不是只有在很难过,或者很激动的时候,才会哭吗? 自己是不是……回答得不太好,让人太伤心了? 直到厉行洲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做得挺好的。” “简单明了,不留余地。” 凌鹿一下振作了精神,睁圆眼睛看着厉行洲:“真的?真的?” 厉行洲:“当然。” 凌鹿这才长出一口气:“啊……太好了……我还在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顿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一件事,漂亮的红色眼睛直直看看厉行洲:“咦,先生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厉行洲没忍住,伸手在他挺翘的鼻梁上刮了 一下,道:“想法都写在脸上了,一看就知道。” 这不是厉行洲第一次这么干了。 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凌鹿忽地脸上有些发热。 他努力抱着怀里那本册子,调转视线看着挡风玻璃外面,嘟哝了一句:“也,也没有吧。” 厉行洲踩下油门,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是工作站的同事?” 其实不需要凌鹿解释,厉行洲也已经猜到对方是谁了。 二十多岁,优秀的机械师,追着凌鹿出来—— 自然是凌鹿偶尔会提到的,那名热情的,总是要来讨论问题的“陶老师”。 凌鹿老老实实地点着头:“嗯。” 他看着两侧迅速向后退去的矮楼与行道树,继续嘟哝着:“还好……还好我现在知道,喜欢分成‘对朋友那样的喜欢’,和‘对恋人的喜欢’。” 要不然刚才那种情况,只怕自己会更蒙圈,更加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厉行洲沉默几秒,缓缓道:“噢?有什么区别?” 凌鹿有些惊奇:“啊?先生也不知道吗?” 这可真是太难得了! 居然有先生都不知道的事情! 厉行洲转了下方向盘:“我想听听你的理解——还有,我也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它们有区别的。” 凌鹿坐得直直的,将自己如何知道这两个概念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厉行洲,最后还不忘归纳总结道: 按赵瑜的解释,“恋人的喜欢”,就是想和对方一起睡。 按陈雪的补充,“恋人的喜欢”,除了想和对方一起睡以外,还会想要一起做其他各种事情。 还有,他们都认为,如果遇到了喜欢的人,那自己一定会有特殊的感觉,会自然而然就知道:就是这个人了。 厉行洲握着方向盘的手倒是一直很稳。 但他的额角却时不时地跳一下,再跳一下。 凌鹿终于说完之后,呼出一口气,又有些不太确定地看向厉行洲,像是在等着厉行洲的回应。 半响后,厉行洲终于开口了。 “你自己是什么想法?”他转着方向盘,不动声色地问着,“对于……‘喜欢的人’?” 凌鹿困惑地挠了挠头: “我……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会想要和另外一个人睡在一起。” “我也……也没有遇到这种,让我产生这种想法的人。” “所以,我想,我大概是没有喜欢的人?” 说到这里,他又快速补了几句:“当然我很喜欢和先生在一起,我也喜欢和你一起吃饭,我也想给你讲故事……” 听着凌鹿的话,厉行洲的眉毛挑了挑,眼底有些意味不明的光在翻涌。 “嗯,就像我也喜欢和其他朋友在一起……” 虽然和其他朋友比起来,似乎和厉行洲待在一起更自在一点? 毕竟自己只有在厉行洲面前时,才能 放心大胆地放出角和尾巴。 “不过……唔……” 不过睡觉什么的,还是自己一个人比较舒服。 凌鹿如是想着。 在他身旁,厉行洲的眼神已渐渐恢复了素日的沉稳。 凌鹿并没有把话说完。 但厉行洲也没有再往下问。 就好像他已经知道凌鹿接下来要说什么似的。 车里一时很安静。 就这么开了许久,都已经沿着大路出了黄昏之城的城墙,眼看着就要到卫星城了,厉行洲将车子停在路边,探身为凌鹿按开了安全带:“下车。” 凌鹿不明所以地跳下了车。 厉行洲牵过他的手,带着他沿着一条小路往一处小山坡走去。 这段小路颇有些荒凉,路旁并没有什么建筑物。 小山坡上也没什么树,只有些矮矮的杂草,在这个季节都已经枯黄了,低低地伏在地上。 可在褐色的山坡与姜黄的杂草之上,是明晃晃的、又高又远的秋日天空,蓝得近乎透明。 凌鹿一边走,一边情不自禁地抬头望天,脚步不由地越来越慢。 厉行洲似乎也不急,也随着他放慢了脚步,就这么慢慢地陪着他往上走。 一直走到了山坡顶。 厉行洲这才轻声道:“看,夕照塔。” 凌鹿站在他身旁,望着眼前景色,已是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从此处回望,正好能将整个黄昏之城的景色尽收眼底。 无边无垠的蓝天之下,是黑色的、间或带着些许闪光点的黑色山脉,点缀着或大或小布满砂砾的浅灰色平原。 山脉与平原无止境地延展出去,最终消失在远远的天际线之下。 在群山当中,是一圈厚重严实的城墙,当中嵌着一座规划整齐、街道纵横分明的城市。 一座座青砖黑瓦的小房子,犹如嵌在一个个的小格子里;时不时有几辆车在街道里穿行,看着竟像是孩童的玩具。 在这城市的中心,便是那高耸入云、沉默无言的夕照塔。 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朵,黑色的山脉,灰色的平原,还有冷如陨铁的百年铁塔。 太过强烈的色彩对比,撞在一起好似一副鲜亮的水彩画。 凌鹿轻轻揉着眼睛,只能“啊”了一声,又“哇”了一声,接着便是喃喃地说着“好看”。 这种时候,他不禁有些羡慕起崔屿他们这种看过很多书的人。 若是换一个人,看着这样的景色,一定能说出很动人的话吧? 自己却只能想到“好看”“真好看”“实在是太好看了”。 正暗暗丧着气,厉行洲抬手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搂了一下,随即又松开手:“是不是觉得很美,心里会有种震撼的感觉?” 凌鹿拼命点头。 厉行洲道:“美丽的景色,很容易就会触动人的心。” 凌鹿再次拼命点 头。 厉行洲话题一转:“但是,当一个人第一次遇到喜欢的人时,却不一定会骤然生出同样的触动。” 凌鹿:“……诶?” 厉行洲道:“你会知道这个人对你来说,和别的人都不一样。” “他与众不同。” “但这并不代表你看到他的瞬间,就会立刻想要睡他。” 厉行洲望着远处的夕照塔,淡淡道:“所以,‘喜欢上一个人’,这是一个过程。一个或快或慢,因人而异的过程。” “甚至于‘喜欢’究竟表现为什么形式,也没有什么定式。” “你不必……不必着急去确认,更不必着急去否认。” “顺其自然就好。” 凌鹿想了许久,终于眼睛一亮:“先生,你是说,即使现在没有这样的人,说不定时间一久,慢慢就喜欢上了,也就有了?” 厉行洲:“嗯,可以这么理解。” 凌鹿:“有道理!好有道理!” “先生你真的很厉害,你总能让我一下子就明白很复杂的事!” 他又想了一番,真诚无比地看着厉行洲:“先生,你是因为很有经验,所以才能理解得这么透彻吗?” 厉行洲:“……倒也不是。” 他顿了下,慢慢道:“不过……关于这件事,如果你还有其他想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来问我。” 不要再去问回来一些奇奇怪怪的答案了。 凌鹿的笑容如同此时的阳光:“好呀好呀!” 他歪着脑袋,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脱口而出道:“这么说起来,先生,你遇到喜欢的人时,是‘一下就知道了’,还是‘慢慢才知道’的?” 厉行洲:“……” 他好看的喉结向下滑了几许,却始终没有回答。 尽管厉行洲没有应声,也丝毫不妨碍好奇心正盛的凌鹿继续往下问:“对了对了,先生,我还没问过,你有喜欢的人吗?” 厉行洲抬腕看了眼通讯器上的时间:“不早了,我们去矿场吧。” “你之前说,想先去103号采矿场?” 一说到这个,凌鹿立马就忘了别的,赶紧应道:“嗯嗯,是的!我们在那里修了最多的机器,先去看看它们。” * 越野车绕着盘山公路走了一阵,终于驶入了7号卫星城。 从公路边往下望,已经能看见103号采矿场了。 这是一座建于旧纪年的锡矿和铜矿场,占地颇广。 采矿场的东面和南面都是灰色的山崖,山上没什么像样的植被,只有一些顽强的野草夹在石头的缝隙里。 采矿场的西面,则是大片的、难以清理的巨型混凝土石块。这些几十层楼高的高强度混凝土,原本是旧纪年空中轨道的一部分,如今早已坍塌得不成样子,只留下了残破的桥墩与折断的桥面。 这暗色山崖与断壁残垣之间,便是103号采矿场 。 如今的103号采矿场,规模比旧纪年缩小了不知道多少倍,出矿量也不足旧纪年的百分之一。 那些源自旧纪年的采矿设备,早就在数十年的时光里严重耗损,全都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 凌鹿坐在副驾的位置上,掰着指头一项一项地数着在这个采矿场修好的机器。 比如罢工了的磁选机、哼哼唧唧不肯好好干活的凿岩台车、赖在地上不愿往前走的掘进机、偶尔会摆烂的起重机…… 厉行洲用余光看向认真无比的凌鹿,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 数着数着,凌鹿停了下来,笑眯眯地说着:“除了这些采矿选矿的机器,我还给他们修好了一台‘清洁机器人’呢。” 厉行洲:“噢?” 凌鹿:“是一台很高很高的机器人——采矿场的选矿车间不是都很高吗,要清洗屋顶擦窗户什么的其实很麻烦。” “旧纪年的时候,这些事情都是机器人来做。但机器人报废以后,这些事就又只有工人们自己做了。” “他们平常下井挖矿也很忙,所以大概一年才会集中清理一次,车间外面看着就一直脏兮兮的。” “这台‘清洁机器人’修好以后,只要下了指令,每天都能把厂区的楼房设备擦得干干净净的!” “我觉得这台机器人真是太棒——” 说到这里,凌鹿突然意识到,和采矿场提高的采矿率相比,一台能做清洁的机器人,可能也没有那么重要,没有那么值得一提。 他的声音便越来越小,最后含糊不清地带了过去。 这时,反倒是厉行洲开口了:“嗯,确实是很棒的机器人。” “让工人们有更好的工作环境,对他们的身体有好处,效率也会变高的。” 凌鹿眼睛一亮:“对哦!是哦!” 他不停点着头:“‘大螃蟹’就是很棒!” 大螃蟹,自然就是他偷偷给这台机器人取的名字了。 因为它有着两只特别长的机械臂,又有着可以任意伸缩的六条腿,凌鹿总觉得这台机器人很像螃蟹。 厉行洲并没有追问“大螃蟹”究竟指什么。 相反,他像是完全已经猜到了一般,眼底带着一点笑地瞥了凌鹿一眼。 越野车在阵阵尘土中又开了一刻钟,终于停到了采矿场的厂区门外。 车堪堪停稳,凌鹿还未下车,先“咦”了一声。 厉行洲立刻道:“怎么?” 凌鹿道:“今天明明是公休日,怎么大门是开着的没有锁?” 公休日,所有的矿场都会休息,只留下几名工人值班,以防有人翻进来偷了材料拿去黑市换钱。 这种时候,厂区的大门一定是关得严严实实,只有值班工人确认了来人身份才会开门。 凌鹿看着洞开的大铁门,心里不由一阵疑惑。 此时的矿场里没有工人在井下工作,运输车也静静地停在轨道上,车 间里的选矿机也都是关着的。 偌大的采矿场显得格外寂静,以至于有几分森冷。 凌鹿往前走了几步,皱着眉头打量着这片自己来过数次的厂区。 当他环顾四方,望向远处一座重型机械时,惊道:“那里!那台起重机上面,那里有人!” 厉行洲也看见了。 远处一台褪色的、约莫有30米高的起重机塔吊上,攀着两个黑色的人影—— 其中一个人影看着小巧灵活,已快要爬到塔吊的顶部了;另一个看着像是手脚不协调的,还挂在塔吊的底部。 凌鹿急道:“糟了,该不会是通往控制室的电梯又坏了,他们只能从外面爬上去吧!” “不行,我得赶快去看看能不能修好!” 他正拔腿要跑,却被厉行洲一下攥住了手腕:“停下。” 厉行洲上前一步挡在凌鹿的前面,手始终牢牢握着凌鹿的手:“我们一起去。” 他顿了下,又道:“不管看到什么,留在我身边,别乱跑。” 厉行洲的语调极其严肃。 印象里,凌鹿只在许久之前,在大地之城复习《社会与历史》时,听过厉行洲用这么严肃的语气。 为什么厉行洲的态度突然变了? 难道是……这里还有别的古怪? 凌鹿脚步放缓了下,再次看向那洞开的大门,安静的厂区…… 是因为太安静了吗? 就连矗立着的重型机械,看着也有些莫名阴气。 一阵带着寒意的秋风吹过。 瑟瑟风声中,似乎带着刺耳的嗡鸣。 这声音……? 凌鹿心中突然涌起些不适感。 两人走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起重机前方,能看清塔吊下方那个人影了。 而已经爬到顶端的那个人,因为离地面有段距离,依然看不清晰身形面容。 凌鹿盯了下方那个人形几秒,惊道:“那是郑师傅啊……不对,他的腿不好,就算真的是起重机坏了,也不应该是郑师傅上去啊!” 郑师傅早年受了工伤,腿一瘸一拐的,现在在矿场主要做些协调统计的工作,偶尔和人换着值个班,不会做什么体力活的。 也正因为他的腿脚不好,所以往上攀爬的速度格外慢,到现在也就爬了不到10米。 不知道是听见了凌鹿的声音,还是瞥见了下面有人过来,郑师傅抱住钢铁支撑架,扭头向下看着凌鹿和厉行洲,竟然咧开嘴,嘿嘿笑了起来。 那笑容,就像是被强行糊在了脸上似的,看上去说不出的怪异。 “小鹿老师!你怎么来了!”郑师傅嘴咧到耳朵根地问着,语调是反常地亢奋激昂。 不待凌鹿回答,他又继续说道:“小鹿老师,你修好的这个起重机真好啊!能让我们爬到好高的地方啊!” “我就想上去看看,看看这这顶上的风景。” “小鹿老师 ,你也一起来吧,一起去看看上面!” “我儿子已经在上面了,他正在等我呢!” 郑师傅一面说,一面抬头望向了塔吊的顶部。 凌鹿唰一下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地攥紧了厉行洲的手道:“不不,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郑师傅自己去爬这台起重机,本身就十足怪异; 而他居然还能笑呵呵地说出自己儿子在上面等他,这已经不仅仅是“怪异”能够形容的了。 凌鹿听其他工人说过,郑师傅早年丧妻,只留下一个儿子。这孩子今年才不过6、7岁,郑师傅视若珍宝,唯恐儿子磕着碰着,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从不让他去危险的地方、做危险的动作。 可今天,他看着孩子爬到30米的起重机上,非但不加阻拦,还连声说好? 这时,厉行洲低声道:“他被侵蚀了。” “他的孩子应该也被侵蚀了。” 凌鹿的脸色骤然一白。 他小声道:“被侵蚀……那就是会千方百计让污染物吃掉自己……” “那他们为什么没有往外跑,而是要往高处爬……” 刚说完,凌鹿心中一惊,反应了过来:“难道,污染物……会从天上……” 这里是卫星城,不像主城那样,有着带有辐射范围、可以拦截飞行污染物的防御墙。 这么看来,是有潜伏污染物苏醒过来,飞到了卫星城上空? 厉行洲道:“是。” 话音刚落,凌鹿便听见了清脆的“咔哒”声。 那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厉行洲已经脱掉外套扔在一旁,将永远随身带着的枪和稳定剂别在了腰后。 他盯着无云无霾的天空,语气冷硬:“军队会来接应,但污染物到达的速度预计更快。” “凌鹿。”他转头看向凌鹿,神色严肃冷厉:“你来过这个采矿场,应该知道掩蔽所的位置?” 凌鹿点头。 “我会将那两个人救下来,” “你带他们去掩蔽所,紧闭防爆门,等待通知。” 在厉行洲面前向来都是乖乖说好的凌鹿,这次没有立刻应下,而是盯着厉行洲道:“你呢?” 厉行洲道:“我留在这里,拦截污染物。” 对于飞行性污染物,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拦截、击杀,后续扩散的范围将远大于陆行性污染物。 至于这些污染物究竟之前是如何潜伏在卫星城,又是怎么侵蚀人类的,那就待拦截之后再来解剖研究了。 他看着凌鹿发白的脸,声音稍稍缓和了些:“别担心。” “这些污染物的等级不会太高,我可以解决掉。” “别害怕,在掩蔽所里好好等着就行。” 凌鹿缓缓点了点头。 他当然相信厉行洲可以拦截住这些飞行的污染物。 但是…… 他望向了塔吊上方。 厉行洲要独自去营救这两个人吗? 这两个已经被侵蚀,已经难以正常交流的人? 他们一定不会配合营救的。 说不定还会挣扎反抗…… 凌鹿注意到,无论是郑师傅还是小郑,都没有绑安全绳。 一旦他们开始挣扎,对谁都是极其危险的事。 这种情况,自己就只能在这里等着,不能帮上一点点忙吗? 凌鹿咬紧嘴唇,脑子里飞快地过着自己最近修过的东西、自己知道的器械…… 猛然间,他脑中一亮,双手抓住厉行洲的胳膊:“先生,我可以帮忙!” “我,我能帮着你一起救他们!”! 第 38 章 相信我 支撑架高度8米,三点钟方向,速度5米每秒…… 好,调整完毕。 凌鹿站在“大螃蟹”旁边,握着控制面板上他和老余他们一起做出来的操纵杆,稳稳往前一推—— 大螃蟹迈开泛着哑光的机械支撑腿,稳稳地向塔吊方向“跑”了过去。 这便是凌鹿方才对厉行洲提出来的建议。 这只大型清洁用机器人,为了方便清理屋顶,最高可以将机械臂向上延伸到60米的高度。 不但如此,它的机械臂还可以在任意位置进行弯曲、翻转、折叠。总之非常灵活。 只要操控得当,两只巨型机械臂末端的灵敏度也相当之高。 之前在采矿场维修器械的时候,凌鹿忙里偷闲,曾经操纵着大螃蟹给众人表演了一个“机械手翻硬币”,将十枚硬币轮流抛向空中,再一个不落地稳稳接住,看得围观众人惊呼不已纷纷鼓掌。 凌鹿猜测,这样的高灵敏度设计,是为了让“大螃蟹”做清洁时不至于损毁精密器械。 只不过现在的采矿场,已经不剩什么精密器械了。 总之,在凌鹿看来,这样可以随时伸缩翻折、末端高度灵敏的机械臂,完全可以将挂在塔吊上的郑师傅和小郑稳稳妥妥地“夹”下来。 很快,大螃蟹跑到了塔吊的旁边。 此时的郑师傅已经费力地爬到了约15米的高度。 而厉行洲,也已身形矫健地攀到了郑师傅身边。 “机械臂就位。”凌鹿的通讯器耳机里,传来了厉行洲沉着的声音。 方才凌鹿匆匆忙忙地提出自己的想法后,厉行洲立刻采用了这个建议,还做了一些细化。 比如他和凌鹿怎么配合,哪个时间点出手“夹”人。 “准备好了。”凌鹿应道。 说完之后,他便按照厉行洲之前叮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厉行洲的动作。 只见厉行洲单手擒住钢铁支架,身体往前一探,一手拿着一早准备好的稳定剂,干净利落地将针头扎丨进了郑师傅的右臂。 而一心想着往上爬的郑师傅,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快捷无比的一针。 他依然双手抱着支架,一脸茫然地看着身后不知何出现的厉行洲,嘴巴张了张,像是要问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只包裹着海绵的“巨手”握住了腰部。 下一秒,他整个人被“夹”离了塔吊,又被轻柔无比地放进了一个黑色圆筒。 这个黑色圆筒,当然就是大螃蟹用来搜集垃圾的“垃圾桶”了。 作为可以容纳建筑垃圾的“垃圾桶”,当然能够轻松装下好几个成年人。 待机械臂将郑师傅放进了圆筒,凌鹿迅速点下了表示“扣上盖子”的按钮, 圆筒上方迅速合拢,只留下了保持空气流通的气孔。 这样,即使稳定剂没有立刻 生效,也能避免郑师傅还要不管不顾地往外爬以至于弄伤了自己。 确认圆筒已经封闭后,凌鹿尽量压住自己兴奋的声音,涨红着脸,尽可能模仿着厉行洲那种冷静自若的语气:“完成。” 厉行洲:“很好。” “下一个。” “机械臂准备延长。” 说完,厉行洲身形一跃,向着最高处攀去了。 回收小郑的过程也很顺利。 3分钟以后,这对被侵蚀了的父子俩都已经注射了稳定剂,稳稳当当地窝在圆筒底部,等着身体恢复正常。 耳机里传来了厉行洲的声音:“去掩蔽所,立刻。” 凌鹿不敢耽误一秒,立刻操纵着“大螃蟹”转身,往掩蔽所方向走去。 这时,厉行洲又放缓声音,轻声道:“做得很好。” “谢谢。” 假如没有使用这只清洁机器人,那么厉行洲至少需要连续两次攀上起重机。 为了避免因反抗而引起的意外坠落风险,厉行洲或许只能先将这两人迅速击晕再来注射。 这以后,厉行洲还需要设法稳住重心,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扛着他们慢慢下来。 很显然,用了“大螃蟹”以后,整个营救计划节省了不少时间,也更安全。 或许是“拿大螃蟹连续夹人”多少有些紧张的缘故,凌鹿的脸莫名热了一下。 他脚步未停,上半身却不自觉地回头望向起重机。 此时他已看不清厉行洲的面孔了。 只能看见一道颀长的人影,立在高高的钢铁支架之上。 就在这时,从远处的天际线压过来一层黑沉沉的雾。 凌鹿瞳孔一缩:污染物! 这些污染物的原形是什么?鸟? 不不,这种带着空气震动的嗡嗡声,不是鸟类。 莫非是昆虫?! 这种微小的,又到处乱飞的污染物,厉行洲要怎么拦截? 此时,凌鹿耳边再次传来那种嘶哑难听的虫鸣声。 从来不害怕污染物的他,心口一紧,脱口而出道:“先生小心!污染物来了!它们很小,飞得很快!” 耳机里,厉行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镇定:“看到了。” “记住,紧闭防爆门,等待通知。” “至于其他的……相信我。” 凌鹿抿了抿嘴唇,沉默了两秒,最后只说了一句:“嗯。” 他不再往厉行洲的方向看,而是操纵着大螃蟹,一步一步又快又稳地走向了地下掩蔽所。 做好自己的事。 其他的,相信厉行洲就好。 * 地下掩蔽所。 “大螃蟹”的体积太大,只能停在掩蔽所外面。 凌鹿另找了个运矿的四轮小车将郑师傅和小郑两人装了进去。 这个掩蔽所有些年头了,条件算不上好,但基本的物资储 备,比如清水、饼干、毛毯什么的都很齐全,照明和通风设备也完好无损。 凌鹿按照在《社会与历史》里学过的步骤,启动了照明和通风设施,安置好了尚未清醒的两人,还找出了毛毯给他们盖上。 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凌鹿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抱着膝盖,盯着左腕的通讯器发呆。 躲进掩蔽所已经快一刻钟了…… 厉行洲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盖着毛毯的郑师傅和小郑相继醒了过来。 这两人似乎并不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地下掩蔽所,也并不诧异为什么凌鹿会在这里。 哪怕是只有六七岁的小郑,也没有过度惊慌大吼大叫,只是乖乖地扑进了爸爸怀里。 而郑师傅抱着孩子安抚一阵后,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连声说着多谢小鹿老师救了他们父子俩,差点儿直接给凌鹿跪下去。 这倒是把凌鹿给吓了一跳,连忙扶着郑师傅让他重新坐好,还给他们递了两瓶水。 郑师傅喝了几口水之后,人平静了些,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起话来,小郑时不时地帮自己的爸爸补上一句。 原来,在他们被注射稳定剂之前,一直都知道自己做什么。 他们知道自己在爬起重机,知道等下会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污染物给吃掉。 但他们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完全没有“我就快死了,我就快成为怪物的食物”的恐惧。 不止如此,郑师傅还说,他的心里充满了“异常的平静和满足”,就像是要走进一个阳光温暖鲜花盛开的美妙地方。 这时小郑声音低低地补了一句:“那个时候,我总觉得,被怪物吞进肚子以后,就可以见到妈妈,然后和爸爸妈妈永远永远在一起了……” “要是有谁来拦着我,不让我去……我就会觉得他们都是坏人,是不想让我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小郑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郑师傅将儿子再次搂进怀里,拍着他的背,轻声劝慰着他,跟他说爸爸一直都在,说现在这才是真实的,说如果真的被怪物吃了,非但看不到妈妈,还会让天国的妈妈为他们伤心落泪…… 在今天之前,凌鹿虽然听说过“人被侵蚀之后会意识模糊会想主动靠近污染物”,但他从未亲眼见过被侵蚀的人,更不知道原来被侵蚀之后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这些污染物,原来是这样蛊惑人心的啊……真是太狡猾了…… 凌鹿在心里暗暗想着。 等小郑的情绪也稳定一些之后,郑师傅也更清醒了些,能思考一些别的事了。 这中年人开口道:“小鹿老师,那个给我们注射稳定剂的年轻人,他怎么没在掩蔽所?他是已经离开了吗?外面很危险的,他一个人离开太不安全了……” 凌鹿道:“他没有离开。他还守在外面。” 郑师傅疑惑道:“‘守’在外面?外面应该已经有污染物了,他怎么守?” 凌鹿道:“… …他是军人。” 厉行洲说了,他不能让这些飞行污染物在卫星城里扩散开。 郑师傅脸上顿时出现了“恍然大悟”和“肃然起敬”这两种神色。 郑师傅沉默几秒,还是犹豫道:“我刚才看你们只有两个人。” “就算他是军人,他一个人也还是太危险了。” “不如让他也躲到这里……” 郑师傅嘴唇动了动,把许多不合适的话都吞进了肚里。 他的年纪不小了。 二十年前,他曾经亲眼见过那些直逼到主城城墙外的污染物,是怎么把顽强抵抗不肯撤退的人类士兵撕成碎片再一口口吞下去的。 虽说现在军队的战力提升了,士兵们的训练方法也改进了…… 可单个的人类,哪里可能是一群污染物的对手? 更何况,那名给自己注射稳定剂的年轻人,似乎除了手丨枪以外,根本没有别的武器了。 阻挡污染物固然重要,可是也不能因此就让年轻人去白白送死啊。 一想到这里,郑师傅不禁忧心忡忡起来。 不料,凌鹿似乎丝毫没有困扰。 他看了眼自己的通讯器,又望着禁闭的防爆门,认真道: “他可以的。” “他是非常、非常厉害的人。” “我相信他。” 郑师傅此时自然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相反,凌鹿的态度倒是让他也稍稍乐观了几分。 他跟着凌鹿也说了一句:“好,相信他。”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凌鹿再一次地看向了腕间的通讯器。 已经快一个小时了啊…… 在主城的时候,如果有潜伏污染物苏醒过来,那么军队二十分钟内会赶到。 可在地广人稀的卫星城,是不是军队的速度会变慢? 那外面依然是厉行洲独自一人在面对污染物? 一想到这里,凌鹿便觉得胸口发闷,心里有种奇怪的不安感。 恰在这时,他听见对面传来了低低的哭泣声。 抬头看去,原来是小郑裹着毛毯缩成了一团,身体不断发抖,一边念着“爸爸,我害怕……”,一边流下泪来。 郑师傅连忙找出饼干来给他,又说了好些哄孩子的话,都没有让情况好转。 注意到凌鹿的目光后,郑师傅苦恼地说道:“他还是太小了,在这里呆久了会觉得不舒服。” 郑师傅早些年不止一次进入过地下掩蔽所避难,对这种光线昏暗通风欠佳的地方适应得很好。 但小郑就不一样了。 除了演习时去过几次掩蔽所,这小朋友并没有真刀真枪地经历过污染物入侵,更没有在掩蔽所呆过这么长的时间。 于是,渐渐的,这孩子越发的紧张和不自在,最后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眼看郑师傅急得满头是汗 又不知道怎么办,小郑哭得抽抽噎噎喘个不停,凌鹿将自己心里的那些不安暂时抛到一边,挪过去坐到小郑边上,笑眯眯地问:“想不想听故事呀?” 之前自己为了哄菲莉亚,可是看了好多的童话绘本呢。 到了黄昏之城后,为了给厉行洲讲故事,自己还完完整整地看完了好厚一本书呢! 或许“听故事”这几个字,对于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来说就是有种独特的吸引力,小郑顿时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小朋友依然裹着毯子,挂着眼泪小声问着:“什么故事呀?” 凌鹿:“有很多哦!有‘葫芦娃救爷爷’,有‘王子与恶龙’,还有‘白猫警探’……” 小郑挑了一个《白猫警探》,于是凌鹿便依照记忆,绘声绘色地给小郑讲了起来。 因为菲莉亚爱听,所以这些故事都是讲过好几遍的。 如今凌鹿完全不用看书,也不用提示,就能讲得流畅而生动。讲着讲着,为了烘托气氛,还能扮成“一只耳的老鼠大盗”,举起双手龇牙咧嘴地装出很凶的样子。 可惜,凌鹿自己大概并不知道,他努力装出来的凶狠模样,即使是在菲莉亚和小郑这样的小朋友看来,也没有丝毫的威慑力,反倒能逗得他们哈哈大笑,觉得装成坏蛋的小鹿哥哥真是太可爱了。 这么一个故事讲完之后,小郑那黯淡下去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人也精神了许多。 他不再害怕晦暗不明的灯光,不再觉得通风扇的嗡嗡声阴沉可怖,而是完全被凌鹿的故事吸引住了。 就在凌鹿讲到第三个故事的时候,防爆门旁的对讲机红灯亮起,随后滴滴响了两声—— 凌鹿哗一下坐得直直的,满心喜悦地想着: 是先生! 他砍翻污染物来接我们了! 然而对讲机里,传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能听见吗?能听见吗?” “这里是救援队。” “请按照我们的指示,有序撤离!”! 第 39 章 不骗你 凌鹿飞快地跑回了地面。 厉行洲在哪里? 厉行洲应该没事吧? 虽说刚才在掩蔽所里,凌鹿在郑师傅面前表现得信心满满,还一直笑眯眯地跟小郑讲故事,但他心里一直有种萦绕不去的不安。 从他听见那群污染物的嗡鸣声开始,他便有种奇怪的、毫无缘由却又十分确切的认知:这次的污染物,不好对付。 而在地下掩蔽所足足待了两个小时这件事,更是验证了这个想法。 如果厉行洲真的那么轻而易举的解决掉了这些污染物,那么他绝不会让自己和小郑他们在地下室待这么久。 凌鹿站在一队队小跑而过的士兵里,往塔吊方向张望着: 只看见了了一大片黑色的围挡,挡住了道路、遮住了建筑物,除了能看见厂房的房顶和起重机的塔顶以外,根本不知道围挡后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凌鹿知道,被黑色围挡遮住的区域便是污染物肆虐过的地方。 立上了这片围挡,既代表着“污染物已被肃清”,也代表着“禁止闲杂人等出入。” 只有经过一段时间,对后面这片区域做完污染值测试”确认指数正常后,才能拆掉围挡、开始重建。 而在这黑色围挡之外,是神情严肃荷枪实弹的士兵,是步履匆忙穿着全套防护衣的研究人员。 是飘在空中的火药味。 是电焊枪焊过金属时爆出的火花声。 这纷乱繁忙的场景中,并没有厉行洲的身影。 他的心里越发慌乱起来。 直到耳边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小鹿!” 转头一看,是周中尉。 “你没有受伤吧?来,我带你去医院做检……” 向来都很有礼貌的凌鹿,不安地打断了周中尉的话:“周中尉,那个,先生呢?我没有看到先生……” 周中尉脸上略微露出些不自在的神色,但他很快掩饰过去,态度和蔼地应着:“厉将军没事。” “他让我转告你,他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但他现在要布置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不能来接你,让我送你去医院做检查。” 凌鹿直直地看着周中尉的眼睛:“真的?” 周中尉扯着嘴角笑了笑:“当然是真的啊。” 凌鹿并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周中尉。 他的眼睛里写满了:厉行洲真的没事吗? 周中尉的眼神稍有些飘移。 少年的眼神太过纯粹而执着,执着得让周中尉忘记了预先打好的腹稿。 这老实的中间人暗自发急,正琢磨着接下来要怎么说,手腕上的通讯器震了一下——是厉将军的电话。 周中尉背过身去,速速说了两句后,转过身来道:“小鹿,厉将军现在直接和你通话。” 话音刚落,凌鹿的通讯器便响了起来 。 凌鹿的声音都有些变,急促道:先生!先生你好吗? 厉行洲的声音同往日一样平静:我很好。 只是解决污染物多花了些时间而已。 凌鹿的心里突然安定了许多。 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追问道:那些污染物……好像很不好对付的样子。先生④_[(,你没有受伤吧?” 厉行洲:“没有。” “我很好。” 凌鹿轻轻呼出一口气,又问了一遍:“真的?” 厉行洲:“真的。” 他顿了一下,缓缓道:“不骗人。” 这三个字,犹如重重按下的琴键,声音沉沉地落在凌鹿耳边。 凌鹿心里那莫名的、无法排解的慌乱,终于彻底消散。 凌鹿抿了下嘴唇,小声道:“是哦。” “先生你……不会骗我。” 厉行洲:“嗯。” 凌鹿:“那,那我去做检查了。” 厉行洲:“嗯。” 凌鹿:“那……先生再见?” 厉行洲道:“嗯。” 但厉行洲并没有立刻挂电话。 过了两秒,他缓缓道:“我接下来会比较忙……晚上再联系吧。” 凌鹿:“嗯嗯,好的!先生再见!” 挂掉电话的凌鹿,卸掉了脸上那副皱皱巴巴的执拗表情,乖乖跟着周中尉往越野车的方向走。 这时,冷不丁身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叫住了他:“小鹿哥哥!” 回头一看,原来是被郑师傅牵在手里的小郑。 和只需要做一次快速体检、确认没有被污染物侵蚀的凌鹿不同,郑师傅和小郑都属于“确定被侵蚀者”,需要去专属医院做深度检查和后续观测。 凌鹿以为这小朋友是要和自己道别,便微笑着地同小朋友说了再见,还对着他摆了摆手, 不料,小朋友扯了扯郑师傅的衣角,再凑到弯下腰的郑师傅耳边说了句什么之后,红着脸跑了过来,仰头看着凌鹿:“小鹿哥哥,谢谢你们救了我和爸爸!” 凌鹿脸上的笑容更柔和了些:“不用谢呀,你自己也很勇敢呀!” 小郑脸涨得更红了,有点怯怯却又有点期待地说着: “小鹿哥哥,爸爸妈妈都教我,要好好感谢帮助过自己的人。” “我,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说完,小朋友从裤子右口袋里掏出了个什么,小心地握在手里,再慢慢地递向凌鹿。 凌鹿赶紧蹲下,伸手接过了小郑递过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金属小陀螺一般的物件。 这大概是……儿童玩具? 小郑脆生生地说着:“这是小陀螺,我很喜欢的。” “小鹿哥哥,你要是一个人没有人陪你玩儿的时候,就可以玩儿小陀螺。” 听到小郑说这是他很喜欢的玩具,凌鹿 不由犹豫了几秒,心说小朋友送给自己了,那他自己玩儿什么? 结果小郑从裤子左口袋里又掏了整整一把小陀螺出来,对着凌鹿隐隐带着几分骄傲地问道:“小鹿哥哥,你会玩儿陀螺吗?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哦!” 凌鹿这下笑得眉眼弯弯,收下了小陀螺,说自己虽然没玩儿过,但见过别的小朋友玩儿,应该很快就能学会的。 小朋友开心地笑了,扑过来抱了下凌鹿,这才欢快地朝着郑师傅跑了过去,还一边跑一边叫着太好啦太好啦!小鹿哥哥收下我的礼物啦!?_[(” * 凌鹿坐在回黄昏之城的车上,专注地看着手心里那枚小小的陀螺,时不时用指尖戳一戳它格外光滑的表面。 一旁的周中尉看到凌鹿如此认真地研究着儿童玩具的模样,语气温和犹如哄孩子般开口道:“很有趣的小玩具。” 凌鹿道:“嗯。” “我想送给先生。” 周中尉:“呃?” 凌鹿:“小郑说,这是为了感谢我们救了他才送的礼物。” “其实救了他的分明是先生啊。” “所以这个礼物也应该给先生。” 周中尉:“……喔……” 他眼神闪了闪,道: “厉将军今天估计会很忙很忙,可能不会回家了。” 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真的,特别忙。” 凌鹿点点头,将小陀螺揣进了自己口袋。 * 做完检查回到公寓,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想到第二天就要离开黄昏之城,凌鹿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收着收着,看到那本《海底两万里》时,他坐到沙发上叹了口气: 明明说好要给厉行洲讲故事的…… 结果,自己都要离开黄昏之城了,也没能完成这件事啊…… 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厉行洲才能再有时间坐下来听故事? 恰在这时,通讯器响起——是厉行洲的电话。 凌鹿眼睛一亮,迅速接了起来:“先生!” 同往常一样,凌鹿开始对厉行洲念叨掩蔽所,跟他说小郑有多勇敢,还跟他说小郑送了一颗小陀螺,他决定转送给先生—— 这时,厉行洲道:“小孩子的玩具?那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凌鹿:“……?” 他不解地嘀咕着: “为什么小孩子的玩具就应该我留着……” “我不是小孩子呀……” 厉行洲并未回答,只是在那头轻笑了一声。 凌鹿并不是一个擅长听出话外之音的人。 但这次,他清晰无误地听出来了厉行洲没有说出来的意思:你就是个小孩子。 凌鹿有些不满,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反驳,只能愤怒地“哼哼”了两声。 厉行洲在那边笑出了声。 凌鹿:……! 他再次哼唧两下,不知怎的自己也红着脸笑了。 笑声过后,厉行洲轻声道:“凌鹿。” 凌鹿:“先生?” 厉行洲:“抱歉……这次又不能听你讲故事了。” 凌鹿怔了一下,心里奇奇怪怪的有些许发涩。 找不出原因的凌鹿,猜测这一点点的难受,一定是因为自己没能及时送出礼物的内疚。 于是他慢慢抱住自己的膝盖,小声道:“为什么是先生说抱歉啊。” “明明你才是收礼物的那个人嘛……” 厉行洲道:“是噢。” 凌鹿坐直了身体,很认真地说道:“先生你放心。” “等下次我们再见面,我一定会好好给你讲《海底两万里》的。” “我跟你说哦,我把整个故事都记下来了呢。” “我肯定会讲得很好的!” 厉行洲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好的,我很期待。” “那……” 凌鹿:“嗯嗯?” 厉行洲:“……” “晚安,凌鹿。” 凌鹿:“哦哦,晚安啦,先生!” 挂了电话的凌鹿,从沙发上跳起来,重新拿起那本《海底两万里》,郑重其事地收进了自己的行李箱。 与此同时。 摁掉通讯器的厉行洲,面白如纸。 自少年时期开始,厉行洲就能不借助仪器、不依靠外物,仅凭观察便判定污染物的等级和它们的主要攻击方式,从无错漏。 今天也是如此。 这些突然出现的飞行性污染物,等级为四级,应当是毒蜂和行军蚁的结合种。 它们既拥有毒蜂的尾刺和飞行能力,又具备行军蚁那撕咬力惊人的蚁鳌。 它们的体积也膨胀了数倍,约莫是变异前的乌鸦那么大小。 这体型巨变的“行军毒蜂”,睁着两只棕褐色的复眼,尾刺在阳光下如同钢铁弯钩一样反着光;而那翕动的两只蚁鳌,就如同两把铁锯一般。 不必被它们咬到,仅仅是目测,便已能判断出它们那可怕的攻击力。 但厉行洲看清楚这群污染物时,反而放心了: 和正常大小的蜂群蚁群相比,这样的体积反倒更容易射杀,更方便将它们控制在采矿场,避免它们扩散。 更重要的是,透过那密密麻麻的虫群,厉行洲判断出:它们有一个操纵者,有一个首领,有一个“蜂王”。 在自己只携带了一把手丨枪的情况下,要阻吓如此多的污染物,只有一个方法: 让首领一枪毙命。 所以他没有率先开丨枪驱离污染物。 他尽量隐藏起攻击者的气息,让自己显得越发的无害,引得那些污染物纷纷朝他而来。 只有如此,才能让簇拥着“蜂王”的虫群稍微散开,才能让首领进入射击范围。 毫不意外的,他受伤 了。 如果说,被普通的毒蜂蜇住和被普通的行军蚁咬住,足以让人体会到钻心蚀骨的疼痛,那被这放大了数百倍、早已是不折不扣的凶器的尾刺与蚁鳌所攻击之后,那一瞬间的痛感,足以让人立刻启动本能保护措施—— 晕厥。 晕厥之后,身体部位进入休克状态,神经所受到的刺激减轻,不再体会到痛苦。 免受痛苦的结果,便是在晕厥中直接步入死亡。 所以任凭手臂鲜血直流,任凭血肉被活活撕扯,厉行洲只能是死咬着牙,以人类难以想象的意志力,撑着,立着,承受着非人的痛苦,同时也保持着惊人的清醒。 终于让他瞄准了空隙。 不到0.1秒的时间,抬腕、瞄准、叩扳机。 蜂王,炸成了褐色的脓浆。 失去了首领的蜂群,立时乱成一团,停止了攻击和前进,只能原地乱窜。 他的行动毫无疑问地遏制了污染物的扩散,为后续赶来的军队争取了最宝贵的时间和主动权。 做为如此行动的代价,是他从左肩到左臂,都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口。 连见惯了生死的随军医生和护士,看到这样的伤口时都为之色变。 在注射麻药之前,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告诉凌鹿:自己很好。自己没有骗他。 这之后,他便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直到刚才药效褪去,他才能启动自己的通讯器,才能状若无事的,听到那软软糯糯,犹如丝丝暖风抚过的声音。 厉行洲斜靠在病床上,双眼微阖,轻轻吐出一口气。 周中尉敲门走了进来。 “厉将军,医生说……需要半个月以上的时间,您的伤口才能愈合。”周中尉眼圈发红地汇报着。 这已是厉将军的恢复速度远远快于普通人的结果了。 换成其他人,怎么也得伤筋动骨一百天。 周中尉继续道:“按照医生团队讨论的结果,再过两天,他们可以将这条手臂伪装成没有受伤的状态。” “所以医生建议您至少静养休息三天。 厉行洲沉吟片刻:“嗯,计划确实要变动。” 周中尉眼睛一亮:“您要推迟去第四区的时间?” 难得啊,难得啊,厉将军终于肯听医生的话多休息几天了! 厉行洲道:“不。” “安排直升机。” “我刚收到消息,何老准备动身离开第五区。” “我必须第一时间和他会面。” 周中尉错愕道:“……现在?” “您的伤口——如果您就这么带着伤去参会,第五区一定会拿您受伤这件事借题发挥的!” 一个区域的总指挥官,居然在城内被污染物袭击受伤,还不能说明这个区域的防御措施有着重大缺陷? 厉行洲冷静道:“我们将计就计。” “详细的安排,我在路上告诉你。” 厉行洲顿了下,道: “今天这些污染物的首领,飞行高度不低于50米。” 周中尉瞳孔一缩,脸色瞬间变为煞白。 50米,超过了人类目前已知的飞行性污染物的高度极限。 “我们的时间太少了。” “一分钟都不能再等。” 厉行洲说完之后,没让副官搀扶,强忍着还未消退的剧痛下了床,打算自行更换衣物。 然而他的左臂才堪堪抬起,额上的冷汗便一滴滴往下落。 周中尉眼中尽是不忍之色,连忙按铃唤来了护士。 穿回黑色军服的厉行洲,面色煞白,脸上的线条如同雕塑一般冷硬。 唯有在重新绑上通讯器的时候,他的眼底,闪过了一线温柔。 “很快……就可以听你讲故事了……”或许是麻药的后劲还没过,甚少自言自语的指挥官低下头,轻轻念了这么一句。 “将军您说什么?”周中尉没有听清楚,慌忙问道。 “没什么。”厉行洲理了下衣领,“出发。”! 豆腐军团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40 章 揍扁他们! 离开大地之城的时候,这里还是秋天。 两旁的行道树还是漂亮的金黄色。 如今,树叶已经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了。 凌鹿回到公寓的时候,小水壶似乎高兴坏了,绕着他不停打转,屏幕上全是闪烁的光点和线条,还领着凌鹿直奔阳台—— 这小小一方阳台上,竟是满目青绿。 纤细柔弱的三叶草,虽然没有再继续开花,但依然是那么明亮的绿色,依然在风中自在地晃着小叶片。 凌鹿惊喜地拍了拍小水壶的水壶脑袋:“真不错!照料植物照料得真好!” 水壶脑袋上变出了快乐的笑脸。 小水壶把自己临走前交代的“记住打扫房间,照看植物”执行得真好啊! 唔,可惜自己给其他人都准备了礼物,独独没有给小水壶准备什么东西…… 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一拍手道:“对了!这个可以给你!” 凌鹿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小小的金属陀螺,递给了小水壶:“呐,是一个小朋友送给先生和我的!” “先生说这个是小朋友的玩具——我不是小朋友了,小水壶你还是小朋友吧!” 小水壶的机械爪子牢牢抓住这枚小陀螺,屏幕上打出了喜不自胜的欢快表情,丝毫不介意被称为“小朋友”。 它转了下自己的水壶脑袋,捧着它的新玩具去一边玩儿了。 凌鹿点头称赞道:“乖水壶!” 若是有其他人目睹了凌鹿和小水壶的互动,多半会惊得眼珠子凸出来:和一个老旧的家务型机器人之间,真的能这么顺畅地用自然语言进行交流吗? 但早就习惯如此的凌鹿,自然是不会觉得怪异的。 他蹲下丨身打开行李箱,开始整理其他物品。 其实他自己的东西并没有多少,不过几件衣服一把牙刷一本书而已。 但行李箱依然塞得满满当当的——塞的全是礼物。 一半是他带给谢老爷子他们的伴手礼,还有一半是汪明远、老余他们执意要送给他的。 比如汪明远老家农场熬制的牛轧糖,又香又甜软软黏黏,装了满满当当一个大玻璃罐; 比如老余压箱底的宝藏书籍《机械制造原理》,一看就是旧纪年流传下来的古籍; 还有赵瑜神神秘秘塞给他的,用一个黑色盒子装起来的“礼物”。 赵瑜说,现在不要打开这个盒子,什么时候遇到喜欢的人了,再来开启它。 尽管凌鹿觉得赵瑜的态度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乖乖应了下来,并且真的决定“在遇到喜欢的人之前,不打开这个盒子”。 * 第二天。 当凌鹿将自己从黄昏之城带回来的金桔酒带给谢尔盖时,这老爷子拿过酒瓶端详半天,然后板起个脸:“怎么买这么贵的东西?” 凌鹿:“咦?” 谢老爷子摇着头:“你这娃娃,自己挣钱也不容易的,干嘛用在这些东西上面。” 凌鹿道:“听说这款酒味道很特别,而且只在黄昏之城有卖的,就想让您尝一尝……” 谢老爷子的脸板得更严肃了:“我喝喝苦啤酒就够了,这种酒——嗐,就是哄你们小孩子的。” “记住,以后别买了。” 凌鹿:“……哦。” 从谢老爷子的工作室出来之后,凌鹿挠挠头,心说原来谢老师不喜欢这种果味酒啊,那以后不能送他这个了。 然而,十分钟之后,凌鹿有其他事去找谢尔盖时,却在门外听到了谢老爷子的声音。 老爷子应该是正在给马主任打电话。他的嗓门还是一贯的声如洪钟中气十足,透过门缝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老马,你知道我们宝贝徒弟回来了吗?啊你知道啊?” “那你知道他给我带了瓶好酒吗?是黄昏之城特产的金桔酒!只在黄昏之城有卖的,其他地方都买不到!香得很香得很!” “什么?他早上路过服务中心时,给你带了一瓶酒?一瓶蓝莓酒?!” “哎呀我这傻徒弟,这么贵的酒,送你多浪费——你说你也好意思收!” “行了行了别嘚瑟了!找个时间,就周六晚上吧,叫上小丁一起吃饭啊?庆祝我们乖徒弟回来了,哈哈!” 站在门外的凌鹿听得一头雾水,连自己到底是来找谢尔盖做什么的都差点忘了。 他十分迷惑地想着:所以谢老师到底是喜欢这个金桔酒还是不喜欢啊?他早上看上去那么严肃就跟要生气了一样,怎么从电话里听上去又十分高兴呢? * 周六晚上。 从黄昏之城回来快一个星期了。 天气是愈发冷了。整个天空阴阴沉沉像是要下雪的模样。 不过谢老爷子家里可是热闹得很。 马主任拎着凌鹿送来的酒,小丁戴着凌鹿送的耳钉,围在桌边,吃着刚出锅的手把羊肉。 羊肉是谢老爷子一大早亲自去买回来的,据说是2号卫星城里最受欢迎的产品,不腥不膻,用清水煮出来之后就鲜美无比,再蘸着酱料咬下去,绝对是满口香滑。 这么香气扑鼻热气腾腾的一锅羊肉端上来,一桌三人自然是齐齐下手,一个个大嚼大咽,丝毫没有谦虚礼让的意思。 至于这顿接风晚饭的主角——凌鹿,依然是笑眯眯地捧着水杯,吃着他的小糖豆。 小丁风卷残云般啃完一块羊排后,终于腾出功夫关心凌鹿: “你之前不是说,你那个不能吃饭的毛病突然好了一些,在黄昏之城吃到了特别好吃的鸡翅和炒饭吗?” “像这种这么好吃的羊肉,你真的不打算试试?” 凌鹿摇摇头:“不用了。” 他想了一下,认真得解释着:“我在黄昏之城吃到的东西,都是先生做出来的。” “所以我想……大概我 只吃得下先生做的饭菜?” 这话一说出来,两位吃得正酣的老爷子对视一眼,嘴角都带上了点儿笑。 小丁则是哭笑不得:“哎哎,小鹿啊……” 凌鹿:“嗯?” 小丁笑道:“好啦好啦,知道你和你家先生感情好——你就不要再撒狗粮啦。” 凌鹿完全不明所以地看着小丁:“撒狗粮?那是什么意思?” 小丁道:“就是秀恩爱的意思呀——你在我们这种单身狗面前说你和先生如何恩爱,这个行为就是撒狗粮呀。” 凌鹿愣了几秒,道: “恩爱……?这个词,不是用在恋人之间的吗?” “先生和我之间……不能用这个词吧?” 我们只是室友啊! 小丁奇怪地看着凌鹿,随后恍然大悟:“哦哦,懂了,你们不是恋人——是夫……” 小丁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颇有节奏的铛铛铛三下,随后就不响了。 谢老爷子抹了把嘴:“哎,是晚报到了,今天这个晚报送得真是有点儿晚了。” 往常晚报都是下午六点以前送到门口,然后管家卢阿姨会给拿进来,让谢老爷子在吃晚饭前可以看一眼。 但现在都已经七点了,不知道为什么报纸会送得晚这么多。 想着卢阿姨已经下班了,凌鹿便自觉地站起来:“我去取报纸吧。” 拉开工作站的大门,木头做的红色信箱里确实躺着一份当天的晚报。 凌鹿取出报纸顺便溜了一眼,一下就看到首页醒目的黑体字:【联合政府特别执行委员会定于两日后,在第四区召开特别听证会,余志诚总理、厉行洲将军将出席本次会议】。 特别……听证会?厉行洲也会去? 这是什么会啊? 他再往下扫了一眼,发现新闻里的句子都冗长复杂,完全看不懂到底在说什么。 凌鹿拿着报纸,一脸疑惑地走回了饭厅。 谢老爷子原本正在和马主任争论到底是金桔酒好喝还是蓝莓酒好喝,看到凌鹿懵懂的表情,便直接道:“怎么了小鹿,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凌鹿犹豫一下,将报纸递给了谢尔盖:“谢老师,这个……这个特别听证会,是做什么的?” 听到凌鹿说出了这个词,谢尔盖和马主任的脸色都是一变。 两人速速扫完报道,谢尔盖那浮着几分酒意的脸,已经迅速转为了铁青。 “第五区个龟儿子,又在乱整。”谢尔盖几乎是带着恨意的说了出来。 马主任的脸色也是很差,但好歹比谢老爷子文明些。 这干瘦的老人,只是沉着脸道:“居然是真的……他们居然真的走了听证程序。” 谢尔盖的手搁在膝盖紧紧攥成了拳,肩膀微微发抖,脸上的肌肉一缕缕地不停抽搐,像是在极力忍耐着怒气不要爆发出来一般。 最终,他站起身,哑着嗓子道 :“我自己去工作间待会儿。” 说罢,谢尔盖便自己推开椅子,握着拳头,步履沉沉地独自走向了工作间。 片刻后,工作间的门被重重关上了。 凌鹿不是没见过谢老爷子生气。 有人弄坏了了古旧的机器,有人浪费了宝贵的原件,又或者有人催活儿催得太急,谢老爷子都会生气,会大吼,会隔着电话线怒骂。 但是,他从未见过谢老爷子气成这幅光景。 凌鹿忧心地望向工作间方向,却被马主任拍了拍肩膀:“唉,小鹿,别担心了。” “老谢自己待会儿就好。” 一旁小丁的小丁低低叹了一声,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同时也对凌鹿道:“别担心,谢老师能调节好的。” 凌鹿“哦”了一声,还是忍不住问道:“谢老师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气成了这样?” 马主任重重叹息一声,拿过那份晚报在手里翻了翻,对凌鹿道:“这份报纸说得不是很清楚……” 作为曾经有过职务的退伍军人,再加上现在是服务中心的管理者,马主任自然有着更多的渠道,知道一些民众不知道的细节,清楚一些报纸里面不会说的背景。 他思索片刻,道:“小鹿,我先跟你说一下,这个听证会到底是做什么的吧。” 他刚要开口说明,又有些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对了小鹿,你知道现在的防御墙最早是在谁的主导下建立的吗?” 凌鹿点头道:“我记得,《社会与历史》上说过,是第五区研究院的何未。” 也就是那位在江婆婆的葬礼上追忆她生平的老先生。 马主任道:“好,那你应该是有这个基本概念的——这堵墙,某种程度可以看做是第五区研究院的成果,也是第五区最引以为傲的贡献。” 确认了凌鹿知道这点基本常识,马主任推了推眼镜,用尽可能直白的话对凌鹿解释起来。 凌鹿睁大眼睛很用心地听着,差不多算是听懂了: 原来,是第五区向联合政府正式提交了一个名为“新铁壁计划”的污染物应对策略。这个即将召开的特别听证会,就是要讨论是否采用这个策略。 简单说来,这个“新铁壁计划”的核心诉求,是将现有的资源集中于“修建更完整的墙。” 在第五区看来,人类的现有技术水平是无法长期与污染物抗衡的。 与其像第三区坚持的那样,不停地和污染物作战,以巨大的消耗为代价扩大人类的生存区,不如集中调动资源,在已确认安全的人类生存区建造新的高墙,将污染物隔绝在城墙之外,将墙内的人从无休止的战役、不知何时就会到来的畸变期里解脱出来。 凌鹿听到这里,努力地理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我听江婆婆说过,现在用来建墙的硭石,已经越来越少了……第五区还能有那么多的结晶硭用来造防御墙吗?” 此时小丁已经收好桌子重新坐了下来。 她给 马主任和凌鹿一人倒了杯水,道:“第五区嘛,为什么第五区常常作妖,却还能在联合政府有那么多的话语权,就是因为第五区掌握了整个生存区最后一条完整的硭石矿脉啊。” “现在其他区的防御墙,包括我们第三区的,每过几年都要修修补补——这些用来修补的原料,基本都来自于第五区。” 她耸了耸肩,带着点儿无奈道:“所以没办法,第五区就总用这个来做筹码,动不动就说要启动特别程序,限制硭石的输出。” 马主任在补充道:“我听人说,按照‘维塔斯’的测算,第五区现存的硭石矿,再加上对原有防御墙上结晶硭的回收改造,是足够建起新墙的。” 第五区的“维塔斯”和位于第三区核心城的“丽达”一样,是旧纪年制造出来的超级计算机,是现有联合政府做出各项重大决定时,不可缺少的智力支持。 凌鹿现在大致听懂第五区要做什么了。 可他还是想不明白。 他很认真地问:“第五区的这个策略,和先、先……现在第三区的策略,有很大的矛盾吗?” “我们从怪物那里把土地抢回来以后,再建一堵墙把怪物拦在外面,是不是也可以?” 马主任叹口气:“小鹿……” “这里涉及到一个很基本的问题。” “我们的资源……大灾变后人类能调用的资源,不论是人力、矿产、弹药,还是旧纪年遗留下来的技术,都太有限了,根本经不起‘试错’。” “你可以理解为,我们现在没有足够的实力去‘既要又要’,只能从两种方案里选一个,然后一条道走下去。” 两种方案并存、或者交替的策略,“丽达”和“维塔斯”都分别计算过,计算的结果是一致的: 采取这种混合策略,人类的现存资源预计在不到十个自然年内,就无法支撑起现有的社会规模,人类将被动承受再一次的技术大倒退。 “哦……”凌鹿缓缓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眼睫毛在脸上投出了一小片阴影。 他脑子里,想起了江婆婆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人类,本来就不应该被圈在墙内。” 之前自己完全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如今倒回去想,心里倒是有些模模糊糊的想法。 可惜,他没有办法把这些一闪而逝的念头、一晃而过的思绪完整地组合起来。 他只是凭本能觉得,厉行洲所坚持的“向外突破”的策略,比第五区那个什么“新铁壁计划”来得靠谱。 另外——他想起来了。 在上次的畸变期,在电台里指责厉行洲“罔顾人命”的,就是这个第五区的某位上将吧。 一想到这里,凌鹿的嘴角便不由自主地瘪了下去。 什么混账上将啊!还说什么上次的污染物超出了人类可以对抗的范围,说厉行洲的策略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还好最后厉行洲胜利了。听谢老爷子说,胜得非常漂亮,伤亡人数 比预想的低很多。 他晃晃脑袋,重新将目光投向谢尔盖的工作间方向:“那,谢老师这么生气,是因为他也不支持第五区的这个策略?还是因为,第五区会莫名其妙地指责先……现在的第三区?” 马主任苦笑一下:“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但最主要的……” 说到这里,马主任再次推了推眼镜,小丁也“唉”了一声,低下了头。 凌鹿不解地看向两人。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直到隔着工作间的门,也传出了谢老爷子重重锤向桌面的声音。 马主任摇摇头道:“哎,反正老谢迟早也会告诉你的……我就先说了吧。” “小鹿,你应该知道,菲莉亚和老谢,其实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凌鹿点点头。 之前陪谢老爷子去医院填信息的时候,曾经听老爷子对医生说过这件事。 其实在旁人眼里,就算谢老爷子不说,菲莉亚这黑发棕眼的外貌,和谢老爷子也是完全不像的。只不过凌鹿虽然看出他们完全不像,却也从来不会多想罢了。 马主任道:“菲莉亚真正的亲人……她真正的外公,其实是我们的战友,叫菲利普。” “当年他和我、老谢,都在工程营里。” “菲利普是一个很老实,很内向,不怎么爱说话的年轻人。” “菲利普最骄傲的事,就是娶了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 “他妻子……出生在第五区。” 第五区? 也就是说,菲莉亚的外祖母,其实来自于第五区? 凌鹿瞪大了眼睛。 马主任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继续说了起来。 在第三区那次著名的改革之后,第三区和其他区之间有过频繁的人口迁徙。 一方面,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第三区新推行的政策,认为这样的政策过于理想化,根本无法在大灾变之后保障人类生存。 另一方面,也有不少其他区的人,不堪忍受自己所在区域的高压,不惜背井离乡来到第三区。 菲利普的妻子,便是在这波迁徙潮里,挤在运送货物的绿皮车里来到了第三区。 这后来,就是一个常见的、没什么波澜的爱情故事。 相遇,相知,相爱,然后结婚生子。 当时整个人类生存区的生育率都很低,工程营里有兄弟喜得千金,那自然是值得大大庆祝的好事一桩。营里上上下下都因为这个小生命的到来而格外欢欣鼓舞,连修起防御墙来都比以往更有劲儿了些。 可惜菲利普的妻子产后身体异常虚弱,生下女儿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老谢和他的爱人本就膝下无子,老谢自己又是工程营的班长,自然对菲利普的家庭格外照顾,时不时地就会备些肉干奶粉什么的送到菲利普的家里,他爱人也会帮着菲利普照顾这没了母亲的小姑娘。 再后来…… 这小 姑娘还未长大成人,菲利普便牺牲了。 老谢和他的爱人收养了这小姑娘。 ?豆腐军团提醒您《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别看老谢这么脾气暴躁一个人,待家人却是加倍的爱护,从不会将半点怒气带到家人身上。对这收养来的小姑娘,老谢也是视作掌上明珠,捧在手心里百般呵护。 日子一天天过去。 小姑娘长大了,成人了,结婚了,嫁给了一名记者,生下了小小的菲莉亚。 菲莉亚出生那天,老谢的爱人已经病得很重,明明意识都模糊了,却在听到菲莉亚出生的消息时,闭着眼睛笑了起来。 可惜…… 菲莉亚4岁的时候,他父亲在做战地报道时牺牲在了前线。 更糟糕的是,菲莉亚5岁的时候,出现了原因不明的出血、高热、惊厥,反复去医院做检查也查不出原因。 于是老谢他们将菲莉亚送去了核心城的医疗中心。 得出来的结论,却是让菲莉亚的母亲当场晕了过去—— 菲莉亚的免疫系统出现了无法修复的缺陷,脆弱得像一张纸。 而导致她免疫系统崩坏的原因,可以追溯到她的外祖母—— 或者说,可以追溯到第五区为提高生育率而采取的实验性方案: 【大灾变后,部分女性的基因产生突变,生育率严重下跌。 为修补此缺陷,确保女性能发挥其生育后代的功能,第五区研究院第二分院推出了“基因疗法”,通过植入逆转录病毒修复突变的基因。 在完成动物实验后,二分院已在二类以下(不含二类)的民众中小规模推行该种实验性疗法,并在短期内显著提高了女性生育率。 但,经长期观察,接受此疗法的实验对象在完成头胎生育后,死亡概率异常加大,实验对象二胎生育率无限接近于0。 经重新查验,该疗法在修复突变基因的同时,有极大概率降低人体的免疫力。 且该疗法所运用的逆转录病毒会影响生殖细胞,导致个体后代有较高概率出现免疫力缺陷,无法成为适格的劳动力。 为避免损耗资源、增加不适格人口,经研究,终止该项计划。】 这便是当年第五区的方案。 而菲利普的妻子,做为第五区的“三类居民”,在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植入了这种病毒,成为了一只标准的“小白鼠”。 菲利普的女儿侥幸躲过了这种病毒带来的免疫力损伤。 可菲利普的外孙女却没能躲过去。 像菲莉亚这样的孩子,在第五区还有许多。 菲莉亚能够平安活到5岁,已经是因为她的家人将她照顾得足够周到、幼年的免疫力比普通孩子要好的结果了。 听到这里,凌鹿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发凉。 事实上,这些事情,凌鹿并不是全无所闻。 在来到大地之城的第一天,他就从《社会与历史》上读到过,大灾变之后的联合政府,曾经做过一系列违背伦理 的人体实验,曾经将女性作为单纯的生育工具…… 但他从未想过,这些实验具体是什么样的。 他更未想过,在第三区完成改革之后的今天,就在自己身边,就在这大家都在很努力地好好生活的大地之城,还有人会因为当年的实验而饱受痛苦。 偏偏这个人,还是小小的菲莉亚。 那个梳着两条辫子,时不时就会落下眼泪的,连说话声音都格外文静的菲莉亚。 凌鹿的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拿起水杯,却因为手指颤抖个不停,根本没法握住杯柄。 一旁的小丁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了一声。 凌鹿定了定神,看着马主任道:“那……后来……” 马主任道:“后来……菲莉亚的母亲受打击过大,没多久就去世了。” “老谢只剩下菲莉亚这么一个亲人了。” 而这唯一的亲人,还因为第五区当年做的恶,只能终生都在医院接受观察护理,或许永远都没有办法离开那白色的病房了。 凌鹿终于抓起了那个水杯。 但他的牙齿却碰到了杯壁。 凌鹿放弃了喝水,搁下杯子道:“所以,谢老师才这么痛恨第五区,痛恨他们的所作所为?” 这种情况,搁谁能不愤怒? 马主任道:“虽说后来第三区有了话语权,要求联合政府叫停了所有这种性质的实验……但,第五区的掌权者,却从来没有更替过。” “现任的掌权者,无非都是当年掌权者的儿子女儿。” “就算明面上取消了一等居民二等居民的分别,但二等居民以下,永远‘低人一等’,永远都是用完就扔的工具。” 马主任摇了摇头:“这和几十年前,有什么本质的分别。” 一旁的小丁“嗤”了一声,道:“这样的第五区政府,它能做出什么提高人类生存率的策略?” “提高他们的‘高等居民’的生存率还差不多!” 马主任也道:“虽然现在他们披露出来的‘新铁壁计划’,看上去是不分等级种族的全员纳入保护中,但……” 他再次摇了摇头:“恶迹在前。反正我是不敢相信他们骨子里真的打算这么做。” 凌鹿垂下眼睛,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怜的菲莉亚。” 小丁搂了下凌鹿的肩膀,轻声道:“往好的地方想,至少菲莉亚现在是在第三区……” “有谢老师爱护她,有很多人关心她。” “如果她的外祖母当年没有离开第五区……” 小丁的声音都变了些:“难以想象。” 马主任这次没有接话,只是“唉”了一声。 * 今天的温度明明和前两天一样,但凌鹿觉得格外的冷。 坐在回公寓的公交车上,他裹紧了自己的围巾。 这围巾是勤务兵送过来的,深蓝 色,十分厚实,裹在脖子上分外暖和。 凌鹿缩在厚厚的围巾里,看着被擦得干净透亮的车窗玻璃。 早上过来工作站的时候,他还对着窗玻璃吐了几口白气,然后饶有兴趣地在上面画了些花花草草的图形。 但他现在完全没有这个心情了。 他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菲莉亚文文静静坐在床上翻绘本的模样,和害得菲莉亚永远离不开医院的第五区。 把人当做完完全全的工具,口口声声说着“为了人类的生存”,干的却是践踏人性命的事。 这样的混账,还要反过来指责厉行洲罔顾人命? 他只觉得闷得难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恍恍惚惚间,他已经打开了通讯器,在上面敲下了几个字:【先生,加油,揍扁第五区的混蛋!】 待这条信息都发出去之后,他才惊觉:啊!我都对厉行洲说了什么! 什么揍扁不揍扁的,先生是去参加听证会,是去说服委员会不要采取第五区的策略,并不是真的要撸起袖子打架哎! 他正在努力想着应该要再说点儿什么,通讯器却跳了一下,跳出来了厉行洲的回复: 【一定揍扁。】 一定揍扁? 看到这条和厉行洲平常风格明显不一样的回复,凌鹿心里莫名安稳了许多。 呼…… 先生肯定能做到的! 凌鹿如是想着,举起冻得凉冰冰的手指,往指尖吹了口热气。! 第 41 章 听证会 按照报纸上公布的日程,听证会一共要持续15天。 虽说广播和报纸都在连篇累牍地报道听证会的进展,但这些报道既不会也不能披露听证会的具体细节,只会聚焦于听证会形式上的进程。 所以凌鹿没办法从这些新闻里知道听证会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了。 而且对他来说,新闻里诸如“坦率交换了意见”“详实而充分的论证”这类文绉绉的表述,都实在是太抽象了。 看着凌鹿困惑地不停翻报纸的模样,马主任暗自叹口气,简明扼要地告诉凌鹿:到目前为止,双方始终相持不下,委员会也始终没有表态。 * 这天下午,又到了菲莉亚的探视时间。 凌鹿给菲莉亚讲完了《小王子》,小丁给菲莉亚削完苹果后,就拿了当天的报纸在一边仔细看。 离开医院时,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望着远处摇着铃开过的公交车,小丁忿忿道: “这些委员们怎么这么磨叽,就不能痛痛快快地给个结论吗!” “我们第三区的成绩,还不够具有说服力吗!” “靠着厉将军从污染区夺回来的土地和资源,我们养活了多少人?” “我也去过其他区,哪个生存区有我们这么热闹有人气?” “像第一区,哪怕是核心城的居民,也是一年吃不上两顿肉,到了冬天一家人只有一件棉衣,谁出门谁穿!” “就这样,还想躲在墙里面过日子?那只怕再过几年,就会变成连棉衣都没了,一家人轮流穿一条裤子!” 凌鹿其实听不太懂小丁这话的逻辑,但他知道这是有利于厉行洲的好话,因此跟个点头娃娃一样,一边听一边不住点头。 倒是马主任,坐在轮椅上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小丁,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小丁:“?” 凌鹿:“?” 两个年轻人齐刷刷看向了马主任。 马主任叹口气道:“你们应该知道,第三区承受了最多次的畸变期吧?” 两人点头。 马主任又道:“尤其是第三区改革之后……我们统计过,第一区、第一区,三十多年来只遇到过5次畸变期,第四区遇到过3次,第五区多一些,一共11次。”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小丁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意味着我们区、意味着厉将军带着我们的军队,为其他区顶住了许多次的污染物入侵啊!” “要不是我们集中承担了这么多攻击,其他区岂不是比现在更惨?” 马主任道:“这只是我们第三区居民的看法。” “要知道,在其他区看来,他们的看法可能是完全相反——” “‘正因为你们第三区如此不知死活,非要和污染物不死不休,才会引来这么多次的攻击,连带着其他区也遭罪。’” 听 到这句话,凌鹿惊得差点没管住自己的尾巴。 小丁的嘴也张成了个鸡蛋型,好半天才道:“这都什么颠倒因果的逻辑!” 马主任阴郁地看着前方,沉声道: “大多数人,永远都只能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 “对于那些甚少遭受畸变期的区域来说,他们的居民,经过这虽然匮乏却也基本稳定的几十年日子,某种程度上……他们已经慢慢接受了和污染物‘共存’的这样一个局面。” 凌鹿哗一下睁大了眼睛:共存?和那诡异的黑雾,和那些可怖的怪物一起共存?这都是什么奇怪的想法! 马主任继续道:“在这些人眼里,黑雾也好污染物也罢,都只是防御墙以外的又一道‘栅栏’,自他们出生开始,这道栅栏就一直在那里,是不会动的背景。” “只要人类不走过去,不去招惹他们,就能和这些怪物‘和平共处’。” “偏偏我们第三区,要这么不知天高地厚,要追求什么虚无缥缈的尊严与希望,要一次又一次地突入污染区,一次又一次地和怪物发生正面冲突。我们不但自己受罪,还拉着其他区域一起遭罪。” 小丁的嘴张得更大了。 过了好半天,这姑娘才犹豫着开口道:“或许一般民众会这么想……可委员们,那些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委员们,总该清醒一些?” 马主任的声音更哑了些:“或许是。可他们的清醒会用在别的地方。” “按照现在联合政府的策略,当某个区域出现畸变期时,整个生存区的资源都会向这个区倾斜,以确保这个区域有足够的物资能度过畸变期。” “比如第四区。这个区域的特产之一是天然药材。” “之前的第19次畸变期,由于畸变期持续时间很长,卫星城关停的情况下我们自身的药品生产跟不上,前线伤员又在不断增加……” “所以联合政府从第四区临时调用了大量的药品。” “对于第四区的人来说,他们许久没有经历过畸变期的痛苦,早已遗忘了被污染物围追堵截、撕咬吞噬是怎样的一种恐怖。” “尽管畸变期结束后,联合政府又从第三区调运了谷物禽肉‘补偿’第四区,他们也只知道——‘我们区又把宝贵的药材运给第三区了,这不知好歹的第三区!’‘要是第三区不和污染物打仗,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分资源给他们了。’” “再加上第五区的挑拨、拉拢……” 马主任摇摇头:“第三区的策略,在联合政府内部,并不像我们所想的那么受认可。” 听完马主任的解释,小丁气得不住用脚去踹路边石,凌鹿则是听得半懂不懂的,绞紧了小眉头。 * 一转眼,听证会已经过去了11天。 第12天的会议安排,是第三区和第五区的代表各自陈词,最后一次完整地阐述自己想要坚持的策略。 陈词结束后,听证会将进入为期3天的闭门讨论阶段。 在这个阶段,第三区和第五区的委员必须予以回避,剩下三个大区的九名委员在经过讨论后进行表决,在第15天的时候公布最终结论。 不得不说,为了这一轮的听证会,第五区的准备相当周全。 硭石的储量报告,未来运用的场景分析,过往畸变期的伤亡人数及其对现有社会的影响、畸变期的发生频率与人类对污染区的“夺回”的或有关联…… 有条有理,脉络分明。 每一条每一篇,都在明示或者暗示: 和污染物继续对峙,只会让人类社会受损。躲回墙内休养生息,才是更好的做法。 幸而第三区这边的准备也很充分。 至少从数据和材料上,第五区并不能说服委员们,“建造高墙一定比迎击污染物更有利于人类。” 就连丽达和维塔斯分别给出的分析报告,都很难看出到底那种策略才有着绝对优势。 或者说,无论选择哪一种,都会有代价。 是维持现有政策继续与污染物战斗,承受无可避免的伤亡? 是建造新的高墙后大幅减少冲突,放弃墙外的所有资源? 即使委员们心中多少都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在如此重大的问题上,也没人能轻而易举地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听证会进行到这个阶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双方代表的最后一次陈词,成为了决定最终走向的关键。 陈词的顺序是由抽签决定的。 在代表发言过程中,委员可以提问,但另一方的代表不得随意打断发言。 这次,获得首先发言机会的是第五区。 * 上午11点30分。 第五区的代表发言结束,会议进入中场休息阶段。 参会委员们面色凝重地离开阶梯会议室,分别走进了各个区的专属休息室。 第四区的委员杰森,一位淡褐色皮肤的男性,站在窗户前,看着外面绿树成荫的景色,听着似有似无的鸟雀鸣叫声,陷入了沉思。 另一位第四区的委员,同样是淡褐色皮肤的奥薇纳,也走到窗边,低声道:“第五区的说法……确实很有道理。” 这两人都是大灾变之后出生的。 在他们的成长经历里,只经历过两次畸变期。 那两次畸变期里,第四区这永远温暖如春的美丽城市,在污染物的威胁下骤然停摆。 缺水,断电,食物短缺,药品耗尽…… 第四区的政府费尽心血,也控制不了区域内混乱与萧条并存、经济迅速衰退的局面。 而这两次畸变期,都发生在第三区“成功击退污染物”之后。 民间一直有流传,“怪物在第三区那里吃了瘪,自然要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咱们第四区挨着第三区,才会倒了这个霉。” 当然了,杰森和奥薇纳他们并不相信这种说法——毕竟污染物并不具备这样的智力水平。 但他们作为第四区的执政者,确实对于资源向第三区倾斜这件事颇有微词。 明明最开始?_[(,第三区和第四区,都是一样的被污染物踏遍全境,都是一样的战火纷飞。 可现在,第三区是何等的繁荣? 如今的第四区还在为了不让人饿死而绞尽脑汁,第三区居然已经建立起了覆盖全区的教育体系?! 凭什么? 如果不是联合政府有意地优待第三区,予以那么多优惠条件,第三区又怎么可能如此快速的发展? 同样的资源,如果给到自己区…… 那能让多少人都不愁吃穿啊。 而今天,就在刚才,第五区代表的发言,非常巧妙地戳中了他们的心。 第五区说,如果在联合政府的主导下,于生存区外围统一建起新的防御墙,那么基于完全变更了的环境,现有的“不稳定的经济体系”也会重构,“那些长期以来对外输出资源的区域,理应得到更多的重视,可以更自主地分配区域内资源。” 第五区还说,只要假以时日,他们第五区的研究院,他们那成果卓著的研究院,一定能如当年研制出稳定剂一样,研制出真正解决人类困境的方案。 但是,取得这个解决方案的前提,是他们需要一个长期的、和平的、不再耗费资源去与污染物战斗的稳定环境。 “如果保持现有的应对策略,不断和污染物正面冲突,短期来看是让人类——或者说,是让第三区的少部分人类受益,但从长远来看,这其实是饮鸩止渴,是在将我们宝贵的资源投放于注定不能长久的战争中,那争夺而来的资源也不过是昙花一现,更不可能均匀地让所有人从中获利,反倒会成为日益沉重的负担,让人类的科技研究停滞不前,再也无法突破。” 不得不说,对于杰森和奥薇纳他们,“不患寡而患不均”,“只有第三区从对抗污染物中获利而其他区都在为此付出代价”,这样的说法实在是太对他们的胃口了。 此外,第五区强调的“重构分配体系”,“加大自主决策权”,这不正就是他们所朝思暮想的? 至于“真正解决人类困难的方案”…… 那就让更强大的区域去操心吧。 将来建立了新的防御墙,我们这些发展缓慢的区域,安安心心过好日子,大家都有吃有穿;第五区或者第三区,这些有科技底子的区域自己去折腾科研,要是真的彻底击溃了污染物,他们吃肉我们喝汤,有什么不好呢? 如此想着,杰森缓缓应道:“我也认为……第五区的提议,非常具有实操性。” 与此同时。 第一区专用休息室。 第一区的代表,艾琳,一位满脸皱纹,将雪白头发都梳成精致发髻的老人,坐在柔软的沙发里,沉默不语地喝着茶。 她对面的沙发上,另两位代表莱斯特与克莱恩,正在享用第四区为委员们准备的巧克力小蛋糕。 半响后,艾琳道:“对于第三 区的发言,你们什么想法?” 克莱恩耸耸肩:第五区的算盘打得可真响。 ?豆腐军团提醒您《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现在的防御墙就是在何老的主导下修建的。靠着这堵墙,靠着储备最丰富的硭石,第五区在联合政府里已经是举足轻重了。” “等修好新的防御墙,等所有生存区都被同一道墙给围住,再在这个基础上重构现有的经济体系——虽说墙是联合政府修的,那又是谁控制了仅剩的硭石呢?” “到时候,现有的平衡一定会被打破,第五区理所当然的会拥有比现在更多的话语权,变成他们一家独大。” “我可不想将来看着第五区那帮‘上等人’的嘴脸过活。” 艾琳抿了口茶,没有说话。 莱斯特放下手中的蛋糕碟,努力睁大因为太胖而被挤成一条缝的眼睛:“虽然是有这么个因素……” “但我听上去,第五区所说的,‘人类与污染物目前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第三区的进攻不断打破了这个平衡,反倒引起了另外一系列更严重的连锁反应——比如,污染物的进化’,也很有道理。” “那些污染物……”他圆圆胖胖的脸上是一副不协调的忧愁之色,“我们也看到之前的数据了,9级的污染物,我不敢想象,人类怎么能扛得住。” “毕竟,我们可没有一个抗侵蚀值100%的天才厉行洲——” 莱斯特顿了一下,明明知道这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依然压低了声音:“你们注意到了吗,厉行洲的左胳膊,动作确实有些僵硬。” “看来,之前说他因为污染物袭击而受伤的事,不是谣言啊。” “就连他都会受伤……” 莱斯特摇了摇头:“那人类到底还能靠什么去和污染物拼杀,总不能让大家都白白送命吧。” 一旁的克莱恩也锁起了眉头:“其实比起这个而言,我更在意的是另一个消息。” 他看了看自己的两位同伴,道:“你们都收到那封信了吗?那封执行委员会顾问兼第三区军校的教授,刘思源的绝笔信?” 莱斯特一声叹息:“收到了。” 克莱恩道:“其实之前就有传言,厉行洲幼年时因为污染物失去父母,童年期又生长在研究院的地下堡垒里,他的精神状态是极其不稳定的。” “这封信干脆坐实了这个传言。” “信里说,这位‘第三区的守护者’,内里完全没有正常的人类感情,不能理解人类的悲欢离合,不懂得珍稀人的生命,他对战胜率的疯狂追逐,就是这种畸形心理的体现。” “不止如此,刘思源找出了当年的绝密档案,证明按照军校的评估,厉行洲的心理状态确实是有问题的。后来是江笑涵从中协调,才掩盖了过去。” “信里还说,这么多年来,他都因为不能向外界坦承这件事而备受折磨。在联合政府即将做出决策的最后关头,他再也不能隐瞒下去,必须站出来说出真相,让大家不要遗漏了如此重要的考量因素。” 说到这里,克莱恩啧啧两声:“这位老教授,说他知道自己的行径是对第三区的背叛。但为了人类的福祉,他愿以死谢罪,以死明志。” 艾琳轻叹一声,将茶杯搁在中间的茶几上,道:“这位刘思源教授,我也曾经见过……他也算是泰斗级人物了……” “科研的东西,我没有什么发言权。” “但……领袖人物的精神内核,的确是值得关注的重点。” “大灾变里,有无数位居高位的统治者,在经历了外界的剧变、亲人的丧生与旧秩序的崩塌后,最终走向了疯狂。” “统治者的疯狂,导致的是比污染物作恶更加可怕的惨况。” “如今,同样的悲剧决不能重演。” * 第五区专用休息室。 身高体壮的达尔上将坐在沙发上,两手交抱于胸前,板着一张脸看着对面的张再兴。 张再兴,年纪与达尔上将相仿,和达尔上将同为原来第五区的“一类公民”。 在他们引以为豪的基因优势下,他虽已年逾五十,但体态依然健美,一头灰发永远梳理得整整齐齐。 数年来,他都是第五区研究院第一分院的院长。 直到前段时间,何老身体不适不能长期办公之后,他成为了研究院首席科学家兼代理院长,也被指定为这次听证会的第五区发言人。 达尔上将看着张再兴的灰色眼睛,有些窝火地皱起了眉头。 对于总理没有指定自己、没有指定自己这个联合军里唯一的上将担任发言人这件事,达尔上将自然是不愉快的。 但更让他愤怒的是—— 张再兴没有经过自己同意,联合其他人散布出来的关于厉行洲的“猛料”。 搞什么?! 厉行洲的确刚愎自用,他所坚持的作战策略的确不可持久,但为什么要把这位少将渲染成一个偏执狂,一个内心畸形的专丨制者?! 好歹厉行洲肩上的星星,还是我当年亲自给他的呢! 你们这么一搞,岂不是显得我们联合军都是疯子,岂不是显得我这位上将连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了?! 一想到这一点,达尔上将的手指便抠进了沙发的扶手。 对面的张再兴自然注意到了达尔上将的阴沉脸色。 这人儒雅一笑,道:“达尔上将,或许您对我的策略有所不满。” “但是,只有这样,才能确切地说服委员会,让他们选择我们的方案。” “您也不希望,那些优秀的军人、那些最出色的人类血脉——无论他们是哪个区的——就这么折损在战场上吧?” “只要修好了墙,再配合上我们的……” 张再兴收起声音,以口型说了四个字,最后道:“如此一来,您再也不用为那些白白送命的孩子们感到痛苦了。” “相信到那个时候,整合在一起的联合军定然是气象一新、意气勃发。” “而您,作为联合军的最高指挥官,作为人类历史上最为灿烂的胜利的指导者,足以彪炳史册。” 达尔上将没有应声。 但他原本抠进沙发扶手的手指,已经慢慢松弛开来。 * 下午13:30分。 休息结束。 是第三区代表发言的时间了。 张再兴坐在椅子上,意兴阑珊地看着走进会场的厉行洲。 对于这位年轻的、成绩卓著的将军,张再兴本人其实没什么偏见。 某种程度上,他一直认为,待联合军重整之后,这位将军也是能派上用场的。 甚至比达尔上将更好用。 只可惜,为了推行第五区的策略,为了人类的福祉,必须先推翻第三区的现行做法。 建造新的防御墙??[”,从来就不是我们的真正目标,只是我们用来换取时间与资源的手段。 我们的真正目标,受限于联合政府所谓的“伦理道德”,受限于人类的种族局限性,我们还不能公之于众。 为了这个目标,我们已经运作了很长时间。 好在结果不负众望。 在会场内,自己已经分析得足够清楚,“频繁激怒污染物只会让人类自取灭亡”; 在会场外,情报部门成功地将厉行洲塑造成了一位陷入畸形复仇情结的专丨制者。 这么一套漂亮的组合拳下来,第三区是无论如何都难以自证了。 不仅如此,各区委员们的小小心思,他们最想要什么最畏惧什么,情报部门都调查得足够清楚了。 第一区,最厌恶疯狂的独丨裁者;第一区,只想躺在墙后面接受救济;第四区,想要更多的自主权。 这些点,自己都巧妙地融进了发言里,再一点点地明示暗示他们:你们想要的,第五区都能给。 想到这里,张再兴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委员们—— 获得他们的支持,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 至于厉行洲和第三区还能怎么反驳…… 张再兴在心底微笑一下:无论如何反驳,都没有意义了。 毕竟做出决策的,不过都是些有着自己利益诉求的普通人。 普通人,不需要什么虚无缥缈的明天,什么抽象的尊严与希望。 他们需要的,不过是一朝一夕的安稳,以及自己手头的那点利益。 * 厉行洲站上了发言席。 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冷硬疏离。 倒是十分符合情报部门费心为他塑造的形象呢。 张再兴如是想着。 这人开始发言了。 嗯? 这人说什么? 建议回归本源,回归到对污染物的判断上? 厉将军,你该不会是受打击过大,开始说胡话了吧。 要知道,我做为第五区研究院的代理院长,作为这个领域最出色的专家,已经对这件事下过定论了。 张再兴漠然地想着。 果然,第一区的委员艾琳,礼貌地提出了质疑:“厉将军,关于这个阶段的污染物本身,第三区和第五区在前十天都分别提供了详尽的分析报告,并且张院长作为这个领域的专家,也已给出了结论。您这边作为联合军的将领,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就算你再擅长和污染物打仗,你也不是污染物领域的专家,不要做越俎代庖的事。 厉行洲道:“在污染物这个领域,的确是需要专家来予以论证。” “因此,我这边特意准备了——” “第三区研究院的胡教授,以及第五区研究院的现任院长,何未何老教授,近期共同录制完成的视频。” 张再兴猛然攥紧了桌上摆着的白纸。 什么意思? 何老? 这老家伙不是已经不问世事离群隐居了吗? 第三区从哪里把他翻出来的?把这老家伙翻出来是要做什么? 为什么我没有收到一点点消息? 张再兴尽量控制着面部的表情,额角青筋微跳,看向了厉行洲投放出来的视频。 屏幕上的那一团…… 那是什么? 人?! 第 42 章 兄弟情? 屏幕里的场景非常昏暗。 这是一个封闭的、没有天光的空间,只有顶部有着一点微弱的照明光源。 从后方带着些微闪光的粗糙岩壁来推断,这似乎是个矿洞。 根据情报部门提供的消息,厉行洲在参加听证会之前,的确是去遍地矿洞的黄昏之城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而且就是在黄昏之城,厉行洲遭到污染物袭击而受了伤。 矿洞,污染物,受伤。 张再兴一面快速地在脑海里组织着这些信息,一面觑着眼睛,更仔细地看向屏幕中央的两个人。 因为光线太差,根本看不清这两人的五官样貌。 但根据他们所处的地点,以及他们戴着的黄色安全帽和身上的反光背心来判断,这应该是两名矿工。 从他们的坐姿看来,两名矿工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连坐都坐不直,只能互相支撑依靠着。 厉行洲为什么要在听证会上播放两名受伤矿工的视频? 为了展示污染物对黄昏之城的入侵吗? 如果是要展示这点,他直接让人看他受伤的胳膊岂不是更有效果? 不,不对,不可能。 这不是厉行洲的风格。 张再兴突然心头一跳,意识到了什么。 恰在这时,录制视频的镜头转了个方向,朝向了另一头。 从同样光线昏暗的矿洞深处,走出来三个模糊的人影。 镜头拉近了些。 这三个人穿着联合军的迷彩作战服,戴着头套,扛着火焰发射器。 走在前方的战士,似乎发现了前方受伤的矿工,大声道:“前面的人,你们坚持住,我们这就来救你们!” 镜头一转,那受伤的两名矿工应是听见了战士的呼喊,艰难地举起手臂晃动,喉咙里发出咿咿呀呀不成调的声音。 这声音,比电锯在木头上撕扯还要难听,在这阴暗的洞穴里回响着,更是显得分外瘆人。 一个声带完好的人,断然不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看着屏幕上那求救的“矿工”,再听着那毛骨悚然的“呼救声”,张再兴连呼吸都变了。 难道……难道这些…… 这怎么可能? 一旁的委员们,虽然觉得这视频着实怪异,但谁都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不解地盯着屏幕。 只见屏幕里的两名“矿工”,在战士们走到距离不到十米时,身形暴起,瞬间站直——不,那不是“站”直,那是用一截水桶粗的躯干,像蟒蛇一般牢牢立在了地上! 随着“矿工”的姿态变化,他们的躯体形状也在飞快变动:那应该是头颅的部位,从颈椎软沓沓地垂落下来,再牵着一条长长的暗紫色肉筋流到了地上;那之前还在晃动的手臂,如今整个从躯干部位脱落开,落到地上变成了独立的一节节,还在不断向外喷出黑雾。 这是……污染物! 货真价实的污染物! 此情此景,饶是委员们都是见多识广之人,也要么是捂住了嘴,要么是惊叫出声。 下一秒,那些盘根错节、疯狂蠕动的条状物,便随着中间那根带着环节的躯干一道,以惊人的速度冲三名战士冲去! “快逃啊!”即使知道这是录制的视频,委员席里的奥薇纳也不禁大叫出声。 其余的委员也瞪大了眼睛,为屏幕里的三名人类捏了把汗。 只听“砰”的一声,那几只对着人类蜂拥而去的污染物,像是撞到了什么坚固的物体之上,纷纷被撞得变了形、撞得弹开了去。 可污染物的前方,明明除了空气之外,没有任何其他阻挡物啊? 张再兴思考两秒,突然反应过来: 是玻璃。 是黄昏之城特产的加固防弹玻璃,防御效果堪比钢甲。 如此说来,这个所谓的“矿洞”,根本不是什么自然的矿洞,而是提前搭建好的实验场所? 果然,从矿洞后方的岩壁里弹出四柄漆黑的喷嘴,对着地上的污染物喷出了蓝色的火焰。 伴着令人胆寒发竖的呜咽声,以及皮肉被炙烤发出的嘶嘶声,污染物化为了灰烬。 明明隔着屏幕,但会场里的人仿佛都闻到了那股让人作呕的焦臭味。 这些许久没有亲眼见过“污染物是如何攻击人”的委员们,对“污染物进化到什么程度”并没有一个直观概念的委员们,如今都是满头的冷汗。 头发雪白的艾琳委员,整理了下表情仪容,提问道:“厉将军,这段视频是……” 厉行洲并没有直接回答,只道:“由专家为各位解答。” 头发蓬乱胡子拉渣的胡天和坐着电动轮椅的何未同时出现在了视频里。 两人所在的地方,就是这个“矿洞”,或者说“实验场”的外侧。 何未安静地坐在轮椅里,胡天则是在实验场里来回走动,为众人展示着玻璃后面那些蠕动不休的环节状物体,展示着这些物体是如何自行黏合、聚拢在一起,再伪装成一个人形的。 不但如此,他还往实验场里丢了帽子、手套、反光背心,让委员们清清楚楚地看到,组合成人形的污染物,是怎么将肉刺钻进手套,将躯干塞进背心,将口器藏进帽子。 最后,胡天往实验场里扔了一把铁镐。 让委员们再次惊呼出声的,是这些扭曲的污染物们,用它们戴着手套的肉刺,握住铁镐一下下地凿向岩壁,再将凿下来的石块垒在一起。 来自第一区的莱斯特,胖胖的脸上滚满了汗珠。 他又是厌恶又是畏惧地低声说着:“这些怪物,是在学习使用工具吗?它们不但试图装得像人,甚至要像人那样用工具了吗?” 这时,胡天和何教授再次同时出现在了屏幕里。 两人所在的地方,换成了一个标准的、陈列着各类器皿与标本的实验室。 张再兴仔细 观察着屏幕里的何未,方才悬起来的心又落下去了不少—— 从视频里可以看到,何未这老家伙,依然双目无神,几近痴呆,一动不动地缩在他的电动轮椅里。 呼…… 这样一个连说话都口齿不清的老家伙,不足为惧。 厉行洲瞒着我们的情报部门把他挖出来,也只是在心理上起到一个震慑作用。 真正发话的绝不可能是何未。 而站在何未身旁的胡天,不过是毫无天赋的庸才一名,哪里有资格同自己叫板? 果然。 何未一字不语,胡天开始连珠炮一般地向众人抛出结论: 这些最新出现的污染物,虽然按照传统分类只是4级污染物,但它们显然拥有更高的智力。 在最开始,它们仅仅是模仿人类的行为,通过模仿来吸引、麻痹人类,完成狩猎;但随着它们不断分裂、繁殖,以及超高速度的进化,它们开始有意识地使用工具,它们甚至试图用工具来建造其他工具。 胡天顿了一下,终于第一次放缓了语速:“相信各位委员都知道,‘用工具来建造其他工具’,对于生物来说意味着什么。” 莱斯特掏出手帕,颤抖着手擦了擦满脑门的汗。 此时,第五区的参会委员“砰”一声重重拍向桌面,面色铁青:“在听证会的最后阶段,还来播放污染物相关的实验——这是在变相提供证据!你们这是违规!” 作为第三区参会委员的余志诚总理,不咸不淡地应道: “如此危机时刻,比起听证会的规矩本身,我们是否应该更关注实质?” “又或者,教唆刘思源教授写下颠倒黑白的公开信后自丨杀,在听证会期间散布各种小道消息,就是你们的合规?” 第五区的委员眼珠都要凸出来了,还想跳起来继续反驳,却被一旁的张再兴拦住了。 张再兴没有纠结于“这个步骤是否合规”这种程度的问题,他也没有向余志诚提问。 相反,他对着厉行洲道:“厉将军,这确实是触目惊心的视频。” “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污染物之所以表现出如此快的进化速度,是因为它们被你们置于实验场中,比其他任何污染物都更接近人类?” “就如我之前所说的——‘人类的行为,本身也在不停影响污染物’?” “至于它们的智力程度——厉将军,有没有可能,它们始终在无意识地模仿人类?” “在旧纪年,那些被人类圈养的动物,不也会出现各种模仿行为吗?” “仅仅依靠这样一个片段,就断言它们的智力有所进化,甚至推论它们可以制造工具,这样的论证过程,是站不住脚的。” “您既然表示要‘回归本源,回归到对污染物的判断’,那在这么关键性的问题上,还是要遵照科学探索的规律,不能用感性的冲动替代理性的思考。” 理论上,张再兴作为第五区的发言人, 是不能直接向厉行洲提问的。 但此时此刻,显然也不会有人去追究这一点了。 面对张再兴的质疑,厉行洲并未回击,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变化,只道: “关于污染物的智力程度与进化速度,由何教授为各位做展示。” 张再兴暗道: 何未?何未来做解释?不可能,这行将入土的老家伙,他要怎展示? 难道……! 厉行洲没有再做任何解释,直接开始播放另一段视频。 视频里,白发苍苍的何老教授,伸手取下了挂在轮椅扶手处的拐杖。 接着,这老人撑着拐杖稍一运气,自行站了起来,稳稳立在地上。 张再兴呼吸一滞瞳孔一缩,暗呼糟糕,太糟糕,这才是厉行洲真正的后手! 何未,不是一个“不会动的背景板”! 何未身为“防御墙”最早的倡导者,在这个关键时刻,居然真的去了第三区,还要与第三区保持一致? 尽管何未已经年老力衰,尽管这家伙已经多年没有拿得出手的成果,但凭着“防御墙”和“稳定剂”这两项成就,在江笑涵死后,何未在“污染物”这个领域的影响力始终无人能及。 张再兴的掌心已全是汗,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只见何老教授站直身体,方才那张呆板无神的面孔上,两眼已是炯炯有光。 他轻咳一下,口齿清晰地告诉各位委员,他身在第三区的实验场,亲眼目睹了污染物的现状。 除了方才为委员们展示的蚯蚓污染物,第三区还有另一项发现。 话音刚落,视频里的镜头一转: 屏幕里出现了一团黑色的“蜂群”。 配合上旁边的参照物,不难看出,这些“野蜂”的体积远远大于正常蜂族,一只只足有田鼠般大小。 毫无疑问,这也是变异后的污染物了。 已经见识过蚯蚓是如何将一节节的躯体组合成人形的委员,此时推眼镜的推眼镜,摸下巴的摸下巴,不明白还能有什么比刚才那副景象更让人不寒而栗的。 镜头渐渐拉远。 能看见这些蜂群在向上飞舞。 视频的拍摄地点仍然是改造后的实验场。这些野蜂是被关在一个巨型的透明玻璃笼子里,笼子上标着明显的刻度尺。 野蜂越飞越高。 刻度尺上的数字越来越大。 30米,35米,40米…… 直到一位委员克制不住地尖叫出声:“52米!这群怪物飞到了52米!” 这个数字,超出了迄今为止飞行性污染物的高度极限。 视频里的污染物飞到52米之后,就开始原地来回跳着八字舞,似乎它们真的是一群无害的蜜蜂,在蜂箱里悠然自得地翩翩起舞。 而会场里的人类,已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满场都是不安的吸气声、惊呼声、议论声。 张 再兴往后抹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沉着脸站起来: “厉将军,这种孤例说明不了什么。” “我们设计的新防御墙,是充分考虑到污染物的或有飞行高度的!” “何老教授年纪大了,可能并不知道我们新防御墙的设计理念:我们在他的基础上,考虑到结晶硭的辐射范围,留下了足够的安全边界!别说52米了,就算污染物飞到60米,也依然无法突破我们的墙!” 厉行洲的声音冷漠如常:“张院长,新防御墙的参数我们都看了。” “但何老教授想要展示给各位的,并不是这种污染物的飞行高度。” 屏幕里光线一暗,场景一转: 第三区的实验人员,竟是将这些“野蜂”投放进了“蚯蚓”所在的矿洞! 缺少首领的野蜂,在矿洞里四下乱飞乱撞,毫无方向与目的,直到—— 直到蚯蚓从口器里喷出一缕缕黑雾,将它们包裹了起来。 这些黑雾接触到野蜂的身体之后,就如同长了眼睛般,从它们身体上所有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片刻后,原本到处乱蹿的野蜂,在空中排成了一列。 下一秒,地上那只体型最大的蚯蚓,颤动了一下它的肉刺。 那些野蜂竟如同收到了命令一样,齐齐飞速撞向了那用来隔离污染物的玻璃墙! 砰!砰! 那是完全不顾个体死活,近乎自丨杀行为的冲撞。 不少野蜂一撞到玻璃,就把自己撞成了烂泥一般的脓浆。 然而其他的野蜂,完全无视同伴的死亡,依然不死不休地往玻璃墙上撞去! 不过少顷,这堪比防弹装甲的玻璃墙上,竟然出现了蜘蛛网一般的裂痕。 镜头一转,这段影像到这里就结束了。 但这已经足够了。 在场的所有委员,都只觉得背心全是冷汗,甚至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视频里,映出了何老教授沉重的面孔: “如各位委员所见,最新的飞行性污染物,其飞行高度已超过过往极限。” “不止如此,污染物中智力较为突出的个体,已经学会用污染源来控制其他群体。” “就如同在第三区的19次畸变期里,9级污染物控制5级污染物发起冲锋那样。” “毫无疑问……个别污染物拥有了一定程度的思考能力,学会了利用、驱使其他物体。” “在这个前提下,我们使用‘丽达’做了最新的分析。” 何老一面说,一面拿出一沓报告,吐词清晰地念道:“考虑到污染物的进化程度以及它们对工具的使用能力,存在一种可能,污染物会逐渐找到突破‘墙’的方式。” 何老放下报告,看向镜头,或者说透过镜头看向了委员们: “各位,作为‘防御墙’的倡议者,我当年的理论是基于‘污染物的智力有限,且污染物在畸变影响下飞行高度受限’这一基础的 。” “但在多年后的今天,按照我的亲眼所见,我必须承认,这个基础,正在崩塌。” 会场安静得可怕。 张再兴正在极力思考着还有没有什么破局的可能,却听见第四区的委员,那个淡褐色皮肤的杰森,带着几分迟疑地问道: “既然污染物有了一定的智力,那或许……以防御墙为界,我们和污染物各据一方互不侵丨犯,也能相安无事?” …… 其他委员还未说话,张再兴已是心脏一阵抽抽,在脑海里怒骂道:猪队友!猪队友! 果不其然。 位于发言席的厉行洲,声音冷硬: “相安无事?” “智人与尼安德特人之间,可曾相安无事?” “踏上新大陆的外来种族,可曾与土著相安无事?” “如果有人认为,在濒临灭绝之时,被圈在名为‘保留地’的狭小区域里苟延残喘也算是相安无事,那么当然——人类与污染物可以相安无事。” “只不过这次,是人类这个种族自愿走进‘保留地’而已。” 会场变得比坟墓还要安静。 数秒后。 何老在视频里再次发声。 他的语调里,带着感叹,带着无奈,也带着决不放弃的坚持: “各位,防御墙庇护了人类多年。” “现在,已经到了它使命的尽头。” “等待我们的,唯有苦战,或者灭亡。” 厉行洲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声音,适时响起:“我将牢记自己加入联合军时的誓言: 我将终身为守护人类而战。决不退缩,决不放弃。 我宣誓,将生命与荣耀,献于身后的土地。 若污染物想越过我们的防线,唯有跨过我们的尸体。” 末了,他环顾全场,视线冰冷如昔:“为了今日的尊严,为了明日的希望。” 短暂的静默之后,委员们接二连三地站了起来。 银发苍苍的艾琳委员,神色肃穆眼神清明。 她低声吟诵起一首旧纪年的诗: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在日暮之时应当燃烧与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燃烧,咆哮,怒斥光明的消亡。 张再兴往椅背上一靠,用手掩住了脸。 完了。 * 张再兴并没有直接回休息室。 待人群散尽时,他依然站在会场门口,挂着薄薄一层笑,望着最后出来的厉行洲。 “厉将军,果然好计谋。” “您甚至都没有和我们正面冲突,就赢了这场战役。” 张再兴笑着说。 他已经回过神来了。 为什么自己能不费太多功夫就接触到刘思源。 为什么厉行洲没有刻意隐瞒“被污染物袭 击受伤”的信息。 为什么第三区的情报部门,看上去疲于奔命一般做无用功,却完全无法阻挡情报泄露到第五区,无力制止小道消息在第四区疯狂蔓延。 这根本就是厉行洲在声东击西暗度陈仓。 他让我以为,他会尽全力回击我们对他的质疑,以及由此而来对污染物应对策略的质疑。 然而事实上,接触何未,取得何未的支持,让何未这个“奠基人”说出最终意见,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他预判了我们的所有行动,安排了这场颠覆性的演出。 为了让何未的发言取得“一锤定音”的效果,他甚至故意把这些信息压到了最后。 跳过了冗长的报告,不再用数字、用理论说话,只用最直观的方式让人类感到恐惧。 这之后,就算我们再怎么补充论证短期内墙不会失效、现有的硭石足够抵挡污染物、那些具备学习能力的污染物只是极少数,也无法抵消视频带给人的恐惧,无法打消这帮人被激发的“生存冲动”。 什么样的利益诉求,在“生存冲动”面前,都会变得不堪一击。 被这样的冲动所驱使着,即使厉行洲真的是一个满心只想复仇的怪物,即使厉行洲真的毫无人类情感,那又怎样? 污染物都快要飞过墙了,人类社会不就需要这样一个能不计代价砍杀污染物的“怪物”吗? 自己费心为他塑造的反面形象,反倒无形中为他赢得了更大的支持。 这可真是…… 张再兴只能微笑着再说了一遍:“厉将军,好计谋。” 不出所料的,厉行洲并没有回应他。 张再兴往前一窜,隔着两位副官,对厉行洲低语道:“厉将军,你就没有想过,这一时半会儿的胜利,最终导致的可能是人类整体的灭亡吗?” 厉行洲瞥了一眼他:“张院长,我们生而为人——自有做人的尊严。” 说罢,厉行洲不再看他,大步从他身侧离开。 * 三天之后。 大地之城。 晨间广播的播音员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这两人甚至抛开了开场白,上来就道:“各位听众!我们刚刚收到了消息,联合政府特别执行委员会,于一个小时之前公布了结论!” “结论是:以‘6票反对,2票同意,1票弃权’的投票结果,驳回第五区‘关于推行新铁壁计划’的提案!全人类生存区,始终以消灭污染物、夺回人类的土地为第一目标!” “朋友们,我们第三区,再次胜利了!” “联合政府与其他各区,依然选择了支持我们!” 凌鹿自然也是一大早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当他走进工作站的时候,发现谢尔盖正在…… 跳舞。 老爷子抱着把椅子当舞伴,就着广播里欢快的音乐,乐呵呵地在院子里前三步后三步,跳得不亦乐乎。 见凌鹿来了,老爷子搁下椅子,不由分说地牵过凌鹿:“来来来,古话有云,‘白日放歌须纵酒’,小鹿你喝不了酒,就来跳舞庆贺吧!” 凌鹿:……? 谢老师,虽然您说的这句话我听不太懂,但总感觉……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哦? 不过管它是不是这个意思呢,反正厉行洲赢啦!赢过第五区那帮人啦! 这就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想到这里,凌鹿也高兴地摇晃起来—— “唉哟!唉哟!小鹿你怎么踹我!” “嘶!小鹿你又踩到我了!” 跳了没几步,谢尔盖雪雪呼痛,坚决不肯再跳,同时困惑地问道:“小鹿你不是说,你在黄昏之城学会了跳舞吗?” 凌鹿一面为自己踹到了谢尔盖而抱歉,一面认真道:“对啊,学会了啊。” “先生说我是初级版的舞姿,所以和高级版有些不太一样。” 谢尔盖愣了一下,随即捧着自己的啤酒肚,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飞溅。 凌鹿:……? 奇怪,为什么谢老师笑得这么高兴? 这件事……莫非有什么不对? * 第四区核心城。 会议大楼不远处的旧城区。 “初级版舞步的名字?”厉行洲穿着便装,站在街头一家小店里。 “嗯,摇摆舞。”他在一个白乎乎软萌萌的毛绒兔子,和一只顶着两只小角神气活现的玩偶小鹿里犹豫片刻,最后拿起了那只小鹿。 “当然是真正的跳舞了,我怎么会骗人。”厉行洲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 对面的人又叽里呱啦说了一阵,厉行洲很有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地唇角微翘,眉眼里尽是旁人未曾见过的温柔。 最后,他低声道: “好的,还有,各种颜色的——我没忘。” “嗯,再见。” 摁掉通讯器后,厉行洲转过身,正看见周中尉抱着一只毛绒小狗,呆若木鸡地望着自己。 其实一开始是周中尉要来给他的宝贝女儿挑玩具的。 在即将离开第四区的最后时刻,趁着稍稍有那么一个小时的空闲,周中尉表示,自己能不能去附近的玩具店看看。 毕竟第四区的手工制毛绒玩具和他们的天然药材一样出名。 厉行洲自然是答应了。 他不仅答应了,他还心中一动,在周中尉错愕的目光中,自己也来到了这间玩具店。 看着厉将军手中那只生动活泼的玩具鹿,周中尉总算回过神来,恍然大悟道:“哦哦,是小鹿啊!原来将军是来给小鹿选玩具!” 厉行洲:“嗯。” 周中尉嘿嘿笑着,道:“哎,有个小鹿这样的弟弟真好。” 有个这么可爱的弟弟在家里,连厉将军都会主动走进这种风格和他完全不搭的玩具店,那么认真地挑一只毛绒玩具。 不料,厉行洲缓缓道:“不是弟弟。” 周中尉:“嗯嗯当然是……诶?将军您说什么?” 厉行洲:“我说,我没有当他是弟弟。” 周中尉这下整个人都懵圈了,抱着他的毛绒狗狗在原地发着愣。 不是弟弟? 那还能是什么呢? 我怎么完全想不出来了?! 第 43 章 好听的声音 虽然听证会公布了结果,厉行洲还是没有回大地之城。 凌鹿白天依然是修机器,画结构图,傍晚帮卢阿姨买菜,或者去医院给菲莉亚讲故事。 到了晚上,他就在家和小水壶一起玩陀螺,给三叶草浇水,趴在沙发上看绘本。 到了快睡觉的时候,厉行洲通常都会打电话过来。 凌鹿就会很有精神地告诉他,今天又修了什么机器,遇到了哪些好玩儿的顾客,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有时候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一点了。 在厉行洲对他说了“晚安”之后,凌鹿就眼皮一合,裹在被子里沉沉睡了过去。 * 这天,凌鹿和崔屿约好了,要把那盒黄昏之城特产的宝石粉颜料送到崔屿的店里,再帮着他一起收拾下新店。 在桂花巷的百年老店被毁几个月之后,崔屿终于凑够了钱,重新租了一间勉强过得去的铺面。 为了节省人工费用,店老板崔屿自己兼任了设计师、装修工以及搬运工,这两周几乎所有时间都扑在这家新店上了。 当凌鹿跟他发信息说他回来了,还带了一盒颜料给他当礼物时,这人喜出望外地应道:太好了!过几天咱们直接店里见吧!颜料正好用来给书店画招牌! 到了约好的公休日,凌鹿揣着颜料,裹着厚围巾,七拐八绕地在一处小巷子里找到了还没正式开业的书店。 和之前的老店相比,这间店铺的面积小了一大圈,周围也不再是古色古香的老建筑,而是些半新不旧的小平房。 书店门口倒是有不少附近的居民路过,但他们大多只是停在街对面,好奇地往这边望一望,然后就径直走开了。 凌鹿快要走到店里的时候,正好听见旁边路过的一位大叔纳闷着:“书店?这里开个书店做什么?我又不买书——要是开个包子店多好哇。” 大叔的声音不算小,正在店里忙活的崔屿自然也听到了。 扎着个头巾系着个围裙,满身都是白灰的崔屿无奈一笑,对着凌鹿招了招手:“小鹿!这边这边!” 凌鹿赶紧跑进店里,取出自己不离身的工具箱,帮着崔屿钉钉子、装柜子、刷展板…… 好一通忙活。 两个年轻人一边做着这些细碎费劲的工作,一边漫无边际地聊着天。 说着说着,自然而然地就说到了开店的种种困难。 比如搜集到现在,书的数量相较以前还是少了太多,质量也堪忧;比如现在存下来的钱只够租这里的店面,但周围的人却没什么的习惯,新店也不像以前的桂花巷老店那样有着百年的口碑…… 崔屿说这些话的时候,倒也没有流露出什么萎靡不振或者忧心忡忡的神色,语气也很自然,最后还说“反正慢慢来,慢慢想办法,总能让人来看书,来买书,让这些旧纪年的书流转开去的。” 虽说这些都只是聊天的闲话,但凌鹿依然听得很 认真,一边点头一边想着:啊,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看着面前这少年一本正经的面孔,崔屿赶紧换了个轻松些的话题,问凌鹿在黄昏之城过得怎么样。 说到这个,凌鹿不由两眼弯弯,连声说很好,说自己修了很多有意思的机械,还和室友做了很多有意思的事…… 不同于谢老师和小丁他们,崔屿完全不知道凌鹿“有先生”,因此好奇道:“你的室友?你什么时候有室友了?” 凌鹿便简略地说了一下,自己是怎么恰好在黄昏之城遇到厉行洲,然后住在一起成为室友的。 崔屿:“……本来你们没有住在一起,后来他主动让你住到他的公寓里,你们就变成了室友?” 凌鹿点头:“对的。” 崔屿按捺住自己的八卦之魂,试探着问道:“你和这位室友……相处融洽?” 凌鹿继续点头:“对的。” 他想了一下,又道:“我的室友特别好,特别温柔——他还会做饭给我吃呢!” 说完,他又指了指放在一边的那盒颜料:“这个,也是他陪我一起去挑的。” 崔屿的八卦之魂这下是根本按不住了。 在他变着法地打探一番,凌鹿根本不设防地问什么就答什么之后,崔屿总结道: “总之,你室友很忙很忙,但会做饭给你吃,会教你跳舞,会陪你逛街买礼物,最后他还买了一本书给你,说他想要的礼物,就是你读故事给他听?” 凌鹿猛点头:“对的对的。” 崔屿捂了捂胸口,缓缓道:“小鹿,你这位‘室友’,就是送你巧克力的那位吧?” 凌鹿惊奇道:“咦?你怎么知道的?你好聪明呀,一猜就猜到了!” 崔屿极力忍着不要笑出声,心说这也太好猜了。 这也就是小鹿,在某些方面迟钝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小鹿才会这样。 看着崔屿那憋笑憋得近乎痛苦的表情,凌鹿一脸疑惑。 最后崔屿轻轻拍了拍凌鹿的脑门,道:“小鹿啊……” 凌鹿:“嗯?” 崔屿:“你的这位室友,一定是一位很温柔、很有耐心的人。” 得多有耐心,才能慢慢等着小鹿开窍,等着小鹿理解他的心意啊。 凌鹿使劲点头:“是的!” 先生就是很温柔,很有耐心,而且真的对我特别好! * 店里的粗活收拾得差不多之后,崔屿准备用凌鹿送来的颜料画招牌了。 他一边将颜料挤进调色盘,一边称赞道:“这个颜料真是绝品,画出来的招牌一定闪闪的很抢眼,说不定能让这里的居民多停下来看这间书店两眼呢。” 听到自己带回来的颜料或许能派上大用场,凌鹿自然是非常开心。 很快崔屿便调好了所有的颜色,跪在地上开始画画。 这个时候凌鹿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而且崔屿还 明确地表示:你别在旁边晃来晃去啦,会影响我发挥的。自己坐到那边凳子上去看书吧——喏?_[(,那本书是送给你的。 没办法,凌鹿只好坐到一边,开始翻崔屿给自己准备的书。 书的名字有点古怪,叫《蓝星之美——国家地理经典摄影图集》。 据说,在旧纪年的时候,有一种叫“摄影师”的职业。 他们不用种田不用挖矿不用打仗,成天就背着照相机满世界乱跑,拍下一幅幅让人震撼的照片。 而这本书就是这些作品里最让人难忘的照片合集。 凌鹿只翻看开了一页,立刻就被那深蓝色的、无穷无尽的海水,以及海水中那只身形巨大的鲸鲨给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低低地“哇哦”了一声,几乎痴迷地盯着那张照片,整个人都有点呆呆的,过了好半天才舍得往下翻另一页。 下一页,是一座夕阳下的废弃古堡。 残阳如血,断壁颓垣。 这已成荒原的旧日兴盛之地上,偏偏又开出了极致灿烂的艳丽花朵。 凌鹿再一次地瞪大了眼睛。 就在他看得如痴如醉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小小的声音:“小鹿哥哥?” 凌鹿顺着声音的方向往下看去,只看见桌子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只幼崽。 大一点的女孩儿比菲莉亚还要小一些,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上去有几分面熟; 小一点的男孩儿估计还不能流利地说话,牵着姐姐的手,仰着头一脸好奇。 现在天气凉了,两只幼崽都裹着厚厚的棉服,活脱脱两只圆滚滚的小豆包。 凌鹿正在努力想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两只小豆包,突然瞥见小姑娘戴着手套的手里,抓着一个木头做的娃娃。 啊,这个娃娃! 凌鹿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前段时间自己修过的娃娃呀。修好之后,确实是一对夫妻带着个小豆包来取走这个娃娃了。 看来,这小姑娘就是当时那个小豆包啦! 凌鹿便笑着道:“你好呀!娃娃现在能眨眼了吧?” 小姑娘点点头:“嗯,能眨眼,很乖!” 短短的一问一答之后,小姑娘没有立刻要离去的意思,反而盯着凌鹿正在翻的书:“小鹿哥哥,你在看什么?” 凌鹿的语气更软了些:“我在看书呀,里面有好多好多奇妙的照片,特别好看呢。” 小姑娘踮起脚,凑到凌鹿身边看了一眼—— 正看见倒塌的城墙,无人的荒原。 她眉头一皱,摇着头道:“不好看。” 一点都不好看,还没有眼前这位哥哥好看呢。 小男孩儿学着姐姐的腔调,咿咿呀呀地摇着头:“不好看……” 一点都不好看,还没有我姐姐好看呢。 凌鹿困惑地歪了下脑袋,心说这哪里不好看了?明明很有意思啊…… 虽然嘴上说着这本书不好看,小姑娘也 没有要走的意思,依然绕着凌鹿晃来晃去的?,时不时打量一下这间陈列着各种书的屋子。 此时凌鹿突然心中一动,忙扭头看向崔屿—— 已经注意到这边动向的崔屿,正朝着这边走来。 两位年轻人简短地说了几句之后,崔屿对两只小豆包道: “这个虽然不好看——但你们面前这位好看的哥哥,可以给你们讲出好看的故事啊!” 他和凌鹿刚商量好了:店里现在没什么绘本,没有什么特别适合小孩子的书。如果小鹿能用讲故事的方式吸引住小朋友们,说不定可以给无人问津的书店积累一点点人气? 听崔屿说完,两只小豆包唰一下全都盯着凌鹿,脆生生地道:“听故事!” 凌鹿笑眯眯地说:“我想想给你们讲什么故事呢……” “有了!有一个‘小王子’的故事,很有意思哦。” 正好自己前几天才给菲莉亚讲过呢。 “这个小王子,住在一颗很远很远的星球上。” “这颗星球啊,比一座房子大不了多少……” 冬日的阳光清冽而干净。 凌鹿的声音,在这清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温软。 偏偏这声音,像是糖果一般吸引住了门口路过的小朋友。 半小时过去了。 崔屿将店里所有的凳子都搬到了桌边。 一个小时过去了 凳子又不够用了。 崔屿将几个备用的靠垫也搬了过来放到地上。 这才让挤在凌鹿周围的小朋友们勉勉强强都有了个座。 黑发红眸的少年身边,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一只只圆滚滚的小豆包。 他们或是在靠垫上挤成一团,或是几人分享一张凳子,全都不出声不吭气地仰着脸,眼里闪着向往的光,全然沉浸在童话世界里。 渐渐的,孩子们的父母们找了过来。 原本高声叫着要让儿子赶快回家的爸爸,看到自家孩子带着从未有过的专注神态仰着头听故事,自己也不自觉地放低了声调。 原本皱着眉头想让女儿别捣乱的妈妈,吃惊地发现,从来都坐不住的女儿,如今坐得端正无比,满眼都是“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这是……这是故事的魔力吗? 还是那位漂亮的、声音比广播里的歌还要好听的少年的魔力? 人们分辨不出来。 但他们知道,在这小小的一方空间里,他们的孩子能短暂地遨游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他们不忍心打搅的美好世界。 两个小时过去了。 凌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眼角弯弯地说着:“好啦,故事讲完啦!” 小豆包们仰着小脑袋,惆怅地“啊”了起来。 胆子大一些的,已经眼巴巴地问了起来:“哥哥,以后还能听你讲故事吗?” 以后? 凌鹿愣了愣。 他确 实还挺喜欢给这些小豆包讲故事的。 看着他们忽闪着大眼睛望着自己,心里就会有一种……有一种不亚于把机器修好了一样的愉悦感。 不过,自己今天只是凑巧过来…… 以后还能给他们继续讲故事吗? 就在凌鹿犹豫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时,崔屿急切而低声地对他说了几句话。 凌鹿听崔屿说完,眼睛亮亮地点点头,转身对着小豆包们道:“如果我有时间,就再来给你们讲故事好不好?” “到时候啊,店长会提前在书店门口挂一个牌牌,你们看到牌牌上画了我出来,就知道我可以来故事啦!” 听到凌鹿的说法,小豆包们顿时欢呼了起来: “好耶!” “好哦!” “太好啦!哥哥还会再来!” 早就在旁边等着的父母们,微笑着领走了自己的孩子。 待店里的人渐渐散去以后,崔屿感慨道:“刚刚这些等孩子的父母,都在这书店里转了转呢。” 就算这里的居民都不买书,但大家渐渐知道了这里有家很棒的书店,这口碑也就出来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 这里的人们会逐渐知道,书里有着另一个世界,一个很美丽的,值得我们探索的世界。 只要这样,“那个人”留下来的书店,这百年老店里所蕴含的精神,便不会消失。 想到这里,崔屿望着凌鹿,语气真诚:“谢谢小鹿!全靠你能讲出这么生动的故事,才能吸引住这些孩子。” 他顿了下,感慨道:“我都没想到,原来小鹿你讲故事的时候,声音会这么好听,这么动人。” 那软糯轻柔的声音,偏偏有一种让人听到之后就会情不自禁地听下去、就会沉浸于其中的奇特力量。 凌鹿第一次被人这么直接地夸自己的声音,不禁脸上一红,小声道:“啊?这、这样啊……我自己其实不觉得诶。” 要说声音好听…… 唔,明明厉行洲的声音就比自己的好听啊。 想到这里,他很认真地说:“我真的不觉得自己的声音有多好听。” “我室友的声音,比我的好听多了。” “又沉又稳,听到他的声音就会特别安心。” 崔屿:“……?” 怎么自己又被莫名其妙地喂了满嘴狗粮? 关键这发狗粮的,还是一个根本接收不到恋爱信号的小迟钝! 说起来,按小鹿这个迟钝的程度,该不会他和那个“室友”,这辈子都只能是安分守己的“室友”了吧? 这可太遗憾了。 崔屿心思一转,对凌鹿道:“小鹿,你跟你的室友说过,你觉得他的声音好听吗?” 凌鹿诚实地摇摇头。 崔屿脸上带着点儿高深莫测的笑,拍了拍凌鹿的脑门: “那你要告诉他哦。” “你的室友一定 会很开心的。” 凌鹿:“这样啊?好的!” * 入夜。 小水壶照例在公寓里咕噜咕噜地滚来滚去,和它的新玩具小陀螺不厌其烦地玩着捉迷藏。 凌鹿将没看完的《蓝星之美》摊在茶几上,自己则蹲在沙发里,打算告诉厉行洲今天发生了什么。 他刚在通讯器里敲下“先生”这两个字,一句话还没打完呢,厉行洲的电话已经进来了。 凌鹿欢快地按下通话键:“先生先生!” 厉行洲:“嗯?今天这么高兴?” 凌鹿:“嗯嗯!我刚刚正想给你发信息——今天有很开心的事哦!” 于是,凌鹿便把自己给小朋友们讲故事,小朋友们都听得很高兴,还吸引了好多家长去书店的事说了出来。 厉行洲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还问了些凌鹿都讲了什么故事、以后还会不会去讲故事的问题。 听到厉行洲那温和沉稳的声音,凌鹿脱口而出: “先生,我一直觉得——” “先生的声音,才是最好听的!” 厉行洲在那边沉默了片刻,才道:“噢?” 凌鹿以为自己说得还不够清楚,便又加重语调强调道:“真的,我特别喜欢听先生说话!” “先生每次跟我说晚安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啊,一天又安安稳稳结束啦,可以好好睡一觉啦!” “总之,我很喜欢先生的声音!” 凌鹿认为自己这次说得非常清楚了,可厉行洲沉默的时间却更长了。 直到凌鹿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信号断了,厉行洲方才开口。 他声音极低,极缓地问: “如果是这样……” “你愿意每天都听我说晚安吗?” 不知为何,厉行洲的语气,听上去和之前都不一样。 就像是在面对什么一碰就碎的珍品时,有种别样的小心翼翼。 凌鹿歪了下脑袋,尾巴在身后来回晃了两下:“当然愿意啊!” 厉行洲:“如果是当面说呢?” 凌鹿笑了:“那就更愿意啦!” 厉行洲:“……好。” * 次日。 第三区核心城,城中河区域。 因为是冬天,河里的水很浅,河底的鹅卵石都隐约可见。 厉行洲没有带副官和勤务兵,陪着电动轮椅上的何未何老教授,沿着河边步道缓缓前行。 这是何教授的要求——“在离开第三区之前,想到这条河边走走。” 两人往前走了一截之后,何老教授按停徐徐前进的轮椅,背着黄昏的光线,抬头看向不远处一座占地巨大、四四方方的灰色建筑。 厉行洲自然也停了下来。 片刻后,厉行洲先开口了: “何教授,正如我之前向您提议的,我希望您可以继续留在第三 区。” “我向您保证,您留在第三区,是绝对安全的。” 这句话其实只说了一半。 但两人都知道,厉行洲没有说的那半句话是: “如果您回到第五区,我将无法确保您的安全。” 不难想象,何老教授在视频里的那番发言,会在第五区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第五区的那帮人,定然会将何老的行为视作“背叛”,对此事绝不会轻易揭过。 何老摇了摇头。 “厉将军,我在第三区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老人声音里多了几分苍凉,“现在……我必须回去,回到我的故乡。” “在那里,我还有不得不做的事。” 厉行洲沉默片刻,退后两步,对着老人行了个军礼。 老人笑了。 “厉将军,我只是说出了真相而已。” “人类有权利知道这个真相。” 何教授的语气是老年人特有的从容与淡定。 就好像他并不是在人生的末尾,颠覆了盛年时的自己。 何教授靠在轮椅背上,将手伸进轮椅侧边的隐蔽口袋,摸索一阵之后,掏出一个十分古旧的硬壳本,递给厉行洲道:“厉将军,我确实有一件事要拜托您。” 厉行洲接过这个纸质硬壳本,道:“只要我能做到。” 何教授的表情变得有些苦涩:“假如有一天……我向您发出信号,希望您能按我的信号,施以援手。” 厉行洲道:“我答应您。” 得到了“言出必行的厉将军”的承诺,何教授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谢谢。 太过重要的事,反倒没有必要说这个了。 就像厉行洲也不会将自己对何老的谢意挂在嘴边。 何教授再次看向远处那座灰色的建筑,眼底的担忧与萧瑟淡了些,倒是多了一点回忆往事时才有的笑意:“厉将军,您手上拿到的这个本子——您知道是什么吗?” 厉行洲翻了一下,道:“密码本。” 何教授笑了:“对。密码对照本。全世界只此一本,只有我和笑涵两个人会用的密码。” 听到何老提到江笑涵教授的名字,厉行洲并不意外,反而凝神屏气,专注地等着何老继续说。 何教授道:“这个本子啊……还是我和笑涵上学的时候,她自己鼓捣出来的。” “那个时候我们上课老说话,总是因为扰乱课堂秩序被课后留校惩罚。” “可我们还是想说话,总有说不完的话。” “我们的手机啊,平板啊,头戴式通讯器啊,全都被禁用了。写在纸条上吧,又怕被老师看到继续罚我们留校。” “于是笑涵就发明出了一整套的‘密码’。写出来之后,不管是谁看到了,也以为这只是篇无聊至极的论文。” “只有她和我知道,我们到底在说什么。” 沉浸于回忆中的何老,脸上露出了孩子 气的笑容。 夕阳里,何老微笑着道:“编出这套密码的时候,笑涵才刚从她的家乡来到……来到我的家乡,也就是现在的第五区。” “她当时不过才10岁。” “这么小的年纪,这么复杂的密码体系——笑涵是绝对的天才。” 说到这里,何老抬起手,对着那出四四方方的建筑指了指—— 那栋建筑里,是“丽达”的本体、第三区的超级计算机的核心硬件。 “厉将军,您应该知道吧?是先有的维塔斯,后有的丽达。” “但不管是维塔斯还是丽达,它们用来协助我们管理社会的那套基础算法,都来自于笑涵。” 厉行洲道:“知道。” 少年时,他便听江教授说过:只要有足够精确的算法,以及足够多的样本数量,那么基于统计学和概率学,是可以将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来推测其历史演进的。 以此为基础,计算机便可以辅助人类做出决策、调配资源。 不过,每每讲到这里,江教授总会大笑着补充:“但不管怎么推演,这种计算也无法及于个人。我永远无法告诉你,当你走出这扇门的时候,是否会对迎面而来的人一见钟情。” 何老点了点头,像是透过那栋建筑,在看很远很远的地方: “搞出这么一套精密的算法,开发出维塔斯这样的超级计算机,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维塔斯试运行之后,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兴致勃勃地开始研究人工智能和仿生计算。” “不过……” 沉浸在回忆中的何老,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不过,眼看着她在这个领域也要有所突破了,她却突然宣布终止一切实验。” “外界都在传,说这位天才少女到底是踢到了铁板,拿到了巨额实验经费后发现根本无法推进,所以才这么草草收场。” 何老摇了摇头:“但我知道,不是这样。” “她不是无法推进,而是推进得太快了……” “她曾经私下告诉我,‘再往下,就不再是单纯的科学研究,而是在造物。’” “‘我们只是人类,不是造物主。’” “‘创造其他真正的智慧生命,将另一个物种带到这个世界上,我还没有自大到这个地步。’” 何老长长叹口气。 “这之后……世界变得不太平起来。” “不明怪物袭击人类的传闻越演越烈,国家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 何老的声音变得有些含混。 “笑涵拒绝了我的请求,坚决地要回到她的家乡,回到这里。” “后来,我们还是会通信,会联系,我们的研究没有停止。” “但我再也没有,再也没有见过她。” 直到她的葬礼。 当年那个眼睛亮亮、和自己传纸条的小姑娘,躺进了鲜花簇拥的棺木。 何老侧过头,像是在欣赏那清浅的、冬天的河流。 厉行洲没有出声打扰他。 好一会儿之后,何老才道:“她的家乡,确实是个美丽的地方。” 像是终于从伤感的回忆里走了出来,何老开始说一些轻松的往事。 但说来说去,都是围绕着江笑涵教授的。 她的奇思妙想,她的慧心巧思。 在说到江教授曾经涉足的领域时,厉行洲眉头微挑,欲言又止。 何老并未察觉到厉行洲这微妙的表情。 老人望着河水,闲闲聊着: “笑涵有个很特别的想法。” “她曾经花时间研究过‘恶魔’的传闻。” “她认为……‘恶魔’,或许只是历史上,在黑雾大规模肆虐之前,人们对于某类污染物的别称。” 厉行洲少将,这位单枪匹马面对污染物时也能维持身形稳定的指挥官,在听到这话句话时,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 第 44 章 他骗我? 按照凌鹿和崔屿商量的,“给小朋友们读绘本”这件事并没有个固定的时间点。 只要凌鹿当天有空,提前给崔屿发个信息说一声,崔屿就会在书店门口挂出一个小招牌。 招牌上画着一只Q版的小鹿,旁边写着:小鹿哥哥来给大家讲故事啦! 就这样,不到一星期的时间,凌鹿已经去讲了好几次故事了,次次都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坐满了小豆包。不止如此,还有其他居民区的家长会专程带着孩子来听“那个好厉害的机械师哥哥讲故事”。 这天傍晚,工作站没有别的事,医院也不到开放探望的时间,凌鹿便又坐上了前往书店的公交车。 今天是讲《黑炭公主》,还是讲《开飞机的猫咪》呢…… 凌鹿正在想到底讲那个故事更好,却听见了前面两位老太太的议论声。 她们正在说的,还是和听证会有关的事。 虽说听证会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但城里居民对这件事的讨论热度却没有过去。 按照小丁的解释,就是—— 次次都考第一天天都给班里打扫卫生从不欺负同学的好学生,差点就要被冤枉了。 好在老师火眼金睛还了这学生一个清白。这么大快人心的一件事,怎么着也得谈论上十天半个月呢。 两位老太太的年纪都不小了,不过两人都中气十足,嗓门比年轻人的还要大。 那位梳着齐耳短发的老太太,一面用手拍打着手臂“舒筋活脉”,一面道:“还好最后还是用了我们的政策。我啊,可还记得几十年前的日子,那个时候要啥没啥,天天吃了上顿没下顿,梦里都是吃东西吃不到,再生生饿醒……那都是啥日子哦。” 另一位盘着发髻的老太太应道:“可不是呢。我还记得我女儿要结婚,我总得给人准备嫁妆——结果家里全翻遍了,最值钱的东西,是一个鸡蛋!” “结果我女儿,就带着一个蛋嫁了过去。” “她跟着姑爷走了的时候,我那个眼泪哦……哎……” 短发老太太道:“不知道是不是委员会的那些人没有受过罪吃过苦,好不容易过了十几年安生日子,居然又开始琢磨把我们圈回墙里去?他们也不想想,墙能圈多大的地?够那么多人吃饭吗?” 盘发老太太道:“还不就是第五区那帮傻缺撺掇的?我跟你说,你不知道那帮人有多不要脸!他们为了说服委员会,真是什么瞎话都往外编——像我在第四区的亲戚就偷偷问我,厉将军是不是被污染物袭击受伤了,说第五区那边都这么传的!” 短发老太太嗤之以鼻:“什么玩意儿啊!怎么可能!第五区就是想动摇人心呢!” 盘发老太太啧啧道:“你不知道,他们还编得有鼻子有眼的,说厉将军在卫星城独自遭遇了潜伏的污染物,伤得整个左肩膀左胳膊都不能动了,说这就是第三区拼命扩张的后果,连厉将军这样的人离了防御墙都会受伤——” 两 位老太太还在激烈地声讨第五区的卑劣行径,但凌鹿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已然是听不清她们究竟在说什么了。 老人家自然以为这都是第五区在故弄玄虚,但凌鹿非常确切地知道,不是的。 那些发出刺耳嗡鸣的飞行性污染物。 那足足过了两个小时才到来的救援。 厉行洲一再地说“我很好”,周中尉不断地强调“将军很忙”…… 那些自己隐隐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的地方。 厉行洲,一定是真的受伤了。 他受伤了。 伤得连胳膊都不能动。 并且还在电话里骗我说,他很好。 * 直到从公交车上下来,凌鹿都还恍恍惚惚的,差点没找到书店的在哪里。 待凌鹿终于摸到了书店,原本正在写目录的崔屿抬起头,一下子瞪大眼睛:“小鹿你怎么了?你遇到什么事了?——难道有人欺负你……?!” 不怪崔屿此时如此大惊小怪。 因为凌鹿那平素总是带着温软笑意的脸上,写满了难过和不高兴。 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好懂的凌鹿,还强撑着摇摇头:“没有啊没有啊,都挺好的。” “那个,我们来摆桌子和小灯吧,我想好今天讲什么了——” 讲《匹诺曹》吧。 那个一撒谎鼻子就会变长的小木偶。 崔屿皱了下眉头,将那个招牌摘了回来扣在柜台上,道: “不行。” “今天不讲故事了。” “除非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凌鹿呆了呆,有点儿发蔫儿地找了椅子坐下,小声道:“我也……说不清……” 他只知道自己心里很难受。却不知道这难受的根源到底是什么。 是在为厉行洲担心吗? 有一些。 可好像不止如此。 毕竟从这几天报纸上的照片来看,厉行洲已经痊愈了。 那自己究竟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尽管凌鹿什么都没说,通透如崔屿,看着凌鹿的脸色还是猜测出了个三四分。 他试探着问道:“你和你的室友……吵架了?” 凌鹿慌忙摇头:“不不不!没有的!” 先生那么温柔,怎么会和我吵架? 可是那么温柔的先生,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呢? 他有些垂头丧气地低声道:“我就是发现……他好像没对我说实话。” 这边崔屿脸色微变:“他骗你?” “他结婚了?” “他其实是下面那个?” 凌鹿:“……啊?” 看着凌鹿一脸懵逼的反应,崔屿知道自己这把算是完全猜错了。 好一番连蒙带猜之后,尽管凌鹿始终说得很含混,崔屿总算弄清了七八成。 他叹口气 ,拍拍凌鹿的脑门:“小鹿啊……” 凌鹿:唔? ?想看豆腐军团写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 44 章 他骗我?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崔屿:“你应该知道,有时候,人们会为了善意的目的去说谎吧?” 凌鹿想了一下:“知道。” 比如我和陈雪约定好了,不能告诉别人我认识厉行洲。 所以我就骗了谢老师他们呢。 崔屿:“你的这位室友,一定是为了不让你担心,不让你难过,才会在这件事上骗你的。” 凌鹿稍微点了下头。 似乎的确是这个道理。 可为什么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还是觉得很难过? 见凌鹿还是蔫蔫儿的,崔屿又道:“其实吧……我以前的‘室友’,也经常这么骗我。” 听到崔屿的说法,凌鹿愣了一下:“咦?你的室友?” 我怎么没听崔屿提过,他以前有室友? 崔屿道:“对。按照你的标准,他就是我的室友。” 凌鹿虽然觉得“按照我的标准”这个提法有点奇怪,但他也没有刨根问底,只是困惑道:“那你当时也会很难受吗?” 崔屿脸上浮起一个带着点伤感的笑: “难受啊。” “又担心,又生气,又心痛,偏偏还得配合他,装成被他骗过去了。”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会直白地告诉他,不要骗我了。” 凌鹿:“咦……” 为什么是“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们不能再做室友了吗? 崔屿摇摇头,赶走那些惆怅与悲伤,对凌鹿道:“总之,我的建议是,如果你真的难受,你就把你的想法当面告诉他。” “然后一起看看怎么办。” “你们既然是住在一起的‘室友’,那不妨再坦诚一点。” 再不坦诚,你们是想把遗憾带到坟墓里去吗。 凌鹿严肃地点了点头。 看着凌鹿那分外认真却死活都不开窍的表情,崔屿不禁又起了点儿“推波助澜”的小心思。 他沉吟片刻,道:“其实啊……在我看来,他可能还有别的事也‘骗’了你哦。” 凌鹿惊得脑袋上的毛都要立起来了——因为不能让尾巴上的炸开。 他几乎都有些结巴了:“什、什么?还有别的?” 先生难不成是个大骗子?! 崔屿冲他挤了挤眼:“上次你不是说,你问他有没有想要的礼物,他一开始说没有,后来说他只想要‘听你讲故事’这个礼物?” “他啊,肯定还有别的想要的东西,这次你一起好好问问他,会有‘惊喜’哦!” 凌鹿郑重点头:“好的,我一定一起问!” * 这天傍晚,凌鹿在书店里给小豆包们讲了两个小时的《穿靴子的小猪》,还有《戴红帽的小灰狼》。 待故事都讲完、家长们把孩子都接走之后,凌鹿开始帮忙给桌椅归位,崔屿则走到店外收拾清扫。 按照惯例,等屋里屋外都拾掇干净了,凌鹿就会背上双肩包去小巷外面坐公交车,崔屿则一定会陪着他走到公交车站,亲眼看到凌鹿上车之后再回来。 奇怪的是,今天崔屿拿着扫把簸箕回到店里之后,突然走到柜台,拿出账本开始做账。 他一边写下一连串数字,一边头也不抬地对凌鹿道:“小鹿啊,我突然想起有一笔很要紧的账,必须马上算清楚,今天我就不陪你去坐车了啊。” 看着忽然就忙起来的崔屿,凌鹿满心不解:着急的账……?他刚刚不是还说,今天又一本书都没有卖出去吗?这是哪里来的着急的账? 不过凌鹿知道自己对做生意什么的是一窍不通,所以也就不再细想,打算再帮着崔屿整理下书柜。 结果崔屿急道:“小鹿,快回吧。” “天晚了,外面好冷,冻得人耳朵都麻了,你快回吧。” 凌鹿这才裹好围巾,独自往店外走去。 他所不知道的是,他刚刚出门,崔屿就轻声嘀咕着:“哎,外面那位快要站成冰棍儿的‘室友’啊,我只能帮你到这儿咯。” * 此时已快晚上八点了。 像这种居民区的小巷,冬天从晚上六点到九点,会每隔一段距离点亮一盏路灯。 路灯的光线不甚明亮,昏昏黄黄的,勉强能让人看清楚路而已。 站在这暗橘色的灯光里,凌鹿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从暗沉沉的天空里,这纷纷扬扬落下来,无声无息堆在地上的细小颗粒,莫非就是……就是雪? 自己只在绘本里见过的雪? 他又惊又喜地“哇哦”一声,站在书店的屋檐下伸出手,想去接住一片雪花,看看它是不是真的和绘本里一样,是漂亮的六角形。 然而,雪花刚落到手心,立刻就化得无影无踪。 凌鹿收回手,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哎呀”了一声。 原来这样接不到雪花啊…… 虽然没有接到雪花,但凌鹿看见地上那一层层如月光般莹润的雪粉,不禁又心中一动: 如果我就这么踩上去,是不是也能和绘本里一样,留下一串脚印呢? 如此想着,凌鹿便迈开步子,大喇喇地往雪地里踏去—— 紧接着,他脚下一滑,便是一个天旋地转…… 直到一只手,一只刚劲有力的手,稳稳架住了他的胳膊。! 第 45 章 我想你了 凌鹿就这么要倒不倒地挂在对方的手臂上,带着几分“好险啊差点就滑倒了”的惊悸,在暗色的灯光里抬头看向这人。 这人,这好看而深邃的眼睛,这微微皱起的眉头,这带着几分无奈的薄薄嘴唇—— 凌鹿整个人都懵了。 “先……生?” “你……你……你怎么……” 厉行洲并未说话。 他只是用右手将凌鹿扶起来,还弯腰拍了拍他身上沾到的雪粉。 凌鹿依然呆呆的。 这两天他不止一次想过,等厉行洲回来了,自己要跟他说什么。 是先说“先生,你居然骗了我!”,还是先说“先生,你的伤好了吗?” 但此时此刻,凌鹿全然忘记了这些想法。 他仰头看着厉行洲冷峻瘦削的面孔,人不知怎的已经扑了过去。 他双手绕住厉行洲的颈项,头搁在对方的肩窝,声音闷闷的: “先生,你回来了。” “我……我想你了。” * 落雪纷飞。 路灯的光线仿佛比刚才更暗了些。 厉行洲的右胳膊缓缓抬起,绕住凌鹿的肩膀,低声道:“嗯,回来了。” 他右手微微用力,将这少年搂得略微紧了些,又道:“冷不冷?” 凌鹿依然埋在他的肩窝里,摇了摇脑袋:“不冷。” 随着凌鹿晃头的动作,他那一头又软又顺的黑发,便如同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般,在厉行洲的颈项上蹭来蹭来。 厉行洲的身体更僵了。 他不禁抿了下唇,犹豫着要如何开口,或者如何动作,却察觉到怀中的少年挺直身体,往后退了小半步。 只见少年脸上尽是担忧之色,眉头皱皱巴巴,双手用力地拽着颈间的围巾—— 不待厉行洲反应过来凌鹿究竟要做什么,凌鹿已将这深蓝色的厚围巾扯了下来,然后踮着脚,笨拙地将围巾套在了厉行洲的颈间。 “先生,你的皮肤好冷。”凌鹿道。 其实刚刚扑过来抱住厉行洲的时候,凌鹿便有种奇怪的感觉: 厉行洲的身体,仿佛比以前要僵一些? 就好像是……电量不足的机器? 直到厉行洲开口问自己冷不冷,凌鹿这才瞬间反应过来: 对哦,是因为太冷了! 刚才崔屿不也说嘛,天太冷了,人都冻麻了。 更何况先生之前还受伤了! 自己拐弯抹角地问过卢阿姨还有崔屿,如果一个人胳膊受伤了,伤得很严重,那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没。 他们都说,首先就是要注意保暖啊,不能着凉! 待凌鹿乱七八糟地将围巾绕住了厉行洲的脖子,郑重其事地又说了一句:“先生,太冷了,你不能着凉!” 昏黄光线里,厉行洲裹着那厚厚的围 巾,一动不动地看着凌鹿。 或许是光线太过黯淡? 那深邃如夜的眼睛里,藏着些凌鹿完全看不懂的情愫。 记忆里,厉行洲从来没有这么看过自己。 莫名的,凌鹿心中生出一丝不安。 他舔了下嘴唇,小心翼翼道:“先生?” 厉行洲这才回过神来一般,抬手摸到颈间的围巾,像是要解开它: 我不冷的。?_[(” “你把围巾给我了,你自己怎么办?” 凌鹿心道好不容易给你裹好了你可不能解开啊,慌忙伸手按住厉行洲的双手,止住了他的动作,脱口而出道:“你冷!” 厉行洲:“……?” 说罢,凌鹿一不做二不休的,再次踮起脚,身体费劲地往上够,用双手手心覆盖住了厉行洲的耳朵。 才从室内出来的凌鹿,手心温温热热,一如既往的柔软。 相较之下,厉行洲的耳朵的确冷得像冰。 毕竟这人已在屋檐下默不作声地站了好些时候。 凌鹿:“你一定冷!你耳朵都是凉的!” 说罢,他又软又热的手心开始在厉行洲的耳廓上蹭来蹭去的,似乎这样就能更好地把温度传过去。 厉行洲:“……” 指挥官先生不再执着于要将脖子上这裹粽子般的围巾摘下来,只从旁拿起靠在墙上的黑色大伞:“走吧。” 说罢,他左胳膊横在胸前撑着伞,尽可能地将伞偏向凌鹿的方向,右手揽住凌鹿的肩膀以防这人再摔倒,踏进了雪里。 凌鹿看着厉行洲的左手握伞的姿势,心中一动,不有分说地双手抓住伞柄,急道:“我来打伞我来打伞!” 怎么可以让伤患来撑伞呢! 一定得自己来! 像是怕厉行洲不同意由自己来握伞一般,他又慌忙解释道:“我,我还没有在下雪天撑过伞呢,我觉得会很好玩儿!” 厉行洲:“……” 指挥官先生松开手,任由凌鹿将伞抢了过去。 然而凌鹿从未和人共同撑过一把伞。 更何况他还比厉行洲矮了不少。 所以,尽管他已经极力将伞举高,伞沿还是会时不时从来厉行洲的额头、发顶划过。 厉行洲不得不随着晃动的伞,像躲避什么暗器一般,这边侧一下,那边躲一下。 饶是如此,他的头发还是被这伞挠了好几下。 待两人终于走出小巷,走到停在街边的黑色大车时,凌鹿好奇道:“啊,先生,你的头发怎么乱了?” 厉行洲:“……风吹的。” * 公寓里很暖和。 凌鹿捧着厉行洲带回来的那只小鹿,兴奋得尾巴不停打晃,连头上的小角都格外的亮。 “这个是给我的?好有趣!好喜欢!谢谢先生!”捧着玩具小鹿不停欣赏的凌鹿,俨然已经把“自己很生气,自己要严肃 地和先生谈一谈”这件事给丢到一边去了。 直到小水壶咕嘟咕嘟滚了过来,机械手里捧着那只小陀螺,眼巴巴地望向了凌鹿手里的玩具鹿—— 那意思是,你手里的那个看着好好哦,可不可以和我的小陀螺换着玩儿?≧_[(” 凌鹿使劲摇头:“不可以不可以,这个是先生给我的,不和你换,也不能借给你玩儿——” “对了小水壶,快去把先生的饮料端上来,要热乎乎的哦。” 小水壶得令,吱嘎吱嘎地转身跑去厨房了。 厉行洲听到“饮料”两个字,立刻想起凌鹿费心为自己煮的“茶水”,额角跳了跳道:“不用……” 凌鹿转过头,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看着他:“这可不是一般的饮料!是特意给你准备的!” 厉行洲:“……” 行吧。 大不了闭着眼睛喝下去。 厉行洲揉揉太阳穴,坐到了沙发上。 凌鹿跑进卧室,把这只玩具小鹿放在了自己枕头边,再哒哒哒地跑到了厉行洲面前。 方才还眉眼弯弯晃着尾巴的少年,收起了脸上所有的笑容,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嘴唇绷成了一条线,就连尾巴都一动不动地直直竖着,宛如一根旗杆。 他腰背挺直,双手则是背在身后,一副“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说!”的模样。 厉行洲不动声色地看向凌鹿。 凌鹿深吸一口气,道:“先生,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你。” 厉行洲:“噢?” 凌鹿一字一句道:“先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厉行洲原本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交握起来。 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淡淡的: “嗯?” “我瞒着你什么了?” 凌鹿看着厉行洲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那种说不清楚的、乱成一团无法梳理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他嘴角都沉了下去,声音都有些变:“你,你,你在很重要的事上骗了我!” 厉行洲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原本暖意融融的公寓客厅,突然像是冷了下来。 厉行洲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语调是格外的镇定:“什么事?” 恰在这时,小水壶端着一杯什么东西咕嘟咕嘟地滚了过来。 它履带发出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那微妙的沉默与寂静。 凌鹿接过小水壶手里冒着热气的杯子,瘪着嘴递到厉行洲跟前:“哼,总之——你先把这个喝了!” 厉行洲低头一看,杯子里是一种棕褐色的液体。 指挥官先生没有追问这是什么,甚至都没有犹豫半秒,直接举起杯子就送到嘴边—— 居然不太难喝。 比之前凌鹿煮的茶好喝多了。 这个液体微苦微涩,还夹着丝丝的甜意。 看着厉行洲把这杯液体一饮而 尽,凌鹿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 他道:“先生知道这是什么吗?” 厉行洲:“不知道。” 凌鹿那旗杆一样笔直的尾巴终于软了下来,晃了几下。 可他还是瘪着嘴,一脸不悦地嘀咕着:“这个,这个是卢阿姨推荐给我的‘壮骨颗粒’。” “据说如果骨头受伤了,喝这个很有用处的。” 自己费了好大功夫才买到的呢。 厉行洲的眉毛一挑:“受伤?” 他脑子里电光石火般闪过许多细节,终于猜到了凌鹿究竟在说什么。 原来是这个。 原来不过是这个。 他方才绷成一张面具的脸,终于稍稍松懈下来。 凌鹿对着他继续道:“先生!你之前明明受伤了,为什么要告诉我没受伤!” 没有眼泪的少年,眼眶竟有些发红。 少年的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委屈。 他的嘴角又瘪了下去:“你说过不会骗我的!” 他还想继续声讨下去,却听见厉行洲快速回答:“我错了。” 呃? 先生……对我认错了? 厉行洲看着他:“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不是故意要对你隐瞒什么。” 这两句话很平实也很普通,也和之前猜想的差不多。 但听在凌鹿耳朵里,却让他这几天来萦绕心间的那种难受之意消减了许多。 他慢慢往前走了一步,抬起手,想要落到厉行洲左边的胳膊上,却又担心碰疼了对方而不敢真的将手落下去。 直到厉行洲柔声道:“全好了,不疼了。” 凌鹿这才将手慢慢地、轻轻地搁在了厉行洲的肩膀上。 隔着薄薄一层衣料,也能感觉到少年手指上的温度。 少年低着头,嗫嚅般道:“真的不疼了?” 厉行洲道:“真的。” 不会哭的少年,声音如同哽咽:“我听他们说的,伤口好吓人。” “说你胳膊都不能动了。” “说那些怪物把你咬得血肉模糊。” “说你后来都晕过去了……” “我……我……” “先生,我好担心你!” 少年那带着情绪的声音,一声一声落进厉行洲心里,落得他的心底也是又酸又软。 他抬起右手,一下下抚着凌鹿的头发:“好了好了,没事的。早就不痛了……” 少年依然垂着头:“我一想到你当时伤得那么严重,还要来骗我说没事……” “我就更难过了。” “我为什么不能有用一点,这样你就不会为了不让我担心,还要撒谎骗我。” “我为什么不能再聪明一点,这样一下就能看出你在撒谎……!” “先生,我,我好没用啊!” 假如自己能像周中尉那 样可靠,或者像谢老师那样厉害,先生一定就不会瞒着我了! 我还要更努力,我要——我要成为最厉害的,能像谢老师那样去前线支援的“高级机械师”! 此时的厉行洲并不知道凌鹿在想什么,更不知道这少年立下了怎样的决心。 向来都是理性而自制的指挥官先生,在听到少年那委屈巴巴的声音时,只觉得自己的心软得近乎开始发痛。 他用手臂圈住凌鹿,往自己怀里一带,几乎是让凌鹿坐在了自己腿间,头埋在自己肩窝,连声道:“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对你说实话……” 凌鹿“唔”了一声,委委屈屈地继续道: “我都没有事瞒着你……我的小角,我的尾巴,都没有瞒着你。” “可你受伤了却要瞒着我……” 说着说着,凌鹿猛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抬起头,眼眶红红地盯着厉行洲:“先生,除了这件事,你一定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凌鹿的语气执拗而坚定,就像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看着那深红色的眼睛,还有那小巧的两只犄角,厉行洲的喉咙又滚动了一下。 那天与何老在核心城的对话,再次浮现在了眼前。 * “笑涵说,其实‘黑雾’,或者说污染源,并不是在旧纪年的最后几年才突然出现的。” “在很早以前——或许可以追溯到中世纪,甚至更早,就已经有零星的污染源出现,并且侵蚀了部分动物。” “当然了,那个时候的人们不可能认识到这是‘污染源’,也不知道这些动物是被侵蚀之后的污染物。” “这么口口相传下来,这些畸变之后的污染物,就成了文学作品里的鸡头蛇怪、狮鹫、喷火魔龙……” “以及经久不衰的经典形象:恶魔。” 说到这里,何老停了一下,笑道:“厉将军,您自幼生活在第三区,或许不知道‘恶魔’是什么形象?” 厉行洲看着前方缓缓流动的河水,声音有些艰涩:“我知道。” 我知道的。 深红色的眼睛,上翘的小犄角,长长的、晃来晃去的尾巴。 我知道恶魔是什么样的形象。 “不过,‘恶魔’虽然有着角和尾巴,但整体依然是人形。” “污染物是没有人形的。” “污染源无法造成人类的肢体异变”,是目前关于污染物的共识。 被污染源侵蚀的人类,无论生前还是死后,在外形上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何老笑道:“对啊,我当年也这么对笑涵说的。” “可笑涵说,这只是‘我们的思路太狭隘了’。” “她说,‘谁说污染物一定是污染源在人类世界侵蚀了什么动物之后才形成的?’” 厉行洲不禁道:“什么?” 向来不动如山的厉行洲,难得一次地流露出了彻底的惊愕。 何老拍了下扶手,带着些“看吧看吧,你小子也觉得匪夷所思吧”的快乐,笑着道:“哈,厉将军,我当年也是这个反应。” “我很正经地和她辩论,无论是现实案例、动物实验还是计算机的模拟演算,都证实污染源必须要与人类以外的生物结合之后,才能形成污染物。” “仅仅是污染源本身,是无法构成污染物的。” 厉行洲没有说话。 但他却想起了,按照江笑涵教授的要求,从污染区带回来的那种黑色的、如液体一般的污染源。 那种黑色的污染源,没有和任何生物直接接触过,一直处于实验室的封闭环境中,却能自主地模拟成各种形态。 一开始是水滴、石块。 随后是叶子。 最近一次的观察结果还没有出来。 但厉行洲有种直觉:这一次,一定会是更复杂的某种生物。 出于江教授的要求,这个实验是严格保密的,就连何老都并不知道这个实验的存在。 金色余晖下,厉行洲微微眯了下眼。 何老并没有察觉到厉行洲的异样,依然沉湎于对过往的回忆中,带着笑道: “结果她引用了一段不知道从哪儿淘出来的中世纪文字,说你看这里面的描写,‘大地一分为二,鲜红的熔浆从中喷出,恶魔踏着熔岩来到世间’。” “她说,说不定在污染源起源的地方,凝聚在一起的污染源本身就有着各种各样的形态,只不过其他污染源来到我们这里时,变成了七零八落的黑雾,只有最强大的污染源,还保持了原有的模样——” 说到这里,何老笑着摊摊手,做了个“我也真是无语了”的手势,继续道: “她还推论说,传说里‘恶魔对人类的引诱’,其实就是恶魔在侵蚀人类。” “那些被恶魔诱惑、自愿为恶魔献上生命的人,都是被侵蚀了而不自知。” “如果可以倒回去测定这些人类的抗侵蚀值,那一定是一个个都低于0了。” “我当时跟她说,什么恶魔啊什么魔龙啊,都只是文人墨客的美好想象。按她这个说法,文学家和诗人们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结果她煞有介事地告诉我,‘怎么会!要不是他们把这些事情当做故事记载了下来,我哪里能得到如此宝贵的资料呢!’” 沉湎在回忆里的何老撑着下巴,带着笑地看着远处的夕阳,没有再说话。 倒是厉行洲,在等了片刻后道:“后来,江教授还和您讨论过这件事么?” 何老摇摇头:“没有了。” “大概二十年前,她突然中断了这项研究。我也没有再问。” “毕竟她的想象力那么丰富,关注的事情那么多,估计很快就把这种虚无缥缈无法验证的事给丢一边去了吧。” 厉行洲没有再问。 他的视线,也落在了远处装载着“丽达”的建筑物之上。 何老往轮椅 后背靠了靠,略带着些歉意:“抱歉啊,厉将军,让您听我这个老人念叨了许多无聊的琐事……” 厉行洲:“不,不无聊。” 他顿了下道:“很有价值。” 厉行洲人站在这里,与何老有来有回地说着话,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江教授写给自己的亲笔信。 那封江教授托凌鹿带给自己的信。 江教授在信中的原话,他记得很清楚: 【由于身份特殊,再加上‘失忆症’的缘故,凌鹿会有些不同寻常的举动,会有些出人意料的反应。 但我确信,在他懵懂无知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最柔软的心。 厉行洲,请务必代替我,亲自照顾凌鹿,不可假手于人。 照顾他,尊重他,引导他。 请你竭尽全力,让他成为一个真正能适应这个社会的人。】 大半年前,自己便猜测这封信别有深意,却不知道要作何解读。 如今看来,其实是自己想复杂了。 不需要什么额外解读。 只要做一个最简单的缩句就行了: 【照顾他,尊重他,引导他。】 【让他成为真正的人。】 成为——人。 这就是江教授要告诉自己的事。 厉行洲深深吸了一口气。 冬日的空气清澈而凌冽,似乎还带着点河水的寒意。 在这使人清醒、使人冷静的寒凉中,他仿佛听见,江教授用她那特有的豁达语气,大笑着说: “不管再怎么精确的算法,对于群体的预测永远无法及于个人。” “我永远无法告诉你,当你走出这扇门的时候,是否会对迎面而来的人一见钟情。”! 第 46 章 我的小恶魔 “先生?”少年清软的声音,将厉行洲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厉行洲看着眼前的人,轻轻抿了下唇。 凌鹿皱起了眉头:“先生!” 厉行洲的视线稍微挪开了一点。 所以要挑哪件事告诉他呢? 究竟是应该告诉他,其实他并没有学会跳舞,还是应该告诉他,其实他煮的茶真的很不好喝? 向来果决的指挥官先生,竟陷入了纠结的困境。 直到凌鹿近乎气愤地喊了一声:“先生我都知道了!” 他瞪着眼睛,脑袋上的小角深红发亮,身后的尾巴完全炸开,真真是个气愤极了的模样。 厉行洲的嘴唇微微一动:“……?” 他到底知道了哪一件? 指挥官先生努力地猜测着。 凌鹿急道:“我来提示你!” “就是上次,上次在黄昏之城的时候,我问你想要什么礼物呀!” “你那个时候肯定撒谎了!” “除了听故事以外,你肯定还有别的想要的!” 厉行洲:“……噢,那个啊。” 凌鹿专注地盯着厉行洲的眼睛,自己的身体又朝对方的方向逼近了些。 如此一来,两人鼻尖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不过几厘米了。 明明外面是很安静的雪夜。 连雪粉落在地上,都是那么的悄无声息。 可厉行洲的耳朵里,却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这声音是如此吵闹,吵闹得他几乎不能正常思考。 他的眼前,只有少年那璀璨如星的眼眸,那挺翘可爱的鼻尖,那微微抿着透露出不悦的润泽嘴唇。 厉行洲搁在身侧的手都不禁攥紧了。 他以极大的意志力克制着自己,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红润可爱的唇,不再去看那灵动闪烁的眼。 他逼着自己将视线上抬,落在了少年乌黑的发丝上,落在了少年深红的小角上。 偏偏这跪坐在自己腿间的少年,还要开口逼问自己:“先生,你到底想要什么……” 厉行洲的喉结再度滚动。 指挥官先生的耳朵尖,开始慢慢发红。 我想要什么? 我现在已经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凌鹿专注地望着厉行洲的眼睛,判断着他视线的方向,同时极力回想着厉行洲与自己相处时说过的话…… “啊!我知道了!” “我知道先生想要什么了!”他大声道。 这话一说出来,凌鹿惊奇地发现,厉行洲的脸,竟然染上了一点红? 向来都从容优雅的先生,居然流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色? 厉行洲稍微眯了下眼睛,低声道:“你……知道了?” 凌鹿点点头,带着几分“我真的很厉害”的自豪:“我知道了!” “ 你一定是——” 想要拧我的小犄角! ?豆腐军团的作品《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哼哼,我都想起来啦! 之前厉行洲不就说过,看到我的小角,就很想动手拧一拧,又怕给拧坏了? 当时还以为他是开玩笑。 结果他是真的想拧! 要不然他为什么要这么死死地盯着我的小犄角?他一定是手痒了! 凌鹿得意地想着。 果然。厉行洲缓缓垂下眼帘,像是叹了声气,又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般心虚:“嗯。你说得对。” “我的确……很想碰碰你的小角。” 凌鹿长出一口气:“哎呀,那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嘛!” “这为什么也要瞒着我呢?” “拧是不能拧的,但是碰一下摸一下都是可以的呀!” 虽然自己从来没想过要让其他人来碰自己的小犄角,但…… 但厉行洲是不一样的。 厉行洲现在是我的室友呀。 厉行洲:“……这样噢。” 凌鹿点头:“当然了!以后这种事不要瞒着我,不管是小角还是尾巴,只要你想摸,我都是会同意的!” 不管是小角还是尾巴? 厉行洲脸上的神情颇为微妙:“……嗯。” 自觉终于把所有事都说清楚了的凌鹿,既不生气也不难过了。 那张方才皱皱巴巴的脸,终于又舒展开来,还带上了他一贯的明快笑容。 他换了个姿势,坐到厉行洲的身旁,尾巴在身后一晃一晃的:“那,先生,我们说好了,以后不许骗我了哦?” 厉行洲:“嗯,说好了。” 和厉行洲达成了新的约定,凌鹿心里安稳极了。 不过,还是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他看着厉行洲,神色肃穆:“但是,先生,你骗了我两件事——两件太多了,这是要惩罚的!” 厉行洲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尖,带着几分无奈:“惩罚?你想怎么罚?” 凌鹿:“作为惩罚,今天不给你讲你最想听的《海底两万里》。” “我要讲《匹诺曹历险记》——就是那个一撒谎就长鼻子的小人儿。” 哼哼,怎么样,我这个惩罚很厉害吧!很有教育意义吧! 凌鹿连尾巴都扬得更高了。 看着得意洋洋的凌鹿,厉行洲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嘴角上扬,但他的眼底已是无法遮眼的笑意。 他轻咳一下,用严肃的语气回答道: “没办法,我只能接受了。” “我会记住这个惩罚的。” 凌鹿满意地点点头,心说先生的认错态度真的很好。 他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下身体,深红色的眼睛半眯起来: “好啦!惩罚也说清楚啦!” “你快来摸我的小角吧!” 这下厉行洲真是有几分错愕了:“摸你的小角?现在?” 凌鹿兴致勃勃:“对呀对呀!” “快摸!摸完之后,我就可以给你讲故事了! 其实《匹诺曹》的故事也很有趣的,先生应该也会喜欢的……” 凌鹿后面说的那些话,厉行洲完全没有听进去。 他早已抬起手,指尖按住了那深红色的小犄角。 凉凉的。 像旧纪年流传下来的玉器。 手感出奇的好,让人忍不住想多摸摸,甚至想用手把它整个握在手心里。 厉行洲强忍住没有将这小犄角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中,可他的指腹,已无法抑制地在犄角外侧摩挲了两下。 随着他的动作,只听这小角的主人“啊”的轻唤了一声。 厉行洲立刻收回手,急道:“是不是会痛?” 结果凌鹿抬起头,一双眼睛竟有些水润:“不痛诶!感觉,感觉好好。” “就好像……唔,就好像冬天裹在软乎乎的被子里打滚,又好像是在春天的时候吃到了先生送来的巧克力,好舒服!” 他歪着脑袋,脸上的神情渐渐迷茫:“不过……” 厉行洲:“不过?” 凌鹿眼皮开始往下落,声音也变得含糊起来:“不过好像有些太舒服了……舒服得让我有点……犯困……” “好奇怪哦,现在还不到一点啊……我不应该这么困的……” 说着说着,他便开始哈欠连天,眼睛也是快要睁不开了。 明明自己的卧室就在几米远的地方。 可自己就是连站起身走过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明明沙发上就有松软舒适的抱枕。 可这些抱枕,看起来都远不如厉行洲的肩背让人安心。 好想抱住他,或者贴住他啊…… 不过不行哦,先生的左肩左胳膊都受伤了呢…… 凌鹿一面用最后的清醒提醒着自己,一面完全不可控地,倒在了厉行洲的右肩之上。 就在他的额头碰到厉行洲肩膀的那一瞬间,他便发出了匀称的、象征着好眠的呼吸声。 而厉行洲,就这么坐在沙发上,让自己充当着凌鹿的人丨肉枕头,一动也不动。 虽说他知道,即使自己站起来,即使自己把凌鹿抱起来放到床上,凌鹿也不会醒。 他以前并未想过,为什么凌鹿一到点就一定会睡着,还睡得那么沉。 自己现在……或许是知道为什么了。 厉行洲的眉头轻轻挑了一下。 恰在这时,耳旁响起了咕嘟咕嘟的声音。 是小水壶。 这聪明的小机器人,为自己的主人送来了一床薄薄的毯子。 厉行洲接过毯子,对小水壶说了声“谢谢。” 小机器人摇晃着自己的水壶脑袋,屏幕上打出了快乐的笑脸。 厉行洲单手抖开毯子,再温柔地、小心地盖在了凌鹿身上。 他垂下头,轻轻嗅了一下少年柔软的发丝: 鼻尖传来的,是带着温度的、藏着一点点甜的味道。 他抬起左手拨了拨凌鹿的发丝,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晚安,我的小恶魔。” * “应该先吃哪个呢……” “粉红色应该是草莓味,上次先生让人送给我的草莓软糖好好吃,要不我就先吃粉红色的?” “可是浅绿色的也好好看,有点像刚长出来的三叶草,或者我先吃浅绿色的?” 凌鹿满脸困惑,掰着手指头,在很努力地试图解决“五颜六色的,究竟应该先吃哪个颜色”这个大难题。 今天是公休日。 厉行洲说,他今天没有什么公务安排,可以一整天都陪着凌鹿,把之前约好要做的事都做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去吃“五颜六色的”。 这次厉行洲没有带他去春台路,而是去了离政府广场不远的一个街区,找到了一家门口挂着云朵标志的甜品店。 凌鹿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一口气抓住七种颜色的,结果店老板和蔼地告诉他,“店里的都是现做的,想先吃哪种颜色就先做哪种颜色”,“不能一拿一大把在手里,因为如果吃不完,一下就化掉啦,所以你一定要想好,到底要先吃哪个颜色哦”。 凌鹿懵了。 他真的分不清,自己到底最想先吃哪一个? 店老板是位胖胖的老婆婆,见这黑发红眸的少年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掰指头,非但没嫌弃这顾客太磨叽,反而乐呵呵地对着厉行洲道:“你家这位,真可爱啊。” 厉行洲唇角微勾:“是啊。” 虽说老婆婆不嫌弃,可犹豫纠结了足足5分钟之后,凌鹿自己不好意思了。 要知道,如果是在谢老师的店里,哪个顾客磨磨唧唧5分钟都说不清需求,谢老师的嗓门就该高八度了。 无奈,他轻轻扯了下厉行洲的袖子,以求助的眼神看着对方:“先生……我该先吃哪个啊?” 厉行洲走到柜台边,和老婆婆低声说了两句。 老婆婆笑呵呵地应了:“好嘞,我试试!” 凌鹿:咦? 十分钟之后,老婆婆递过来一束巨大的、有着七种颜色的。 凌鹿又惊又喜:“这?这是彩虹吗?” 老婆婆笑道:“这个名字好!这个啊,这个我也没想到能做出来,就叫它——‘冬日限定,彩虹’吧!” “刚才你家先生说,你其实每种颜色都很喜欢,分不出最喜欢哪种,能不能依次把不同的颜色卷在一起,做一个多颜色的。” “其实我之前没做过这样的,毕竟这样一个太费材料太贵啦——没想到还真做出来咯!” 听到这竟然是厉行洲的创意,嘴里已经咬了一大块彩虹的凌鹿,眨着眼望向厉行洲:“谢谢先生!” 厉行洲抬手摸着他的脑袋:“不客气。” “这样,你就能一口吃到所有颜色了。” 凌鹿高兴得不住点头:“嗯嗯!” * 手里的实在是太大了。 凌鹿和厉行洲牵着手,从甜品店一路慢慢走到了广场边,都没能把这朵彩虹吃完。 昨晚是个雪夜,今天却是个大晴天。 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纯净通透。 路面已经被被清扫过了,路面干干净净的,不用担心会滑到。 唯有钟楼下方的小广场上,非但没有扫雪,反而将周围的雪粉都给堆了过去。 如今广场里全是满场乱跑的小豆包,在堆雪人打雪仗。 因为雪粉堆得足够厚,哪怕有小豆包不小心摔了,也不哭不闹地自己爬起来继续乱跑,一旁的家长们也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不会紧张地把孩子抱走。 还在啃着彩虹的凌鹿,看到这样欢乐的场景,不禁停下脚步,又羡慕又好奇地看着小朋友们玩闹。 那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就是雪人啊。 这飞来飞去的雪团子,就是打雪仗啊。 真的和绘本里的一模一样! 厉行洲站在凌鹿身旁,安静地陪他看着。 因为站得离“游乐场”太近了,冷不丁有一个雪球砸过来,正好砸到了凌鹿的腿上。 凌鹿也不生气,反而眼睛亮亮地说:“啊呀,我中弹啦!” 砸中他的那个小豆包,先是笑嘻嘻地冲他招手,又站在原地愣了一下之后,欢呼地冲凌鹿跑了过来:“是小鹿哥哥!原来是小鹿哥哥!” 不光这只小豆包,旁边还有好几只小豆包,也欢呼着涌了过来。 原来,这几只都是前几天会来听凌鹿讲故事的。 他们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凌鹿,一个个都激动得脸蛋通红,扑过来就拽着凌鹿要往雪地里跑,想让凌鹿陪他们一起玩儿雪。 手里还抓着半个彩虹的凌鹿犹豫了:啊,怎么办!玩儿雪好像很有意思,可是还没有吃完——不是说会很快化掉吗? 这时,厉行洲就跟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从他手里摘走那半朵棉花:“我先帮你拿着,现在天气冷,5分钟内都不会化。” 凌鹿欣喜万分地点点头,眉眼弯弯地跟着小朋友们进雪场了。 其实,虽然这个雪场不收费,也没有人看管,但来这里的人都默认:只有小孩子才能进去,大人就应该在边上看着。 若是有哪个大人不知道这条“潜规则”,也想要进去玩儿雪,不光会有膀大腰粗的爸爸们跳出来拦住他们,里面的小朋友也会约好了一般,用雪团子往这人的脸上脖子上招呼,直到把这个不懂事的大人给赶出去。 可是,到了凌鹿这儿,这套“潜规则”就完全失效了。 先是守在外面的家长,纷纷说着“哎呀,是小鹿啊”或者“小鹿老师来啦”,非但不会拦着凌鹿,反 而会大声叮嘱自己的孩子们“你们悠着点儿!不许欺负小鹿老师!” 而雪场里的孩子们,看到凌鹿来了,依然会用雪团子招呼他——但没人会砸他的脸,只会嘻嘻哈哈地往他腿上身上扔雪球,和他闹成一团。 5分钟过后,一旁的老钟楼开始准点报时了。 铛铛铛,连敲了十一下。 家长们开始招呼孩子们了:“回家啦,回家吃午饭啦。” 厉行洲也冲凌鹿晃了晃手里的彩虹:快出来吧,糖该化了。 * 凌鹿坐在街边的木制长椅上,一口口吃完了剩下的。 等最后一缕彩虹也被吞进了肚,他满意地拍了拍肚子:唔,饱了饱了! 不光肚子饱了,心里也好满足。 他抬头望着天,深红色的眼瞳微微眯着,喃喃道:“先生,今天好开心啊!” “吃到了彩虹……” “和先生一起逛了小广场,看了大钟……还和小朋友们打了雪仗!” “真好呀!” 真好啊,约好的事一件一件都做到啦! 厉行洲坐在他身旁,用一种近似于商量的口味,缓缓道:“凌鹿,今天下午,我想带你再去做一个身体检查。” 凌鹿依然仰着头,将脸庞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下:“好呀。” 厉行洲沉默几秒,道:“你都不问下是什么身体检查吗?” 凌鹿笑了:“反正是先生带我去,肯定是对身体有好处的检查。” “那些太复杂的名称我都听不懂,所以就不问了。” 比如每次抽血之后,化验单上那长长的符号和文字,凌鹿迄今都没弄明白过。 厉行洲没再说话,只是握着凌鹿的手稍稍用力了些——像是一不小心,就会抓不住他,就会让这少年长出翅膀,从自己身边飞走。! 第 47 章 我想起来了! “啊,原来研究所是这样的啊……” 凌鹿走在灯火通明的地下走廊里,转着脑袋四下看着。 他以为这次做检查还是会去上次的医院,没想到厉行洲直接把他带到研究所,还乘着电梯到了地下。 他不禁稍稍有点疑惑:这到底是要检查什么呢? 厉行洲告诉他,因为之前在大地之城和黄昏之城都遭遇了污染物,所以需要借用研究所的精密仪器做一个后续的观测,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潜在影响。 在凌鹿听来,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了。 至于“其他的潜在影响”到底是什么影响,超出了他日常会思考的范围。 沿着走廊走了一截路之后,凌鹿好奇道:“先生,我们会在这里碰到江婆婆的同事吗?” “我记得婆婆说过,她的同事大部分都在这个研究所工作呢。” 厉行洲道:“今天公休日,他们都休假了。” 凌鹿:“哦。” 他哪里能想到,其实就算是公休日,研究所至少也有一半的研究员会留在这里工作。 之所以这里空无一人,是厉行洲已经要求全部人员强制休假了。 不仅如此,研究所那日夜运行从未停息过的监控设备,也都关闭了。 厉行洲今天要做的“检查”,不打算让任何其他人参与、观察或者是记录。 又往前走了几步,凌鹿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太对,便不解地望向厉行洲:“医生也休假了吗?那谁来给我做检查呢?” 厉行洲道:“我来。” 凌鹿想了想,恍然大悟:“哦哦,先生一定是为了不耽误他们休假,所以才自己来给我做检查的!” “先生真的好温柔啊!” 不光对我温柔,对其他人也一样很温柔呢! 厉行洲:“……” 很快,凌鹿被带进了一间明亮的检查室。 厉行洲找出一件检测服递给凌鹿,自己则点亮了操作屏:“先换上,我来做些准备。” 看着厉行洲熟练的动作,凌鹿非但没有觉得奇怪或者心生怀疑,反而眼睛亮亮的:“先生真的好熟悉这里啊!好厉害!” 厉行洲对他笑了下:“我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我们先做检查,等下带你去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可以去看先生小时候住过地地方?好啊好啊!”凌鹿眼睛里的星星都要蹦出来了,高高兴兴地去换衣服了。 厉行洲则留在原地,依次调试设备。 自幼便生长在研究院的厉行洲,不但对此处的构造了如指掌,对各种仪器的使用、各种资料的调取也是驾轻就熟。 按照胡天的看法,假如厉将军没有进入军队,那他一定会成为江教授之后在这个领域最有造诣的专家,把什么张再兴之流直接秒成渣渣。 正凝神看着屏幕上的变化,厉行洲听见身后传 来软软糯糯的声音:“先生先生,这个衣服这样穿可以了吗?” “之前的检查都不需要换衣服……所以我不确定是不是这么穿……” 厉行洲回头一看,差点呼吸一滞: 只见凌鹿挂着一件过于宽大的浅蓝色检测服,乖乖巧巧地站在身后。 检测服下方,是少年修长白皙的小腿,看上去莹白如玉。 而检测服上方,那开口过大的衣领,毫无遮掩地呈现出了少年线条分明的锁骨。 不但如此,顺着锁骨往下,那细腻光洁的胸口也若隐若现。 厉行洲迅速调转了视线,根本不敢再看。 其实,这件检测服虽然过于宽松,但该遮住的要害部位倒也都遮住了。 而且厉行洲早就看过近乎不着寸缕的凌鹿。 在畸变期结束的时候,这稀里糊涂的家伙,就曾经把自己剥得精光地来开门。 但…… 上次看到近乎全丨裸的凌鹿时,自己并不曾有这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指挥官先生略微定了下神,背对着凌鹿道:“没错。” “现在,去那边的床上躺好,先做一次全身扫描。” 凌鹿乖乖点头,正要跑走,又停下来看着厉行洲的背影道:“先生,你的耳朵又红了哎?” “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还是这里温度太热了?” “说起来,今天早上你的耳朵也很红呢,还很着急的样子……” 真的,今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趴在厉行洲怀里的。 自己当时吓了一跳,连声说对不起,说是不是压到厉行洲的伤口了,要不要脱了衣服涂点药。 结果厉行洲说没事,他的伤口真的已经痊愈了。 虽然厉行洲嘴上说没事,却迅速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离开了。 走得非常着急,而且耳朵还泛着红。 这种表现,真的不是伤口又裂开了吗…… 凌鹿有些担忧。 厉行洲轻咳一声:“我真的没事。” “这里确实有点热,我适应一下就好了。” 凌鹿:“哦……” 凌鹿乖乖地躺在检测床上,听凭一台白色的机器将自己从头扫描到脚。 他没有动手去碰这台机器,所以并不知道这台机器究竟是做什么的。 不过既然是研究所的机器,一定是跟检查污染物残留有关的吧。 扫描了两轮后,厉行洲停下机器,走到了检测床前。 “先生?”凌鹿依然躺着,深红色的漂亮眼睛望向厉行洲,还眨了眨。 厉行洲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凌鹿。” “这次我想做一个更全面的检查,所以……” “你能把犄角和尾巴都放出来吗?” 厉行洲能明显地感到,凌鹿的手抖了一下。 厉行洲心中不禁一滞。 他知道,凌鹿不喜欢在 公开场合露出自己的犄角和尾巴。 对于凌鹿来说,犄角和尾巴都是很私密的。每一次的暴露,都会让他陷入恐慌。 但曾经如此小心藏起自己犄角和尾巴的凌鹿,却微笑着告诉自己:“不管是小角还是尾巴,只要你想摸,我都是会同意的。” 厉行洲只觉得心底都在发涩。 他缓缓蹲下丨身,平视着凌鹿的脸:“放心,这里没有其他人,我确定没有。” “这里只有我。” “或许对你来说,这个地方有点陌生。但我是在这里长大的。” “所以……别害怕,能放松地把角和尾巴都放出来吗?” “就像我们在家里做的那样。” 凌鹿对着厉行洲的眼睛,想起他刚刚说的,“等做完检查,就去看他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是哦…… 既然这里是厉行洲住过的地方,既然这里没有其他人…… 凌鹿抿了下嘴唇,点了点头。 * 把尾巴和角都放出来之后,除了做扫描,凌鹿还做了许多其他测试。 一连折腾了几个小时,才宣告做完。 检测的结果还需要等上一阵才能出来。 按照厉行洲的安排,凌鹿稍后就可以正常回家,明天他自己再来取结果就行。 凌鹿对于这个行程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他换回自己的衣服,吃着厉行洲给他的巧克力,和厉行洲一起在研究所里溜达。 “这里是图书室,不过里面没什么儿童绘本。” “那边是台球室——想学?以后教你。” “这边是茶水间,里面的糖果、小饼干都可以自取。你想试试这个星星形状的?好。” …… 凌鹿觉得自己都快走迷路了,还是没有走到厉行洲的房间。 直到厉行洲带着他走进了一条窄窄的通道,过了好几道厚厚的防爆门,再爬上了一道长长的楼梯。 “先生,我们这是要回到地面了吗?”凌鹿一边往上走,一边好奇地问。 “对。”厉行洲道,“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就在上面。” “上面?”凌鹿有些疑惑,““咦?我以为你们都是住在地下宿舍的。” 厉行洲解释道:“地下宿舍是到了紧急时刻才会启用。平常研究员们还是会回家,或者去附近的地上宿舍的。” 凌鹿:“哦哦,我明白了——我们现在就是去地上的宿舍!” 厉行洲:“不是。” 凌鹿:“?” 厉行洲道:“严格来说……是我的宿舍。” “我当时没了父母,又不肯让人收养,只想赖在研究院,天天缩在地下宿舍不肯出来。” “江教授担心我长期这么下去会严重自闭,就找了片地方单独建了个屋子,让我见见天光,和园丁聊聊天,或者帮着人去附近的农田种地。” 厉行洲 的语气很平常,就像在说的不是他自己的事。 可凌鹿心里却一阵难受。 他紧紧攥住了厉行洲的手。 察觉到手上的力度?,厉行洲将声音放软了些: “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别难过。” “而且……那其实是个很美、很特别的地方。” 凌鹿:咦? 对哦,刚刚厉行洲说,“和园丁聊聊天”,“去附近的农田种地”,莫非…… 莫非是温室? 就像在污染区种三叶草的那种温室? 正疑惑着,楼梯到头了。 最后出现在凌鹿面前的,是黑褐色的一道安全门。 厉行洲转开了安全阀,却没有将门推开,反而侧身对凌鹿道:“开门看看。” 凌鹿不疑有他,听话地往前一步,伸手一推—— 眼前一片雪白明亮。 凌鹿站在原地,呆了几秒,才不禁张大嘴,“啊”的惊叹出声。 这里,竟然是一处植物园。 一处远比温室开阔、处处都有阳光、空气清新自然的植物园。 里面养着许多抗寒的植物,比如万年青,比如松树。 银白的雪粉落在绿色的枝叶上,映衬在蓝至透明的天空之下,看上去说不出的清爽通透。 不仅树枝树干上压着雪粉,就连地面上也积着一层雪。 不同于城里的道路,这处植物园显然没有特意清扫过,甚至都无人踏足,因此昨夜的雪依然簇新光洁,偌大一片园子里连一个脚印都不曾有。 厉行洲用右手扶住凌鹿的胳膊,轻声道:“昨天你不是想在雪地里留个脚印吗?” “去吧。” “我扶着你。” 凌鹿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厉行洲,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只觉得心里满溢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滋味。 是比巧克力还要好吃,比七彩还要令人回味的滋味。 一定要说的话…… 差不多和蛋包饭一样让人着迷? 正在努力回想蛋包饭究竟有多好吃的凌鹿,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到自己还保持着呆滞的表情,一动不动地看着厉行洲。 直到厉行洲出声道:“凌鹿?” 凌鹿这才一惊,脱口而出道:“蛋包饭最好吃!” 厉行洲:“……?”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凌鹿总觉得自己此刻仿佛说错了话。 他耳根开始发烫,小声解释着:“我我我……我就是看到这片植物园挺高兴的。一高兴,我就在想吃什么东西最高兴……” “所以……” “所以……哎,并不是我脑子里只想着吃的……我真的是因为高兴才想到吃的……” “呃……” 完了,为什么自己的解释好像很无力。 厉行洲低下头,像是笑了一声,又像是无奈地 叹了口气。 他用另一只摸了摸凌鹿的脑袋: “回家给你做蛋包饭。” “来,走吧。” 凌鹿点点头,抬起脚,在洁白的新雪上踏出了一个完整的脚印。 “哇!留下了留下了!” “好清晰!” 凌鹿又快速往前走了几步,留下一串脚印之后,侧头看着厉行洲的:“先生的也留下了!就在我旁边!” 雪地上,的确是两串脚印,挨得紧紧的,交错向前。 厉行洲道:“是啊,在你旁边。” “我会一直在你旁边。” 不知为何,凌鹿心中又浮起了方才那种复杂的感受。 有点暖,有点甜。 有点高兴,还有点……奇怪的脸红。 这一次,他没有再去想蛋包饭了。 他埋下头,默默地踩出了更多的脚印。 就这么默然无语地走了一会儿,厉行洲道:“前面那栋小木屋,就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凌鹿抬头一看,只见前方确实一座小小的、仿佛会在绘本里出现的木头小屋。 圆圆的窗户,梯形的屋顶,屋顶上还戴着顶雪做的帽子,看上去童趣十足。 凌鹿睁大眼睛:“这这这,这也太可爱了!” 他一面感叹,一面偷眼看了看厉行洲:嗯……这个屋子,和现在的先生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嘛! “吱嘎”一声,厉行洲推开了小木屋的门。 木屋里的陈设很简单。 桌,椅,书架,窄窄的单人床。 床上早已没有被褥了,书架上倒是还有两本书,几个褪了色的手工模型。 凌鹿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一面走,一面想着小小的厉行洲在桌子面前坐着看书,在床上躺着睡觉的情形。 又或者,穿成一只小豆包模样,在外面堆雪人的模样。 想着想着,他眼角弯了弯,忍不住对厉行洲道:“先生,好可爱!” 厉行洲皱了下眉头:“……?” 凌鹿跑到窗户旁,看着园子里的雪景,眼里都是憧憬: “如果那个时候我也在这里,就能和先生一起打雪仗、堆雪人啦。” “还能把圆滚滚的先生推倒在雪地上……嘻嘻!” 想想都觉得好好玩儿! 厉行洲听见这不自量力的发言,唇角忍不住翘起,同时伸手在凌鹿的鼻梁上轻轻刮了下:“你忘了,就算你在这里,我也比你大7岁,你怎么可能推倒我。” 凌鹿一惊:“……对哦!” 自己怎么忘了,在先生还是个小豆包的年纪,自己只可能是个更小的、说不定站都站不稳的超级小豆包? 凌鹿脸上一红,决定终止这个话题,转头走到了书架边,俯下丨身看着上面的书。 嘿嘿,小时候的先生,喜欢看什么绘本呢? 会不会是《快乐王子》这样的书? 结果书脊上的标题,让凌鹿不禁有些凌乱: 《战场指挥入门》、《情报学基础》、《陆军作战要领》…… Θ本作者豆腐军团提醒您最全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尽在[],域名[( 他两眼发直地抬起身体,看向厉行洲:“先生,你小时候……就看这些书?” 厉行洲道:“嗯。” 只有这种书,才不那么无聊,才能让人感到充实。 然而凌鹿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方才先生给我介绍图书室的时候,说“这里没有儿童绘本”,一定是先生小时候想看绘本,想听故事,却没得看没得听! 呜呜,先生好可怜! 凌鹿想到这里,转过身,带着凛然的表情:“先生,我决定了!” 厉行洲:“……?” 凌鹿:“这次就不惩罚你了!就给你讲《海底两万里》,讲你喜欢的故事。” “还有,我知道的故事都会讲给你的!” 并不知道凌鹿的脑回路的厉行洲:“……好。” 除了书以外,书架上就只有几个纸壳拼搭的模型了。 因为年代久远,凌鹿根本不敢去碰这几个模型,唯恐一碰它们就会彻底散架。 从形状上看,这些模型似乎是……小机器人? 凌鹿好奇道:“先生,你这拼的是什么机器人啊?” 厉行洲弯下腰,盯着自己二十年前的作品仔细看了看,皱眉道: “不记得了。” “可能是江教授送我的玩具,我无聊的时候随便拼出来的。” * 次日。 厉行洲一早就到了警备区的办公室。 指挥官先生神色如常,步履沉稳。 谁也看不出,这人已有4时未曾真正阖眼。 处理完几份公文之后,厉行洲调出第五区的新闻,翻到了一处不起眼的“急招!日结工作发布!”栏。 那些平平无奇的文字,在用密码重新解读之后,都变成了何老发给厉行洲的信息。 清晨7:15。 厉行洲搁下终端屏幕,揉了揉眉心,脑子里跳出一个念头:凌鹿,该起床了吧。 恰在这时,通信器震动起来。 厉行洲接起电话:“凌鹿?” 里面传来凌鹿惊喜雀跃的声音: “先生先生!我想起来了!” “江婆婆留给你的资料卡密码,我想起来了!”! 第 48 章 “我会保护他” 昨晚。 美美地吃完蛋包饭、又给厉行洲讲了三分之一的《海底两万里》之后,就到了凌鹿该睡觉的时间了。 不同于黄昏之城的公寓,大地之城的公寓只有一间卧室,没有备用的书房,所以听完故事的厉行洲,还得回到自己的公寓去睡觉。 厉行洲刚要从沙发上站起来,就被凌鹿拽住了袖子。 少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今天还没有摸小角!” 厉行洲:“……是每天都要摸?” 少年皱了下眉:“你不想……?” 少年的表情渐渐起了变化。 他双手按到自己小角上,脸上竟有些气鼓鼓的:“难道是摸起来手感不够好?” 厉行洲:“不是。很好。” 他沉默几秒,决定说出一半的实话:“一碰到它们,你就会犯困。” “我不希望你再睡沙发了。” 至于剩下的另一半实话,厉行洲决定稳妥地藏起来。 凌鹿恍然大悟:“对哦。” 昨天先生一摸我的小角,我就觉得浑身软软的,很暖和很舒服,然后倒在沙发上——不对,倒在先生身上就睡着了。 厉行洲眉宇间带了点无奈:“所以,好好去床上睡觉吧。” 他站起身,正要对凌鹿说晚安,却再次被凌鹿抓住了手腕。 “有了有了!”凌鹿欢快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拽着厉行洲到了自己的卧室。 接着,这人一把掀开被单,自己爬上去乖乖趴好,还不忘把被单拉起来盖住自己,只露出个带着小犄角的脑袋在外面,侧头看向厉行洲:“我趴好了,这样即使先生一摸我我就睡着了,也没有关系了!” 说完,凌鹿眼里闪着点儿期待的光,满满都是:看,我的主意是不是很棒? 厉行洲暗暗叹口气:“嗯,很棒,很聪明。” 凌鹿闭上眼,由于喜悦两条眼缝都是弯弯的,脑袋还往厉行洲的方向拱了拱,求摸摸之意简直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厉行洲那好看的喉结往下滚了滚,无声地叹口气,坐到床沿,先伸手摸了摸凌鹿柔软的头发,再慢慢将手搁到深红色的小角之上。 “唔……”凌鹿发出了满意的喟叹声。 他闭着眼,半边脸颊都陷在枕头里,呜噜呜噜地说着:“对了,我早上就想告诉先生的……结果先生很着急地走了。” 厉行洲的喉结又往下滚了一下,并不想解释为什么自己早上要着急离开。 凌鹿继续呜噜呜噜: “我昨晚好像做梦了呢。” “我从来不做梦的……一直不知道做梦是什么滋味……” “早上醒来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做梦啊…… “好有趣……” “呼……呼……” 说着说着,凌鹿的声音已经变了。 想来是已经忍不住睡着了。 厉行洲收回了手。 但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在床边又坐了半响,最后俯下丨身去,嘴唇在少年光洁的额间轻轻一点,低声道:“晚安,小恶魔。” * 从凌鹿的房间出来后,厉行洲并没有回自己的公寓休息。 他拿上大衣,直接下楼,上车,去了研究所。 他走进实验室的时候,计算机刚刚跑完凌鹿的检测报告。 厉行洲一页一页地翻着报告,神色平静,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只是翻完之后,他独自走到那间空阔的植物园,看着夜间的雪地。 这天晚上的月亮很好。 映得雪很白,两人留下来的脚印也很清晰。 那两串脚印,一来一回,始终挨在一起,交错前进。 月色皎洁,雪色莹白,指挥官先生的眼底却是幽暗深沉。 月至中天。 厉行洲回到实验室,销毁了报告,抹除了全部记录,清理了所有仪器。 这次的检测,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 厉行洲没有再从研究所回公寓。 他直接去了警备区的办公室。 在他看完何教授用密码传出来的信息之后,他收到了凌鹿的电话。 凌鹿在那边欢欣鼓舞地告诉他,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江教授那张资料卡的密码是什么了。 * 这张资料卡不需要什么特殊的外接设备,插丨进便携终端机的接口就能直接读取了。 回到公寓的厉行洲,一边打开终端,一边听着凌鹿叨叨。 凌鹿说,昨晚自己又做梦了。 他梦见了江婆婆笑眯眯地给他看了这张银色的资料卡,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把密码念出来给他听,还告诉他:你或许会短暂地忘记这串密码,但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江婆婆还说,“到时候,记得和厉行洲一起来看哦。” 资料卡接好了,屏幕上跳出来了密码输入界面。 厉行洲按照凌鹿所说的,依次输入了10个数字。 屏幕里,赫然出现了江笑涵教授那精神矍铄眼神清明,还总是笑意盈盈的脸。 “啊,是江婆婆给我们录的视频吗!”虽然知道江婆婆早已故去,但如今看到她的影像,凌鹿还是十分兴奋。 江笑涵对着屏幕外摇了摇手:“行洲,小鹿,你们好啊。” 凌鹿顿时笑得眉眼弯弯:“江婆婆!你好!” 江笑涵的影像卡顿了一秒,笑着应道:“小鹿很精神啊,不错不错。” 凌鹿瞪大眼睛:“江婆婆!你能看到我!” 江笑涵又卡顿了一秒之后,大笑道:“果然小鹿会这么想!” 就像之前在污染区给凌鹿讲社会生活常识那样,她简要而清晰地解释了起来: “江笑涵本人”当然是看不到凌鹿和厉行洲的。 现 在出来对话的,是她编写的一段程序。这段程序融合了她提前录制的视频,又能根据听者的反应做一些调整,形成“对话”的效果。 当然了,这种调整仅限于一些简单的、或者说江笑涵提前能推测出来的场景。 假如今天观看视频的还有第三人,那视频里的江笑涵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同这个人打招呼的。 凌鹿听完之后,点点头表示懂了。 江笑涵的目光慈祥,语调和蔼,当真像一个关爱孙辈的老人一般,依次问起了凌鹿的身体如何,在做什么工作。 当凌鹿说起他的工作是初级机械师,正在努力升级,总有一天会成为高级机械师时,江笑涵笑得皱纹都快把眼睛给淹没了。 她鼓着掌,说真好啊,机械师真的是最适合小鹿的工作了。好好对待那些旧纪年留下来的机械吧,它们都会派上大用场的。 凌鹿两手举到胸前握成拳头:嗯嗯!我会好好努力的!?[(” 过问完了凌鹿的近况,江笑涵说她还有事要单独和厉行洲聊一聊。 正好凌鹿看看时间也该上班了,赶紧吃了巧克力出门去工作站了。 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和谢老师商量呢! * 待确认了凌鹿已经离开之后,江笑涵脸上的表情顿时发生了变化。 她看着厉行洲的眼神依然是老人特有的慈祥,但她的面孔,又多了几分在凌鹿面前从未展露过的严厉与期许。 她连坐姿都换了一下,改成身体往前倾,手臂内折着撑在椅子扶手上,开口道: “行洲,你能看到这个视频,说明小鹿的情况很不错。” “也说明你弄明白了我的意图。你不但发现了小鹿的这一层身份,而且还成功地瞒住了他,没有让他陷入惊慌失措中。” 厉行洲眉头微蹙。 “不是我要故弄玄虚。以我对你的了解,不管任何形式,我都不可能在最开始告诉你小鹿的身份。” 厉行洲的眼睛微眯了下:“是。” 倘若一开始就知道,不论江教授以何种理由说服,不管那林中初见曾让他的心脏怎样的跳动,他都不会让凌鹿留在自己身边。 屏幕里的江笑涵继续道: “我知道你此刻最想问的问题是什么。” “但你要先用这个程序能理解的语句回答我,现在联合政府对污染物的策略是怎样的,第五区的计划推进到什么程度了。” 此情此景,一如十几年前,她坐在椅子上,平视着厉行洲: “行洲,我知道你此刻非常想参加实战,非常想把这些污染物都砍成碎片。” “但你要先用所有人都能理解的语言,说出这个污染物的原生体是什么,它们的攻击方式是什么。” 少年的厉行洲,无论心中有怎样的不甘,或者有多么的不愿说话,也只能咬着牙,一板一眼地和“严厉的江教授”对话。 十几年后,这阴阳相隔的两代人,以一 种奇妙的方式,跨过了生存与死亡的障碍,绕开了时间与空间的阻隔,开始了一场有来有回的“交谈”。 待厉行洲以最简约的方式回答了江笑涵的问题,老人微微点头: “坚持你的选择。” “还有……给你一个提示。” “如果有朝一日,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你需要前往第五区,务必让小鹿陪在你身边。” 厉行洲没有追问“什么是迫不得已的原因”。 他只道:“江教授,您刚才提到凌鹿的时候,说的是——‘这一层身份’。” “除了‘恶魔’与‘污染物’,他还有别的身份?”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问题超出了程序的人工智能能理解的范畴,视频里的江笑涵持续卡顿,始终不做回答。 厉行洲换了个问法:“江教授,您最初是怎么发现凌鹿的?” 江笑涵这次开口了。 可她并没有直接回答。 她只道:“如我一直所坚持的,人类的感情,以及基于感情的行为是最难被预测,也是在历史演进中最值得被期待的未知数。” “过多的信息干扰反而会消灭这种未知。” “被观察到的过去,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影响到未来。” 这便是“不会再透露”的意思了。 厉行洲思索片刻,再换了一个问法: “您说让凌鹿和我一起去第五区,为什么?” “我并不愿意将他置于危险之中,也不希望他暴露自己的秘密。” 不对其他人暴露,也不对他自身暴露。 小程序成功解读了这个问题。 视频里的江笑涵微微点头:“我可以理解你的做法。” “但小鹿能以他独有的方式,做到只有他能做到的事。” 厉行洲默然不语。 江笑涵的影像再次卡了下。 视频里的老人改成了坐在温室里,明显是换了个时间地点录的另一段视频。 江笑涵看着眼前的花花草草,对着摄像头和蔼一笑: “我现在不能给你更多的提示了。” “留存好这张资料卡。” “待小鹿想起自己最早的名字的那一天,我们还会再见面。” 厉行洲眉毛一挑:“最早的名字?” “凌鹿他究竟是……?” 这之后,关于凌鹿的问题,不论厉行洲无论如何改变问法,小程序都拒绝再做解读。 厉行洲只能放弃。 视频里的江笑涵对着摄像头方向伸出手,代表着要彻底结束这次“见面”了。 面对着这位养育过自己,教导过自己的老人,厉行洲的神色颇为复杂。 尽管明知对方早已不在,他也凝视着老人的眼睛,最终道了声:“再见。” * 在厉行洲和江笑涵“对话”的时候,凌鹿找到了谢尔盖。 “谢老师,”凌鹿稍有些局促,但眼神很坚决,“您知道,我修东西很快。” 谢尔盖放下手里的早报,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徒弟:“是很快。” 凌鹿:“我记得,到目前为止,包括在黄昏之城修过的机器,我一共修了904件物品。” 谢尔盖灰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困惑,完全不知道徒弟到底要干啥。 凌鹿深吸一口气:“我想……我还可以每天再多修一点。” “啊?”谢尔盖想要抬手挠挠头顶——又想起最近脱发越发厉害,再挠真的就一根头发都不剩了——最后挠了挠脸,不解道:“你缺钱了?” “缺钱给我说啊,你现在工作量也不小了,就算你修得再快,人也是休息的啊。” 凌鹿赶紧摇头:“不不,我不缺钱。” “我就是想尽快修满5000件物品。现在还差得太远了。” 要是按现在这个速率,要达到“修满5000件,成为高级机械师,然后有资格去前线帮忙”这个目标,至少还要4年! 不行,太久了。 这边谢尔盖更困惑了,终于还是不自觉地将手伸到头顶,开始挠那几根仅剩的头发:“哈?啥5000件?你干啥要尽快修满5000件?” 看着谢尔盖这么迷惑的表情,凌鹿不禁有点心虚,暗道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小心翼翼问道;“那个……不是说……如果要升成高级机械师,至少要修够5000件东西?” “就上次畸变期之前,我问要怎么才能去前线支援,你说要必须得是高级机械师才有资格,马主任说要修够5000件东西才能当高级机械师……” “我就想快点成为高级,以后就能去前线了……” 听凌鹿说完,谢尔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用左边的木头手狂拍桌子,一边拍一边哈哈大小:“唉哟你这娃娃哦,那明显是老马瞎说忽悠你的啊,你还当真了哦!” “哪个机械师记得住自己到底修了多少件啊,天天要修那么多,还要去不同的地方修,根本没个总数的!” 凌鹿心说不会啊,我就很清楚地记得自己修过的每一件东西啊…… 不过他没有开口解释,反而被谢尔盖这番大笑搞得有点不好意思。 谢尔盖笑到最后,用右手擦了擦眼泪,换上一副严肃些的面容:“小鹿,我大概能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成为高级机械师,这么着急去前线。” 他看着眼前神色认真的少年,把一句不恰当的话给咽了回去:其实,以“厉将军的家属”的身份,只要将军同意,小鹿你可以去任何战场的。 但谢尔盖知道,对于一个机械师而言,倘若只能凭着“家属”这个身份才能去前线,那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他把这个想法迅速抛诸脑后,对凌鹿道: “其实按你现在的水准,完全称得上是‘高级’。” 要知道,黄昏之城那一开始看不上小鹿的老余,后来可是三番五次来表示感谢和 羡慕,还总打听自己是怎么把这么好的徒弟拐到手的呢! 只不过……谢尔盖又挠了挠那仅剩的几根头发,有些发愁,不过,我们现在这行当,在认证‘高级机械师’的时候,确实还有个‘从业年限’的要求。 ?本作者豆腐军团提醒您《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高级机械师的从业时间,最低最低也是八年。” 凌鹿顿时被唬了一跳:“八年!这也太长了!” 我难道要等八年过后,才能去战场上帮到厉行洲,才能让他觉得“凌鹿也是很可靠的”? 谢尔盖皱着眉:“哎,哎,其实自从正式有了机械师这个职业、还成立了行业协会以来,从来也没有人能在八年内从初级机械师升成高级机械师的,这个八年还是当年大家考虑到‘万一有特别厉害的,别给限制了人家’才定出来的。” 毕竟当时大家坐在一起定规矩的时候,谁也没想过会出现小鹿这样出生在旧纪年的天才啊。 凌鹿不禁有点儿蔫:“怎么会这样……” 谢尔盖看到徒弟这跟泄了气一样的模样,又使劲挠了挠头:“这样,你别急,我来翻翻手册,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想。” 性格急躁的谢尔盖,当即就跑去楼上书房叮里哐啷一阵翻,一边翻一边吼“这都什么规定”“就不能灵活一点”! 最后,老爷子又冲到楼下工作室,关起门来对着电话客客气气说了许久。 终于,他走出工作室,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小鹿,我刚找了协会会长,有一个方法可以尝试一下。” 凌鹿眼睛都亮了:“什么方法?” 谢尔盖:“会长说,我们第三区一共有四名高级机械师。除去常驻核心城的会长自己之外,三大主城各有一名。” “如果能够拿到三名高级机械师的共同推荐,那么他是可以对你做破格认证的。” 凌鹿惊喜道:“破格!” 谢尔盖这下不挠头了,开始摩挲着自己的三层下巴:“三名高级机械师——我,老余,还差琉璃之城的老谭……” 写推荐信这件事,自己当然不必说;老余那边也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唯有老谭…… 啧,这个老谭。 脾气比我还怪的老谭。 已经几十年没见过的老谭。 谢尔盖咬咬牙:“小鹿,你等等我,我这就去联系老谭。” “只要他见过你的技艺,就没有可能不推荐你。” 凌鹿满心感激地应道:“嗯嗯!我等着!” * 然而,谢尔盖打了一天的电话,也始终没找到老谭。 谢老爷子脸都给憋紫了,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一边走一边抱怨: “就这老谭最难搞!一天到晚在水上漂啊漂的找不到人!” “这么多年,我和老马找他聚一聚,从来都不理!” “这么多年,他心里就只有他身边那条狗!:” “我还给他家狗狗装过假肢呢!这么多年过去,他 连这只狗狗什么时候走的都不跟我们说一声!你说他是不是根本没把我们当朋友!” 凌鹿:……? 好、好奇怪,我怎么完全不能理解谢老师的话…… 他这到底是喜欢这个谭老师?_[(,还是讨厌这个谭老师啊……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凌鹿,只能给谢老师再倒一杯护肝茶。 这护肝茶是卢阿姨提前泡好的。 卢阿姨虽然会让自己帮忙买菜什么的,但从不让自己帮忙泡茶煮茶——大概是担心自己不小心摔碎茶具? 谢尔盖长出一口气,端起护肝茶一饮而尽,抹了抹胸口,又继续去拨电话了。 到了下班时分,凌鹿本来说再陪陪老谢的,结果老爷子哪里肯让他加班,几乎是把他赶出了门:“去去去,赶紧陪你家先生去!” 这么美好的冬夜,小情侣还不赶紧围着火炉抱成一团去! 被“赶出门”的凌鹿看着时间还早,想着今天向卢阿姨请教过的事,便先拐去了菜市场。 * 晚上8点。 厉行洲敲了敲凌鹿的公寓门。 他一早就收到了凌鹿的信息:【先生先生!来我的公寓吃饭哦!我给你准备了特制晚餐!】 说实话,看到“吃饭”两个字,厉行洲不禁脸色一变: 是凌鹿亲手做的饭吗……? 而且还是特制晚餐。 那……除了闭着眼吃下去,然后找个理由骗他让他别再做了以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还好凌鹿很快发来了第二条: 【是小水壶做的!一定很好吃!】 厉行洲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是小水壶做饭。骗他的事可以少一件了。 门没开,但里面传来了凌鹿欢快的声音:“没锁!先生推门就进来了!” 厉行洲推开了门。 一进门,便是一股许久、许久没有闻到过的,热热暖暖的清甜香味。 厉行洲怔住了。 凌鹿端着碗盘筷子从厨房里跑出来: “先生先生!我教小水壶炖了‘萝卜排骨汤’,据说有助于伤口恢复的。” “马上就能出锅了,你——你去沙发上等会儿!” 厉行洲抿了下唇:“那你自己呢?小水壶做的饭,你不是不能吃吗?” 凌鹿:“咦?我吃糖就好啦,先生这次带回来的糖好好吃啊。” “好啦,我去给小水壶帮忙啦,你坐着去吧。” 对指挥官先生“发号施令”之后,凌鹿又一溜烟儿地跑回了厨房。 厉行洲在原地站了几秒,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 空气中,尽是暖融融的香气。 厨房里,传来了汤锅在火上咕嘟咕嘟的声音。 还有凌鹿和小水壶叽里咕噜对话的声音。 厉行洲身体缓缓向后,腿慢慢向前伸直,逐渐靠在了沙发背上。 他原本只是想 闭眼休息半分钟。 然而,眼皮才堪堪闭上?[(,已经强撑着60个小时不曾阖眼的指挥官先生,立刻跌入了睡眠。 沉静的,纯粹的,无梦的睡眠。 * 次日清晨。 厉行洲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 不用问也知道,这毯子是怎么盖到自己身上的。 而给自己盖毯子的那个家伙,如今正将他暖呼呼的小脑袋压在自己的肩膀上,睡得迷迷糊糊的,还时不时蹭一蹭自己的脖子。 厉行洲眯了下眼睛,发现自己的记忆只到“来到凌鹿的客厅,闻到汤的香味,走到沙发旁边坐下”为止。 之后的事情,自己全都不知道了。 不管是凌鹿给自己盖上毯子,还是凌鹿坐到身边,自己都无知无觉,完全没有醒过来。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自己即使睡着了,也保持着足够的警惕,绝不会对他人的碰触浑然无知。 可昨天…… 厉行洲眼帘半垂,注视着右边肩膀上发出小小的呜噜呜噜声的少年。 清晨的日光,正好照在了窗格上。 窗格的影子,恰恰好地落在少年白皙的脸颊上。 影子淡淡的,就这么贴着少年的额头、鼻梁,像是时光散落的碎片。 碎片落在脸上,会有一点痒吧? 就如同被这影子蛊惑了般,厉行洲的头慢慢低下去,低下去…… 终于,他的嘴唇也落到了少年的额头上。 时光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光与影,融在了一起。 直到他听见少年轻声嘟哝着:“……先生?”! 第 49 章 必须要做的事 厉行洲慢慢抬起了头。 向来镇定而理智,即使在听证会上被人恶意攻讦也能心无波澜冷静应对的指挥官先生,耳朵尖上染上了一点红。 并且,这抹红还在肆意地扩张地盘,从耳朵尖扩大到了整个耳廓,然后是耳根。 “咳。”指挥官先生轻咳了一下。 睡眼朦胧的凌鹿,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先生……?”凌鹿依然迷迷瞪瞪的,又嘟哝了一次。 “你醒了。”连耳朵根都红透了的指挥官先生,声音依然很平稳,几乎听不出他的心虚。 “嗯。”凌鹿乖乖地应了一声,渐渐坐直了身体。 他愣愣地看了厉行洲几秒,然后再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厉行洲稍微抿了下嘴唇。 凌鹿的眉头皱了下,不解道:“咦,我没有发烧呀。” 厉行洲:“……?” 凌鹿:“先生你刚才不是在给我量体温吗?我以为是自己发烧了。” 厉行洲:“……没有烧。” 凌鹿:“嗯嗯。” 他跳下沙发,一边招呼小水壶来收拾沙发和毯子,一边道:“这还是崔屿教我的呢——” “我前几天问他,如果有人受伤了或者身体不舒服,要怎么照顾比较好。” “他说了好多好多,其中有一条就是:如果他看上去脸色不好像是在发热,要及时测体温。” “他还说:其实用嘴唇比用手更准确呢。” 确切的说,崔屿当时说的是:小鹿你要是用手摸觉得摸不出来,就用嘴唇碰他的额头吧,用嘴唇会更有效! 凌鹿很认真地记下了。 不过这两天厉行洲看上去都没有发热迹象,所以凌鹿一直没有用过这个方法。 没想到居然是厉行洲先给自己量体温了? 厉行洲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这确实是……测量体温的方法。” 凌鹿跑进浴室看了下自己的脸,好奇道: “不过我的脸色挺正常的啊,并没有发红啊。” “倒是先生,刚才看你的耳朵好像有点红?是我看错了吗?” 厉行洲换了个话题:“我来做早餐。” * “啊,这个面包片闻着好香啊!”凌鹿的尾巴高高翘着,唯有尾巴尖的部分来回打晃。 “这个牛奶,牛奶闻着也好甜!看着就很好喝!”凌鹿在厉行洲身边转来转去。 其实这面包片是市场里买来的,厉行洲只不过用烤面包机略烤了一下。 牛奶更不必说,厉行洲只是拿锅煮了煮而已。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厉行洲加工完的面包牛奶,原本毫无食欲的凌鹿,瞬间就变得饥肠辘辘。 他急不可耐地跑去餐桌边坐好,拿起面包片就着牛奶大口吃了起来。 一口气吃掉两片面包喝了半杯牛奶后,凌 鹿呼出一口气,决定放慢些速度。 他将面包片撕成条状,试探着放进牛奶里蘸了蘸,再放进了嘴里。 他的眼睛瞬间就弯成了月牙:“呜呜!蘸了牛奶更好吃了!” 奶味十足,又香又甜,一进嘴就直接滑下了喉咙! 厉行洲的眼角也微微弯了下。 吃完盘子里的面包后,凌鹿端起杯子,一仰头,咕嘟咕嘟喝完了剩下的牛奶。 他放下杯子,心满意足地长叹了一声:谢谢先生!?_[(” 厉行洲看着一脸满足嘴角还带着白色奶沫的凌鹿,将餐巾推了过去:“不客气。” “我还没有感谢你昨晚炖的汤呢。” 凌鹿擦擦嘴,摇摇头:“那也不是我炖的,是小水壶炖的……” 我只是拜托市场的叔叔阿姨给我留了上好的排骨和萝卜而已。 想到昨晚的汤,他又有些遗憾:“不过好可惜,昨晚你太困了,没能喝到最新鲜的汤……只能今天晚上再喝了。” 厉行洲立刻道:“我带去办公室,中午就喝。” 凌鹿眼睛一亮:“好啊好啊。” 这样可以早一点喝到,味道应该会好一些? 厉行洲用餐巾按了下嘴角,道:“今天晚上我来做饭。” “有道叫牛奶布丁的甜点,据说牛奶味特别浓郁,你应该会喜欢。” 凌鹿的眼睛更亮了,满眼都是幸福的期待:“好啊好啊!先生真好!” 只要是先生做的,一定都会很好吃! 厉行洲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问道;“昨晚我在沙发上睡着了,你怎么没去卧室?” 凌鹿眨眨眼:“诶?我上次在沙发上睡着了,先生不就陪了我一晚吗?” “这次换成先生了,我当然也要陪在先生身边啦!” 这样才是一个合格的好室友嘛! 厉行洲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了扬。 * 周向海中尉到办公室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发现厉将军已经到了。 “周中尉。”原本凝神看着地图的厉将军,抬起头叫住了他,目光严肃,面色深沉。 看着厉将军的神色,周中尉不禁心中一凛,心道难道第五区这次搞事搞得这么快?还是说跟在第五区后面摇尾乞讨的第四区,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他不由也以更严肃的面孔应道:“将军!” 厉行洲沉吟两秒,道:“你以前说过,你家太太做的牛奶布丁很好吃,你女儿特别喜欢?” 周中尉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好几秒才道:“……是!” 厉行洲:“我想看下食谱。” 周中尉:“……是,将军!” 走到外面准备给老婆打电话要食谱的周中尉,站在走廊里思索良久,终于恍然大悟: 牛奶布丁,一定和抵制污染物的下一次入侵之间,有着很重要的联系! 这一定也 是厉将军令人拍案叫绝的计谋之一! 果不其然。 十分钟后,当周中尉将写好配方的纸递给厉将军时?,向来一目十行速度惊人的将军,竟然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起了食谱,最后还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并不复杂。” 看将军的这个反应,一定是在心中有了什么伟大的构思! 厉将军抬起头,神色比方才自然了许多:“准备开例会。” 虽然不知道这张食谱是怎么帮助厉将军破解了难题,但总之,能派上用处就好! 周中尉欣慰地想着。 * 最近这几天,整个第三区的区域内部和周边都还比较稳定。 没有什么外围污染物突变,也没有什么潜伏污染物骤然苏醒。 所以前天的公休日,几位军官都难得地休假了。 今天的例会上,虽然要讨论的事情依然不少,但会议的氛围不像之前那么紧绷,大家的状态也稍微活泼了一点,在正事之余还能相互说几句别的。 比如,午饭时分。 为了节约时间,厉行洲和几位副官,以及其他几位军官们,向来都是在会议室吃盒饭的。 但今天,厉行洲拒绝了后勤组准备的盒饭,反而让他们热了一锅他自带的汤。 包括周中尉在内的所有军官们,都看傻了眼。 毕竟在此之前,他们从未看过厉将军在饮食上有过任何要求,从来都是按军营的餐饮标准用餐。 接下来厉将军的动作,更是让他们差点忘了往嘴里扒拉盒饭—— 只见厉将军自行盛出一碗汤,用勺子送入了口。 然后,从来没有对任何食物表现出偏爱的厉将军,唇角微微勾了勾。 将军甚至都没有停下来再说什么和公务相关的事,而是一口又一口地喝完了汤。 看傻了眼的林中尉,飞快地用自己的通讯器组了个内部沟通频道:【这什么情况啊?将军今天怎么了?】 周中尉一脸迷茫:【莫非……那汤特别好喝?】 鼻子最为灵敏、平素最喜美食的齐上校回应道:【不是,那就是最普通最家常的萝卜排骨汤,谁家都能炖的那种。】 肯定不难喝,但也肯定不是“特别好喝”。 说不定还没有后勤组的炊事兵煮出来的萝卜小排汤好喝。 风流韵事不断的白少校,观察片刻之后,自信满满地打字:【你们这些庸人。】 【我敢说,我们的战争之神,终于恋爱了!】 “噗!” 林中尉嘴里的茶水差点喷了出来。 “啪嗒!” 周中尉的筷子落到了地上。 “咣当!” 齐上校不小心将茶杯碰到了地上。 几人心里的想法都一样: 厉将军,恋、恋爱? 这怎么可能! 趁着勤务兵赶来收拾的当口,厉行洲抬起眼 ,神色淡然:“你们有什么着急的事,需要占用内部频道来交流?” 几人面面相觑,多少有些尴尬。 ∮本作者豆腐军团提醒您《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尴尬的同时,这几位长年跟着厉行洲的军官还能感觉出另外一件事: 厉将军其实心情不错。 这种情况之下,几位军官是愈发忍不住地想要八卦了。 最后还是军衔最高年龄最大的齐上校,仗着自己“美食军官”的身份,壮着胆子道:“厉将军,我们看您喝的汤太香了,能不能分一点?” “就,尝一点点……” 众所周知,厉将军不是个“护食”的人。对于后勤配给的水果牛奶,他常常直接就分给身边的人。 然而,今天的厉将军,冷着脸直接道:“不行。” 面对此情此景,实在是按捺不住的白少校,顶风作案,在内部频道里大喊: 【看我说什么来着?!一定是!一定是恋爱了!】 【这碗汤一定是将军的恋人给他炖的!】 【将军的恋人究竟是谁?有人知道吗?!】 就在其他几人都被这个消息震得晕头转向忍不住要继续八卦之时,厉行洲的通讯器响了。 他简单应了几句之后,摁掉了通讯器,看向了自己的同僚。 他的脸上,没有了方才那份淡然。 “尽快吃完。”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又冷又硬。 尽管厉行洲并没有说为什么,但几位军官看着他的面色,听着他的声音,已然都明白了:一定又有紧急情况了。 会议室里那一点点的活泼和轻松立刻不见。 没有人再讨论厉将军的八卦。大家埋下头,三口并做两口地扒拉着盒饭。 * 同一时刻。 谢尔盖的工作站。 谢尔盖叉着腿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喝着护肝茶。 他今天一早终于联系上了琉璃之城的老谭,不过对方一听谢尔盖说要让徒弟去找他,居然连是什么事都没问,直接就摁掉了通讯器,不再搭理老谢。 谢尔盖气得两撇胡子都要掉了,又不能真冲去琉璃之城找老谭打一架,还不得不找这人帮忙写推荐,最后只能找马主任帮忙去说服老谭了。 在等着马主任回话的这个间隙,谢尔盖忍不住,开始对凌鹿唠叨起这位“又臭又硬的老谭”。 老谭全名谭剑,年纪比谢尔盖略小几岁,早年也是军人。但和谢尔盖、马主任他们不一样的是,老谭最开始是侦察兵,后来才来了工程营。 在大地之城服役了几年之后,第三区政府开始修建琉璃之城,谭剑听从调遣去了这个边境城市,之后就留在了那里。 在琉璃之城的头几年,谭剑和谢尔盖他们还时常联系,时不时地跟他们吹嘘一下,自己在那边养了一条多么棒的狗狗,狗狗有多么懂事,总是陪着他出生入死…… 凌鹿听到这里的时候,不禁好奇道:“狗狗?” 其实昨天听谢老师提到 “这位谭老师以前养过狗狗”时,凌鹿就有些疑惑。 毕竟不管是在大地之城还是黄昏之城,他都甚少见到家养的小动物。 ?本作者豆腐军团提醒您《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他只在绘本上读到过,在大灾变之前,城里是有许多猫猫狗狗的。旧纪年的人们,非常喜欢在家里养只小猫小狗,或者小兔子。 但大灾变之后,几乎就没有人养宠物了。 大灾变里,城中的宠物大部分都被污染源侵蚀,从盘在主人腿上喵喵的暖心团子变成了一口咬掉主人脑袋的残暴凶兽;而大灾变结束后,没有被侵蚀过的、能和人共同生活的宠物本身就极为稀少,能繁衍出后代的就更少了。 更何况,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类为了填饱肚子就已经要竭尽全力,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来饲养宠物? 如此一来,“养宠物”成了一种极其奢侈的行为,恐怕1000个居民里都不会有1个人愿意这么做。 谢尔盖听出了凌鹿的疑惑,对他解释了起来: 老谭养的不是普通狗狗,是一只军犬。 虽然普通居民不怎么养宠物了,但军队里一直保留着这个传统:为了完成一些特殊搜救任务,需要驯养军犬。 只是现在军犬的数量也越来越少了而已。 凌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军犬……” 谢尔盖道:“是啊,是只很帅气很聪明的黑贝。” “老谭还给它取了个很特别的名字……诶,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 “总之老谭对这只狗特别好,后来狗腿部受伤了,他自己不会做假肢,还专门坐了十个小时的绿皮车赶到大地之城,找我给狗狗做了假肢……” 老谢一面说,一面又挠了挠自己仅剩的两根头发,不满地嘀咕着:“说起来,从那次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这人了。” “他和我们的联系也越来越少。” “听说他现在都不住在岸上,自己搞了一条船,独自住在水上,十天半个月才靠一次岸……” 正说着呢,马主任那边有消息了。 马主任说,老谭听说凌鹿独自修好了医疗舱,又给军人做出过假肢,同意了给凌鹿写推荐信—— 听到这里,凌鹿还没说什么呢,老谢先重重拍了下大腿:“哈,这个老谭,还是靠谱的!” “不过,”马主任继续道,“老谭提了两个要求。” “一个要求,是凌鹿得帮着他在琉璃之城修东西,而且数量很多。” 这算是要考察凌鹿的实力,其实是个很合理的要求,所以老谢点了点头。 “另一个要求,是凌鹿得在明天上午十点前赶到琉璃之城,过时不候。” “什么?!”谢老爷子的胡子又翘了起来,“明天就去?再过半个月不就是新年了吗?” “你没跟他说,这可是新年,还有小鹿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谢老爷子想说,好不容易熬完了听证会,好不容易小鹿和厉将军能过几天小情侣该过 的日子,这老谭怎么提了个这么不近人情的要求? 虽然谢老爷子话未说完,马主任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马主任叹口气:“说了。老谭说,他不管这些。反正他明天没看见凌鹿,这事就免谈。” “还有,我刚找小丁帮忙查了,去琉璃之城的火车,三天一趟,最近一趟就是今天傍晚的了。” “要是小鹿真要去,就得立刻出发了。” 谢老爷子呲牙咧嘴地骂了一声仙人板板,挂掉电话,有些为难地看向了凌鹿。 听谢老师转述完,凌鹿也愣了一下: 今天就要走?这么着急的? 自己还和厉行洲有约定啊…… 不过他晃了晃脑袋,心说拿到推荐信、尽快成为高级机械师、跟着先生去战场,才是更重要的事,是自己现在一定要做的事。 牛奶布丁……就以后再吃吧。 想清楚之后,他脸上绽出笑容,大声谢过了老爷子,说自己这就回家收拾一下行李,马上赶去火车站。 看着凌鹿背着双肩包往外跑的背影,谢尔盖闷闷叹口气,回身找出了烟斗。 老爷子往烟斗里塞了烟丝,坐回摇椅上,一面吧嗒吧嗒抽着烟,一面叹息道: “老谭这怪家伙,那边是火烧屁股了还是怎么了,就不能等上几天?” “唉,我们小鹿和将军,啥时候才能过两天安安稳稳的小日子哦……” * 凌鹿收好了牙刷,收好了睡衣。 看到自己枕头边的玩具小鹿,他心里那种“好耶终于有机会成为高级机械师”的喜悦,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给冲淡了。 他拿起那只玩具小鹿,捏了捏那软软的毛绒小角,小声道:“既然你是先生送我的,那我就带着你一起去啦——你不要嫌弃行李箱里太黑哦。” 收到最后,小水壶咕噜咕噜滚了过来。 这小机器人看出来了凌鹿要出差,先是在屏幕上打出了一长串的符号和图形让他注意安全,接着慢慢抬起自己的机械胳膊,摊开自己的机械爪子: 暗色的机械爪子里,是凌鹿送给它的小陀螺。 凌鹿明白了:小水壶怕他一个人出差没有伴儿,就要把小陀螺还给他,让小陀螺可以陪着凌鹿解闷。 凌鹿收下小陀螺,摸了摸小水壶的脑袋。 临出门之前,凌鹿在自己小小的公寓里转了一圈,叮嘱小水壶道: “我要走啦。” “小水壶你要好好给植物浇水哦……” 小水壶的屏幕亮起坚定的颜文字:放心,包在我身上! 凌鹿咬了咬嘴唇,又道:“还有……就像照顾好三叶草一样,也要照顾好先生哦……” 小水壶的屏幕上打出更加坚毅的表情:放心,我会好好给他煮饮料的! 凌鹿拍了拍它:“乖水壶。” 明明已经把先生托付给了小水壶,凌鹿却丝毫不觉得安稳 。 相反,他心中那种奇怪的酸涩感又更强了些。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自己不能吃到厉行洲给自己做的牛奶布丁了吗? 是因为自己不能给厉行洲讲完剩下的故事了吗? 是因为……晚上没有人会摸摸自己的小犄角了吗? 凌鹿垂下头⒑,抬起自己的左腕,手按在键盘之上,犹豫着要怎么告诉厉行洲。 他敲出了几个字,又统统都删掉了。 在原地站了几分钟之后,他摇摇头,心说再耽搁下去就赶不上火车啦,还是先去火车站吧。 等到了火车站,我一定能想好要怎么告诉他。 待公寓门在身后合上的时候,凌鹿突然想起: 几个月之前,厉行洲说他不能回来吃蛋包饭的时候,是不是心里也是这么难过的? * “结合这几天何老传过来的信息,和刚才情报部门的最新反馈——” 厉行洲用光笔在投放出来的地图上点了点:“这片区域的防控,尽快升级。” 他圈出来的位置,是第三区和第四区唯一的交界处:琉璃之城。 第三区的三座主城,是以核心城为中心、在外侧以轮辐状分布的。大地之城位于中部,另两座主城分别位于两侧。 地处东南端的琉璃之城,其卫星城和第四区临河相望,是两区之间物资输入输出、人员来来往往的唯一关口。 按照厉行洲的政策,无论第三区还是第四区,都在最外围建立了前哨站,数年来日夜不停地持续监控,成功地抵御了一次又一次的污染物突袭。 长期驻守琉璃之城、正在远程参会的尹上校立刻应声,表示自己会在24小时之内做完升级方案。 厉行洲沉默几秒,先道:“好。” 他的视线再次落到了地图上: 与琉璃之城交界的第四区,看上去像是一个长颈大肚的花瓶。 “大肚”的部分,大半都是广袤的沙漠,黄沙漫漫植被稀缺。这样的自然条件,人类不喜欢,污染物也不喜欢。 可“颈子”的部分就不一样了。这片区域细长狭窄,跨越了温带和亚热带,气候温暖物种丰富——给第四区提供了足够的资源,也给污染物提供了繁衍的环境。 而这片区域,与第三区之间,只有一条河作为阻隔…… 按照何老的提示,如果真的发生最坏的情况…… 仅仅是常规的升级,恐怕是不够的了。 这件事暂时不算紧急,但却极其重要——倘若处理不当,整个第三区都会遭受牵连。 厉行洲沉声道:“我稍后就去琉璃之城,细节我们当面讨论。” 听到厉将军会亲自过来,尹上校的声音立刻带上了几分压制不住的惊喜:“是,将军!” 原本很快就能结束的例会,一直开到了傍晚。 散会时,厉行洲并没有率先站起来离开。 他关掉了眼前的终端屏幕,看着腕间的通讯器,却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 “对不起,这次不能给你做布丁了”? “抱歉,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等我回来,再来听剩下的故事”? 不,这都不是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方才在会上思维清晰、逻辑缜密的指挥官,此刻只能用手指按着太阳穴,眼底藏着深深的无奈。 然而自己不能再耽搁了。 直升机很快就会准备停当。自己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可供踌躇的时间。 半分钟后,他深深叹口气,准备按下通话键。 就在这个时候,通讯器先行震动起来。 “凌鹿?”指挥官先生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线。 对面的少年,在吵吵闹闹的背景音里,小声地,不安地,说着他的安排,说着他的歉意。 少年还说,他其实想早一点告诉先生,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到了火车站之后,才终于拨出了这个电话。 厉行洲的眉峰却渐渐舒展了开。 “上车了吗?”他问。 “在排队?”厉行洲站起身,大步走出会议室,“出来吧,我来接你。” “我们一起去。” “对,去琉璃之城。”在少年先是不敢相信,随后惊喜连连的欢呼声里,厉行洲的唇角翘了起来,“一起飞过去。”! 第 50 章 我给先生煮茶! 坐绿皮车去琉璃之城,需要大约10个小时。 但搭乘直升机过去只需要2个小时。 直升机飞到琉璃之城上空时,这座城市尚未到宵禁时刻,街道上还点着昏黄的路灯,大大小小的房屋里也透出些许的暖光。 这灯光星星点点的,并不强烈也不耀眼。 可这片区域的外围,尽是无边无尽的黑暗,和似乎能吞没一切的荒芜。 这样的寂寥荒野里,唯有这一片或明或暗的灯火,在无声却顽强地宣告着:这是人类的城市,这是人类可以生存、可以安睡的地方。 凌鹿戴着耳机,从舷窗俯瞰着下面的缥缈灯火,一边看一边不住地惊叹出声。 但最让他惊奇的,是直升机掠过某处时,籍着探照灯的灯光,地上突然呈现出一整面“镜子”—— 平整、宽阔的镜面,完整地映出了直升机的轮廓。 他“哇”了一声,随后扯了扯坐在自己身边的厉行洲:“先生先生!那个,那个,镜子!好大的镜子!” 耳机里传来厉行洲温和的声音:“那不是镜子,是琉璃湖。” “旧纪年开凿的人工湖。” 凌鹿呆了两秒,随即想起了之前《社会与历史》里学过的“琉璃之城”由来: 不同于历史悠久的大地之城,也不同于在旧纪年流金溢彩的黄昏之城,在大灾变来临之前,“琉璃之城”几乎是一片荒地,除了几座小型的、不成气候的内陆湖泊以外,既没有什么资源,也没有什么物产。 在旧纪年的最后几年,由于此地人烟稀少,被一处研究机构租用为实验用地。 因大灾变中资料遗失,该机构的实验目的已不可考。但当年的实验花费巨大投入甚多,为妥善安置实验相关人员,甚至在这片荒地就地建立起一座小镇,还炸出了一片人工湖。 人工湖的湖水清澈,湖中无鱼无水草,湖面平静无波,在光照之下宛如一面琉璃镜,蓝天白云均可入镜,故该湖被称为“琉璃湖”。 而这座比邻湖畔的荒原小镇,也就得名“琉璃镇”。 理论上,像这种临时建成的小镇,在实验项目结束之后就会渐渐被废弃,或者被改造为一个“荒野求生”的景点。 但大灾变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人口稀疏的荒原小镇,不像大城市那样散发着“厚重的人类气息”,也就不像大城市那样吸引污染物,反倒相对安全一些。 所以在大灾变初期,许多从附近大城市里逃生的幸存者就近躲到这座小镇,在此地艰难苟活。 这时,那片“一条鱼都没有”的琉璃湖,反倒显得格外重要了: 没有鱼,就不用担心在取水的时候,里面会突然冒出一只有着狰狞獠牙的污染物。 至于没有鱼是不是因为水质有异,这湖里的水到底不能饮用——在哪怕是毒药都有人会喝下去止渴的时期,谁还会关心这个问题? 于是在很长 一段时间,琉璃湖成了此地最重要的取水点,附近零零散散地住了越来越多的人。 一直到三十年前,第三区的政府将最后一座主城定在了这个位置,修建了防御墙,清除了主城内的污染物,“琉璃镇”才正式成为琉璃之城?_[(”。 不过,由于先天不足,和另两座主城相比,琉璃之城一直人口稀少,也没什么特色工业,很多时候都是靠着大地之城的救济才能勉强支撑。 直到厉行洲领着军队,以“卫星城加前哨站”的方式,将琉璃之城的区域往外推了两倍,还把旧纪年的诸多废弃小城镇囊入其中。 此时的琉璃之城,在奔流不息的碎月河上重启了荒废已久的水电站,带动了原有的纺织工厂;又在连成一线的天然湖泊群上尝试着人工养殖,建成了大片大片的养鱼场。 不止如此,随着水中污染物被彻底清剿、跨河铁路桥恢复通行,琉璃之城打通了与第四区之间的交通往来,成为了第三区与第四区之间货物运输最重要的关口。 自此,这座城市彻底不再需要救济,顽强不息地运转起来,独立养活了自己的居民。 * 凌鹿两手按着耳机,对着耳麦结结巴巴地说出了“琉璃之城”的名称由来,接着便满含期待地看着厉行洲。 厉行洲揉了揉他的脑袋:“嗯,记得不错,学得很认真了。” 凌鹿意满心足地笑了,侧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的点点灯光。 耳机里,继续传来厉行洲的声音:“琉璃湖确实很美——如果有时间,我们一起去湖边看看。” 凌鹿笑得更欢了,眼睛都变成了弯弯的两条缝。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对面,此次随着厉行洲出行的副官林中尉,已经是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我都看到了什么”的表情。 虽然厉将军和他身边这位少年之间的对话走的是单独频道,林中尉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厉将军看着对方的眼神,还有说话时的表情,以及最重要的——这时不时摸个头时不时搂下对方肩膀的小动作,这这这…… 林中尉默默打开通讯器,在内部频道敲下几个字: 【厉将军恋爱了。我确信。】 周中尉:【??!和谁?】 白少校:【果然如此。】 林中尉:【当然是和他身边的少年了。】 周中尉:【将军身边?将军身边不是只有小鹿吗?】 周中尉:【小鹿是机械师啊,将军带着他一起出行不是因为顺路吗?】 林中尉:【……周中尉,但凡你别这么老实,我们都不至于现在才发现了。】 周中尉:【什么?什么?你在说什么?】 林中尉:【啧。】 * 直升机降落在了琉璃之城的警备区。 厉行洲直接去了办公室,而凌鹿则由勤务兵送到了城中的公寓。 这次的公寓,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带着一个 开满鲜花的小院。 楼下客厅厨房,楼上两间卧室。 看到两间卧室的时候,凌鹿舒了口气:太好了,这次大家都可以睡在床上,不用纠结谁去睡沙发了。 他乖乖地把自己的行李箱放进了次卧。 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凌鹿欣喜地发现:好耶,牛奶,面包,糖,还有厉行洲最喜欢的红茶! 不光有红茶,还有不锈钢的锅、不锈钢的茶具! 好耶,这样不用担心摔碎锅和茶具了!我又可以给先生煮红茶了! 就在他挽起袖子找出围裙干劲十足地准备点火时,通讯器震了起来。 “先生先生!”凌鹿快乐地应了声,开始一连串地说着这间公寓的种种好处。 当凌鹿说到他正要煮茶时,一直没有打断他的厉行洲突然出声了:“凌鹿。” 凌鹿:“嗯嗯?” 厉行洲:“有件事……” 凌鹿:“嗯嗯?什么事呀?” 为什么先生听上去似乎很犹豫? 是很重大的事吗? 厉行洲:“其实……” 凌鹿:“唔?” 厉行洲:“其实我最近不喝茶了。” “那些红茶是留着做甜点用的。” 凌鹿:“诶?原来红茶还可以做甜点!什么甜点呀?” 厉行洲:“……红茶……布丁。对,红茶布丁。” 在和厉行洲约好了先吃牛奶布丁再吃红茶布丁之后,凌鹿摘下围裙离开了厨房,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卧室。 像在大地之城那样,他把厉行洲送给自己的玩具小鹿摆到了枕头边。 想了想,他又把小水壶塞给自己的小陀螺也摆在了边上。 都是珍贵的礼物,不能厚此薄彼。 收拾停当之后,他倒在枕头上,摸了摸凉冰冰的小角,再次确认:自己摸的话,除了稍微有点发麻以外,什么感觉都没有。 不会觉得暖和,也不会舒服到发软。 还是得先生来摸才行啊。 如此想着,凌鹿抓过那只玩具小鹿抱在怀里,捏了捏它的小角,打个哈欠睡着了。 熟睡之后对周遭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的凌鹿,当然不会知道,他自己那对深红色的犄角,在夜里泛起了一点点的亮光。 伴着这亮光的,是一缕一缕细若游丝的黑雾,从犄角散发出去,裹住了枕边那只“小陀螺”。 * 次日清晨。 从厉行洲放在楼下餐桌的巧克力来看,这人应该是回来过,然后一大早就又走了。 对于厉行洲早出晚归这件事,凌鹿并不奇怪。 他比较奇怪的是,自己今天格外的饿。 以往的早餐只要吃一颗巧克力就够了,今天他一口气嚼了十颗牛奶巧克力,这才有了“吃饱了”的感觉。 怎么会这么饿呢? 自己也没有做什么很消耗体力的事啊…… 莫非是换了个环境,胃口变好了? 凌鹿一边胡乱猜测着,一边研究着城里的公交线路,最后背上双肩包出门了。 和地处温带、已经迎来初雪的大地之城不同,琉璃之城常年温暖湿润,并没有明显的冬天。 走在街上的人自然都不会穿厚重的冬装,只穿轻薄方便的春装或者秋装。 再加上此地的纺织业发达,又吸纳了以前边境地区的织染传统,当地人的衣服大多都是缤纷的颜色,上面绣着或清新或繁复的花纹。 凌鹿坐在公交车上时,对着眼前一个个如同将花瓣树叶做成衣服裹在身上的乘客,只觉得又新奇又好看,两只眼睛都要不够用了。 最有趣的是,他们的鞋—— 无论穿的是华丽的长裙还是活泼的短裙,无论男女老幼,他们的脚上全都是一双人字拖。 昨天在直升机上的是时候,厉行洲便提前告诉过凌鹿这个有趣的小细节。 据说,由于琉璃之城最早发展起来的是渔业,当地居民里有一半以上都是渔民,为了下水方便,人人都不穿鞋,或者只穿拖鞋。 走在这个城市里,如果有人穿了一双不露脚趾的鞋,那居民们立刻就会知道:这人是从其他城市来的啊。 这大概也算是“看脚识人”了。 果不其然。 穿着周正的立领小衬衫、系着蝴蝶结式小领结的凌鹿,原本穿衣风格就和其他人大相径庭;再加上他脚上那双棕色系带皮鞋,简直就像是把“外来人士”这几个字贴在了背包上。 不过,这座城市的可爱之处就在于,虽然大家都知道凌鹿是其他城市来的,却没有人露出半点嫌弃或者排挤的意思,反而都会冲凌鹿笑一笑,表示友好。 坐在凌鹿身边的一位老太太,穿着颇具当地特色的暗紫色裹身长裙,头发在脑后梳成整整齐齐的一个髻,还插着一根木制发簪,看上去又精神又优雅。 凌鹿刚一上车,这老太太便注意到了凌鹿的身份,微笑着同凌鹿攀谈起来。 听说凌鹿是大地之城的机械师,过来是要找这里的机械师,老太太先是一脸惊讶说没想到凌鹿看着这么年轻居然是机械师,接着就说起了这位琉璃之城的机械师。 老太太这一说,冷不丁小半个车厢的人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发表起意见。 其实在大地之城的时候,凌鹿听谢老爷子的意思,这位谭剑谭老师,脾气十分古怪,十分不好沟通——要不然,也不会逼着凌鹿立时三刻就要来见他,否则就不给写推荐。 可听当地人的说法,谭老师在此地的风评非常之好,声望非常之高。 老太太说,琉璃之城的五座卫星城,有四座都是靠水吃饭。除去官方的人工养鱼场,还有众多渔民是开着小渔船,终年在河上或是湖上结网捞鱼,有的干脆就一家人都直接住在了水上。 对这些小渔船来说,若是发动机出了问题,或者螺旋桨坏掉了,那可真是要了命的大事。 偏偏现在这些小渔船吧,大多都用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谁都不知道下一分钟会不会直接散架。 还好,有谭老师。 谭老师作为这城里的机械师,主动放弃了等着别人找上门的生活,自己造了条船,整月整月地漂在河里湖里,一收到求救信号就立马赶过去,三下五除二地就能帮人修好船,避免了不知道多少起事故。 在谭老师日常都忙成这样的情况下,他还在定期上岸补给的时候,抽出时间给大家修理其他东西。日常有谁需要修个什么电动车留声机一类的,就运到码头对面谭老师的工作站,谭老师回到岸上之后,再按顺序开始修理。 当然了,由于谭老师一年到头一大半时间都在水上,所以这些东西修起来就没那么快,往往要积压许久才能修完。不过居民们也都理解,不会去催谭老师。 “你看看,这么好的一位机械师——”老太太感慨着,“虽说脾气怪了些,虽说不爱说话,但我们这个琉璃之城啊,还真离不开这位谭老师哦。” 小半个车厢的人都点头称是。 不过,也有人小声说,谭老师的脾气真的太怪了,坐在那里看人的时候就看跟要打人一样,看得人心里发毛。还有人说,谭老师的模样,与其说是机械师,不如说是军队里最凶狠的教官。 凌鹿这一路听下来,人都有点晕了,脑子里实在想不出,这位谢老师嘴里的“又臭又硬的糟老头子”和居民嘴里“心善人好但是看着凶悍的机械师”,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车到站了。老太太先是连说带比划地跟凌鹿说谭老师的泊位怎么走,后来干脆有更热心的一位大叔跳出来,说反正我也这站下车,我带你走一截,保管你不迷路。 就这样,凌鹿跟着这位穿着大花短裤的大叔,在码头边找到了谭老师的专用泊位。 正如老太太所说的,在泊位的对面是一间敞着门的工作站。 工作站迎面就是一间大库房,堆着好些待修理的物件,电灯电锅收音机,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库房后面,有两间关着门的房间,想来就是修理用的工作室和车间。 库房旁边支了个小帐篷,下面坐了一个下穿着灰衬衫别着蓝底银星徽章的年轻人。 谢老师曾经说过,这老谭连徒弟都不带,琉璃之城的服务中心不得不专门找了个年轻人来帮着老谭做些登记、通知的工作。 想来这就是那位工作人员了。 见凌鹿在库房外四处张望,年轻人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是找谭老师修东西吗?” “来这里登记一下,不要着急啊,谭老师这两天应该会回来的。” 凌鹿扫了一眼登记本,发现上面是长长的一串“待修理”。 从时间上来看,谭老师大概有半个月都没回来过了…… 正看着,年轻人站起身,探了个脑袋道:“啊,是谭老师,谭老师回来了!” 凌鹿一扭头,正看见一位五十来岁,头 发花白身材健壮的老爷子,身后背着一把长长的钢筋鱼叉??[,手里拎着个布兜子,赤脚跳下一条摆渡小船,朝这边走了过来。 满脸胡茬的谭老爷子先同服务中心的年轻人交代了两句,从他那里接过登记册,随后就盯着凌鹿两秒,开口道:“老谢的徒弟?” 凌鹿点头说是。 谭老爷子又上上下打量他一阵:“黄昏之城那个受伤士兵的假肢,你做的?” 凌鹿说自己画的结构图,和余老师陶老师一起做的。 谭老爷子道:“跟我过来。” 凌鹿便跟着老爷子穿过库房,推门进了工作间。 这工作间里的摆设,倒是和谢老爷子的工作间相差无几,连工作台上工具的摆放方式都差不多。 谭老爷子拉开电灯,关好房门,目露精光地盯着凌鹿:“你想要推荐信?” 此时这老爷子的神情,若是换一个人来看,一定会觉得十分凶狠可怖,属于能把孩子吓哭了那种。 不过凌鹿对此向来都是反应迟钝甚至无知无觉。 所以他依然是乖巧点头:“嗯。” 谭老爷子将手里的布兜子慢慢放到工作台上:“我可以给你写推荐信。” “但你要做到三件事。” “第一,给我把外面这堆东西修了。” 这是一开始谢尔盖就和老谭说好的条件,所以凌鹿毫不吃惊,当即点头称好。 谭老爷子又指了指那个布袋子: “第二,修好这件东西。” “第三,不许透露给任何人,我让你修了什么,以及和修这件东西相关的所有细节。” 其实两条要求也不算奇怪。 在大地之城的时候,也会有些顾客小心翼翼地询问:我来修这个的事,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其他人啊? 按谢老爷子教给凌鹿的,人总有些不愿意他人知晓的秘密,既然顾客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应下来就好。 所以凌鹿没有起任何疑心,只道:“好,我不会说。” 谭老爷子这才将布兜子打开,从里面取出来锈迹斑斑形似一根拐杖的东西递给凌鹿。 凌鹿接过来在手上翻了两下,立刻就认出来了: 这是一只假肢。 准确地说,是动物用的假肢,而且颇有些年头了。 他眉头一皱,想起了谢老师告诉过自己的: 二十多年前,谢老师曾经帮老谭最心爱的那条黑贝狗狗,特地做过一副狗狗用假肢。 难道…… 这就是那只狗狗的假肢?现在坏了需要修理? 按理来说,整个第三区,能帮狗狗做出假肢的,也就只有谢老师了吧? 而且从这个关节的精巧程度来看,的确就是谢老师的技艺。 可是不对啊…… 一只狗狗的寿命,我记得从绘本上看到过,也就10年左右? 正疑惑着,谭老爷子开口了,声音低 哑;“我新养了一只狗。” “和之前那只黑贝一样,它的前肢也受伤了。” “还好我保留了以前黑贝的假肢,就拿给它用了。” “现在假肢卡得厉害,关节也动不了,没法用,你看应该怎么修。” 凌鹿顿时明白了:原来是两只狗狗啊,不是一只特别长寿的狗狗啊。 他端详了一下手里的旧假肢,思考片刻后摇了摇头: “谭老师,您看这个接受腔的地方——” “很明显,这只新狗狗的体型比之前的大了不少,这个接受腔对它来说太小了。” “我虽然没有给狗狗做过假肢,但我理解,最基本的方法都是一样的:我得看到这只受伤的狗狗,亲手测量它的断肢部位,才能做出适合……” “不行!”凌鹿话未说完,便被谭老爷子厉声截断了。 灯光下,谭老爷子的眉毛都立起来了,脸上沟壑深深,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了:“不行,你不能见它。” “这只狗怕生。” “我怕它咬你。” 凌鹿呆了几秒,挠了挠头:“这样哦……” 他想了下,道:“既然这样,谭老师,我教您怎么测量?其实很简单的。” “您把数据量出来告诉我,我用现有材料重新做个接受腔。” “不过,考虑到这个体型差异,还有这个旧假肢的磨损程度,我也不建议继续用这个旧的。” “如果怕它咬人,可以由您牵好了,我来观察它的肌肉适应能力和活动习惯,再重新定制一个……” 谭老爷子干巴巴地道:“不行。” “不能见。” “我量,量完给你数据。” “包括身高体重。” “其他的,你做,你修,拼好之后给我。” 这是不带任何商量的语气了。 分明就是:要么按我说的来,要么你滚蛋。 凌鹿:“……” 行吧。 果然是脾气又臭又硬的老头子呀。 甚少腹诽他人的凌鹿,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嘀咕了这么一句。 * 听凌鹿说明白了要怎么用石膏取型之后,老谭便把工作室的钥匙丢给了凌鹿:“我去给它测量,明天给你模型。” “工作室随便你用,其他规矩和大地之城的一样,你到点就走。” “还有,修好的东西,修理费全部归你。” 说完,这老爷子拿了两件东西,背着他那把寒气逼人的重型钢叉离开了。 听到“工作室随便用”,凌鹿哪里还分得出心思琢磨其他的,立刻就找了工具,开始一件一件修理起库房里积压的物件来。 这一修,就是大半天过去了。 中间那位服务中心的年轻人小孙,进来看过凌鹿两次。见凌鹿修得太投入,也没敢跟他搭话,默默地给这位机械师倒了杯水。 下午 两点,凌鹿终于打算停下来喝点水吃点糖,算是午休。 他在工作室里伸伸胳膊踢踢腿,前前后后地绕着走了两圈,冷不丁发现,在工具箱后面,有一张被挡住的老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眉目刚硬的军人,抱着一只非常帅气的黑贝。 照片下方用粗犷的字体写着:【谭剑&肉串儿,31年7月】 喔,原来这就是谭老师当年那只狗狗啊! 原来它的名字叫肉串儿!好可爱的名字! 凌鹿忍不住弯下腰,仔细看着照片里的肉串儿。 唔……虽然照片都模糊了,但这一人一狗,看着好亲密呀。 谭老师当年一定非常非常珍视这只狗狗吧,否则也不会费那么大功夫,跑到大地之城找谢老师给它做假肢。 可是,为什么他对自己新养的这只狗狗,态度就变得这么奇怪呢? 那么着急地让我给它做假肢,可是明知道没有当面测量会影响效果也不愿让我见它…… 凌鹿想不明白,只能摇摇头,干脆不想了。 * 此刻。 老谭撑着他的摆渡小船,带着补给的一大包东西,划到了一处远离码头的幽静河心。 水里泊着他特意改造过的船: 上下两层,船甲坚固,动力强劲。 他拉开甲板上的舱口盖,背着沉重的背包,一步一步爬进了幽暗的底舱。 底舱的舱壁全都做了特殊处理,填充着从黄昏之城采购而来的隔音石,从外面根本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只有站在昏暗的底舱里,才能听见一声声让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和一下下动物躯体撞到墙板之上的沉重闷响。 老谭拍了拍舱壁,声音沙哑地唤着:“肉串儿,我回来了。别怕,是我回来了。”! 第 51 章 摸尾巴? 厉行洲坐在越野车后座,翻阅着最新的一份方案。 此时已是凌晨一点了。 车辆疾驰在从前哨站返回琉璃之城的道路上。 “能在三天内到达的增援人数,要根据跨河大桥的运行状态细分场景,不同场景下重新计算。” “卫星城居民撤退的衔接细节,安排进明天和市政府的会议议程。” 厉行洲一边看,一边说着意见。 一旁的林中尉不断记录。 转眼间,越野车已经开进了琉璃之城。 厉行洲合上报告,捏了捏眉心。 借着前照灯的灯光,能看见道路两侧的景观带里,鲜花开得正好。 即使是这茫茫夜色中,也能看出这片鲜花是怎样的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在三大主城里,只有琉璃之城有这样的条件,能在路边布置出“景观带”—— 在其他两座城市,如此大规模地在城内培养观赏植物近乎是种奢侈;但在这里,只要将种子丢进土里,花花草草们自己就会接二连三地往外冒,根本不用人工费心养护。 不但路边的花多,当地居民的小院里也种满了鲜花。 昨天晚上,凌鹿到公寓之后,就异常兴奋地在通讯器里大声说着:“先生先生,院子里好多花!五颜六色的好好看,像彩虹落在了院子里一样!” 之前在研究所的植物园里,凌鹿看到满院子的植物,也高兴得眼里发亮;更别提他种在阳台上的那些小花小草了,他会蹲在花花草草面前,对着它们说上一个小时的话…… 是一只喜欢鲜花,喜欢绿叶的小恶魔呢。 如此想着,厉行洲的唇角不由翘起了一点弧度。 一旁的林中尉收好报告之后,见缝插针般说道:“厉将军,再有14天就是新年了。” “这次的新年,您还是在警备营里和大家一起吃饭?” 按照军营里的传统,像林中尉这样单身的,或者其他有家有口却暂时不能回去的,都会在12月31号这天晚上一起吃顿饭,大家一起热热闹闹,一起辞旧迎新。 之前的12月31号,厉行洲都会和大家聚一聚,喝一杯酒,然后早早离开。 厉行洲道:“对。” 林中尉迟疑一下,观察着厉将军的面色,小心问道:“那……您……带家属吗?” 车里的空气突然静默了。 静默得有点尴尬。 静默得林中尉额头上渗出了一滴滴冷汗。 半响之后,厉行洲终于开口道:“明天要交给市政府讨论的议程细节,我再看一遍。” 林中尉知道这件事算是翻篇了,赶紧把自己整理好的记录翻出来给厉将军,自己则眼观鼻鼻观心,哪里还敢再多说一个字。 不过,虽说他面上是老老实实——比周中尉都要老实了,心里却在不停嘀咕: 自己那句话究竟是哪儿不对? 昨天这一路偷偷观察下来,将军待那位小鹿老师,那妥妥是家属啊,还是捧在手里怕化了的那种。 而且小鹿老师对将军也很好啊,妥妥是对待知心好友…… 咦?! 等等! 莫非,将军到现在为止,都是单恋?! 小鹿老师根本就不知道将军喜欢他,一直当人是朋友?! 所以我刚才一说“家属”,才正正好戳到了将军的伤心事? 完了。 终于发现了炸裂级真相的林中尉,在座位上化成了石像,头一次真心羡慕起老老实实什么都不知道的周中尉来。 * 厉行洲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 这个时间点,毫无疑问凌鹿是在楼上的卧室睡觉。 因此厉行洲并未刻意放轻脚步,直接走进厨房,准备给自己倒一杯水。 然而,他刚一开灯,便看见穿着睡衣的凌鹿,垂着尾巴,趴在餐桌边枕着脑袋,睡得呜噜呜噜的。 厉行洲先是眉头一挑,随后明白过来了: 凌鹿,估计是在餐桌边坐着吃糖,然后一边吃一边胡思乱想,或者自己给自己讲故事一类的,不知不觉就到了1点,然后就“断电”睡着了吧。 毕竟…… 厉行洲的眼底泛起一点复杂的情绪。 毕竟,所有的污染物,无论等级高低,都会在固定时间进入休眠模式。 在畸变期对抗污染物时,它们这短暂的、除非遇到攻击否则不会主动醒来的休眠期,是人类军队能夺回优势与主动权的最佳时期。 对于凌鹿而言…… 厉行洲不愿再细想这件事。 他放轻脚步,走到凌鹿身旁,准备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将这陷入沉睡不会醒来的少年打横抱起,送到楼上的卧室里去。 然而,他才刚刚将手搭到凌鹿的肩膀,便感觉自己的小腿被什么东西轻轻拍了一下。 低头一看: 尾巴。 凌鹿的尾巴,居然在人睡着之后也不老实,在椅子后面晃来晃去。 厉行洲的唇角无奈一翘,弯下腰,胳膊圈住凌鹿—— “……先生?” 怀中的少年,迷迷瞪瞪地支起脑袋,睡眼朦胧地看向自己。 厉行洲的瞳孔骤然放大:凌鹿,醒了? 少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身后之人僵在了原地。他揉了揉眼睛,含含糊糊地问着:“先生,你回来啦……” “我想等你回来摸我的小角……” “还想和你一起喝牛奶……” “结果等了好久……唔……我是不是睡着了?” 厉行洲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线:“嗯。两点了。” 凌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半闭着眼睛:“凌晨……两点?” “好奇怪……我居然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 “好困……” 说着说着,他脑袋一垂,靠在厉行洲身上,又呜噜呜噜睡了过去。 厉行洲只觉得心脏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豆腐军团提醒您《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他不得不深呼吸两次,才能稳住心神,将凌鹿抱在了怀里。 凌鹿,在绝不该醒过来的时候,醒了过来。 他和普通人一样,想和人一起用餐,等着人回家,然后……在对方回家的那一刻,醒了过来。 * 清晨七点。 凌鹿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 好奇怪啊,自己昨晚是不是半夜醒过来,还看到厉行洲了? 那是醒了,还是做梦? 自己现在除了会做梦,还会半夜醒来了? 凌鹿不明所以地洗脸刷牙,走到楼下餐厅一看—— 餐桌上,摆着一杯还带着些许热气的牛奶。 凌鹿抱着温乎乎的杯子,眼睛弯弯地笑了起来。 是先生呀。 昨晚真的不是做梦。自己是真的睡得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见到了先生。 * 因为老谭说,“其他规矩都和在大地之城一样”,所以凌鹿还是按照之前上班的时间,准时到了码头对面的工作站。 老谭不在,库房旁边依然只有那个帮忙登记的小孙。 在知道了凌鹿的机械师身份之后,小孙变得十分客气,看凌鹿的眼神充满敬畏,连话都不敢多说几句。 后来壮着胆子问了一些“小鹿老师您要不要喝水”“小鹿老师您中午准备吃什么”一类的话,渐渐发现虽然都是机械师,这位年轻的机械师脾气和老谭完全不一样,这才逐渐话多了起来。 其实小孙年纪不大,性格又很软,平常一个人待在这里没有什么人可以聊天,老谭靠岸的时候又从来都是凶巴巴地不会跟他多说什么。如今来了个年纪相仿看着脾气又好的凌鹿,小孙彻底成了个话痨,逮着凌鹿有空的时候就跟他唠叨,比如这城里的鲜花有多好看啊,比如这里的炸小鱼有多好吃啊…… 小孙正说到兴头上呢,突然唰一下站了起来,喊了一声“谭老师您来啦”,人就悄悄溜了出去。 凌鹿转头看去,正是老谭。 他身后依然背着钢筋鱼叉,手里抱着一个…… 一个碗口那么粗的石膏模型。 凌鹿不由一惊:谭老师这是养的什么狗?腿这么粗? 这么粗的腿,难怪之前的假肢接受腔会撑坏,这根本用不了啊。 老谭注意到了凌鹿吃惊的表情,但他显然是不打算做任何解释。 他只是把模型放到工作台上,又取出一张草图铺开: 上面是他手绘的,一只狗狗的“半身像”。 准确说来,是只有这只狗狗的小半截上身,和一截残腿,以及一条完整无损的前肢的画像。除此以外,无论狗头狗身,都没有画进去。 半身像旁边,标注着这只狗狗的大约身高体重,还描述了一下狗狗的 日常步态、惯用动作。 这些都是昨天凌鹿和他说过的,做假肢时必须了解的信息。 ?豆腐军团提醒您《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凌鹿扫了一眼里面的基本数字,不由又是一惊: 这狗狗,比成年人都重啊。 谭老师到底养的是什么狗啊…… 不过谭老师明显是不打算告诉他更多的细节了。因此凌鹿也就不再追问什么,只在心里评估了一下这些信息够不够用。 想清楚之后,他对谭老师点了点头:“这些信息就够了。” “不过,有几个形状特殊的小部件,我看工作室是没有的,我得重新打造,会多费一些时间。” 老谭道:“你把结构图画给我,我来打,这样更快。” 对于老谭的提议,凌鹿自然没有异议。 他快速画好结构图,标注好尺寸,交给了谭老师。 这人二话不说,套上厚重的工作服,戴上护目镜就去了旁边的车间。 看着似乎连一分钟都不能等的谭老师,凌鹿不由在心里感叹:谭老师是真的很想尽快做出假肢给这只狗狗啊…… * 花了四天的时间,凌鹿和老谭终于做好了这只狗狗专用假肢。 参考狗狗另外一只没受伤的腿,凌鹿还将假肢最末端的假脚板特地做成了一只狗爪爪的模样。 这四天以来一直都没怎么说过话的老谭,在看到这只狗爪爪的时候,居然笑了一下,轻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凌鹿没听清,以为是他还有什么要求,便又问了一遍:“您说什么?” 结果老谭道:“我说,谢谢。” “它很快就又能跑步了,一定很高兴。” 听到老谭如此说,凌鹿便又认真地叮嘱他,狗狗刚穿上新假肢,一定要有个适应期,要注意观察它对假肢的接受程度,要记录假肢的使用情况…… 老谭一声不吭地听凌鹿说完,又问了几句假肢关节的维护细节,最后道: “年轻人,干得不错。” “不愧是卤蛋脑壳的徒弟。” 卤蛋……脑壳? 老谭见凌鹿露出迷茫神色,又笑了一下:“你不知道?你师父年纪轻轻的时候就不剩几根头发了,有一次不知怎的和理发师傅没说清楚,把他那脑袋上仅有几根头发都给剃了。” “你师父剃完头出来,抱着镜子嚎了一个小时,说这哪里还是脑壳,分明就是颗卤蛋了。” “从那以后,我们都管他叫卤蛋脑壳,或者谢卤蛋。” 凌鹿一脸凌乱,心说要不我还是当做没听见吧…… 隔空取笑完了谢尔盖,老谭又恢复了那副硬邦邦的表情,对凌鹿道:“你要的推荐信,我昨天写好了。” 凌鹿一惊:“啊?这么快!可是外面还堆了好多东西没修呢!” 这几天从早到晚都在忙着重新做假肢的事,没能腾出时间来修这些积压物品,小孙的登记清单上依然是长长的一串“待修理”。 老谭道:“总之,信我写好了??[,等下我就去寄给协会。” “你要是愿意回大地之城,等下一趟火车就可以回,这里的东西你也不用管了。” 凌鹿一愣,摇头道:“不行,我还是想再多修几件。” 一想到库房里那么多东西,只要修一修就还能继续用,现在却只能残破地倒在地上,他就浑身都难受。 老谭又道:“你要留下,也随你。” “这段时间我不回岸上了,修理的事情,你自己定。” “反正不管修什么修多少,钱都归你。” “最后走的时候把钥匙留给小孙。” 说罢,这人重新背好鱼叉,抱住那只假肢,扛起两袋补给的食品,大步走出了工作室。 凌鹿站在原地,有些呆呆地想着: 不上岸了?过几天,不就是新年了吗? 新年,他也是一个人和他的狗狗在船上过吗? 不过,适应了新假肢的狗狗,应该会很想去岸上跑跑步吧? * 当天晚上。 月亮有些暗。 碎月河上一片幽静。 河岸边稀稀落落地停着几艘渔船,渔夫们多半都已经歇下了。 这寂静当中,唯有老谭那艘铁壳船,在夜色里逆流而上,一路开到了碎月河的上游。 这已经到了第三区的边界了。 岸边立着联合军的警示牌:【前方靠近污染区,危险!禁入!】 铁壳船停到了岸边。 “哗啦!哗啦!” 老谭背着钢筋鱼叉,扛着□□,赤脚跳进了水里。 他的身后,一只接近一人高的四脚兽,从甲板上纵身一跃,直接跨过河水,跳到了岸上。 四脚兽的刨了刨土,回过头望着老谭,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老谭趟过水走到岸上,摸了摸四脚兽的脑袋—— 那颗脑袋的左半边,是猩红色的没有皮肤的肌肉,上面嵌着一颗冰蓝色的眼睛;脑袋的右半边,犹如装上了一层黑色铁甲。那本该是眼睛地方,如今是从上到下四个凹陷的孔洞,每个孔洞里都透出一星红光。 而脑袋的下颌部位,是一截往外探着的森森白骨,正在咔哒咔哒地开开合合,像是饿极了的模样。 老谭哑着嗓子道:“去吧,去奔跑吧。” 四脚兽的喉咙里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低吼声,撒开四条腿,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一头扎入了密林中。 幽幽月光下,通体发黑的四脚兽犹如一道魅影。 唯有它的左前肢,在月光映照下泛着金属的银光。 不消片刻,密林里便传来了咆哮声、嘶吼声,以及血肉被撕裂的声音。 * “好好吃,红茶布丁好好吃!”凌鹿的两眼眯成了缝,含糊不清地称赞着。 这两天,厉行洲好像没那么忙了,晚上总能在8点左右回家。 于是,昨天凌鹿终于吃到了奶香浓郁的牛奶布丁,今天吃到了甜而不腻的红茶布丁。 因为吃得太高兴,他的尾巴尖又开始欢快起舞,有两次甚至直接蹭到了厉行洲的腿上,趴在那里扭个不停。 厉行洲看着腿上的尾巴尖,一秒,两秒,三秒…… 最后他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握住那三叶草形状的小尾巴尖…… 毛茸茸,软乎乎,手感好得出奇。 只听凌鹿“哎呀”一声,身体抖了一下,怔愣地转头看着厉行洲。 厉行洲手里依然抓着凌鹿的小尾巴,也扭头看着凌鹿。 “啊,”凌鹿面色微红,“是不是我的尾巴打扰到你了?” “它有时候不太听话,就,就自己乱动什么的……” 厉行洲的耳根也有点红。 他轻轻拎着这软软的毛乎乎的尾巴,放到一边,松开手,尽量让自己神色正常:“也没有。” 凌鹿引导着自己的尾巴回到身后,让它乖乖盘成一团窝在凳子上,又对着它低喝了一句“你别乱动啦”,这才转头看着厉行洲:“好了,收好了,它不会再打扰先生吃东西了。” 厉行洲盯着那委委屈屈缩在凳子上的小尾巴,神色微妙地再次道:“也没有打扰。” 他喉结滚了下,道:“其实……手感非常好。” 凌鹿转头盯着身旁的厉行洲,犹豫几秒,试探着问道:“先生,你是不是……是不是想摸它?” 厉行洲:“嗯。” 凌鹿笑了:“那好呀,我答应了你的,你可以摸——” 他顿了下,道:“不过现在不行,等我睡觉的时候吧!” 厉行洲:“摸了尾巴,也会犯困?” 凌鹿:“好像不是困……” 他两手在面颊上按了按:“就是会脸上发烫,身体发软,有点影响吃东西……” 他皱皱眉头,嘟哝着:“奇怪,这算是什么感觉呢?不是发烧吧……” 厉行洲的神色更微妙了。 他没有再接这个话题,而是问道: “你刚才说,谭老师已经给你写了推荐信——是什么推荐信?” 说到这个话题,凌鹿顿时来了精神,甚至连吃布丁的勺子都搁到了一边。 他挺起胸脯,一脸骄傲地宣布着:“先生,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能拿到高级机械师的资格,去前线支援你们啦!” 厉行洲一怔:“高级机械师?前线?” 凌鹿有些得意地笑了:“嘻嘻,我这几天一直没跟你说,就想等拿到之后再告诉你的!” 这之前,凌鹿只告诉厉行洲,是有很重要的工作安排,所以一定要赶时间来琉璃之城。 等今天拿到推荐信了,凌鹿才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自己为什么想要成为高级机械师,为什么这么着急。 最后,他两眼亮亮地望着厉行洲:“这之后,我也可以帮着先生去前线修机械了,我会和谢 老师一样厉害,和周中尉一样可靠——我,我也可以帮到先生的!” 他一面说,一面又忍不住地晃起了小尾巴,觉得自己真是可棒了。 厉行洲听完之后,并未立刻说什么,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凌鹿。 不知是不是错觉,凌鹿总觉得,此时厉行洲望着自己的眼神,似乎和方才又有些不同。 半分钟过去。 凌鹿有些不安地开口了:“先生……?” 好奇怪,被厉行洲这么一直盯着,为什么心里有点发毛…… 厉行洲站起身来,揉了一把凌鹿软软的头发:“嗯,你是最棒的机械师。” “快吃吧,吃完准备睡觉了。” 诶? 总觉得先生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呢? * 十天一晃而过。 这十天,凌鹿白天在工作站勤奋地拆机器修机器,硬是将老谭来不及修的那一堆“破铜烂铁”恢复了个一大半;到了傍晚,如果厉行洲在家,两人就一起吃饭——当然还有饭后甜点。 如果厉行洲不在家,凌鹿就自己吃糖,喝冰牛奶。 不知道为什么,厉行洲也不让他自己煮牛奶。 大概是怕自己不小心把牛奶壶摔碎?凌鹿猜测着。 吃完饭,厉行洲会去书房加班,凌鹿趴在沙发上看新买的绘本。 到了该睡觉的点,凌鹿一定会履行自己的承诺,找一个故事出来讲给厉行洲。 只不过,他这个讲睡前故事的人,是趴在被窝里,抱着枕头讲故事。 而听故事的人,则是靠坐在床头,时不时摸下他的脑袋。 待一个故事讲完,凌鹿自己往往先困了。 这个时候,厉行洲就会摸摸他的小犄角,探身到他耳边,对他说晚安。 一切都很好。 只是有一点,凌鹿觉得非常不满意。 那就是—— 厉行洲无论如何都不肯再摸他的尾巴了! 岂止是不肯再摸,简直是碰都不肯再碰一下。 不管凌鹿把自己的尾巴弯成一个鱼钩,弯出一片叶子,还是直直地装成一根旗杆在厉行洲面前来回摇晃,厉行洲都只当没看见。 有次凌鹿实在忍不住了,气呼呼地问:“那天不是说好了,睡前要摸尾巴的吗?你怎么不摸了?” 你分明说过手感很好的! 厉行洲的视线漂左右飘移,没接话,直接在他的小角上多摸了两把。 于是凌鹿忘了自己的问题,倒在枕头上睡着了。 转眼就到了12月31号。 凌鹿知道,这一天,是第三区重要的“辞旧迎新日”。 这一天,大家都会暂停工作,在家里和亲朋好友共同迎接新的一年。 而从1月1号开始,连续三天,各个主城都会用独特的庆祝方式来庆贺新年。比如大地之城是春台百家宴,黄昏之城是新年假面舞会,琉璃之 城的方式是“春日花会”—— 听小孙说,在靠近琉璃湖的一条长街上,会布置出各式各样的鲜花,大多都是其他城市看不到的。有的花甚至只在一年当中的这个时候开一天,开起来的时候如梦似幻…… 总之就是,非常美丽,非常值得一看。 凌鹿当然不愿错过这么个看花的好机会,早早地和厉行洲约定了:只要厉行洲有时间,两人就一定要去看花。 31号傍晚。 城里的其他机构都休假了,厉行洲也会比往常稍早一些下班。 这个日子,只要污染物没有逼到城墙下,都不应该再加班了。 他看了下时间,决定先按照惯例,去军营里和众人喝一杯酒,以示庆贺。 之后就可以回家,陪着家里那只小恶魔,做他最喜欢的甜点,听他最爱讲的故事。 嗯……这里的公寓是有留声机的,说不定还可以一起跳个舞? 舞步全然不对又如何,只要这只小恶魔喜欢就好。 他很快就到了军营里的食堂。 一条条的大长桌拼在了一起,上面摆着各色冷盘、琉璃之城最出名的炸鱼炸虾、从第四区运来的新鲜水果…… 单身的军官们士兵们都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等着厨房里的饺子下锅。 每个人的座位前,都有一小杯透明的酒。 待他们的指挥官先生简短地说过两句、敬过酒之后,大家就可以大吃大喝,连唱带跳,快快乐乐地迎接新年了。 厉行洲举起杯,说完了感谢和祝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军营里沸腾起来。 喧嚣而欢乐的夜晚正式开始。 厉行洲搁下酒杯,大步走出了军营。 走着走着,他觉得有些不对了。 应该说,方才喝酒的时候,他便觉得有些不对。 这酒的味道,怎么比以前的冲了许多? 但厉行洲日常并不饮酒,此时虽觉得有些不同,倒也没有多想。 他哪里知道,在厨房里,惊慌失措的炊事班班长正在到处找人问: “我那个兑酒的原浆呢?谁把那几杯原浆给端出去了?” “老天啊那可不能直接喝啊!那是能让十个人都醉倒的量啊!” “这要是谁喝了,得醉成个啥样啊我的天!” 此时的厉行洲,已经坐在了回公寓的车上。 他垂着脑袋,面孔开始不正常地发红,脑子里晃来晃去的,只有少年白皙的手腕,脚踝,还有那…… 那不听话的,一碰就足以让少年浑身发软的尾巴。! 第 52 章 “我可以” 公寓里温暖如春。 今天凌鹿也提前下班了。 按照他和厉行洲说好的,他先去市场采买了许多新鲜的食材,等着厉行洲回来下厨。 比如此地特产的河鱼,专吃水底青草,吃起来有一股特殊的清香。 比如一种只在岸边石缝里才能捕捉到的河虾,据说肉质格外鲜美。 其实凌鹿想象不出来这些食物具体会是什么味道。 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在听厉行洲说这些特产的时候,不停地擦口水。 反正只要是先生做的,一定都会超级好吃! 把食材都收好以后,凌鹿在沙发上规规矩矩坐好,开始做提前计划好的一件大事: 依次问候通讯录里的好友们。 他早就听小丁、崔屿他们说过,在12月31号这一天给亲朋好友们祝福问好,是第三区许多年以来的传统。能当面说的就要当面说,不能当面说的,发个信息打个电话也是好的。 凌鹿开始一个个打电话。 陈雪和汪明远在一起,正在农场里准备杀鸡; 赵瑜在老家,周围吵成一片,但听得出来他很高兴; 谢老师煮了饺子,和马主任一起,陪着菲莉亚在医院听广播; …… 嗯,大家都过得挺好的。 都问过一圈之后,通讯录上还剩下最后一个新加上的名字—— 谭老师。 凌鹿按下了通话键。 就算是脾气古怪的谭老师,在这个时候收到别人的祝福,应该也是开心的吧? 凌鹿一边等着电话接通,一边如此想着。 电话响了许久,那边方才接起来。 耳机里传来老谭嘶哑的声音,透着不耐烦:“喂?” 凌鹿立刻道:“谭老师祝您——” 话未说完,那边直接道:“忙,没空。” 说罢便直接挂了电话。 凌鹿愣了一下,心说谭老师这个时候都在忙,莫非是在帮人修船? 那确实还挺着急的。 * 事实上,老谭并没有在修船。 他身在污染区的密林里,身后跟着那只漆黑的四脚兽,扛着□□—— □□的枪丨口,对准了20米开外的一只“巨翅蝴蝶”。 这种蝴蝶的原生体,是此地丛林里曾经很常见的凤尾蝶。 漂亮的、翅膀上有着大眼睛斑纹、喜欢吸食花蜜的蝴蝶。 如今这“蝴蝶”,翅翼展开足有三米宽。那组成翅膀的细小鳞片,全部畸变为了一块一块的鳞甲,边缘锋利。 它的翅膀上,倒还依然保留着“眼睛”—— 只不过这些眼睛,早已不再是什么徒有威慑效果的斑纹,而是货真价实、还会四下转动的眼球。 如今,这蝴蝶翅膀上那一排排的眼球,一排转向正面,和扛着火焰发射器 的老谭“对视”; 另一排则转向了下方,盯着它预想中的食物:两个倒在地上?_[(,抱成一团正在瑟瑟发抖的人。 老谭在脑子里判断了一下这只污染物的级别,又往前走了几步,缓缓扣下扳机…… 恰在这时,老谭身后的一株百年老树,忽地从树干中间裂开,往外爆出了数条带着倒刺的血红色藤蔓! 老谭眼角余光瞥到这一幕,心中一惊,暗道这些污染物竟然是要前后夹击! 他一个转身,枪丨口对准老树,喷丨出熊熊火焰。 霎时间,血红色藤蔓在火焰里疯狂晃动卷曲,老树的树干上下颤动,竟带着地面都在微晃。 20米外的那只“蝴蝶”,自然不会放过此等机会,当即就挥动翅膀,朝着老谭的后背飞了过来! 一瞬间,一道黑色闪电般的影子,从老谭身侧往空中一跃,白森森的下颌张到最大,一个开合! 咔嚓! 蝴蝶的头部,那长着针管般口器的狰狞头部,被这黑色四脚兽直接咬了下来。 蝴蝶的残躯,轰然落到地上。 黑色脓血喷溅出来,洒在了地上哀嚎不停的两个人身上。 这两人,看着那没了脑壳的蝴蝶尸体,颤抖得更厉害,也嚎得更凄厉了。 嘎嘣嘎嘣。 他们身边,传来了骨头碎裂、兽类吞咽的声音。 两人抹了把脸上的黑血,抖抖索索地朝上看去—— 只看见那一人高的四脚兽,将蝴蝶的脑袋嚼了个稀碎。 嚼完之后,这通身漆黑的变异四脚兽,又探下头,开始撕咬地上的蝴蝶尸体。 “啊啊啊啊!”这般可怖血腥的场景,让这两人叫得更凄厉了。 直到老谭走到他们身旁,取下背后的钢筋鱼叉往地上重重一杵:“闭嘴。” 此时的老谭,半边脸上蒙着黑灰,胳膊上沾着血迹,面色阴冷,看着竟和污染物一般吓人。 地上两人赶紧捂住嘴,抖得筛糠一样,却是不敢再喊出声了。 “你们是第四区的。”老谭打量着两人的衣着打扮,下了定论。 “你们不走‘廊桥’,跑到污染区里面做什么!”老谭再次将鱼叉重重一顿。 所谓“廊桥”,其实是指连通三四区的官方道路,是一条横跨碎月河的半封闭铁路线。 铁路线两端分别是两区的前哨站,能监测整条铁路的安全状况,避免大型污染物毁坏道路、危害人类。 而每一趟用以运输的列车上,都配备了荷枪实弹的士兵,能驱赶途中的小型污染物。 因此,经由这座廊桥,不管是人员还是货物,都能安全地往来于三四区之间。 但廊桥之外,就是无人监控的污染区了。 跑进这样的污染区,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被老谭这么一吼,再加上旁边那只可怖的四脚兽又咆哮了一声,两人发着抖,互相看了一眼,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们……我们想在污染区里捡点东西。” 原来,第四区最近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不管是地里种出来的东西还是河里捞出来的东西,现在全都直接上缴,说是要拿去做紧急储备?”;之前搞过一阵的半官方自由市场如今也全都关了,全区都改回了配给制;配给的份额还越来越少,饿肚子的人越来越多……唯有地下市场还偷偷开着,能用些值钱的东西去换些私藏的吃穿物品。 这两人家里能换的东西早都换光了,如今实在没办法,又听说污染区里,有好些地方还有着旧纪年的遗迹,里面或许能挖到些值钱的老物件…… 于是两人决定铤而走险,偷偷绕过了第四区的前哨站,想看看能不能到污染区里淘到些什么。 老谭板着脸:“你们不知道,普通人穿越污染区,百分之九十的结局都是被污染物咬死?” 就算这片污染区的两端都有前哨站监控,也一样不可能杜绝污染物。 两人的脸上又是黑血又是眼泪,半哭半笑道:“被污染物一口咬死,也好过慢慢饿死啊。” 老谭鼻翼动了动,往地上扔了两样东西,拍了拍那只高大四脚兽的脑袋,只说了一声:“沿东边那条小路,往前一直走,有第三区的前哨站。” “这条小路没有大型污染物,只要不去招惹路边的虫子,就能活命。” “你们要是能通过前哨站的检验,就可以进第三区找个工作,混口饭吃了。” 说完,老谭像牵着马匹一样,牵着那只四脚兽脖子间的项圈,慢慢又走进了密林。 地上那两人,立刻把老谭丢在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 里面是两只稳定剂,一包压缩饼干。 两人狼吞虎咽地嚼着压缩饼干,哪怕被饼干噎得翻白眼,也不肯停下来。 待肚子终于有点饱的感觉了,两人中的矮个子抹了把脸上的污物,对高个子道:“哥,你看,咱们要不要去第三区试试运气?” “我听说,如果有其他区的要去第三区,他们卡得没那么严,只要你不是什么逃犯一类的,就都有可能给放进去……” 高个子打了个嗝,盯着老谭消失的地方,摇了摇头。 他面带恐惧,小声道:“刚才那个人,你猜他是什么身份?” 矮个子道:“有□□,能打污染物,还有稳定剂……还知道前哨站的位置……是第三区的军人吧?” 高个子点头:“对,肯定是第三区的军人。” “那你看到他拍那个怪物的脑袋,还牵着那只怪物走了吗?!” “而且那个怪物,还单独装了假肢!那可是昂贵的,连我们人都用不起的假肢啊!” “那只怪物分明就是他养的!” “果然和传说的一样,第三区的军人,从那个厉行洲开始,都是怪物,疯子!” “他们和污染物打了那么多次仗,还次次都能打赢——肯定是他们里面早就混进污染物了!” 听 到自己哥哥有理有据的说法,矮个子又惊又怕: “啊?那怎么办啊哥,那第三区肯定不敢去了啊。” 高个子摇头道:“不能去,真不能去。” “我看,他们之所以敢把其他区的人都收进去,也没安什么好心——” “谁知道去了是做什么?指不定直接丢给污染物,拿去做污染物的口粮了!” 矮个子满脸都是绝望:“那我们怎么办?污染区里根本找不到遗迹,回去又要挨饿……” 高个子看着手里的稳定剂,又看着一旁被四脚兽咬得支离破碎的蝴蝶尸体,眼睛亮了起来: “弟,我们可能真遇到宝贝了。” “我想,我们有办法回第四区混口饭吃了。” 矮个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啊?” 高个子呲牙咧嘴地笑了:“第三区第四区,至少名义上都是联合政府的军队。” “有军人私养污染物,还被我们拿到了证据,你说政府管不管?政府是不是该奖励我们?” 接着,高个子又咬了一口老谭给他们保命的压缩饼干,兴冲冲地和矮个子商量起诸多细节来。 * 鉴于谭老师挂了电话,凌鹿只能又发个信息过去,完成了“新年问候”。 等所有亲近些的人都问过一遍了,凌鹿看了眼时间:晚上19:15分。 这个点儿了,厉行洲应该快回来了吧。 正如此想着,“门锁”咔哒一声。 是先生回来了! 凌鹿跳下沙发,直奔玄关,快乐地喊着:“先生先生!你回来啦!” “新年快乐呀先生!” 厉行洲立在玄关,一动不动地盯着凌鹿看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嗯,新年快乐。” 虽说厉行洲的声音听上去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但凌鹿总觉得,此时的先生,有些微妙的“不对劲”。 他尾巴一翘,凑到厉行洲面前,仰起脸道:“先生?” 厉行洲垂下头,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移开视线:“吃过东西了吗?” 凌鹿道:“没有喔。” “不是说好了,等先生回来做……?” 回来做? 厉行洲的喉结滚了一下。 他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内里如同有火在烧,又如同有千军万马在奔腾。 脑子里吵吵嚷嚷,思路一片混乱。 他扶着玄关柜,闭上眼,强逼着自己的头脑冷静一些。 半分钟后,他慢慢抬起眼帘,道:“噢,对。” “不过……” “改成明天吧,明天给你做布丁。” 凌鹿定定地站在厉行洲面前,依然仰着脸,眼里尽是担心: “先生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了?” “你,你的脸和耳朵都在发红!” 厉行洲:“……我没事。” “凌鹿你上 楼吧。我在楼下坐一会儿就好。” 凌鹿摇摇头:“我不上去。我……我扶你去沙发!” 说罢,他便伸出手?_[(,想学着厉行洲在雪地里扶着自己走路一样,去架住他的胳膊。 没想到,厉行洲身体往后一退,硬是避开了他的手。 凌鹿:“……?” 先生躲开了我的手? 为什么先生要躲开我啊? 厉行洲:“……我自己走就行。” 说罢,这人当真自己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客厅沙发,坐了下来。 凌鹿赶紧跟了过去,也坐到了沙发上。 他看着厉行洲的脸色,一面担心地问着“你是不是发烧了”,一面将手搁到了厉行洲的额头上。 厉行洲的身体竟是颤了一下。 凌鹿心中一惊,心说这是怎么了? 不过,不过摸上去,额头温度似乎不高啊?还没有我的手心热呢。 是不是用手不够准确? 如此想着,凌鹿干脆跪坐到沙发上,按照崔屿教自己的方式,探着头,用嘴唇贴上了厉行洲的额头。 其实凌鹿的动作很轻,很快,也很柔和。 但厉行洲却在一瞬间倏然睁大了眼睛。 他仿佛能听见,自己血管里的血液,在如江河般奔涌,咆哮。 他的脑子里,仿佛有高山在崩塌,在瓦解。 凌鹿轻声嘀咕:“真的不烫啊……那不能吃药吧……” 厉行洲用尽最后的自制力,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凌鹿说:“凌鹿,走开,回楼上去。” 然而少年不听他的。 少年非但没有听他的,反而将手放到了他的面颊上,像安抚小豆包那般摩丨挲两下,带着点儿不满地哼唧着:“为什么要我走?” “我可以陪着你的呀。” 恰恰这个时刻,少年那不听话的尾巴,那随时会自行起舞的尾巴尖,又磨磨蹭蹭地落到了他腿上,还轻轻拍打着,仿佛也在说“为什么要我走?” 山呼,海啸。 那名为“理智”的东西,四分五裂。 那名为“克制”的丝线,骤然绷断。 厉行洲一个翻身,以凌鹿完全意想不到的利落和力度,将少年压在了沙发上。 他对着少年的面孔,欺身向下、向下…… 都到了这种时候,少年甚至都没有挣扎,没有躲避。他依然只是惶惑地睁大双眼,漂亮的深红色眼睛里满满都是担忧:先生,你怎么了? 那样的无知,那样的坦然。 指挥官先生眼睛微眯,心里涌起各种说不清的情绪:渴求?自责?失落? 他不知道。 他只是板住少年的肩膀,轻而易举地将少年换了个姿势—— 换成了少年最喜欢的,趴在沙发上的姿势。 这个改变完全出乎凌鹿的意料。 他不由低声“哎呀”了一下。 “为什么要让你走?”他听见先生在问自己。 声音低哑暗沉,带着奇异的蛊惑,又似乎……带着悲伤? 凌鹿不禁抖了一下,回过头,有些费力地看向压着他的厉行洲:“先生,你……?” 他没有把话说完。 因为厉行洲俯身丨下丨探,几乎要将面孔和他的侧脸贴在一起。 出于本能,凌鹿觉得不对了。 很不对。 先生到底怎么了? 他听见厉行洲哑着嗓子,像是在问话,又像是在自答:“为什么?” “因为我也只是人。” “我不是什么圣人,不是什么机器。” 厉行洲左手钳住凌鹿的肩膀,右手一下抓住凌鹿的尾巴根—— 和预想的一样,凌鹿的身体瞬间就软了下去,一点点的力度都没有了。 厉行洲的呼吸都重了几分。 他的右手微微一用力,便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在无意识地蜷曲、反弓。 他能看见,凌鹿的耳朵,颈项,都如同滴入了红酒的清水一般,在被慢慢染红。 厉行洲几乎将嘴唇贴到了凌鹿的耳廓之上: “凌鹿。” “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 凌鹿的身体似乎又抖了一下。 他回过头,眼角微红,眼里尽是无措:“我也喜欢你啊先生……” “不是你的这种喜欢!”从不曾对凌鹿厉声吼过的指挥官先生,生生截断了他的话。 凌鹿:“……?” 厉行洲的呼吸,伴着他的话语,如夏日的暴雨般,带着热带着潮带着急,落在了凌鹿耳边: “不是你的这种喜欢!” “是想要弄脏你的喜欢。” “是想要在你的皮肤上落下齿痕,是想要箍住你的手腕,是想在每一寸地方,里里外外都留下印记。” “是想彻彻底底,让你成为我的,让你再也不能想其他的。” “成为我的,只看我,只想我,露出只有我见过的表情,随着我的动作而哭喊……!” “不是你所谓的,喜欢鲜花,喜欢绘本的那种喜欢!” 凌鹿呆住了。 他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厉行洲在说什么? 他说,他喜欢我? 为什么他的喜欢,和我以为我对他的喜欢,完全不一样? 是那种我不能理解的,“恋人之间的喜欢”,“想要一起睡觉的喜欢”吗? 可他所说的那些,和“睡觉”有什么关系? 不过…… 虽然不一样…… 虽然是我所不明白的喜欢…… 但是,如果是他,如果是厉行洲,是不是怎样都可以? 犄角也好,尾巴也好,皮肤也好,手腕也好,如果这么做了,能让厉行洲不那么难 受,那就想要怎么做都可以? 凌鹿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身体也抖得越发厉害。 ?本作者豆腐军团提醒您最全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尽在[],域名[( 他再次回过头,脑子里稀里糊涂的,像是撒娇,又像是纵容: “先生,你、你……” “我不知道……” “如果能让你好受一些,我,我都可以——” 哪怕厉行洲要做的事,听上去会有些痛。 凌鹿抿了下唇,像是请求一般:“不过,你能不能,别让我太痛?” 留下印记什么的,是要用牙齿吗? 凌鹿紧张地咬住了嘴唇。 厉行洲纹丝不动地盯着他,望着他,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 厉行洲终于缓缓直起身,怅然一笑,低语道:“我不可以。” 凌鹿:“……?” 厉行洲支撑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身体竟是摇晃了几下。 凌鹿吓得想要赶紧扶住他,却又被厉行洲一个手势给挡了回来。 “我不可以。” 厉行洲说。 “我不可以,因为……” “因为你根本不理解,不理解这些行为的意义。” 厉行洲稳住身体,一步一步走向了楼梯。 他站在楼梯上,并未回头,只低声道:“我自己待会儿就好。” “你……吃点糖,早点休息,不要来找我。” 凌鹿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厉行洲的背影。 直到那带着落寞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二楼。 凌鹿的心依然在不听使唤地狂跳。 他的尾巴,先是无精打采地垂落一旁,接着又慢吞吞地爬回沙发,在沙发上缩成了一团。 尾巴的主人,也在沙发上缩成了一团。 凌鹿抱着膝盖,茫然又难过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办?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先生好像,很伤心很伤心?! 第 53 章 等等我 凌鹿窝在沙发里,抱着膝盖坐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手腕,打开了通讯器。 自己不懂为什么厉行洲会这么伤心。 但不想让厉行洲继续伤心。 既然不懂,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问问其他人吧。 他想了许久,先拨通了赵瑜的电话。 毕竟这是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里面,第一个提到“喜欢分成不同的喜欢”的人。 说不定他知道得比较多? 电话接通了。 赵瑜那边依然非常吵,锣鼓喧天的。 凌鹿尽量大声地说着自己的问题,那边也只能大吼:“不行啊!听不请!” 最后,赵瑜大概是勉强听清了几个关键词: 喜欢、不知道、怎么办。 于是,凌鹿断断续续听见,赵瑜在那边扯着嗓子吼: “喜欢?好事啊!” “不知道怎么做?!去看我给你的礼物!” “看了就懂了!” 这之后,耳机里就只剩下震破耳膜的敲锣打鼓声,和鼓掌欢呼声。 不过凌鹿觉得自己已经明白赵瑜的意思了。 他放轻脚步上楼,蹑手蹑脚跑进自己的房间,从行李箱里翻出了那盒黑色的、赵瑜说“遇到喜欢的人才可以打开”的礼物。 因为估计着要在琉璃之城待挺长时间,所以凌鹿几乎把自己的所有东西都随身带着了,这份礼物也不例外。 虽然……虽然我的喜欢和先生说的喜欢不太一样…… 但,打开看看吧,万一有用呢? 凌鹿拆开了包装。 里面居然是本书, 这真是出乎凌鹿的意料。 不过他又想起来,最开始认识赵瑜的时候,这人不就说过,会把杂志藏在床垫下面? 看来赵瑜其实真的很爱看书啊。 凌鹿低头看着书的封面: 书的标题是《新婚夫夫一百天》,封面上画着两个生动的小人儿。 居然还是绘本呢。 凌鹿打开了第一页。 唔,第一页,是两个小人儿抱在一起,躺在了床上。 凌鹿眨眨眼,想起赵瑜说的“恋人的喜欢,就是在一起睡觉的喜欢。” 这么说起来……虽然自己和先生没有一起躺在床上睡过,但我们在沙发上一起睡过呀! 而且和先生靠在一起的时候,自己还睡得很香呢。 那,难道…… 难道自己对先生……已经是恋人的喜欢了? 凌鹿疑疑惑惑的,又往下翻了一页。‘ 这一页,凌鹿已经有些看不懂了。 为什么这两个人在互相……摸来摸去的…… 而且他们摸的地方,根本不是尾巴! 凌鹿困惑地再翻了一页。 这一页,直接让凌鹿瞪大眼睛,呼吸都 差点吓停—— 这是什么? ?豆腐军团提醒您《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他们在做什么? 这这这,这很痛吧!一看就很痛啊! 凌鹿的尾巴顿时蜷成了一团,还向下一耷拉,努力盖住了某个地方。 不不不,这不对—— 等等,难道这就是,这就是…… 恋人要做的事? 这就是先生所说的,“里里外外”,留下印记……? 不不不,不会的! 怎么可能是这么痛的事! 自己怎么可能和任何人做这种一看就痛得要命的事! 凌鹿使劲摇头,啪一下合上书丢到一边,不知不觉间脸已经全涨红了。 他现在的脑袋里竟然比刚才还乱。 他跳到地上,自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想要再去问问赵瑜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又直觉对方可能给不了什么答案。 就这么苦恼地想了半天,他决定再去找另一个人:崔屿。 * 崔屿接到凌鹿的第一通电话时,正坐在一张小圆桌旁看书。 看着来电人,他微笑着接起来:“怎么了?不是应该和室友在一起做饭吗?” 凌鹿在那边小声说:“本来应该是……可出了点意外……” 凌鹿的声音听上去彷徨无助,充满了迷茫。 崔屿脸色微微一变。 在听到凌鹿含含糊糊地表示刚才发生了点奇怪的事之后,崔屿眉毛一竖,人已是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提高声音道:“他强迫你了?你在哪里?这个混账……你有没有受伤?” 凌鹿在那边呆了一下:“强迫?强迫……什么?” 崔屿:“……你继续说。” 待凌鹿说完个大概之后,崔屿捂住额头,低声道:“小鹿啊。” 凌鹿:“嗯?” 崔屿:“小鹿,你这位室友,要么是个圣人,要么就不是人。” 凌鹿:“……诶?” 崔屿:“算了。你刚刚说,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难过,你想知道怎么才能不让他伤心?” 凌鹿:“嗯嗯!” 果然还是崔屿靠谱! 崔屿:“……小鹿,这件事,我不能再帮你了。” 崔屿:“啊?” 崔屿:“听上去,你的这位室友,已经把你保护得太好太好……” “可有时候,你也需要稍微再勇敢一点,努力往前再迈一步的。” “这件事,只有你自己能做到。” 凌鹿只觉得更混乱了:“啊?” 崔屿长叹一口气:“小鹿啊,最后提示你一下。” “假如今天对你说这些话的人是其他任何人,你会不会这么困惑,这么想要‘解决这个问题’。”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 “你不妨试试,试着用他对待你的方式,去对待他。” 凌鹿:“……啊……” 崔屿:“好了。新年快乐,我要继续看书了。” 说完,崔屿挂断了电话。 灯光下,这斯文秀气的年轻男子,面前摊着一本旧书,视线却凝结在了前方的的相框上。 看着照片上那年纪不大、笑容爽朗的人,崔屿脸上浮现出一点伤感的笑。 他伸出手,指尖抚过冰凉的相框玻璃,轻声道:“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多希望,自己可以再坦诚一点,勇敢一点……” * 一晚上拨出去两个“求助电话”,却依然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答案的凌鹿,呆呆地坐回床上,伸手抓过了厉行洲送给自己的毛绒绒小鹿。 他在努力理解崔屿最后说的那些话。 如果换成别人这么说,这么做,自己会这么苦恼吗? 凌鹿知道,自己不会。自己只会明确告诉这个人:“对不起,我对你只是朋友的喜欢。” 就像以前对陶杨老师说过的那样。 可对厉行洲…… 凌鹿的心又开始莫名其妙乱跳。 他叹口气,开始回想着厉行洲是怎么对自己的,自己是不是能以同样的方法去对待厉行洲。 嗯…… 厉行洲给自己安排了住处。 自己能送厉行洲房子吗? 看着账户里的信用点,凌鹿沮丧地摇了摇头。 厉行洲送来了吃不完的巧克力。 那自己能厉行洲送什么? 以前还能给他煮红茶,可他现在也不喝茶了。 厉行洲还送了这只毛绒绒小鹿。 自己好像除了给他讲故事以外,什么都没送给他过? 如果……如果自己真心给厉行洲准备一件礼物,再好好问问他,他说的喜欢到底是什么,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到,会不会让他没这么难过? 凌鹿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 但他这是他唯一能想出来的方式了。 他抱着毛绒绒小鹿,怔愣地趴在床上,完全没有察觉到现在的时间早已过了凌晨一点。 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厉行洲独自走上楼梯的背影。 明明离自己很近。 可看着却那么远,那么孤独。 * 清晨7点。 衣着笔挺的厉行洲拉开了房门。 他先扫了一眼隔壁的房间: 门开着,凌鹿不在。 他稍稍皱了下眉:凌鹿今天起得这么早? 莫非是因为太期待去看花,所以早早醒了过来,已经在餐厅等着吃早餐了? 想到这里,厉行洲的唇角不由翘了下。 昨天…… 昨天自己从军营回来时,不知为何人有些疲倦。 没有来得及给他做新年大餐,也没有和他约定出门看花的具体时间。 如果今天没有公务,那我们一起吃完早饭,就可以出发了。 等看完花回来,再给他做他最喜欢的牛奶布丁。 厉行洲如此计划着,迈步走下了楼梯。 可凌鹿不在餐厅,也不在客厅。 餐桌上,只有一张小纸条: 【先生,我有着急的工作,先出门了。先生你要好好休息哦。】 着急的工作?在1月1号的早上?叮嘱自己好好休息? 有问题。 凌鹿遇到了什么?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己的记忆,停留在了“回到公寓,看到凌鹿,告诉他明天再做布丁”这个环节。 这之后发生了什么? 厉行洲立在原地,眉头紧蹙,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他的视线落在了沙发上。 他的右手握紧了些。 不,不对,不应该。 恰在这时,他的通讯器震了起来。 是林中尉。 林中尉快速汇报着前哨站反馈回来的最新消息,厉行洲神色镇定地听着,判断着哪些才是真正有用的信息。 又汇报完几件可急可缓的事之后,林中尉说了另一件事。 他说,昨天晚上,宴会还没结束呢,炊事班的老班长就来自请处罚。起因是老班长没有看管好用来调酒的原浆,这中间大家又忙中生乱,一来一去就把几杯原浆当做调好的酒给端了出来。 这端错了的结果,就是昨天有两位军官,一杯酒下肚就直接断片儿,估计得睡个三天三夜了。 亏得这几天不是战时,哪怕军官们睡死过去也不会影响战斗。按照军中条例,老班长这种过失扣几天工资就行了。 林中尉还说,还好厉将军您没事,老班长特别担心您喝到了这端错了的酒。 厉行洲:…… 听林中尉说完老班长的事之后,厉行洲一手撑着沙发靠背,一手扶住了额头。 虽然他依然没能想起来太具体的事,但他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一些模糊的影像。 将这些影像组合在一起,不难拼凑出昨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自己居然在这么糟糕的、失控的情况下,对他说了出来? 甚至还试图对他做些不应该的事?! 室内原本带着淡淡花香、融融暖意的空气,竟瞬间变得沉闷无比,让人呼吸都有些困难。 在原地站了数秒之后,厉行洲告诉自己: 拿出你的担当来。他可以跑走,你不能。你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对他道歉。 他打开通讯器,按下了凌鹿的号码。 拨号音响了许久。许久。 无人应答。 凌鹿在……躲着自己? 厉行洲的心,一点一点跌入了深渊。 * 其实今天不需要来办公室的。 但厉行洲依然坐在了办公桌前。 他将之前做的数套应急方案,又一个个 翻出来过了一遍,冷静地推演,测算,考量着还有没有需要改进的细节。 他不愿意停下思考,不愿意中断工作。 因为只要一停下来,他心底就会冒出一个声音嘲笑着自己:嘿,你搞砸了。 你以为你瞒得很好? 你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居然如此不堪一击。一杯原浆酒而已,就能让你原形毕露,就能让你的欲望暴露无遗。 厉行洲啊厉行洲,你搞砸了,你骗不下去啦! 即使在知道凌鹿的身份那天,即使在看到检查报告的那天,他也从未如此……如此不知所措过。 厉行洲捏了捏眉心,继续埋首于纷繁复杂的应对方案中。 一直到了傍晚。 他犹豫好几次,最终还是打开了通讯器。 除了几条公务信息,屏幕上很干净。 定位系统的小红点,显示着凌鹿确实是在机械师工作站,没有遭遇什么危险。 往常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的凌鹿,一旦漏接了自己的电话,就会着急地回拨过来,在那头欢快地喊着“先生先生”的凌鹿,今天没有发过来任何一条消息。 恰在这时,屏幕闪了一下。 凌鹿:【先生,今天我不回家吃饭了哦。】 不回来了……? 厉行洲的眉头紧锁,眼底翻滚着无法言说的暗沉。 半分钟过去。 他站起身,拿过自己的外套,自行驱车直奔工作站而去。 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ˇ”的指挥官先生,从来都应对周全的厉行洲少将,甚至都没有想好,自己此去到底是要说什么,做什么。 但他知道,他必须得去, * “呼……这也太难了吧……” 小鹿搁下电焊枪,摘下护目镜,取下手套,抹了抹脑门上的汗。 工作台上,摆着他想要送给厉行洲的“秘密礼物”。 为了这份礼物,他已经奋战一整天了。自从早上到了工作站之后,他就把通讯器什么的丢在一边,除了跟厉行洲发了条信息以外,都在全心全意地做这份礼物。 不过目前这个成果…… 始终还是有点丑哇! 也不知道把这个礼物送给厉行洲的时候,他能不能认出来这到底是什么? 凌鹿无可奈何地挠挠头,心说自己怎么就不能捏出好看的小人儿呢? 恰在这时,听见工作室的门铃响了。 嗯? 小孙今天不上班,城里其他人也应该知道工作站要休假,所以凌鹿才把工作站的大门都给关了,方便自己专心工作。 怎么这个时候还有顾客上门? 是有什么很着急的东西要修理吗? 凌鹿一面大声应着“来啦来啦”,一面跑去开了门。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清凉月色,伴着碎月河的水声,扑面而来。 月色溶溶,水声澹澹。 月色下,水声里,厉行洲微微喘着气,站着门口,直直地盯着凌鹿。 完全没想到厉行洲会在这里出现的凌鹿,“呀”了一声,脱口而出道:“先生,你怎么来了?” 厉行洲并未答话,只是垂头看着凌鹿。 他那双永远淡然,永远深邃的眼睛里,是连凌鹿都能看懂的焦灼。 凌鹿仰起头,对着厉行洲的眼睛,担忧道:“先生,先生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厉行洲抿了下唇,直接道:“凌鹿,不是的。” “我昨晚没有不舒服,我现在也没有不舒服。” “我是——我有事要对你说。” 凌鹿点点头:“嗯嗯,先生,我也有事要对你说。” 厉行洲脸色一白:“噢?” 凌鹿挠了挠头:“要不,先生你先说?” 厉行洲:“……” 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起数日之前,凌鹿在黄昏之城干脆利落地拒绝那位机械师的场景。 凌鹿小心地观察着厉行洲的面色,不停地在心里鼓励自己:要勇敢要勇敢。先生已经为你做得够多了。你,你勇敢一点! 于是他咽了口唾沫,道:“或者,还是我先说?” 厉行洲:“……好。” 凌鹿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确认手上还是挺干净的不会弄脏厉行洲,这才伸出手:“先生,你跟我来。” 厉行洲面色微变,一言不发地让凌鹿牵住了自己。 凌鹿领着厉行洲,在依然有些杂乱的库房里穿行,一边往工作室走,一边叮嘱着:“先生小心脚下哦,不要踢到那台小机器人——啊,还有不要碰到那个架子,很容易塌下来……” 到了工作室门口,凌鹿挠挠头,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小声道:“先生,那个,等下,你不许笑我啊……” 你笑我的话,我会难过的! 厉行洲:“……?” 完全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的厉行洲,只能应道:“嗯,不笑。” 凌鹿这才松了口气,牵着厉行洲走到工作台面前,有点怯生生地指了指工作台上的东西。 厉行洲低头一看: 那竟是一副盆景。 绿色的微缩松树上压着白色雪粉,莹白的雪地上,是两串小脚印。 盆景正中,有两个……小……火柴人?机器人? 厉行洲眉头微蹙,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中间两个钢胳膊钢腿儿直眉楞眼的人形物体,应该是机器人。 尽管这两个人形有些——不对,是颇为抽象,但周围的景物还是做得惟妙惟肖非常细致。 厉行洲认出来了。 他轻声道:“这是……那天的植物园?” 凌鹿点点头。 厉行洲再道:“两个小人儿……是你和我?” 凌鹿低低地“嗯”了一声。 甚少脸红的少年,如今再次红了脸。 他低着头,就跟不敢看厉行洲的眼睛一样,小声道:“我……我想送一样特别的礼物给你。” 想来想去,我想做一个,能代表着……代表着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的礼物。 ⒄豆腐军团的作品《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少年停顿几秒,声音更低了:“不是看绘本,看天空的那种开心。” “那天,在植物园的时候,你说你会扶着我,你说让我在雪上留下脚印的时候……” “我,我,心里……” “我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 “我只知道,那和其他所有感觉都不一样。” “我以前没有过这种感觉,我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 少年抿了下唇,渐渐抬起头,明澈的眼眸藏着水中的月光:“先生……” “我到现在都不太明白,什么是‘恋人的喜欢’。” “我弄清楚了这个睡觉不是那个睡觉,我觉得这个睡觉看上去很吓人,我一点都不想。” “但是……” “但是我知道,你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 少年的眼眶微微泛起了红,声音带上了一点哑:“先生,你一直对我很好,你教了我许多许多……” “我想试着,试着去努力一下……” “去努力理解,你对我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也想试着,将来可以这样去喜欢你。” “那你这次,可不可以,再,再等等我?” “可不可以,再教教我,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厉行洲的耳朵里,再度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像是来自远古的风暴,带着人类根本无法抵挡的气势,任性而不讲理地压了下来。 厉行洲微微闭上了眼。 这一瞬间,凌鹿的心仿佛被提到了半空中。 先生他……没有回答我? 是我说得不对吗? 可是,这已经是我最真实的想法了…… 十秒钟后。 厉行洲缓缓抬起眼帘。 他牵过凌鹿的手,不打算再松开。 他注视着凌鹿的眼睛,柔声道: “凌鹿,你好。” “重新介绍一下。” “我叫厉行洲,今年27岁。” “有正当职业,无不良嗜好。” “我现在是你的室友。” “请问,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试着追求你,然后做你的男朋友?” 凌鹿呆呆地看着厉行洲,看着自己的室友。 好几秒之后,这愣怔的少年终于反应过来,脸上一点点绽开笑,人已是控制不住地扑进了厉行洲怀里: “先生!” “愿意的!” “先生我愿意的!” 厉行洲一手握着凌鹿的手,一手绕到凌鹿背后紧紧搂住他,同时低下头,在少年脑袋顶上落下了一个吻。 “诶?”凌鹿仰起头,不解地看着厉行洲,“那个……为什么又要测体温了?” 厉行洲笑了。 他再次嗅了嗅凌鹿的发丝,轻声道:“嗯,我打算教你的第一件事——这不是测体温。” 另外…… 厉行洲还打算问问,凌鹿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个睡觉不是那个睡觉的”?! 第 54 章 指控 “咦,先生先生——那个,那里有好多!”在人头攒动的湖畔长街里,凌鹿拽了拽厉行洲的手,兴奋地指着前方的一个鲜花铺。 厉行洲顺着凌鹿的视线看了过去,唇角勾起:“那不是,那是‘棉花’。” 白白的,如云朵一般柔软,结在枝头的棉花果实。 凌鹿瞪大眼睛,惊叹道:“原来棉花是这样的!长得和一模一样啊!” 他跑过去绕着这大捧的棉花看了一圈,最后下了结论:“一看就很好吃!” 厉行洲忍住笑,按了按凌鹿的脑门:“不能吃,这个真的不能吃。” 卖花的是一对小夫妻。听见凌鹿的话,又看见眼前这两人的互动,小老板娘赶紧道:“这个虽然不能吃,可是它的话语好啊。” 凌鹿眨眨眼:“花语?” 小老板娘道:“就是花代表的寓意——这个棉花,寓意是‘情意绵绵’和‘珍惜眼前人’啊。” 凌鹿恍然大悟:“哦……那真的是很好的寓意!” 这边小老板很配合地看向了厉行洲:“给您包起来?来10枝?” 于是,凌鹿手里多了一大捧白白的棉花。 看着凌鹿抿着嘴唇,低头望着这些棉花的模样,厉行洲再次道:“真的不能吃——等回大地之城,再带你去吃。” 凌鹿点点头,很严肃地问出了一个问题:“在有之前,棉花叫什么?” 厉行洲:……? 凌鹿问出口之后,自己也愣了两秒,随即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哪里不对,赶紧改口道:“啊,不是,我是想问,为什么它会长得这么像?它怎么知道以后会出现的?” 厉行洲:……?? 凌鹿再次意识到,自己问的第二个问题,也不太对…… 他还想再找出第三个问题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却发现一时半会儿居然想不出还可以问什么了,只能抱着自己的大捧棉花,有些气鼓鼓地往前走。 厉行洲走在他身边,揽住他的肩膀,轻声道:“嗯,可能它们也觉得,长成会比较可爱吧。” 凌鹿刚刚气鼓鼓的面颊,顿时就绷不住了。 他笑起来,使劲点头:“嗯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是1月2日。 昨天晚上,厉行洲花了大约三个小时的时间,给凌鹿讲了许多“知识”,听得凌鹿一愣一愣的。 比如,凌鹿终于知道了,成人之间亲额头,多数情况下不是为了测量体温,而是为了表达喜爱之意。 再比如,他现在还知道,普通室友之间,不会邀请对方来摸自己的身体——特别是像尾巴这种,通常会藏起来不见人的部位。 听到这个说法,凌鹿呆呆地看着厉行洲:“那以后,我是都不能让你摸我的尾巴了吗?” 厉行洲道:“……不是。是不能‘因为厉行洲看上去想摸,就让他来摸。’ ” 凌鹿听得似懂非懂。 不过凌鹿还是很认真地记下来了,并且和室友约好了:在和厉行洲成为恋人之前,都不再让他摸尾巴。 到了最后,凌鹿还是有点担心:会不会有一天,他已经像喜欢恋人那样喜欢上了厉行洲,但自己却不知道啊? 结果厉行洲告诉他:不会的。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一定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凌鹿这才彻底放心下来。 到了第二天,两人终于有时间进行之前被耽搁的活动了。 比如看花会,比如逛琉璃湖。 厉行洲说,这个叫“约会”。 凌鹿觉得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 反正不管叫什么名字,他可以和厉行洲一起牵着手出门,可以一起看到好看的东西——说不定还能吃到好吃的东西,他就觉得很开心。 * 春日花会的长街,紧挨着琉璃湖。 凌鹿曾在夜里俯瞰过琉璃湖,当时只觉得这湖水广阔平静,宛如一面镜子。 如今,在晴好的白日来到了琉璃湖边,凌鹿不禁又张大嘴,连声说了好几个“好看!好看!太好看了!” 湖水无波无澜,澄澈如镜。 清透蓝天与柔软白云,全都映入湖中,真如静物画一般纤毫毕现。 湖中无鱼,无草。唯有岸边偶尔飞过一只白鸟,在水面掠过之时,翅尖触及湖面,会让这画面泛出一点涟漪。 走在直入湖心的石头栈桥上,头顶是无垠蓝天绵绵白云,脚下映着的同样是连绵云朵如洗碧空,再加上手里还抱着一大捧的云朵…… 凌鹿只觉得这景色美得让人都恍惚了起来。 除去这旧纪年建成的栈桥以外,这湖上再没有其他人造物了。 在大灾变刚结束的时候,曾有人想过在这片湖上建个鱼塘,又有人提议在此地修建水库取水。 然而,研究院勘察水质后,发现水里有种尚不能明确成分的金属严重超标。 虽然在大灾变期间没有因为水质问题出过人命,但大灾变结束之后,政府还是号召大家从天然湖泊里取水,不要再饮用这种水了。 因此,湖面上既没有鱼塘也没有水库,倒是显得尤为干净。 凌鹿沿着栈桥,一路看一路走,终于走到了栈桥末端。 末端是一截楼梯。 他坐到楼梯上,弯下腰,伸手碰了碰湖里的水—— ! 凌鹿“嘶”的一声缩回手,手甩个不停:“好烫!” 这水,怎么这么烫? 比洗澡水都要烫许多,难怪没有鱼! 一旁厉行洲皱了下眉头,先是握住他的手吹了吹,再探身碰了下湖水—— 湖水微凉,丝毫不觉异常。 看到厉行洲的反应,凌鹿趁着厉行洲没抓住自己,迅速又弯腰蘸了点水。 这次不觉得烫了。 虽然不烫,凌鹿心 里却生出了一种似曾相似的奇特感。 就好像……在黄昏之城碰到医疗舱、在落霞路看到夕照塔时,感受到的那种没有尽头的冷寂与空旷。 见凌鹿面色有异,厉行洲哪里还会让他在湖边多待,直接把凌鹿拎上栈桥,带着他往回走。 路上,凌鹿犹豫片刻,还是原原本本告诉了厉行洲,自己第二次碰到湖水时到底是什么感觉。 听凌鹿说完,厉行洲似乎并不诧异,也没有追问什么,只说他会让研究院的人再来做一次详细勘察。 之前,第三区的研究院主要是从水文地质角度检查过这片湖泊,在确认过湖水里没有污染物之后,就没有再从污染源污染物角度深入勘测过。 这次,厉行洲决定让研究院换个角度。 * 1月3日。 这是两人的最后一天假期。 两人说好了:今天厉行洲要试着做一种当地的特色甜点:鲜花小饼。 据说这种饼的馅料是用鲜花酱调制而成,入口香味浓郁,一口下去仿佛吃到了一个鲜花盛开的夏天。 仅仅是听到厉行洲的形容,凌鹿便已不停擦口水了。 自己喜欢的东西:鲜花和糖,都能一口吃进去! 这得是多美妙的甜品啊。 他急得当下将就想去小院里搜集鲜花花瓣,方便给厉行洲做酱,结果厉行洲拦住他,说这个酱不是现做的,得腌制一个星期左右才行,一起去这里的市场买鲜花酱就好。 凌鹿这才作罢,同时两眼放光地看着厉行洲:先生真的好厉害!先生什么都懂!连鲜花酱怎么做都知道! 厉行洲轻咳一声,并不打算告诉凌鹿,这个配方也就是几个小时前才从林中尉那里拿到的。 吃完早饭,凌鹿换上自己的白衬衫,快乐地收好小犄角和尾巴,跳到玄关准备出门。 就在这个时候,厉行洲的通讯器响了。 凌鹿并未觉得奇怪。 每天厉行洲的通讯器至少会响三次以上。每次厉行洲都会简短地说几句意见,这之后继续带着他看花,看水。 凌鹿猜测今天也是如此。 不料,这次厉行洲的眉毛挑了挑。 嗯,这是有什么很着急的事吗? 之前厉行洲接电话的时候一般都没什么表情诶。 凌鹿如此猜测着。 更让凌鹿觉得奇怪的是,当厉行洲发现凌鹿在看他时,不动声色地别开了脸,就像是——就像是不想让凌鹿看到自己的面色一样。 几分钟后,厉行洲挂掉了电话。 他走到凌鹿面前,神色已恢复了日常的沉稳,眼底略带着些歉意。 他说,有着急的事要处理,今天可能吃不了鲜花小饼了,凌鹿在家先吃点巧克力。 凌鹿摇摇头说没事啦以后再吃,自己等会儿也出门好了。 往常,如果凌鹿说要出门,厉行洲都不会问什么。 但今 天厉行洲追问了一句:“你想去哪儿?其实在家待着看绘本也挺好。” 凌鹿说,既然先生要加班,他也打算去工作站加班修东西,要不在家闲着好难受。 厉行洲迟疑一下,道:“我让人送你。注意安全。” * 坐在急速赶往卫星城的越野车上,厉行洲面色阴冷地听着耳机里的详细汇报。。 林中尉说,就在方才,第四区的两位军官“登门拜访”,要见厉将军,说是他们收到了举报,还拿到了确凿的证据—— 第三区,有军人私自收容污染物、甚至携带污染物出行。 这种行为公然违反现行的污染物清剿条例,对第三区、第四区的边境安全构成了严重威胁。 他们身为以剿灭污染物己任的联合政府军,特来告知第三区此事,并且希望第三区和第四区一起,“彻查此事”,保护边境城市的安全。 林中尉说到这里,不忿道:“将军,第四区摆明了是来挑事的。他们的执政官在上次听证会里吃了瘪,之后投了反对票不算,现在还找这种烂理由,跑到我们的地盘来找事?!” 此时的厉行洲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他沉声道:“如果真是毫无依据,第四区不至于狂妄至此,先看看他们所谓的‘证据’究竟是什么。” 快速做完安排之后,厉行洲摁掉通讯器,捏了捏眉心。 他的理智告诉他,第四区所指的“污染物”,不可能是凌鹿。 凌鹿在保持普通人的形态时,不会引起污染值的任何波动。 即使他变为了恶魔形态,也只能用极特殊的方法才能发现他和污染物之间的联系。 更何况,在琉璃之城,凌鹿从没有在公寓以外的地方展示过他的犄角和尾巴,不会让人关注到他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 既然如此,那第四区这么言之凿凿的,“由军人私自收容的污染物”,究竟是什么? 在过去这段时间,无论是主城内部还是周边卫星城,污染值都保持着相对稳定,没有发生过任何异常。 莫非……? 厉行洲的眉头渐渐皱起。 他按下了通讯器。 “把最近三个月以来,边境前哨站监测到的污染物变化情况,最细致的版本,全部整理出来给我,立刻。” * 琉璃之城外围。 14号卫星城。 从第四区“远道而来”的胡少校与叶繁中尉,在会客室里正襟危坐。 他们这次来,可是做了十二万分的准备的。 兄弟两人的口供、留有凶兽牙印的污染物尸骨、带有军方编号的稳定剂…… 这些东西,还不足以说明,第三区的军队内部,真的有人擅自收容污染物,并且纵容污染物威胁平民? 这件事,第四区的执政官杰森已经汇报给第五区。 虽然不知道第五区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但总之,执政官给他们下 的命令就是: 抓住这个机会,给厉行洲一点颜色看看。 ▇想看豆腐军团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吗?请记住[]的域名[( 就算第四区不可能真的对第三区怎么样,能让他们难堪、能让他们自乱阵脚也是好的。 一个月前的听证会,他们都随同执政官杰森一起参会了。 这厉行洲在听证会之上,是如何当众羞辱杰森,讥讽他们自甘堕落愿意和污染物和平共处的,他们可都还记得很清楚。 这不啻于当着其他四个区的面,把他们第四区踩在了地上!简直就是对四区的公开羞辱! 现在,呵呵,好嘛,你们不是誓要剿灭所有污染物吗?结果真出现了这种有智力的污染物,你们怎么还偷偷养起来了呢? 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就在这两人逐渐焦躁不安起来之时,门开了。 可进来的人不是厉行洲。 是第三区负责驻守琉璃之城的尹上校,以及厉行洲的副官林中尉。 本指望着当面看厉行洲吃瘪的胡善文,不禁有种出拳打不到人的失望,正要开口,林中尉道:“厉将军还在休假,不方便见两位。” 休、休假? 胡善文不禁面孔变色:面对这么严重的指控,厉行洲居然还在休假?这是把我们第四区当什么了?!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尹上校又道:“感谢第四区对第三区工作的支持。” “我们评估了两位提供的‘证据’与‘口供’,认为这件事应该在第四区的行政范围内,由第四区政府处理。” 年轻一些的叶繁,当即就有些急,直接道:“我们现在就是要求与第三区共同处理这件事!首先要做的,是把这个私养污染物的军中败类给抓出来!” 林中尉一脸疑惑:“这位……这位叶中尉是吧?您在说什么?什么军中败类?这件事和我们军队有什么关系吗?” 胡善文和叶繁两人,在此前也曾预想了第三区会如何开脱解释,但他们从未想过,向来以沉稳扎实而著称的第三区军队,居然会如此“装傻”。 这不按套路出的牌,让这两人提前准备好的路数全都无法用出来了。 胡善文到底年长些,立即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板起脸道:“林中尉,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是我们第四区的平民,指控你们第三区的军人……” 尹上校直接截断了他的话:“第三区的军人?这件事和第三区的军人有什么关系?” “从你们提供的‘口供’来看,分明是你们的前哨站看管不严,导致别有用心的平民进入污染区,还在污染区遭遇了两种以上的污染物。” “这以后,他们声称看到了第三区的军人,却无法提供这位军人的编号,无法描述这位军人的军衔。” “这件事,真的不是两位平民抗侵蚀值下降之后,产生了幻觉?” 胡善文和叶繁被尹上校这般直白的“无耻”给惊呆了。 叶繁忍不住,差点想要站起身来,大声道:“稳定剂!那个人丢在污染区的, 可是有着你们第三区编号的稳定区!稳定剂总不可能是自己从地里冒出来的!而且平民怎么可能有稳定剂!” 这边尹上校面露不豫:“叶中尉,请注意您的仪态。” 同为联合军成员,叶繁中尉此时实在不能在一位上校面前发作,只能忍住火,重新端正坐好。 林中尉看着他,慢条斯理道:“说起这个稳定剂,上面的确有我们第三区的编号。” 叶繁心中一喜,心说铁证如山,你们这下还想怎么抵赖?还不赶紧让厉行洲出来解释说明收拾残局? 林中尉继续道:“正好,我们从系统里查找了一下这批稳定剂——” “发现这两只都是15年前生产的。” 未开封的稳定剂保质期长达30年,所以叶繁听到林中尉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胡善文,已经觉得有些不对了。 林中尉道:“容我提醒两位,15年前,第四区遭遇了一次畸变期。” “我们第三区在自身都尚处于恢复期的情况下,向第四区伸出援手,派出部队,支援药品。” “此次两位送来的稳定剂,恰恰就属于当年发给增援部队的军需品。” “所以,会不会是当年曾经被第三区军人所救的人,在15年后,用第三区的稳定剂来混淆视听?” 叶繁倒吸一口冷气:“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有人处心积虑这么久,还来恩将仇报?!” 此话一出,曾经经历过15年前畸变期的胡善文,竟是脸色忽红忽白。 尹上校在一旁微笑着道:“是啊,怎么可能有人处心积虑这么久,还来恩将仇报呢?” 胡善文脑门上沁出一点汗,知道今天这事,面前这两个人是打定主意根本不接话、不上套,甚至都不会汇报到厉行洲那个层级了。 他哪里能想到,早在厉行洲来这里的路上,就已经定好了基调: 第四区指控的这个“军人”,不存在。 从来就没有这个人,第四区完全是在无中生有。 尹上校和林中尉,其实完全是在按厉行洲的策略应对这件事。 做为最后的挣扎,胡善文狠声道:“原来第三区的军人现在是如此作风,今天倒是让我长了见识。” 他从随身带着的文件袋里,拍出了另一件东西—— 那是两个巨型狗爪印的照片。 从照片上能明显看出,两个爪印的深浅、狗脚趾的开合程度并不相同。 其中一个爪印,简直就像是拿着模型给印上去的,脚趾并没有正常的分开。 这件东西,第四区并没有放在一开始交给第三区的证据里。 尹上校瞄了眼照片,道:“怎么,胡少校现在多了个摄影的爱好?” 胡善文冷笑一声:“两位,根据指控,那只四脚走兽型污染物的左前肢,是一副假肢。” “而这个照片,就是那走兽在现场留下的脚印!” “从这个印记能很清楚地看出来,明明是污染物,却装了假肢!” “请问两位,对于这个脚印,又要如何狡辩!” “第四区的机械师,可断然做不出这样的工艺,只可能是你们第三区的机械师!” “身为机械师,去给污染物做假肢?!摆明了你们第三区内部出了大问题!” 此时,一直在不远处的房间,一边翻看近期前哨站的观测数据,一边通过通讯器“旁听”这次会面的厉行洲,脸色微微一变。 他低声对着耳机叮嘱了一句,终结了这场闹剧一般的指控,对身旁待命的另一位军官道:“第四区今天报给前哨站的全部通行人,立刻给我准确信息。” 如今厉行洲看得很清楚了,第四区此次的目的就是“挑衅”。 和刚才那两个人所说的相比,他们最后出示的“污染物假肢”,才是最实质、也最能引起关注的证据。 第四区既然拿到了这样的证据,也知道只有第三区的机械师才能做出这样的假肢…… 那他们想要把事情闹大,想要让第三区生乱,想要令第三区的军队蒙羞—— 不难推测出,除了派出一队人在军营里胡搅蛮缠以外,他们还会再做些什么。 片刻后,厉行洲沉声道:“准备直升机,回琉璃之城。” * 会议室里,刚刚从耳机里得到了厉行洲“提点”的林中尉,看着面前这些照片,一脸深沉。 最终,他长叹一口气:“这才过了几天啊,污染物居然又畸变了!” 尹上校也语重心长: “是啊,它们的肢体这是又进化了啊!” “要不怎么说,对污染物的研究一天都不能停呢!你们看它们这个变异速度,真是超乎想象,超乎想象。” 胡善文:……?! 叶繁:……??!! 尹上校和林中尉的态度,摆明了就是: 什么机械师做的假肢?哪里有机械师做假肢了?分明是污染物自己长成这样了嘛。 污染物嘛,长成千奇百怪的都有,那长出一个像模型一样的脚板,也完全有可能啊! 这两位第三区的军官,以如此“插科打诨”的方式应对自己的提问,让胡善文两人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最后,胡善文额角跳动,嘴角抽搐,恨声道:“你们……你们……” 尹上校微微一笑:“两位,还是尽快与你们第四区的政府商榷吧。你们第四区的居民,到底是遭遇了什么,要主动跑进污染区呢?实在是太危险了,你们要好好查找一下原因啊。” 胡善文再如何不甘不忿,也只能承认:他们被第三区连消带打,一点浪花都没翻起来地失败了。 这位少校咬了咬牙,心道没关系,第四区派到第三区的,可不止咱们这两个人。 * 工作站。 凌鹿一边整理物品,一边同穿着便服的小孙笑 眯眯地说话: “谢谢你呀!今天明明大家都休假,结果你还主动来帮忙。” “这样收起来就快多啦!” 小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哪、哪有。” “小鹿老师才是,在休假的时候还来加班。” 这老实孩子,在家休息了两天之后,心里总惦记着工作站那长长一串的“待修理”清单,又想着这段日子小鹿老师已经修好不少东西了,自己要不趁着有时间,再把清单核对一遍,等明天上班了就能通知居民们来领东西了。 他没想到的是,居然在工作站碰到了同样是来加班的小鹿老师。 而且小鹿老师也和他有着相同的想法:赶紧把“待修理”清单上的物品都叉掉,尽快把修好的东西交出去呀。 于是,他又腼腆又激动的,和小鹿老师一起将库房里的东西又整理了一遍。 等都收拾好以后,小鹿老师还不肯休息,又去工作室里工作了。 看着勤奋工作的小鹿老师,小孙决定自己也要留在这里。 哪怕不能帮上太多的忙,打扫打扫卫生总是可以的。 * 凌鹿坐在灯下,将口袋里的小陀螺掏了出来,对着灯光反复地看。 其实最开始拿到这个小陀螺的时候,他心里就稍有些异样的感觉。 最近这几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把小陀螺放在了枕头边,每次早上醒来,他都觉得小陀螺和自己睡觉之前有些微妙的不一样。 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 是小陀螺的色泽更明亮了? 还是小陀螺的金属外壳更滑溜了? 而且直到现在,凌鹿都没有搞明白,这个小陀螺的外壳究竟是什么金属做出的,为什么会如此光滑? 大概又是旧纪年的某种特殊工艺吧? 这么精巧的工艺,这个小陀螺真的只是一个功能简单的旋转型玩具吗? 凌鹿觉得这不符合机械制造的基本逻辑。 可他又实在想不出来小陀螺的其他用途。 身为一个机械师,身边有着一样用途不明的机械物品,简直是不能忍受的事。 所以他打算趁着今天加班的时候,来试着拆解一下这小陀螺,弄清楚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正研究着呢,他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 咦?难道是谭老师回来了? 恰在这时,他听见小孙焦急地喊着:“你们干什么!谭老师不在!里面是小鹿老师在工作呢!你们不要打扰他!” 这怎么回事?! 紧接着,闷闷一声响,伴着小孙的一声叫唤,竟像是这人被推搡到了地上。 凌鹿心中一凛,随手将小陀螺揣进口袋,拉开工作室大门,冲了出去。! 第 55 章 请求 一出门,凌鹿便看见瘦弱的小孙倒在地上,身旁一堆散落的零件;而小孙身边,站着几个穿着联合军制服的人。 在工作站对面的码头,还有几位城里的居民正在不解地朝这边张看。 见到凌鹿跑了出来,小孙一边想要撑着站起来,一边慌乱地对凌鹿喊道:“我没事,我没事,我没站稳,自己摔倒了。” 凌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想那么多,他只想跑到小孙身边,帮着把人扶起来。 不料,这些穿制服的人里,有人往前迈出一步,挡在凌鹿面前:“第四军区卫戍部队,曹锐,正在依据《污染物清剿条例》跨区调查污染物,望予以配合。” 污染物? 城里有污染物? 可是自己没有任何的感觉,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黑雾啊。 还有为什么是第四区在调查? 虽说根据《社会与历史》里面的介绍,联合军的现役军人,无论身处哪个军区,一旦发现污染物,都有义务采取防卫措施,但是,厉行洲就在琉璃之城啊?为什么他们没有先报告厉行洲? 凌鹿一个愣神,面前这人已经扬了扬下巴:“你是这里的助理?” 曹锐的肩章图案和周中尉的一样,凌鹿猜测他也是一位中尉。 但曹中尉的态度、语气,却是凌鹿从未见过的。 从最开始的陈雪,到周中尉,到大地之城的驻城军队,再到后来黄昏之城的营救组—— 凌鹿见过很多军人了。 第三区的军人,没有一个是眼前这人这种居高临下、令人不适的态度。 这就是马主任他们说过的,那些不辨是非、不知好歹的其他区的人吗? 一想到这里,凌鹿那平素总是温和柔顺带着笑意的脸,已经沉了下来。 他板着脸道:“我是这里的机械师。我这里的污染度指示仪一直没有提示异常,你们是在调查什么?” 尽管凌鹿表明了自己的“机械师”身份,但曹中尉显然没把凌鹿的话当真。 在他看来,这年纪轻轻的小白脸儿,稍稍恐吓一下,就会痛哭流涕什么都说了。 于是曹锐继续道:“你知道谭剑的去向吗?我们收到证据,他与一起私自收容污染物的恶性事件有牵连……” 说到这里,他刻意提高了声音:“我们怀疑,他和你们第三区的军人相互勾结,利用自己机械师的专业技能,修复污染物的断肢,纵容污染物在边境肆虐!!” 他这话,可不仅仅是对凌鹿说的。 谭剑的机械师工作站,位于人来人往的码头对面。 刚刚曹锐他们一行五人穿着制服直接闯进工作站,已经引起不少人驻足了。如今他这嗓门一大,看的人自然更多。 这正是曹锐要的效果: 他们知道,要真想在第三区搞点事、甚至把第三区的机械师带走“配合调查”,他们第四区是没有这个能耐的。 他和那位坐在会议室振振有词的胡少校一样,收到的命令都是:抓住这个事件,好好在第三区闹一闹,逼得第三区的军队面上无光,最好能让厉行洲在这个时间点上乱了阵脚。 正如曹锐所料,他这么大声一嚷嚷,外面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本作者豆腐军团提醒您最全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尽在[],域名[( 曹锐当然听不见这些人在说什么。 但以他在第四区主城浸淫多年的经验,像“机械师”这种吃穿不愁的高级职业,一旦出了点儿什么事,那些天然仇富的围观群众一定都跟看戏一样,一边看一边拍手叫好。 更别说这事还可能涉及到第三区的军队了。 这种“揪住军队高层小辫子”“看他们内讧”的戏码,在第四区是足以让所有居民都兴奋上好几天的。在第四区内部,有好几次就是用这种方式,硬是把大家的注意力从“配给又减少了”“药物被滥用了”这种要命的问题上给转移走了。 第三区自然也不会脱离这种模式。 曹锐满意地想着,同时等着面前这个小白脸服软。 听完曹锐的说法,凌鹿先是心中惊跳几下,暗道怎么可能,谭老师怎么可能给污染物修断肢,他分明只是给自己养的大型犬做了假肢而已。 这帮第四区的讨厌鬼,连大型犬和污染物都分不清吗? 但既然谭老师叮嘱过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因此凌鹿并不打算辩解什么,只是抱着两只胳膊,非常认真地反问道:“谭老师?给污染物修断肢?” 他看向小孙:“小孙老师,我们有登记过这么奇怪的修理需求吗?” 小孙虽然老实腼腆不愿惹事,但内里并不软弱,而且还会有一点小小的“心眼”。 听到凌鹿这么疑问,他顶着一张带有擦伤的脸,仔细回想了一番之后回答道:“没有。” “我们的客户都是人,登记的需求也都是给人修东西——” “这位军官非要说谭老师给污染物修东西,那污染物要怎么付信用点啊?” 凌鹿真心认为小孙说得有道理,使劲点头:“是啊是啊——这位第四区的曹军官,我们机械师的工作都是要收费的。除非污染物能付给我们信用点了,否则我们才不会给它们修断肢呢!” 凌鹿并不知道,他这番回复在第四区听上去有多么的“胡搅蛮缠”。 他更不知道,这样的答复,配着他自己那张人畜无害软萌可爱的脸,会有怎样奇特的效果。 比如围观的众人,听到这位小鹿老师这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居然有好几个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曹锐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一个小小的机械师助理,面对一个中尉级别军官的问话,居然还不立刻犯怂,居然还敢在这里回嘴? 这要是在第四区,他就直接让人绑上扎带拖走问话了。 可在第三区,他到底不敢造次,甚至都不敢动手。 他只能像方才恐吓小孙那样,再次狠狠一踢旁边的置物架。 置物架上,摆满了凌鹿和小孙才码好的物件。 其中有不少都是体积厚重形状不规则的,比如电熨斗,比如压缩机…… 曹锐这么重重一脚下去,置物架当即一晃,几个摆成一列的熨斗,这就要对着一旁的小孙劈头盖脸砸下来! 凌鹿瞳孔一缩,想要扑过去推开小孙却又被人拦住,只能大叫一声:“小心!” 眼看熨斗就要砸到小孙头上—— 唰的一下,一个光点从凌鹿口袋里直直飞出,宛如一道光线般定到小孙头顶,再以肉眼根本看不见的速度,瞬间展开了一层黑色的膜! 这黑色的膜,一端“黏”在墙上,一端如同遮阳棚一般延展开去,恰当好处地护住了小孙。 这层膜的厚度还不如一根头发丝,可那几个厚重的熨斗落上去之后,竟然跟落到什么钢盔铁甲上一般,除了撞出了沉闷重响以外,连个剐蹭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这样的厚度和硬度足以让人咋舌。但更让人称奇的,是这层膜的颜色: 那墨一般浓重的、仿佛要将周围的光都吸进去一般的暗黑色,实在是让人无法不联想到“黑雾”。 第四区虽然已多年没有经历过畸变期,但曹锐这几人,还是在污染区见识过污染物、乃至黑雾一般的污染源的。 如今,其中一人盯着那这突然飞出、陡然展开的黑膜,怔了几秒,嘴角抽搐几下,最终大叫出声:“污染源!他们竟然把污染源带回来了!” 曹锐额上沁出冷汗,喝道:“你们第三区,果然和污染物间有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正要从身侧拔出手丨枪,突然听见外面传来震耳的嗡嗡声。 这声音,曹锐并不陌生。 是执政官、高级军官这个级别才能调用的直升机。 在这个时间点这个地点,会搭乘直升机而来的,只可能是厉行洲了。 好,很好。 虽然不知道厉行洲怎么会来得这么快,但只要能耗住他,自己这趟任务就算是成功了。 现在这个场面,这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污染物,看看这位口口声声与污染物誓不共存的第三军区指挥官,要怎么解释吧! 果然如曹锐所料,一身黑色军装的厉行洲,带着副官和警卫兵,疾步走进了工作站。 不管内心对这位少将如何腹诽,出于军中最基本的规矩以及多年的条件反射,第四区一行人再见到厉行洲的时候,全都脚跟一碰,立正行礼。 厉行洲看都未看这几人一眼,只是大步朝着凌鹿走了过去。 此时的凌鹿,原本也被那突然飞出来的光点给弄糊涂了,现在看见厉行洲那结着冰霜的面孔和他眼中一望而知的怒意,脑子里忽地冒出许久之前,陈雪叮嘱自己的话:不要让别人知道你认识厉将军哦!会带来麻烦的! 虽然凌鹿并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但他知道一件事:这些第四区的人,没安什么好心——特别是对厉行洲,更是没什么好心。 此时,一旁有些哆嗦的小孙,看着厉行洲的身影,听到曹锐几人对厉行洲的称呼,不禁面露惊奇,喃喃道:“是厉将军?” 于是凌鹿不知道哪里来的急智,学着小孙的口吻,大喊了一声:“厉将军!您是厉将军!” 这不同寻常的称呼,自然是让厉行洲眼神一变。 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凌鹿如此“生疏”的用心。 他在心里暗叹一口气,决定顺着凌鹿的意来,便生生停下步子,专注地看着凌鹿,以惯用的沉稳语调道:“小鹿老师,这里发生了什么?” 第一次被厉行洲称呼为“小鹿老师”,凌鹿莫名有些紧张,分了两次才算说完。 但对于那突然飞出的光点,凌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说了这些人莫名其妙来找谭老师,还声称谭老师和污染物有“勾结”。 说到这里,凌鹿虽已极力克制,还是掩藏不住话里的愤怒之意:这帮人都在乱说什么胡话?谭老师怎么可能和污染物有什么关系! 听凌鹿说完后,厉行洲微一颔首。 他并未转头,只是用余光瞥向曹锐,冷声道:“中尉,汇报。” 在这再明显不过的威势之下,曹锐毫无骨气地有些发颤。 他吞了几次口水,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那些证据,一项项罗列出来。 最后,他不忘指着那依然晾在空中的黑色薄膜:“厉将军!铁证如山!你看这谭剑的小助理,居然藏着污染源形成的东西!” “这些主城内部的机械师,不知道是被军队里的什么人给腐蚀了,和他们狼狈为奸,隐瞒污染物信息,私自藏匿污染源——这些,无论哪一条都是应当处以重罚!” 曹锐的声音非常大。 大得足以让最外层的围观平民都听见,足以让越来越多的人窃窃私语。 曹锐一边欣喜着这事今天肯定能闹大了,一边有少许疑惑:为什么厉行洲不驱赶平民不清场?难道是他带的警卫兵不够多? 他的指控结束之后,厉行洲脸上浮出毫不掩饰的不耐之色。 厉行洲依然没有正眼看他,只看向了那“污染源组成的怪异物体”。 厉行洲道:“中尉,你前面的无稽之谈,你们第四区的胡善文自会来纠正你。” “至于你所说的污染源——” 厉行洲走到黑色薄膜面前,用自己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抚过。 这小小一个动作,差点让曹锐他们的眼珠子掉下来: 厉、厉行洲这是不要命了? 直接去摸污染源? 厉行洲收回手,看向凌鹿,微笑着道:“小鹿老师,这次为我们修复的‘防护盾’,效果非常好,相信很快就能投入战场实用了。” 厉行洲的眼里,没有丝毫的怀疑或者责备,满满的都是信任与鼓励。 曹锐的嘴巴张了张:“防、防护盾?厉将军,这怎么可能——” 指挥官先生厉声截断 他的话:“中尉!” “你们闯入这间工作站这么久了,你们的污染度指示仪,读数有过任何变化吗?!” 厉行洲慢慢回头,这次总算看向了曹锐:“还有,这位小鹿老师,是我们第三区军区重要的合作对象,曾经为我们修复过‘自动手术医疗舱’,曾在污染物遭遇战中操作机械成功救出平民。” “他受我们所托,为我们生产的护具,如今倒要被你们质疑为污染物?!” 说到这里,厉行洲竟然抽出了他那柄配在身侧的军刀。 曹锐呼吸一滞: 这,这,这不是那个,生存区只此一把,源自旧纪年的什么技术的刀? 听说锋利无比,砍污染物跟切菜一样? 那厉行洲这是要做什么?不是听说,这人承诺过,‘刀刃永不会朝向人类’吗? 只听短促尖利的一声—— 之前地上一台贴着“报废”的发动机,在曹锐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从中间被剖为两半。 切断面平整干净,每一块铁锈每一处螺丝,都被完美地切开,就像它们从来就没有合在一起过。 这钢铁做成的发动机,在那柄传说中的军刀之下,还不如一块豆腐。 旧纪年的科技,或者说厉行洲的愤怒,以这种方式露出了冰山一角。 曹锐额上的冷汗顺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 厉行洲缓缓收起这柄军刀,视线锐利地扫过第四区的一行人: “诸位身为联合军的军人,眼界不可太低。” “在旧纪年,人类曾经掌握了我们现在无法想象的科技。” “削铁如泥,缩地成尺,都曾经是现实。” “如今技术衰退,辉煌不再——只有这些掌握了知识的有才之士,还在为我们苦苦支撑,让我们不至于落入蛮荒,堕为野兽。” “你们身为军人,不想着保护他们的生命,不想着维护他们的安全,竟然还要因为他们的创造他们的发明,将他们打为异类?” “——如此鼠目寸光,实在是联合军之耻。” 厉行洲这话说得极重,哪怕是脸皮再厚,听到这里也会一头冷汗。 偏偏曹锐他们,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既不敢也不能反驳厉行洲。 更糟糕的是,曹锐听见,那些围观的平民,竟有人吼了一句: “哪里来的老鼠,竟然想害我们的谭老师!” 什、什么?? 这些平民,居然不仇视富裕的机械师,反而要出声维护他? “第四区的老鼠,滚回你们的阴沟啊!” “不要以为披了张皮,老娘就不敢骂你们了——披了皮也是獐头鼠目,只知道害人!” “他们是不是弄伤了小孙老师?!还想对小鹿老师出手?!这帮垃圾!滚!” 这些琉璃之城的居民,确如曹锐一开始所希望的,群情激奋摩拳擦掌,比看戏热闹得多。 只可惜,让他们愤 怒让他们生气的对象,根本不是谭剑,而是曹锐这群“老鼠”。 人人喊打声中,第四区的一行人灰溜溜地逃了。 工作站外,警卫兵送走了小孙,又遣散兼安抚了一番围观的人,表示他们绝不会被第四区的人骗了,一定会维护谭老师的。 工作站里,凌鹿趁着人群散开,赶紧跑到了“黑膜”旁。 他一跑过去,这黑膜便自行收起,变成了一只小陀螺,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凌鹿心中一惊,心说果然是这个小陀螺! 他才将小陀螺捡起来,厉行洲便大步走到他身边,重重搂住了他。 凌鹿的头靠在厉行洲的肩窝,听见这人叹息着道:“抱歉……我应该来得再快一点……” 厉行洲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哪里有方才对付曹锐几人的冷厉模样。 凌鹿只当这人是在担心自己,赶紧拍拍他的胳膊:“先生先生,我没事呀……” “还有,那个,你说的这个防护盾,我其实并不知道那个到底是什么啊……” 只知道它是小陀螺突然变出来的。 厉行洲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凌鹿的额间,靠着这一点点的接触勉强平复了下心情,随即抬起头,回复到往常的冷静语气: “这个先不着急。” “凌鹿,我需要你告诉我,谭剑老师之前委托你修复的,具体是什么?” “这件事现在关系到他自己,或许还有其他许多人的安危。” * 碎月河畔。 污染区。 老谭牵着肉串儿,疾行于密林中。 不久前,他收到了一位渔民的信息。 这位渔民是他曾经帮过的。每逢假日,对方都会送一大罐腌制好的糟鱼到他的工作站。 这次,这位渔民很着急地发信息告诉他,有一行穿着制服的人,冲进了工作站,说是怀疑谭老师帮着其他人藏匿污染物,甚至给污染物修假肢。 看到这条消息的一瞬间,老谭便一转舵,逆流而上,直奔污染最严重的边界地区。 到底是被发现了啊……老谭如是想着。 虽然肉串儿这么些年来,从来没有伤过人,害过人,但这样的话,说出来谁会信? 它到底是只污染物啊! 只要是具备攻击能力的污染物,哪有不猎杀人类的? 一旦被人发现肉串儿的存在…… 自己这最可靠的伙伴,这舍命救过自己的好友,这将自己拉出沼泽、拖出密林的战友,一定会立刻被焚为灰烬。 老谭对此毫不怀疑。 换做是他自己,如果他知道有人偷偷养了污染物,那他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剿灭污染物、同时送这人去做抗侵蚀值检查。 一定是被污染物侵蚀了,才会生出“饲养污染物”这么可怕的念头! 但老谭知道,他真的没有被侵蚀。 他的抗侵蚀值,是超乎 寻常的稳定:常年都在80%。 就算他终日和肉串儿待在一起,就算他总会在污染区穿行?_[(,他的抗侵蚀值都不会下降。 所以他会养着肉串儿,不是什么被侵蚀后的不正常行为,而是他自发做出来的选择。 当然了,他不指望别人理解这个选择。 他早已计划好了: 一旦肉串儿的事暴露,他就带着肉串儿躲进污染区,在那里的密林过此残生,再也不与人类打交道。 如今,是时候执行这个计划了。 只可惜…… 工作站还剩下一些东西没有修好。 不过那个叫凌鹿的年轻人,手脚如此麻利,又如此真心喜爱机器,应该能帮着修不少东西吧? 那个年轻人,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啊。 想到那个被自己草草挂掉的电话,想到通讯器里躺着的那条“谭老师,祝您新年快乐,您和狗狗新的一年都要身体健康哦”,老谭心里涌上一阵模糊的酸楚之意。 最开始,当谢卤蛋说要派个徒弟过来时,自己当然是不愿意的。 工作站里多个人,搞不好还要跟进跟出的,要是被这个徒弟发现了肉串儿的真相怎么办? 结果后来又听说,这个徒弟着实厉害,能造出带液压关节的假肢…… 想到肉串儿那条跑不动了的腿,自己才冒险让这个孩子来了工作站。 还好,这孩子做得比自己想的还出色。 老谭瞥了眼肉串儿假肢上那带着几分童稚的狗爪,苦涩沧桑的脸上,多了些微笑意。 凌鹿,是个很棒的孩子,很厉害的机械师。 不过,如今自己养着肉串儿的事被人发现了,不会牵连到凌鹿吧—— 应该不会。 毕竟自己没有对他透露过任何和肉串儿有关的事,他完全不知情。 第三区的驻城军队,向来行事分明,不会殃及无辜。 想到这里,老谭心中又安稳几分。 他加快步伐,急速奔向自己偷偷建在密林中的藏身处。 那位于隐蔽的污染区深处,不会被任何人找到的小木屋。 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到之时,却望见那本应匿于黑暗中的小木屋,霎时间灯火通明! 而就在这木屋门口,立着一抹高挑颀长的身影。 老谭心中一滞,脚下一僵,当即一拍肉串儿的脑袋,和它齐齐调头- 可他们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围了数名持丨枪的士兵。 老谭顿时明白过来:这附近,早已布好了陷阱。 自己和肉串儿,根本无路可逃。 不愧是“最擅长剿灭污染物的人类”啊。 老谭苦笑出声,笑得眼中带泪。 他一边安抚着肉串儿,让这四脚兽乖乖趴在地上不要乱动乱吵,一边定定神,转头对那身影道: “劳烦厉将军亲自出手,实在抱歉。” “既然到了如此地步,请厉将军看在它从未害过人、还数次救过人的份上,答应我一个请求:” “不要让其他人动手。” “我自己来。” 由我自己,我这个主人,来终结它的性命。 厉行洲从光影下稳步走出,望着那形貌狰狞的四脚兽,又看向老谭: “谭老师,其实我也有一个请求。”! 第 56 章 很帅气 随着厉行洲一步一步走近,老谭已是不由自主地伸出胳膊,将肉串儿的脖颈搂在怀里。 他的手上,是一柄短丨刀。 刀刃特意打磨过,足够锋利。 他当然不是要反抗厉行洲。 他很清楚,这位冷心冷面、誓要剿灭所有污染物的将军,对于“人类偷偷饲养污染物”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他也很明白,站在厉行洲的位置上,最稳妥的做法,就是一刀削掉肉串儿的脑袋。 他唯一的指望,或者说奢求,是能在厉行洲动手之前,先行结果掉肉串儿的生命。 肉串儿或许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它很乖地靠在自己怀里,一点都没有挣扎,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就像当年它刚刚畸变,自己要对它下杀手时一样。 老谭痛苦地闭上眼睛,手上短丨刀一横—— “军犬,编号PDX01203,原名‘黑色闪电’,驯养人为97分队侦察组成员,二级军士长谭剑。” 就在这时,厉行洲语气沉稳地报出了肉串儿的身份。 老谭手腕一滞,不明白厉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作为一名曾经数次立功的军中成员,它本可以有着独属于自己的墓志铭。”厉行洲道,“而不是作为污染物,惨淡收场。” 这一句话,让老谭立刻红了双眼。 他手里发抖,声音发颤:“可是……可是……” 可是确凿无误的,肉串儿已经是污染物了。 厉将军如此大费周折,不就是想要尽快清剿这只污染物? 此时,这位第三军区的总指挥官,缓缓蹲下丨身来,平视着谭剑:“谭老师,我对您的请求是——” “希望您、以及您的这位伙伴,前往研究院接受特别检查。” 老谭脑子里嗡了一下:不是要立刻销毁肉串儿? 等等,如果是“特别检查”,那是否意味着,肉串儿从此要被捆绑在笼中,被肢解被活剥?! 它作为一条荣誉至上的军犬,决不应该遭此待遇! 如此想着,老谭的眼神先是一亮,便又迅速转暗,竟是比方才还要阴沉。 厉行洲看着谭剑的神色变化,继续不动声色道: “过去3年以来,琉璃之城外围的污染区,没有发生过一起污染物伤人、食人事件。” “相反,在部分区域,增加了不少中型污染物残缺不全的尸骸。” “曾经有人推测,这片区域是否出现了需要大量捕杀同类来满足食欲的高等级污染物。” “但实地调查推翻了这个推测。” 谭剑的眼皮跳了几下。 “谭老师,”厉行洲放缓了声音,“这些污染物,全都是这只军犬为我们铲除的吧?” 谭剑立刻注意到: 厉行洲使用的称谓,是“军犬”。 不是污染物,不是怪物,是“军犬”。 他的眼睛再次亮起,盯着厉行洲道:“是。” 厉行洲道:“因此,我们希望,这只身体有异的军犬,能接受进一步的、无损健康的检查,确保它——” “确保它如同您所认定的,无论外貌如何改变,内心始终是您最忠诚的伙伴。” 谭剑的眼眶湿了。 他哑着嗓子道:“您、您不怀疑……?您不杀它……?您相信它……?” 这位严苛无比,从来都是以雷霆之势打击污染物的将军,面对已经变异至此的狗狗,竟然……竟然给了它一丝生存的希望? 厉行洲道:“我相信数据。” 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厉行洲站起身,探照灯如雪的灯光在他脸上映出了浓重的阴影。 “如果检查结果能证实我的想法,那么,二级军士长谭剑,你和你的伙伴,需要承担一项非常重要,也极为艰巨的保密任务。” 谭剑的身体再次抖了起来。 但不是因为恐惧或是愤怒,而是因为激动,因为希望。 无论是自己还是肉串儿,都没有被简单地视为异类,没有被当做无法接触的怪物。 甚至,自己和肉串儿,还有可能继续被军队所接纳?! 他带着肉串儿站直了,对着厉行洲行了军礼:“是!将军!” * 夜色茫茫。 谭剑和他的军犬已经坐上了前往大地之城研究院的专车。 在那里,胡天教授他们会对这“史无前例”的样本进行详细研究。 在亲眼看到肉串儿之后,厉行洲可以确信:在那已经变成怪物的身体里,依然留有那只军犬的意识。 至于这到底是污染物的进化出现了“反方向的变异”,还是一个不可复制的孤例,就交给研究团队去论证吧。 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需要解决—— 第五区。 第四区今天找上门来“自取其辱”,上演了一场闹剧。 但第五区没有做任何动作。 这不合理。 按照第四区的执行能力和人员配备,即使发现了“为污染物制造假肢”这样的证据,也只能是“闹上一闹”,“添些麻烦”。 换成第五区来操作这件事,足以让第三区的高层都陷入一场如履薄冰的自证,甚至被迫答应一些第五区的要求。 但第五区什么都没做。 这不是他们的风格。 他们放弃了一个这样的机会,恰恰说明一件事: 他们正在准备的事情,远比“打击第三区”来得更重要,也更紧迫。 看来…… 果然是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厉行洲按了按眉心。 * 头上顶着个锅盖形状“防撞击装置”的凌鹿,将小陀螺放在手心里,专注地盯着它,屏息凝神。 因为厉行洲说要暂时封闭工作站,所以凌鹿只能带着小陀螺回家,用家里现成的东西做了一套“测试小陀螺功能”的设备。 他扬起右手,按下自己布好的“机关”—— 一个不锈钢锅,直直冲着他的脑袋砸了下来! 正如他所料,在钢锅下落的一瞬间,小陀螺再次展开,形成一张黑膜,拦住了从天而落的锅。 恰在这时,门锁咔哒一声。 他就这么顶着“大锅盖”回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厉行洲,欢快地叫了一声:“先生!先生你回来啦!” 并不知道凌鹿在做什么的厉行洲,盯着他头上的“大锅盖”、空中冒出来的黑膜、以及落在黑膜上的钢锅看了两秒,大概也猜出来这家伙在折腾什么了。 他皱皱眉,走过去将凌鹿拉到自己怀里,摘掉他脑袋上的锅盖:“万一钢锅真掉下来怎么办?” 凌鹿嘿嘿一笑:“不会的不会的!我能感觉到,小陀螺可能、可能真的就是先生所说的,是种很特殊的防护盾!” 在揣着小陀螺回来的路上,凌鹿一直紧紧握着它,然后努力和它“说话”。 现在他能隐隐感觉到,这只小陀螺,应当是大灾变之前、和“医疗舱”一样运用了现在已经被遗忘的科技的产物。 刚才它能弹出来,是因为它用极特殊的方式监测到了风险。 所以凌鹿才会想复现一下当时的情景。 果不其然,小陀螺又变成了“防护盾”。 可虽然情景复现了,凌鹿还是没能弄明白:它到底是怎么监测的?这种盾的材料是什么?能量又来自于哪里? 听凌鹿说完自己的想法和疑惑,厉行洲提示他道:“这个小陀螺,最开始是黄昏之城的那个小朋友,为了感谢你而送的吧?” 凌鹿眼睛一亮:“对哦。” 不如问问小郑,这个小陀螺最早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另外,当时小郑的裤兜里还装了一大把类似的陀螺,会不会其实都是“神奇陀螺”? 厉行洲沉吟片刻,跟凌鹿说他会安排一下,让凌鹿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研究就行。 凌鹿点点头,又想起另一件很重要的事:“先生先生——你们找到谭老师了吗?他是被冤枉了吧!他只是养了大型犬而已,怎么会养污染物!” 虽说凌鹿答应了谭老师“不对任何人透露”,但厉行洲跟他说清楚了这件事确实可能和污染物有关之后,他就把自己知道的细节全都告诉厉行洲了。 包括谭老师一开始养了一只很帅气的黑贝,包括后来又养了一只新的大型犬,还有谭老师画的狗狗半身像…… 听凌鹿说完,又加上之前调阅的观测记录,厉行洲推出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有了这些信息,他才能准确地找到谭剑,说服这名退役军人配合自己,带着变异的军犬一起回研究院接受检查。 但这些事情,厉行洲并不打算立刻就告诉凌鹿。 他先煮了一壶牛奶,给坐在餐桌边晃着尾巴眼巴巴等着的家伙倒出来一杯:谭老师没事。 他顿了一下??[,又道:“他养的狗狗遇到了一点问题。” 凌鹿舔了一下嘴角的牛奶泡泡,道:“什么问题呀?……难道又受伤了?” 呃,除了左前肢,还有别的地方也受伤了吗? 那狗狗也太可怜了! 厉行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坐到了凌鹿对面。 他原本想煮一杯茶,后来想到自己已经说过“不喝茶了”,于是只能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抿了一口清水,道:“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如果让一只猴子穿上虎皮裙,拿上一根棍子,它并不会因此变成齐天大圣’?” 凌鹿点头:“嗯嗯!当然记得!” 先生还说,不能因为我头上有个角,就判断我是恶魔呢! 厉行洲道:“现在谭老师的狗狗,肢体上有一些变异——” 凌鹿:“啊?” 厉行洲:“狗狗的眼睛、下颚、皮肤,都和之前不一样,甚至会有些像……污染物。” 凌鹿:“啊!” 厉行洲:“但这只狗狗,不像污染物那样会伤人,反而和以前一样帮着谭老师救人。凌鹿,在你看来,这只狗狗,还是以前的狗狗吗?” 凌鹿开始很认真地思考,连牛奶杯都放下了。 对他来说,除了机械相关的问题理解起来易如反掌以外,其他和人、和情感有关的事情,通常都十分复杂,很难想清楚。 但既然厉行洲这么严肃地问自己,凌鹿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回答。 闷头想了许久,凌鹿郑重道:“先生,按你之前说的,判断一个人,不是看他的外表,不是看他是不是生了病,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 “我想,对于狗狗也是这样?” “哪怕这只狗狗外形变得和污染物一样了,但它还是在做以前做的事,那它就依然是只好狗狗呀。” 看着凌鹿一本正经回答自己的模样,厉行洲眼角稍稍一弯:“嗯,我同意。” 听到先生“认可”了自己的回答,凌鹿跟收到了什么赞扬一般,尾巴在那里心花怒放地弯出各种形状,眼睛也眯成了缝:“嘻嘻,我答对啦!” “你看你看,先生你教过我的事,我都掌握得很好呢!” 厉行洲渐渐收起脸上笑意,直视着凌鹿的眼睛,声音也放低了些:“这的确是……必须要掌握的事。比其他任何事都更重要。” 对未来的你,对或许终有一天会知道真相的你来说,没有什么比这点更重要。 厉行洲慢慢抚过凌鹿的头顶,神色凝重:“外形,名称,这些都不是判断的标准。” 他的手落到凌鹿胸口位置,在那里轻按一下:“这里,才是判断的标准。” 凌鹿乖巧地点了点头。 * 三天的新年假期结束了。 厉 行洲又变回了早出晚归,基本见不到人的状态。 凌鹿自己也很忙。 ?想看豆腐军团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吗?请记住[]的域名[( 除了把工作站的东西能修的全修了、不能修的拆解了以外,他还花了很多时间来研究“小陀螺”。 一晃二十天过去,他已经可以熟练地通过声音、手势,有时候甚至是“想法”,来控制小陀螺进入防御模式,再不需要顶着锅盖做实验了。 但他依然没搞明白小陀螺的工作原理和组成材料,并对此耿耿于怀。 好在后来他想到,就像没人知道医疗舱究竟是怎么工作的,也不妨碍它继续给人做手术,这才让自己没那么纠结了。 关于“小陀螺”的来历,他找人问了小郑,结果小朋友告诉他:就是在矿洞边上捡的呀!经常可以在矿洞边上捡到些玩具呢! 凌鹿猜测,这或许是旧纪年的矿工,在诸如矿洞崩塌的紧急情况下,用来避难的? 后来小郑还托人将他手里剩下的小陀螺全都给了凌鹿。 可惜这些小陀螺摸上去并没有那种“微妙的奇异感”,不管怎么实验也都被没有什么变化。 翻来覆去验证过之后,凌鹿认定:只有自己手上这一个,才保留了那种奇特的防御功能。 不止如此,凌鹿还发现,这个小陀螺不听其他任何人的“命令”。 只有凌鹿可以让它“展开!”“变形!”“放大!” 其他人,哪怕是厉行洲,无论怎么模仿凌鹿的语句,小陀螺都只是躺在原地装死。 无奈,凌鹿只能收起“把小陀螺送给先生,让小陀螺保护先生”的心思,继续让小陀螺留在自己身边了。 这天傍晚,凌鹿刚从工作站回家,准备去小院子里看看要不要给植物们松土,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凌鹿一开始还以为是不是哪位居民有什么着急的修理需求,所以才找到了自己。 但当他听到对方说的是什么事之后,他得捂住嘴,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兴奋得大喊大叫出来—— 对方是机械师协会的会长。 会长告诉他,协会破格、加速核准了凌鹿的“高级机械师”资格。 从现在开始,凌鹿的身份已经变为“高级机械师”,享有高级机械师津贴。他有资格应征去前线,也有义务服从协会调配,按照政府或者军方的要求完成工作。 * 这天晚上,厉行洲难得地早早回家了。 他刚一进门,便有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直接扑进他的怀里,勾住他的脖子,欢乐地喊着:“先生先生!你回来啦!” 厉行洲知道,这代表着:凌鹿今天遇到了非常开心的事。 要判断凌鹿的一天过得好不好,实在太容易了。 如果凌鹿哒哒哒地跑过来,笑眯眯地问好,那就是还不错的一天。 如果凌鹿窝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探个脑袋出来,蔫蔫儿地叫一声“先生”,那一定是遇到什么大事了——比如,牛奶布丁掉到了地上,一 口没吃着。 而像凌鹿现在这个表现,那必定是发生了什么足以让他在床上打滚儿的好事。 厉行洲揉了揉了凌鹿的脑袋:“怎么了?这么高兴?” 凌鹿仰起头:“先生先生!今天发生了两件很棒的事!” 厉行洲:“嗯?两件?” 凌鹿:“第一件:先生你终于回来啦!你已经二十多天没有这么早回来过了!” 厉行洲面色迟疑,眼底带着些歉意:“事实上……我今天也不能住在家里。” 不止今天。 从今晚开始,至少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我都不能回来了。 凌鹿听到这里,脸上稍稍有些失望。 不过他很快振作起来,晃着尾巴继续道:“没关系没关系!先生,我还有第二件事情!” 凌鹿快乐地宣告: 他已经是高级机械师了,变成了“有津贴的专业人士”! 最最重要的,他以后有资格去前线,有机会在前线帮着先生修东西啦! 说到这里,凌鹿眼睛里的星星都在往外冒: “这就是我最开始想要成为高级机械师的原因呀!” “现在终于可以实现了!” 厉行洲怔了半秒,这才微笑着道:“太好了,祝贺。” * 站在厨房里的厉行洲,一层层地卷起袖口,神色复杂地看着牛奶锅。 他能猜到为什么协会要在这个时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格批准凌鹿的申请。 因为…… 很快,就会有太多地方需要机械师了。 他轻轻叹口气,搅拌着牛奶锅里的淡褐色液体。 这是他答应凌鹿的,要给他试着做的“巧克力牛奶”。 这喜欢甜食,喜欢牛奶的小恶魔啊…… 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吃不到只有第四区才能生产的巧克力了。 恰在这时,厉行洲用余光瞥见,那顶着一对深红色小犄角的脑袋,在厨房门口探了一下,又一下。 这小恶魔大概以为自己这“偷偷观察”的行为没有被发现,打探了两次之后就躲在了外面。 可是,那一点点晃来晃去的尾巴尖,却将他的位置暴露无遗。 厉行洲忍住笑,道:“很快就好,别着急。” 尾巴尖抖了一下。 厉行洲都能想到,凌鹿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时,是怎样的浑身炸毛,然后一溜烟地跑走。 然而,这次凌鹿并没有退回餐桌乖乖等着,而是一步一蹭地挪进厨房。 他有话想对厉行洲说。 虽然先生微笑着祝贺了他,但他能感觉到,在那笑容下面,隐藏着一点……不开心。 凌鹿在餐桌前想了许久,终于想起,当谢老师说自己要去前线时,菲莉亚微笑着让谢老师放心去的场景。 等谢老师真的去了前线,菲莉亚哭着说:她其实并不想让外公去 战场的。 自己当时不太明白为什么菲莉亚不愿意对谢老师说实话。 后来……多少明白了一些。 或许厉行洲的犹疑,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 凌鹿仰起脸,看向了厉行洲。 厉行洲:“怎么不在外面等着?” 凌鹿抿了下嘴唇:“先生……” “那个……我,我一直觉得……” 厉行洲:“嗯?” 凌鹿脸上慢慢晕开一点红:“我一直觉得,先生出任务的时候……特别帅气。” 比如那抹独自立于高处,迎战漫天飞舞的污染物的背影。 厉行洲:“……?” “……和黑贝一样帅气?” 凌鹿迷惑地眨了眨眼,不明白为什么厉行洲会突然提到黑贝。 虽然自己之前提到谭老师的那只狗狗时,都是说“帅气的黑贝”,但自己并没有真的见过那只狗狗呀。 为什么先生会记得这么清楚,还在这个时候提出来? 凌鹿表示不能理解。 他认真想了想,小声道:“应该比黑贝更帅气吧?” “不过,我也没有见过肉串儿,所以不知道欸……” 试图表达醋意然而完全没有成功的厉行洲:“……” 凌鹿晃晃脑袋,提醒自己不要走神去想狗狗了,赶紧一鼓作气把想说的话说了。 他握握拳头,道:“然后,我就会想,我也要像先生这么帅!” “当然我不能像先生那么去砍污染物啦……” “但是,我想,我能和谢老师他们一起修好你们需要的东西,这个时候,我也会很帅的!” 厉行洲定定地看着凌鹿,从凌鹿不太流利的表达里,听出了少年的心意: 不要担心我。我会做得很棒的! 厉行洲伸手揉了揉凌鹿的头发,眼底是任何其他人都不曾见过的温柔:“嗯,是的,会很帅。” * 次日清晨。 凌鹿在满室阳光中醒了过来。 他揉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昨晚喝完巧克力牛奶没多久,厉行洲就出门了。 厉行洲出门的时候还叮嘱他:之后不管发生什么,别担心,别乱跑。 凌鹿甚至觉得,昨晚厉行洲根本不是“终于有空可以回家”,而是挤出一点时间特地回来一趟。 先生最近一定是有非常非常着急的事要处理吧……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 凌鹿默默吃完一颗糖,同往常一样,坐上了前往工作站的公交车。 这段时间以来,他几乎每天都在固定时间坐同一班车,同车的乘客差不多认识了大半。 比如那位最开始同他搭话、总爱穿紫色长裙、在发髻里插着木簪子的吴奶奶,又比如之前带着凌鹿去找工作站、喜欢穿大花短裤的曾大叔。 每天早上 ,这些热情的居民都会笑着同他招呼,再同他拉拉家常。 今天也不例外。 他刚一上车,吴奶奶就对他招手,让他坐到自己旁边的位置。 凌鹿过去乖乖坐下,同老人家寒暄了几句。 不过这位老人家明显有别的话要说。 她笑眯眯地看着凌鹿,眼底眉梢都藏着兴奋,说自己有个外孙,如何仪表堂堂,如何才华出众,而且还在军队里任要职…… 最重要的,外孙单身,且只喜欢男的。 凌鹿认真听完,对吴奶奶道:“那您真的有一个很棒的外孙!” 见凌鹿全然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吴奶奶继续道:“过段时间,他会来看我,不如……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见凌鹿还是一脸迷茫,吴奶奶干脆挑明了:“如果你们互相看着顺眼,就试着当恋人相处?虽说我那外孙没有小鹿你这么优秀,但特别知道怎么体贴人……” 和小鹿老师你这种一看就什么都不会的乖宝宝最搭了! 结果凌鹿使劲摇头:“不不,不用了。我,我有……呃……” 他正在想说自己有一个“将来会成为恋人的室友”会不会有点奇怪,却听见车里的广播,原本正在播放今日天气和菜价的广播,突然切了频道。 【各位,这里是第三区总理兼联合政府特别执行委员会秘书长余志诚。】 【我们在30分钟前,接到第四区、第五区发布的正式通告。】 【从今日晚间24:00点开始,第四区、第五区将脱离联合政府,成立新的自治组织。】 【针对此次变化可能带来的影响,我们已经做出完备预案。请各位居民不要惊慌,听从指挥……】 原本热热闹闹的车厢,突然除了这广播之外,寂静无声。 就连外面的鸟鸣都变得有些突兀。 联合政府,这个以“共同抵抗污染物,维持人类生存”为目标而维系在一起的联盟,在成立54年后,最终,宣告分裂。! 第 57 章 肉串儿 虽然凌鹿对政丨治一类的一窍不通,但凭直觉也知道,这种分裂不是什么好事。 别的不说,就说一点: 马主任之前提过的,第四区的天然药材。 如果第四区不在联合政府里了,以后第三区再遇到畸变期,就不能从第四区调配药材了吧? 那这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啊! 不过,想到厉行洲昨晚说的“不管发生什么事,别担心,别乱跑”,凌鹿便会觉得:厉行洲一定是提前就知道了这件事,而且做了许多准备的。 如此一想,凌鹿心里的不安便减轻了些。 * 他到工作站的时候,小孙正抱着胳膊,在库房外来回来去地走圈圈。 一见到凌鹿,小孙立刻道: “小鹿老师!小鹿老师你听到广播了吗?” 凌鹿点点头说听到了。 小孙带着点儿歉意地告诉他,因为这件事,服务中心给他下了紧急工作安排,他今天不能留在这里帮凌鹿做登记了。 说完,小孙塞了一张传单给凌鹿,说这是服务中心才印出来的,小孙今天的工作就是在区里发传单,确保片区里所有人人手一份。 凌鹿看了眼传单,上面大概列出了四五区分立出去后,对第三区居民可能的影响,以及第三区在各方面的应对措施。 比如凌鹿最开始想到的药材问题。 传单里说,第三区在大地之城内部,用室内种植技术新建了草药基地,产量充足,足以替代第四区的药物; 又比如部分从事跨区运输业的居民,第三区会为他们重新调整工作; 还比如,有亲人朋友在第四区、第五区的,第三区安排了工作人员专门对接,帮助他们自愿回到第三区…… 总之,传单上列着许多凌鹿根本想不到的问题。 凌鹿猜测,拿到这样一份传单的人,看到这么细致的应对方案,应该多少会安心一些吧? * 这天上午,工作站一个顾客都没有。 凌鹿趁着没人来,埋头修好了两件耗时间的精密仪器。 到了下午的时候,还是一个顾客都没有。 包括那些之前就修好的东西,也没有人来取。 奇怪,是因为今天小孙不在,没有人通知顾客? 凌鹿有些不解,找出登记本自己开始打电话。 收到电话的人都很客气,一部分人说“这两天有别的要紧的事,留声机不着急取了”;还有一部分,会带着点儿忧虑地问凌鹿:“小鹿老师,您还在工作吗?您要不要也去囤一点东西呀。” 囤东西?为什么要囤东西…… 凌鹿一头雾水。 直到傍晚,工作站才来了一位带着电饭锅上门修理的大叔。 凌鹿同大叔聊了几句,这才知道为什么大家今天都不来了,为什么大家要开始囤货。 城里的许 多居民,都在以应对“畸变期”的模式,应对这次变化。 因此,大部分人这两天都会忙着采买各种食物、药品,其他事情是暂时顾不上了。 还有些人,之前的工作就是和第四区之间的贸易相关的,现在忙着结工资、换工作,更是没时间关心其他的了。 像这位大叔自己,是因为这吃饭的家伙突然坏了,不修好实在没法煮饭,这才不得不来一趟工作站。 听到大叔的解释,凌鹿十分茫然: 这也不是畸变期啊?而且从传单里的安排来看,政府已经规划得很好了,为什么大家还会这么慌乱呢? 有位过来修电锅的大叔便叹口气,苦笑着道: “这些安排吧,对于黄昏之城,或者大地之城,那肯定是够用了。” “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唯一和第四区交界的城市啊。” 这位大叔不知道是做过老师还是曾经在军中服役过,和凌鹿说着说着,干脆找出一张废纸,在背后画了个图: 第三区和第四区的边境图。 大叔说,如今边境能长期平稳,没有什么污染物突变,全靠两边的卫星城和前哨站。 但今天上午,第四区在他们的完整版公告里说了,他们“不再接受联合政府的错误策略,不再维持耗费资源的‘卫星城’和‘前哨站’模式。” 不但如此,第四区还表示,现有的前哨站,他们会尽数毁掉。现存的卫星城,他们会全部清空。 他们要把所有的资源,都用到他们所谓的“刀刃”之上——修建新的防御墙。 也就是说,这十几年来,按照厉将军的策略建立的边境区域防护体系,在一夕之间被第四区拆掉了一半。 早就习惯了这套体系的第三区居民,特别是位于三四区交界处的居民,突然面临这种情况,谁能不慌?谁能不乱? 哪怕政府这边提前准备了再多的应对措施,骤然之间知道“自家的院墙被拆了一半”,那换做任何人都会心里打鼓的。 凌鹿听到这里,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什么?什么?他们自己跑了还不算,还要把已经建好的前哨站都毁了?!” 前哨站的作用,凌鹿记得很清楚:前哨站是及时发现、消灭污染物的第一道防线,长期由军队驻守。 如果第四区把自己境内的前哨站全毁了,那岂不是代表着,原来在外部虎视眈眈的污染物,可以在这个时期趁虚而入? 大叔再次长叹一口气:“可不是么。” 他手上的笔再次在纸上重重圈出一块地方:“而且,这一部分,污染区的森林,是最麻烦的。” 大叔脸上露出极忧愁的神色,继续对凌鹿解释起来: 在第四期悍然毁掉前哨站、清空卫星城之后,第三区要想维持住这片区域的稳定,必须尽快重新建立前哨站,接管原有的第四区卫星城。 可是…… 原本连接三四区的“廊桥”,由于第四区破坏了作为端口的前 哨站,自然是不能用了。 第三区的军队要跨越边境,只能徒步穿越污染区。 而这污染区里,有相当一部分是暗不见天日的密林。 这片区域地势复杂多变,污染物种类繁杂,穿行起来十分困难。 按照普通军队的前进速度,再考虑到避开这片区域的诸多天然陷阱,至少需要三天时间,才能到达原来第四区的外围。 三天时间,足够大型污染物在第三区的外围翻天覆地、对人类发起无数次袭击、甚至直接逼停卫星城运作了。 换句话说,这次危机的严重程度,不亚于一场畸变期。 说到这里,大叔重重叹口气: “或许,像厉将军那么厉害的人,可以快速穿过这片区域。” “可厉将军只有一个啊。要带着那么多人穿越这么大片区域……这怎么才能做得到啊……” 听完大叔的话,凌鹿的心也沉重起来。 是啊,厉行洲要怎么样才能带着这么多人,在最短时间接管第四区的卫星城啊…… 难道又要像之前在黄昏之城那样,他单枪匹马挡住污染物,伤得自己体无完肤吗? 想到这里,凌鹿心里又难过又气愤,连声音都带上了哑。 他垂着头,恨恨道: “为什么,为什么第四区能坏成这样啊!” “他们要坚持自己的方法,那退出了也就退出了,还把前哨站毁了算怎么回事!” 这不是摆明了是想让第三区被污染物袭击么! 这位大叔看着凌鹿这难受的模样,再次无奈地叹口气,道:“年轻人啊……你大概是太年轻了……” “你别说见过了,恐怕都没听人说过那些大灾变里的事吧……” “你想想,能在那样的灾难里活下来的,是信奉‘他怎么可能不想动手杀我,所以我要先杀了他,把他的食物抢到手,我能多活几天’的多,还是‘我不杀他,我也相信他不会杀我,我们可以一起杀污染物,找到更多的食物’的多?” 这个问题,对凌鹿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 他甚至连这两句话的意思都不太能理解。 大叔最后摇摇头: “小鹿老师,没经历过、没听说过,也是一种幸福。” “我只能说……三十年前,那些为数不多的,还想活得像个人样,对明天还存有希望的人,绝大部分都来到了第三区。” “而第四区这种……或许才是灾难过后,人类最原始的模样。” * 深夜。 污染区,密林中。 赵瑜扛着液氮枪,跟在陈雪,还有新来的队员小徐后面,快速而沉默地沿着“兽道”穿行。 在他们小队的前方后方,还有数以百计的联合军士兵,都趁着夜色,小步跑过这条奇特的道路。 赵瑜在“野外生存指南”这门课上学到过,在大灾变之前的深山老林里,那些变异前的野兽 ,为了方便捕食饮水,会选择一条最方便的道路。 这些动物日复一日地从这条小路上踩过,久而久之,就会形成一条与周围环境有明显区分度的“道路”,这就是兽道。 大灾变之后,由于畸变后的动物都习性大变,这样的“兽道”且不说还有没有——就算有,那也没有人敢踏上去啊。 走污染物踏出来的兽道,是上赶着去给怪物们送晚餐么? 但他们现在的的确确就是走在这样一条野兽踩出来、钻出来或者说压出来的道路上。 这条“路”,原本全被三米来高、带有锋利锯齿的野草所覆盖。 别说用砍丨刀了,用电锯都难以锯断这些“草”。 而野草间,还栖息着无数小型污染物——比如变异后的蚂蟥,一个个比牛角包都大,一沾到人身上就能把人吸成人干;又或者,足足有脸盆那么大,能从腹部喷射出带有强腐蚀性、气味臭不可闻的“投弹手甲虫”。 这些小型污染物或许杀伤力有限,却能极大地阻碍人类的正常行动。 总之,这片区域,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靠人力扫清障碍。 但不知道是什么大型兽类在这片区域来回穿行,最终是将这些野草全都压平,又将小型污染物连扑带咬赶尽杀绝,硬是在这密不可分的野草当中,造出了一条刚好足够人穿行的通道来! 最奇妙的是,这通道的起点,位于第三区的前哨站;而通道的末端,恰恰就是被第四区废弃的前哨站。 有了这样一条通道,只要一个晚上的急行军,就能让这些早就在琉璃之城外围待命的军队顺利到达第四区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野兽,居然在污染物压出了这样一条道路,简直是解决了第三区的燃眉之急啊! 赵瑜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又喝了一口电解质水,继续小步跟在队长后面往前跑。 他是十天前收到的命令,让他们小队前往琉璃之城,随时等待调遣。 他完全没想到,这次的任务居然是这样的。 这些第四区的人,真是无耻至极啊! 自己离席下桌也就算了,走之前还把锅砸了,把前哨站都毁了,算是什么回事? 就等着第三区这边陷入混乱,然后给他们吸引火力,他们好有宽松的环境可以去建墙? 这帮烂人! 要是有一天我遇到这帮烂人,非要打得他们头破血流不可! 赵瑜在心中暗暗想着。 恰在这时,最前方领头的小队停下了脚步。 长长的队伍全都静止在原地。 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隐隐传来令人寒颤的嘶鸣声。 是污染物! 而且听声音体型不小,说不定是个5级! 赵瑜一个冷颤,当即就朝侧面一转,扛着液氮枪对准了兽道外侧。 队伍中的其他人,不约而同采取了同样的举动。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准备迎击不知 从何而来的污染物。 就在士兵们严阵以待时,从更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嗷……呜”的声音。 这声音……? 污染物? 不,与其说是污染物的声音,倒更像之前只在视频里听过的,变异之前的犬类的吼声。 可是这里怎么还会有未变异的动物? 浓墨一般的夜色里,犬鸣声时断时续,却并不停歇。 渐渐的,犬鸣声压过了那阴森可怖的污染物嘶鸣声。 不知过了多久,污染物的嘶鸣声彻底消失了。 犬类的吼声也慢慢停止了。 这是什么?污染物被不知名的犬类吓跑了? 赵瑜胡乱猜测着。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之后,最前方的领头人传来信息:继续前进。 于是赵瑜收起液氮枪,沿着通道疾步向前。 6个小时过去了。 经过两次短暂的休息之后,赵瑜终于走到了兽道的尽头。 前方有了些微的亮光。 那不是太阳光,但长期处于黑暗中的缘故,赵瑜仍觉得刺目,不禁稍稍闭了下眼。 再往前走了几步,耳旁渐渐有了带着些许凉意的风,以及低低的人类交谈声。 赵瑜唰一下睁开眼: 是营地! 是建立在已成废墟的前哨站之外的临时营地! 赵瑜的心怦怦跳着:我们到了!而且我们的先行者,已经在这里做好了布置! 营地里,亮着灯,搭着帐篷,煮着大锅的食物。 人声相闻,井然有序。 望着那大锅食物的热气,赵瑜只觉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只想不管不顾地先跑去大吃一顿。 这时,他看见一名身材健壮、头发花白的军官,从大锅里盛出满满一桶食物。 ……这位军官真是好胃口,吃饭竟然是要用桶的? 赵瑜惊叹着。 一名勤务兵跑到军官身边,敬礼道:“谭中尉!我来帮您喂肉串儿吧!” 中尉道:“不必了。肉串儿还是有点怕生,我自己来吧。” 肉串儿……? 赵瑜没有听懂这段对话。 不过他很快就顾不上这小插曲了—— 因为陈雪告诉他,快去食堂,开饭啦! 赵瑜哪里还能想到其他的,立刻就撒开腿,欢快地跑进了临时食堂。! 第 58 章 亲亲 又是一个清晨。 虽说昨天一整天,除了那位修电锅的大叔以外都没有顾客,但凌鹿还是决定一切如常,早早地去工作站开工。 因为厉行洲说了,“不管发生什么,别担心,别乱跑。” 那自己只要和往常一样就行。 * 刚到工作站,小孙也来了。 看着神色如常的小鹿老师,小孙的脸上全是钦佩之意: “小鹿老师,你真的一点都不慌啊!” “昨天我去发传单的时候,大家看到第四区撤掉前哨站,都很担忧,好多人都请假了没去工作,开始回家囤东西了。” 至于小孙自己,他身为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在这种时候是绝对不能请假的。 凌鹿认真道:“我想,没有必要慌。” “因为先——因为厉将军就在琉璃之城啊。” “有他在,三四区的边境一定会平安的。” 小孙顿了一下,试探着问:“小鹿老师,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厉将军啊?” 凌鹿完全没想到小孙会这么问,脸上莫名有些烫,脱口而出道:“啊,不认识不认识,我不认识先生——不不,我不认识厉将军啊。” 小孙眨眨眼:“咦……那天我听厉将军直接管你叫‘小鹿老师’,还知道你修过医疗舱,知道你救过人,还说委托了你做防护盾——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一直有合作呢。” 凌鹿有些不自然地捂住更红了的脸:“啊,是哦,合作,是有一点合作……” 小孙见凌鹿突然慌张成这个样子,虽然想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但也不好再问了,只能换了个话题。 他说,听服务中心的前辈们说,“其实那些着急忙慌囤货的人,也并不是对我们的军队失去了信心,并不是认为厉将军会守不住。” 凌鹿的脸顿时不红了。 他转着地看向小孙,等着小孙往下说。 小孙道:“反正,从我昨天遇到的情况来看,大部人都是在收到这条消息后,觉得‘自己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总得做点儿什么吧。’” “这才有人开始像应对畸变期一样,往家里囤各种米面油。” “我听前辈说,从心理上来讲,做完这些动作,即使外界情况没有任何变化,大家也会莫名其妙觉得舒坦一些。” 凌鹿听完,觉得这位前辈的话真的很难理解。 为什么即使外界情况没有什么变化,做完这些动作就会觉得舒服一些呢? 不过,他对这位前辈所说的“并没有对我们的军队失去了信心,并不是认为厉将军会守不住”,深表赞同。 所以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嗯,这位前辈说得很有道理。” 小孙腼腆一笑:“我也这么认为。” 两人正说着话,凌鹿的通讯器震了一下。 他还以为是小丁或者崔屿。 这两天 ,他们担心自己会不会遇到危险,所以发了好几次信息过来了。 但他低头一看: ♂想看豆腐军团写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 58 章 亲亲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竟然是厉行洲。 厉行洲:【看外面,边境方向。】 看边境方向? 凌鹿几乎是立刻就冲了出去,径直跑到了水声潺潺的碎月河边。 在码头边停下脚步之后,凌鹿才意识到: 这里的地势根本不可能看到边境啊。 要想看到琉璃之城的边境,得坐在直升机,或者爬到很高的楼上才有可能吧…… 正如此想着,不明所以的小孙已经追着他出来了。 “小鹿老师?是有什么……呀!天啊!!”原本正担心着凌鹿的小孙,突然指向天际,惊奇地叫出了声。 只见遥远的边境线方向,从被房屋、树木遮挡住的天际线处,冉冉升起数道超远距离信号弹的烟雾。 每一道烟雾,都是绿色。 代表着“安全”、代表着“此处没有危险”的绿色。 凌鹿还没反应过来,小孙已经激动地拽着凌鹿的胳膊,一连串地解释起来: “那是厉将军!是厉将军的军队!” “那个方向,那个方向是第四区的前哨站!” 凌鹿怔了几秒,看向小孙,确认道:“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穿过污染区,控制住前哨站了?” 小孙眼里都蓄上了泪:“是的是的!他们做到了!他们只用了一个晚上,就穿越了污染区!” 凌鹿重重点了下头,深吸一口气,一改平常那乖巧温顺的模样,沿着河边大声呼喊起来: “大家!快看啊!快看边境线啊!” “我们控制住边境啦!不用担心污染物爆发啦!” 原本腼腆害羞的小孙呆了两下,朝着凌鹿的反方向跑开去,也边跑边唤: “居民们!居民们!不用担心了!” “边境安全啦!” 就在两个年轻人沿着河岸振臂高呼、路人们纷纷驻足张望的时候,所有人的通讯器上,都收到了官方推送的信息: 【第三区联合军已接管原第四区边境交界处前哨站,已将边境地区纳入监控范围,可保障琉璃之城的居民正常工作、生活,不受污染物影响。】 这条消息一出来,原本准备去市场扛几袋大米回家的行人,当即就跟家人说“不着急不着急了,囤多了以后不新鲜了”;正要多腌制几麻袋咸鱼的渔夫,停掉手里的动作,哈哈大笑道“不腌了不腌了,中午就煮了它!” 那盘旋在城市上空的、让人紧张让人不安的气息,像是太阳升起后的薄雾,瞬间消弭于无形,再也成不了气候。 凌鹿看着周围人一派欢乐的脸,低下头,给厉行洲发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外加一句:【先生真的太帅了!】 没一会儿,通讯器又震了一下。 他以为是厉行洲回复了。 没想到,是官方推送的另一条信息: 【今日中午12点,余志诚总理和厉行洲少将,将通过远程连线进行广播,就广大居民关心的事项进行说明。】 咦? 先生要……做广播? * 这一上午,凌鹿和小孙两人忙得就连杯水都没时间喝。 原因无他:人们排着队地来修收音机。 自从大家收到通知,知道厉将军要上广播做说明之后,几乎全城所有人都停下手头其他工作,开始调试自家的收音机,唯恐错过中午这场广播。 这一试,自然就会发现不少收不到电台的、发不出声音的、或者干脆开不了机的。 于是乎,不少人都抱着或大或小的收音机,直奔这城里唯一一间机械师工作站。 虽说凌鹿的速度快得远超常人,但今天上午报修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就这么忙活到了11点半,还有好些人没排到。 凌鹿看着这几乎排到了码头的队伍,挠挠头,干脆和大家商量道:“要不这样,我给工作站的收音机加个扩音器,还没修好收音机的,就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听吧?” 排队的众人自然是拍手称好。 就这样,在这个风和日丽、春风暖人的中午,碎月河的码头边摆出了一台接着大型扩音器的收音机。 而收音机周围,坐了好几圈的人。 这些人里,除了那些没来得及修好收音机的人,还有附近的渔夫,在外面晒太阳的老奶奶老爷爷,甚至还有单纯路过的行人…… 他们或许有自己的收音机,但他们觉得,这样和其他人一起听广播更带劲。 人们席地而坐之后,很快就启动了闲聊模式。 有人在试图猜测今天厉将军到底要说什么,但更多的人,在小声议论厉将军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样的。 毕竟厉将军之前从来没有上过广播,平民们没几个听过这位年轻将领的声音。 这时,有人问:“厉将军的声音,是不是那种特别凶,特别粗的啊?毕竟他是那么厉害的人!” 有人怀疑道:“不应该吧?报纸上的厉将军看着很英俊啊。那么英俊的人,声音不应该太粗哦?” 又有人应道:“可是将军常年在军营,肯定都要大声说话的——时间长了,自然是嗓门又大又粗。” 旁边人附和道:“对对!以前我家楼下有个军人,那个嗓门儿大的哦!” 听见周围的议论,凌鹿在心里偷偷想着:嘿嘿,你们猜错啦!先生的声音是最好听最好听那种!一点都不粗,一点都不凶! 12点到了。 周围迅速安静下来。 广播节目开始。 主持人提前搜集了居民们关心的问题,再一一给到余总理和厉将军,由两人远程作答。 在电台主持人念出几个问题后,信号切到了余总理那边。 这位古稀之年的老人,没有一句空话套话,全是货真价实地在回答问题。 比如新草药基地的产量,比如贸易业的转移…… 老人条理清晰的解释⒋[(,让人心里十分踏实,让人能真实地感受到:第三区确实早就做好了准备,不会因为这场变化而发生大的波折。 特别的,老人还提到,在第三区的军队顺利接管原第四区的卫星城、完成基础设施重建后,会派出研究院的农学专家前往卫星城实地工作,尽快恢复、扩大卫星城的生产,为第三区居民稳定提供“之前需要从第四区进口才能获得的药品、食物”。 这话一说出来,广播前的听众,无论是哪个城市的,都激动不已。 有人说,这下好了,第四区想坑我们,没想到倒是把土地和资源拱手送给了我们。 也有人纠正,说那可不是拱手送,那都是第四区留下的烂摊子—— 要不是厉将军的军队行军快,抢修快,第四区留下的卫星城肯定早被污染物踏成了废墟,别说恢复生产了,连城墙估计都没了。 余总理回答完了主持人的问题,又说了些平实、但饱含鼓励意味的话,就到了向厉将军提问的时段。 厉行洲回答的问题,自然还是和对抗污染物、修复外围防线相关的。 他的声音很冷很硬,像是一柄能切断一切的刀。 他的回答比余总理的简洁许多,有时候甚至只会用一两个字,就结束了一个问题。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答复,偏偏就能让人生出信心:这冰冷如刀的男子,对一切都尽在掌握。 没用太多时间,厉行洲这边的问题也回答完了。 主持人表达了谢意,又道:“其实今天的节目还有最后一个安排——” “我们即将公布电台的号码,并在致电给我们的听众当中,随机抽取两位。” “这两位幸运听众,可以向余总理和厉将军分别问一个问题。” “电台的号码是……” 一瞬间,凌鹿发现,周围的所有人,包括小孙,都在紧张地拨号,想要成为那个可以向总理或者将军提问的人。 呃……我要不要也拨一个…… 可是……我好像没有什么需要当着大家的面问他的呢…… 正在凌鹿犹豫之际,主持人已经挑出两名幸运听众了。 旁边的人拍着腿哀叹,说自己怎么拨号就慢了一步,说自己的通讯器就是不够灵敏。 很快,总理回答了一位老爷爷提出的,关于卫星城增加工作岗位的问题。 下一个问题是对厉行洲的。 提问人是一名年轻的,说话声音细细小小,还有点犹豫的姑娘。 她很轻声地说,自己在黄昏之城。但她喜欢的人在琉璃之城。 自从她知道了边境的变化,她就一直很揪心。 虽说现在看上去琉璃之城一切都好,但她还是会觉得担忧,总会想要不要写信给对方,劝对方暂时离开琉璃之城。 这话一问出来,旁边立刻就有人皱眉:什么意思?她觉得琉璃 之城会有危险?我觉得琉璃之城现在挺安全的啊。 也有人说:啊,她这么问,厉将军一定会觉得受冒犯吧。 还有人说:厉将军多半是回复她两个字:“不用”。 几秒钟之后,厉行洲开口了。 厉行洲虽然冷漠却格外清越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了出来: “这位女士,琉璃之城和其他城市一样安全。” “我喜欢的人,也在琉璃之城。” “我并没有劝他离开。” 按理,听众得到回复之后,就应该礼貌道谢然后挂电话。 但这位姑娘,明明拿到了清晰的答案,却倒吸一口气,在电话里问道:“厉将军,您您您,您有喜欢的人?” 面对听众的失态,主持人赶紧切断通话,说了些感谢两位百忙之中拨冗参与连线一类的话。 可就连主持人自己,说着说着都停顿了好几下,显然也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乱了方寸。 更别提那些广播前的听众了。 比如碎月河边这群席地而坐的人。 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跟过节了一般,脸上笑得嘴都合不拢地说着: “听见了没听见了没,厉将军说他有喜欢的人!” “天哪,厉将军居然也有喜欢的人!好难想象啊!” “你这么吃惊做什么,厉将军再严厉再严肃,他也是人嘛,有喜欢的人不是很正常吗!” “那个人就在琉璃之城!该不会是我认识的人吧?!” “哇,说不定我们就在路上见过这个人呢!想一想都好激动!” “不可能不可能!人家将军喜欢的人,一定是好好藏起来,我们怎么可能看得到。” “不过,话说回来……将军喜欢的人都在我们这里了,那我们这座城,只怕是第三区最安全的地方了。” “那肯定!要是真的有危险,厉将军早让人跑路了!” 一时间,“厉将军有喜欢的人”“这个人就在琉璃之城”,竟超过了其他所有话题,成为了第三区上上下下最津津乐道的事。 没有人再担心“琉璃之城会不会有危险,污染物会不会突袭。” 就算有,厉将军也一定会守住这座城市的! 毕竟,他喜欢的人就在城里呀! * 第四区。 执政官杰森啪一下扣倒收音机,脸色铁青地拨通了第五区张再兴的电话。 “那个厉行洲!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他是怎么在一个晚上就跨过整个污染区的!我以为至少能拦住他三五天,让他们好好体验一把内乱!” “还有卫星城,那种破破烂烂的卫星城,他们居然还能捡回去重建!除了几面墙啥都不剩的烂地方,他们怎么还能重建!” 不同于气急败坏的杰森,张再兴的态度倒是淡然得多。 这人慢条斯理地说:“行了。就算没有跨越污染区, 他刚刚的发言也足以安抚所有的居民了。” 杰森:“……什么?” 张再兴懒得同这人多说什么,只道: “别再盯着第三区那点儿事了。那已经和我们无关了。” “我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打垮第三区,是更高的,更宏伟的目标,你明白吗?” “你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别耽误了我们的计划。” 挂掉电话之后,张再兴的灰色眼珠闪出了些微光芒,代表着他对这件事生出了兴趣。 厉行洲……今天最后这个说法,到底是提前安排好的脚本,还是他临时起意呢? 不管是哪种,都让第三区的边境居民彻底安心了。 再花哨的说辞,再高尚的言语,都比不上“指挥官本人的老婆就在这里”这简简单单一句话来得更有说服力。 不愧是出色的指挥官,一定有着最高贵的血脉。 杰森这种蠢货,居然还妄想着在第三区制造内乱? 这样的第三区,怎么可能内乱! 杰森,和他的第四区,到底只是阴沟里的低等人。 * 机械师工作站。 广播节目已经结束,众人帮着凌鹿和小孙收拾了场地,纷纷说笑着离去了。 待大家都离开之后,小孙碰了下凌鹿,眼里全是好奇:“小鹿老师?” 凌鹿:“诶?” 小孙:“小鹿老师,你认识厉将军的话,知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呀?” 原本一直没说话,并且一直装作没听见周围的人在议论什么的凌鹿,脸和耳朵都开始泛红。 看着凌鹿这个表现,小孙愈发好奇:“哇,小鹿老师,你是不是不但知道,而且还见过呀?” 极其不擅长撒谎的凌鹿,此时更加慌张了。 他想要掩饰,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掩饰,总觉得说“认识”和“不认识”都很奇怪,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些“啊,那个啊”或者“呃,这个嘛”这种毫无意义的词汇。 还好,他的通讯器在这个时候震了一下。 他赶紧借口“我有信息要回”,匆匆跑开,一头扎进了工作室。 他确实有条新信息。 还是厉行洲发过来的,应该是对那条【先生真的太帅了!】的回复。 打开一看,凌鹿愣了一下: 颜文字? 线条,符号,是颜文字吧。 往常连表情都不用的厉行洲,发了颜文字过来? 那这个颜文字的意思是……? 凌鹿又看了一遍,轻轻“啊”了一下,脸变得比蛋包饭上的番茄酱还要红。 这个颜文字,是一个小小的,“亲亲”。 厉行洲,一本正经的厉将军,不苟言笑的指挥官先生,发了一个“亲亲”的颜文字表情给自己。! 第 59 章 你偷亲我? 第四区。 新防御墙建设工地附近军营。 个子矮小的孔大武从上铺跳下来,推了推睡在下铺的孔大文:“哥,哥,起床了。” 这两人,正是三个月前偷偷跑进污染区,结果遇上了神秘“四脚兽”的两兄弟。 靠着向政府积极告发“第三区有人偷养污染物”,这两人如愿以偿地过上了能吃饱能穿暖的安稳日子,还被吸纳进了联合军。 虽说两人只是军衔最低的大头兵,但好歹也是联合军成员了啊! 再也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再也不用操心今晚该去哪儿躲一晚了! 说实在的,兄弟俩都对这样的日子十分满意。 后来第四区脱离了联合政府,兄弟一度非常担心:咋办?咱兄弟二人是不是又要回到街头过苦日子了啊? 还好,两人很快发现,第四区和第五区只是改了个名字,改称为“自治体同盟”,其他的什么都没变。 两人的身份,不过也就是从“联合军军人”变成了“同盟军军人”而已。 日常要做的事,依然是扛着枪到处巡逻,到点儿了回营地吃饭睡觉。 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巡逻的范围变了。 之前他们需要在卫星城或者前哨站附近巡逻。 后来卫星城废了——是他们这些同盟军去亲手砸的房堵的路,把本来就已经勉力维持的城市,彻底搞成了危城。 至于前哨站就更不用说了。第四区撤离之前,所有士兵就跟狂欢一样,齐齐动手,拆得前哨站只剩下拆不动的地基了。 现在,两人每天就是在“新防御墙工事”附近巡逻。 不得不说,两人运气还不错。 这么些日子以来,没碰上什么4级以上的污染物。 那些三级的污染物,用火焰丨喷丨射丨器扫一扫也就扫成灰了。 说实话,看着面目狰狞的怪物在火焰下化成灰时,内心实在是舒畅无比,连带着觉得自己都变得勇猛了起来。 确实如此—— 进军营之前,天天讨好着那些负责配给的办事员,好不容易领到了配给,还要被陈老三他们讹去一半,不給就要挨打,就要挨揍。 现在,穿着军服走在城里,陈老三霍老六他们,看见孔家兄弟,一个个都点头哈腰的。 要是孔大文心情不好或是心情太好,就直接走去踹陈老三一脚,这些人还得笑着说“踹得好!” 这可不是自己变得勇猛了么! 每当兄弟俩回首往事忆苦思甜,孔大武都会由衷地感叹: “哥,还好你当时看得准,想法好。” “要不是我们一回来就举报了第三区的怪物,咱们哪有这样的好日子哦!” 极少数的时候,孔大武躺在床上睡不着,也会小声念叨:如果当时我们真听了第三区那个军人的话,去第三区找了份工作,不知道现在是啥样? 孔大文就嗤笑一声,说你没听咱们同盟的广播么?第三区边境现在天天跟污染物打仗,又没了我们运输给他们的药材,现在一个个日子苦得很——比我们之前还要苦! 孔大武便会真心实意地称赞:“那还是我们这样好!” 这天早上,兄弟俩穿上军服正要去食堂吃馒头,宿舍门却被推开了。 进来的人,是他们只在举报时见过一面,平常根本够不上资格说话的曹锐曹中尉。 两人自然是又惊又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把这么高级别的军官都给惊动了。 结果却是让他们喜出望外: 原来,曹中尉说他们兄弟最近表现很好,上级打算交给他们给更能出人头地的任务。 等任务完成了,直接从列兵升成下士、甚至中士都是有可能的。 中士!那可是士官了!那得多威风啊! 兄弟俩眼睛都亮了。 曹中尉还说,为了能顺利完成任务,他们需要接受一系列的训练,还需要加强营养,及时注射营养针。 曹中尉说罢,他身后就出来几个医护兵一样的人,随身带着一整套的注射设备。 这营养针是第五区特地支援给我们的,第一批一共就100支。??[” “祝贺你们,成为了第一批有幸使用营养针的士兵。”曹中尉表情肃穆庄重。 兄弟俩激动得舌头都捋不直了,敬着军礼保证,自己一定不负栽培! 很快,两人就坐在板凳上撸起袖子,看着医护兵将一管透明液体打进了自己的上臂。 呼,这就是第五区的营养针啊! 打完果然觉得浑身都有劲了呢! 真好,我们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 凌鹿最近非常忙。 自从谭老师取了狗狗假肢离开之后,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 于是凌鹿成了琉璃之城唯一的机械师。 除了维修送到工作站的各类物件以外,乘着小船去修大船、去织布工厂修织布机、甚至去水电站调试机器,都变成了他的日常。 好在小孙虽然完全不懂机械,但非常擅长做规划,每天都能把凌鹿的时间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既不会延误了什么要紧的事,也不至于让凌鹿忙得连轴转。 有一天,凌鹿收到了小孙从服务中心转过来的紧急需求:请高级机械师凌鹿,即日起搭乘‘廊桥列车’前往第20号卫星城(原第四区卫星城),协助卫星城重建工作。 凌鹿立刻就动身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搭乘横跨碎月河、穿越污染区的“廊桥列车”。 据说,这是第三区军队接管前哨站后第一时间修复的设施。 这条线路重启后,大批的士兵,以及像凌鹿这种重建卫星城急需的专业人士,才能安全越过污染区、直接抵达卫星城。 凌鹿本来还以为在车上能看到奇妙的景象,上车之后才知道,原来整 条线路基本都是半封闭的,根本看不到外面。 到了卫星城,凌鹿看到了这边负责和自己配合的机械师,不禁又惊又喜: 竟然是谭老师! 而且是一身军服,肩上还有着中尉肩章的谭老师! 这位气象一新的谭老师笑着迎过了凌鹿,又简单说了两句,凌鹿这才知道:原来谭老师自第三区接管卫星城之后,就一直驻守此地,专注于这片卫星城的重建工作。 看着谭老师精神抖擞的模样,凌鹿自然也很高兴,开始呱啦呱啦地跟他说了一些工作站的事,说那边都挺顺利的,居民们还挺想他的……说着说着,凌鹿很自然地就问道:“您的狗狗怎么样了?” 老谭微笑着道:“狗狗很好,也没那么怕生了。” “说不定有一天,我还能带着它出来,让它当面感谢你给它做的假肢。” 凌鹿笑眯眯地连声说好呀好呀,到时候一定要和它握握爪! * 凌鹿在卫星城一共待了一个多星期。 去卫星城之前,他特地忍住了没有告诉厉行洲,心说如果先生也在卫星城,说不定还能碰到? 结果去了之后才知道,厉行洲频繁往返于各大主城与核心城之间,真正在卫星城的时候少之又少。 所以这一个多星期下来,他离厉行洲最近的一次,是他和谭老师在果园边上配置自动灌溉系统,厉行洲的直升机正好从他们头顶上掠过。 听到螺旋桨的嗡鸣声,凌鹿下意识停下手里的工作,抬头望了一眼—— 先生,在好高的地方啊…… 老谭并不知道凌鹿在张望什么,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好奇,便解释道:“是厉将军的直升机。” 凌鹿:“嗯,我知道。” 老谭也仰起头,带着崇敬的意味,不由自主地感叹了一句:“若不是厉将军,我和肉串儿早就……” 谭老师和……肉串儿? 凌鹿有些不解地看着谭老师。 老谭并不想解释太多,便随口换了个话题:“你上次听广播了吗?原来厉将军也有心上人了。” 凌鹿:“……呃,听了……” 老谭:“厉将军的心上人,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凌鹿:“……是哦……” 老谭:“我猜,应该和厉将军气质相仿,是位清冷高雅、一尘不染的大美人。” 凌鹿:“……哈啊……” 凌鹿拉了拉头上掉满落叶的草帽,蹲在泥泞的管道旁边,继续调试灌溉系统了。 * 一个半月过去了。 这一个半月以来,除了最开始那么两天的慌乱,第三区可以说是“一切如常”。 在第三区外围,包括原来的三四区边境,污染值一直很稳定,没有污染物突袭或者大规模畸变。 第三区内部,各大主城和卫星城都正常运转,并没有因为“不能从第四区进口部分原材料”而 承受任何的不便。 不仅如此,随着被第四区废弃的卫星城重建完成,那些曾经只能依靠进口的原料,比如可可,如今第三区也开始在区域内自行生产了。 “第四区脱离联合政府”这件事,在第三区这里已然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饭后谈资。 有时候,大家吃饱了饭走在路上遛弯儿,看着街景月色,也会有人提一句:“不知道第四区的人现在过得咋样了。” 旁人多是摇摇头:“不知道啊。不过,看他们的‘每日捷报’,可能也还好吧。” 所谓“每日捷报”,是第四区主动放出来的公告,每天公示他们的新防御墙修建进展,以及由于不用再支援第三区、不用再费力维护防御体系,他们的财政出现了多么惊人的结余,他们的居民享受了多么大的恩惠,人们对现在的新政有多么的感恩戴德。 除了这个“每日捷报”以外,第四区终止了一切官方、民间的交流渠道,禁止任何人员进入第四区,禁止任何消息流出第四区。 总之就是,从第四区自己宣扬的来看,第四区现在过得非常好,好得“足以让第三区嫉妒”。 然而事实上,第三区的居民,最开始看到这种报道还多少有些好奇,后来发现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只不过把感恩戴德的居民换了个名字重写了一遍,便根本看都懒得看了。 至于“嫉妒”,第三区的人忙着过自己的小日子还忙不过来呢,分不出什么心力去嫉妒。 * 一晃就到了3月。 虽说琉璃之城的四季变化不是太分明,但进入3月之后,街边的花开得更茂盛了,就连城里的空气都带着甜香气,在路上多走一会儿,都会怀疑自己会醉倒。 3月中旬的一天,已经快两个月没回来的厉行洲,终于传来一条信息:【明晚回家。给你带了可可粉。】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凌鹿人还在工作站。 看见这短短一行字,他不禁对着通讯器笑了起来。 恰在这时,小孙晃了过来。 见到小鹿老师这不加掩饰的快乐表情,小孙不禁好奇道:“小鹿老师,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凌鹿眉眼弯弯:“嗯嗯!我室友明天要回来了!” 小孙心思一转,随即恍然大悟:“哦哦!难怪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小鹿老师要管“恋人”叫“室友”,但总归是件大好事啊! 毕竟明天是个重要的大日子嘛! 想到这里,小孙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凌鹿,他明天下午能不能提前下班。 小孙还说,本来他想明天再问的,但正好现在提到这个了……他就顺便先问了。 凌鹿当然不会不同意,还关心地问了一下,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不要帮忙。 结果小孙愣了一下,看着凌鹿道:“小鹿老师,明天您的室友不是要赶着回来吗?” 凌鹿:“诶?” 这和先生要回来有什么关系吗…… 小孙见凌鹿一脸茫然,不禁有些慌,赶紧翻了下日历,又抬起头和凌鹿确认道: 小鹿老师,明天是3月14号? ⑵豆腐军团提醒您《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那个,我,我也想早点下班,去接女朋友一起吃饭。” 凌鹿:“诶……?” 凌鹿听小孙说过,他有个很可爱的女朋友。 小孙还说过,他是这么和女朋友认识的: 就在四区分立的那一天,他抱了一大捧的传单在片区内边走边发。 结果走着走着,一阵小风把他怀里的传单吹散了好几张。 就在他有些狼狈地追着传单到处跑的时候,一个穿着碎花裙裤、头发短短、笑起来很甜很甜的姑娘,停下脚步,帮他捡了好几张传单回来。 小孙当时抱着传单,看着这个短发姑娘脸上的笑容,人差点都傻了。 后来……后来小孙努力了许久,又拜托服务中心的前辈帮忙搭线,他终于追到了这位姑娘,成了她的男朋友。 凌鹿见过一次这位姑娘。 有个周六的傍晚,姑娘坐在码头边的长椅上等着小孙下班。待小孙出了工作站,两人就一起牵着手,沿着碎月河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的确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呀。 不过这和3月14号有什么关系? 见凌鹿依然不理解,小孙更慌了: “小鹿老师,明天是情人节,情人节呀……” 凌鹿:“……诶?” 看到小鹿老师全然无知的面孔,小孙终于确信:患有轻微记忆障碍的小鹿老师,是真的不知道情人节是什么。 于是他仔细解释了一遍: 情人节是一个上古时代流传至今的节日。这一天,真心相爱的情侣们都会依偎在一起,诉说心意。即使是往常见不到面的情侣,这天都会尽量见一面,不能让自己的另一半孤独寂寞地度过这一天。要是实在是天南地北相隔太远,那也要想方设法送个礼物,让礼物代表自己的心意陪着对方。 终于听懂了的凌鹿,耳朵慢慢变红了些,小声道:“啊,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自己刚才只觉得先生终于要回来啦,这都一个多月都没见啦,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日期有什么特殊的。 如今看来,究竟是巧合,还是厉行洲特意要赶在这一天回来呢…… 如果是后一种…… 凌鹿的耳朵更烫了。 见到凌鹿面色有异,小孙睁大眼睛:“小鹿老师,原来您不是因为恋人要回来陪您过节,才这么高兴的……?” 凌鹿脸涨得通红:“恋、恋人……还……还不是……” “是室友……但是但是……他、他不是普通室友……” 见凌鹿说话都不利索了的模样,小孙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瞬间代入了自己:“我知道了!小鹿老师,您一定是还没有追到对方吧!” 凌鹿:“……啊?” 小孙看向凌鹿的眼神充满 了鼓励:“没关系的,小鹿老师加油!情人节也很适合表白哦!” “您看,对方都特地回来了,一定也是对您有意思!您再努力一下!一定就可以了!” “您要是拿不准对方的态度,不如告诉我?我——我现在也是有女朋友的人了!我可以帮您参谋的!” 凌鹿一脸凌乱:“啊……” 对凌鹿一向热情有加的小孙,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比如明天可以安排好鲜花,可以准备好晚餐,可以说甜蜜的话…… 要不是后来有人抱着电风扇上门了,小孙大概还能一直说下去。 * 3月14日下午。 大概4点过,小孙就下班了。 他走之前,还没忘鼓励小鹿老师:加油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家都要过节,这天下午工作站也没几个人上门。 到了5点,凌鹿也下班回家了。 他的确在家做了一些准备…… 不过和小孙推荐的那些准备,稍微有些不一样。 * 傍晚7点,厉行洲推开了公寓门。 他人还站在玄关,前面的木质地板上叮叮当当跑过来一个…… 头顶着鲜花的小机器人? 这个小机器人没有屏幕,也没有复杂的机械臂设备,只能顶着头上的一大捧鲜花摇啊摇,大概是在持续……撒花? 由于撒出来的花瓣太多了,这个鲜花机器人后面还跟着一个…… 扫地机器人。 圆盘状的扫地机器人,非常尽职尽责地想要把鲜花机器人掉得满屋都是的花瓣都扫进来收好,甚至直接定位了这些花瓣的来源:前方的鲜花机器人头部! 于是,锁定了目标的扫地机器人,绕着鲜花机器人打转,试图找个机会可以爬到它的头上去,把鲜花都收走; 以撒花为己任的鲜花机器人,发现撒出来的花花都没了,大概认为自己还不够努力,于是就这么原地乱转,试图撒出更多的花。 两个小机器人就这么不止不休地在玄关缠斗起来。 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战斗,正在亲历这场局部战争的指挥官先生:……? 听见了响动的凌鹿,从厨房一溜烟地跑了过来:“先生先生,你回来啦!” 他停在玄关,两手挥个不停,嘴里不停地说着,为了欢迎先生回家他用废弃的原材料改造出了好几个小型机器人,撒花的扫地的炒菜的,不过这些机器人完全没有小水壶那么聪明,只能做单一的事……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厉行洲越过凌鹿挥舞乱动的手,视线定定落在他的尾巴上—— 那黑色的,软乎乎的尾巴,如今直直地绷着,尾巴尖还有点轻微发颤。 凌鹿在紧张。 这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状态,也是因为他紧张。 厉行洲往前一步,忽略了凌鹿的叨叨,直接搂过人的肩膀,往自己怀里一带。 他低下头,轻声在凌鹿耳边道:“凌鹿,我回来了。” 凌鹿顿时不说话了。 厉行洲能看见,那白玉般姣好的耳廓,在一点点被染红,浸透。 最后,整个耳朵仿佛都变成了某种可口的小点心,需要厉行洲极力忍耐,才能克制着不去咬上一口。 凌鹿的头在厉行洲的肩窝稍微蹭了蹭,小声道:“嗯,你回来啦。” * 厉行洲说,现在还没有自产的巧克力,不过已经有了新鲜的可可粉,可以用来给凌鹿煮可可牛奶。 厉行洲原本打算一回来就去厨房煮牛奶,被凌鹿拒绝了。 凌鹿坚持要让小机器人先炒菜,厉行洲便只能在沙发上等着。 待这个无法语音输入、一点都不智能的小机器人盛出一盘看上去还不错的番茄炒蛋,凌鹿兴奋地端着盘子去了餐厅。 回头一看—— 啊,先生又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没有叫醒厉行洲。 他听谭老师说过,“厉将军现在一天至少工作18个小时,从清晨到半夜,一个月都不会休息一天。” 先生一定很累了。 他关停了所有的小机器人,轻手轻脚地拿了床毯子,小心地盖在了厉行洲身上。 厉行洲还是没醒。 凌鹿坐到了厉行洲旁边。 他抱着膝盖,打量着厉行洲的睡颜。 嗯……先生的脸,真的很好看啊。 是因为睡着了?还是因为灯光? 暖色的灯光,温柔地落在厉行洲的脸上,让他那凌厉的五官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柔和。 就……让人忍不住想要碰一碰的那种柔和。 凌鹿的视线,先是落到厉行洲微微起伏的眼睫毛上,又落到他光洁的额头上。 嗯…… 额头…… 凌鹿的心咚咚快跳着,脑子里生出一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念头。 在他来得及思考这些念头代表什么之前,他已经跪坐在沙发上,侧过身体,轻柔而迅速地在厉行洲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他原本想亲完就溜。 没想到,他刚直起身,就被钳住了肩膀。 厉行洲的眼睛,那比平日更加深邃的眼睛,正对着他。 那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吐出几个字:“你偷亲我?” 凌鹿怔愣着,呆滞着,唯有一张脸,像是被一层层覆盖色彩的画纸一般,愈来愈红。 最终他顶着一张红得通通透透的脸,拼命摇着头,矢口否认:“不不不!我没有!我,我,我量体温来着!”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最讨厌说谎的自己,居然一开口就说了假话。 厉行洲的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光,唇角翘起的弧度略高了些:“噢?我应该教过你,这不是量体温吧。” 他说话的时候,姿势未变,就这么靠在沙发上,微仰着头,手不轻不重地按着凌鹿的肩。 明明不是什么禁锢的姿势。 明明这人手上的力气并不重。 明明自己可以随时往后一缩,就此躲开。 厉行洲甚至都没有像上次一样,翻身压住自己。 但凌鹿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一点都没有往回退,只是耳根发烫地盯着厉行洲:“……你你,你不也偷亲过我!” 厉行洲:“嗯,对啊。” 诶? 怎么承认得如此坦荡? 先生你是这么无赖的吗? 凌鹿一时词穷,咬了下嘴唇,浑然不知这个动作只会让他的嘴唇看上去更加水润,更加好吃。 他的视线四下飘移,最后还是对上了厉行洲的眼睛: “我、我……我就是撒谎了。” “所以……” “先生打算做什么……?”! 第 60 章 拜托了 凌鹿羞愧地想着,自己又撒谎了。 因为他大概知道厉行洲要做什么。 他一动不能动地跪坐在沙发上,看着厉行洲稍微直起身,看着他稍稍侧了下头,看着他缓缓闭上眼…… 凌鹿现在已经知道亲亲是怎么回事了。 他可是认真看过绘本的! 就那本,那本叫做《黑炭王子与桃心恶龙》的绘本。 故事里的小王子,被魔法师将他的心变成了一块黑炭。 最喜欢小王子的小恶龙,勇敢地将自己永远灿烂无垢的龙之心分给了小王子,一起打败了魔法师。 故事的最后,恶龙和小王子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唔,那里面就有一个画得很清晰的亲亲画面。 亲亲完之后,恶龙和小王子看上去都很幸福。 总之……从绘本里来看,亲亲应该是件很美好的事啊。 是比吃100颗巧克力都要美好的事。 现在,厉行洲要做的事…… 就是亲亲吧? 等等,书上两人好像都是闭眼的。 我应该闭眼吗? 还是就这么睁着? 就在凌鹿心里乱成一片的时候,厉行洲的手腕上传来了尖锐的紧急通话需求声。 不到半秒的时间,厉行洲已然神色一变,从那个半躺在沙发上,散发着慵懒气息的青年,回到了刀枪不入的指挥官厉将军。 会在这个时间、这个时刻传来的紧急通话…… 厉行洲按下了通话键。 他简单地应了一声,挂断电话,随即站起了身。 此时的厉行洲,从脸部到身体的线条都已绷紧,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柔和。 他伸出胳膊,搂住也已经站起身的凌鹿,脸颊在凌鹿的脸上轻轻贴了贴:“抱歉,我要走了。” 凌鹿:“嗯。” 厉行洲:“牛奶下次回来给你煮。” 凌鹿:“好。” 厉行洲:“你做的晚饭我会带走。” 凌鹿:“哦,我来打包——” 厉行洲拉住了他。 厉行洲改成用两只胳膊从身后搂住了凌鹿。 他小小地放纵了一下自己,做了一件自己忍耐了许久的事—— 他的嘴唇,轻咬了下凌鹿依然发红的耳廓。 一触即分。 然而凌鹿已是呆了。 这小恶魔傻傻地定在原地,尾巴僵直地翘在空中,一动也不会动的样子。 他不光是脸红,耳朵红,这下连脖子都红了。 厉行洲揉了揉这樱桃版小恶魔的头发,轻声又说了句:“我走了。” * 半小时后,厉行洲已经到了警备区的办公室。 刚才通话里提到的事情,并不是污染物突袭或者污染值异常。 但事情的紧急程度丝 毫不亚于此。 第三区收到“通知”,原第五区总理、现同盟元首,加纳森,要单独与厉行洲将军通话。 加纳森,身为原第五区的总理,却甚少亲自参与联合政府的一切活动。 他上一次露面还是54年前联合政府首次成立时。 如今54年过去,这人已年近百岁,依然把持着第五区,现在更是控制了第四区和第五区,成了同盟唯一的“元首”。 对于这样一位政客,在这种时刻提出的通话要求,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的。 商定的时间到了。 厉行洲准时接起了电话。 话筒里的声音,苍老而不失威严。 加纳森没有称呼厉行洲为将军或者少将,他称呼厉行洲为:年轻人。 他说,“年轻人,再兴和达尔都向我反复推荐你,我愿意给你个机会。” 厉行洲眼神阴沉,并未言语。 加纳森也没有给厉行洲说话的空隙。 这位元首继续道:“我给你个机会,让你丢开这满目疮痍的旧世界,做到人类早就想做、但从未做到过的事。” 厉行洲这次说话了。 “满目疮痍的旧世界?” “这个世界纵然千疮百孔,依然有着独一无二的生命力,我从未打算丢开它。” 加纳森在那边低笑了一声。 “年轻人,你们的‘藏星计划’,推进得如何了?” 方才一直神色镇定的厉行洲,瞳孔瞬间一缩。 这人,竟然知道藏星? 第三区知道藏星计划具体是什么的,只有余总理和自己,加纳森是如何得知的? 厉行洲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更没有发出任何表示惊讶的声音。 但对方似乎还是看到了他的惊疑。 加纳森缓缓道:“你们既然一直在坚定不移地执行‘藏星’,那你们就比谁都清楚,一切早已成定局。” “你们所谓的希望,根本就是——泡影。” 听到加纳森如此说,厉行洲的神情反倒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但他并未出声反驳,也没有自证什么,只道:“有句话,我曾经告诉过你们的张再兴。” “在这里再说一遍。” “生而为人,自有做为人的尊严。” 加纳森似乎叹了口气。 “年轻人啊……总是容易固执。” “你还有最后的机会,避免你的‘所爱之人’,因你的固执遭受苦难。” “我们非常慷慨,愿意为你,你的伴侣,以及你挑选的亲信,都保留足够的位置。” 厉行洲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他指尖在桌面轻敲两下,声音平稳:“不必了。” “我们的位置,从来,永远,都只会在这里。” 加纳森道:“那真是遗憾。” 但他的语气可听不出什么遗憾的意味。 这人又叹口气: “既然如此,我们准备了一份小小的礼物。” “作为最后的,临别纪念。” 通话结束了。 厉行洲一秒钟都没有耽搁,立刻对前哨站下达了“全员进入一级戒备”的命令。 考虑到第四区之前的行径,厉行洲毫不怀疑他们所谓的“礼物”,是有意识地往第三区引诱污染物。 其实,自成功跨越边境污染区的第一天开始,厉行洲就已命人远程监测第四区。 从监测到的情况来看,第四区确实是在对原有的防御墙不断修补、增高、延长。 在此期间,边境地区的污染度指数一直都很稳定,波动值始终位于正常区间。 这一切似乎都在昭示:同盟,真的只想好好修墙,然后苟活在墙里而已。 但厉行洲并没有因为这短暂的平稳而撤掉监测。 他根本不认为,第五区会真的相信那堵墙可以管到地老天荒。 或许第四区会信。 但第五区……一定别有所图。 如今,加纳森的电话更是验证了这个推测。 只是无论是厉行洲还是何老,都暂时无法看清第五区的真实意图而已。 两个小时后。 厉行洲已经到达了前哨站。 这个前哨站是最新建成的,地处20号卫星城东南侧——也就是靠近原第四区边境的那一侧。 前哨站灯火通明。 狙击手、机枪手全部就位,防御工事一一开启,束缚网也已布下。 3月15日凌晨12:00点。 前哨站附近的污染度指数并无变化。 空气静寂得让人不安。 打破这寂静的,是侦查兵的紧急通讯。 负责监测第四区西南角的侦查兵们,传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第四区,主动攻击了尚处于休眠状态的污染物!】 【现在,这些目测5级以上的污染物,正在扑向第四区的防御墙!】 不要说其余士兵和军官们了,就连厉行洲本人,听到这个消息也是面露惊疑。 第四区,连畸变期是什么都快忘了的第四区,一心想着躲在墙后面的第四区,主动攻击污染物?! 【污染物,以及‘黑雾’,距离第四区新防御墙距离不足500米!】 【450米、400米……350米……】 侦察兵的声音充满诧异: 【污染物……停下了?】 从休眠中被惊醒、最为狂躁的污染物,主动停止了攻击? 厉行洲眉峰拧起,对侦察兵下了回撤命令。 太过反常,或许下一秒这些污染物就会突然改变方向,朝这些侦查兵发起攻击。 侦查兵一边快速后退,一边持续报告: 【污染物依然保持静止。】 【目测污染物全部停止行动, 就地进入休眠!】 【报告将军!污染物,污染物,就地休眠!】 这些体型在重型卡车大小、进化出了厚重鳞甲以及能灵活挥动的前肢的爬行类污染物,在距离新防御墙300米开外的地方,像是突然断电了的机器一般,轰然倒地,重新开始休眠。 在过往数十次的畸变期战斗中,都不曾发生过这种状况。 厉行洲:“污染值变化?” 侦察兵的声音带着错愕: 【污染物明明已经休眠……黑雾,黑雾却源源不断从它们体内溢出!】 【污染值……异常攀升!已突破300%,还在上、上、上……】 侦察兵的声音开始模糊不清,扭曲变形。 这是黑雾扩散的后果之一:干扰一切形式的电子信号通讯。 这些被第四区攻击的污染物,停在了他们的防御墙之外,却以远高于正常状态的速率,对外释放“黑雾”。 厉行洲紧锁眉头,在地图上迅速画出一条线。 线的起点,是方才发生攻击事件的第四区防御墙西南侧。 线条依次经过防御墙,跨过四五区边界,最后终止于第五区防御墙外侧。 一旁的尹上校看着厉将军的动作,头上沁出冷汗:“将军,难道……?” 厉行洲:“对。我知道加纳森所谓的‘礼物’是什么了。” 果然。 自3月15日凌晨开始,沿着第四区的防御墙,一共有六次突袭。 全都是第四区主动攻击休眠中的污染物,污染物暴起,反击,在防御墙外侧进入休眠,同时不正常地释放大量黑雾。 黑雾弥漫之下,厉行洲已命令所有侦查兵撤回。 处于这么高浓度的污染源中,即使不断补充稳定剂,普通人的抗侵蚀值也会快速下跌。如果侦察兵不能及时撤回,很快就会神志恍惚、走向污染物腹地。 如此一来,对第四区外围的观察彻底中断。 不仅如此。 污染物释放出的黑雾,渐渐连在一起,生生造出了一片无法观测的区域。 到了3月18日,这片区域已完全包裹住了第四区外围,绵亘至第五区西侧,覆盖住了第五区与外界的交通道路。 尹上校看着地图,后背一阵阵发凉:“他们这是……要中断与生存区的所有往来?圈出一块地盘自生自灭?” 已经三天未曾阖眼的厉行洲,缓缓摇头: “不。” “他们是要阻断我们。” 这就是所谓的“礼物”。 一条用黑雾和污染物造就的“封锁区”。 愈来愈浓的黑雾,代表着高污染值,代表着无法踏入,代表着对电子信号的强干扰,代表着无法探索,无法突破。 从此,联合政府将根本无法知悉四五区的任何动作,更别说从物理上接近四五区了。 就连四五区自身,也不能越过这层阻隔向外发 布信号。 第四区那哗众取宠的“每日捷报”,停留在了3月14日。 第五区从未间断过的新闻,停留在了3月16日。 厉行洲将目光投向了何老最后一次通过第五区的新闻栏目发过来的信息。 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信息,何老最后发来的是一段求救信号。 在何老离开第三区时,曾经说过,“如有一日,向厉将军发出信号,希望厉将军能施以援手。” 如今,在第五区彻底与世隔绝的前夕,何老发来了清晰无误的求救信号。 但这信号里标明的日期,却是一年之后。 厉行洲闭上双眼,揉了揉眉心。 何老,这个承受着巨大压力也要在听证会上说出事实的老人,这位明知有生命危险也要返回第五区的前辈,他要救的,从来就不是他自己,也不仅仅是第五区。 * 第四区军营。 孔大文焦躁不安地在宿舍里来回踱步。 一个月前,他和弟弟孔大武有幸被曹中尉选中,每天都在按照规划锻炼体力、增强营养,还有不停地打营养针。 每天的饭菜里都有鱼,有时甚至还有肉和蛋。 兄弟俩觉得幸福极了。 一直到五天前。 例行的身体检查后,医师通知孔大武,说他现在符合做新任务的条件了。 至于孔大文,医师说他还差一点,营养还不够,还要继续努力。 得知这个消息的孔大文,拍着弟弟的肩膀,说大武你看着比我瘦小这么多,怎么是你先符合要求了。 孔大武傻笑着,说他会在那边做好准备,等着哥哥一起,两人都要好好工作,然后出人头地,过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很快,孔大武欢欣鼓舞地收拾了东西,由警卫兵陪着,去参加新任务了。 至于新任务到底是什么,属于“军事机密”,不能向孔大文透露。 当天晚上,孔大文听说,他们的军队主动攻击了污染物。 孔大文还听说,他们的军队,大获全胜。 这些曾经被第三区说成是凶神恶煞的污染物,其实根本不靠近他们的墙。 第三区果然一直在扰乱视听!果然还是防御墙最有用啊! 这就是孔大武他们参加的新任务吗? 孔大文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以前都说要避开污染物,不要招惹污染物,现在又改成要主动去打污染物,但不管怎么样,“弟弟他们胜利了”这个消息,还是让他骄傲极了,自豪极了。 再过一段时间,自己也能加入这个新任务吧。 然而,一晃五天过去了。 弟弟没有回来,没有音信。 甚至没有人通知他,孔大武是否还活着。 他腆着脸,找了相熟的人帮他打听打听,想知道孔大武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可至今也没有什么消息。 就在 孔大文越发不安的时候,有人推开了门。 大武!孔大文欣喜地迎了过去。 然后进来的人并不是孔大武,是负责注射营养针的医务兵。 医务兵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列兵,该打针了。” * 时间慢慢流走。 温度又高了一点,碎月河的河水也涨了一些。 有时候,能看见住在船上的小朋友们,嘻嘻哈哈地脱掉衣服,一个猛子就扎进水里,和大鱼一样在暖和的水里游来游去。 这段日子以来,第三区居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们只是从新闻上得知,第四区第五区自己圈了一块地,不和其他任何区往来了。 大家起初还有些担忧,想着这么圈了一块地出去,对生存区、对第三区会不会有什么不利影响。 后来发现好像一起如常,大家便耸耸肩,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了。 要说唯一的不同…… 就是从3月底开始,整个第三区年满18岁不到50岁的居民,无论近期有没有接触过污染物,都重新做了一次抗侵蚀值测试。 凌鹿也不例外。 很快就到了4月。 这天晚上,凌鹿照常接到了厉行洲的睡前电话。 凌鹿还是同往常一样,叨叨着后院的玫瑰开得正好,好奇一下大地之城的三叶草有没有开花,或者嘚瑟一下小陀螺越来越棒了。 说着说着,凌鹿又开始犯迷糊了。 他听见厉行洲在那边问,“凌鹿,如果……” 凌鹿:“诶?” 厉行洲:“没事,睡吧。” 凌鹿迷迷糊糊地说了句:“先生……” 又是好久好久没见了呢…… 早知道上次多偷袭一下了…… 厉行洲:“嗯?” 凌鹿睡眼朦胧地哼哼着: “先生……” “我以为……你上次会亲我呢……” 厉行洲:“……嗯。” 凌鹿:“哼。” 厉行洲:“……” 凌鹿已然口齿不清了: “那……下次……见面……” “一定……” “呼……呼……” 没能把话说完的小恶魔,呜噜呜噜地睡着了。 对面的指挥官先生,过了许久许久,才切断了通话。 第二天一早,凌鹿正要出门去工作站,却被林中尉直接送上了直升机。 林中尉说,厉将军在核心城等他。 核心城! 为什么要去核心城? 凌鹿满心疑惑。 3个小时后,直升机降落在了核心城外围的一处基地。 在直升机上俯瞰的时候,凌鹿便已觉得,这处基地和其他地方太不一样了。 到处都是哑光的穹顶、暗灰色的跑道、高大的塔 楼。 银灰色和暗黑色的多层建筑之间,随处可见泛着光的管道、天线还有各种形状不规则的设备。 凌鹿想到了崔屿给自己的那本《蓝星之美》,里面有一个系列是“水泥森林”,拍摄对象是旧纪年时期的大型都市。 其中有一张名称是“洲际枢纽”的,看着就和这个基地有点像。 从直升机下来之后,凌鹿没有看到厉行洲,倒是两位士兵把他送到了一个会议室模样的地方。 一进门,凌鹿先是愣了下,随即高兴起来: 哇,有熟人! 会议室里一共三个人,除开一位穿着作战服、左眼上部有条疤痕的青年男子是陌生面孔以外,另外两人凌鹿都很熟了—— 是谭老师,还有赵瑜! 凌鹿朝着两人兴奋地跑过去,问他们为什么也在这里。 这两人都说,是军队的密令。 赵瑜可没有谭老师那么稳重,看到小鹿之后,立刻就没了正形,一脸姨母笑地把凌鹿拽到一边,小声问:“小鹿啊,上次给你的礼物,是不是派上用场了?” 凌鹿眨眨眼,明白过来这人在说什么之后,脸忽地涨红,不知道应该说“派上了用场”合适,还是“没派上用场”合适。 反正自从上次被里面的场景吓得不轻之后,他就再没有打开过这本书了。 当然,他也没有扔掉这本书。 毕竟那是一本书呢!很珍贵的! 凌鹿正愁不知道怎么说,会议室的门开了。 周中尉走了进来。 他向众人打了个招呼,说各位稍等,厉将军马上就到。 一行人便各自找位置坐了下来。 赵瑜自然是坐在凌鹿旁边。 坐定之后,这人嘴还是不闲着,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偷偷对凌鹿道:“小鹿啊,我跟你说,我觉得厉将军记得我!” 真没想到,对自己这种只见过一面的士兵,厉将军都能记住,呜呜! 凌鹿:“……诶?” 赵瑜:“我在来会议室的路上碰见厉将军了!我肯定是立正敬礼啊,结果厉将军看了我一眼,说‘你就是赵瑜?’” “厉将军还问我:‘你很喜欢看书?’” “你说,厉将军怎么知道我喜欢看书的?厉将军是不是听雪姐说过,我是个很有潜力的好苗子,爱好是看书和吃好吃的?” “啊啊好激动!” 凌鹿:“……咦?” 凌鹿总觉得……赵瑜的理解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过他又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门再次开启。 这次进来的是厉行洲。 几位军人起立敬礼之后,会议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厉行洲看向众人。 他的视线在凌鹿身上多停顿了一秒,只一秒。 他收回视线,以他惯用的沉稳音调,简明扼要地开口了。 他说,各位会在这里,是因为最新一轮的抗侵蚀值测试显示,在第三区18岁到50岁的所有人中,他们是仅有的抗侵蚀值异常稳定、不会因为长期接触黑雾而发生变化,同时又在某一方面具备专业技能的人。 赵瑜一边听,一边神情激动地想:上次在黄昏之城打那个蚯蚓,自己没白受伤啊!自从那次被蚯蚓给咬了,自己的抗侵蚀值居然就变了,再也不会轻易被侵蚀了! 厉行洲停顿几秒,缓缓道: “基于此,各位是否愿意,同我一道,接受一项高度危险的任务:穿过黑雾封锁区,进入第五区。” “如果各位有任何迟疑或者不确定,可以立刻离开。” 厉行洲说完之后,会议室比刚才更安静了。 凌鹿的心开始咚咚狂跳起来。 厉行洲……要穿过黑雾区域?要对付那些讨厌的黑雾,那些狡猾的污染物? 我,我,我居然有机会可以帮到他? 我当然会去! 我终于可以帮上先生了! 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想去!我一定要去!” 先生你必须带我! 他这一声,倒是让会议室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其余几位军人,都将这项厉将军亲自带领的任务当成至高的荣誉,都愿意毫不犹豫地接受任务,但没有人像凌鹿这么态度自然而轻松。 应该说,正因为他们知道这项任务的分量,心里反倒会变得沉甸甸的。 究竟是怎样的情势,才逼得一个区域的总指挥官,要亲自执行这样的任务? 结果凌鹿这一连声地说出来,不知不觉间让会议室里的紧张气息消减了一半。 剩下三人的神色都放松了些,纷纷表态“要参加”。 厉行洲微一颔首,示意周中尉将提前准备好的资料发给大家。 凌鹿翻开资料,发现任务的时间定在6个月后,现有的方案是搭乘一辆特制大型装甲车,从琉璃之城出发,取道第四区南方的沙漠,再绕行至第五区的关口,设法从第五区取回一份至关重要的资料。 周中尉道:“各位,这只是最基础的方案,在未来6个月内会不断完善改进,大家有任何问题,随时提出。” 谭老师是第一个提问的:“方案里的特制装甲车……现在准备得怎么样了?” 厉行洲道:“谭中尉,这辆装甲车目前只有雏形。” “我们需要在6个月内,改造出一辆足以穿越黑雾封锁区的装甲车。” “这件事,需要全生存区的机械师们共同努力。” “除了你和小鹿老师以外,另外两座主城的机械师都会加入你们。” “第一区、第二区前来助力的机械师,也在赶来的路上。” 说到这里的时候,厉行洲第一次长时间地看向了凌鹿: “这趟任务的起点与保障,就是这辆装甲车。” “‘最厉害的机械师’,拜托了。”! 第 61 章 惩罚? “谢老师!余老师!” 凌鹿使劲挥着手,冲走进实验车间的老谢老余欢快地打着招呼。 正如厉行洲所说,三座主城的高级机械师都来了。 不止如此,从第一区赶来的两位高级机械师,乔安娜和贝里,第二区的中级机械师老卡,也都在午后时分,搭乘第三区派出的直升机赶到了。 算上凌鹿和老谭,到场的一共有7位机械师。 可以说,全生存区最精通机械改装操作的人,都聚在了这里。 扛着专属工具箱大踏步走进车间的老谢,笑眯眯地同自己的乖徒弟说了会儿话,又冲第一区、第二区的机械师们板着脸点了点头:“来了啊。” 凌鹿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之前就认识。 只不过…… 看上去关系好像不太好。 比如,那位优雅大方的乔安娜阿姨,不到十分钟就和谢老师吵了起来,吵的内容是他们十年前各自完成的作品,到底谁的才更优秀。 老余他们就在旁边看着,那个叫贝里的大叔还摸出电子烟斗叼在嘴里,一边看一边添油加醋:“我看还是乔安娜的更精巧,老谢的太粗糙了,毫无美感。” 听到这句话,谢老师的两撇胡子都快立起来了,两只胳膊——包括那只机械胳膊——袖子一撸,大声吼着:“什么?粗糙?!没有美感?!那叫机器之美!那代表着力量!那是大气!” 一头银色短发的乔安娜冷哼一声:“是哦,能把小孩子都吓哭的造型,就叫大气。” 谢老师这下脸都涨红了,又不能对着一位女士大吼大叫,只能呼哧呼哧往外喘气,然后反反复复地撸自己的袖子。 一旁的凌鹿看着有点担心,想要过去“劝架”,却被老谭给拉住了。 “不用管他们。几十年前就这样。”老谭言简意赅地说着。 凌鹿:“……哦……” 见凌鹿还是不放心,老谭又道:“别担心。都是朋友。” 凌鹿:“……哦……” 老谭看着前面吵吵闹闹的老谢和乔安娜,看着不断拱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余他们,非但没有担忧,反倒笑了起来:“真好。” “二三十年过去,大家都还在,还能吵。” 虽然凌鹿不太理解,“能吵”为什么是件好事,但他也慢慢感觉出来了:尽管谢老师看着脸红脖子粗的,其实并没有动真气。 既然如此,凌鹿决定不管了。 他坐到一边,开始看周中尉准备的其他资料。 他不知道的是,他这边乖乖坐下没多久,那边乔安娜和老谢都自动放低了声音,唯恐吵着这认真的乖孩子。 声音压低之后,老谢他们也就吵不起来了,开始低声说些正事。 老谢一边调整着自己的机械臂,一边道:“你们第一区,不是一直对第三区心存犹疑?怎么这次舍得把你和老贝都派来了?” 他又看了 一眼老卡:“还有你们第二区,一般都不参与这种事的。” 老谢说话向来很直,直到有点不中听。 但事实的确如此。 第一区虽说一直在推进厉将军的政策,但对厉将军个人的状态一直有些担忧,担心他会精神崩溃乃至将整个生存区拖入深渊。 第二区,第二区向来是“我弱我有理”,从来都是不出工不出力的。 这次,这两个区都把他们仅有的机械师送到了第三区,据说还送来了第三区急需的结晶硭,着实让人吃惊。 乔安娜神色淡然:“在我们看来,四五区封锁关口、拒绝交流的时候,就已经不正常了。” “现在他们还用黑雾来做阻隔物——利用污染物对付人类,这才是最大的疯狂。” “第五区好比是个手里拿着炸丨药包的疯子。我们要是再不做点儿什么,恐怕再过几年,他们就要把炸丨药扔到这边来了。” 不怎么爱说话的老卡,平静地说了一句:“现在跟着第三区,要是撑到了最后,我们也能多苟几天。” 他耸耸肩:“反正我们第二区也不能更差了。” 这话出奇的直白,但其余几人反倒觉得:挺正常的。 能为了自身存活下去而选择和他人同心协力,已经非常好了。 总好过当初信誓旦旦要为了大家的利益造高墙、事实上不知道在盘算什么的第五区。 正说着话呢,又有人进来了。 这次是周中尉带了一个年轻人进来。 年轻人看着不过二十多岁,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头发微卷,走路很快,说话速度更快。 他介绍自己叫夏天,是材料学方向的博士。 他现在要跟大家说明一下,这辆“特制装甲车”得以穿越黑雾封锁区的原理。 在没有电子信号、没有卫星定位的情况下跨越这么大片的污染区域,沿途还要依靠旧式武器同无数的高等级污染物作战——好比是盲人在悬崖边奔跑,等同于自寻死路。 但他们现在有种方式,能让装甲车恢复“视力”、看清路线。 说完,夏天就转过身,拖出一早就准备好的大黑板,在上面飞速画出示意图来。 他一边画一边飞快地解释,说这是何老上次来第三区的时候提出的一个构想。 由于时间紧迫,何老来不及对这个构想进行验证了。 何老离开第三区之后,夏天和自己的同学们一直在完善这个构想。 前几天,终于通过丽达跑出了一个完整的模型。 说话间,他已经在大黑板上画出了一长串的图。 他说,按照何老的想法,如果将结晶硭按照特定的厚度和组合方式进行排列,让它像一层碳纤维布一样延展开,再按照严格的顺序堆叠,可以得到“结晶硭柱体”。 将这种柱体放置于电磁场内,不但能起到防御墙一样的“阻挡污染物”的作用,还能在一定范围内突破黑雾的限制,恢 复电子信号。 此话一出,其余机械师们都满心震动:这!这不就完全破除黑雾的封锁了?! 但老谢却皱了下眉,心道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夏天又飞快地往下说:“但是……” 看吧,果然有但是。 “但是,这个‘一定范围’的区域非常狭窄,差不多……”夏天看了看周围,干脆来回跑了一圈,“差不多一根柱体对应的范围,就是我刚才圈出来的这一块。” “而且这种方式会大量消耗结晶硭,很难实用。” “不过,”夏天兴奋地拍着黑板,“我们在这个基础上做了改进!” 他说,单根柱体的范围确实非常狭窄,但如果按照顺序将多根柱体排开,再用电流强化和引导它们展开的区域,那就足以沿着这一长排的柱子,造出一长溜绵亘不断的,能传播电子信号的抗干扰区域! 按照这个思路,他们做了测算,每100公里竖一根柱子,再沿途铺上电磁场设备,那么算上第三区能调用的所有结晶硭,足够开拓出长度在5000公里、宽度在3到5米间的“长廊”。 这条隐形的长廊,就是那辆特制装甲车的“通行道路”。 装甲车一边走一边铺设结晶柱,自己给自己开路,最终完全穿越黑雾,到达第五区。 他想了想,嘿嘿笑道: “其实,与其说是长廊,更像是那种有辫子的电车——装甲车只有处于柱体的牵引领域内,才能往前开动。” 老谢在心中盘算了一下,问道:“你说的这种结晶柱,现在造出几根了?” 夏天挠了挠自己满头的小卷发:“呃,一根都没有。” 机械师们:…… 夏天摊摊手:“没有办法啊,我们现在的研究都是通过在计算机上跑模型来完成的。” “要真正把柱体造出来,那种精准度的要求,核心城现有的设备做不到。” 这年轻的博士又看向机械师们:“但是,在座的各位老师应该能做到这一点。” 大家都知道,其实不是“应该能”,是“必须能”。 这是这趟任务得以成行的前提。 没有人立刻说话。 机械师们要么在终端上演算,要么在纸上画图,思考着怎么才能实现夏天的要求。 直到凌鹿举起了手。 “那个……”这黑发红眸的少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我想,这件事可以交给机器去做。” 夏天双眼灼灼地看向了他: “哦哦?怎么做?” “我们现在有能完成这种精细操作、而且是快速精细操作的生产线?” 凌鹿站起身,道:“现在没有,但改装一下,就能有。” 在众人略显惊奇的目光中,凌鹿解释道: 黄昏之城的许多设施,虽然现在的功能是用于采矿挖掘,但它们的底层硬件其实非常强劲,完全可以拓展。只要对这些设施加以 改造,那么很快就能造出夏天所说的这种柱体。 夏天对凌鹿的话没有丝毫怀疑。 他当即就道:“那太好了!我们这就来碰一下细节!越快开始越好!” 没有任何的推诿争吵,众人迅速敲出了第一期的工作计划: 凌鹿这边和夏天对接,做出柱体生产线的结构图。 其余机械师由老谢安排,各司其职。 * 凌鹿和夏天一边聊一边画,两人都是十二万分的投入。 离他们不远处,乔安娜放下手里的终端,对老谢道: “你们第三区,居然还有材料学的博士?” 现在可不是大灾变之前,物资丰富生活优渥,能让人从容自在地研究学问。 要养一个、甚至一批不直接从事生产的博士,可以说是一种奢侈。 老谢有些骄傲地扬了扬下巴:“当然!” 我们不止有材料学,还有气象学,还有农学呢! 当初大地之城的畸变期,气象学的小耿就发挥了大作用。这次重建琉璃之城的卫星城,不也派了农学博士过去? 唯有机械师,这一门技艺对“实践”的要求太高了,很难找到合适的后辈。 但现在也好啦…… 老谢欣慰地看向了凌鹿。 乔安娜顺着老谢的视线看过去,啧啧道:“你徒弟,着实不错。” 老谢这把简直骄傲得不行:“那可不!我徒弟凌鹿,就是我们第三区最年轻最厉害的高级机械师!” “他能做到的事是你想都想不到的。” “像刚才这种生产线的结构图吧,只有他……” 老谢这边还在叨叨不停地说着,乔安娜却早已把话题切到了别的方向: “你看他那又黑又软的头发,你看他漂亮的眼睛,哎呀呀……” “怎么这么像我家养的猫呢?” 乔安娜是大灾变之后,极少数还在城里养着宠物的人,对家里那只猫的感情可以说是相当深厚了。 “哎呀呀,我家猫猫现在在家没法rua,我感觉这孩子rua起来手感一定也很好……” 乔安娜一边说,一边竟是连眼睛都亮了。 老谢倒吸一口冷气,忙道:“这可不行!这绝对不行!” 要是被厉将军发现,有怪阿姨把小鹿当成猫猫rua,这还得了?! * 凌鹿一直在实验车间画图画到了夜里十点。 其余几人也都在各自忙碌。 还是周中尉来赶人,说厉将军交代了,这件事是持久战,别一开始就熬夜,大家这才纷纷往旁边的宿舍走去。 这次来造装甲车的机械师和后期做任务的小队成员,晚上都住在同一栋楼里。 白天,机械师们在车间里忙碌,小队成员们会在营地接受特别训练。 像凌鹿和老谭这种双重身份的,将来就只能见缝插针地接受训练了 。 刚到门口,凌鹿便看见,赵瑜这家伙一瘸一拐地跳了过来。 “小鹿小鹿!”赵瑜虽然走路都有些艰难了,精神却是极好,现在显然是憋了一肚子话想要找人聊天,跟着凌鹿就进了宿舍。 好在宿舍的条件不错,地方足够宽敞,多一个人进来也不会碍事。 凌鹿从行李里找出几颗牛奶糖给赵瑜,赵瑜也不客气,一边坐在椅子上吃糖一边叨叨个不停。 原来他们小队的特训是根据每个人之后的工作职责来制定的。 比如赵瑜的定位就是“司机”,所以他特训的最主要内容,是如何在各种极其严苛的自然条件下实现平稳驾驶,还有各类突发状况下要怎么应对…… 总之一整天下来,赵瑜说他有种腿都要断了的错觉。 正说着呢,有人敲了下门。 赵瑜道:“哦哦应该是送夜宵的!这里每晚睡前都有夜宵!” 凌鹿正忙着理自己的行李箱,赵瑜便自告奋勇地瘸着腿去开门了。 咔哒。 门开了。 凌鹿一边将毛茸小鹿拿出来摆在枕头边,一边说着“如果不是糖,就都给你吃吧。” 然而赵瑜并未作答。 凌鹿有些奇怪地转过头去—— 只见厉行洲用托盘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巧克力牛奶,淡然地立在门口。 赵瑜站在一旁,嘴巴跟碎月河里捞起来的鱼一样一开一合,显然是已经傻了。 赵瑜看看厉将军,又看看凌鹿,艰难地开口道:“这个……厉将军……找你?” 凌鹿的脸没来由地变红,脑子里也乱七八糟的,最后瞎编了一句话: “那个,呃,我,厉将军要找我,讨论结构图。” “嗯,重要的结构图……” 意识到自己居然又说谎了的凌鹿,脸更红了。 赵瑜看看凌鹿通红的脸,又看了看厉将军手里的巧克力牛奶,神情恍惚地点点头,飘飘忽忽地自己走出去了。 原来是讨论结构图。 小鹿老师真勤奋。 厉将军也真热心。 虽然不知道厉将军为什么要带着牛奶来讨论结构图,但…… 自己的求生欲告诉自己:此地不宜久留。 * 厉行洲关上门,将牛奶递给凌鹿:“结构图?” 凌鹿接过牛奶,一口口喝着,同时庆幸自己这样低头喝牛奶就不用说话了。 要不然…… 说什么呀? 说自己刚才又撒谎了? 还是,还是…… 还是昨天晚上电话里,自己梦游一般说的话? 啊啊自己当时怎么就糊涂了,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说出来了呢! 然而牛奶终究是要见底的。 再怎么慢慢喝,到底也会喝完。 厉行洲从凌鹿手里接过还有余温的马克杯放到一边, 拉着凌鹿自然而然地坐在沙发上。 他换了个姿势,胳膊搭在凌鹿身后的沙发靠背上,闲闲地又问了一遍:“结构图?” 凌鹿:“嗯嗯!结晶柱生产线的结构图,我明天就能画完了!” 后天就可以开始改装了! 厉行洲:“我知道。” 凌鹿:“……哦……” 也、也是哦。 这种进展,厉行洲肯定都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厉行洲:“你真的是要跟我说这个?” 凌鹿:“……” 怎、怎么办? 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凌鹿,低低“唔”了一声,然后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厉行洲的声音带着点遗憾:“我还以为……” 嗯? “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昨天晚上你在电话里说的事呢。” 凌鹿的脸都快烧起来了,结结巴巴地应着:“什、什么事呀……我,我不记得了。” 厉行洲:“你说……” “因为你上次撒谎了。” 凌鹿:“诶?” 我不是这么说的! 厉行洲十分坦然:“因为你上次撒谎了,所以要惩罚自己。” 凌鹿:“啊?!” 胡、胡说! 先生骗人! 我哪有说要惩罚自己! 厉行洲神色镇定:“具体的惩罚方式……” 具、具体的惩罚? 是先生要……罚我? 凌鹿的心开始不听使唤地狂跳。 原来“心跳得快要从胸腔里出去了”,不是一种夸张。 厉行洲泰然自若:“你说,具体的惩罚方式,是见面之后,你要对我讲一遍《黑炭王子》。” 凌鹿的眼睛倏然睁大,脱口而出道: “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 才不是讲绘本! 明明说的是“见面之后要亲亲”来着! 厉行洲似乎有些诧异:“啊?不是这个?” 凌鹿愤愤不平:“不是!先生你骗人!” 厉行洲从善如流:“我记错了?那是什么?” 凌鹿越想越气,心说你怎么又骗人,你才不是记错了! 你你你——你是不是不想亲我了! 气急败坏的凌鹿,干脆仰起脖子,手捧住厉行洲的脸,学着绘本上亲亲的模样,闭着眼睛撞了过去。 呜。 自己好像撞得太用力了,牙齿有点痛…… 不过…… 这就是嘴唇的触感吗? 好温暖。 好柔软。 还有……为什么会有点冰雪一般的清新气味? 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 好好闻。 就像雪地里的植物园,让人觉得好安心…… 凌鹿不知道这个嘴唇相贴的亲亲持续了多久。 反正,他慢慢退开的时候,已经在不自觉地大口喘气了。 耳朵好烫,心跳好快。 可是莫名觉得好开心。 他舔了下嘴唇,手依然捧着厉行洲的脸,抬眼道: “我,我说的是这个!” “见面之后要做的是这个!” 厉行洲:“……” 诶? 为什么厉行洲的耳朵也在发红? 还有,为什么他的眼神,看起来像要做什么了不得的事? 还有他的呼吸声,怎么听上去如同受了伤一般,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凌鹿心虚地问着:“那个,那个,我刚才的亲亲,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厉行洲的右手扣住了凌鹿的后脑勺。 他身体微微往前一探,灼丨热的气息落在凌鹿的耳边: “你的亲亲没什么不对。” “只是……” “我想做的……是接吻。” 凌鹿还来不及讶异,便被封住了唇齿。 眼前忽明忽暗。 呼吸时断时续。 唇被温柔而有力地覆盖,齿被坚定而持续地撬开,舌被仔细而耐心地探索。 这、这就是接吻? 自己和先生……接吻了?! 第 62 章 藏星 “夏老师,你看,我在这个地方再加一道控制器,就能实现你说的多次堆叠了。” 凌鹿趴在铺开的大张图纸上,一边用铅笔圈出来控制器的安装位置,一边对夏天解释着。 夏天和他一样,也趴在图纸上。 其实夏天看不懂这么复杂的结构图,但凌鹿还是坚持要把每一个节点都给他解释清楚。 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夏天的每一个要求,哪怕是最细微的要求,都能通过这套生产线实现。 两个年轻人就这么来来回回说了一下午,终于确认:结晶柱的所有细节,一个不漏地全都考虑到了。 剩下的,就是在黄昏之城占用一片车间,由凌鹿挑选出可以使用的机器,就地改造、组装生产线。 夏天长长吁出一口气,也不站起来,就这么往后一仰坐在地上,一边喝水一边感叹着:“太好啦!之前厉将军说,我们的机械师一定能实现这个构想,我还有点担心!” 凌鹿也学着夏天的姿势坐在地上。他本来正在吃糖,听到夏天突然提到厉将军,不知为何心就忽地快跳了一下。 夏天自然不可能察觉到凌鹿这一点小小的异样。 他转过头,笑呵呵地对凌鹿道:“小鹿老师,估计你不记得我了——但我见过你哦!” 凌鹿:“诶?” 夏天:“差不多一年前,江教授的葬礼上,你坐在耿昊的边上?” 凌鹿:“啊!对哦!想起来了!” 当时,在江婆婆的葬礼上,自己身边坐的全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周中尉说过,他们都是江教授资助的孩子们,如今都在各自的领域独当一面。 原来夏天也在里面啊。 果然是独当一面呀!不管是预测雷雨的耿昊,还是如今研究结晶柱的夏天,都很厉害呀。 凌鹿心怀敬佩,又带着些许羡慕地想着。 不料,夏天道:“当时耿昊就跟我们说,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有个很年轻的机械师了,我们都又震惊又羡慕呢。” 凌鹿:“啊?” 夏天指着地上复杂无比的结构图:“你看,如果没有你们把我们的想法变成实践,我们就算在计算机上跑出再完美的模型,又有什么用?” “多亏有你、谢老师余老师这样的人,我们才能把这些知识都用出来,不至于只能自己写天书。” 他嘿嘿笑着:“小鹿老师,你们真的很厉害!” 听到夏天的说法,凌鹿很认真地应道:“我们会继续加油的!” 夏天伸出拳头和他碰了一下:“一起加油!” 凌鹿点了点头。 大家一起造出这种结晶柱,造出能穿过黑雾的大车,好好完成厉行洲的任务! * 这天回宿舍的时候,又是快十一点了。 凌鹿打个哈欠,抱着毛茸小鹿扑在了床上。 他在床上翻来翻去 地拱了会儿,通讯器响了。 是厉行洲的电话。 凌鹿看到来电人,还没接起来,脸倒是先红了。 他把怀里的毛茸小鹿搂得更紧了些,按下通话键,尽量用自然的声音道:“先生?” 厉行洲:“躺下了?” 凌鹿:“……” 这句话原本没什么,可凌鹿就是回想起了某些画面,结果控制不住地脸更红了。 他刚才装出来的那点自然都没了,小声应道:“嗯。” 厉行洲:“巧克力吃了吗?” 刚刚凌鹿一进宿舍,就看到茶几上摆着一块深褐色的巧克力。 凌鹿:“吃了。好甜。” 厉行洲:“嗯。这是琉璃之城产的巧克力。” “他们的可可种植园,用的就是你们上次调试的灌溉系统。” 凌鹿一下就来了精神,从床上坐了起来:“真的?!太好啦!” 说到和机械相关的话题,凌鹿脸也不红了,说话也自在了,从灌溉系统一直说到了今天的结构图。 等到他终于把自己说困了,有些迷糊地打了个哈欠以后,厉行洲在那边道:“不早了,睡吧。” 凌鹿:“……唔。” 厉行洲:“对了。” 凌鹿:“唔?” 厉行洲:“巧克力真的很甜吗?” 凌鹿此时说话已经有点混沌了:“嗯……甜呀。” 厉行洲:“比什么都甜?” 凌鹿:“……那倒也不是。” 他稀里糊涂地哼哼着:“比如……就没有和先生亲亲甜……” 厉行洲:“噢。” 凌鹿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说了什么。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人也清醒了不少,急道:“我、我、我……” “我瞎说的!” “我困了!我睡着了!先生晚安!” 小小计谋得逞的厉行洲,在那边带着笑地应了一声:“晚安。” 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其实是上套了的凌鹿,羞恼地挂断电话,抱着毛茸小鹿缩进了被子。 呜呜,好丢脸! 昨天,昨天就已经很丢脸了! 昨天和厉行洲亲完以后,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会腿软得站都站不站起来,差点直接从沙发滚到地上…… 最后是厉行洲把自己抱到床上的。 不止如此,自己不光腿软了,而且脑子也糊里糊涂的,一直抱着厉行洲不想让他走,想让他摸自己的小犄角…… 后来厉行洲真的陪了自己好久,最后摸了摸小犄角,又亲了额头…… 大概是等自己睡着了,厉行洲才走的? 凌鹿又把被子蒙得更严实了些。 原来“亲吻”是这样的感觉。 虽然亲完会很不好意思…… 下次还要亲。 不过…… 厉行洲似乎说过,“室友之间不会亲吻”?“恋人才会”? 等等—— 后知后觉的凌鹿,在足足24个小时后才意识到一点: 我和厉行洲,不是室友了? 我们,我们,现在算是恋人了?! 就是那个,要在一起睡觉的恋人?! 他惊得一掀被子,从床上直挺挺坐了起来。 * 就在凌鹿各种胡思乱想转转反侧的同时。 乔安娜的宿舍。 这位银发阿姨正在同第一区的议长艾琳通话。 “你们明天就可以改造结晶柱的生产线了?”对于第二区的速度,艾琳不禁有些吃惊。 乔安娜解释一番,又道:“议长,我听第二区预计的结晶硭柱体产量,是将我们这批结晶硭计算在内的。” 乔安娜和贝里来到第二区的时候,便已经按照第二区和第一区协商好的,将第一区仅剩的结晶硭带了过来。 当然,这东西不可能随身携带,是用严密封装的特制容器运送过来的。 要开启封装,除了机械钥匙,还需要一串密码。 听到乔安娜的汇报,艾琳笑了一下:“呵,他们倒是很有自信。” “总之……” “按照我和余志诚所协商的,要动用这批结晶硭,他必须对我们披露更多的信息,特别是‘藏星计划’的具体内容。” “至于他们的计划到底值不值得……乔安娜,我相信你的判断。” 乔安娜:“明白。放心吧,议长。” 那串开启封装容器的密码,艾琳已经告诉了乔安娜。 按照艾琳的要求,在乔安娜确认“第二区的行为有利于生存区”之前,是不能提供这串密码的。 对于第一区来说,这些仅剩的结晶硭,是足以他们再将防御墙加高一段、再多抵挡一阵的最后筹码了。 要他们将这些结晶硭全都交给第二区,必须有非常、非常充分的理由,也需要他们坦诚布公:“藏星”究竟是什么。 “藏星计划”,是第五区的加纳森同厉行洲电话时提到的一个词。 后来,为了争取第一区的支持、说服他们提供结晶硭,第二区将这段通话的录音给了第一区。 也正是通过这段录音,第一区确认了一件事:第五区已经走向无可挽回的疯狂。 但是,第一区依然非常介意:第二区这些年来一直在推行的“藏星”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加纳森会说,启动“藏星计划”,就代表根本没有希望,一切皆是泡影? 在第一区看来,如果第二区背地里在做的勾当和第五区大同小异,那他们宁愿让自己区内的居民再过一段最后的安宁时光,也不能搅合进这种无底线的疯狂里。 对于第一区的疑惑,第二区的总理余志诚表示:我们会做完整的披露,你们可以有自己的判断。 现在,就到了要判断的时刻了。 乔安娜 摘下通讯器,走到了宿舍窗边。 虽说这是核心城的特别基地,但在夜里依然推行节电措施。 偌大的基地,只有寥寥几处灯光,不甚清晰地映照在这些旧纪年的建筑物上。 乔安娜眺望着远处如山脉一样的影子,暗暗想着: 厉行洲,这位被称作“没有正常人类感情”的将军,要如何说服我们,让我们心甘情愿地移交结晶硭呢? * 次日。 一清早,凌鹿就和其他机械师一道搭乘直升机到了黄昏之城。 凌鹿原本以为直升机会直接将他们送到工厂区开始工作,没想到是把他们送到了警备区的会议室。 而且,除了机械师以外,另两位特别任务小队的成员,赵瑜和那名左眼有刀疤的战士也在会议室。 现在凌鹿已经知道这名战士的名字了:楚砚,是一名中士。 听周中尉说,楚砚在这趟任务里,主要的身份是远程狙击手,同时也是赵瑜的替补。 因为符合条件的人数太少,小队里的所有成员都至少有两重身份。 看着赵瑜和楚砚,凌鹿不禁有些好奇: 为什么厉行洲要安排大家都来这里?改造生产线应该不需要士兵们帮忙吧? 难道说…… 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需要大家都知道的事吗? * 乔安娜坐在位置上,随手点击着眼前的终端屏幕。 如果没猜错,厉行洲今天就会向他们所有人披露“藏星”是什么了。 毕竟现在任务进度这么快,这位将领必须立刻确认:第一区的结晶硭是否能投入使用。 果然,这位一身黑色军服的年轻军官走了进来。 他带着惯有的冷厉和肃然告诉众人,他们作为这次任务的核心成员,理应知道真相: 如此兴师动众地制造装备、如此铤而走险地穿越黑雾地区,到底是为了什么。 厉行洲环顾众人,缓缓道:“在说明这一点之前,我要先向诸位解释,第二区政府一直在推行的‘藏星’究竟曾经是什么,现在又是什么。” 乔安娜下意识地坐得更直了些,手臂也抱到了胸前。 其实,她之前曾经和艾琳议长讨论过,这个藏星计划恐怕不是一个多么振奋人心的计划。 不出所料。 厉行洲说出了这个计划最初的背景。 那是在大灾变之前,刚刚出现污染物端倪时。 在彼时的超级计算机动用大量资源进行模拟计算后,得出了一个十分不乐观的结论: 这些污染物,足以对人类社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最严重的情况下,人类的文明灰飞烟灭,人类将仿佛从未来过这个宇宙一般,被轻轻抹去。 藏星计划,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应时而生。 它的目的,是将人类文明中璀璨如星的一部分,以人类能想到的最长久方式,永远 地保留下来。 这样,即使人类这个种族消失,至少也能留下灿烂的墓志铭。 这个计划已经秘密运行了数十年。 除去大灾变中最混乱的时刻以外,“藏星计划”从未停息。 现在,就在第二区核心城,有一处封闭式的地下堡垒,存放着历史上最为著名的手稿、画作、雕像…… 除了凌鹿以外的所有人,听到这里时不禁都神色复杂。 “政府在极力保存珍品”,当然不是一件坏事。 但这件事的前提,却是“人类社会终将遭受毁灭性打击”。 对这些珍品搜集得越热心,保管得越仔细,越能说明:我们无法摆脱最终的悲剧。 无怪乎第二区从未对外透露过这件事。 在污染物肆虐成灾后,这样的举动,太容易让人猜出背后的原因,太能打击人的士气了。 乔安娜微微眯眼,冷声提问道:“你们该不会还偷偷保存了人类的基因组和冷冻胚胎吧?” 厉行洲道:“没有。” “人类消失了就是消失了。” “如果未来有一天,存活的人类能自行打开这个堡垒,那不需要这种胚胎。” “如果打开这个堡垒的已经不是人类了,那么,人类至少不应该成为小白鼠。” 乔安娜冷哼一声,但眉宇间的神色倒是坦然了些。 但她身旁的贝里,这位大叔却激动得厉害。 贝里差点不顾场合地把烟斗掏出来,却因为手太抖了而没能成功。 他站起身,颤着声音道:“既然你们的计算机预测到了毁灭性的结果,既然你们第二区一直都知道,既然你们现在都在推进……” “你们明知道毫无胜算,你们还打什么打?” “送人去死很有趣吗?很符合你们的牺牲精神吗?!” “就算不像第五区那么发疯,大家回家安安心心过好最后的日子——” 贝里话未说完,便被青筋暴露额角跳动的谢尔盖给一把按回了座位。 “老贝你给我闭嘴!”谢尔盖面色铁青地低喝着。 厉行洲对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 他依然神色冷静,只道:“二十年前的藏星计划,的确只有这一个层面。” “但现在的第二区对藏星计划做了改动。” “各位可以现场看到,什么是我们现在的‘藏星’。” * 两个小时后。 乔安娜不解地看向周围。 她刚刚才从越野车下来。 越野车这是把他们送到了一个……一个很出乎意料的地方。 这是一座学校。 一座位于卫星城的小学。 朴实而坚固的平房,划着白线立着简易球框的操场。 这样的学校…… 在第一区已经不多见了。 基础教育,和“培养博士”一样,都 是极消耗财政支出的非必需品。 更何况,他们所在的地点还不是人口相对密集的主城,而是人口稀少的卫星城。 在这样的地方,有几个孩子需要上学? 乔安娜在操场上走了两步,离那座教室近了一些。 透过擦得很干净的窗玻璃,能看见一位棕色头发的年轻人,正眉飞色舞地对下面的孩子讲课。 下面的孩子,看上去从5、6岁到10来岁都有,一共有10来个。 谢尔盖也在往里面打量。 他盯着那棕发年轻人好一会儿,低声惊叹道:“那不是小耿么!耿昊耿博士!” “就是在大地之城,帮我们观测雷雨那个!” 乔安娜瞄了眼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雷电的成因”。 她皱起了眉头:什么情况?第二区花大价钱培养出了一名博士,这名博士又的确成绩卓著,但第二区却把这样的人安排来…… 给一帮毛头孩子讲基础课程? 还有,这和“藏星”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厉行洲走到了众人身旁。 他的声音低沉却很清晰,让每一个人都听得足够清楚: “二十年前,第二区决定把推进藏星计划的资金分作两部分。” “一部分继续用以推行原计划。” “另一部分,用来‘保障知识的传承’。” “具体做法包括拖累财政的基础教育、脱离实际生产的高等教育、投入巨大的特定领域研究……” “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面向儿童的基础教育。” “我们一直鼓励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在行有余力的同时,向孩子们传播知识——比如耿博士现在所做的‘义务教师’。” “那些放在地堡里的手稿,是没有生命的物体。” “但教师们所讲出来的每一条公理,每一个等式,都会变成活的,都会在众人的努力下口口相传。” “或许终有一天,我们的墙会倒塌,城市会沦陷。” “人类将不得不如野兽一般,回到山洞以躲避雷雨,靠着雷电后的山火取暖取热。” “但是,只要我们还能记得,‘火,是物质燃烧过程中的强烈氧化反应’,我们还明白‘雷,是云层放电、大气膨胀放出的巨响’,我们……人类的点点星火,就还没有熄灭。” “这就是我们现在的,‘藏星’。” “这微不足道的星光中,蕴藏着我们最后的希望。”! 第 63 章 恋人? 凌鹿其实没太听懂厉行洲话里的意思。 为什么知道火是哪里来的,雷是怎么形成的,会和“希望”有关系? 另外,自打厉行洲说完这些话以后,其余人的表情都不太一样了。 比较明显的,比如赵瑜…… 居然眼眶都红了? 还有那个刚才很激动站起来直嚷嚷的机械师老贝,怎么也在偷偷吸溜鼻子? 还有谢老师为什么一扭头跑到一边去了,像是不愿意让人看见他的脸一样? 凌鹿有些不明所以。 他晃到教室边上,看着教室里面纷纷举手抢着回答问题的小豆包,不禁想起了自己给小朋友们讲绘本的情景。 按厉行洲刚刚的说法,给小朋友们讲知识,是一件很重要、很有用的事。 那自己给小朋友讲绘本……应该也很重要、很有用? 想到“自己又做了件很有用的事”,凌鹿不禁笑了起来,笑得看不见的尾巴都在直晃。 正想着呢,学校的下课铃响了,一群小豆包们一窝蜂地跑了出来。 其中有一个跑着跑着往这边看了一眼,突然停下脚步,惊喜地大叫道:“小鹿哥哥!” 原来是小郑,之前送小陀螺给自己的小郑。 看来这孩子不去矿场陪自己父亲的时候,就是在这所学校读书呀。 意外捕捉到小鹿哥哥的小郑,一扫之前的腼腆害羞,几乎是立刻就扑了过来,在凌鹿身边跳来跳去,问了许多问题,还说课间要和小鹿哥哥一起玩儿。 凌鹿本来想说好,突然又想起自己还在任务中呢,不由看向了厉行洲,想着是不是应该向先生请个假? 不料,厉行洲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看到了这边。 见凌鹿望向了自己,厉行洲仿佛知道这人要问什么,点了下头,道:“去吧。” 凌鹿便被小郑开心地拽到一边,听小郑给他介绍自己的教室、柜子、操场…… 凌鹿当然不会知道,此时,他身上凝聚了好几道视线。 一道自然是厉行洲的。 还有一道,是谢尔盖满怀慈爱之意的。 另外一道,来自于乔安娜。 这银发阿姨的视线在厉行洲和凌鹿之间逡巡两遭,终于看明白了。 她走到谢尔盖身边,悄声道:“原来你的乖徒弟,除了是天才机械师,还是厉将军的小男朋友啊。” 谢尔盖赶紧比了个“嘘”的姿势,道: “我这乖徒弟,还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呢。” “另外,他们可不只是恋人啊,他们早就结婚了。” 就连登记表上都填的是“先生”呢! 乔安娜不禁有些惊讶,又再次看向了厉行洲。 这次,她确认了: 哪有什么“没有人类感情的战争之神”“不食人间烟火的指挥机器”。面前这清冷英俊的年轻军官,不过是将自 己的血肉之躯,将自己对心爱之人的拳拳心意,都用厚重的铠甲包裹起来,轻易不让人发现罢了。 唯有这样,他才能更狠,更稳地上阵杀敌。唯有如此,他才能保护他身后的爱人,他身后的城市,他身后的……人类。 * 离开这所学校之后,厉行洲向一行人说出了这次任务需要取回的资料究竟是什么: “逐月计划”的详细资料。 “逐月计划?”听到这个名词的众人,再次面露疑惑。 就连乔安娜也是如此。 厉行洲道,他也是最近才得知这项计划的存在的。 原来,在大灾变之前,之前的第三区政府在开启“藏星计划”的同时,还启动了一项更为隐秘的“逐月计划”。 现在第三区的所有人,无论是余志诚还是厉行洲,都没有听说过这项计划,更不知道这项计划的具体内容。 而厉行洲之所以察觉到这项计划,是因为最近在某个契机之下,他们对旧纪年的某些事件开展调查,这才从零散的资料碎片里,捕捉到了这个“逐月计划”。 从这些蛛丝马迹延展开去,调查人员终于发现,逐月计划之所以没有成形的资料传递下来,不是因为大灾变造成的断档,而是—— 人为的破坏和掩盖。 从最后能查到的信息看来,当年逐月计划的总工程师,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被带到了第五区。 由此,不难想象当年破坏资料的人究竟是谁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既觉得难以置信,又觉得某种程度上……非常合理。 乔安娜皱起眉头,道:“可是,也就是说,你们其实直到现在,也不知道逐月计划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万一……里面只是一些核丨武器密码,这种东西根本没办法用来对付污染物啊。” 要是核丨武器没有失效,要是黑雾不能干扰这些高精武器,人类又何至于一败涂地。 “在这种情况下,你们真的要付出这么高的成本去取回这份不确定的资料吗?” 厉行洲道:“虽然我们确实不能知道计划的具体内容,但我们推测,这项计划让我们找到更有效对抗方法的概率,达到90%。” 毕竟,这应当是与‘藏星计划’相辅相成,或者说作为互补的计划。 如果说“藏星”是最后的守,是对于“失败”的最终接受,那么“逐月”,一定是不计代价的攻,是孤注一掷的破。 也正因为如此,第五区当年才要带走计划的总工程师,才要抹掉这项计划的所有痕迹。 厉行洲顿了几秒,又道:“另一方面,我们确认,第五区正在计划的事,和‘逐月计划’有关系。” “因此,不管是为了阻止第五区的疯狂,还是为了找出破解困境的方案,我们都必须去。” 乔安娜眼皮垂了垂,站起了身。 其实,早在那座小学的操场上,她心中就已经有了决断。 能够做出这种举措的第三区,足够他们托付。 她将一张卡片放到厉行洲面前: “厉将军,第一区的全部结晶硭,供您调配。” “望您……让我们有朝一日,再也不需要使用结晶硭。” 厉行洲看了眼卡片:上面是一长串的数字。 毋庸置疑,这是用来开启结晶硭的密码。 他颔首道:“会有的。” * 在最重要的原材料“结晶硭”到位后,凌鹿这边的生产线也热火朝天地动工了。 他首先需要和老余一起,将黄昏之城所有采矿场里最适宜改造的机器都集中起来,然后按照之前做好的设计图,和其他机械师一道拆、装、焊、磨…… 由于凌鹿几乎摸过这里所有的机器,知道它们每一台的脾性和能力,所以挑选起来非常快。 而老余之前也和凌鹿深度合作过,知道凌鹿的改造模式,所以配合得非常顺畅。 就这样,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生产线改造需要的机器就都堆在了宽敞空阔的车间里。 机械师们戴上护目镜,穿好工作服,拿焊枪的拿焊枪,扛电钻的扛电钻,默契度极高地开始了工作。 到了晚上十点左右,机械师们才终于收工,旁边赵瑜和楚砚他们的特训也结束了。 高强度忙了一整天,大家的精神头却依然很足,于是谢老爷子干脆提议: 不如就在旁边的饭堂一起吃夜宵吧,人多还热闹。 就这样,一行人在饭堂围着桌子坐开,边吃边聊,甚是欢快。 凌鹿坐在赵瑜旁边,听着老爷子吵架一般聊天,看着大家说说笑笑的模样,也觉得惬意。 虽然他既吃不了现炸的鸡腿,也喝不了新鲜的果汁,只能一口一口地喝着清水。 他现在和之前一样,除了糖果以外,就只吃得下厉行洲亲手加工过的东西。 一旁的赵瑜探个脑袋过来:“咦?小鹿,你还是不能喝果汁吗?我看到你能喝牛奶,还以为你现在什么都能喝了。” 凌鹿还没回答,就有勤务兵推门进来,给凌鹿送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巧克力奶。 一闻到那个香味儿,凌鹿立刻知道:一定是先生刚刚煮出来的! 他眉眼弯弯地端起牛奶送到了唇边。 赵瑜的鼻子吸了吸,好奇道:“这个——” 这个巧克力奶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啊?而且为什么送牛奶的人好像是厉将军身边的勤务兵? 话未说完,坐在他身边的楚砚,直接丢了个鸡腿到他盘子里:“多吃,少说。” 赵瑜立刻被眼前的鸡腿吸引了注意力:“诶?这个,你不吃啦?” 楚砚:“不爱吃。” 赵瑜眉开眼笑:“我来我来,我帮你解决!” 此时的赵瑜哪里还顾得上去想为什么小鹿的夜宵这么特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嘿嘿,真好啊,以后和这 个人搭档,他不爱吃的鸡腿就都归我啦! * ?想看豆腐军团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吗?请记住[]的域名[( 夜宵散场,原本想跟着凌鹿一块儿回宿舍的赵瑜,被楚砚按着留下来一起帮忙打扫了。 于是凌鹿独自上了楼,一边走一边想:唔,得回去收拾一下行李了,至少要把毛茸小鹿拿出来。 今天到了黄昏之城后,还没空去宿舍,连行李箱都是勤务兵帮忙拎上楼的。 拿着勤务兵给的钥匙打开门,推门一看: 咦? 凌鹿又往外退了一步,确认了一下门牌号。 没走错呀。 而且走错了应该也开不了门呀? 直到沙发上的厉行洲道:“没走错,是我们的房间。” 我、我们的房间? 凌鹿先是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对呀,室友嘛。室友当然要继续住在一起。 可是他又觉得有点不对…… 我们都亲过了呀?亲过了……就是恋人了吧? 那,那,恋人还住在一起,是因为要一起睡觉了吗? 啊! 那先生在这里等我,是、是在等我,一起睡觉的?! 那种,很痛的睡觉?! 一想到这里,凌鹿的脸便开始忽红忽白,甚至有点想找个借口溜去赵瑜的房间算了。 看着眼前这人突然就站在原地发呆,厉行洲无奈起身,牵过凌鹿的手,带着他坐到了沙发上: “坐好。” 凌鹿乖乖坐好,还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厉行洲从茶几上拿过巧克力:“还吃吗?” 凌鹿乖乖将巧克力含进嘴里。 呼,甜甜的,好像心里不那么紧张了。 看着凌鹿的脸色缓和了些,厉行洲才道:“凌鹿,我有事要告诉你。” 凌鹿:“嗯嗯?” 厉行洲:“关于‘逐月计划’,我今天提到的‘是在某个契机之下’才察觉到了这个计划。” “这个‘契机’,其实就是对夕照塔和琉璃湖的调查。” 凌鹿:“喔!” 我就说这两个地方看起来很奇妙呢!又美,又奇妙。 厉行洲看着凌鹿,神情里多了几分凌鹿察觉不到的小心翼翼:“而我之所以会派人详细调查这两个地方……” “是因为你之前说,对夕照塔和琉璃湖有特殊的‘感应’。” 凌鹿:“……咦?” 厉行洲:“凌鹿,因为你……应该是诞生于旧纪年的,身份有点特殊。” 凌鹿:“嗯嗯,我当然是诞生于旧纪年的,我是从冷冻舱里醒来的苏醒者呀。” 厉行洲:“……” “所以……我在想,或许,你当年对这个同样诞生于旧纪年的‘逐月计划’,也了解一二。” “正因为如此,你才会对逐月计划的成果——夕照塔、琉璃湖,有所感应。” “此外,黄昏之城的医疗舱,目前 看来也是这个计划的成果之一。” 凌鹿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说我为什么能修好医疗舱——而且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修好的!” “估计就像江婆婆说过的,就是依靠那些本来记住了,但我以为我忘了的知识吧!” 他顿了一下,又一脸兴奋和憧憬: “先生先生,你说,那我在进冷冻舱以前,会不会和现在的夏天他们一样,参与了逐月计划?” “这么说来,如果我完全恢复了记忆,是不是都不用去第五区,就能知道逐月计划是什么了?” 厉行洲的眼神微不可查地黯淡一下。 他牵过凌鹿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那应该不行。” 凌鹿有点遗憾地哼哼两声:“这样哦。” 厉行洲摸了摸他的脑袋,音色低沉:“凌鹿,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件事……” “是因为我担心去了第五区,或许有些事情会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其实,目前的调查结果,并没有显示出夕照塔或者琉璃湖同“清剿污染物”之间有什么直接联系。 而且从江教授在视频里强调“一定要带着凌鹿去第五区”,以及凌鹿能修好医疗舱这样的细节来看,至少凌鹿不会是这个“逐月计划”的攻击对象。 但即使如此…… 厉行洲的心底,还是生出一种软弱的、冲动的、被称作“私欲”的东西。 他想让凌鹿远离不可知的危险,让他留在第三区,留在他可以快乐地修修机器、讲讲故事的生活里。 然而,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样不行。 就算没有江教授的叮嘱,厉行洲也知道,自己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凌鹿稳妥地藏起来。 厉行洲暗叹口气,郑重地看向凌鹿:“无论‘逐月计划’是怎样的,凌鹿,我会保护你,我……会陪着你。”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无论你是什么模样。 凌鹿不知道厉行洲的语气为什么突然有点沉重。 他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先生大概是担心路上有危险?”这一点。 他伸出胳膊抱住厉行洲,在他耳边道: “先生放心啦!我们会造出很棒的装甲车,能把我们所有人都保护好的。” “对了我还有神奇小陀螺!神奇小陀螺也可以保护大家的!” “所以,”他毛茸茸的脑袋在厉行洲的肩窝处蹭了蹭,“所以,别担心哦。” 厉行洲紧紧搂着他,应道:“嗯。” 凌鹿心说好像先生还是有点不放心? 他抬起头,眼睛亮亮的,脸颊开始泛红:“那个……我,我亲下你,你会不会就心情变好,就不担心了?” 这是个疑问句。 但凌鹿并没有等着厉行洲答复,便已自行往上碰了过去。 虽然只是嘴唇碰在一起,但对凌鹿而言,已经比巧克力都要甜,比牛奶都要香,让他自己觉得很开心了。 而且厉行洲看上去也开心了些,甚至嘴角都翘了起来。 凌鹿又蹭了蹭,在厉行洲怀里小声道:“先生?” 厉行洲:“嗯?” 凌鹿抿了抿唇,问出了让自己苦恼了一天的问题:“那个……我们现在……算是恋人吗?” 厉行洲:“……” 几秒后,指挥官先生才无奈道:“你说呢?” 凌鹿:“……是?” 厉行洲捏了下凌鹿的脸颊:“当然是。” 凌鹿:“哦……” 话音落下,厉行洲奇怪地发现,怀里原本温暖柔软的身体,竟然在逐渐僵直。 厉行洲:“凌鹿?你怎么了?” 由于太过紧张,凌鹿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了:“恋、恋人的话,先、先生,你,你是要,要和我……一起睡吗?”! 第 64 章 很多很多个 用了整整10天的时间,“结晶柱生产线”终于完工,用来制造电磁场的导电设备也调试完成。 由于结晶柱的生产工艺确实太过复杂,即使是这样一条全自动化的生产线,制造出一根结晶柱也需要24小时的时间。 要验证结晶柱是不是能向夏天的模型里推算的那样,两两排列、再配合上强电流就能向两侧展开“抗干扰领域”,至少需要两根结晶柱。 因此,凌鹿他们还需要等待48个小时,才能确认这条生产线达到了要求。 这48个小时里,按照厉行洲的建议,其余连续工作了十天的机械师们都能短暂地回家休息。 比如老谢,就赶回大地之城去看菲莉亚了。比如乔安娜,直接飞回了第一区去rua她家的猫咪。 但凌鹿作为任务小队的成员,需要留在营地,见缝插针式地接受一些基本技能训练。 按照厉行洲所说的,这次任务充满了不可知的因素。尽管每个人的分工都有所侧重,但一旦意外发生,这种分工可能就无法维持。 要保障在极端情况也能完成任务,就需要每位队员尽可能全面地掌握更多技能。 简单来说,就是最坏的情况下,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要有能力驾驶着装甲车——甚至是徒步,将资料带回来。 这天上午,凌鹿正在试着给枪上膛,周中尉过来告诉他们,他们任务小队的“第六位队员”也到达营地了,很快会和他们一起训练。 第六位队员? 凌鹿有些好奇。 他看向周围的其他队员:厉行洲这几天一直都不在的;赵瑜和他自己一样茫然;楚砚一脸淡定地表示不知道;谭老师…… 咦,谭老师呢? 几人正疑惑着呢,训练场外隐隐传来了低沉的鸣吼声。 赵瑜面露疑惑:“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他思考几秒,大声道:“我听过这个声音!当时我们在琉璃之城穿过‘兽道’时,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条兽道,是一只很厉害的巨型犬钻出来的!而且那只巨型犬一直在兽道两侧巡逻,帮我们驱赶污染物!多亏了这只巨型犬,我们才能那么快地赶到前哨站!” 他愣了一下,带着些惊喜道:“莫非,我们的第五名队员,就是那只巨型犬?” 这时,周中尉向几人简要地解释道:小队的第五位成员是一只军犬,由谭中尉担任饲养人的大型军犬。 听到周中尉的话,凌鹿眼睛都亮了:原来是那只狗狗!那只身体发生了些异变,但依然帮助了很多人的狗狗! 周中尉说,厉将军让转告大家,“希望大家记住,无论这只军犬的外貌如何,它都是我们的伙伴。” 说换件,训练场的大门再次缓缓开启。 老谭先走了进来。 头发花白的老谭,这年近五十的军人,先看了看众人,心里一阵紧张,甚至 连手指都有点发木。 在琉璃之城的前哨站时,为了不让其他人被肉串儿的外貌吓到,他尽量减少肉串儿和他人接触的时间,还特意打造了一幅黑色头套,在一定要见外人的时候,遮住肉串儿异变最明显的眼睛和下颌部位。 ⑺想看豆腐军团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吗?请记住[]的域名[( 这样,别人只会以为他养了一只特别高大、不怎么见人的巨型犬,而且这只巨型犬很神奇地能震慑污染物、能帮着士兵们开拓通道。 对于这趟穿越黑雾的任务,厉将军交代得非常清楚:如果谭中尉决定参加,那务必带着肉串儿一起。 毕竟肉串儿对污染物的扑杀能力、在污染区的行动能力,远远超过人类士兵。 按照厉将军的说法,“或许在关键时刻,这只军犬能扭转局面。” 这其实也符合老谭自己的想法。 但他有个担心: 这趟任务里,空间狭小,队员们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可能把肉串儿藏起来; 而他也不原意给肉串儿长期戴上那么一副阻碍它进食的头套。 结果厉将军告诉他:不用隐藏。大家会接受、喜爱这只军犬的。 于是,老谭怀着忐忑的心情,去研究院将再次做完检查的肉串儿接了过来。 他站在门口,看向大家,内心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队友们,我要给大家介绍一下,与我相处了许多年的伙伴。” “它是……它当年为了救我,变成了一只污染物。” 此话一出,队员们的脸上都显出一些惊愕神色。 老谭深吸一口气,慢慢说了起来。 一刻钟过去。 老谭尽力维持着平静的神色,眼底却藏着一些惶惑地再次看向众人。 赵瑜挠着头,没说话。 楚砚脸上没什么表情。 凌鹿露出些思索的表情,先开口了: “那这只大狗狗,它平常吃什么啊?” 老谭刚想说“它绝对不会伤人吃人”,凌鹿又继续道:“我在想需要多大的狗粮储备间。” 老谭怔愣几秒,逐渐切换到机械师的思维模式,顺畅地回答道: “它杂食,可以吃正常肉类,也可以吃污染物。” “考虑到我们是长途任务,可以尽量缩减它的储量空间,腾出地方存放人类的食物。” 凌鹿赞道:“太好啦!那真是好棒的狗狗!” 赵瑜也在后面附和了一句:“原来如此,那我还能多带几根鸡腿……” 楚砚在赵瑜头上轻敲一记:“行了。” 不知不觉间,训练场上那微妙的紧张气氛不见了。 老谭稍稍松口气,声音有些抖地转过身道:“来,肉串儿,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一只体型如同成年骏马,通体漆黑唯有左前肢是银白色金属假肢的四脚兽,稍微低了下头,走进了这间训练场。 不得不说,除去左前肢那透着几分可爱的狗爪爪以外, 巨型犬那只剩下森森白骨的下颚,还有四只闪着红光的眼睛,都可以说和“可爱”“惹人喜欢”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一条狗狗若是走到街上,是足以让所有孩子都撒腿就跑甚至被当场吓哭的。 但大家并没有露出丝毫的厌弃。 肉串儿停在原地,像一条最普通不过的狗狗那样,前腿伸直,后脚弯曲成弧地蹲坐下来,喉咙里发出了“咻咻”的声音。 凌鹿歪了下头,伸出手道:“你好呀肉串儿,我是凌鹿。” 此时,只见肉串儿腾的一下直接从地上跃起,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闪电一般扑向凌鹿!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这只超大狗狗已经跳到凌鹿面前—— 对着这个比自己还要矮一些的少年不停绕圈圈,尾巴疯狂摇动,还时不时嗅一嗅凌鹿的头发! 由于它的尾巴实在太大,竟在这训练场里扇起一阵风,还差点直接甩到赵瑜脸上——若不是楚砚眼疾手快拉走了赵瑜,估计赵瑜就会被一只狗尾巴扇到地上了。 老谭这下真的是在原地呆住了: 肉串儿……竟然在撒娇吗? 过了足足半分钟,他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感叹道:“肉串儿居然这么喜欢小鹿老师?!” “它以前从来不会接近其他人的!” 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军犬,哪里会随便对其他人摇尾巴呢? 那边凌鹿也乐得眉眼弯弯,毫无惧意地将伸手摸着狗狗只有白骨的下颌:“乖狗狗!” 看着肉串儿几乎是瞬间就融入了这个小队,老谭不禁有些哽咽,轻声道:“还好,有小鹿……” * 两天后。 第一组的两根结晶柱体终于成型。 这是直径不过3厘米,高度2.95米的一根细细长长的黑色柱体。 柱体冰冷、坚硬,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这种柱体对外部环境没有什么要求,无论是高热干燥,还是潮湿寒冷,甚至直接泡在水里都不会影响它的功能。 凌鹿握住这长长的柱体,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绘本里看过的古代骑士,手握长矛。 唔,可惜没有大马。 按照夏天博士地模型,将这对应的两根结晶柱体分别插丨入有黑雾的区域,在柱子间距离不超过100公里的前提下,能得到一段总长度为3倍于柱体之间直线距离的“抗干扰区域”。 也就是说,如果两根柱子之间的直线距离为1公里,那前后可各延展一截,抗干扰区域的长度达到了3公里,让装甲车一边前进一边给自己铺轨道成为了可能。 任务小队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城外的污染区开展实地测试。 当天傍晚,还在核心城的厉行洲远程对任务小队公布了测试方案: 机械师凌鹿在黑雾边缘区域安装好第一根柱体;谭中尉进入黑雾区域五公里后,安装第二根柱体。 为了尽可能地模拟未来的真实状态, 他们需要独立完成任务,驻地士兵不会跟随他们。 但考虑到这是第一次模拟,士兵们已在沿线布下防控避免污染物靠近,外围也会有人持续巡逻,所以不用担心他的安慰。 另外,他今天晚上会从核心城飞过来,待他与大家汇合后,明天清晨再正式启动测试。 凌鹿和老谭当然没有异议,当场就开始商量着要怎么确定安装地点、两人怎么配合效率最高。 就在凌鹿琢磨着怎么携带柱体更方便时,一直跟在老谭身边的肉串儿突然扑了过来。 这大狗狗,在他身旁又蹭又嗅一番,竟然趴了下来,还扭过脖子对着自己的背,喉咙里“嗷呜嗷呜”地呼唤个不停。 凌鹿愣了一下,道: “你是……让我骑到你背上去?” 肉串儿欢快地不停点头,同时还对着边上的柱体嗷嗷了两声。 凌鹿:“……你是说,我可以拿着这些结晶柱,骑着你跑进黑雾?” 如果是这样,那“携带及安装结晶柱”的任务,就会变得轻松许多啊! 肉串儿点头点头得更欢了。 看着眼前凌鹿和肉串儿顺畅交流、肉串儿主动要求载着凌鹿的情景,老谭一面为肉串儿感到自豪,一面也有些愕然了。 因为他从未想过:肉串儿居然允许别人骑到它背上? 虽说肉串儿的体型比小型马匹还要高大了,但就算是对老谭这个主人,它也从来不曾以坐骑自居,更没有表示出“你可以骑上来”啊。 怎么对小鹿老师就这么不一样? 莫非……自家狗狗……是只颜狗? * 夜里十一点。 厉行洲推开训练场大门的时候,看到就是自己的恋人,骑在体型高大面貌奇异的黑色巨犬上,正在宽阔的训练场里绕场小跑。 见到数日未曾露面的厉行洲,凌鹿“啊”的一声,左手下意识地拍了肉串儿的背。 肉串儿仿佛知道了凌鹿在想什么般,载着他就朝厉行洲奔了过来。 一旁的老谭赶紧对厉行洲解释道:“将军!肉串儿和小鹿老师相处得比想象的还要好,而且肉串儿很听话的,小鹿老师应该很安全。” 老谭虽然一直没有成家,不太看得出厉将军对小鹿到底有多特殊,但是在谢尔盖的提示之下也知道了小鹿和厉将军“都已经结婚了”,此时自然是以为,厉将军是在担心家属的安全。 不料厉行洲神色平静,全无波澜地应了声:“好。” 老谭暗暗心想:果然是厉将军,什么时候都泰然自若。要是换作其他人,就算心里知道没事,看到自家软萌可爱毫无杀伤力的家属,将这么颇具杀伤力的污染物当做坐骑,怎么都会担忧的吧。 这边肉串儿已经载着凌鹿跑到了厉行洲身边。 凌鹿看着数日未见的厉行洲,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厉行洲眼底带笑地看着他:“很帅。” 凌鹿使劲点着头 :“嗯嗯,肉串儿超帅的!” 厉行洲道:但没有我的男朋友帅。?_[(” 凌鹿:“……?” 诶? 诶诶? 他的耳朵瞬间就红了。 十几天前的事,哗一下冲进了脑海里,历历在目。 * 那天晚上。 那是一个温暖的的春夜。 是挤在石头缝里的小草也要努力冒出两三朵小花来的春夜。 是小花旁边的蝴蝶也要开始两两追逐的春夜。 这样温暖的,生机勃勃,最能让人心意荡漾的春夜。 厉行洲抱着怀里的小鹿,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 就在刚才,心爱的恋人主动亲了自己——虽说他的亲法,有点……有点像一只小鹿跑过来啄了一下你。 但毫无疑问,恋人是喜欢自己的。 然后,恋人还颤抖着问:自己是不是想睡他? 这种问题…… 厉行洲在心底长叹了一声。 见厉行洲没有立刻回答,凌鹿的心开始七上八下地乱跳。 这,这,先生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如果他想,我,我…… 就在凌鹿的脸色都开始发白的时候,厉行洲开口了。 厉行洲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艰难:“凌鹿……” 凌鹿:“……先生?” 厉行洲:“首先,这件事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 凌鹿尾巴上的毛全都竖了起来:“可是!可是看上去真的很可怕!” 他面色煞白地说着:“那些动作看上去就很累很奇怪!还有,下面那个都哭了,而且一直在喊‘不要了’‘会坏的’……” 真的,书上那个小人儿的面部都扭曲了! 一看就是痛得不行啊,呜呜! 厉行洲:“……” 他轻咳一下,按了按太阳穴,道:“总之,我能保证不会弄伤你。” “你看到的场景……应该……也不是……因为痛。” 凌鹿:“……” 为什么觉得先生犹豫了? 先生犹豫了?! 厉行洲再次按了按太阳穴,放弃了这个角度,道:“另外,更重要的一点是——” “成为恋人,不代表就要立刻开始‘一起睡觉’。” 凌鹿“咦”了一声,僵硬的身体几乎是立刻重新软了下来:“真的吗?真的吗?” 厉行洲:“当然是真的。”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恋人之间的相处,有一开始就非常炽热的,也有一点点慢慢升温的。” “所以,不着急。” 凌鹿眨眨眼,带着几分钻研的意味: “那怎么才算是慢慢升温呢?” “每天都亲亲吗?” 厉行洲:“……嗯,算吧。” 凌鹿在脑袋瓜里盘算了下,终于 幡然醒悟般:“我知道了!这个就像机械师的资格,就像跳舞一样?[(,也分初级,中级,高级!” 厉行洲:“……” 指挥官先生带着几分无奈地笑了:“嗯,也可以这么分吧。” 凌鹿眼睛亮亮的,近乎是欢呼了起来: “那我们现在还是初级!等我们一直亲,每天亲,亲够好多好多个以后,我们就是高级了!” “等变成了高级,我们——我们再一起睡觉!” 都是高级了,那一定技艺出众,说不定真的就“不可怕”了? 凌鹿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恋爱小天才,瞬间就想明白了特别复杂的事,骄傲得连尾巴都开始波浪形摆动了。 厉行洲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又刮了刮他的鼻尖:“行。” 如果这种方法能让你感到安心,能缓解你的紧张,那就这样吧。 凌鹿点点头,又在心里飞快地计算了一遍,比出了三根手指:“3000个亲亲,够吗?” 厉行洲几乎呼吸一滞:要这么多才够? 但他最后只是在凌鹿脑门上亲了一下,道:“好,现在还有2999个。” * 在还剩下2991个亲亲的时候,厉行洲把腿软了的凌鹿抱到了床上。 凌鹿接过厉行洲递过来的毛茸小鹿,心说到底为什么一接吻,自己就会软得走不动啊? 一定还是缺乏练习! 厉行洲又在他的脸颊亲了一下,道: “好好睡吧,我在你隔壁。” “我明天很早就要去核心城。如果醒来没有看到我,别着急。” 凌鹿先是点点头,随即意识到一件事,“先生!先生你和我一起住,那其他人不就知道我们是室友了?” 厉行洲皱了下眉,纠正道:“不是室友,是住在一起的恋人。” 凌鹿:“哦哦……可是可是,不是说这样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 厉行洲这次的面色稍微严肃了些:“凌鹿,我之前就说过,不会有什么麻烦。” 即使有,我也不在乎。 “我喜欢你,我因为你是我的恋人而快乐。”他停顿两秒,牵过凌鹿的手,俯身在他手背上轻轻一吻,“我甚至希望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厉行洲,是天才机械师——小鹿老师的男朋友。’” 厉行洲抬起头,深深地望进凌鹿的眼睛:“你呢?” 凌鹿的心又快跳了起来。 他心里像是被塞满了什么东西一样,总觉得鼓鼓涨涨的,甚至连眼睛都有点奇怪的发酸。 他抿了下嘴唇:“我也,我也希望……” “大家会说,‘这是凌鹿,是最厉害的指挥官先生——厉行洲的男朋友。’” * 训练场内。 凌鹿看着厉行洲向自己伸出来的手,听着厉行洲对自己的称呼,脸一阵比一阵红。 方才厉行洲并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 所以大家一定是都听见了。 凌鹿并没有回头,不知道在他身后不远处,赵瑜已经直接原地石化,变成了一座雕像。 他耳根发烫地抿了下唇,握住厉行洲伸过来的手,从自己独一无二的坐骑上跳了下来。 厉行洲紧紧牵着他,道:“走吧,今天先训到这里了。” 凌鹿点点头:“嗯。” 指挥官先生对其余人说了一声“张弛有度,早点休息”,便牵着自己的男朋友走了出去。 还没走到宿舍呢,厉行洲便搂住凌鹿,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同时轻声道:“还有2988个。” 凌鹿稀里糊涂地被牵着往前走,心里想着: 咦?是我记错了吗?那天晚上不是2990吗? 还有一个亲亲……哪儿去了呢?! 第 65 章 新的形态? 清晨。 训练场旁的饭堂。 赵瑜坐在长条桌边,一反常态地没有狼吞虎咽,而是垂头盯着盘子发愣。 坐他对面的楚砚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你怎么了。” 这嘴上没把边心里不藏事的家伙,向来都是一到了饭点儿跑得比肉串儿都快的。 结果从昨晚开始,连夜宵都不吃了。 赵瑜抬起头,愣愣地盯着楚砚:“砚哥,我,我,我等下要给厉将军开车了。” 按照测试方案,今天赵瑜是“司机”,需要载着一行人到黑雾边缘。 楚砚:“……你之前不是挺盼望这一天的吗?” 赵瑜吞了口口水:“……那是以前。” 那个时候,我哪里能想到小鹿就是厉将军的恋人啊。 回想起来,新年夜的那天,小鹿打电话过来问“有喜欢的人,不知道怎么做”的对象,其实就是厉将军吧。 自己当时怎么回答的? 自己告诉小鹿,去看书…… 去看那本涩涩的书…… 难怪厉将军要问自己是不是喜欢看书。 当时还以为将军是在夸自己。 啊啊啊将军一定是认为我不务正业满脑子颜色废料还带坏了他的男朋友啊! 赵瑜想到这里,头往下一砸,人几乎是趴在桌上了。 楚砚实在看不下去,皱眉道:“你到底怎么了?快说。” 赵瑜有气无力的,以“我有一个傻瓜朋友,他有一个长得很可爱但是什么都不懂的朋友,这个朋友偶然遇到了一个大佬”开场,讲述了一个悲剧的故事。 楚砚听完了,耸耸肩:“听上去,你那个长得很可爱的朋友和他的大佬男朋友,现在进展顺利相处愉快啊。” 赵瑜:“嗯,是的吧。” 刚刚还看见他们牵着手出门了。 楚砚:“那你那个傻瓜朋友到底在担心什么?” 赵瑜:“因为那个大佬,唔,从来都不苟言笑,让人又敬仰又畏惧,是那种一看就不会涩涩读物,看上去就连七情六欲都没有的。这种大佬知道我……呃不是,是我那个傻瓜朋友让小……让他的小男朋友看涩涩读物,一定会很生气的。” 楚砚:“……大佬是男的吧。” 赵瑜:“这个当然!” 楚砚:“哦,那他就不可能没有七情六欲。” “说不定大佬还会感谢你让他的小男友掌握了新知识。” 赵瑜:“……啊?真的?!” 还有这种说法? 楚砚:“当然是真的。“ 赵瑜想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终于咧嘴笑起来:“对哈,对哈,要是大佬真的生气了,我……我那个傻瓜朋友早就被踢出去了。” 怎么还可能坐在这里吃包子。 终于想明白了的赵瑜,美滋滋地抓起楚砚帮自己打的包 子,大口大口啃了起来。 楚砚又去取了一盘包子回来:你那个傻瓜朋友也真是够迟钝的。他周围的人肯定早就看出来了㈦,怎么就他没看出来大佬在恋爱?” 昨晚当场石化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其他人都只是“哇终于公布了”而已。 赵瑜噎了一下,无力地反驳道:“他以前不迟钝的!主要是这次事件的主角太出乎意料了!” 楚砚“哦”了一声,又放了两个包子到赵瑜盘子里。 * 早饭后,任务小队一行人以及夏天博士,一起出发前往污染物外围。 能看出来夏天博士着实有几分紧张。 除了不停地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小卷毛以外,他嘴里还控制不住地说个不停。 说着说着,凌鹿听出来一件事,好奇道:“你是说,如果结晶硭足够多,我们都不用这么麻烦地铺设轨道,直接把特殊处理后的结晶硭涂抹在装甲车上,就能达到一样的效果?” 夏天不带停顿地道:“对啊只是这种方式非常非常消耗结晶硭而且至少每24小时都要重新涂抹一遍我们的结晶硭根本不够……” 凌鹿听着觉得有趣,又问了夏天两句,完全把这件事当做了一个理论探讨。 他身旁的厉行洲已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第三区剩下的结晶硭固然很有限了。 但第五区还有一整条的硭石矿脉,结晶硭的储量非常充裕。 假如第五区也掌握了这种破除黑雾的方法…… 厉行洲捏了捏眉心,在心中快速计划起来。 * 上午九点,任务小队到达了污染区外围。 按原定的测试方案,是由凌鹿在黑雾边缘安装第一根柱子,谭中尉潜入黑雾安装第二根柱子,在此期间士兵们在周边巡逻。 但昨天“肉串儿主动要求载着凌鹿跑进黑雾”这件事,促使小队修改了这个方案。 现在的方案是谭中尉安装第一根,凌鹿和肉串儿协作安装第二根。 如果这次测试里凌鹿和肉串儿的合作足够顺利,那么考虑到肉串儿的反应速度和奔跑能力,之后任务执行过程中、特殊情况下必须进入黑雾完成结晶柱安装时,也会更多的采用这种方式。 九点三十分,老谭选好了适宜安装的地点。 他从车上取下结晶柱和磁场生成器,稳步快跑进入黑雾。 楚砚紧随其后,凭肉眼和经验在后方保护机械师,确保安装不会被打断。 与此同时,凌鹿也拎着生成器、扛着结晶柱,由肉串儿载着冲进了黑雾。 两人一犬的身影,迅速隐没在雾中。 赵瑜坐在驾驶位上,手抓着方向盘,心里暗暗为自己的队友们祈祷着:一定要顺利,一定要顺利。 * 和四五区外围的黑雾区域相比,这里的污染度数值并不算太高,在100%上下浮动。 饶是如此,四周也是天光暗淡 ,黑雾浓得让人呼吸不畅。 凌鹿骑着肉串儿在浓雾中快速穿行。 他身旁不远处,弯曲扭动的食尸藤、口器一张一合的血光玫瑰、挂满铁锈色钩子的鼠尾鞭,都在飞速向后退去。 这些形貌狰狞的污染物并不能让凌鹿产生丝毫畏惧之意。 相反,他拍了拍肉串儿的脑袋: “乖狗狗,不要害怕哦。” “如果真的有怪物,我带着信号弹,士兵们就在不远处巡逻,立刻都会过来的!” 临出发之前,厉行洲十分郑重地叮嘱他:有任何突发情况,发信号弹,不要试图独自对抗污染物。 不知道为什么,厉行洲强调了两次“不要独自对抗污染物,不要和它们‘对话’。” 我为什么会和污染物对话? 不过,先生这么说,应该就是在担心我吧。 凌鹿如是想着。 这时,被凌鹿安慰了的肉串儿从喉咙里“嗷呜”一声,仿佛在说“我怎么会害怕?我要是愿意能把它们全撕了,哼!” 凌鹿笑了:“对哦,你也不会害怕的——你是最棒的军犬!” 在浓雾里穿行了约一刻钟,凌鹿终于发现了一处土地平整、没有被岩石覆盖、也没有被污染物盘踞的空地。 叫停肉串儿后,他拎着装备跳了下来,按照谢老师教自己的方法初步判断了土质的稳定程度,决定就在此处安装生成器和结晶柱。 电磁场生成器也是机械师们按照夏天的需求改装出来的,外形简陋但十分坚固,防雨防水。 在这看似粗糙的导管、铜线、黑箱子里,装备着旧纪年遗留下来的高能蓄电池。 这种现在已经无法制作的蓄电池,足以支撑生成器工作四到六个月,理论上足够任务小队到达第五区再原路返回了。 十分钟后,安装完成。 凌鹿轻轻呼出一口气,拧开了生成器的开关。 按理,电磁场内的电流是看不见的。 但凌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总觉得自己看见了无数流动的幽蓝色线条,穿过了那根细细长长的黑色结晶柱。 他摘掉手套揉揉眼睛,想要仔细看去,却又什么线条都看不到了,只能看见结晶柱在隐隐发光。 凌鹿打出了代表“顺利完工”的信号弹。 这样黑雾边缘的老谭看见信号弹以后,就能同步启动他那边的设备。 三秒后,凌鹿的左腕震动起来。 是通讯器,通讯器收到信号了! 在这种污染值100%的地方,通讯器几乎是收不到信号的! 凌鹿接起电话,夏天异常兴奋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 “我们做到了!我们做到了!” “验证成功!数据和模型里的完全一致!” “小鹿,我们可以破开黑雾的干扰了!” * 测试一共持续了24小时。 这2 4小时里,确如夏天博士所说,不仅通讯信号、定位信号都非常清晰,各种精密仪器都能在这个范围内顺畅运行,而且没有污染物敢靠近这个区域。 这次测试,充分验证了夏天的模型,也验证了机械师们的生产线完全符合要求。 24小时后,一行人拆除了结晶柱和生成器,当天就要准备返回核心城。 这里的结晶柱生产线既然已经顺利运行,老谢便找了中级机械师陶杨来做日常维护,同时留下了夏天博士监督质量,待结晶硭全都完工后以后,再一起送到核心城。 其余人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而是要赶快回到核心城开始下一步的工作了。 机械师们一开始来到黄昏之城,是因为改造生产线需要就地利用黄昏之城的大型机械。 但要改造装甲车,就需要利用那些旧纪年制造出来、一直停放在核心城的超重型运输车、极限环境探险车、重装坦克、装甲工程车…… 这件事,只能在核心城完成。 临走之时,凌鹿想了想,将小陀螺变成薄薄的黑色片状交给了夏天,说自己实在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材料,或许这属于夏天的专业领域,看能不能分析出来。 夏天看着这会变形的小陀螺,当即两眼放光,连之前说好的“送凌鹿上飞机”都忘了,直接跑回了他的临时实验室。 * 回到核心城之后,凌鹿前所未有地忙碌起来。 改造装甲车这件事,难度比“改造生产线”大得多。 首先,“生产线”的目标是确定的,需求也是明确的。 但装甲车不是。 比如“要扛极寒天气”,多少是极寒?阈值到底怎么设定? 又比如,“途中需要涉水”,多深的水?要涉多久? 这都是需要明确到具体数字的。 可偏偏黑雾地区的地理信息现在严重缺失,有时候根本拿不到准确的数据,只能靠着过往经验给出一个大概范围。 再有,用来改造的旧车辆,根本没有一辆是从载重度、装甲厚度、内部空间都能满足需求的。 因此凌鹿他们并不是在一个差不多成形的模子上修修补补,而是需要把不同的车辆全都拆了重新组装。 但这些旧纪年的车辆,可不是那种大颗粒的拼装玩具,随便拆下来之后就能毫无阻碍地和另一个模块组装在一起。 每辆车的拆和装,对于机械师来说都是需要用尽心思的一件事。 这一次,即使是凌鹿,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画出结构图了。 他和老谢他们一起工作了十天,依然没有画出完善的结构图。 毕竟,如果在这一步的结构图出了问题,后期他们是没有时间再来返工的。 所以原本就很认真的凌鹿,此时已经恨不得直接住在工作室了,专注到了让老谢都要心疼的地步。 * 这天上午,连续工作了十二天、每天工作时间超过十六个小 时的机械师们,被“强制休假”了。 周中尉直接过来赶人,说厉将军让你们必须休息24个小时再来。 于是,老谢带着周中尉准备好的彩色画笔,直接去了大地之城的医院; 老谭带着肉串儿,找了处没有人的河边开始跑步捡飞盘; 乔安娜自然是赶回家去疯狂吸猫,老贝忙着去淘旧纪年的烟斗,老卡去大地之城搜集古董手工艺品…… 凌鹿则偷偷带着一大卷图纸,回到了他和厉行洲的家。 厉行洲没在家,于是凌鹿趴在书桌前,一直画图改图,直到夜幕低垂,直到华灯初上。 不知到了几点,凌鹿听见门锁响了。 凌鹿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先生回来啦!?[(”,手上的笔一点都没停。 他听见厉行洲走了过来。 凌鹿嘴里说着“先生我马上就画完了……”,手上依然一点没停。 又过了一会儿,觉得终于可以告一段落的凌鹿,“嗷呜”一声,往后一靠,大大伸了个懒腰。 他脑子里挤来挤去的都是装甲车的各种形态,连“厉行洲已经回来了”这件事,都被挤了出去。 这时,有什么又柔又软、蓬蓬松松的东西,轻轻碰了下自己的脸。 咦,是毛茸小鹿吗? 凌鹿一侧头,看见了一束白白的、软软的云朵。 这是——这是棉花呀! 他惊喜地抬起头,看见了厉行洲那带着无奈,又带着心疼的脸。 他跳起来,隔着一大捧软软的棉花抱住厉行洲: “先生!先生你回来啦!” “你还带了棉花!” 厉行洲直接把凌鹿抱起来放到客厅沙发上,将棉花放在他旁边,道:“我去给你煮牛奶。” 凌鹿一面嗯嗯点头,一面却不肯放开厉行洲,依然紧紧搂着他。 厉行洲叹口气,揉着凌鹿的头发:“时间是够的,你应该休息。” 凌鹿毛茸茸的脑袋在厉行洲的颈间蹭来蹭去,嘟哝着: “我不是故意不休息的……” “我想……早点画出来嘛……” 早点画出来,早点帮到先生。 厉行洲低头亲了亲凌鹿那软软的头发:“我知道……” 正因为知道,才更心疼。 凌鹿又将自己的脸贴在厉行洲的脸颊上片刻,看着厉行洲带回来的棉花,好奇道:“这是琉璃之城的花吗?” 厉行洲道:“嗯,核心城有花店,可以订花。” 凌鹿笑得眼睛弯弯的:“真好,我好喜欢棉花。” 白白的软软的,像天上的云朵落在了手心里,能开很久很久—— 最重要的是,长得那么像。 厉行洲唇角勾了勾,低声道:“嗯,我知道。” 凌鹿笑得更开心了,尾巴又开始波浪形摆动,小声问着:“先生,将来我们会像在琉璃之城一样,住一 个带院子的小房子吗?” “那样的话,我可以在家里种棉花吗?” “对了,还有三叶草也要都搬过去,让小水壶帮我浇水。” 现在三叶草和小水壶都还在大地之城呢,自己都好久没看到他们了。 厉行洲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头发:“可以。我们还可以一起种棉花。” 凌鹿高兴得在厉行洲唇角啄了一下,又有点脸红,赶紧道:“好啦,我现在想喝牛奶啦!” * 待厉行洲煮好牛奶回来,发现这小恶魔已经耷拉着尾巴,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指挥官先生叹口气,正要将凌鹿抱起来放到床上去,腕间的通讯器却震了一下。 对方是胡天教授。 是关于江教授在重污染区采到的那种“污染源样本”,那种会“拟态”的液态黑雾的观测进展。 按照厉行洲之前的要求,只要这种液态黑雾出现新的形态,就要立刻报告。 胡教授说,在变化出水滴、石块、叶子、花朵之后,黑雾又变化出了新的形态。 胡教授的语气充满困惑。他说观测的环境是完全符合江教授要求的,样本绝对没有受到其他干扰,怎么会出现这种形态呢…… 厉行洲的心快跳一下,镇定地让胡天把拍下来的照片发给自己。 在厉行洲打开终端屏幕、点进胡天发来的照片时,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奇怪。 比如看到了形如恶魔翅膀的东西,那也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完全符合预期。 然而,等照片一点点呈现出来,厉行洲依然瞳孔一缩: 这是……什么? 怎么会是这个?! 虽然颜色和材质完全不同,但这个造型…… 竟然是上次和凌鹿一起回到植物园时,在自己书架上看到的,那褪了色的小机器人模型?! 豆腐军团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66 章 你哭了? 次日。 凌鹿已经许久没有和厉行洲坐在一起吃早饭了。 现在,他手里拿着厉行洲煎过的面包片,一边吃,一边不断地说着装甲车结构图有关的事。 他说,现在许多关键部位的细节图已经出来了。 他说,多亏许多旧纪年的车辆都有详细的说明,方便他们拆解。 他还说,预计还有五天,就可以尝试把不同部位的结构图重新整合…… 恋人之间的一顿早餐,硬是被凌鹿吃成了“进度汇报会”。 待凌鹿喝完最后一滴牛奶,厉行洲问他,要不要去试用“丽达”,或许能为他们的整合工作提供一些帮助。 其实,早在确定这项穿越黑雾的任务之前,厉行洲就问过丽达的意见。 丽达给出的答复是: 【按照现有的技术和设备,完成任务的可能性趋近于0。】 【如果你们能在技术上实现突破,丽达可根据新情况重新评估。】 【但很抱歉,丽达的作用是辅助你们综合决策,不具备创造力,无法帮助你们完成技术革新。】 在夏天博士跑出结晶柱模型后,这个可能性上升到了5%;在结晶柱生产线完工后,可能性上升到了15%。 尽管如此,在“协助制造装甲车”这项任务上,丽达能给出的帮助仅限于:提供它留存的旧纪年武器、车辆资料。 对于如何重新利用这些资源,丽达完全无法回答。 厉行洲原本认为,除了后期再给出一些补充性意见之外,丽达在这趟任务中的作用会非常有限。 但看到昨晚胡天发过来的照片后,经过良久的思考,他决定带着凌鹿去试一试。 凌鹿舔了舔嘴角的牛奶沫,眼里带着期待的光:“丽达?好啊好啊——虽然不知道要怎么用,但我应该可以试试!” * 凌鹿没想到,“丽达”的体积居然这么大。 面前这占地颇广、地上三层地下三层的灰色建筑,全都是“丽达”。 楼房里存放着数以千计的运算机柜,而每台机柜又包含了上千块的处理器。正是靠着这庞大的基础硬件,丽达的“日常辅助决策”才得以成为现实,才能上至水稻种植量下至“物资包”的内容都能给出精准指导。 当然了,维持丽达运作的代价也十分之高:其运行的能耗基本等同于两座主城的日常能耗。 在丽达全速运算时,甚至需要短暂关闭核心城的其他用电设备。 也正是考虑到如此高的能耗,所以丽达的使用权限是有严格限制的。哪怕是胡天教授他们,也不能任意启用丽达。 但厉行洲除外。 他是除了余志诚总理以外,第三区唯一可以随时调用丽达、或者指定其他人开启丽达的人。 灰色建筑物的外部是荷枪实弹的士兵。 厉行洲带着凌鹿穿过了立正敬礼的士兵们,走进了这 栋灰色建筑。 室内十分干净,地面光可鉴人,藏在墙壁里的照明灯散发着柔和的光。 凌鹿从冬眠舱苏醒之后,还从未到过这么一尘不染、通透洁净的地方。 他再次想到了《蓝星之美》里的旧纪年照片。 不知道“丽达”的交互界面,是不是也像那些照片里所拍到的,是一整面震撼人心的大屏幕墙?还会有一个面带微笑的虚拟人物飘在屏幕? 然而最终呈现在凌鹿面前的,只是一台朴素的显示器,以及配套的键盘、麦克一类的输入设备。显示器除了屏幕略大一些之外,和之前在大地之城研究院看到的也相差无几。 凌鹿又好奇地环顾了一圈,便听见了一个柔和的机械女音: 你好,我是丽达。” “根据厉行洲少将刚才提供的信息,你正在设计一台可以穿越黑雾地区的装甲车。” “请问丽达可以怎么帮到你?” 凌鹿眨了眨眼,应道:“或许你可以帮我——帮我将我们画出的图整合起来?” “当然,我会先教你怎么整合——啊,那边的键盘可以用吗?” 丽达:“丽达不能确认丽达能否学会。但我们可以尝试。” 凌鹿一脸兴奋:“可以的可以的!” “我可以教会小水壶,也一定可以教会你!” “来吧!” 说罢,凌鹿跑到工作台前,手指如蜂鸟一般在键盘上飞舞,视线完全凝在了面前的屏幕上。 屏幕上一行行的代码翻滚而过,速度快得厉行洲根本看不清楚。 厉行洲稍微眯了下眼睛。 如果是在昨晚之前,厉行洲或许会对眼前的场景感到疑惑。 但现在…… 他只是走到凌鹿身边,将一排巧克力放在少年手边。 凌鹿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厉行洲走到了旁边。 厉行洲又看了片刻,最终安静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 凌鹿一直待到了傍晚。 最后是厉行洲实在担心凌鹿会透支,把他活活从屏幕前拽走的。 在回去的路上,向来最喜欢看街景灯色的凌鹿,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是在车上,一眼都没有看向窗外。 他坐在车后座,手舞足蹈地告诉厉行洲,自己教会了丽达什么,丽达很快就能帮我们做到什么,接下来能节省多少多少的时间…… 厉行洲一言不发地听着,最后只问了凌鹿一个问题:“凌鹿,你今天使用丽达,会觉得熟悉吗?” 凌鹿“诶”了一声,挠了挠头:“熟悉?嗯……算不上吧?不过我倒是觉得她和小水壶有点像。” “她比小水壶更温柔,应该是比小水壶年纪大一些?” 厉行洲应了声“好”,同时捏了捏眉心。 并不会觉得“熟悉”? 那看来自己昨晚的想法也不尽正确。 他一度认为,“拟 态黑雾”所变化出来的物体,应当是“黑雾”之前所见过的。比如花,比如草。 而变化出“小机器人”,或许表明,“黑雾”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和江教授对人工智能和仿生计算的研究时期是有所重合的,“黑雾”曾经看到过那些在江教授的实验室里跑来跑去、和小水壶有几分相似的早期机器人。 既然如此,“黑雾”完全有可能经历了江教授开发丽达的阶段。 也正因为如此…… 和“黑雾”同步来到这个世界、同步见到江教授的凌鹿,才会如此熟悉那些旧纪年的机械,才能和小水壶这样的机器人畅通无阻地沟通。 但从凌鹿的反应看来,这个推论并不尽然。 厉行洲有种身在迷雾中,明知道前方就是真相,却依然还差那么几步才能走出迷雾的感觉。 他看向坐在身旁、还在喃喃自语的少年,搂住对方的肩膀,道:“别想了,歇会儿吧。” * 从那天起,凌鹿每天有一半的时间是和其他机械师们一起工作,另有一半的时间是和丽达一起工作。 在凌鹿教会丽达可以怎么“帮忙”之后,他们的效率更高了。 又过了10天,全套的图纸出炉。从生活舱到武器,从驾驶室到轮胎,巨细无遗。 不止如此,在丽达的帮助下,图纸里除了标注出必要的尺寸接口等机械师需要考虑的细节以外,甚至还附上了【该部件原材料建议由8号卫星城提供】这样的分派建议,以及衔接紧密又张弛有度的任务排期表。 再加上第一区的机械师老卡提出,虽然他们造东西不行,但拆东西做手工缝缝补补,他们第一区还是很有经验的,只要第三区管饭,他们这边能支援一批“熟练工”——就此,又从第一区补充了10位可以协助改造的工人。 如此一来,装甲车的改造和组装,比机械师们一开始预想的还要顺利。 到了这个阶段,已经满负荷工作了一个月的机械师们,终于不用再连轴转,只需要按照图纸和排期表正常推进就行。 * 周六的傍晚。 凌鹿背着自己的双肩包,兴高采烈地从工作室跑出来,蹦到了来接自己回家的厉行洲身边。 此时已是初夏了。 晚风习习,晚霞染了半个天空,路边绿草如茵,点缀着斑斓的小花。 厉行洲牵着他的手,十指相扣,提议道:“走回家?” 凌鹿笑着不停点头:“好啊好啊。” 其实从工作室到两人的家,正好是沿着城中河的一条路,是核心城风景最美、最适宜散步的一条路。 可惜自从两人都来了核心城之后,且不说厉行洲从早到晚都很少见得到人,凌鹿自己也满脑子都是装甲车装甲车,就差把厉行洲长什么样都给忘了,哪里还有心情和时间去沿河漫步。 所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不紧不慢晃晃悠悠地步行回家。 河边行人不多,偶尔有一 两对情侣,也有带着孩子的年轻父母。 同样都是从城市中心穿过的河流,核心城的无名河,就要比琉璃之城的碎月河清净许多。 ?想看豆腐军团写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 66 章 你哭了?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河上没有船只,没有渔夫;河边也没有忙碌的码头,热闹的仓库。 只间或有一种白白的、看上去笨笨的长脚大鸟,会单腿立在河边,耷拉着脑袋睡觉。 凌鹿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道:“核心城真的人很少啊。” 的确如此。 不同于其他任何一座主城,核心城是没有任何工业或者农业的。 在大灾变之前,核心城只是一个小型军事基地,小到不起眼、小到会被人忽略那种。 大灾变初期,人类从各个大型军事基地调用了最先进的武器,想要对污染物形成毁灭性打击—— 然而,人类很快发现,导弹进了黑雾就直接哑火,战斗机沾到黑雾就原地坠落。 不但如此,那些污染物们,还会顺着装甲坦克、侦察车的来路蜂拥进军事基地,将一切都撕成碎片。 反倒是这座小到派不出像样武器的小型基地,阴差阳错保留了下来。 在第三区意识到高精武器全部失效后,将仅剩的还有机动能力的作战车辆、飞行器,统统存放到了这个唯一的、主建筑还算完好的基地,期待着未来或许有一天,这些武器还能派上用场。 而核心城,就是在此基础上发展而来。 在江教授选择这个基地存放“丽达”以后,核心城的定位明确为一个“研究及决策中枢”,不直接从事生产,也不需要过多劳动力。 核心城的居民,百分之八十都是第三区研究院的研究员、高等教育机构的师生、以及少数政府服务人员。 可以说,核心城是第三区几大城市里,最脆弱的一座——脆弱到从粮食到医药,都完全依赖其他城市。 但也是最坚固的一座——除去核心城自身的防御墙以外,弧形分布的三大主城外加数座卫星城、前哨站,将核心城紧紧簇拥在内,以至于核心城的防御墙都不会派上用场。 这也意味着,核心城是第三区唯一一座不会直接遭遇畸变期的城市。 或许是这个原因,这个城市上空的空气,比其他几座城市多了几分安宁。 凌鹿沿着河边踢踢踏踏地走了一段之后,突然指着前面的一片小小区域,惊喜道:“那个!那个!我在绘本上见过!” 兴奋的凌鹿,拽着厉行洲就跑了过去,停在一处简易的儿童乐园前。 所谓“儿童乐园”,不过是草坪里有着两个跷跷板、一个需要人推的旋转木马、一座秋千一座滑梯罢了。 但对于凌鹿而言,这都是他从未亲眼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他先是跑到秋千面前好奇地推了几下,又跑去转了一下旋转木马,最后跑到跷跷板前面,指着画着小白兔的儿童跷跷板道:“先生先生!这个可以两个人一起玩儿!” 厉行洲:“……” 凌鹿 已经占了一个座位,眼睛笑得弯弯的:“我坐好啦!先生可以把我压起来了!” 气质沉稳不苟言笑的指挥官先生,神色自若地坐到了对面座位上,按照男朋友的指示,用力把他跷了起来。 凌鹿“啊”了一声,脚离开地面,止不住地哈哈大笑。 或许是他笑得太欢乐,远处有一个小豆包看见了,便牵着妈妈的手哒哒哒地跑过来,口齿不清地喊着:“大哥哥,我也想玩儿!” 两人这才从跷跷板下来,将儿童乐园留给了真正的儿童。 凌鹿脸上还带着红晕,一面和厉行洲往家走,一面道:“好有趣——先生,你小时候玩儿过跷跷板吗?” 厉行洲:“玩儿过。” 他顿了一下,又道:“也是在这条河边。” 凌鹿一惊:“咦?” 厉行洲:“我母亲是研究员。我幼年的时候,曾经在核心城住过一段时间。” “这之后,由于污染物的研究集中在了大地之城的研究院,我就和她一起去了那里的宿舍。” 凌鹿:“哦……原来阿姨是研究员,了不起!” 厉行洲沉默片刻,道:“小时候,我母亲也希望我成为研究员的。” 凌鹿:“咦?那先生为什么进了军队?” 厉行洲:“我父亲是军人。” 凌鹿:“哦哦,所以先生是觉得叔叔的职业更帅?” 厉行洲:“不是。” 他面色平静地往前走着,讲述着他从未对任何人开口说过的事。 “我父母亲……虽然团聚的时间很少,但他们感情很好,在一起的时候两人经常动不动就看着对方傻笑。” “我母亲去了大地之城后,我父亲常驻在黄昏之城,两人能见面的时间不多。” “后来,我母亲要把一份资料送来核心城的研究院。” “那个时候,城市之间是没有卫星城和前哨站的。像这种重要资料的运输,全是军队‘押送’。” “我父亲知道母亲要离开大地之城,专门申请了调班,他来负责送母亲。” “我记得……母亲离开大地之城那天,她很开心。” “她还让我录了一份磁带,在里面说‘爸爸,我现在会背好多诗了’,说等下就可以带给爸爸了。” “途中……” “途中,他们遭遇了污染物。” “据说,枪丨支机械故障,士兵们的枪还不及上膛,污染物就……” 凌鹿呼吸一滞,牵着厉行洲的手都不由攥紧了。 厉行洲停下脚步,像是在看天边的落日: “和其他遭遇污染物的人一样,连尸体都拼不起来了。” “救援队伍从现场找到的,就是装在黑匣子里的资料,还有……还有我录给我父亲的磁带。” 他音色低沉,一字一句道: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决定了,我要成为军人。” “我要扫清这些盘踞的污染物,我要让道路畅通无阻,要让城市成为安心居住的地方,让人们可以放心地行走在大地上。” “我不要——不要再让别的孩子,遭受我遭受过的。” 话音落下。 凌鹿许久没有说话。 半响后,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扑进了厉行洲的怀里。 凌鹿的声音哑得不像样。 他呜咽着说道: “嗯,嗯,先生一定可以做到的!” “我们一起、一起做到!” 厉行洲安抚般摸着凌鹿的脸,道:“嗯,一起。” 他的手指一顿,停了两秒才道:“凌鹿,你……哭了?” 没有眼泪的小恶魔,哭了?! 第 67 章 想要抱抱你 第四区。 大病初愈的副执政官奥薇纳,看着秘书送过来的报告,深棕色的眉毛紧紧拧在了一起。 “从上个月开始,前往救济站领取食物的流民,居然少了这么多?” 一个月之间,数据下降了80%。 要知道,即使是收成最好的时候,最多也就是少个5%到10%。一旦收获季过去,这个数字又会迅速上升。 秘书道:“是,我已经向经手人反复核对过了。” 奥薇纳:“变化的原因呢?” 秘书:“据说有两点。” “第一,在您的反复提议下,我们现在的自由市场已经重开了。” “上个月,第五区以极低的价格向我们销售了大量的腌肉、熏鱼、罐头,这些食物大部分是以前买都买不到的,如今只要1个信用点就能买回去一斤腌肉,能让人随便吃到撑……” “而我们的救济食物,只有干面包片和过期饼干。” “所以人们愿意花1个信用点,去买这些食物来饱餐一顿,而不是来领我们这些……不怎么好吃的食物。” 秘书斟酌了下用词,将“难以下咽”改成了“不怎么好吃”。 听完秘书的第一点解释,奥薇纳沉默几秒,嘴角沉了下去:“胡扯。” “这些经手人,真的见过流民,和流民交谈过吗?” “流民就算侥幸赚到了1个信用点,可以去买腌肉熏鱼,也不会放弃救济站的食物。” 对于“食物短缺”的恐惧,已经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只要有地方发吃的,不管是否过期,不管能否下咽,他们都会尽可能地储藏起来。 对他们来说,“饿肚子”是比“被污染物吃掉”更可怕的事。 秘书稍有些尴尬:“哦,嗯,那或许您可以再听听第一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据说防务部那边扩充人员,招收了大量流民。” 见奥薇纳没有说话,秘书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这是好事啊,从此这些流民就不再是我们的负担了。我们内务部的预算,可以省下一大笔了啊。” 奥薇纳低头不语,半响才道:“可是防务部的预算,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以前光是按最低标准发放救助,就足以让财政赤字。 如今全都纳入军队,吃、穿、住、武器,哪个不花钱? 秘书摇摇头:“防务部的事,归执政官杰森直管。” “那边的事情,我们是根本打听不到的。” 奥薇纳合上报告,道:“备车,我要去一趟救济站。” 这件事,太古怪了。 如果之前为了“发动对污染物的突袭”,“军队人手不够”,才临时征召流民,那也可以理解。 可如今大规模突袭已经结束,我们大获全胜,杰森为什么还要在军队里养着这么多人? 他可不是一个慷慨的人。 而且自从数月之前的听证会之后,杰森的脾气就越发古怪起来,让人更加难以捉摸。 奥薇纳刚走出办公室,便看见负责接电话的姑娘眼圈微红,像是才哭过。 这姑娘平素工作尽心,从来不把个人情绪带到办公场所,今天这是怎么了? 奥薇纳问了两句,这姑娘赶紧起身带着哭腔解释道,她哥哥失踪了,两天都没回家了。 奥薇纳这才知道,原来接线员姑娘家里有个智障哥哥,往常都是她父母在照顾。 那天一个不留神,智障哥哥跑到街上,当晚就没回来吃饭。 以前这种事也发生过,但一般到了第一天,他饿得不行了自然就会回来。像这种外出两天还没回来的事,以前还真没有过。 在物资并不丰富的第四区,一个智障能活下来,实属不易。 奥薇纳又瞥了眼接线员姑娘身上那旧得不能再旧的连衣裙,脚上那双补过的鞋,还有她那粗糙的双手,大约知道这位智障哥哥是靠着什么过活的了。 奥薇纳安慰了两句,说她会找巡逻警帮忙看看,姑娘便谢了又谢,差点又要哭出来。 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这姑娘又道:“我哥哥有两个病友,都是和人交往有困难的那种。听说,前几天,这两个病友……也离家之后就没回来。” 奥薇纳暗暗一惊,嘴上没再说什么,径直上了专车,心里的猜疑却更重了。 专车很快就开出官邸,行驶在了第四区都城的街道上。 同两个月前相比,车窗外的景色变化了不少。 那些总是在路边蹲着乞讨、生个火堆烤点儿什么、或者咿咿吖吖唱个跑掉歌曲的流民,仿佛一夕之间全都消失了。 除了流民不见了,普通行人的精神状态似乎也不一样了。 行人们要么是才从市场出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食物——全是第五区运送过来的,价格出奇的低;要么是正要去市场,趁着供应充足再多买一些食物。 这些不久之前还面黄肌瘦的人,如今一个个都油光水滑,脸上全都挂着笑。 可是那笑容…… 全然不像是人类因为喜悦而露出来的笑容。 奥薇纳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 偏偏身边的秘书还在说: “真好啊,和第五区合作真是好。” “您可能一直在医院吃病号餐,所以感触不大。” “但我们感触可深了。比如我邻居,现在都能上顿鱼下顿肉,从来没吃得这么好过。” 专车继续往前,奥薇纳赫然看见,前方的墙壁上刷着大标语: 【拥抱健康!增强体质!最新‘健体计划’,为每一个家庭提供从摇篮开始的全家健康方案!助力每一个家庭,火热申请中!】 奥薇纳惊道:“这是什么?‘健体计划’?针对每一个家庭?” 秘书:“这个计划,听说是针对那些收入还过得去、有稳定工作的中层家庭 ,由第五区给大家提供免费的保健方案,还有各种营养品什么的,现在很受欢迎呢。” 奥薇纳:“这种影响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秘书又有些尴尬:“哦哦这个啊,这个据说是外务部那边牵头,按第五区的要求搞的。” “再加上……您不是前段时间一直生病吗,就……外务部直接往下推了。” 奥薇纳的脸色更难看了。 当初第五区来游说结盟时,的确是承诺了要在各方面都予以大力支持,让“第四区的居民都能吃饱肚子”。 同盟成立后,第五区似乎也兑现了承诺,按照低到不可思议的价格向第四区大量输入各种方便食品。 可是,之前自己力争的耕种设备、食品加工线、技术援助,完全没影。 现在这种情况,倒像是第四区从底层到中层,都在直接领取第五区的食物和营养品,都在靠第五区的救济过活。 这样真的合适吗? 而且那些食物…… 奥薇纳心里又浮现出了方才那些路人的面孔,那仿佛被过度喂养的脸色,仿佛置身于梦中的微笑。 这些食物,真的没问题吗? 她摇摇头:“不去救济站了,去执政官宅邸。” 这件事,我必须问清楚。 半小时后。 第四区执政官宅邸。 “倾销食物?压垮我们本来的种植业?”执政官杰森铁青着脸,回答着副执政官奥薇纳的质疑,“别蠢了,我们哪里有什么像样的种植业让第五区打压。” “要不是第五区,我们的居民现在能吃饱饭?能不饿肚子?”杰森一脸不耐地挥着手。 奥薇纳执拗地应道:“那些食物都没有经过检疫,而且这种低到离谱的价格——据我所知,第五区本身的农产品也没有富裕到可以做慈善的地步。” 杰森盯着奥薇纳:“所以呢?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你这是因为病了几个月,被人分了权,现在来找我撒泼了?” 奥薇纳忍着怒气:“杰森,我怀疑这些食物和营养品,背后都有问题。” 杰森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奥薇纳继续道:“还有,最近流民的数量骤减……” “据说一部分流民是进入军队了。为什么我们不打算和污染物对抗了,墙也修好了,还突然征召那么多流——” 话未说完,杰森已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低吼道: “你在质疑我的管理?!” “你别仗着和我以前的关系,就僭越至此!” 奥薇纳没想到杰森居然会扯到这些事,反倒让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杰森面色发紫,吼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口无遮拦: “奥薇纳,和第五区同盟,是我们所有执政官共同商议后的结果!” “你不是也想要‘让大家生活得更好一些’吗?!” “现在你 看看外面,大家不是过得更好了吗?” 不愁吃喝,满面笑容,不比第三区还强吗??_[(” “那些什么流民,什么残障,什么找不到工作的弱智,都是渣滓,都是拖累我们的垃圾,少一个两个的都是净化市容市貌,有什么不好吗?” 少一个两个……都是净化? 奥薇纳瞳孔一缩,脸色发白地看着杰森。 这位执政官在说什么? 这位应该致力于减少居民流离失所流落街头,应该想着如何给大家提供更多工作让人能够吃上饭的执政官,到底在说什么? 杰森粗喘着气,似乎也意识到方才自己说的有些不妥。 但他没有做任何解释,对着奥薇纳比了一个“出去”的姿势。 奥薇纳有些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杰森跌坐回椅子,颤抖着手喝掉半杯第五区送来的起泡酒,拨通了第五区张再兴的电话。 对方过了许久才接了起来,不咸不淡地“喂”了一声。 杰森青着脸道:“还需要多少人?” “我们这边提供的样本已经够多了!” “那些无亲无故消失了也没人管的人,我们都用掉了!” “再这样下去,就会引人怀疑了——我的副手,已经在质疑我了!” 张再兴在那边笑了一声:“惹人怀疑?你连自己的副手都搞不定吗?” “好了,不要让这种小事影响到我们的合作。” “再过一段时间,你所期盼的,‘人人都能过上幸福生活’的第四区,就会成真了。” “你,会是第四区最高瞻远瞩,最被人称颂赞扬的执政官。” 张再兴催眠般说完这些话,关掉了通讯器,微笑着望向元首加纳森。 加纳森对于第四区发生的事全无兴趣,根本不愿多听。 这满面白胡子的百岁政治家,不紧不慢地问道:“找到何未了吗?” 张再兴:“还没有,但总会找到的。” 加纳森点点头:“这个固执的科学家,到底对那个固执的年轻人说了些什么,务必弄清楚。” 张再兴:“明白。” 加纳森:“在最后的仪式上多点儿助兴节目,也是好的嘛。” 说完,加纳森站起身,饶有兴致地逗了逗挂在庭院廊下的一只笼中鸟。 * 第三区,核心城。 天色渐渐晚了。 行人愈发少了。 河边的步道更加幽静,只时不时能听见那种笨笨的白色大鸟“咕咕”一声。 原本把头埋在厉行洲怀里的凌鹿,听见厉行洲的问话,这才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自己也不解道:“诶?我怎么哭了?” 还在重污染区和江婆婆住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就发现了: 自己忘记了要怎么哭。 不管是听到多么令人难过的故事,甚至于江婆婆的离开,自己也只是觉得胸 口塞了什么东西一样闷得难受。 但不会落泪。 这以后,好几次特别生气??[,比如听见第五区诋毁先生,比如发现先生受伤了还在骗人,虽然也难受得不行,但也没有流眼泪。 可就在刚才,听到厉行洲那么平静地说着这些事,听到他那么小小一个孩子,还在等着妈妈回家,等着爸爸夸奖,突然就什么都没了—— 自己的心,竟像是在一点点被撕开一般的痛。 一瞬间,眼睛又酸又涩,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唔,眼泪掉得太快,又要将眼睛都糊住了。 凌鹿刚想再用手背去揉眼睛,却被厉行洲握住了手腕:“别。” “别这么揉,对眼睛不好。” 说罢,这人用自己的指腹,一点点小心地为凌鹿拭去了眼角与脸颊上的泪水。 天光半明半暗,夜风带着河水气息。 凌鹿就这么呆呆站着,睫毛上还挂着泪,乖乖地让恋人帮自己擦脸。 渐渐的,他的眼泪止住了。 他有点迷茫,又有点期待地问着:“我之前大概是因为生病,所以才哭不出来……” “现在能哭出来了,是不是代表着病快要彻底好了?” 厉行洲的拇指指腹轻轻描摹着凌鹿的下颌:“一定是。” “你看,你能吃一些东西,过了凌晨一点也能醒来……” “现在,你还能哭出来了……” “一定是快好了。” 凌鹿漂亮的眼睛里星光闪耀:“真的?那,那,那等我病好了,我是不是什么都能记起来了?比如我进冬眠舱之前到底谁,我做过些什么……” 厉行洲的眼底神色微黯:“嗯,或许可以。” “但其实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凌鹿挠挠头:“可是我还是希望能想起来嘛,说不定还能帮到先生呢……” 比如我一觉醒来,突然就想起来“逐月计划”到底是什么,正好里面就有彻底打败污染物的方法! 这样,厉行洲和大家,和第三区,还有生存区的所有人,是不是都可以安心了? 厉行洲没有立刻应声,反而手臂一揽,将凌鹿带进了自己怀里。 他的胳膊很用力,像是担心凌鹿会跑掉一般。 凌鹿有些不明所以地伸出手臂,也紧紧搂住厉行洲:“……先生?” “凌鹿,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厉行洲的声音有些低沉。 “所以……不必逼自己……不要强求。”厉行洲道。 虽然凌鹿不太明白为什么厉行洲要这么说,还是乖巧地应了声:“嗯。” 厉行洲揉了揉他的头发,松开怀抱,道:“回家吧。给你做牛奶布丁。” 凌鹿高兴地连连头:“嗯嗯!” 伴着不甚明朗的月色,两人又沿着河边走出去一截后,凌鹿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扯了扯厉行洲的手:“先生!” 厉行洲:“嗯?” 凌鹿:“先生你低头!” 厉行洲听话地低下头。 虽然知道周围没什么人,凌鹿还是“机警”地打量了四周一圈,确保不会有其他人听到之后,再附到厉行洲耳边:“先生,你是不是担心……” 担心? 厉行洲的心快跳两下。 但他一言未发,等着凌鹿往下说。 “先生你是不是担心,我的病全好以后,你摸不到我的犄角和尾巴啦?” 厉行洲:“……” 片刻后,指挥官先生笑了:“是啊,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凌鹿:“嘿嘿,我可聪明啦!” * 入夜。 明明凌鹿已经困得不行了,但坚决不让厉行洲摸自己的小犄角,非要撑着给厉行洲讲《黑炭王子和桃心小恶龙》。 讲着讲着,这小恶魔没声了。 厉行洲低头看去,凌鹿顶着那对深红色的小角,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他的嘴角无奈翘了翘,掀起被单将小恶魔盖好,推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凌晨三点。 厉行洲摁掉终端屏幕,走进房间附带的浴室开始沐浴。 明天是公休日,厉行洲打算早点休息,或许可以有时间和凌鹿约会,带他去找找核心城有没有。 热水从花洒落下,化作水珠流过他冷硬的脸庞,干净的下颌,结实的胸膛…… 以及胸口上那触目惊心的一处疤痕。 厉行洲正要关掉花洒,突然听见卧室门上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还有凌鹿很小声很小声的呼唤:“先生?” 这个时间点,凌鹿醒了? 厉行洲心中一凛,抓起一块浴巾便冲出浴室,拉开了卧室门—— 这时,向来百无一漏的指挥官先生才想起,门根本没锁,自己不需要这么冲出来开门的。 但此时他也顾不上反思什么,急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凌鹿抱着枕头和毛茸小鹿,有些怔愣地看着只裹了半截浴巾的厉行洲,睡眼朦胧地嘟哝道:“先生你没穿衣服!羞羞!” 厉行洲:“……” 好吧,至少凌鹿看上去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厉行洲这才走回浴室匆匆穿衣服:“怎么了?怎么突然醒了?” 等他套好衣服走出浴室,却发现:凌鹿已经把枕头放在自己床上,抱着毛茸小鹿躺下了。 厉行洲的喉结滚了一下:“……凌鹿?” 凌鹿迷迷瞪瞪睁开眼:“做梦了,好奇怪的梦……” “然后就睡不着……想抱抱先生……” “就过来了……” 他缩了缩身体,抓过被单盖住自己:“唔……还有2346个亲亲才能‘睡觉’……” “但是,但是我们不那个睡觉,就普普通通地躺在一起睡睡,就不需要这么多个了吧……” 盖好之后,这人还不忘拍拍厉行洲的枕头:“先生,躺下。” 厉行洲:“……” 待厉行洲终于躺在凌鹿身边之后,这人居然一个翻滚侧身过来,腿压住了厉行洲的腿,手压住了厉行洲的胸膛。 他的手,隔着布料,轻轻按在了厉行洲胸膛上的伤口处。 “原来先生这里有伤……”凌鹿闭着眼念叨着,声音宛如梦游。 厉行洲:“嗯。” 凌鹿:“……很痛吧。” 厉行洲:“不痛。” 凌鹿:“……是打怪物的时候留下的吗?” 厉行洲:“不记得了。” 他确实不记得了。 父母亲离开之后,他躲在研究所地下堡垒不愿见人的那段时间里,很多事他都不记得了。 听到这里,凌鹿稍稍清醒了些,眼睛也睁开了点:“咦?先生也有不记得的事吗?” 厉行洲伸手覆住他的眼睛: “很久以前的事了——” “好了,睡觉吧。” 凌鹿这才不说话了。 不过,睡着睡着,这家伙又咕咕哝哝地来了一句:“先生,软软。” 厉行洲:“……?!!” 此时指挥官先生的神色,用“惊愕”已经不足以形容。 然而闭着眼的凌鹿对此浑然不觉。 他又往厉行洲这边滚过来一些,脑袋压在对方的胸膛上磨蹭两下: “先生的心……一定很软。” “呼……” 终于,小恶魔睡着了。 他温热的呼吸,就这么洒落在厉行洲的颈间。 他那柔顺的,和春天的嫩草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触摸的头发,就这么扫着厉行洲的胸口。 他那光洁的,让人想起牛奶布丁的白皙肌肤,还带着一点特殊的甜香。 指挥官先生试图闭上眼,又睁开了眼。 如此反复几次,他长叹一声,挪开压在身上的凌鹿,翻身下床,决定再去洗一个澡。 冷水的。! 第 68 章 出发! 经过5个月的重装改造,特制装甲车终于完工。 装甲车外部宽达4.5米,长达50米,采用了双动力系统,正常情况下由第三区和第一区仅剩的两组高能耗电池供能,紧急情况下切换为传统能源供能。车辆主体全部采用旧纪年的复合材料,将结构强度、耐热耐寒性、以及抗冲击度强化到了极限。 这50米长的装甲车并不是一个无法弯折的大铁匣子。相反,它分为三大舱段,舱段之间采用了可脱离、可链接的接口,行驶起来的时候可以自如地转弯。不仅如此,一旦发生特殊情况,任务小队还可以视情况丢掉后两截舱段,将装甲车的速度提升到最高,实现“断尾求生”。 装甲车内部,除了驾驶系统、通信系统、空气循环系统、水处理系统等等,还搭载了精密的武器系统。 其实机械师们一开始有些不理解:既然是在能驱赶污染物的“抗干扰区域”内行驶,为什么还需要装置旧纪年的高精武器?毕竟这些武器一碰到黑雾就完全失效啊。 厉行洲没有多做解释,只是下了命令:尽可能多地搭载这类武器,必要时可以压缩其他功能空间。 于是机械师们不再多问,很忠实地执行了这项命令。 最终,这辆兼具了长途运输人员与货物、极限环境下提供生命保障、直接对敌战斗、复杂环境下平稳驾驶,甚至少量的工程辅助作业功能的装甲车,这辆曾经被丽达认为按照目前的技术难以实现的装甲车,出现在了任务小队的面前。 这辆车,厉行洲将它命名为“三叶草”号。 厉行洲向大家公布这个名字的时候,凌鹿眼睛一亮:三叶草? 厉行洲对上他的视线,眼神里是藏不住的赞赏与认同:“是的,象征着‘希望’的三叶草。” 一旁的赵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希望啊。刚刚自己还在想,为什么一辆看着这么威猛强悍的大车,要用一个感觉挺柔弱的草叶做名字呢。 这时,一旁的楚砚看了他一眼。 赵瑜打了个寒颤,心说我也没说出声啊,怎么感觉砚哥又知道自己在想啥了? * 9月末的一天。 任务小队第一次踏上了“三叶草”,由机械师凌鹿为大家介绍每一个舱室、每一项功能。 其实在此之前,所有人手上都拿到过一本厚厚的手册,里面附有详细的说明。 而且像驾驶舱这种至关重要的部位,凌鹿这边早就做出了一个“模拟驾驶舱”,让赵瑜和楚砚可以提前练习使用这套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操作设备。 但实地站在装甲车里面,这种感觉和看手册、用模拟舱到底是完全不一样的。 比如老谭,当他亲眼看到自己休息舱旁边的“狗狗专用舱”时,眼角的皱纹全都舒展开了: 真好,肉串儿可以安心睡觉了。 比如赵瑜,他兴奋地把驾驶台上的按钮和操纵杆都摸了一遍之后,就…… 就撒腿奔向了生活舱区域,欢呼着:“路上是不是真的可以在露天烧烤?哇哈哈哈我要吃烤鸡腿!加辣椒粉的那种!” 待大家都分散开以后,凌鹿拉着厉行洲走进了他们两人的舱室:“先生先生!这是我们的房间!” 车上的舱室都是双人间,面积不大,里面是固定在舱壁的上下铺、无法挪动的桌椅、小得堪堪能容纳一人转身的淋浴设备。 凌鹿指着已经铺好床单被褥的上下铺道:“我要睡上面!” 厉行洲:“好。” 凌鹿又指着隐藏在舱壁里的收纳空间:“先生,你可以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带着,这里能放好多东西呢。” 说话间,凌鹿已经踢掉鞋子爬到了上铺,带着“我真是设计得好好啊”的满足感把床围、收纳格、顶灯一类的都统统摸了一遍。 厉行洲道:“你想带什么?” 凌鹿从上铺探个脑袋出来:“当然是先生送我的毛茸小鹿啊!我不带着它它会寂寞的!” 哦,还有小陀螺也要随身带着。 前段时间夏天把结晶柱送到核心城的时候,把小陀螺也还给了凌鹿。 夏天说,他现在只能判断出这个小陀螺的材质使用了分子排列技术,日常收拢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不起眼的一点点大,但接收到特定指令之后,可以延展出十分惊人的面积。 夏天还说,他推测这个小陀螺其实是某种大型设备上的一小部分,这种设备估计是旧纪年的人为了抵御极端天灾造出来的防御设施。 只不过,这套大型设备,如今早已失传,连一点点资料都没有留下了。 另外,夏天还有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凌鹿到底是怎么给它下达指令的?理论上来说,这种单个的零部件,不可能接收自然语言形式的指令的。 凌鹿说自己也不清楚,但……就是莫名其妙地能让它按自己的要求变大变小变成伞状。 除了毛茸小鹿和小陀螺以外,其他东西就不用带了吧? 绘本什么的,自己都记在脑子里啦。 而且每间休息舱的终端设备里,都有一个电子书库,里面还有好多好多书可以看呢。 凌鹿又跳回地上,拉着厉行洲坐到了下铺: “那先生想要带什么东西呢?” “啊,那盆盆景,我看先生一直都摆在卧室,那个要带着吗?” 那盆凌鹿亲手做的“植物园雪景”,厉行洲无论去那个城市,都会带着摆在床头。 厉行洲牵住凌鹿的手:“不用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还是搁在家里好。我担心路上会碰坏。” 其实比起盆景磕了碰了,厉行洲更担心的,是发生最糟糕的情况后……只有凌鹿自己带着这盆景回来。 凌鹿晃着腿道:“也是哦,有一段路估计会很颠簸。” 虽然他们依然没有黑雾区域的详细地貌数据,但崔屿那边提供了一本旧纪年流传下来的“旅行手账”。 从这本手账里倒是能看出一些有用的地理信息。 虽说这许多年过去,当年的桥梁早就断裂塌陷,当年的小镇已变成废墟,但里面记载的河道区域、山地位置还是可以参考的。 也正是依据这本手账,凌鹿他们判断有一段必经之路是难以通行的山路,便又强化了“三叶草”的挖掘清理功能。 厉行洲揽住凌鹿的肩,在他脑门上亲了一下:“你们已经考虑得很周全了。” 凌鹿弯着眼睛,趁着舱室外没有人,在厉行洲嘴唇上快速亲了一口。 亲完之后,他正想往后退开,却被厉行洲抱在了怀里。 嗯? 现在还算是……任务执行时间? 凌鹿这才反应过来,以往在这种时段,厉行洲是不会这么做的。 他会鼓励地看着自己,会温柔地对自己说话,但不会亲脑门,也不会主动抱抱。 所以凌鹿有些不解地问着:“先生?” 厉行洲:“……就抱一会儿。” 凌鹿:“嗯嗯。” 凌鹿想了一下,笑了:“我们在路上有很多时间可以抱抱啊。” 除了抱抱,还可以亲亲! 哇,按照这个相处时间,岂不是亲亲的个数很快就能到3000了? 这一次,想到这个问题的凌鹿,居然没那么害怕了。 他反而又亲了厉行洲一下,默默地把亲亲个数再减掉了一个。 * 出发的时间定在了10月12日。 在此之前,“三叶草”会被拆成三部分,用火车运往琉璃之城,再通过“廊桥”运到前哨站附近。 在那里,厉行洲将带着小队直接登车、出发。 新联合历54年10月09日。 离出发还有三天。 厉行洲将丽达的启动口令一分为三,分别交给了驻守三座主城的三位军官。 过去的六个月里,在凌鹿他们废寝忘食地改造装甲车的同时,厉行洲也一直在做一件事: 完善丽达里的“抗击污染物决策模型”。 简单说来,这个模型是以第三区研究院现有的全部污染物数据、厉行洲的无数场战役经历为基础,按照厉行洲的逻辑进行判断推理,以此构建出的一个决策模型。 这个模型的最大作用,就是“在厉行洲无法指挥的时候,尽可能得出成功率最高的作战策略”。 其实,考虑到这趟任务沿途都是有通信信号的,再加上三位追随他多年、忠心耿耿且能力出众的军官始终常驻主城,并不需要厉行洲在此时移交丽达的使用权限。 更何况,距离大地之城上次的畸变期才刚刚过去一年,正常情况下第三区短期内再次遭遇畸变期的几率极低。 但厉行洲显然考虑得比这个更远。 因此,军官们在拿到口令的时候,先是一惊,随后一个个都面色沉重起来。 新联合历54年1 0月10日。 离出发还有两天。 厉行洲来到了总理余志诚的私宅。 要交代的公事,都已经交代清楚了。他今天是为了“半私事”而来。 年逾古稀的余志诚,热忱地拿出自己珍藏的红茶招呼着厉行洲,又和他一起走到自己的私家院子里,追忆了一番往事。 第三区的人几乎都知道,厉行洲和余志诚之间关系亲厚、毫无罅隙。也正因为如此,第三区才能平稳发展这十几年,没有在经济好转之后落入军队和政府争权夺利的窠臼。 但很少有人知道,厉行洲的父亲,早年曾经救过余志诚。 当年,要不是厉行洲的父亲冒险冲进黑雾,对半切开了一只鸟头狮身的4级污染物,从鸟嘴里把还在服务中心工作的余志诚拖了出来,今天第三区的总理必定就是其他人了。 有了这段往事,余志诚除了视厉行洲为“最出色的指挥官,最值得信任的伙伴”以外,心里一直当他是“救命恩人唯一的儿子”。 但厉行洲从未籍着这件事,对余志诚提过任何私人要求。 所以,当今天厉行洲提出他有一个半私人的请求时,余志诚的反应是又惊又喜,多少有几分“终于能为救命恩人做点事”的欣慰。 厉行洲也没有绕弯弯,而是直白地说道,他有一位很珍重的“恋人”。 余志诚善解人意地问道,是不是那位各方面都很出众的年轻机械师? “三叶草”完工时,余志诚去看过这辆让众人击节赞赏的装甲车,也见到了被称作天才机械师的凌鹿。 虽然厉行洲没有特意介绍凌鹿的身份,但也没有故意隐瞒两人的关系。 只要稍加注意,便能看出这两人如今是在热恋中。 厉行洲点头称是。 他停顿片刻,道:“余总理,如果这趟任务我没能回来,尽管我和他并未登记成婚,也希望第三区能给予他高级军官家属的全部待遇,保护他,照顾他,让他平安地过完一生。” 余志诚愣住了。 这十几年来,他与厉行洲密谈过无数次。 无论是再怎么险象环生的畸变期,再怎么看似毫无胜算的战斗,厉行洲都从未提过,“如果他不能回来”。 “活下去,活着才能保护人类”,是这位将领最坚定的底层信念之一。 余志诚沉吟片刻,道:“按照你们的分析报告,这趟任务的胜率,并不是‘零’。” 厉行洲:“第五区那边,有太多未知因素。我无法占到先机。” 黑雾里的污染物,厉行洲并不将其视作威胁。 可黑雾封锁之下,第五区到底在筹备什么,是厉行洲始终参不透的谜。 若是论狡诈与凶残,污染物又怎能与人类相比? 余志诚沉默少许,道:“厉将军,我承诺你。” “无论届时是怎样的情况,只要第三区还在,我们一定保护他到最后。” 厉行洲声音沉着,脸庞一如在战场上般冷硬:“第三区一定会在。” 第三区一定会在,人类一定会在。 凌鹿……一定能活着回来。 这是我的承诺。 * 新联合历54年10月12日。 琉璃之城的外围,在一干军官士兵的列队行礼之下,厉行洲、凌鹿、谭剑、楚砚、赵瑜,还有军犬肉串儿,依次登上了“三叶草”。 舱门合拢,三叶草缓缓启动。 穿过密林,越过沙漠,奔向那不可知的黑雾。 而对于对第三区的绝大多数居民而言,这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天。 大家照常上班,上工,上学。 上班路上买个肉包子,下班之后去市场买一把蔬菜。 唯有极少数人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书店里,崔屿取出那好久没挂出来的,画着可爱的带角小鹿、写着“听小鹿哥哥讲故事”的小黑板,轻声道:“加油啊!一定要回来啊!” 医院里,老谢学着小鹿的腔调,给菲莉亚讲完了一个故事,得到的却是菲莉亚的使劲摇头: “不好听不好听,还是小鹿哥哥讲得好!” “外公,小鹿哥哥到底去哪儿了呀?他好久好久没来给我讲故事了。” 老谢摸了摸菲莉亚的脑袋: “小鹿哥哥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在帮我们……守护‘希望’。”! 第 69 章 别害怕 墨一般浓黑的雾里,有一条奇异的“隧道”。 它仿佛是用强光在黑暗中强行挖出来的一条线,笔直朝前,不断延伸。 隧道中没有砖石,没有钢筋,没有水泥,只有隐约可见的照明光,以及比周遭淡上几个色调的薄雾。 “轰隆……咔哒、咔哒……” 厚实的轮胎碾压过一地的石头与树根,在沉闷的轰鸣声里,断断续续夹杂着石块碎裂、树木断折的声音。 这是“三叶草号”驶入黑雾地区的第二天。 早在出发前,厉行洲便已命人在黑雾之外建立了一处全新的、配置了军队现存最完整、最稀缺的卫星通讯装备的“99号前哨站”。 出发之日,凌鹿他们在这个前哨站安插了第一根“结晶柱”,以此作为行程的起点。 此时的结晶柱,还不能将“抗干扰区域”延展开去,还只能撑起一个圆形范围。 按照提前规划好的路线,三叶草号压过低矮的灌木丛,贴着黑雾边缘行驶了约100公里,再用机械臂在黑雾里安装了第二根“结晶柱”。 顷刻之间,“抗干扰区域”连成一线,并呈直线状向前扩展100公里,为任务小队在黑雾中挖出了这么一条隧道。 进入隧道后,三叶草号的雷达系统、摄像系统、定位系统、红外系统将持续运作,再配合99号前哨站日夜无休的通讯支持,让它得以在原本肉眼可见度为零的黑雾里安全前行。 当然,由于“抗干扰区域”的原理是同一方向的直线延长,这条隧道是不能任意拐弯的。如果前方出现了无法逾越、无法清除的障碍物,那就只有让小队队员们携带着结晶柱和电流场生成仪,重新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安装点,手动引导隧道“拐弯”。 到目前为止,隧道前方还没有出现什么大型障碍。 不但如此,由于结晶硭对污染物的驱逐效应,那些本来游荡在这片区域的污染物,包括长了脚能跑动的树、可以跟蛇一样蠕动前行的藤蔓,统统都逃离了这条隧道,倒是让路面平整了许多。 尽管这一路驶来,什么污染物都没碰上,什么障碍都没遇见,连块挡路的石头都没有,但驾驶舱里的三人依然万分专注,没有谁敢掉以轻心。 凌鹿不错眼地盯着眼前的“车辆状态监控仪”,看着上面一排排的图形、数字,唯恐什么地方出现报错提醒。 赵瑜手推操纵杆,头戴耳机,全神贯注地盯着视野模糊的前方。 楚砚坐在赵瑜身边,也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只是他看的不是挡风玻璃外,而是传感器和定位系统传来的图像。 两个小时过去,按照厉行洲的要求,装甲车停了下来。 侦察兵出身的老谭带着肉串儿下车,去黑雾内部做简单的勘察搜索。 由于他们对过去半年里第四区第五区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又不可能莽撞地跑到对方的防御墙下拿着喇叭问“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勾当”,便只能 用这种方式,看看能否找到些蛛丝马迹。 上午十一点,外出侦查的老谭回来了。 老谭在车上还有一个重要的、难以替代的身份:厨师。 从昨天的一天三顿,到今天的早餐,都是老谭主厨。 虽然装甲车的内部都是耐高温防明火材料,但是安全起见,依然不能在车内用明火烹饪,只能加工一下方便食品,比如脱水蔬菜、即食米饭什么的。 饶是场地和工具都如此受限,老谭还是将他独居多年练出来的厨艺发挥到了极致,硬是让赵瑜吃方便米饭都吃到了撑。 如今谭大厨赶在饭点儿前回来了,驾驶舱的三人便都停下手里的工作,舒展着胳膊往生活舱走去。 不料,老谭道: “今天中午咱们不吃方便食品了,来帮个忙,我们把这炉子架到外面。” “今天啊,我给你们炒热菜!” 听到这话,依然只能吃糖的凌鹿只觉得大家一起吃热菜会更热闹,对食物本身没有太大反应,赵瑜却是乐得摩拳擦掌,勤快无比地开始帮忙收拾东西。 倒是楚砚,听出了些不一样的意思,走到老谭身边轻声问道:“厉将军安排的?” 这种性质的任务,避免放明火、避免在野外区域引来注意都是最基本的要求,老谭断不至于为了口腹之欲而做这样的安排。 老谭道:“对。” 他顿了一下,压低声音对楚砚道:“放饵。” 楚砚当下了然,也帮着搬运东西去了。 在刚刚的勘察里,老谭没有发现什么大型污染物,反倒在黑雾中发现了一处被拆毁了的人造建筑物,附近还有几个比较新鲜的脚印。 建筑物先是被焚烧过,后来又被拆得连一块砖都不剩,完全看不出来之前到底是什么。 但那几个脚印却是让老谭眉头一皱:这分明是几个半大孩子的脚印。 为什么会有半大孩子,绕过第四区的新防御墙,跑到污染值指数如此高的黑雾地区? 想起上次救下来的两兄弟所说的话,想起第四区的胡作非为,老谭心里愈发沉重起来—— 这些孩子,多半是在第四区快要给饿死了,这才不得不跑到这里来,试图找到什么能吃或是能换钱的。 他想追着这脚印往前看看,可后面的印迹被破坏得太厉害,已经无法追踪了。 老谭立刻返回三叶草做了汇报。 厉行洲看着终端上根据这次的行程实时绘制出的地图,一边估算着此处距离第四区防御墙的位置,一边道:“竟然没有大型污染物。” 老谭道:“是很奇怪。只有几个特别小、没什么杀伤力的污染物,肉串儿一吼就都跑了。” 厉行洲沉思片刻,又道:“那几个留下脚印的,跑出了这么远依然还活着,可见适应能力很强,抗侵蚀值也很稳定。” 老谭点头称是。 有极大概率那几个孩子还活着,还能说出第四区到底发生了什 么。 但考虑到周边的危险程度以及他们的人手配备,再加上第四区居民对第三区的天然不信任,任务小队不可能去黑雾里地毯式搜索救人。 厉行洲道:“让他们来找我们。” “谭中尉,做点儿味道浓郁,香气能飘很远的菜。” 老谭心道这个主意好。 这黑雾虽然遮挡视线、隔绝电子信号,却不会阻挡气味传播。 如果真是饿极了又躲在这附近的孩子,闻到了饭菜香,恐怕循着味道就来了。 如果是心怀叵测的其他人,有肉串儿在,再加上三叶草号的武器和防御系统,根本不可能对任务小队做得了什么。 所以,这一顿热菜热饭,其实就是吸引那些孩子的“饵”。 * 车里的物资储备足够充分,这又才上路不久,各种蔬菜都还在保鲜期,老谭便挽起袖子,将自己的手艺发挥了个十成十。 他先做了一道芹菜牛肉,芹菜的特殊香气十分浓郁,能传出去很远;又做了一道红烧排骨,那个浓油赤酱的味道,能把小朋友直接馋哭。 老谭的菜出锅了,这边的“野餐营地”也早就布置好了。 虽说周围雾气浓重,但“抗干扰区域”的黑雾还是要稀薄许多。再加上特制的橘色户外灯,以及旁边装甲车探照灯的照明,这个“营地”乍一看上去并不像是在重污染区,倒像是在大地之城的郊外。 待两道菜配着米饭上桌,一根炖大骨放到肉串儿的饭盆里,任务小队一声欢呼,开始大快朵颐。 当然了,凌鹿除外。 其实厉行洲跟他说过,自己可以给他做菜做饭,这样凌鹿就能和大家一起吃饭了。 但凌鹿摇摇头拒绝了。 一方面他知道厉行洲即使在装甲车上也要远程处理第三区的事,实在不想占用他太多的时间。 另一方面,他喝牛奶什么的还好,能确保不让小角露出来。 如果换成吃东西,换成吃厉行洲亲手做出来的那么好吃的东西,他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小角。 所以,就在赵瑜吃得满嘴是油,楚砚筷子都不曾停过的午餐时分,凌鹿依然在乖乖吃糖,喝着厉行洲给他煮的牛奶。 他一边喝,一边下意识打量着身边的厉行洲。 唔,先生吃饭的样子也很好看! 永远肩背挺直,手的动作也很优雅,一下一下地往嘴里送…… 咦? 是错觉吗?为什么先生好像精准地避开了所有芹菜? 凌鹿抱着牛奶杯,又盯着厉行洲的动作看了一会儿,终于确认了—— 先生,就是避开了所有芹菜! 难道这个芹菜不好吃? 可我看他们三个都吃得很香啊。 就在凌鹿不得其解的时候,厉行洲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似乎还猜到了他的想法。 只见这人慢慢伸出筷子,缓缓落进菜盘,终于夹起一根——真 的就是孤零零的一根——芹菜,再以更满的速度,送进了嘴里。 喔,所以先生还是吃芹菜的嘛! №豆腐军团提醒您《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然后,凌鹿立刻发现,厉行洲的嘴角极轻微地抽了一下! 指挥官先生不动声色地送了一筷子米饭进嘴里,也不咀嚼,就这么垂着眼把米饭吞了下去! 凌鹿呆愣地坐在位置上想了许久,终于想起: 啊哈! 这不就是菲莉亚吃青椒时候的表现吗! 谢老师管这个叫:挑食! 谢老师还说,这不是个好习惯,容易造成营养不均衡,对身体没什么好处的。 所以先生居然挑食? 那么完美的,一点儿缺陷都没有的先生,他挑食?! 一想到这里,凌鹿不知道为什么,竟偷偷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后来他笑得实在是无法掩饰,以至于赵瑜抹着嘴问:“小鹿你怎么了?怎么喝牛奶还喝笑了呢?” 楚砚当即就夹了块排骨到他盘子里:“少说,多吃。” * 午饭后是短暂的午休时间。 憋着话的凌鹿,拽着厉行洲跑回两人的休息舱,转身关上门,忍不住大笑起来: “先生先生!原来你也有缺点呀!” “你居然挑食!你不吃芹菜哎!” 厉行洲额角微跳:“……我吃了。” 凌鹿比出一根手指:“你就吃了一根!还是好不容易吞下去的!” 厉行洲耳朵尖竟有点红:“……芹菜,味道太特殊了。” 看着恋人努力解释的样子,凌鹿心里愉快极了,还学着恋人捏自己脸颊的动作,踮起脚捏了捏厉行洲的脸: “嘻嘻,所以先生也有坏习惯呀!” “先生,好可爱呀!” 厉行洲黑着脸,攥住凌鹿的下巴,对着那漂亮的嘴唇直接咬了上去。 咬着咬着,两人转了个身,凌鹿跌到了床上。 他现在脑子晕乎乎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取笑先生不吃芹菜,就会被按住亲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不过、不过…… 自己也不讨厌这种亲法。 嗯,岂止是不讨厌…… 很快,厉行洲愈发的肆无忌惮,让凌鹿连这一点破碎的思考都无法维系。 他觉得自己快要飘起来了,快要变成一般,软软的随时会化开,只能被快速地一口一口咬下来。 他的眼角开始渐渐发红,鼻腔里发出了一点奇怪的哼哼声。 小小的休息舱,明明开着空气循环系统,温度却在一点点往上升。 直到“叮铃”一声,门铃响起。 对讲机里传来赵瑜的声音: “小鹿小鹿!开工啦!” “哎呦砚哥你干嘛敲我脑袋——” 像是赵瑜被捂住嘴拖走了。 休息舱里,凌鹿倏然双眼睁大,一翻身坐了起来。 厉行洲也缓缓直起了身体。 两人都没有说话。 ㈣本作者豆腐军团提醒您最全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尽在[],域名[( 凌鹿涨红着脸理了下衣服,想要开门直接出去,又觉得自己脸太烫了,只能去浴室洗了下脸。 待他从浴室出来,厉行洲还坐在床上。 凌鹿抿了下嘴唇:“我去工作啦。” 厉行洲:“嗯。” 待凌鹿出去后好一会儿,厉行洲才站起身,也进了浴室。 凌鹿洗个脸就行了。 自己恐怕又得洗个冷水澡。 * 下午,按照厉行洲的要求,三叶草号前进的速度更慢了。 好在厉行洲为这趟任务留出了非常宽裕的时间,哪怕三叶草走一天停三天,或者以蜗牛速度慢慢爬,都不会耽误行程。 傍晚时分,车再次停下。 老谭说,晚上整个大的,来个炭火烧烤,香飘十里的那种。 赵瑜一听,那真是口水都要下来了。他正要冲出去帮忙生火烤肉,却被楚砚拉住了。 “砚哥?”赵瑜先是不解,随后想起中午莫名其妙被敲那一记,又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你干嘛啊?” 楚砚无奈道:“以后,厉将军和小鹿在休息舱的时候,门关着就不要去敲门,明白了吗?” 赵瑜想了几秒,终于明白过来,瞪大眼睛:“啊?难道——可是,可是,中午一共也没多少时间啊!” 楚砚用看小傻子的眼神看着赵瑜,而赵瑜还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着:“书、书上不都,几个小时什么的?” 什么地动山摇什么无法停下一类的,中午怎么可能呢? 楚砚脸上神色复杂,最终长叹一声:“你啊,真的不能再乱看小凰书了。” * 听到晚上要吃烧烤,凌鹿瞬间想起,在大地之城的时候,谢老爷子招呼大家一起去春台路吃烧烤的情景。 当时自己就想过,要是能和大家一起吃该多好啊。 那今天…… 这时,厉行洲走过来,手搭在他肩上:“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烤。” 凌鹿一咬牙:“想吃鸡翅!” “那个,先生,等我一下!” 说罢,凌鹿跑回休息舱,从衣物收纳格里取出了自己特地带来的一件黑色兜帽斗篷,抖了抖之后套在了身上。 厉行洲:“……这是?” 凌鹿用兜帽盖住脑袋: “这样要是吃东西的时候小角藏不住了,也能用帽子遮住,就不会吓到人啦!” “嘿嘿,我想得很周到吧!” 厉行洲沉默了几秒,手隔着兜帽的布料摸了摸凌鹿的头: “如果你觉得戴着帽子更安心,当然可以。” “不过,在我看来,你的犄角就算露出来,大家也不会被吓到的。” 凌鹿呆了一下,道:“……也是哦。” 肉串儿的下巴只有白骨,大家还天天和它一起玩 儿呢。 可他还是有点困惑地垂下了脑袋:“可是……要是他们……嫌弃这个角,然后就……?” 然后就讨厌我呢? 就像……就像记忆里那些奇怪的人一样。 厉行洲按住他的肩膀:“凌鹿,这个要你自己判断。” “你们相处了这么久,你可以判断一下,他们会不会因为犄角而对你产生厌恶。” 凌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炭火很快升起来了。 老谭没穿制服,套了个旧褂子,打着赤脚,守着烧烤架忙个不停。 厉行洲也只穿了便装,在给凌鹿烤鸡翅。 没一会儿,第一波的烤串儿上桌了,凌鹿的烤鸡翅也放在了他的盘子里。 大家边吃边聊,赵瑜说起了自己小时候偷着想烤肉差点把衣服给烧了的事,老谭笑得前仰后合,肉串儿则叼着一大块肉在远处不断摇尾巴。 凌鹿对着鸡翅,愣愣地看着队友们,没有立刻开吃。 这半年以来,每一次的夜宵,每一次的聚会,大家就是眼前这样,有说有笑,无所不谈。 而每一次的训练里,大家都在拼尽全力。 赵瑜从模拟舱里出来会吐得一塌糊涂,然后再硬挺着重新练;楚砚白天花很多时间来熟悉驾驶操作,晚上则整晚整晚地独自练习狙击;谭老师为了保持体力精力,会偷偷给自己的体能训练加码再加码…… 大家都拼命地想要把这个任务做好,要把这个很难很难的任务做好。 厉行洲说,要把这个任务做好,我们必须信任彼此。 信任每一个人。 他闭了闭眼。 “那个……”凌鹿睁开眼,声音稍微有点抖。 厉行洲坐在他身旁,在桌子下握住了他的手。 凌鹿回握着他的手,声音坚定了起来:“我有事要告诉大家。” 没费太多功夫,凌鹿就把“角和尾巴”的事,说了出来。 队友们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凌鹿,像是在问:“真的?” 凌鹿又吸了一口气,微微垂头,将深红色的小角放了出来。 “嚯!” 赵瑜唰一下站了起来,两眼灼灼放光: “小鹿角!小鹿角!小鹿真的有角!哇啊啊太可爱了啊!” “来让我摸一——” “哎哟!” 是楚砚在他脑袋上轻敲了一记。 楚砚抬手摸了摸赵瑜一天被敲了两记的脑门儿,道:“这个角和小鹿好搭。” 原本在旁边打转儿的肉串儿,也“嗷呜”一声扑了过来,守在凌鹿身边摇尾巴,仿佛在说“好看,好看!” 老谭点头道:“嗯,确实可爱。” 说完之后,老谭没有再多做什么评价,只是又递了一把烤串儿到桌上。 赵瑜这下再不敢说自己要摸了,开始不断表示好奇,比如长角出来会不会 脑袋发痒就跟要长脑子了一样,比如会不会把帽子给划破,比如晚上睡觉会不会硌着…… 就在这无聊的、看似毫无意义的闲聊里,这件事过去了。 就好像人脑袋上长出角来,和肉串儿脸上长出四只眼睛来一样,都是特别正常的事。 待赵瑜和楚砚又帮着老谭去翻炭串肉串土豆了之后,厉行洲轻声道:“还好?” 凌鹿拼命点头:“很好!很好很好!” 他握着厉行洲的手,声音里藏着激动: “先生,从现在开始,我可以和大家一起吃饭,一起烧烤啦!” 厉行洲神色温柔:“嗯。” 这小恶魔,在第一次吃到蛋包饭的那天,就念叨着“要和先生一起吃饭”“要和大家一起吃烧烤”。 如今一年过去,他终于,终于可以实现这个愿望了。 这边凌鹿依然兴奋得难以自已: “我,我这就去帮忙烤鸡翅!” “先生喜欢什么味道的?加辣椒吗?” 厉行洲眼神一变:“还是我去烤吧,你……你陪肉串儿玩会儿就好。” * 次日清晨。 隧道外依然是浓黑的雾。 隧道里,是暗灰色的,隐约透着点晨光的雾。 昨晚的烧烤晚餐之后,三叶草号没有再往前走。 户外的桌椅板凳也没有收起来,等着今天早上早餐还可以继续用。 凌鹿早早起来,想试着帮忙做点什么。 昨天晚上,他自告奋勇地烤了一串土豆片。虽然烤得有点黑,但该加的料都加了,火候也足够——应该还是很香的。 可其他人都说自己吃饱了一口都吃不下了,最后只有厉行洲吃掉了整串土豆。 吃完之后,厉行洲说他今晚吃得太多了,也一口都不能再吃了。 无法发挥出厨艺的凌鹿,只能来做些收拾整理的事。 他正打算擦擦桌子,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你们……有吃的?”! 第 70 章 禁止碰触 在这远离生存区的荒野,骤然听见这陌生的、带着胆怯不安的微弱声音,凌鹿并未感到吃惊。 相反,他心中一喜:啊,终于等到了! 昨天晚上,厉行洲便已经告诉了所有人,为什么三叶草号的速度大大放慢,为什么谭中尉要大费周章地做这么多的食物。 现在,这小声的、向自己询问食物的人,一定就是厉行洲想要见到的“从第四区跑出来的小朋友”! 凌鹿慢慢转过身,低头一看: 果然,是一个脸庞脏污、看着不过6、7岁的孩子。 从这孩子虽然蓬乱、但依然努力梳成两个辫子的头发来看,这还是一个小女孩儿。 见凌鹿转过身看向了自己,小女孩儿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像是准备逃回黑雾里。 凌鹿赶紧出声道:“有啊,我们有好多食物!”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软,一如既往的让孩子们一听就会觉得安心。 再加上凌鹿那张带着温柔笑意的脸,那毫无杀伤力只会让人觉得好柔软的表情,瞬间化解了这小女孩儿原本就不多的戒心。 小女孩儿这下不躲了,吞了口唾沫:“在哪儿?” 凌鹿道:“你在这里等等我,我们有各种各样好吃的,还有牛奶和糖,你要吃什么?” 听到“牛奶和糖”,小女孩儿那被蓬乱刘海挡住的眼睛闪出了光。 她刚要说话,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大吼:“克莱尔!快走!快跑!” 被称作克莱尔的小女孩儿愣住了,显然不知道是要听身后之人的,还是要听眼前这个长得十分好看声音十分温柔的大哥哥的。 不出几秒,后面的浓雾里又跑出来一个人,这次是个约莫8、9岁的男孩儿。 男孩儿也很瘦弱,同样一身脏污,但比克莱尔略高一些。 他跑到克莱尔前面,试图将小女孩儿挡在身后,满脸戒备地盯着凌鹿,嘴里又叫了一声:“快跑!” 克莱尔拽着他的衣角,小声道:“哥哥,哥哥,他们就是昨天烤肉的人吧?他们说他们有好多食物,还有牛奶,还有糖!” 男孩儿大声道: “别被骗了!你忘了娜娜阿姨说过的了?凡是要主动塞好吃的给我们的,统统都是‘黑魔鬼’,要离他们越远越好!” “那些食物也一点都不要沾!吃了就会变成傻子!” 此时,三叶草号上的任务小队早已注意到了车外的动静。 但厉行洲下了命令:不要贸然冲出去,这两个孩子戒备心很强。 任务小队的其他队员,谁都不像凌鹿这样天生具备吸引孩子的亲和力。 因此其他人只是静静地看着,思考着男孩儿说的这些话,没有轻举妄动。 凌鹿慢慢蹲下,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粒糖,当着孩子们的面剥开糖纸,放进嘴里:“唔,好甜,好好吃!” 他眨眨眼:“我每天都要吃好多 好多糖,我并没有变成傻子啊!” 他按照自己讲绘本时的那种夸张表情,特别努力地咀嚼,还时不时地舔舔嘴角:“真的好甜!” 他一面说,一面又掏出几粒糖:“来,我们分着吃呀?” 克莱尔垂着脑袋,死死地盯着那几颗彩色的糖果。 尽管她哥哥死死拽住她,她还是伸出手,想要从凌鹿手里拿过几颗糖。 恰在这时,空气里传来了“嗷呜……嗷呜”的声音。 是一大早就起来、主动外出巡逻的肉串儿回来了。 克莱尔的手一下就缩回去了。 两个孩子抱在一起,紧张不安地往营地里打量。 在车上的老谭心道糟糕,如果孩子们看见肉串儿的模样,必定会被吓着。 他正想发出口哨声,却依然晚了一步—— 肉串儿看见了凌鹿,欢快无比地朝着凌鹿就扑了过来。 看见肉串儿脸上闪着红光的四只眼睛,还有那白骨森森的下巴,两个孩子一声尖叫都没有,极有默契地转过身,飞一般地往浓雾深处逃去。 厉行洲一皱眉:“追。” 老谭一个口哨,肉串儿当即得令,闪电般冲进了黑雾。 不消一分钟,肉串儿发出了“嗷呜嗷呜”的声音,表示:追到了! * 在克莱尔的哭泣声、那个叫做汉斯的男孩儿的咒骂声中,老谭从肉串儿的爪子下把两小只拎了起来,扛在肩上送回了三叶草。 这一路上,汉斯都在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第五区的黑魔鬼!总有一天你们自己也要被怪物吃掉!” 老谭将挣扎不停的两小只放到了生活舱的餐桌旁,再用安全带将他们牢牢绑在椅子上,顺便用仪器快速测定了他们的抗侵蚀值。 如厉将军所猜测的,兄妹俩的抗侵蚀值都很高,也很稳定。 与此同时,赵瑜跟楚砚一起,在餐桌上摆出了面包片、黄油、果酱,还有刚煎好的火腿片,以及热腾腾的牛奶。 火腿片和面包片的香味扩散开去,惹得摆盘的赵瑜不停擦口水,心说砚哥煎的火腿片虽然没有老谭的好看,但闻着也还不错了。 克莱尔的鼻子抽了抽,看着桌上的食物不停摇头,竟是哭得更厉害了。 汉斯则是学着大人的模样,抱起手臂做出冷笑的表情:“你们想强迫我们吃东西?哼!我就算饿死——” 他话未说完,车内的其他几人都在他们对面坐下,熟练地拿起面包片,抹黄油的抹黄油,夹火腿的夹火腿,一个个都大口大口吃得十分酣畅。 汉斯:“……?!” 克莱尔渐渐不哭了,小声问:“哥哥,我看他们怎么不像是要逼我们吃东西啊?” 直到此时,厉行洲才开口道:“这是我们自己的早餐。” 尽管厉行洲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他那冷硬的表情,冰冷的声线,倒是让这两小只不敢哭也不敢嚎了。 厉行洲又 道:“我们来自第三区。” 兄妹俩对看一眼,眼睛里写满惊奇。 厉行洲再道:“我姓厉,我叫厉行洲。” 汉斯的表情完全变了:“厉、厉行洲?你就是娜娜阿姨说的那个,那个第三区的,很擅长打怪物的将军?” 厉行洲点了点头。 兄妹俩再次对看一眼,望向厉行洲,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 坐在厉行洲旁边的凌鹿,顺势把牛奶和面包片推过去:“吃吧!” 他眉眼弯弯:“说过了嘛,我们有很多食物!” 汉斯和克莱尔这下再没有一句废话,埋下头,以比肉串儿还要勇猛的姿势大吃起来。 倒是老谭在一旁不停道:“喂喂慢点儿!别噎着!” 一阵风卷残云。 一十分钟后,克莱尔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凌鹿,可不可以再给她几颗糖? 凌鹿当然说没问题,又问克莱尔喜欢什么味道的。 克莱尔想了一下,说她猜娜娜阿姨喜欢牛奶味儿的。 凌鹿这才知道,原来克莱尔从一开始想要拿走糖,就是为了带回去给那位“娜娜阿姨”。 这位阿姨是谁?他们的照顾人吗? 这时,厉行洲道:“除了糖,我们还能分给你们面包牛奶。” “但是,你们得先告诉我们,你们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你们说的‘黑魔鬼’是什么,还有‘娜娜阿姨’又是什么人。” 克莱尔有点懵懵地看着厉行洲,倒是大一点的汉斯,擦了擦嘴,再次努力做出大人的模样:“好的,将军。” * 汉斯讲得很努力,也自以为讲得很清晰。 但他到底还是一个不到10岁的孩子。 在老谭和凌鹿的“翻译”下,大家才勉强听明白,大概清楚了这兄妹俩经历了什么,“黑魔鬼”是什么。 兄妹俩原本是第四区的孤儿,住在都城的孤儿院里。而“娜娜阿姨”是这座孤儿院的匿名捐赠人。 靠着这位阿姨的资助,这个孤儿院才能勉强开办起来。 从大约半年前开始,第四区收到了第五区的援助——大量便宜的食物,各种鱼肉。 那段时间,城里的所有人都在大口吃鱼吃肉,孤儿院也不例外。 但克莱尔碰巧生病了,吃不下肉;汉斯觉得妹妹一个人不能吃肉太可怜了,也就陪着她不吃肉。 于是,整个孤儿院里只有两人没有怎么吃第五区送过来的食物。 又过了一段时间,按照汉斯的说法,吃了那些鱼肉的人,都变成“傻子一样”。 年纪大一点的,终日坐在饭堂的桌子前,不停地吃啊吃,吃到肚子一层层鼓起来,吃到脸上全是奇怪的笑,吃到满脸都是食物残渣,也不肯停下来;年纪小一点的,吃完之后开始说胡话,要从孤儿院跑出去,说要“回到爸爸妈妈身边”。 就在汉斯和克莱尔被这种状况吓 破了胆的时候,“娜娜阿姨”找到了他们。 这位阿姨带着他们逃出孤儿院,还带了好几个和他们情况相似的孩子,在城里东躲西藏。 之所以东躲西藏,是因为城里的人,那些吃饱了的人,全都嘴角带着奇怪的笑,排成队走出城去;而第四区的驻城军队开始满城搜人,看看还有没有谁没吃过这些食物。 躲了好一阵之后,娜娜阿姨带着一帮孩子逃出了都城。 阿姨说,他们的抗侵蚀值都很稳定,能在浓雾里生活。 阿姨还说,第四区现在是比污染区还要可怕的地方。 在污染区,孩子们第一要防备的,不是那些怪物——而是那些穿着从头到脚的黑色防护服、戴着黑色护目镜的人。 这些人,就是来自第五区的黑魔鬼??[”。 黑魔鬼是怪物的帮凶,是怪物的同伙。 他们看到有第四区的人,就会把他们抓去喂怪物。 黑魔鬼们还有专门的屋子,在那里研究如何更好地喂怪物。 那些第五区给第四区的食物,其实就是诱骗第四区的人,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被怪物吃掉的。 * 听完汉斯的讲述,任务小队的成员们全都沉默了。 赵瑜震惊得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小声说着“怎么可能?人怎么能坏到这个程度……” 拿活人去喂污染物? 为什么啊?图什么啊? 老谭则是铁青着脸,恨恨道:“畜生不如!” 厉行洲的下颚绷成了一条直线,过了片刻才问道:“你们……是怎么在污染区生存下来的?那些‘黑魔鬼’还在这附近吗?” 汉斯摇摇头:“黑魔鬼早就走了。” “几个月前,这里的大怪物都离开了,去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黑魔鬼就跟着怪物走了,只留下了他们的大屋子。” “他们有的烧掉了这些大屋子,有的没有。” “我们会从那些没烧完的屋子里拆木头出来盖房子。” “我们还会去其他屋子里找有没有水,有没有吃的——这些黑魔鬼,他们自己吃的,都是最干净的食物!” 老谭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昨天在污染区看到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没有大型污染物,因为大型污染物都转移去了别的地方。 那些被烧掉的建筑物,应该就是第五区留下的实验室一类的。 至于脚印,真的就是来找食物的孩子们留下的。 只是,第五区这帮混账,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厉行洲略一沉吟,道:“你们那位‘娜娜阿姨’,还好么?” 这位“阿姨”,应该非常清楚第四区的真实状况,说不定对第五区的计划也知道一鳞半爪。 克莱尔摇摇头:“她不好。” “她救我们的时候,就受了好严重的伤。” “现在她只能在地上 躺着,有大姐姐在照顾她。” 克莱尔的声音越来越低: 她前两天发烧了……开始说胡话……?[(” “我听见她说……她想吃甜的……” 厉行洲站起身,道:“除了糖,她还需要药品。” 药品! 汉斯和克莱尔都仰起头,两眼带光地看着厉行洲,看着这位娜娜阿姨曾经不止一次提过的“厉将军”。 厉行洲道:“我们送你们回去,带着食物和药品。” 克莱尔激动得“啊”的一声,眼泪都落了出来。 有救了,娜娜阿姨有救了!、 阿姨一直以来都怎么说的? 阿姨说,“当时,我们应该相信他的。” 果然应该相信他! * 半小时后,厉行洲、凌鹿还有肉串儿,打着强光手电,跟着兄妹俩走在了浓雾里。 两个孩子还是有些怕肉串儿,但对凌鹿倒是亲近得很,总在他身边绕老绕去的。 走了一阵后,克莱尔指着前方: “那里,那里就有座黑魔鬼的大屋子!” “我们前段时间从里面搬了好多水和饼干!现在已经被我们搬空啦。” 这两个孩子在重污染地区生活了这么久,即使没有手电的光,也能凭肉眼和直觉辨别出方向和前方的物体。 厉行洲脚步稍顿,道:“带我们去看看。” 如果真是第五区的实验室,那当然有必要弄清楚,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实验。 克莱尔点头说好,汉斯则提醒他们道:“要小心,这个屋子里有好多‘鬼眼球’。阿姨说过,千万不要碰到那些‘鬼眼球’。” 凌鹿:“鬼眼球?那是什么?” 汉斯:“是一种,一种黑色的珠子,看着有点像玻璃珠。” “据说动物一碰到那个珠子,没变异的会立刻变异。” “人要是碰到那个珠子,会当场被痛成疯子,严重的就直接痛死了。” 厉行洲道:“听上去,是‘球形污染源’。” 凌鹿:“球……形,污染源?” 厉行洲:“是结成小球状的污染源,很罕见,只会出现在重污染区。” “体积不过纽扣大小,一旦气化之后能污染5000立方米的空间。” “不管是抗侵蚀值多高的人,都无法徒手碰触这种污染源。一旦碰到,污染源会突破人体全部屏障直接作用于神经,人就会像汉斯刚才说的,‘非死即疯’。” “要收集这种污染源,必须穿戴特殊防护设备,配合特制仪器才行。” 他顿了一下,道:“穿上这种从头到脚的防护设备之后,的确会像‘黑魔鬼’。” 凌鹿想了想,道:“难道这就是第五区的目的?他们在搜集这种污染源?” 厉行洲:“不一定。再看看。” 说话间,几人已到了屋子门口。 虽然 浓雾之中看不清全貌,但凌鹿凭着门的大小以及墙脚的线条走向,估算着这间屋子应该有数百平米。 汉斯显然对这间屋子已经很熟了。 他率先推开了门,和克莱尔一起跑了进去。 肉串儿跟在他们身后,跑进去之后绕了两圈,在门内“嗷呜”两声,代表着里面是安全的,凌鹿他们可以进来了。 厉行洲护着凌鹿进了门。 凌鹿定定神,惊道:“这……这竟然是个温室?!” 厉行洲也皱起了眉头。 手电筒的强光之下,室内的格局、设备一览无遗。 除去刚进门的一圈摆放着铁皮柜子一类的用品,再往里,是一堵破损了的玻璃墙。 透明玻璃墙之后,是大片大片的、比外面繁茂许多的变异植物。 厉行洲扫了一眼,发现这都是些不会动的变异植物,并不罕见,也没有太大的危险性。 而就在这些植物的叶片上,能时不时看见一颗颗珍珠般大小的“球形污染源”。 随着几根枝条从玻璃缝隙里挤了出来,少量的“球形污染源”也掉落出来,滚在地上。 汉斯大声道:“那个,那个就是‘鬼眼球’!你们千万小心,不要踩到啊!” 厉行洲应了一声,刚想将凌鹿再护得紧一点,却发现这人竟然往前走了两步,蹲了下来,像是在很仔细地看着什么。 厉行洲走上前去:“凌鹿?” 凌鹿没有立刻应声。 厉行洲心中一紧,赶紧弯腰探手扶住凌鹿的胳膊:“凌鹿?” 凌鹿这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厉行洲:“你怎么了?” 凌鹿:“……先生,我好像……见过这种污染源……” 岂止是见过。 就在看到这些污染源的一瞬间,脑子里跳出了一段记忆,一段被遗忘了的记忆—— 自己顶着小角,晃着尾巴,站在浓雾里,拿起一粒污染源,像吃糖豆一样吃了下去。 凌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没错。就是这只手,从变异蕨的草叶上,拈起了黑色的污染源。 当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管它叫“黑色露珠”。 自己甚至记得这种“黑色露珠”的味道。 对,想起来了。 当太过紧张而无法收起犄角和尾巴的时候,吃一粒这种“黑色露珠”,就能把犄角和尾巴藏住。 在第一次见到陈雪、汪明远和赵瑜之前,自己就躲在浓雾里,开心地吃着这种露珠。 开心地吃着,这种高浓度污染源。 凌鹿缓缓抬起头,对着厉行洲,声音像是在飘: “先生,你刚刚说……” “这些‘球形污染源’,人要是碰了,非死即疯,对吧?” 那为什么,我能把它们吃下去? 我是已经疯了,还是说…… 我根本,不是人呢?! 第 71 章 都一样 厉行洲没有立刻回答。 一时间,这间本就透着诡异的屋子更安静了。 直到肉串儿L好奇地往前两步,停在凌鹿身边探下脑袋,用它的鼻子嗅了嗅球形污染源。 凌鹿一惊,立刻拍着肉串儿的脑袋想要让它赶紧后退。 然而肉串儿L已然伸出爪子,像是玩儿L玻璃球那样,将两只污染源按在它的爪子下滚来滚去。 汉斯和克莱尔开始尖叫:“大狗狗快离开!好危——” “险”字还没叫出来,肉串儿L已经“吧唧”一口,将两只污染源扫进嘴里吞下了肚。 两小只盯着肉串儿L,吓得叫都叫不出声了。 凌鹿也是惊愕地看着肉串儿L,脑子里疯狂地跑过许多念头。 唯有厉行洲,一直在看着凌鹿。 片刻后,肉串儿L咧着嘴,开始“唰唰唰”地晃尾巴,晃出的风太大以至于兄妹两都快站不稳了,凌鹿不得不跳起来勾住肉串儿L的脖子,让它冷静一点。 克莱尔躲到汉斯身后,小声问:“那个,那个,小鹿哥哥,这只大狗狗,它,它没事?” 凌鹿踮起脚打量着肉串儿L的脸,发现它蓝色的眼睛比平常看上去更蓝,四只红色的眼睛更是亮光熠熠,哪有半分“不舒服”的样子? 再配合上止不住晃动的尾巴,以及脸上那唯有凌鹿和老谭能看懂的快乐表情,凌鹿明白了。 凌鹿肯定地应道:“它没事。” 狗子只是吃饱了,饱到狗生愉快别无遗憾了。 汉斯惊奇地捂住嘴:“狗狗好厉害!狗狗把‘鬼眼球’吞了?不是说动物碰到‘鬼眼球’就会变异?” 从小就生活在第四区的两小只,从来就没有见过真正的狗长成什么样,也没有看过什么画着猫猫狗狗的书本,所以并不知道肉串儿L这幅模样代表着它早就变异了。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厉行洲,声音沉稳地开口道: “万事万物都有特例。” “它是很特殊的狗,是我们第三区最厉害的军犬,是我们这趟任务必不可少的同伴。” 汉斯和克莱尔听不出这话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连连点头,同时以敬畏的目光仰望着这只太过高大的巨型犬。 但凌鹿的身体却微微震了一下。 很特殊,很厉害,必不可少的同伴。 他咬了咬嘴唇。 这时,厉行洲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厉行洲的语气稍稍放缓了些,但依然十分冷静: “凌鹿,如果有哪里不舒服,可以先让肉串儿L送你回去。” “接下来的任务,我可以自己去,也可以换成谭中尉一起。” 凌鹿想都没想,立刻摇头:“不,我和你一起。” 不管自己在遇到厉行洲之前是什么,反正现在,自己就是任务小队的成员,是厉害的机械师,是大家必不可少的同伴。 哼,才不会因为自己一点乱七八糟的想法就跑回去缩着呢! 厉行洲道:“那好。” 他又扫了一眼室内,道:“这里没有更多信息了,我们离开吧。” 于是,一行人又原路走了出去。 汉斯和克莱尔牵着凌鹿的手走在前面,肉串儿L在一旁护航,厉行洲殿后。 谁也没有注意到,镇定自若的指挥官先生,方才是怎样的面色突变,怎样将手臂背在身后攥紧了手,怎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慌张。 * 兄妹俩的营地离三叶草号的位置不算太远,而且营地的状况也比任务小队预想的要好。 他们应该是占用了一个被废弃的实验室,又用铁皮、木料一类的对屋顶墙壁都做了加固,屋子能防风也能保暖。 屋子里面,摆着些从其他实验室拆回来的用品,虽然不甚齐全,但基本的东西都有。 按克莱尔的说法,这都是娜娜阿姨带着大家一起修的。修好之后,这里的环境已经和以前的孤儿L院差不多了。 营地里,有四个和兄妹俩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还有一个年纪略大一些,约莫十来岁的长辫子姑娘。 克莱尔说,长辫子姑娘叫伊芙,就是她在照顾生病的娜娜阿姨,也是她会给大家梳头、把咬不动的干面包煮成糊糊吃。 待伊芙弄清楚了厉行洲他们的来历,还知道他们带来了食物和药,这瘦弱的姑娘忍着眼泪,将一行人带进了屋子深处、用布帘挡起来的一个小隔间。 小隔间里,是一位闭眼躺着的女性。 尽管这位女性已经没有一根头发,尽管她的脸上、胳膊上全是触目惊心的疤痕,尽管她已经瘦得全然变了样,厉行洲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是谁: 第四区的副执政官,奥薇纳。 在听证会上和执政官杰森并肩而坐的一位女性。 整个听证会上,她并没有怎么发言。 但厉行洲记得她,记得她在看到视频里的污染物袭击人类时,在委员席里忍不住地叫着“快逃!” 是一位富有同理心,但不够理智冷静,容易被人牵制的执政者。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这位副执政官会是如今这样的状态? * 奥薇纳服下了药品和维生素,并没有立刻醒来。 伊芙摸着她的额头,又用新拿到的温度计测了一下,欣喜地说:“在往下降!在往下降!” 听伊芙说,奥薇纳应该是有严重的基础病,在长期的营养不良和高强度劳作之下引发高热,才导致现在病得如此厉害。 如今,厉将军他们送来了消炎退烧药,带来了充足的食物和各种能量棒,奥薇纳肯定能退烧的。 只要退了烧,再及时补充营养,奥薇纳一两天之内就能醒过来。 至于第四区到底发生了什么,伊芙知道的也不比汉斯兄妹俩更多。 这边凌鹿已经分了一大把糖出去,又帮忙检修了这座 屋子,正在帮孩子们修一个点不着的火炉。 待他把炉子修好??[,厉行洲走过来告诉他,需要凌鹿向肉串儿L交代一个任务: 肉串儿L暂时留在这里,直到奥薇纳醒来。 这期间,肉串儿L除了照顾好它自己,还要看护这个营地。 一旦奥薇纳醒了,或者发生别的情况,肉串儿L都要用吼声通知任务小队。 凌鹿点头说好,立刻把厉行洲的命令“翻译”给了肉串儿L。 肉串儿L听完之后,耳朵动了动,一脸严肃地表示:交给我!肯定没问题! 接着,这大狗狗就直接窜到门外,开始忠心耿耿地巡逻起来。 而厉行洲和凌鹿两人,也就沿着来时的路,往三叶草号走去。 走出去没多远,凌鹿便道:“先生……” 厉行洲:“嗯?” 凌鹿挠挠头:“这些孩子……” 这些孩子,任务小队必然是不能带着。 但是,让他们就这么留在这里? 虽然这里没有大型污染物了,但小型的还是层出不穷,而且这种高污染物值的环境,哪能让孩子长期生存? 厉行洲道:“我记得,三叶草号搭载了一辆特制的‘狗狗雪橇’。” 凌鹿道:“对对,我收在货物舱里了!” 这辆肉串儿L专用的“狗狗雪橇”,是凌鹿根据“极地探险车”的车载设备改造出来的。没有复杂的导航系统,全靠狗狗驾驶,加上内燃发动机辅助提供动力,雪橇的载重完全比得上一辆小型皮卡了。 厉行洲道:“我刚才和孩子们聊过,他们对我们还是有戒心,在奥薇纳苏醒之前不会听我们的。” “所以,等奥薇纳醒来,我会联络99号前哨站,再让肉串儿L和老谭用雪橇把他们都送到‘隧道’入口处。” 尽管隧道里的雾气没有那么重,但缺少精准导航的普通车辆依然难以行驶。 而且,隧道里的污染值依然很高,让抗侵蚀值不够的士兵深入隧道,和让他们慢性死亡没什么差别。 这种情况下,主动把孩子们送出去,是最稳妥的方案了。 按照肉串儿L的速度,一天就足以来回。 凌鹿睁大眼睛:“啊!太好啦!这样他们就可以去第三区了!” 在第三区,孩子们可以有干净的衣服,温暖的床,能每天都吃饱,还会有人带他们去读书上学——再也不用窝在这里,在浓雾里艰难地求生了。 厉行洲道:“对。” 凌鹿喜得抱了下厉行洲:“先生真好!” 嘻嘻,刚刚还在想小朋友们好可怜,原来先生早就想到我前面啦! 不愧是温柔又细心的先生! 厉行洲顿了一下,缓缓道:“凌鹿,刚刚在那个实验室里……” 凌鹿犹豫了一下,垂下头踢着路上的碎石,电筒也照着脚下。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说了出来: “先生……我刚才很害怕。” 厉行洲没有问他在怕什么,只是揽住他的肩膀,紧紧抱住了他。 “先生,我看到那些‘球形污染源’……”凌鹿继续道,“我想起了一些事。” “噢?”厉行洲应着。 他想起了多少? 凌鹿叹口气:“我想起,我在污染区的时候,会像吃糖豆一样吃那些污染源。” “我还想起,吃完之后,我就不紧张了,连本来藏不住的角和尾巴都能好好藏起来。” “我刚刚想起这一点的时候,我想我这是怎么了?我该不会是什么超级大怪物吧——” 厉行洲瞳孔一缩,额角不断跳动,嘴唇已绷成了一条直线。 “结果我看到了肉串儿L——” 肉串儿L也吃了这些污染源,而且吃下去之后显然心情愉快整条狗都精神奕奕。 凌鹿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望向厉行洲:“先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有可能和肉串儿L一样,被那些该死的污染物咬过,所以身体才会这么奇怪?” 虽说书里写得很清楚,“人类被污染物袭击,或者被污染源侵蚀后,不会发生肢体变异”,但书上也没写,“狗狗发生肢体变异后,会保持意识清醒”啊。 就像先生说的,“万事万物都有特例”。肉串儿L是狗狗里面的特例,我就是人里面的特例了? 厉行洲的身体僵在原地,许久没有回答。 直到凌鹿眨了眨眼:“先生?” 厉行洲抿了下唇:“其实……污染物……是很复杂的。” 凌鹿瘪了瘪嘴:“是啊,复杂,狡猾,凶狠。” 它们干了多少坏事啊! 厉行洲没有答话。 凌鹿又道:“先生,我是不是猜对了?你是不是担心我害怕这件事,所以一直没告诉我?” 厉行洲:“……凌鹿,还记得我带你去研究院做过体检吗?” 凌鹿:“记得呀!你还让我把角和尾巴都露出来重新检查——啊,我知道了,先生就是从那个时候知道的吧?!” “你一定是从结果里看出来,我其实,呃,其实被污染物咬过?” 被手电筒照成橘色的雾气里,凌鹿的眼睛仿佛在闪光。 他是那么期待地仰着脸,那么盼望一个肯定的答复。 厉行洲知道,对于凌鹿来说,这是他目前能接受的,或许也是唯一能接受的解释。 厉行洲深吸一口气,双手搂住凌鹿,在他耳边道: “不管是被污染物咬过,还是别的任何原因,在我看来,你都是一样的。” “不会因为你有角,或者没有角而改变。” “也不会因为你是不是能吃下污染源而改变。” 凌鹿用自己的脸贴了下厉行洲的脸:“我知道。” 我知道的。 所以我才敢问出来。 他闭着眼睛,小声道:“真好。” “肉串儿L能遇见谭老师,真好。” “我能遇见先生,真好。” 厉行洲:“……凌鹿,你和肉串儿L,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在恰当的时机,我会慢慢告诉你,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凌鹿笑了:“当然不一样啦,它是狗狗,我是人嘛!” 对于机械以外的事都不求甚解的凌鹿,自觉已经问到了非常满意的答案,便牵着厉行洲,高兴地往回走了。 是啊,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呢? 恋人就在身边,同伴们都在一起,还能帮助别的小朋友—— 真是太好啦! * 入夜。 凌鹿检查完了车辆的状态,把自己洗刷干净以后,就爬到了上铺,趴在床上开始画画。 因为这次没有带绘本,所以他想着或许可以把有趣的见闻画出来,亲手做成一个绘本。 之前崔屿找到的那本旧纪年旅行手帐,其实就是手写的。 自己虽然不会做手账写文章,但是可以画画呀。 自己能把结构图画得这么精确,画绘本一定也没问题! 很认真地画了许久之后,他探个脑袋出来:“先生?” 坐在桌前看着终端的厉行洲抬起头:“嗯?” 凌鹿笑眯眯地把自己的绘画本垂了下来:“先生你看!” 厉行洲眉毛一挑,非常认真地辨别了许久,终于道:“巨型……毛毛虫?” 这形状可疑又粗又胖的一个长条,还伸出一些脚,大概就是毛毛虫了? 凌鹿“嘶”的一声,翻了一页:“你再看这个!” 厉行洲这次看了更长的时间,不确定道:“狮子……和人?” 如果那一团模糊的黑色代表着狮子,旁边那些火柴棍代表着人。 凌鹿眉毛都拧了起来,气呼呼的: “不对!” 厉行洲:“……?” 凌鹿翻到上一页:“这是我们的三叶草号呀!你看这么多的轮胎,你看这威武的机械臂!” 厉行洲:……原来那探出来的不是毛毛虫的触角啊。 凌鹿又回到这一页:“这个,这个分明就是我们昨天的烧烤晚餐呀!” 他的笔尖又指到其中一根长一些的火柴棍: “看,这个最高最帅的,就是先生啊!“ 厉行洲:…… 凌鹿有些怀疑地看向厉行洲:“我,我画得不像吗?” 厉行洲站起身,认真地端详着凌鹿的画作,最后点点头: “现在看出来了。” “刚才是角度不对。” 他又往后退了两步,一脸真诚地赞叹着:“很好,很生动。” 终于得到恋人认可的小恶魔,开心地重新抱住绘画本,尾巴高高扬起:“嗯,我就知道自己画得很好!” 他决定再接再厉,打开绘画本摊好: “嗯,我再把肉串儿L的眼睛画得更突出一点,就更好认了!” “哦,还可以把我的小角加上去!这样一下就看出来了!” 厉行洲欲言又止。 最后他默默坐下,继续浏览终端里胡天教授发过来的邮件。 夜更深了。 凌鹿还在握着画笔奋战。 厉行洲比往常更早的关了终端。 他抬手摸了摸凌鹿的脑袋:“今天要不要和我睡?” 两人现在都非常清楚,这个“睡”真的就只是抱在一起睡睡而已。 凌鹿当即收了画笔:“好呀好呀!” 虽说这里的床窄了一点,不过他可以和先生贴在一起,可以听到先生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反而会睡得更香呢! 凌鹿灵活地跳到下铺,掀开被单钻了进去,等着厉行洲躺过来。 待厉行洲躺下之后,凌鹿熟练地压过去,脑袋在厉行洲胸口蹭了蹭,同时有些好奇:“今天真早呀,先生以往不是都两点以后才睡觉。” 厉行洲伸手搂住他:“嗯,想早一点休息。” 想多陪一下你,陪一下明明很不安,却还要勇敢的、努力的学着化解不安的你。 凌鹿在厉行洲唇边亲了一下:“好呀。” 厉行洲侧着头,嗅了嗅凌鹿身上独特的、牛奶布丁一般的甜香气。 他刚想说“睡吧”,眉头却轻蹙一下。 几秒之后,他缓缓道:“凌鹿,你的尾巴……?” 那在被子里扫来扫去的,毫无疑问是这小恶魔的尾巴。 凌鹿头埋在他的颈窝,声音更低了: “先生,你说过,我想让你摸我的尾巴时候,你才会摸……” “那,那,你现在,可以摸一下吗?” 厉行洲没有用语言回答。 毕竟指挥官先生更多的时候是一位实干家。 更何况,他的手还没有往下丨探,那急不可耐的尾巴,便已自己往上缠了。 他细致地,耐心地,一点一点地碰触着这仿佛有生命的尾巴。 直到怀里的人仿佛被尾巴同化了一般,身体或是软成一滩,或是蜷在一起。 一些凌鹿意想不到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散了出来。 一些凌鹿未曾体会过的热意,在他的皮肤上蒸腾。 凌鹿晕乎乎的,觉得有些丢脸,又觉得既然对方是厉行洲,便没什么可丢脸的。 尾巴再次颤动两下之后,凌鹿的耳朵滚烫,声音带着哑:“嗯……不摸尾巴……也可以……” 似乎有其他地方,更想要被先生碰触。 作为回应,厉行洲先是轻轻咬了下他的耳廓。 凌鹿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他的心跳得很快,那本奇怪的书里的奇怪画面,那“根本不是在摸尾巴”的场景,又在脑子里过来过去的。 他的身体又稍稍侧开一些,想要模仿书上的模样—— “叮铃叮铃!” 休息舱的对讲机响起。 老谭的声音:“厉将军,肉串儿L给信号了,奥薇纳醒了。”! 第 72 章 虽然奥薇纳醒了,但又过了整整一天,她才算恢复精神,能清晰地讲出第四区的情况了。 这位前第四区的副执政官,拒绝了乘坐肉串儿L拖拽的“狗狗雪橇”前往三叶草号的提议,自己撑着树枝做的拐杖,一步步走到了三叶草号的前方。 当她看见那刺破黑雾的探照灯光,看着三叶草号那嵌着一片片蜂巢型黑灰色复合材料的车身,看着车身上方伸展出来的银色天线,她脸上的神情变得颇为复杂。 有惊羡,有赞叹,但更多的是自责与悔恨。 她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对这辆装甲车的来历和目的地表示出任何的好奇。 她只是坐到椅子上,为任务小队成员们讲述着过去六个月第四区发生的事。 * 奥薇纳说,这场异变的开端,可以追溯到那场听证会。 在投票结束、厉将军的方案得到委员会支持后,原本就对第三区心怀不满的第四区执政者们,更是觉得羞愤异常,认为自己的发言与举止好比是一个小丑。 厉行洲听到这里,注意到奥薇纳的用词是“执政者们”。 事实上,根据情报部门提供的消息,第四区真正大为光火的人只有执政官杰森。而奥薇纳自己,甚至在投票时都没有和杰森保持一致,选择了支持第三区。 但奥薇纳在叙述这些事的时候,没有丝毫为她自己辩白的意思。 这边奥薇纳接过楚砚递给她的一瓶水,说了声“谢谢”。 她说,在听证会结果公布后,第五区的张再兴主动找到了他们。 张再兴为他们描述了一幅“人人都能过上梦幻一般的生活”的画卷。 他告诉执政者们,只要和第五区合作,接受第五区的建议和指导,第四区很快就能从现在这种经济半死不活、居民怨声载道、政府有心无力的状态里摆脱出来,迎来一个比旧纪年还要美好的黄金时代。 奥薇纳说到这里,垂下眼帘,苍白的脸上浮起一点讥讽的笑: “我们相信了他。我们都相信了他。” “我还让秘书们拟定了各种合作计划,我估算了重振第四区需要的金钱、设备、技术……” “我以为……我真的以为……这是我们等待已久的机会。” 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像是在逼着自己从巨大的痛苦里冷静下来。 静默片刻后,她道:“这之后……由于我的失职,我并不清楚……执政官和第五区到底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 “有很多事,我都是事后才知道的。” “你的失职?”老谭打断了她。 他打量着奥薇纳的光头、过度瘦削的脸庞、手腕上的疤痕,道:“你是生病了吧。” 奥薇纳顿了下,道:“这不能成为我的理由。” 老谭没有再说话。 奥薇纳再次沉默了半分钟。 她枯瘦如柴的手指紧紧握在一起,很慢 很慢地说出来: “就像孩子们所说的,第四区,确实把居民们都变成了……污染物的‘药剂’和‘食物’。” “整个第四区,早就沦为了第五区用来供养污染物的‘饲养场’。” 任务小队没有一个人说话。 只有肉串儿L发出了愤怒的“嗷呜”声。 厉行洲先开口了:“‘药剂’是怎么回事?” 奥薇纳:“‘药剂’……是用来麻痹污染物,让污染物陷入休眠的。” “厉将军,或许您还记得,最初我们第四区发动的突袭里,污染物全都不战而败,在城墙外自行倒地,陷入深度休眠。” “我们当时喜不自胜,以为是新的防御墙终于有了效果,起到了‘催眠’污染物的额外作用。” “有了这样的防御墙,就算污染物会飞,会挖地道,又有什么用?照样会在墙外睡死过去。” “唯一的代价,不过是这些提前休眠的污染物会释放出更多的黑雾。” “可我们又不出墙,我们自愿放弃了墙外的资源,黑雾又不可能侵入墙内,那这些释放出来的黑雾,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影响。” “事实上……” “我很久以后才知道,第五区在这边找了一批试验品,让他们每日注射所谓的‘营养针’。” “造成污染物休眠的,不是墙,而是那一个个注射了‘营养针’之后,直直冲过去的士兵。” “污染物吞下这些人以后,附着在他们血管里的微粒会进入污染物的体内,让它们陷入麻痹。” “这……这就是我们的‘军队’,大获全胜的真正原因。” 赵瑜听得脸都变形了,忍不住道:“什么?什么??这就是第四区的作战方式?把人改造成毒药去喂污染物?!” 楚砚倒是没有这么激动,只问:“为什么一定是人?既然第五区能让污染物麻痹,那用其他的活体,猪,羊,兔子,是不是也可以?” 厉行洲道:“应该是只有附着在人类体内,才能产生这样的效果。” 奥薇纳点了下头:“第五区……早就掌握了这种方法。” “他们也知道,这种方法是绝对不会得到联合政府认可的,所以才从来没有公之于众,还对外谎称他们对抗污染物的措施是建墙,而不是“让人白白牺牲的莽撞策略’。” 老谭哼了一声:“不,他们可没撒谎。” “在这帮畜生看来,那些去送死的都不是他们所谓的‘人’。” 奥薇纳的身体震了一下,半响才道:“也是。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有被他们当做过‘人’。” 厉行洲略一思考,又道:“‘药剂’是用来麻痹污染物的,那其他的‘食物’,就是单纯用来喂养污染物的?” 奥薇纳道:“对。” “这些被当做‘食物’的人,不需要注射药品,只需要吃第五区送过来的各种加工食品。” “人们吃完这些加工食品之 后,就会……就会失去正常思考能力,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找污染物,想要让污染物吃掉自己。” “在这些人看来,被污染物吃掉是一件非常美好,非常幸福的事。” 凌鹿听到这里,骤然想起一些事,道:“这个听上去,怎么和‘被侵蚀’之后的状况那么像?” 黄昏之城的老郑,曾经描述自己被侵蚀之后的感觉是“异常的平静和满足”,小郑更是觉得,“被怪物吞掉之后,就可以和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了。” 而汉斯和克莱尔他们也说,孤儿L院里小一点的孩子吃下这些特制食品之后,就要离开孤儿L院,还说“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这两者,莫非有什么联系? 厉行洲道:“有这个可能。” “或许第五区一直就在研究‘如何让污染源作用于人类’,以及‘如何操纵污染物’。我们之前看到的‘球形污染源实验室’,应该就是他们的人造采集场之一。” 厉行洲又看向奥薇纳:“我们听明白了,也能想象出第四区最后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被高高的防御墙所围住的,空无一人的“死城”。 “但是,杰森是怎么心甘情愿地被第五区利用的?” “至少在听证会上时,他的出发点依然是‘让第四区过得更好’,而不是拉着整个区陷入地狱。” 奥薇纳平视着厉行洲,神色里带着之前从未展露过的郑重:“厉将军,您与第五区的张再兴这人,私下接触过吗?” 厉行洲道:“见过一面。” 确切的说,是擦肩而过。 奥薇纳的语气多出几l分警戒意味:“厉将军,如果你们此行的目的地是第五区,如果你们最终会见到他——” “千万小心这个人!千万注意,不要与他私下交谈!” 厉行洲眉头微蹙,等着奥薇纳往下解释。 奥薇纳摇着头,声音里带着恨意:“厉将军,我并非想为自己开脱……但这个人,他说话的语气,他的腔调,他仿佛能钻进你的脑子里!他在不知不觉间,能让你认为他所说的完全是对的,让你心甘情愿按照他说的去做!” “如果做了之后没有达到预期的结果,那一定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而不是他的问题!” 厉行洲缓缓道:“听上去,他研究过如何通过情绪、语气、种种细节来操纵人。” 奥薇纳沉重地点着头:“是的。我们完全被他的语言所迷惑了。” 她看向厉行洲:“厉将军,您知道,最早的‘药剂’是怎么挑选出来的吗?” 她再次摇了摇头:“我后来才知道,杰森一开始并不同意拿人做实验。” “后来……恰好那个时候,有一对兄弟来举报你们第三区,说你们私底下饲养污染物。” 老谭听到这里,依然面无表情地抱着胳膊,眼里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奥薇纳继续道: “杰森原本是想籍此机会 让第三区陷入混乱,没想到派出去的人全都灰溜溜的回来,弄得狼狈不堪。” “原本就觉得被羞辱的他,更将此视为奇耻大辱——” “这个时候,张再兴告诉他,造成他屈辱的根源,不就是那两兄弟吗?” “他们身为第四区的居民,却偷偷跑出了第四区;他们明明遇到了第三区的污染物,却要两个人都全须全尾的回来——若是死了一个,那不就有更扎实的证据了?” “他们明明证据不够有力,却还要向军队举报,最后害得第四区出丑。这样的人,怎么能不给他们一点惩罚呢?”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他们为第四区最后再做一点贡献,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厉将军,您或许觉得这样的论证毫无逻辑,但偏偏那个时候,杰森对此深信不疑。” “于是,第四区有了最早的‘药剂’。” 奥薇纳的肩膀开始发抖:“这种事,只要开了头,就不会停止。” “先是这种‘不听话的流民’,接着是‘无法养活自己、只是社会负担’的残障人士,再后来是老人……是孩子……” 方才一直都维持着坐姿端正的奥薇纳,此时终于浑身抖得像是筛糠,瑟缩得如同一片风中的枯叶。 凌鹿默默剥了一颗糖放在她手上,赵瑜递给她一瓶电解质水。 厉行洲给了她一分钟的时间。 一分钟后,厉行洲再次开口:“女士,还有最后两个问题。” “一,那些大型污染物,孩子们提到它们‘迁徙’了,它们去了什么地方?” “二,第五区‘供养’这些污染物,最终目的是什么?” 奥薇纳面带愧色地摇着头:“这两点,我始终没有弄清楚。” “这些事,恐怕连杰森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的通话记录里,完全没有提到这些事。” 这时,赵瑜忍不住道:“你们的执政官杰森,那只长成人样的恶魔,是躲去了第五区吗?” 提到这里,奥薇纳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极为古怪的,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他?第五区怎么会要他过去呢。” “他现在……也算实现了愿望,和他的亲信们,一起生活在美好的梦幻里了。”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里,奥薇纳又淡淡说了几l个字,说出了杰森的结局。 她说完之后,饶是向来镇定冷静的厉行洲,也不禁挑了挑眉毛。 但没有人再对杰森的处境表示任何兴趣了。 厉行洲这边沉思片刻,道:“第四区,还能进得去吗?” 从直线距离上看,这里离第四区的南侧城门并不算太远。 如果能进去,或许能从杰森的信件、笔记里找到更多的信息。 奥薇纳迟疑一下:“虽然第四区没有黑雾,第五区的人也都撤走了……” “但我和孩子们都尽量不靠近这个区域。” 见众人似乎有些不 解,奥薇纳继续解释道:“第四区,依然处于第五区的监控中。” “城里飘浮着许多旧纪年的摄像头。” “这些摄像头也是第五区送过来的,说是为了帮助军队找到那些藏起来的人。” “哪怕现在城里没有人了,这些摄像头也亮着灯,也在传输影像。” “厉将军,如果是你们,你们刚一踏进去,第五区就会发现你们的踪影。” 这的确是个问题。 这趟任务最理想的情况,是一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第五区,然后在何老留下来的内应的帮助下,顺利进入第五区。 如果过早暴露行踪,那后续计划的难度会更高。 小队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L,凌鹿举起手,有些不确定地晃了晃手中的绘画本:“奥薇纳女士,您说的‘摄像头’,是这个模样的吗?” 奥薇纳看向他的画,有些吃惊地应道:正是这样,和她在城里看到过的完全一样。 凌鹿挠挠头:“唔,这是‘丽达’教给我的,旧纪年最常用的监控摄像头的模样。” “她还顺便教了我……” “如何利用这种摄像头的信号,反向追踪、定位……” 他想了一下,道:“换句话说,如果第五区还在同时监控那些大型污染物的目的地,我想,我能找到这个地方在哪里。” 众人安静了一秒,赵瑜率先叫了出来:“天!小鹿!你比我们的导航系统还靠谱!” 奥薇纳的眼里也闪着激动的光:“他们肯定会做监控!他们连我们这种‘饲养场’都会监控,对于最终目的地,他们肯定会监控的!” * 要实现凌鹿所说的反向信号定位,首先需要“采集”两个功能完好的摄像头。 这倒是没费太多工夫。 奥薇纳大大方方地走进城门,一边破口大骂第五区,一边乱砸乱打,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已经疯癫了的模样。 这么一通混乱中,她成功地薅到了两个摄像头,装进了特制的黑箱子里。 正如她所想的,监控者们看到这段画面时,都认为是“那个第四区的女人终于疯了”,没有任何的怀疑。 这种看起来就不健康的“劣质食材”,还就这么单独一个,他们没有兴趣大动干戈地去抓回来。 至于突然少了两个摄像头,那当然是被疯女人砸坏了。 算了算了,反正第四区都已经是死城了,要不是张再兴部长的要求,这个区域的监控都可以撤掉了。 这种摄像头坏掉一个两个的鸡毛蒜皮,就不必去打扰张部长了。 凌鹿拿到摄像头后,花了大半天的功夫,完成了他所需要的改造。 这期间,“肉串儿L号”狗狗雪橇也准备妥当了。 只要等着奥薇纳再演一次戏,把摄像头扔回城里,肉串儿L和老谭就能带着她和孩子们回到隧道出口。 没想到,奥薇纳摇摇头: “不用等我了,带孩子们离开就好。” 凌鹿愣了:“那您怎么离开重污染区?” 奥薇纳道:“我不离开了。我会留在第四区。” 凌鹿吓了一跳:“可是,第四区不是没人了吗?而且您还病得很厉害——” 奥薇纳笑了一下:“我不会再走了。这是我最后的职责。” 凌鹿完全听不明白,也不理解一座没有人的城市,她还能怎么尽职责。 但他周围的人,似乎都听懂了。 * 几l个小时后。 在高墙隔离之下,无论外部的黑雾有多浓重,第四区始终是蓝天,白云,看着一片晴好。 植物疯长,暖风和煦。 这里曾经被称作“永远的春之城”。 街道非常干净。 没有果皮掉在地上,没有废旧报纸被风吹起,没有流民坐在路边伸手乞讨。 没有……一个人。 奥薇纳沿着非常熟悉的路,踏进了杰森的宅邸。 她伸手按亮了电灯。 整座都城,只有杰森的宅邸还有电力供应。 这是张再兴特意嘱咐过的,毕竟“这可是和执政官的约定啊,要让他们生活在永恒的梦幻里。” 大厅顿时一片雪亮。 灯光,照着真皮的沙发,水晶的器皿,手织的地毯。 也照着摆在那珍宝阁之上,泡在特制溶剂里的“人脑”。 透明容器里核桃状的人脑,就是杰森的最终归宿。 他和他的亲信们,那些到最后不惜对平民开枪也要让他们吃下“食物”的亲信们,如愿以偿地沉入了永恒的梦境。 在特制溶剂的作用下,他们的大脑能存活很长一段时间,还能在药物刺激□□验到无穷的快乐。 当然——前提是,药物的输入不中断。 张再兴说,如果梦不醒,那又怎么能体会到做梦的快乐? 于是,每过一段时间,药物输入会自动停止,杰森他们会清醒过来,会一遍遍地回忆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自己是如何让一座都城变成了人间地狱,自己又是如何被做成了“标本”,永远困在一个玻璃瓶里。 奥薇纳找到了药物输入的控制端,手动按下了暂停。 溶剂的颜色发生了变化。 杰森“醒了”。 机械合成的声音,从角落的音箱响起:“奥薇纳?是奥薇纳吗?” “天啊,你终于来看我了!” “求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太痛苦了,太痛苦了!” “每一次的醒来,我都,我都像是在被千百只怪物撕咬,都像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剥皮,不不,这不应该是人类能承受的痛苦!” “奥薇纳,我好痛啊!” 奥薇纳走到一个摄像头前,通过这双“眼睛”,与杰森对视着。 “不是是人类能承受的痛苦? ” 那些真的被污染物吞掉,被污染物撕成一块块的人,那些还没长大的孩子,那些怀着孕的女人——他们,就不痛了?! ?豆腐军团的作品《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他们,就应该遭受痛苦了?!” 音箱里发出痛苦的呻丨吟:“奥薇纳,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我……可是,我已经付出代价了啊!” “我还不够惨吗!” “我现在,还算是个人吗?!” “求求你,把这个怪物大脑砸掉吧!让我痛痛快快地死去吧!我受不了了啊!” 奥薇纳走到珍宝阁前,拍了下装着大脑的容器: “你早就不算人了。” “从你同意第五区的建议开始,你便已经不算人了。” 音响里的声音停顿一下,随即发出吵闹的哭声: “是是是,我不是人,可是,奥薇纳啊,我也不想这样的啊!” “事情已经如此,我还能怎样?我只求一死,我只求一死啊!” “求求你,奥薇纳,看在我们的过去,看在过去那些美好的时光——杀了我吧。” “真的,奥薇纳,你知道吗,我这些梦里面,全都是你,是我们,是那些朝气蓬勃的日子啊!” “我们牵着手,微笑着走过林间小道,阳光落在你身上——” “我们在湖边坐下来,我们说将来一定要让大家都过得更好——奥薇纳,你还记得吗!我们当时多幸福啊!” 奥薇纳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动。 她缓缓摇摇头:“不。” “杰森,我不会动手终结你的‘生命’。” “你被摘了大脑,你被泡在了瓶子里,就能让你赎罪?胡扯。” “你根本没有赎罪的资格。” “你必须留在这里,尽你最后的义务——看着这个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你知道吗,在第四区的人民,选择让我们成为执政官,选择把他们的未来他们的希望放到我们手里时,守护他们,保护这片土地,就是我们不能逃离的义务。” “只要第四区还在,你,和我,就必须守在这里。” 她脸上甚至浮出点儿L微笑:“杰森,还有你的亲信们,我会好好照顾你们,每天每天,都来提醒你们,你们还活着。” 说罢,她留着药剂开关没有动,只是关掉了音箱,关掉了那绝望的吼叫声。 她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走着走着,她摔了一下,摔得很严重,手里的拐杖打到了两个漂浮的摄像头。 她又爬了起来,继续往外走。 在远离第四区的监控室里,监控员们看着屏幕上的奥薇纳,啧啧两声,再次感叹:“她真是疯透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她摔倒的一瞬间,有两个摄像头已经被替换掉了。 奥薇纳一边艰难地往外走,一边喃喃自语: “第四区的水文资料,我 能整理出来的。” “将来,或许有人能用上呢?” “还有气候变化的资料,还有土壤资料……” “啊,在我死之前,还有太多太多事要做了……” * 雾色茫茫。 深灰色的三叶草号静静立在雾中。 已经成功把孩子们送到了隧道入口又安全折返的肉串儿L,正趴在一边休息。 凌鹿对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起舞。 对,这里出现了延时…… 好,找到了协议固件……啊,竟然是用的这么古老的协议在建传感网络吗…… 啊,终于找到密码本了……下一个就是路由表…… 好了! 可以了!可以定位了! “先生!我找到了!!” 凌鹿大呼一声,刚刚从屏幕前跳起来,便被人直接从后面抱住,甚至还给扛到了肩上。 咦咦咦? 先生什么时候过来的? 啊,先不管了,赶紧把地址给先生呀。 “先生先生,”凌鹿踢着脚,晃着手里的纸片,一脸亢奋,“这个,这两个位置就是追踪到的坐标!” 厉行洲沉声应道: “我看到了。” “现在,先送你去睡觉。” 睡觉?凌鹿愣了一下,脚踢得更厉害了以至于厉行洲不得不按住他的屁丨股低声道:“别乱动。” 凌鹿哼哼地抗议着:“我不要睡觉啊,我不困我不困!我要看你们讨论嘛……咦……!等等!!” 说话间,他已经被厉行洲直接丢到了休息舱的床上。 “不困?凌鹿,你知道你工作多久了吗?”厉行洲单腿压着床,居高临下地看着凌鹿。 凌鹿眨了眨眼:“两、两三个小时?” 那个协议太古老了,我想了好久好久才想起来…… 可能这样多花了点时间? 厉行洲皱着眉头:“24个小时,你工作了24个小时。” 这24个小时里,除了机械地拿起手边的巧克力吃下去以外,你根本没有挪动过。 凌鹿轻轻“啊”了一声,惊讶道:“咦,我现在过了凌晨一点,也可以完全不睡觉了呢!” 厉行洲的眉头皱着更紧了,显然有些不悦。 凌鹿知道恋人是在担心自己,下意识抓过被单遮住自己的半张脸,两只红色的眼睛水润润地盯着厉行洲,小声地给自己找着借口:“那个,那个,平时先生都会催我睡觉嘛。你也不催我……” 厉行洲扯下被单,捏了捏凌鹿的脸颊:“所以怪我?” 被捏成小章鱼嘴的凌鹿:“……唔……” 勉强也能怪你吧? 厉行洲:“还有,我催了。你知道你当时说什么吗?” 凌鹿:“诶?” 厉行洲:“你说,‘放那里就行,谢谢。’然后就完全不理我了。” 凌鹿:“……” 因为忽视了恋人而稍稍有些羞惭的凌鹿,再次抓起被单,遮住了自己整张脸。 看着这努力伪装鹌鹑的小恶魔,原本板起面孔的厉行洲,嘴角已是不由自主翘了上去。 他伸出手,直接摸到凌鹿的小犄角上,还撸了两把:“总之,你该睡觉了。” 几l乎是一瞬间,原本就眼圈发黑的凌鹿,立刻困意汹涌,眼皮都睁不开了。 饶是如此,他还在坚强地哼哼着:“我、我不困……你,你,先生你,你又摸我,你作弊……哼……” 半分钟后,厉行洲给睡得呜噜呜噜的小恶魔整理好被单,转身返回驾驶舱,看向了恋人辛辛苦苦找出来的坐标。! 豆腐军团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73 章 翅膀 凌鹿一口气睡了12个小时,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此时“三叶草号”已经启动,正沿着黑雾中的隧道缓缓前行。 厉行洲告诉他,昨天找出来的坐标对应着两个位置。 一个位于第五区的防御墙附近,应该是第五区的监控中心。 另一个则坐落于第四区外侧的南部。这片区域一直是人迹罕至植被稀少的沙漠地区,既不受人类待见,也不受污染物欢迎。 看上去,第五区便是把这块区域改造成了他们的大型实验场。 现在三叶草号的目的地,就是这座沙漠深处的“实验场”。 从距离上看,去这座实验场毫无疑问是在绕远路。 但没有人反对这个决定。 毕竟,对于现在的任务小队来说,“弄清楚第五区到底在做什么”是比“迅速到达第五区”更为迫切的任务。 由于实验场和原有的隧道并不在一条直线上,所以老谭已经重新安装过结晶柱,手动引导着隧道改变路径,让三叶草号换了个前进方向。 凌鹿醒来后,三叶草又在浓雾中笔直行驶了五天。 虽说隔着雾气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景色,但大家还是能从传感器生成的画面清晰地看出:路上的灌木越来越稀疏,杂草越来越少。石块变成了碎石,碎石变成了砂砾。 渐渐的,三叶草号快要走到这段隧道的“尽头”,离实验场还有数百公里。 在每次走到尽头前,三叶草号都需要停下来判断附近的环境状况,再由机械师选定下一个结晶柱安装点。 这次也不例外。 这天傍晚,三叶草号停下来稍作休整,队员们也可以短暂地放松一个晚上。 吃完老谭准备的咖喱饭,赵瑜半躺在沙发椅上用终端看,楚砚和老谭在下棋,凌鹿则是拉着厉行洲和自己一起玩儿《大富翁》。 这套桌游是乔安娜送给他们的古董游戏,里面的地图、骰子都是旧纪年留下来的,做得精美而有趣。 凌鹿觉得这个游戏特别有意思,把说明书仔细了三遍,每走一步都要做好详细计划,就连掷骰子的时候都要在心里默默祈祷许久。 然后…… 他一连破产了三次。 又一次破产之后,他耷拉着尾巴道:“先生,我怎么又输了。” 厉行洲也皱着眉头:“不应该啊。” 真的不应该。 自己全程都在让着凌鹿了,怎么还是凌鹿输呢? 不行。 一名出色的指挥官,应该做到进退自如——想要赢的时候就能赢,需要输的时候就应该输。 于是,都不服气的两人又一口气玩儿了三次。 结果依然是凌鹿输得连小内裤都要赔掉,厉行洲赚得盆钵满载。 就算厉行洲再怎么想方设法给凌鹿送钱,到了最后关头,一个骰子掷下去,还是凌鹿输得精光。 厉行洲捏着眉心:“……游戏设计得不合理。” 凌鹿气鼓鼓地点头:“嗯,不合理!” 就这样,这对恋人齐心协力把这设计得不合理的游戏封印起来,决定再也不玩儿了。 因为被不合理的游戏气到了,凌鹿今天又没有睡自己的上铺,而是贴着厉行洲,被摸了半天的犄角之后才哼哼着睡了过去。 * 清晨。 凌鹿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睛。 唔……是忘记给舷窗挡上遮光板了吗…… 阳光好刺眼…… 阳光…… 阳光?! 凌鹿一翻身跳起来,跑到小小的舷窗边往外看: 金红色的太阳,正从连绵的沙丘边缘徐徐升起,一点点将天空都染上颜色。 除去太阳的轮廓格外清晰,除去沙丘的颜色都是黑色之外,这幅场景似乎没什么稀奇。 但凌鹿知道——这太不正常了! 他们可是在浓雾覆盖的重污染区! 这里只有隧道里稍有些可见度,其他地方基本都是永不见天日的黑夜状态啊。 浓雾呢?浓雾哪去了? 难道导航和定位系统出了问题,三叶草不知不觉开出了重污染区? 正惊疑着,厉行洲推门进来道:“醒了?” “先吃点东西,再跟你说现在是怎么回事。” 一顿早饭吃完,凌鹿终于弄明白了: 他们仍然在重污染区。 但这里的砂石有种非常奇特的孔状结构,能把漂浮在空中的黑雾统统都吸附住,让原本气化的黑雾和砂石混在一起,沉在了地上。 换句话说,这片区域的黑雾不再是悬浮在空中,而是沉在了地里。 由于黑雾并不是消失而只是换了个地方,所以外界的污染值依然很高,电子信号还是会受到干扰。 三叶草号要想继续前进,还是得依靠结晶柱展开“抗干扰区域”才行。 所以,原定计划不变: 两位机械师带着肉串儿去不同方向观测环境,然后选择最合适的结晶柱安装点。 * 先出发的是老谭。 他搭乘着改造后的“单人雪橇”,和肉串儿去了西北方向。 大约三个小时后,老谭带回来了确定的消息:西北方向有大面积的石林,石柱密集,质地坚硬,预计三叶草号无法通行。 接下来就该是凌鹿换一个方向去找安装点了。 肉串儿饱饱地吃了一顿老谭煮的大骨头,又去它的狗狗专用舱里睡了个午觉,睡醒之后主动跑到凌鹿面前,用鼻子拱了拱凌鹿:走啦,走啦,出发吧。 凌鹿拍拍肉串儿的脑袋:“你不再多休息一会儿吗?” 肉串儿来回晃着脑袋:我精神好着呢!我可是最棒的军犬! 凌鹿笑了:“好,那咱们这就出发。” 一旁的赵瑜好奇道:“奇怪 ,为什么你就能听懂肉串儿的话?我怎么就什么都看不出来?” 凌鹿也没想太过隐瞒,便道:“嗯,因为我和肉串儿是很特殊的同伴呀。” 因为只有我和肉串儿都是被污染物咬过的,所以我们能互相明白对方的意思。 赵瑜更迷惑了:“啊?很特殊?那我们和你之间不特殊吗?” 旁边楚砚叹口气:“好啦,闲得没事儿就来和我一起擦地板,别瞎聊天了。” 由于肉串儿允许凌鹿骑在它背上,自然也就不需要雪橇了。 凌鹿特地做了一副“马鞍”,方便他骑着肉串儿的时候保持平衡,不至于肉串儿一个加速自己就掉下来。 他给肉串儿装好鞍具,一个翻身骑了上去,对一旁的老谭道:“谭老师,我出发了。” 老谭点点头,又拍了拍肉串儿的颈项:“稳着点儿,照顾好小鹿老师。” 肉串儿“嗷”的一声,大概在说:放心! 骑着肉串儿才刚刚冲出去,凌鹿便又回过头: 正在远程开会的厉行洲走出了三叶草号,看向了他这边。 凌鹿朝厉行洲挥了挥手,大声唤了一句:“先生,我走啦。” 明亮的阳光里,能看见厉行洲微笑着,冲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凌鹿心里觉得踏实极了,眉眼弯弯地跑向了黑色的沙漠。 * “哇肉串儿,你看那边,那棵树好高啊!” 凌鹿兴奋地打量着四周。 尽管此地的砂石全都变成了诡异的黑色,时不时还能看见砂石缝隙里散发出袅袅黑雾,但凌鹿还是兴高采烈的:至少能看见太阳啦,能看见天空和云朵啦! 不止如此,沙漠里还有“树”: 死去多年的树木,不知道根系到底扎得有多深,在经历了大灾变和黑雾侵袭之后依然屹立在沙地中,像是在无声地守护着这片土地,永远不会倒下。 凌鹿很喜欢看这些树。 看着看着,他还会拍拍肉串儿的脑袋,轻声道:“哎,要是我能跳到树梢上去就好了。” 到了夜里有月亮的时候,是不是一抬手就能碰到月亮? 这时,肉串儿就会“嗷呜”一声回应他:那棵树太高啦,就算是我也跳不上去呀!我是狗狗,不是会爬树的猫呀。 凌鹿大笑起来:“没让你跳上去啦!我只是想想而已。” 那么高的树梢,除非长出翅膀,否则怎么可能上得去呢。 除了不会动的树,凌鹿还看到了一些会动的小东西—— 各种小型的污染物。 浑身长满尖刺的沙漠蜥蜴、一边走一边喷洒毒液的红色蝎子、团成一团伪装成植物的“草根虫”…… 这些不自量力的小污染物,通通成了肉串儿的零食。 就这么边走边看地过了一个小时,凌鹿找到了一块合适的地方。 他决定返回去和老谭商量一下,如果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就在这个地方安装结晶柱了。 在附近做好标记后,凌鹿拍了拍肉串儿的脑袋:“好啦,往回走吧。” 肉串儿没有动弹。 凌鹿以为是肉串儿没听见,便又慢慢说了一遍。 肉串儿还是没有撒腿开跑。 相反,它前肢微微弯曲,颈子上的毛发根根竖起,喉咙里对着前方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凌鹿不禁一惊:肉串儿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有大型污染物? 不对啊,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啊。 他伏下丨身体,顺着肉串儿的目光向前看去: ! 只见前方黑色的碎石中,有一块核桃大小的石头,在阳光下闪着暗暗的光。 会反光的石头在此地并不罕见。罕见的是,这一块石头,它并没有落在地上。 它,飘浮在地表。 凌鹿往前再探了一点,仔细打量着那块石头过于光滑的表面和不自然的闪光,不禁心中一凛: 这块石头的外表,竟然涂抹着结晶硭。 没错,虽然涂抹的方式和结晶柱上的有区别,但的的确确就是结晶硭。 毫无疑问,面前这块“漂浮石”,是一块人造物。 一块涂抹着结晶硭的人造飞行物。 这个造型,是改进之后的摄像头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凌鹿一时半会儿判断不出来。 但他很清楚,这只可能是第五区的人放在这里的。 这代表什么?代表着第五区还有别的埋伏?还是代表着第五区已经发现我们了? 凌鹿的心快跳两下,再次拍了拍肉串儿,低声道:“肉串儿,我们别看了,我们先回去。” 先回去,和先生、和大家商量清楚,再来决定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先生说过,绝对不要冲动,要按规矩做事。 不知为何,向来非常听命令的肉串儿这次没有听凌鹿的。 它的脖子探得更低了,鼻子里开始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像是要去嗅一嗅那块漂浮石。 凌鹿不得不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急道:“肉串儿,听——” “话”字还未出口,那漂浮的石头便“嘎达”一声,直直撞上了肉串儿那只完好的眼睛! 这一下撞得极重,撞得肉串儿哀嚎着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把背上的凌鹿都甩了下去。 紧接着,“嗖”的一下,石头擦过肉串儿,朝侧后方飞了出去! 被莫名攻击了的肉串儿一声怒嚎,不顾凌鹿大声阻拦,朝着石头以从未有过的速度追赶起来。 肉串儿跑得如此之快,快得凌鹿根本直不起身,快得他腾不出手去发信号弹,只能死死抱住肉串儿的脖子,以免被甩到地上。 跑着跑着,凌鹿渐渐嗅到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这种味道……这种令人不快的味道…… 他拼命扯住肉串儿的耳朵,声嘶力 竭般吼道:“肉串儿,停下!停下!前面有怪物!” 不知道是扯耳朵发挥了作用,还是肉串儿自己也发现了什么不对,狗狗终于越跑越慢,最终变成在原地来回打转踏步。 ?本作者豆腐军团提醒您《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然而,狗狗停下来得太晚了。 一人一狗都清晰地看见,前方的黑色沙地,凭空出现了一处凹陷。 接着,这处凹陷如同涟漪般层层往外扩开,砂石不断地往下陷落、陷落…… 凌鹿忍着惊慌,趴在肉串儿背上道:“肉串儿,往回退,我们往回退……别怕……” “轰隆隆!” 两把暗紫色的巨型“剪刀”,从凹陷处破土而出! 下一秒,是一颗汽车头般大小、立着五对泛着暗光的触角、通体缀满褐色疙瘩的蠕虫冒出了坑洞! “快跑啊肉串儿!”凌鹿大喊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触角蠕虫爬出沙地的一瞬间,狗狗脚下的砂土,完全塌陷。 狗狗嗷呜一声,凭空往上蹿到近十米高处,再在空中一个转身,硬是把凌鹿摔到了数米开外的地上。 而狗狗自己,则背对着陷落处,直直跌了下去。 落在砂土上的凌鹿一抬头,正看见那巨型蠕虫迅速撑开了口器—— 那口器是一层薄至透明的肉膜和无数软骨构成的,撑开之后竟有一只展开的降落伞般大小! 现在,这只不断滴落涎液的巨型口器,就要将大狗狗整个包裹住! 狗狗……要被吃掉了。 凌鹿浑身的血都在变凉。 他小声说着“不、不、不!” 那是我的同伴。 是会用鼻子嗅我、会允许我搂着它的颈子、会载着我到处跑的同伴。 是在最后一瞬间也要让我活下来的同伴。 肉串儿落进了降落伞。 凌鹿厉声喊着“不!” 不要! 理智、安全、谨慎…… 一切的束缚,在这一瞬间都被他丢到了一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跳起来的。 他就像完全没看见地上那篮球场般大小的黑色坑洞,就像完全没注意到坑洞里密密麻麻张着嘴的蠕虫。 他只知道,自己要救肉串儿。 哗啦啦,哗啦啦…… 不知不觉间,他跳到了肉串儿的身边。 在降落伞合拢之前,他抱住了肉串儿的前肢。 “肉串儿,别怕,我带你出去。” 凌鹿抬起头,看向了天空。 不行,还不能停在这里!要去更高的地方!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拽着这马匹般大小的狗狗往上,往上…… 直到他终于反应过来: 自己……这是在空中? 自己……怎么会在空中? 他听见了“呼啦啦,哗啦啦”的声音。 像是巨幅的翅翼在扇动空气。 凌鹿的心,失控一般地咚咚快跳。 他颤抖着回过头,看向了自己身后—— 他看见,两扇黑色的,覆盖着细细鳞片的翅膀,正在阳光下缓缓挥动。 他还看见,那只涂满结晶硭的漂浮石,也飞了起来,飞到了自己眼前。 漂浮石的光一闪一灭,里面传来一个阴柔的声音: “真是引人瞩目的翅膀呢……” “不愧是‘顶级污染物’啊……”! 第 74 章 大骗子 凌鹿盯着漂浮石,脑子里浮起的第一个念头是: 哦,果然是摄像头,还自带发声装置的。因为用结晶硭改造过了,我居然没有认出来。 至于“顶级污染物”……? 不知道这个第五区的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摄像头悬停在凌鹿的眼前,传出来的声音不紧不慢,语调十分舒缓: “不必这么紧张。” “我没有伤害你的意图。” “我是张再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机会难得,我们来好好谈一谈吧。” 这个名字! 凌鹿瞳孔一缩,顿时想起之前奥薇纳一再重复的话:不要和那个人私下接触,不要和他交谈! 他当即一咬牙,生涩地调转身体挥动翅膀,拽着肉串儿L往摄像头的反方向嗖嗖飞走了。 谈? 去和空气谈吧! 我才不会上当呢! * 凌鹿一开始飞得很快。 他不知道自己飞了多远。 他只知道翅膀越来越沉重了。 翅膀,自己为什么会有翅膀? 当他再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时,翅膀便沉得快要挥不起来。 不知不觉的,他越飞越慢,越飞越低,渐渐离地面不过几米高了。 恰在这时,一直被他拽着右前肢的肉串儿L也“嗷呜”了两声:是不是飞累了?放我下来吧! 凌鹿这才觉得,除了翅膀很重,胳膊也异常酸痛。 我到底是怎么把这么重的肉串儿L拎上天的? 这个念头一闪过,“嘭”的一声,他身后的翅膀,那原本展开后足有5米来宽的翅翼,骤然缩成了小小一副。 凌鹿“啊”的一声,和肉串儿L齐齐落在了沙地上。 肉串儿L“嗷”的一个翻身,速速扑过来嗅着凌鹿:你没事吗?你还好吗? 凌鹿慢慢坐起来,拍着肉串儿L的脑袋:“我没事……我只是……” 我只是莫名其妙长出了翅膀。 凌鹿身后的小翅膀耷拉着,尾巴也无精打采地落在沙地上,就连脑袋上的犄角也黯淡了些。 犄角,翅膀,尾巴。 这不是之前在大地之城的“丰收集市”上见过的,“恶魔”的标准三件套吗?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犄角,喃喃道:“‘恶魔’吗……” 到底是什么奇怪的畸变,会让我变成恶魔的外形? “嗯……比起‘恶魔’这个名字,‘顶级污染物’是一个更合适的称呼呢。” 阴柔的声音竟再度响起。 凌鹿呼吸一滞,抬头看过去: 那只闪烁的摄像头,竟然跟着自己飞了过来,如今又漂在自己眼前! 大约是看见了凌鹿惊讶的表情,躲在摄像头背后的张再兴竟笑了一声:“我说过,机会难得,我们需 要好好谈……” 他话未说完,凌鹿身边的肉串儿L已是一个暴起,直接用机械假肢一爪子将摄像头拍到地上,再重重一踩—— 摄像头被踩成了稀巴烂。 肉串儿L从喉咙里“咯咯”两声,然后乖乖趴到凌鹿身边,大概是在说:谈个鬼! 凌鹿拍拍它的脑袋,轻声道:“干得漂亮!” 他又摸了摸那只自己做给肉串儿L的狗爪爪:“真聪明!” 身为污染物的肉串儿L,知道避开使用变异后的右前肢,改为用不会受结晶硭影响的机械假肢去抓那只摄像头,实在是十分聪明。 凌鹿搂住肉串儿L的后背发了几秒钟呆,小声道:“好了,肉串儿L,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报告任务。 回去问先生,“恶魔”到底是怎么回事。“顶级污染物”又是怎么回事。 不料,他才堪堪站起身,还没翻到肉串儿L背上,又一个摄像头飘飘荡荡地飞了出来! 张再兴“啧啧”两声,道:“这只宠物也太凶了。” “身为主人,要好好管教宠物啊!” 凌鹿一个激灵,大吼道:“它不是宠物!” 这次的摄像头飘得更高,飘在肉串儿L够不着的位置。 里面的声音再次带上了笑:“它不是宠物?” “厉行洲告诉你的?” “就像厉行洲也告诉你,你不是‘实验品’一样?” 凌鹿瞳孔猛缩,刚想大吼“你说什么胡话你给我闭嘴”,但立刻想到“不要和这个人说话不要和这个人说话”,便又死死咬住嘴唇,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摄像头落下来一些,在几米开外的位置绕着凌鹿飞了一圈,缓缓道: “我不知道那位厉将军是怎么哄骗你的,但是我能确定……他一直在骗你哦。” “你猜猜,他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身份的?” 凌鹿没有答话。 但他的脑子里却控制不住地在想这个问题。 什么时候?是带我做体检的那次。从那个时候开始,先生确认了我的身体有异常,或许是被污染物咬过…… 摄像头里的声音道: “他可不是‘最近才知道’,更不是你所以为的,‘被你吸引住以后才无意间发现的’。” “这位将军,早就从江笑涵那里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了。” 江婆婆? 凌鹿唰一下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的摄像头:“不可能、不可能——” 对方的声音十分柔和:“很意外?” “可事实上,江笑涵从许多年前起,就已经知道了‘恶魔’其实就是‘顶级污染物’。” 对方进一步放缓了语速:“她在找到你的时候……” 凌鹿面色苍白地盯着摄像头。 对方继续道:“她在找到你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你到底是什么了。” 凌鹿的嘴 唇都开始发抖。 对方很慢很慢地说着:“江笑涵自然也会嘱咐厉行洲:你是需要小心看管的污染物,攻击力深不可测,不能脱离监控,又不能逼得太紧以免触怒了你。” 凌鹿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混沌。 他喃喃道:“嘱咐?江婆婆的嘱咐?难道,那封信……那封信……” 张再兴停顿了半秒,语速稍稍变快了些:“是啊,就是那封信。” “厉行洲后来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按照信里所说的,完成一个‘非暴力降服污染物’的实验而已。” “嗯……他的所做所为,和我的做法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我是给污染物喂了些药,他……他给你喂了什么?” 张再兴笑着道:“甜言蜜语?” “说起来……我还记得,这位将军曾经在公开广播里说,他有喜欢的人。” “你当时一定觉得很甜蜜吧,一定能感受到对方的‘真心’吧。” 凌鹿连呼吸都乱了。 张再兴叹口气:“我真是很佩服厉将军啊。能完成一场这么不着痕迹的表演。” “你想想,在当时那种人心惶惶的情况下,有什么比他公开表示‘他的情人也在这个城市’,更能安定民心的呢?” “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这件事笼络公众罢了。” “这种手法,厉将军可谓是相当熟练了。” “就像之前他为了能在听证会里赢过我们,不惜让他的恩师家破人亡一样。” “他所做的一切,要么是算计,要么是利用,要么就是表演。” “现在,为了来到第五区,他需要一个能和这只宠物一样,在污染源里来去自如,又对他死心塌地的工具。” “还有什么比你这顶级污染物更合适的工具呢?” “所以,”张再兴的声音带上了一些怜悯,“所以,他对你这只实验品喂下了更多的‘甜言蜜语’。” “你仔细想想,想想你们相处的细节,就会发现他不过都是在演戏罢了。” “他身为一个誓要剿灭所有污染物的将领,怎么会……怎么会真的喜欢一只污染物呢?” 凌鹿已经快要站不稳了。 他的手紧紧拽着肉串儿L背上的马鞍,似乎只有这样才不至于两腿一软倒在地上。 “凌鹿啊……”张再兴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与其被人欺瞒,做一个不知何时就被他的军刀切开的实验品,不如大大方方以污染物的身份,到我们这里来?” “我确实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但我不会骗……” “砰!” 凌鹿从马鞍的侧袋里掏出厉行洲给他的手丨枪,对准摄像头扣下了扳机。 一只。 两只,三只。 一共三只摄像头,一只在正前方,两只鬼鬼祟祟地躲在侧后方,全被打成了稀碎。 “呼……”凌鹿精疲力尽地靠在马鞍上,心 说6个月的枪械训练真是没白做,一粒子弹都没有浪费。 肉串儿L向后探着颈子,喉咙里发出担心的“咯咯”声。 凌鹿摇摇头:“我没事……” 只是心里空得厉害。只是眼睛又酸又涩。 “我们……我们回去找先生。” “对了,先把那几个摄像头的碎片捡起来,看看还能不能用上。” * 第五区。 “‘恶魔’是这么没礼貌的吗。”张再兴看着被完全切断的视频信号,“嗤”了一声。 他身旁的达尔惊叹着:“竟然是真的!那个‘恶魔就是顶级污染物’的假设,竟然是真的!” 张再兴淡淡一笑:“当然是真的。” 达尔啧啧道:“你居然能从厉行洲和何未的对话里得出这么多东西,实在是……意想不到,意想不到。” 张再兴意兴盎然地转动着手里的起泡酒,看着里面的红色樱桃:“这位向来八风不动,连在听证会上被人攻讦都能镇定自若的将军,为什么只有在何未提到‘恶魔’时,明显的动摇了?” “为什么他对其他话题都是在理智地讨论,只有这件事,他的第一反应是‘否认’?” “再加上他会亲自维护一个被挑衅的小小机械师,会在广播里当众示爱……” “太明显了,太明显了……” “呵呵……到底只是‘人类’啊,是会被七情六欲所左右的人类啊……” 他晃着酒杯,对达尔道:“当然,这都要感谢达尔上将,为我们找到了‘何未’。” 找到了还能用的“何未”。 达尔摆摆手:“分内之事。” “不过,这只污染物对你的话没有全信啊。” “他还把剩下的摄像头都给打碎了,这以后你要再想说服他到我们这里来,就很难了啊。” 张再兴抿下一口酒,一脸的志在必得:“他听进去了。” “我看得很清楚,他听进去了。” 张再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信任’这种东西,脆弱得很。只要有了一点点缝隙,这缝隙就再也合不上,到土崩瓦解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一旦这恶魔心里有了怀疑,厉行洲再怎么解释都会变成狡辩,厉行洲再如何行动也会被认为是演戏。 哪怕厉行洲真的把江笑涵的信找出来,也可以说那是伪造的。 人类啊,根本无法在这种问题上“自证”。 他拨了一下酒杯里的红色樱桃,饶有兴致地说道:“多么漂亮的红色眼睛啊……值得留在手边好好把玩……” * 凌鹿骑在大狗狗的背上,怔怔地看着下方的沙地,任凭肉串儿L载着自己一路小跑地往回走。 他时不时地晃下脑袋,努力把刚才那人所说的话都赶出去。 “厉行洲一直在骗你……” “你仔细想想你们相处的细节……” 然而,越是想要当做没听见,这些话却越是在耳朵边嗡嗡作响。 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反复默念着先生对自己说过的话: “不管是被污染物咬过,还是别的任何原因,在我看来,你都是一样的。” 不管是被污染物咬过,还是别的原因…… 凌鹿鼻子一酸,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 先生果然是早就知道的。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先生都知道。 先生什么都知道。 先生还说过什么? 外形,名称,这些都不是判断的标准。?_[(” “凌鹿,这个要你自己判断。” 凌鹿用手背擦掉自己的眼泪。 长出翅膀也好,被叫做“恶魔”也好,“顶级污染物”也好,都只是我的外形和称呼而已。 我是什么? 我是凌鹿,我是机械师凌鹿,我是“三叶草任务小队”里很特殊,很厉害,必不可少的成员。 我还是厉行洲的恋人。 那么在先生看来呢? “你想想你们相处的细节……” 那魔鬼一般的低语再度响起。 细节…… 凌鹿的眼泪又一次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原本哒哒快跑着的肉串儿L,担忧地回了一次头,又回了一次头。 最终,这只聪明的大狗狗停在沙漠里,对着已经不算远的营地发出了代表着“求救”的长长鸣叫声。 * 厉行洲是带着谭剑和楚砚赶过来的。 当他看到靠着肉串儿L,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不停流眼泪的凌鹿时,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凌鹿背上多了两扇小小的黑色翅膀。 他一边大步跑过去,一边声线都不稳了:“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凌鹿抬起头,哑着嗓子道:“你不要过来!” 厉行洲停下脚步,站在离凌鹿几米远的地方,看着满脸是泪的凌鹿,忍着心痛与自责又问了一遍:“凌鹿,是不是受伤了?还是遇到什么了?” 凌鹿用手背擦着泪,克制着自己不要抽噎,尽量像模像样地汇报任务:“西南方……地势平坦,没有明显障碍物。” “但是,我们遇到了第五区提前安置的摄像头。” 赶过来的三人听到这句话均是面色骤变。 “这个摄像头攻击了肉串儿L,还把我们引到了大型污染物的陷阱边上。” 凌鹿说到这里,又开始掉眼泪。 “摄像头说话了。摄像头那边是第五区的张再兴。” “他说,他说……” 凌鹿手撑着狗狗的身体,勉强站了起来,直视着厉行洲: “他说,你早就知道我是什么‘顶级污染物’,是‘恶魔’。” “他说,你一直在骗我。” “他还说,从最开始,到现在,你都是把我当做‘实验品 ’!你根本不是喜欢我!” 听到这里,厉行洲身后的楚砚对着老谭做了个手势:我们往后退,这是人家的私事。 两人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尽量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 厉行洲心跳快如擂鼓,但依然极力保持着镇定,在脑海里快速排列组合了无数种质疑和回答。 他稳住身形,往前走了两步,对着凌鹿伸出手: 凌鹿,相信你自己的判断。?_[(” “我当你是什么,我对你的心意,你是能感受到的……” 凌鹿“啪”一下打掉厉行洲的手:“你撒谎!” 厉行洲的面色瞬间转为苍白。 凌鹿喘着气地看着他,咬着牙道: “你,你……” “你只是对我的犄角和尾巴有兴趣!” 设想了许多状况,独独没有想到这个的厉行洲:“……?” 这短暂的沉默,对于凌鹿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两手攥成拳头,流着泪大声道: “果然是这样!” “你根本不是喜欢我!你只是喜欢我的犄角和尾巴!” “难怪我第一次变出犄角你就盯着它!” “难怪你动不动就要摸我的犄角!” “你,你,大骗子!” 随着他愤怒的控诉,他背后的两扇小翅膀又呼啦啦地重新变大了。 完全没跟上恋人脑回路的厉行洲:“……?!” 越说越生气的凌鹿,又喊了一声“大骗子!”,挥着翅膀径直朝远处飞去。 余下三个人和一只狗,傻了眼一般立在沙地上。 最后还是老谭咳了一声:“将军,得追吧?” 肉串儿L哒哒哒地跑过来,破天荒地示意厉行洲骑上去,这样追起来更快。 待肉串儿L载着厉行洲跑远了,老谭和楚砚两人带着“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的表情对视了一眼。 最后楚砚道:“谭中尉,你刚才听见什么了吗?” 老谭:“没有吧。” 楚砚:“嗯,我也没有。” 情侣吵架的具体内容什么的,我们才没有听见呢。 楚砚静默几秒,道:“肯定能追回来。” 老谭也道:“一定能追回来。” “那个第五区的张再兴……太不了解我们的小鹿了。”! 第 75 章 保护你 凌鹿坐在在一棵高大的枯树树梢,变小了的翅膀在夕阳下一扇一扇的,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光。 他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远处的天空,心说过会儿月亮就能出来了吧? 我等下伸出手,是不是真的就碰到月亮? 如果先生也在身边—— 打住! 哼,先生是大骗子,我才不要大骗子先生在身边! 他正气鼓鼓地想着,冷不丁听见了欢快而熟悉的“嗷呜嗷呜”声。 低头一看,肉串儿居然追着自己跑到了树下,还在喜悦地摇着尾巴,大概在说:哇,小鹿真的跳到树上了! 而肉串儿边上站着的人,正是自己刚刚还在想的大骗子先生。 凌鹿皱起眉头,“哼”了一声,决定不搭理大骗子先生。 厉行洲仰起头,看着树上的恋人道:“凌鹿……” 凌鹿把脸转开了不去看他,还把胳膊抱在了一起。 厉行洲停了两秒,道:“今天的任务完成得不错。” “找到了合适的安装点,发现了第五区的陷阱,在危急关头救出了同伴,没有落入第五区的圈套,还带回来了摄像头。” “另外,枪丨法也很准。” 被指挥官先生从各个角度毫无保留地夸奖了的机械师凌鹿,气鼓鼓的脸一下就绷不住了。 他探出个脑袋看着下方,忍着不要露出笑容,大声道: “真的吗?真的吗?我真的做得很好?” “啊,先生是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的?” 厉行洲:“我看到了侧袋里的手丨枪,碎掉的摄像头,再加上肉串儿一路都在努力用爪子比划,就能知道了。” 凌鹿在树上睁大眼睛:“这样就能知道了啊!先生真的好厉……” 话未说完,他又想起刚刚才下的决心:不和大骗子先生说话。 于是他生生地把话吞回肚里,又气鼓鼓地把头缩回去,甚至还打算在树上挪个位置以免自己老是往下看。 我是来这里看月亮的! 然而,他刚刚站起身想要换个地方,就重心一晃脚下一滑—— 竟是直直地从树梢跌落下去。 啊啊啊,翅膀快出来快带我飞起来我不要砸到先生呀—— 凌鹿在心里大喊着。 然而他的呼唤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在他的翅膀来得及变大展开之前,他已经正正撞进了厉行洲怀里,还带得厉行洲一个趔趄,往后倒在了沙地上。 凌鹿急得声音都变了,撑起身道:“先生!先生我砸到你了!你,你,有没有哪里痛?” 厉行洲也坐起身,直接将人揽在怀里:“我没事。” 凌鹿眨了眨眼:“……哦。” “没、没事的话,我要起来了。” “你、你,哼,我要起来了!” 结果厉行洲的胳膊箍得更紧了,就跟担心怀里的恋人会随时 飞走一样。 “凌鹿。”他低声唤着恋人的名字。 “我喜欢的是你。” “我称赞你的小角和尾巴可爱,也是因为它们是你的小角和尾巴。” “我……咳,我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并不会对角和尾巴有什么特殊兴趣。” 他稍稍往后退了一点,看着凌鹿哭得发肿的眼睛,以及眼底那半信半疑的神色,在心里叹口气,又道: “凌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凌鹿这次乖乖点了点头。 厉行洲用自己带着凉意的手指小心地按了按凌鹿的脸颊,继续道:“你当时也和现在一样,是从高处跌了下来。” “你当时可是没有角,没有尾巴,更没有翅膀的。” “所以我真的不是因为你的角和尾巴才喜欢你的。” 凌鹿脸上的神情由怀疑转为了迷惑:“诶?可是我当时没有角和尾巴,和你喜欢我有什么关系?” “你说你喜欢我的时候,我可是天天都顶着小角拖着尾巴的呀。” 指挥官先生的面孔渐渐泛上了红。 最终,他轻咳一下,道:“关系就是……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已经……动心了。” 凌鹿愣愣地望着厉行洲。 金色的余晖洒落,晚风轻轻吹拂着两人。 落日照耀下,厉行洲原本冷硬得如雕塑的面孔,显得意外的柔软。他那双总是视线锐利的眼睛,毫不设防地对着凌鹿,里面温柔地映出恋人的身影。 凌鹿怔愣了一秒,两秒…… 终于,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相信地反问道:“真的?” 厉行洲耳朵根都在发烫:“当然是真的。” 凌鹿心里那些又酸又涩他形容不出来的东西,瞬间就化为了虚无。 他那黯淡下去的小犄角,立刻恢复了宝石一般的光泽;他扑腾不动的小翅膀,此刻在他身后开始呼啦啦地不停挥动;至于他那向来不怎么听话的尾巴,如今更是在原地起舞。 他现在,觉得像是被好多好多包裹住一般,哪里都是甜的。 他的眼泪早就止住了,现在更是控制不住地笑出声,一面说着“嗯,嗯,我看清楚先生的脸的时候,也觉得先生长得真好看”,一面扑过去搂住了恋人的脖子。 *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两人正牵着手,踩着黑色的砂石,沿着肉串儿跑过来的路线往回走。 至于肉串儿,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跑跑停停,时不时抬头对着月亮嗷呜一声,时不时一爪子拍掉一只小型污染物,送进嘴里当做路上的小零食。 终于不再生气也不再委屈的凌鹿,开始跟厉行洲详细地说着今天和张再兴的对话。 说着说着,他有些苦恼地挠挠头:“我一开始根本不相信这个人的。” “可他后来提到了江婆婆的信。” “他竟然知道江婆婆写了信给你,我……我就觉得或 许他说得不全是假话了。” 厉行洲摸了摸恋人的脑袋:“不,他并不知道那封信。” “他甚至并不确定江教授跟我说过和你有关的事,更不知道江教授是如何遇到你的。” 凌鹿惊道:“啊?可是,可是他听上去好像很清楚啊,就跟他什么都看见了一样。” 厉行洲道:“这个人……确实非常善于观察。” “他先说一句信息模糊似是而非的话,然后根据你的眼神、你细微的动作来细化这些信息,再反过来让你以为他什么都知道——” “你仔细回想一下,最早提出那封信的人,其实并不是他。” “他只是一直在诱导你,让你无意间透出给他更多的信息。” 凌鹿这才“啊”了一声:“真的!真的是我告诉他的!” 他气得眉头都拧在了一起,连声说自己真是太不小心了。 厉行洲搂了搂他的肩膀:“不是你的问题。是这个人太擅长心里操控。你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遇这个人,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太好了。” 说到这里,厉行洲手上的力道稍稍重了一点:“凌鹿,江教授的信里,绝对没有任何‘要把你当做实验品’的意思。” 凌鹿毫无怀疑地点点头:“嗯。” 厉行洲:“但是……江教授确实还给了我一些别的东西。” 厉行洲简单地告诉了凌鹿,关于会变化形态的黑雾,以及江教授关于“恶魔”的观点。 厉行洲还说,等下可以把黑雾的照片给凌鹿看看。 凌鹿点头说好,又有点好奇道:“先生,既然先生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一直没有全告诉我?” 厉行洲停下脚步,在月色下看着恋人的脸,郑重道:“对不起。” 凌鹿:“?” 厉行洲道:“是我一直低估了你。我担心你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但现在才发现,我真正担心的,是你知道这个事实后,会选择离我而去。 凌鹿眨眨眼,笑了:“啊,这个呀。” “如果是一年前,有人告诉我——‘你其实是污染物,以前别人还管你叫恶魔,你天天吃的那些黑色糖果都是污染源’,我肯定会……唔,我想不出来我会多生气,总之是又生气又难过,说不定还会跑进污染区躲起来不让人找到我。” “但现在不会了呀。” 他看着厉行洲,眼睛里倒映着澄澈的月光:“因为先生一直都告诉我,外表、称呼,都不重要啊。” “就像肉串儿始终是我们的伙伴,是我们的军犬一样,我也始终是凌鹿呀,是……是先生的恋人,是大家的机械师。” 他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就像先生说的,我到底是被污染物咬了才变成这样,还是我本来就是这样,都没有关系。” 他踮起脚,顶着清透的月光,亲了亲恋人的嘴唇:“所以,不要再为我担心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吻 。 * 两人一犬回到营地的时候,大家都迎了出来。 赵瑜是第一个跑过来的: “小鹿小鹿听说你长出翅膀练习飞行去了——” “快快,我要看看你的翅膀!” 凌鹿转了下身体。 赵瑜眼里都冒出了光: “哇啊好可爱好想——” 楚砚又敲了一记他的脑袋,阻止了他把“摸”字说出口。 接下来,老谭将肉串儿牵走去给它喂大骨头,楚砚跟厉行洲汇报通讯系统上传来的最新消息,一切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没有人惊疑凌鹿为什么有翅膀,更没有人追问“顶级污染物”的事。 就好像同伴出趟任务回来背上突然多了一双翅膀,不过是一件每天都能遇到的寻常小事。 * 夜渐渐深了。 凌鹿坐在厉行洲的终端前,对着屏幕上那团小机器人形状的黑雾皱着眉头。 “眼熟吗?”厉行洲问。 凌鹿歪着脑袋:“这不是先生书架上摆的那个小机器人吗?” “嗯……只不过这个‘黑雾’变出来的,比先生做的那个要精致不少,能一眼就看出来是小机器人。” 说到这里,凌鹿转过头看着厉行洲,笑容带着几分顽皮:“先生,其实你是不是不擅长做手工呀?” “你书架上的那几个模型,真的一看就要散架了呢。” 厉行洲面无表情地捏了捏凌鹿的脸:“那是因为时间久远。” “好了,不要关注手工问题——这个黑雾,或者这个造型,会让你想到别的什么吗?” 凌鹿又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神情渐渐迷茫起来: “说不出来……” “感觉有点亲切……是因为像小水壶吗……” “不对,也不是因为像小水壶。” “但总觉得……在其他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形状……” 他有些难受地用双手揉着太阳穴:“可是到底是什么地方呢?我怎么就是想不起了?” 见到凌鹿眉头紧蹙的为难模样,厉行洲关掉终端:“别想了,或许以后会慢慢想起来。” “今天你太累了,早点休息。” 凌鹿愣了一下,小声说:“休息?可是,可是我还想先把那几个摄像头修了呢……” 早点修好,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信息。 厉行洲一脸的不赞成:“不行,你不能再透支了。” 凌鹿嘟嘟囔囔地表示反抗,结果连这点儿反抗也被轻而易举地镇压了。 最后,他只能乖乖换了睡衣,准备爬去自己的上铺。 他刚爬了没几步,又跳下来,直接占据了厉行洲的床。 他仰头看着厉行洲: “先生,我今天白天很生气。” “我虽然现在不生气了,但……但……” 但我还是想贴着你睡。 厉行洲俯下丨身,用一个亲吻封住了凌鹿没说完的话。 最后,厉行洲摸摸他的额头,道:“嗯,我也想和你一起睡。” 凌鹿高高兴兴地钻进了被子。 这次,没等厉行洲摸他的小犄角,他就自己睡着了。 他很快开始做梦,在梦里见到了许多古怪的景象。 不知道几点,他迷迷糊糊地从梦里醒了过来,贴着厉行洲的胸膛蹭了蹭。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厉行洲还没睡。 厉行洲只是搂着他躺在床上,另一只手一直握着终端。 见恋人醒了过来,厉行洲有些歉意地关掉终端:“是不是吵到你了?” 凌鹿怔怔地摇了摇头。 厉行洲摸了摸他的脸:“怎么了?做噩梦了?” 凌鹿还是摇头,同时把厉行洲抱得更紧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凌鹿才很小声很小声地问道: “先生……?” 厉行洲:“嗯?” 凌鹿:“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变成了没有意识的一团黑雾……” “先生你打算……怎么办……” “你会……你会像对付其他污染物一样,杀了我,还是,还是把我关在地下堡垒里面,收容我?” 厉行洲:“……” “琉璃之城的最外围,有一片非常广阔的湖泊。” “湖泊当中有一些与世隔绝的小岛,气候都还不错。” 凌鹿趴在恋人的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突然给自己讲起了地理知识。 厉行洲: “我们可以在那里建一所小小的房子。” “房子后面有一个院子,能够种棉花,种三叶草。” “白天,我和你一起种棉花。” “晚上,我会给你做牛奶布丁,做蛋包饭。” “吃完饭,我们再去湖边看会儿星星,等看累了,我们就一起睡觉。” “对了,还得把你的小水壶一起带着,帮我们打扫卫生。” 凌鹿将头埋在厉行洲的颈窝,无声无息地掉着眼泪。 半响,他才道:“骗人。” 厉行洲:“不骗你。” “还需要打仗的时候,我会把你带在身边。等不需要打仗了,我们就去这个小岛。” 凌鹿抽噎着道:“你骗人。” “等我都变成一大团黑雾了,哪里还吃得下布丁和蛋包饭。” 厉行洲一遍遍抚摸着凌鹿的头发,低头亲着他的额头:“那我就去湖里捉鱼,捉到之后烤成黑炭给你吃。” 凌鹿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厉行洲一点点亲掉恋人的眼泪,低声道:“放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 第 76 章 遵守约定 中午12点。 三叶草号的生活区兼会议室里。 机械师凌鹿正在跟大家解释为什么昨天肉串儿会被那只摄像头给骗走。 “啊?摄像头里居然还藏着这样的机关!”赵瑜看着桌上那只涂着结晶硭的黑色摄像头,一脸惊奇。 凌鹿使劲点头:“对啊对啊,太坏了!” “这帮坏人,故意针对我们的狗狗设下了陷阱!” 原来这个摄像头的发声装置是经过特别设置的:它能按照事先编制好的“旋律”,有规律地发出超过20000赫兹的声波。 这段声波超过了人类的听觉频率范围,不会引起人的注意,但在狗狗——特别是畸变之后听力更为敏锐的狗狗听来,这是充满敌意和挑衅意味的一段声音。 这就是为什么凌鹿什么都没听到,肉串儿却会完全地被这只摄像头吸引住。 再加上最后直接撞向肉串儿脸部的动作,足以完全激怒狗狗,让狗狗不听命令,发自本能地进入战斗和追逐状态。 凌鹿又道:“另外,我还发现,这个摄像头是在4个月前启用的。” “除了我们带回来的三个以外,应该同时还有数十个摄像头飘在外面。” “这四个月里,它们一直在固定范围内来回‘巡逻’,直到识别到符合条件的生物进入了巡逻范围,就会靠近这个生物,启动陷阱。” 说到这里,凌鹿有些苦恼地挠挠头: “这个摄像头被打得太碎了,记忆芯片基本不能用了,要不然我还能找出更多的资料。” “早知道昨天就不打那么准了,稍稍打偏一点才好嘛。” 今天足足忙活了一个上午,也就才勉强修好了一只。 希望剩下的两个摄像头质量牢靠一些,能够给我们提供更多的信息。 这时,赵瑜不解道:“可是第五区怎么会知道肉串儿要在这个区域出现?要是出现的不是肉串儿,这个陷阱是不是就不能生效了?” 听到赵瑜的问话,凌鹿咬牙切齿道:“这帮坏人,他们确实还有另一个陷阱。” 他在连接着摄像头的终端上敲了几行字,这个破破烂烂的摄像头,随即发出了清晰的声音: 【凌鹿】 【凌鹿,我在这里】 在场的其他队员不禁脸色为之一变。 这个声音,在他们听来,赫然就是厉行洲的声音! 凌鹿则是一脸忿忿:“他们居然用机器合成了先生的声音!” “这也太难听了!一听就是伪造的!” “先生的声音多好听呀,才不是这种合成音能模仿出来的!” 冷不丁又被喂了一嘴狗粮的队员们:…… 厉行洲轻咳一下,把话题带回正轨:“所以他们设下的陷阱,要么是针对肉串儿,要么是针对凌鹿的。” 这边老谭抱起手臂,脸上多了几分忧虑:“将军,这种情况……” “我担心第五区已经掌握了我们动向,还有我们的小队人员。” 另外两名队员都没有说话,但表情已是凝重起来。 的确,如果第五区能针对肉串儿和凌鹿设下陷阱,那不就证明第五区很清楚我们有哪些人,我们在做什么了吗。 如此看来,原本就不占先机、不知道第五区的真实意图的我们,如今还反过来被第五区调查得清清楚楚…… 实在是太被动了。 厉行洲沉吟几秒,道:“各位,目前看来,第五区并不了解我们的计划。” “他们掌握的第四区的信息,停留在了黑雾封锁之前。” “这一点,可以说是张再兴本人透露给我们的。” 此时,其余的队员包括凌鹿在内,都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张再兴这家伙,难道私底下还和我们的指挥官通过话? 厉行洲沉稳地向众人解释起来。 按他的判断,第五区是通过第四区的举报,才发现了肉串儿的存在,同时注意到凌鹿这个人的。 他们后来通过其他方式察觉了凌鹿的身份,并且他们“推己及人”,认定第三区是将凌鹿当做“人形的顶级污染物”来对待。 正因为他们抱着这样的想法,才会对凌鹿说出“厉行洲需要一个在污染源里来去自如的工具”“没有什么工具比顶级污染物更合适”这样的话。 厉行洲说到这里的时候,并不避讳地按住凌鹿搁在桌上的手,道:“但我想各位都知道,凌鹿在这个计划里,他的身份是机械师,是主导了‘三叶草号改建工程’的机械师。” “我们能在黑雾里来去自如,也不是依靠凌鹿的翅膀,而是依靠凌鹿和谭中尉他们一起做出来的三叶草号,靠着赵瑜的驾驶,靠着楚砚的防卫,靠着肉串儿的巡逻。” “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三叶草号,不知道我们到底做了多少准备。” 厉行洲顿了一下,拿起桌上涂着结晶硭的摄像头,继续道: “但是,第五区的确知道我们一定会去。” “也知道我们会注意到这个实验场。” “之所以他们会知道这些信息……”厉行洲的眼底闪过少许阴霾,“是因为他们控制了何未何老先生。” 这是厉行洲昨晚到现在反复思考、反复推演之后得出的结论。 知道江教授关于“恶魔”的研究,并且和自己讨论过这件事的,只有何老先生。 而“通过结晶硭的特殊排列,让电子信号避免黑雾的干扰”也是何老先生提出来。自己手上这个摄像头,正是当时夏天假设的,以一种特别消耗结晶硭的方式对电子原件进行涂抹之后得到的成果。 至于自己会前往第五区这件事,起因就是何老先生的“求救信号”。 看到这个求救信号的我们,一定会设法穿过黑雾到达第五区。 这个过程中,发现第四区的真相、再顺藤摸瓜来到实验场附近,也不过是时间问 题。 老谭面带不忍:“何老被逼供了?” 厉行洲缓缓摇头:“不。何老先生不会给他们逼供的机会。但……第五区应该是用了更特殊的手段。” 以一种非人的方式,取得了所有的、无法作假的信息。 老谭眉毛动了动,没有再追问。 厉行洲将摄像头搁回桌上,再次看向队员们: “现在的状况,的确对我们更为不利。” “但第五区也暴露出了他们最致命的缺陷——” 最致命的缺陷? 凌鹿好奇地看向厉行洲,心说难道是指第五区太傻么? 厉行洲道:“傲慢。” “第五区的执政者,根深蒂固地认为只有某一个血统某一个身份的人,才是真正的‘人’。除此以外,皆是工具,皆是远不如他们的下等品。” “他们不会认为工具是敌人,不会认为下等品是需要警惕的对手。” “他们会出于基本的谨慎做一些防范,但也到此为止——他们甚至不屑于在发现奥薇纳之后做详细的跟踪调查。” “他们绝不会像我们一样,认真地思考,推演,筹谋,再所有人一起努力。” “他们的傲慢,就是这次任务里我们最大的胜算。” 对于厉行洲的话,凌鹿其实听得不是很懂。 但他还是觉得,先生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好帅。 他偷偷看了下自己的同伴们,发现他们脸上方才那种凝重的神色已消失不见,大家又重新变回了之前干劲十足的模样。 所以是先生的话起作用了? 果然先生是最厉害的指挥官! 凌鹿开心地偷笑起来。 * 当天晚上。 在小型工作台前埋头修复摄像头的凌鹿,是被厉行洲捉回休息舱的。 凌鹿嘟嘟囔囔地表示自己没有累自己还能工作,结果被厉行洲用一个亲亲直接封印了。 面红耳赤的凌鹿,只能乖乖洗刷干净,然后慢吞吞地爬向自己的上铺。 爬着爬着,他又缩了回来,蹲到了厉行洲的床上。 “那个……先生……”凌鹿眼神游移地喊着。 厉行洲:“嗯?” 凌鹿:“那个……我,嗯,我……” 凌鹿极力想找个自己可以和厉行洲挤在一起睡睡的理由,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 倒是厉行洲忍着笑道:“我觉得有点冷,想和你睡一起。” 凌鹿立刻眉眼弯弯地钻进被子:“好呀。” 待两人抱在一块儿后,厉行洲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不能直接在我床上睡?” 每次都需要找各种理由? 凌鹿脸上泛红,在厉行洲怀里缩成一团:“要是每天都没有理由地睡在一起……” “要是,要是我那个,呃,忍不住,破坏了3000个的约定怎么办?” 现在还差足足820个呢! 厉行洲的喉结滑了一下:“如果两人都同意,破坏了也没什么吧?” 凌鹿使劲摇头:“不行不行!我不是恶魔吗?恶魔应该是说到做到的!” 厉行洲:“……?” 凌鹿你确定你说的是恶魔而不是你们那个头上有光环的对家么…… 厉行洲轻咳一下:“难道恶魔还有守则?” 凌鹿:“……诶?不知道诶……” “不过好像我以前和先生讨论过,恶魔会做什么事来着。” “我想想啊……” 骤然间,凌鹿想起了那句“恶魔会不停歇地搞一晚上”。 自己当时完全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怎么莫名其妙一下就懂了? 突然间理解了这句话的凌鹿,脸瞬间比他的红宝石眼睛还要红。他哪里还敢讨论恶魔会做什么,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声“我睡啦先生晚安”,就紧紧闭上双眼试图装睡去了。 装着装着,他的嘴唇被温柔的衔住,他的尾巴也被牢牢地按住了。 他听见厉行洲那好听得让他心都发软的声音,在他耳边道:“今晚可以再减掉10个。” 再、再减这么多吗? 也、也好…… 唔…… * 三叶草号在原地停留了5天。 这5天里,凌鹿在埋头修理摄像头、恢复里面存储的信息、找出其他摄像头的位置…… 老谭和楚砚他们则沿着凌鹿那天走过的路线拓展开去,重新调查了周围的环境。 调查回来的结果并不乐观: 除去那片有巨型蠕虫埋伏的沙原,其余地方或是有石林,或是有峭壁,再或者就是连成一片难以砍伐的“枯木森林”。 换句话说,埋着蠕虫的沙原是唯一可以通往第五区实验场的道路。 也是第五区洒下了数十只摄像头来做监控的道路。 面对这样的地势,众人心里不禁有些疑惑:沙原既然有如此多的塌陷,那前往实验场的那些大型污染物,都是怎么过去的? 直到第六天的晚上,凌鹿终于定位到全部摄像头,再联网恢复了里面存储的视频—— 众人这才明白,那些巨型蠕虫,根本不是此地的原生物。 视频里,能看见无数的高等级污染物,一只接一只,或是四肢着地爬行,或是后肢发力弹跳,或是弯曲身体向前蠕动,沉默地越过那片黑色沙地。 而在污染物后面,紧跟着一辆辆涂着厚厚结晶硭的大货车。 最开始看到这些货车时,赵瑜揣测道:“这是他们的实验设备么?他们把第四区外面的实验室拆了随身带着?” 楚砚摇摇头:“恐怕不是。” 果然不是。 待大型污染物的身影都消失在了前方,两辆货车停了下来。 几个穿着黑色防护服、被奥薇纳他们称作“黑魔鬼 ”的人跳下车打开了货车厢。 只见他们像扔垃圾一般,从车厢里扔出了一个接一个的人。 这些人被扔出来之后就躺在沙地上,并不动弹,更不会逃跑。 但他们还会眨眼,还会呼吸。 而他们的脸上,还带着那种画上去一般的微笑。 这之后,“黑魔鬼”又打开另一个车厢,从里面洒出了一大把一大把的——蠕虫。 这些蠕虫落到混着黑雾的沙地里,一着地便迅速畸变、膨胀…… 待长到汽车那么大小后,蠕虫们开始…… 进食。 厉行洲跳过了这一截视频。 吃饱了的蠕虫,在原生体的本能引导下往地里一钻,在沙子里灵活地蠕动起来。 从地表那起伏的波纹判断,这片沙原的下方全都是畸变之后的沙漠蠕虫,。 偶尔有一只蠕虫冒出头来,地上便出现一个篮球场大小、不知道有多深的坑洞。 厉行洲关上了屏幕终端。 片刻的沉默后,楚砚道:“结晶柱应该能驱赶这些蠕虫。” 老谭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 “蠕虫不是大问题……主要是这个塌陷度,装甲车是过不去的。” “这种深度和宽度,正常情况下必须搭建桥梁才能通过。” 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因为大家都知道,机械师老谭说得没错。 说得没错,却无法做到。 在这全是砂石的污染区,只有这么几个人,要工具没工具,要原料没原料,怎么可能短时间搭出一座桥梁,而且还是能承载重型装甲车的桥梁? 就在这时,凌鹿举起了手。 “那个……我想,我或许有办法?”凌鹿眨着他漂亮的眼睛,看向了大家。! 第 77 章 你的名字 通讯器响起的时候,夏天还没有起床。 他顶着一头蓬乱的小卷毛打了个哈欠,一边嘀咕着什么要紧的事啊这么早,一边抓过枕头边上的通讯器看了一眼来电人:凌鹿。 咦?! 应该在三叶草号上的小鹿老师? 夏天立刻精神了:“小鹿老师!” 听凌鹿说完他要做什么之后,夏天更精神了。 本来说话就快的他,如今语速干脆变成了正常人的一倍并且还不带喘的:“把小陀螺延展开当做桥面让三叶草号从上面开过去?喔喔喔这太疯狂了不过好有意思我觉得它的强度应该能撑住总之可以试试小鹿你等等我们这就来验证……” 三两句说完,夏天穿着睡衣睡裤跑出了宿舍,一边跑一边敲响了同学的门:“来啊有个很有意思的题目快快起来干活儿了!” 很快,几位博士生围坐在一起,和上千公里以外的三叶草号队员们,开始认真讨论一个看上去不可能的题目: 如何在没有钢筋水泥的情况下,十天内造出一架可以让超重型装甲车通过的桥梁。 三个小时后。 凌鹿和老谭面前多了一张有些怪异的桥梁结构图。 这座桥的桥面只有薄薄一层,看上去十分脆弱。 而支撑桥的桥台和桥墩,不是水泥也不是树枝,是厚厚的“气垫”。 这是大家集体讨论之后,得出来的最适合在这种情况下充当支撑物的材料。 不需要花大量时间去浇筑,也不用担心受力不均导致底部塌陷。极端情况下,即使小陀螺的材料因受力过大导致分子结构发生改变而整体变形,这些厚厚的气垫也能防止最糟糕的“装甲车坠毁”的情况出现。 凌鹿画出来的这张结构图,也由夏天那边做出模型进行了验证。 结果是无论材料强度还是受力极限,这座桥梁都足以支撑着三叶草号驶过那片塌陷的黑色沙原。 下一个问题,就是这个“气垫”怎么制作了。 凌鹿有些发愁地按住了自己的犄角:三叶草号上有紧急备用的橡胶艇,但是数量显然不够做出这么厚这么宽的气垫; 货舱里还有备用的布料,但是也不太够。 那还能把其他什么东西拆一下还原成布料然后重新做成气垫吗? 正在苦恼的时候,厉行洲走过来摸了下他的脑袋:“怎么愁成这样?” 凌鹿老老实实地说了。 厉行洲略微想了几秒,道:“结实的布料?我们可以去‘采购’。” 凌鹿不禁睁大了眼睛:“采……购?” 莫非是要原路折返回第四区,让奥薇纳帮忙把他们库存的布料都拿出来? 厉行洲坐到桌旁,拿过笔在桌上简单画了一下: 一只惟妙惟肖的沙漠蠕虫落在了纸上。 那大张的口器,正如视频上所呈现的,也如前几天凌鹿亲眼所见的,活脱脱是一副降落 伞的形状。 厉行洲把“降落伞”圈了出来:“这种蠕虫的口器,如果整个割下来?_[(,就是非常结实耐用的布料。” 凌鹿眼睛一亮:还能这样!还能对这些怪物再利用呢! 老谭先是惊喜地叹了一声,随后又问道:“但污染物的躯体是会‘挥发’的……” 的确。变异之前的动植物死亡后会缓慢腐烂,变异之后的污染物死亡后会直接变成灰。 除非对尸丨体进行了特殊处理,否则一般荒野里的污染物都会逐渐变成灰色或者黑色的粉末。 至于需要多少时间才会变成灰,通常是等级越高的污染物需要的时间越多。等级低一点的,比如2级3级,那么通常不出10天就会整体消失不见。 厉行洲道:“这些蠕虫的等级应该在4级以上。一个月以内,它们的尸丨体都不会挥发。在这次任务里够用了。” 凌鹿当即就跳了起来:“太好啦!我们这就去大采购吧!” 那么一大片的蠕虫呢,做成气垫的原材料肯定够了! * 原本厉行洲只打算带着楚砚和赵瑜去的,结果凌鹿以“我可是顶级污染物说不定我一去了它们就统统卧倒了”为由,坚决要求跟着去。 无奈,厉行洲只能让凌鹿跟着——或者说,让他飞着一起去。 由于这趟任务的目的是“切割蠕虫的口器作为原材料带回来”,所以不能使用火焰丨喷丨射丨器,也不能使用液氮冷冻枪,只能使用传统的机械枪支。 厉行洲提前给大家画出了蠕虫的“心脏”部位,告诉队员们只要对着这个位置连开3枪,就足以让它们毙命。 赵瑜认真记着厉将军画出来的示意图,一边在脑子里模拟着开丨枪的角度,一边小声对楚砚道:“砚哥,厉将军真的太厉害了。” “他应该也没有亲眼见过这种蠕虫吧?就和我们一起看了个视频,他就能一眼找出这种污染物的薄弱点——真的是厉害到不可思议。” 楚砚难得地没有捉弄赵瑜,也没有和他开玩笑,而是脸色肃然地应道:“确实。厉将军对污染物的了解远超我们普通人。” “不知道将军在这方面下了多少功夫,才能有这样的程度。” 两人很快收拾好枪械子弹,准备跳上狗狗雪橇前往蠕虫区域。 这边凌鹿也做好了自己的准备: 他把那片区域的摄像头都重新设置了一遍。 按照他设置之后的程序,那些摄像头会不断重复传输前96个小时的影像,永远不会拍到凌鹿他们又来到了这片区域。 也就是说,这些第五区设下的“眼睛”,看上去完好无损,事实上已经全瞎了。 如此一来,肉串儿也能安心地拉着狗狗雪橇跑得飞快,不用担心有哪个摄像头突然又放出一段刺激它的超声波。 做完这项特殊的准备工作,凌鹿缓缓展开翅膀,伴着奔跑的肉串儿,和同伴们一起往蠕虫沙原飞去。 * 在凌鹿的想象里,自己既然是“顶级”污染物,那么对付个把沙漠蠕虫一类的自然不在话下。 更何况,自己还会飞呢! 正是他一再强调自己会飞,绝不会脚下一滑落入蠕虫口中,厉行洲才勉强答应让他一起去的。 所以凌鹿打算自己要一直维持着飞行的姿态,然后帅气地把蠕虫给干掉。 等蠕虫都给干掉之后,自己再气定神闲地冲着先生他们招招手:来,看我给大家打下来的大怪物。 一想到这样的场景,凌鹿就忍不住偷笑起来,笑得连翅膀都在抖—— 以至于雪橇上的厉行洲抬眼看了他好几次,唯恐这小恶魔飞着飞着突然就摔了下来。 然而,等真正到了蠕虫沙原,再次对上那浑身缀满肉色疙瘩的巨型蠕虫时,凌鹿除了死死瞪着蠕虫的五对眼睛——也就是蠕虫的那五对触角,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蠕虫给干掉。 好在蠕虫似乎也不知道要怎么对付飞在空中的这个人。 它只能疑惑地晃着自己的触角,不知道是和这个长翅膀的人继续对视下去,还是要转而去吃掉那几个没长翅膀的人。 一飞人一爬虫就这么奇怪地僵持着。 直到凌鹿灵光一闪,隐约记起了自己当年在污染区是如何对付怪物的。 他眼中红光闪动,对着那丑陋的大虫子大声喊道: “滚,怪物,滚!!” “再不滚,我就吃了你!” 蠕虫的五对触角瞬间抖如筛糠,原本立在沙坑里的身体也即刻瘫软下去。 这怪物在地上瑟缩几下,当即就一曲一扭,两只紫色螯钳开始迅速往下方刨洞,竟是真的要打洞滚蛋了! 凌鹿这时急了,大声呼唤着:“怪物你回来!回来让我撕了你!” 蠕虫听到凌鹿的呼喊,哪里敢停下来,浑身抖得更加厉害,连用螯钳挖洞都嫌慢,干脆整个脑袋往地里一扎,顾头不顾尾地就要开跑。 凌鹿没办法了,只能转头对着另一边的厉行洲道:“先生先生!原材料要跑路啦!” 一分钟后,大步赶来的厉行洲干净利落地用枪结果了那只要跑路的蠕虫。 如此又重复两次之后,凌鹿确认了一个事实: 怪物们确实挺怕自己的。 只要自己狠狠瞪着它们,或者冲它们大吼,它们一定就会逃跑。 但想让它们乖乖躺在那里不动,自己也是做不到的。 所以到了最后,厉行洲他们在地上几枪搞定一只蠕虫,凌鹿只能在天上盘旋,帮着大家把怪物们从地里赶出来。 几个小时后,这片沙原的大型蠕虫已被他们灭掉了一大半。 狗狗雪橇上也堆满了厚厚的、结实而坚韧的“蠕虫布”。 凌鹿收起翅膀,一边和厉行洲一起收拾蠕虫布,一边无精打采道:“先生,我还以为我能派上更大的用场呢。” 结果自己脑子里预演的帅气场景根 本没有出现嘛。 厉行洲道:“把这些布做成气垫,这不就是只有你们机械师才能做到的事了?这用场还不够大? 凌鹿一想?_[(,笑了:“是哦!” 嘻嘻,虽然我没能撕掉怪物,但最终这些原材料还是要交给我来处理呀。 厉行洲嘴角也扬了扬,又道:“你刚刚在空中喊的……” 凌鹿:“嗯嗯?” 厉行洲:“一年多以前,你被玻璃毯水母吞掉的时候,我在外面就听见了你在这么大喊。” 连用词和语气都一模一样,毫无威慑力的“威胁”。 凌鹿眨眨眼:“咦?真的吗?我都不记得了——” “啊,我想起来了,先生你当时问过我,是不是有在求救。” “原来这就是先生说的‘求救’啊……” 凌鹿又想了一下,小声道:“我喊的内容这么奇怪,先生你当时听到了,不会觉得害怕吗……” “什么‘吃掉怪物’一类的……” 厉行洲看着脸颊微红,小尾巴不安地摇来晃去的恋人,实在忍不住地低下头,在恋人唇上亲了一下,带着笑道:“怕。” “怕你吃坏肚子。” 凌鹿的脸更红了。 他踮起脚,搂住厉行洲的脖子,在他的唇角也回吻了一下。 不远处,不小心抬头看到这一幕的赵瑜,嗖一下缩回头,对着身旁的楚砚半是羡慕半是感叹:“啊啊,小鹿和将军的感情真好啊……” “哎,以前的小队里,雪姐和汪大狗是撒狗粮还不自知,现在的小队里他们俩是光明正大地发狗粮——只有我,见证了一对又一对的情侣,自己还是单身狗。” “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亲亲是什么感——” 话未说完,温暖有柔软的嘴唇,带着有热度的呼吸,落在了他的唇上。 这个亲吻转瞬即逝。 赵瑜惊得像是看到手底下的污染物又活了过来,整个人当场石化在了原地。 楚砚倒是面色十分平静,还取下沾着黑血的手套摸了把赵瑜的脑袋:“你不是想知道一下吗?现在知道了。” 赵瑜:“……哦……诶?……哦……” 所以砚哥只是在带我体验一把吗? 他为什么要带我体验? 楚砚:“别发呆了,还有几只没处理完呢。” 赵瑜:“哦哦,干活儿干活儿。” * 10天过去。 凌鹿做出了数只又鼓又胖的气垫。 老谭找到定位点安装好了结晶柱,新的“隧道”正好横跨过“蠕虫沙原”。 当然了,现在的“蠕虫沙原”已经一只活着的蠕虫都没有了,只剩下被砍去了口器的尸丨骸,以及深达20米的大片塌陷坑。 这天傍晚,小队成员们忙活一天后,所有的“巨型气垫”都被丢进了黑色的塌陷坑里。 乍一看,这个塌陷坑竟然有点像个泡 泡池。 在一堆泡泡之上,凌鹿飞到空中,找到两块合适的地面,将小陀螺抛了出去。 看着在空中打转的小陀螺,凌鹿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千百次地构想过小陀螺要怎样压住“大泡泡”,怎样和两边的地面牢牢联结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构想得越清楚,小陀螺最后给出的造型也就越细致,越符合自己的要求。 在别人看来,小陀螺的变形展开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但在凌鹿的脑子里已然跑过了不知道多少的信息与数据。 待他重新睁开眼时,只见一条4.3米宽、91米长的细长桥面,漂亮地架在了塌陷坑上方,巧妙地压住了下面的大泡泡,足以均匀地将受力传导开去。 经过之前的反复练习和测算,凌鹿很清楚:这个长度和宽度,就是小陀螺能展开的极限,也恰好是能越过塌陷坑的最短距离。 看着这座独特的长桥,在下方等候的众人都对凌鹿比出了大拇指。 但没有人欢呼。 现在还没到欢呼的时候。 很快,三叶草小队的其他队员都排成一列,从这座黑色长桥上跨过了塌陷坑。 除了司机。 司机得等队员们都安全通过之后,再将三叶草号开过这座桥。 这才是对这座桥、对机械师、以及对司机的最大考验。 尽管计算机跑出来的模型已经验证过此方法可行,可要驾驶着三叶草号这样的庞然大物,从一座看着如此轻巧脆弱、仅仅只有气垫做支撑的长桥上碾压过去,是谁都会暗自捏一把汗的。 更何况,三叶草号的车身宽度是4.5米,长桥的宽度才刚刚4.3米,是堪堪容纳住两边轮胎、一点余裕都没有的距离。 对司机来说,驾车经过这一段路好比是人扛着个冰箱在走钢丝。 三叶草号启动了。 凌鹿默默地飞到了三叶草号的上方。 其实驾驶座是有完整的安全气囊装置的。再加上下方的巨型气垫,即使真的发生最糟糕的情况,司机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但凌鹿还是打算,如果有紧急情况,自己一定先把司机捞出来。 这不就是自己翅膀的最大作用吗! 三叶草号开得很稳。 透过车窗,凌鹿能看见司机楚砚脑门上一滴一滴的汗。 加油啊,楚砚! 凌鹿在心中如此说着。 在桥的对面,原本的司机赵瑜站在肉串儿边上,死死盯着三叶草号,在心里一遍遍说着:砚哥的技术一定没问题,砚哥一定能开过来…… 在今天下午之前,赵瑜一直以为司机肯定是自己。 没想到到了最后,副驾驶楚砚告诉他,他请示了厉将军,结论是他和赵瑜石头剪子布,谁赢了谁做司机。 赵瑜稀里糊涂地就输了,来不及争执就被楚砚直接丢下车,还被告知:“在对面好好等着。” 所以现在赵瑜只能和其他人一起,在心里默默地为楚砚加油。 三叶草号的最后一节车厢也开上了黑色长桥。 现在这架超重型装甲车的全部重量,都落在了小陀螺拓展出的桥面上。 桥下方的气垫在挤压下一个个都变成了鼓鼓囊囊的半透明状,就像随时会爆开。 凌鹿的手已经不由自主攥紧了。 他甚至以为自己听见了气垫漏气的气流声,后来才反应过来是背后的翅膀扇动空气的声音。 加油啊,三叶草。加油啊,楚砚。 凌鹿在心中默念着。 所有人都在心中默念着。 车稳稳地向前开着,没有一分一毫的偏离——假如稍有偏差,三叶草号都会脱轨而出直接翻倒。 慢慢的,车头开上了对岸的沙地。 凌鹿连呼吸都屏住了。 赵瑜的额头上也一滴滴地渗出汗。 接下来第一节车厢……第三节车厢…… 终于,第三节车厢也完全通过了桥面! 到达!顺利到达! 三叶草号,沿着一座“不可能的桥”,越过了塌陷坑! 最先是肉串儿“嗷呜”一声,原地蹦跶得老高。 赵瑜大声叫起来,一边叫一边流着泪跑去帮楚砚开门。 浑身都被汗水湿透的楚砚跳下车以后,先拥抱了下赵瑜,再对厉行洲行了个军礼。 厉行洲道:“干得漂亮。” 厉行洲又抬起头,对着激动得飞到空中直打转的凌鹿比了个手势:很棒。 楚砚也对着凌鹿行了个礼。赵瑜则是和老谭一边使劲鼓掌一边直白地呼喊着:“小鹿!小鹿!你们太赞啦!这座桥真是太棒啦!” 听到众人欢呼的声音,凌鹿在空中又转了好几个圈,脸上的笑容比上方的月色还要明亮。 是的,不知何时,月亮已经出来了。 皎洁的一轮圆盘,幽幽地洒落清光。 凌鹿仰起头,对着月亮慢慢伸出手…… 真好啊。 大家都好好的。 能成为一个有用的机械师,真好。 能遇到这么好的同伴,真好。 能和先生在一起,真好。 真希望可以一直一直,都陪伴在先生身边…… 将来一起坐在湖边,吃着先生做的布丁,伸出手去摸水里的月亮…… 就在凌鹿闭着眼、仰着头、微笑着沐浴着月光时,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凌鹿。】 是一个稚嫩的童声。 这声音灵动而清晰,绝对不是什么机器合成而来的伪造品。 凌鹿的眼睛倏然睁大。 【凌鹿,就叫你这个名字吧。】 【比之前那个顺口。】 伴随着这个声音,刹那之间无数的记忆、影像、声音,涌入了他的大脑。 很多很多信息。 多得超出凌鹿的想象。 凌鹿连呼吸都忘记了。 月光突然变得很冷。下面的欢呼骤然变得很遥远。 凌鹿的翅膀逐渐动弹不得,就这么僵在了空中。 挥不动翅膀的小恶魔,“咚”的一声,直直坠在了沙地上。 “凌鹿!” 厉行洲大步跑了过来,心疼地扶起恋人:“摔到哪儿了?” 凌鹿呆呆地看着厉行洲,对上了恋人那双幽深的黑色眼睛。 “先生……”凌鹿的眼角,一点一点渗出了泪。 【从今天开始,我就称呼你为‘凌鹿’了。】 【我?】 【我将来是要做指挥官的,你要称呼我为‘指挥官先生’。】! 第 78 章 对不起 看着凌鹿眼角的泪,厉行洲脸色都变了:“怎么了凌鹿?是哪里会痛?” 凌鹿很缓很缓地摇着头。 他眨着眼,泪水一滴一滴往下落着,嘴唇翕动半响,终于挤出了几个字: “我……我想……” 厉行洲专注地盯着他,眉宇间有几分少见的紧张。 凌鹿带着些哽咽道:“我想,小陀螺坏掉了。” “我没办法把它收起来了。” 这是真的。 凌鹿刚才试着要回收小陀螺,却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对它直接下指令了。 其实在这次“架桥计划”实施之前,夏天就提示过凌鹿:让小陀螺的展开面积和所受压力同时达到极限,极有可能让小陀螺失去随时重新进行分子层面排列的特性。 换句话说,小陀螺将永远地留在这个塌陷坑之上,成为一座“长桥”,再也不能缩回成小小的一点,跟着凌鹿东奔西跑,再按照凌鹿的指令变出各种形状了。 凌鹿当时还在想,如果小陀螺真的不能用了,那估计永远都无法知道,到底为什么自己能这么随心所欲地控制它了吧。 现在,小陀螺的确不能用了。 但自己已经知道为什么能控制它了。 可惜这个理由…… 凌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厉行洲一直知道凌鹿之前很喜欢这个小陀螺,所以看到凌鹿伤心成这样,也并未多想什么,只能柔声安慰恋人几句,再抱了抱他。 奇怪的是,以往只要把凌鹿抱在怀里,他就会软软地贴过来然后把脑袋放在自己颈窝位置蹭来蹭去。但今天,凌鹿的身体又冷又僵,就像是被冻成了冰棍一样。 这是累过头了脱力了? 厉行洲想干脆把人抱起送回休息舱,没想到凌鹿挣扎着跳了下来,说什么都不要厉行洲抱,坚持着要自己走回去。 这天晚上,凌鹿说自己太困了,早早地爬到上铺,抱着毛茸小鹿睡了。 厉行洲抬头看着用被子蒙住头的恋人,皱起了眉头。 * 次日清晨,厉行洲照例是六点起身。 凌鹿竟然已经醒了。 他顶着两只颜色黯淡的小犄角,在晨光里呆呆地看着厉行洲,开口道:“先生……” 厉行洲正想问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如此反常,凌鹿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心头一跳。 凌鹿说,他虽然不知道逐月计划到底是什么,但他想起“医疗舱”的设计用途了。 医疗舱,是为了星际间的长途飞行设计的。 黄昏之城的医疗舱只是一个不完整的版本。 完整版本的医疗舱,可以自动监测星际飞船里各个船员的健康状态——特别是当他们刚刚从冬眠舱里苏醒过来,身体特别容易出现各种病症时。 一旦监测出需要治疗,医疗舱就会为船员提供从药品到手术的全方位治疗方案,以降低长途飞 行过程中船员的因病丧生率。 但很显然,医疗舱并没有能真正应用到星际飞船上去,转而变为了民用救助设施。 说到这里,凌鹿垂下了头:“先生,抱歉……我只想起了这么多……” “我确定自己听过夕照塔和琉璃湖的名字,但它们具体指的是什么,我完全想不起来。” “还有逐月计划也是。我只想起了医疗舱,想起了它的设计目的,它的所有制造细节,但是医疗舱和逐月计划之间是什么关系,我就……想不起来了。” 他昨晚在自己脑子里搜索了许久,一无所获。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当初人们还没有把这个计划的详情“告诉”自己,逐月计划就已经意外中止了。 凌鹿正在暗自懊恼,突然脑袋上传来一阵暖意—— 是厉行洲把手搁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先生?”凌鹿嗫嚅着开了口。 “凌鹿,你是在内疚吗?”厉行洲道。 凌鹿的心开始疯狂跳动,甚至额头上都渗出了细汗。 是啊,内疚,自责。 甚至前所未有地厌恶自己。 即使发现自己其实是污染物,是所谓的“恶魔”时,也不曾如此的厌恶自己。 凌鹿并没有回答,可他慌乱的呼吸,他那点细微的颤抖,全都落入了厉行洲的眼中耳中。 厉行洲轻声道:“你是想起来了这些东西,却没能想起完整的逐月计划,所以觉得难过?” 凌鹿怔了一秒,随即点了点头。 厉行洲摸了摸他的脑袋,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这些信息已经足够详细了。” “不要勉强自己,你已经做得非常非常好,好得出乎意料。” “而且,我差不多推测出‘逐月计划’是什么了。” * “所以,‘逐月计划’其实是,是一个……太空逃亡计划?!”赵瑜情不自禁地伸手扶住了自己的下巴。 老谭和楚砚也是一脸惊疑。 “对。”厉行洲道。 如果说“藏星计划”是为了保留人类文明存在过的痕迹,那么“逐月计划”就是尽最后努力,将人类文明的种子散播到宇宙中去。 厉行洲沉吟几秒,道:“或许各位会有些失望,我们拼尽全力寻找的计划,并不是能拯救所有人的计划。” 老谭摆摆手:“厉将军,就我自己而言,我觉得没区别。” 楚砚和赵瑜也点了点头。 能把种子送到太空中,不也是一种希望吗? 老谭又道:“我只是在想,这么宏伟的计划……即使是在旧纪年,我们的科技发达到了这个地步吗?” “能真正实现星际间飞行的航空器,那可不是简简单单说造就能造出来的。” 确实。 这样的航空器,需要达到接近5000KM/秒的飞行速度,航空器内部需要有基本的生态循 环能力,需要有完善的生存支持系统。 只有这样的庞然巨物,才有可能载着船员离开太阳系,让“星间旅行”不再是个单纯的幻想。 厉行洲道:“如果是在人类科技的鼎盛时期,再加上举全人类之力,达到这些条件也不是全无可能。” 从厉行洲的态度和语气,老谭惊觉到一个事实: 厉将军,并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些信息。 他甚至已经提前去调查了这些数据。 也就是说……厉将军早就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厉行洲停顿两秒,又道:“所谓‘举全人类之力’,是指当年的第三区和第五区,这两个科技水平最高的区域间的通力合作。” 众人又是一惊:第三区和第五区?在联合政府成立之前就一直罅隙不断的两个区域,曾经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合作过? 厉行洲道:“在当时的事态下,这大概是两方政府能做出来的最优选择了。”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第五区的加纳森会知道‘藏星’,为什么他们能抹去‘逐月’存在过的痕迹。” “因为他们并不是一个偷偷摸摸在外部窥探的角色,而是从一开始就是局内人。” 听到这里,众人再次沉默了。 半响之后,老谭才犹疑不定地问道:“那么……第五区当年把‘逐月计划’从第三区带走,还煞费苦心地抹掉它的痕迹,是为了……让他们自己逃走?” “有这个可能。”厉行洲道。 他顿了一下,又道: “其实,我也从其他蛛丝马迹猜测过‘逐月计划’的内容。” “凌鹿提供的信息,对我之前的猜测相当于是一个验证。” 最早的时候,在第五区的加纳森同自己通话时,便提到过“丢开这满目疮痍的旧世界,做到人类早就想做、但从未做到过的事”,以及许诺了“愿意为你,你的伴侣,以及你挑选的亲信,都保留足够的位置。” 乍一听上去,这只是一些疯狂的比喻与暗指。 但如果这不是什么修辞手法呢? 如果加纳森就是毫不在乎地说出了事实呢? “足够的位置”,并不是一个“一等公民”的身份,或者一个足够亮眼的头衔,而是一个物理意义上的“位置”。 一个星际飞船上的宝贵位置。 另一方面,如果第五区只是单纯地想要取代联合政府、让他们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和统治权、无限制地索取资源,那么他们不应该对第四区“赶尽杀绝”。 按照“现代殖民者”的行事逻辑,殖民者会以最小的代价,让被殖民的对象在满足最低生存条件的状态下苟活、繁衍,从而为殖民者们提供源源不断的劳动力、可以随意挥霍的炮灰士兵。 但第五区选择了把第四区全员变为污染物的食物,选择了制造更多的黑雾与污染物,就像他们再也不需要第四区的土地、不需要这些人口。 如果第五区原本的诉求根 本就不是“征服与统治”,他们只想要在最后的时间尽可能地攫取资源完善装备,那这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 但这个推测,还存在两个矛盾的地方…… 厉行洲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道:“假设第五区的确是要采取这种方式离开,那他们大费周章地喂养污染物的目的是什么?” 赵瑜道:“或许是为了制造黑雾,让别人看不到他们的行动?” “第五区这帮玩意儿既然是要‘偷偷逃跑’,那肯定很害怕被人发现吧?更何况他们的技术还是半偷半抢拿到手的?” 楚砚摇摇头:“其实第五区把门一关,找个荒郊野岭不断做实验,外人是很难明白他们到底在做什么的。” “用黑雾做掩饰,有种‘杀鸡用牛刀’的不协调感。” 厉行洲微微颔首道:“还有一个地方很不协调。” “既然在旧纪年,两个区域共同努力都没能实现真正的星际间飞行,没能成功让人类离开,那么在大灾变之后,他们怎么反而又具备这种能力了?” 这是一个比“为什么要喂养污染物”更让人迷惑不解的问题。 在厉行洲看来,这两个问题貌似没什么关联,其实内在一定有着很强的联系。 但这种联系到底是什么呢…… 厉行洲揉了揉眉心:“总之,我们先去实验场,看看第五区喂养污染物的目的是什么。” * “三叶草号”沿着隧道前进了数日。 一切都很正常。 但厉行洲知道,凌鹿这边,一定有些不正常的。 白天的时候,凌鹿一如既往地勤奋工作,甚至比以往还要更专注些。 这倒是不奇怪,毕竟他之前也会工作到忘了吃饭睡觉。 但到了晚上,这曾经总要找借口跑到自己床上来的小恶魔,只会低低说一声“晚安”,然后就爬到上铺闭上眼,拒绝和自己做任何交流了。 厉行洲想了许多方法,都没能弄明白凌鹿到底是怎么了。 直到这天晚上。 那天,沙漠的夜空里有很美的星星。 小恶魔独自飞到空中看了会儿星星,回到休息舱的时候脸上的神色还有些恍惚,不像前几天那么黯然。 厉行洲趁机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又哄着这家伙喝了些自己煮的牛奶,小恶魔坐在床上乖乖地抱着牛奶杯子,颇有几分之前那种呆呆的可爱模样。 厉行洲见恋人似乎心情不错,便道:“好久没听你讲绘本了。” 凌鹿“哦”了一声,又流露出这些天来他常常不经意显现出的愧疚神色:“对哦,我,我不小心给忘了……” “嗯嗯,这就讲——先生想听什么呀?” 厉行洲摸了摸他柔顺的黑色头发: “那个《黑炭王子与桃心小恶龙》怎么样?” “就那本……小王子的心被魔法师变成了一块黑炭,小恶龙勇敢地拯救了他的故事。” 这是凌鹿最喜欢的绘本故事之一。 毕竟之前他就是从这个绘本里面看出来两个人究竟要怎么亲亲的呢。 不料,凌鹿的脸色瞬间转为苍白:“这个……?” “这个……” “先生……对不起……” “我,我不记得这个故事了……” 厉行洲一看凌鹿的面色,心道这哪里是不记得故事是什么了,这分明是又想起什么糟糕透顶的事了。 然而,不管厉行洲怎么问,凌鹿都只是死死咬着嘴唇,一句话都不说,甚至不肯看抬头看厉行洲。 到了最后,这家伙干脆道:“先生……我想,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 厉行洲走出三叶草号,坐到了老谭燃起的篝火旁边。 老谭正在给肉串儿烤大骨头——肉串儿虽然喜欢吃生肉,但偶尔来块烤过的大骨头它会更高兴。 楚砚也在篝火边,正在给赵瑜烤鸡腿。 见厉将军来了,楚砚道:“还有鸡翅,您要一起烤吗?” 小鹿可是很喜欢吃厉将军烤的鸡翅呢。 厉行洲缓缓摇了摇头。 楚砚和老谭这才看清厉将军那糟糕的脸色,两人不由吃了一惊。 这两天,他们也察觉出小鹿不爱说话不怎么笑了,但他们都以为是工作太紧张的缘故。 如今从厉将军的面色看来,好像不是这个原因? 最后,还是老谭开口道:“厉将军,小鹿他……是不是有心事?” 厉行洲接过楚砚递过来的气泡水:“嗯。” 楚砚和老谭以“果然如此”的眼神对视了一眼。 厉行洲喝了一口气泡水,声音里带着难得的纠结与疑惑:“他似乎对我有着很大的误会。” 楚砚和老谭两人坐在火堆前,又以“完了我们应该说什么”的绝望眼神对望一眼。 最后,还是楚砚咬咬牙,抱着点儿不要命的勇气,道:“嗯……不会是比‘犄角问题’还要严重的误会吧?” 厉行洲叹口气:“比那严重。” 他误会我只喜欢他的犄角和尾巴时,会对着我大哭。 但现在,他只会偷偷躲起来哭,不愿再当着我哭了。 这中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凌鹿在想起逐月计划的相关内容时,到底还想起了什么? 楚砚和老谭都陷入了沉默。 最后,老谭转了转手里的大骨头棒子,道:“厉将军,在我们看来,小鹿他是毫无保留地信任您,也是全心全意地喜欢您。” “所以,即使真的有什么误会,给他一些时间,他也会自己想明白,然后告诉您,和您一起化解的。” 厉行洲看着摇曳的火光,又喝了一口气泡水,道:“嗯。” * 夜深了。 估摸着凌鹿已经睡着了,厉行洲回到了休息舱。 门刚刚滑开,厉行洲便听见带着哭腔的“先生!” 他心中一惊,一面应着“我在”,一面大步走到床边—— 他这才发现,凌鹿确实睡着了,只是在说梦话。 这小恶魔,闭着眼睛,缩成一团,眼角带着泪,不断地低声说着:“先生,对不起……” “对不起……” 厉行洲看着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的恋人,将手慢慢按到他的额头上,心里一阵阵发痛。 凌鹿,你究竟是想起了什么,才会这么难过,才会……不停地对我道歉呢?! 第 79 章 留在我身边 三叶草号沿着隧道,在黑色沙漠中继续行驶了数日。 按照导航系统显示的坐标,他们已经进入了旧纪年时代第五区的领域。 在进入这片领域之前,赵瑜和楚砚曾经担心会不会遇到第五区设下的新监控甚至陷阱。 但凌鹿非常确切地告诉他们:这片区域很干净,没有任何观测视线。 既然小鹿老师都这么说了,大家也就笃定地往前走了。 这个时候,崔屿提供的那本手绘《旅行手账》,再次意外地发挥了作用。 对照着这本手帐里的记录,再看着窗外的景象与传感器传回来的画面,队员们一样样地辨认了出来: 原来那片废墟,曾经是一座人丁兴旺的小镇; 原来那座残骸,曾经是一片纸醉金迷的沙漠赌丨场; 原来那倒塌的铁架,曾经是“绿洲游乐园”中最引人瞩目的摩天轮…… 如今,一切的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人类对自然界的“征服”仿佛是一场遥远的梦,醒来后只剩下黑沙漫天。 但大家没有兴致去感怀什么。 让他们更为关注的,是《手账》里短短的几句话: 【今天我们本想开着房车继续往前,结果前面居然出现了一大片铁丝网,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不仅如此,还有穿着制服的大兵直接示意我们赶紧离开。】 【哈,所以这片铁丝网后面到底是什么呢?不会真的是秘密军事基地吧。】 很快,三叶草号便驶入了这片当年被旅行者标为“禁止访问区域”的地带。 赵瑜一如既往地驾驶着三叶草号,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路面。 由于这片沙漠里的黑雾都沉在沙地里不会阻挠视线,所以赵瑜其实能透过挡风玻璃看出去很远。 他看着看着,猛地眨了几下眼睛,惊道:“前面那是什么?那是一条……一条公路?” 副驾驶座上的楚砚盯着传感器系统传回来的画面半响,道:“真的是一条公路。” 一条横贯结晶柱隧道、在沙漠中纵横绵延的公路,一条显然是建造于旧纪年的公路。 只有在那个时代,人类才会有这样的能力与技术,才会在这荒无人烟的区域花如此高的成本修建一条公路。 从明显抬高的路基、公路两旁的防沙栅栏可以看出,这条路当年一定造价高昂,建筑师在“确保公路不被砂土掩埋”这一点上下足了功夫。 正是得益于此,这许多年过去,尽管路基被黑沙覆盖了大半,栅栏全都残破不堪,这条路依然没有与周围的沙漠混为一体,始终如一条灰色的衣带般清晰可见。 在纵向切入这条公路之前,三叶草号停了下来。 厉行洲对着地图思索片刻,决定让老谭带着肉串儿沿着这条公路往第五区的外围方向侦查。 结合《手账》里的记录,再加上这条成本不菲的公路,厉行洲确信这个区域会有一些 第五区隐藏起来的东西。 即使这些东西有可能只是旧纪年的军事机密,在大灾变之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厉行洲还是凭着直觉做出了“需要调查”的判断。 几个小时后,老谭回来了。 老谭汇报说,沿着公路一路往北,能眺望到从远处蜿蜒直下的一条河流。而在公路和河流之间,有一座占地颇广的小镇。从种种设施来看,这座小镇当年是有重兵把守的。 老谭还说,小镇竟然没有什么污染物入侵的痕迹,许多建筑都还保留着完整的外形,甚至连咖啡馆里都还能看见几十年前的咖啡杯。 正是从这些带着特色标志的物件里,老谭看出来,这座小镇应该有个别称叫“火鸟”。 火鸟镇? 听到这个名字,厉行洲的额角跳了一下。 他记得,自己在江教授的档案里曾经看到过,江教授在第五区的最后一个工作地点,便是在代号为“火鸟”的一处基地。 按照江教授自己的描述,那处基地“地处沙漠边缘,日照充足,风电站和光伏电站提供了实验所需的稳定能源”“靠着全自然风冷技术就能建设数据中心”“不远处的河流又为基地提供了充足的水资源”…… 从名字到地理特征,都和这座小镇对上了。 厉行洲当即决定,他要自行前往这座小镇进行调查。 出乎意料的是,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要求出侦察任务的凌鹿举起了手:“……将军……我也想去,可以吗?” 听到凌鹿对自己的称呼,厉行洲的心里刺痛一下。 但他面上没有任何难过的神色,只是温和地应道:“可以。” * 这趟侦察任务的成员除了厉行洲和凌鹿,还有楚砚和肉串儿。 在肉串儿的引导下,大家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火鸟镇”。 确如老谭所说,同沙漠里其他废墟相比,这座小镇太完整了。 小镇内部,咖啡馆、酒馆、沙漠电影院都形状完好,甚至小镇的入口还留着一个装饰用的邮筒。 看上去,的确如老谭所说,这座小镇从未被污染物入侵过。 极有可能是在污染物全面来袭、大灾变开始之前,这座小镇就已空无一人,所以没有吸引来任何的大型污染物。 那么,当年第五区是出于巧合而做出了撤离安排,还是说他们通过某种方式,提前知悉了大灾变的到来呢? 如果是后一种可能…… 厉行洲眉宇间一片阴冷,眼底神色更是寒凉。 一行人正在小镇里四下查看,肉串儿突然撒腿跑开,对着一座四方形建筑吠吠起来。 厉行洲走过去一看,不禁皱起眉头:“这座建筑……应该是地下堡垒的入口。” 无怪乎肉串儿会注意到这座建筑物。 这座建筑的形状、角度以及其它种种细节,和大地之城研究院地下堡垒的入口处,可以说是毫无二致。 一旁的楚 砚惊道:“研究院的地下堡垒……?难道说,这里曾经是第五区在大灾变前研究污染物的实验室?” 厉行洲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不。” “江教授并没有在第五区做过和污染物相关的研究。” “更大的可能性,是江教授把这座地下堡垒的设计理念带到了第三区。” “而第五区当年要修建这座堡垒的原因,应该也不是阻挡污染物,而是防止人类的军事打击。” 如果江教授的日记和档案上没有遗漏,那么当年她在这个基地的研究方向是人工智能。 在那个年代,这的确是属于需要重点保密、重点防护的一项研究了。 楚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和第三区的研究院一样,通往地下堡垒的入口是一部电梯。 毫不意外的,电梯没有通电。 但厉行洲知道,如果大地之城的堡垒真的是仿照此处修建的,那么此地的堡垒一定也会有一处隐蔽的、无需通电的紧急出入口。 他在脑子里将大地之城地下堡垒的结构图映射到这个小镇,“按图索骥”,摸到了小镇边缘的一处邮局。 果不其然,邮局里有一道机械暗门。 合力转开这道门以后,一道向下的楼梯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厉行洲按着记忆,毫不费力地在楼梯后方找到了备用电源的开关、以及印在聚氯乙烯材质上的堡垒地图。 刹那间,地下堡垒的通风系统、照明系统全都运作起来,在这寂静的小镇里嗡嗡作响。 厉行洲将地图摊开在两人一犬面前,道:“果然和大地之城研究院的结构一模一样。”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凌鹿开口了:“将军……” “我记得,地下堡垒挺大的吧……” “我们,要不要分头找?要不然还挺费时间的……” 看着凌鹿那漂移不定、甚至不敢和自己对视的视线,厉行洲什么也没问,只道:“好。” * 厉行洲确实发现了一些东西。 一些虽然和污染物没有直接关系,却也不容忽视的线索。 但厉行洲更在意的是凌鹿究竟发现了什么。 两个小时后,楚砚带着肉串儿回来了。凌鹿也回来了。 凌鹿说,他调查的这片区域就是已经被搬得一干二净的实验室,什么东西都没有。 厉行洲点点头:“嗯,第五区既然早就撤离了,那自然什么东西都不会留下。” 凌鹿依然不敢看厉行洲,只道:“那我们回去吧。” 厉行洲:“好。我去停掉这里的全部备用电源。” “总闸在最底层,路比较远,你们在上面等我就行。” 说罢,厉行洲就又返回了这座地下堡垒。 但他并没有去往最底层。 何况总闸根本也不在最底层。 他直接从地图里没有标出来的暗道走到了凌鹿调 查过的区域——江教授本人的实验室。 确实如凌鹿所说,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凌鹿甚至将这里留下的几台电脑都打开了——厉行洲一眼就看出来,凌鹿开过电脑,还清除了电脑里的全部痕迹。 厉行洲轻轻叹了一口气。 有一件事,凌鹿并不知道—— 在地下堡垒工作时,江教授个人有一个习惯。 除了用电脑存储信息,她会对自己当天的工作做一份书面的工作日志,放在隐蔽的档案室。 厉行洲找到了档案室,翻出了当年的工作日志。 从这些单纯的“工作日志”上,是看不出江教授的具体研究内容的,只能看出她大致干了什么。 否则这些日志也不会被保留下来。 厉行洲一目十行地扫读起来。 【3月2日,完成了MARK005。我很困惑。】 【6月1日,完成了MARK006。我在做什么?】 【6月18日,修改了MARK006。不能再往前了。一切到此为止。】 看着这几行字,一年前与何老在核心城的那次谈话,那些当时并未细究、并未引起自己深思的话语,在厉行洲耳边回响起来: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兴致勃勃地开始研究人工智能和仿生计算。” “眼看着她在这个领域也要有所突破了,她却突然宣布终止一切实验。” “她说,‘再往下,就不再是单纯的科学研究,而是在造物。’” “‘我们只是人类,不是造物主。’” “‘创造其他真正的智慧生命,将另一个物种带到这个世界上,我还没有自大到这个地步。’” 厉行洲的心越跳越快,呼吸也越来越重。 他的视线,久久停留在那个看着极简单的代号上: MARK006。 06。 * 10分钟后,厉行洲从地下堡垒出来了。 肉串儿歪着脑袋看着他,凌鹿紧张不安地盯着他。 厉行洲对上凌鹿的视线,微笑一下,道:“都关掉了,我们往回走吧。” 他一面说,一面对凌鹿伸出了手。 凌鹿犹豫几秒,像是忐忑着自己应不应该接住对方的手。 厉行洲干脆再往前一步,直接牵过了恋人的手:“走吧。” * 这天夜里。 厉行洲走进了三叶草号上特意设置的“私人会议室”。 这处超小型的会议室凭厉行洲的指纹才能进入,专供他处理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绝密事务。 厉行洲拿出了江教授给自己的资料卡,插丨入了终端。 如江教授在上次“见面”时所叮嘱的,厉行洲一直将这张卡带在身边。 笑容和蔼的江教授出现在了屏幕上。 “行洲,小鹿想起自己最早的名字了吗?” 厉行洲:“他想起来了。” 对着屏幕,厉行洲低声说出了几个字。 ?想看豆腐军团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吗?请记住[]的域名[( 屏幕里的画面为之一变。 江教授坐在温室里,明明盯着摄像头,却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 老人缓缓道:“既然小鹿想起来了,行洲,你也可以知道当年的事了。” * 厉行洲走出了会议室。 他没有回休息舱,而是转身去了货物舱。 他从军需品里拿出了一包烟。 军中平日禁酒,并不禁烟。 但厉行洲本人几乎不抽烟。 记忆里唯一一次抽烟,是在数年前他刚成为指挥官的时候。 太过年轻的军官,必须以实绩说服众人,才能将“前哨站”的策略推行开去。 那天,他独自站在星空下,在万籁俱寂时抬头望着星星,点燃了一支烟。 手中那一点忽明忽暗的光,联结着他头顶的星空,联结着他身后的人类世界。 这一次,厉行洲拿着烟盒,踏着星光走到了沙漠里。 他打开烟盒,沉默许久,又把烟盒盖了回去。 恋人应该不喜欢这个味道。他想。 回到三叶草号的时候,正看见凌鹿从休息舱探了个顶着小犄角的脑袋出来,像是在找什么。 待厉行洲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脸上露出些许安心神态,又像是怕被厉行洲发现似的,嗖一下就把脑袋缩了回去。 “凌鹿。”厉行洲并不打算装作没看见。 他柔声叫出了恋人的名字。 凌鹿僵在原地,又往外冒了一点点头:“……先生?” “星星很美,陪我看看?”厉行洲温柔地伸出了手。 凌鹿抿了抿嘴唇,小心地牵住厉行洲的手:“……好。” * 沙漠里的星光总是格外璀璨。 凌鹿呆呆地抬起头,心说真好看啊…… 和当年一样好看。 那个时候,我也是陪在先生身边,和他一起看星星。 不过,他不会认出我来的。 还好他不会认出我。 夜风吹拂。 空气带着些凉意,让凌鹿想起了植物园里的雪夜。 这时,他听见厉行洲在身旁道:“从植物园往天上看,虽然有树遮挡,一样能看见很美的星星。” 凌鹿的呼吸一下就乱了。 为什么先生要说植物园?为什么? 厉行洲又道:“我记得……” “我还会爬到小木屋的屋顶上去看星星。” “但你当时比较笨,圆手圆脚地爬不上去,急得只能在下面转来转去的,然后抬头看着我。” 凌鹿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的翅膀哗一下就变了出来,巨型的翅翼在沙地上快速扇动着,像是要立刻把他从这地面带走。 然而厉行洲紧紧地、牢牢地攥 着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凌鹿,”厉行洲的眼神深邃而坚定,语气里没有半分的迟疑,“凌鹿,在我身上发生的事,完全不是你的错。” 他看着脸色煞白、浑身不停颤抖的恋人,再次放慢语速,带着显而易见的心痛,沉沉说了句:“那不是你的错。” “我也从未因此而痛苦。” “但要是你就此飞走,就此躲起来……”厉行洲的声音也开始发抖。 这从来不曾展示过软弱,从来不曾流露过惊慌的指挥官先生,哑着嗓子道: “要是你离开我,我会痛,比任何伤口都痛。” 比心脏碎掉都痛。 “所以,”向来都成熟稳重的先生,看着凌鹿的神色竟带着些孩童般的无赖,“所以,你如果担心我会痛,你就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好吗?” * 二十一年前。 大地之城研究所。 7岁的厉行洲独自穿行在黑暗的走廊里。 他不知道这是自己待在地下的第几天了。 他一直在这里,走啊走,不停地走,不停地绕圈,不停地上下楼梯。 他无法停下来。 一旦停下来,他脑子里就会出现妈妈最后的笑容,会出现那血渍怎么都擦不干净的磁带,会出现不小心飘进耳朵的声音“尸丨体都拼不起来了……” 饿了,他就摸出妈妈临走前留给自己的糖豆吃两颗。 困了,他就躲到通风管道里睡几分钟。 他无法和人说话,无法和人交流。 一旦有任何人接近,他就会跑开,躲起来,躲到更黑暗的角落。 直到这天。 他听见身后多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回头一看:噢,还好,不是人。 是一个丑丑的,一看就很笨的小机器人。 是江教授以前的研究成果吧。什么家务型机器人一类的。 厉行洲漠然地回过头,继续在地底深处穿梭。 不知道为什么,小机器人一直跟着他,一直在他身后咕噜咕噜。 厉行洲皱着小眉头,绕到一处有门槛的废弃走廊迈了进去。 这样它总不会跟过来了吧。 然而没走出多远,厉行洲听见“咣当”一声,是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 回头一看,笨笨的小机器人摔倒了。 这丑兮兮的小家伙扑在地上,轮子空转个不停,还响起了机械的警报音: “MRAK006摔倒了,请求帮助。” “MRAK006摔倒了,请求帮助。” 厉行洲走了回去。 他将这大头朝下扑倒在地的机器人扶了起来,说出了这许多天来第一句完整的话: “你怎么这么笨?” “看到有门槛,你就不应该过来。” 这除了警报音以外并不会“说话”的小机器人屏幕一闪一闪的,跳出了一个代表笑脸的符号,和一句回答:【可是,想跟着你呀。】 小小厉行洲板起个脸:“为什么要跟着我?” 小机器人屏幕上的笑脸又扩大了些:【因为,我想和你成为朋友呀。】 【你好,我是MRAK006。请问,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第 80 章 因为爱着你 3小时前。 三叶草号,私人会议室。 厉行洲看着屏幕里的江教授,道:“您的意思是说,在您发现MARK006如果再自我迭代下去就会拥有完整的自我意识,会成为另一种形式的‘智慧生命’之后,您终止了研究,并且调整了MARK006的参数?” 江教授缓缓点头:“对。” “调整之后的MARK006,只是一个加强版的人工智能,不会再演化出意识,也不会拥有情感与情绪。” “这之后……世界开始混乱,各地时不时传来污染物侵袭的消息,我带着修改之后的MARK系列回到了第三区。” “我来到第三区研究院后的第一项紧急任务,是制造‘能够自动检测和修理各类精密机械的智能机器人’,为一项绝密级计划提供支持。” “我并不知道这项计划的具体内容,但在当时,最符合要求的就是调整了参数后的MARK006。” “于是我将006交给了他们。” “但没过多久,这项计划突然终止,006也被交还回来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厉行洲已然明白了。 从时间线上来看,江教授提到的“绝密计划”就是“逐月计划”。 只不过江教授并不知道逐月计划的全貌,而是作为技术人员被安排了支持任务。 江教授交付的成果,就是“不具备自我意识的MARK006”。在此期间,MARK006作为一台“修理型机器人”,必须掌握到一些硬件相关的底层信息,才有可能开展工作。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凌鹿会知道逐月的少量细节,会知道医疗舱的详细情况。 江教授继续道:“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再启用过006。” “反倒是抽空把005做了改造……” “因为005的模型没有那么‘聪明’,我并不担心它会出现自我迭代。” “改造的结果,就是那台跟着我帮我做家务的小机器人。” 说到这里,江教授笑了一下:“小鹿这次再见到它的时候,给它重新取了个名字,叫‘小水壶’。” 厉行洲的眼底也现出少许笑意。 坐在温室里的江教授叹口气,继续对着摄像头道: “我本来以为,我不会再启用006了。” “我完全终止了人工智能方向的研究,将‘污染物’作为了我唯一的课题。” “这期间,我的团队里有了越多越多的优秀年轻人。” “行洲……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是其中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厉行洲的眼神微微一动。 江教授道:“她聪明,开朗,自信,工作起来比谁都认真……我们都很喜欢她。” “你母亲在努力工作的同时,也尽量分时间出来照顾你。” “但她还是会因为陪伴你的时间不够而感到自责。 ” “何况那个时候普遍生育困难,你没有到可以上学的年龄??[,周围也根本没有别的同龄人可以做玩伴。” “这种情况下……她看到了每天都给我们做饭的‘MARK005’,也就是后来的小水壶,提出了一个想法。” “她说小栗子对这种机器人还挺感兴趣的,要不把另一台停用的机器人改装一下,做成一个可以给他讲故事,可以陪着他做游戏的陪伴型机器人?” “我拒绝了这个提议。” “因为我担心,一旦将006改造为和人类密切接触的机器人,会引发一些意想不到的后果。” “直到……” 向来都豁达爽朗的江教授,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哀伤的神色。 她垂下视线,看着温室里的三叶草,道:“直到,你父母出现了意外。” “行洲,那个时候……你的状态……很糟糕。” “我们就算好不容易在地下通道找到了你,你也会偷偷溜走,躲到更难找到的地方……” 她叹口气,道:“这种情况下,我想起了你母亲曾经说过的话……” “我再次调整了MARK006的参数。” “按照我的设定,006拥有的思维水平相当于人类6到7岁的孩童,后续也不会再成长。” “我对006下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指令:到厉行洲的身边去,陪伴他。” “这是那个时候……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江教授定定地看着地上的三叶草,完全地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 * 二十一年前。 已是满头银发的江笑涵,和团队里的两名年轻人一起,打着手电筒在地下通道里小心地寻找着。 江笑涵的脸上满是担忧。 已经第十天了。 小栗子,小小的厉行洲,独自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几乎不吃不喝不睡觉地度过了十天。 今天,她怀着“不可能比现在更糟糕”的想法,启用了006,让这台小机器人去追小栗子。 但到底会出现什么状况? 见到人就会躲开、拒绝和人交流的小栗子,会搭理这台小机器人吗? 正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年轻人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道:“江教授,前面有人!” 几人屏息凝神一听,前方通道的拐角处,在令人不安的黑暗中,确实传来了均匀的、起起伏伏的呼吸声。 江笑涵调低了手电的亮度,蹑手蹑脚地走到拐角处: 小小的厉行洲,对任何人都避之不及的厉行洲,背靠着006冰冷的外壳,已然睡着了。 006的机械手正笨拙地撑着厉行洲,防止这小家伙整个睡倒在地上。 006看到江笑涵之后,屏幕上亮出一个笑脸: 【我找到厉行洲啦!】 【我正在努力和他做朋友呢!】 * 在江笑 涵看来,在“成为厉行洲的朋友”这一点之上,006确实比谁都努力,也比谁都成功。 比如,厉行洲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正常吃东西。 这个时候,006告诉他,【006想要试试和朋友一起吃饭是什么感觉。】 就这样,006抱了块电池在旁边充电,厉行洲端着从春台路买来的儿童蛋包饭,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看着吃饱了的厉行洲,006的屏幕上变出许多代表着喜悦的小心心,以及一句话:【看上去好好吃哦!比电池好吃多啦!如果006也能吃就好啦!】 厉行洲拍拍006的机械脑壳:“不是据说有的机器人可以内置‘食物分解装置’,将食物直接转化为能量?那不就是货真价实的吃饭了?” “你要是也有了这么一套装置,我一定让你尝尝蛋包饭的味道——不对,我可以亲手做给你吃!” 006屏幕上的小心心都要炸开了:【好呀好呀!如果006能吃东西了,那006要吃厉行洲亲手做的饭!】 又比如,厉行洲不愿意到地面上来,连给他修好的小木屋都不愿意去。 006说,【006给自己装了太阳能电池板哦,006想试试新电池板的功能呢。】 于是,厉行洲就陪着006第一次到了植物园,坐在鸟语花香的树荫下,看着006仰着脑袋充电。 时间一天天过去。 厉行洲虽然依然不爱和人说话,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和006单独待在植物园,但也不再会见人就躲、不再会不吃不喝让人担心他下一秒就会挂掉。 这天下午,江笑涵去植物园的小木屋看厉行洲的时候,发现这孩子笑得很开心。 而他身旁的MARK006,屏幕上转着无数的小花花小心心,也是个开心极了的模样。 “这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江笑涵笑着问。 回答她的是006。 006的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江婆婆,我有新名字啦!】 【小先生说,MRAK006听上去太不像个名字,06也不够好听,他决定管我叫‘凌鹿’,他说是06的谐音。】 【我好喜欢这个新名字呀!】 江笑涵先是一怔,随即还是笑着道:“原来是这样。那‘小先生’又是什么呢?” 厉行洲跳了起来,耳朵尖带着红,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般地使劲摇头,还想伸手去盖住凌鹿的屏幕,大概是不想让凌鹿把原因说出来。 结果,并不知道什么是“保守秘密”的凌鹿,在屏幕上继续跳着字: 【因为小先生告诉我,他将来是一定要做‘指挥官’的,我得称呼他为‘指挥官先生’才行。】 【可是,‘先生’不都是年纪大的人吗?他这么小,就比我大一岁,不能够叫先生吧。】 【于是我决定叫他‘小先生’。】 厉行洲见凌鹿把真话都说出来了,这下脸全都红了,有些 羞恼地站在一边。 江笑涵笑了出来:“做‘指挥官’?这不挺好的嘛。小栗子,要加油哦。” 她将自己带给厉行洲的糖果和书放在书架上,又叮嘱了厉行洲几句,转身离开了。 才转过身,江笑涵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006的对话太流畅了。 太流畅,太生动,太……像一个人了。 那,要停用006吗? 可是…… 江笑涵回头看了厉行洲和006一眼。 这在人前没有表情的男孩儿,在小机器人身边笑得那么开心。 他已经没有母亲,没有父亲了。 现在,自己还要剥夺他唯一的朋友吗? 江笑涵犹豫了。 就在她犹豫的这个期间,事情的变化超出了她的意料,也超出了人力所能控制的范围。 * 深夜。 小厉行洲独自爬上小木屋的屋顶,坐在屋檐上看着头顶的星星。 凌鹿虽然给自己加装了履带,调整了机械臂,但仅靠着履带和机械臂也是不可能上房上树的。 于是,看着自己的朋友在屋顶上悠然自得地看星星,自己却只能在下面转来转去,这小机器人急得机械臂乱挥,屏幕上全是代表着不乐意?[(”的各种线条。 厉行洲看着着急的凌鹿,探个脑袋出来:“哼。” 凌鹿:【???】 厉行洲:“我跟你说,我生气啦!” 凌鹿:【哭脸颜文字】 厉行洲:“‘指挥官先生’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怎么可以告诉江婆婆呢。” 凌鹿:【啊?这样哦。原来这就是朋友之间的秘密!】 厉行洲:“是啊。秘密是不能告诉其他人的……否则,否则我就会生气!” 凌鹿:【那我以后都不说了!只要你说是秘密,我就不告诉任何人!】 厉行洲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重新高兴起来的厉行洲,从屋顶三步两步地跳到地上,坐到凌鹿身边:“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做指挥官吗?” 凌鹿:【为了打怪物!】 厉行洲点点头:“对!我要消灭掉那些可恶的污染物,我要给爸爸妈妈报仇,我不想再让别的小朋友也变成我这样的孤儿。” 凌鹿:【小先生一定可以的!】 厉行洲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有些懊丧道: “不过……那还要等很久很久。” “我现在连开丨枪都不会。” 他抬头看着星空,喃喃道:“要是我有枪,我一定现在就去把那些污染物都杀掉,统统都杀光,早早给爸爸妈妈报仇!” 如果此时在厉行洲身边的是一个成年人,那这人会非常清楚,厉行洲所说的是无法当真的孩童之言。 然而,凌鹿不是一个成年人。 凌鹿的屏幕闪了闪: 【小先 生,你是需要枪吗?】 【我应该能造出来哦!】 厉行洲惊喜道:“你会造丨枪?好啊好啊,我太需要了!” 凌鹿:【好的。我很快就会为你造出来。】 【不过,小先生,这件事属于‘朋友之间的秘密’吗?】 厉行洲:当然!是只有我们知道的秘密!?” 凌鹿:【笑脸颜文字】 本就曾经是“修理型智能机器人”的凌鹿,用了两天时间,拿手边的材料做了一把气丨枪给自己的小先生。 从那天起,厉行洲就偷偷在植物园里练着射击。 不得不说,厉行洲在这方面的确是天赋极佳。 在没有人指导的情况下,他的精准度就已经超出了许多训练有素的士兵。 他开始坐在凌鹿身边畅想: 啊,假如现在就让我去污染区,我一定就能打掉很多污染物! 真想快点给爸爸妈妈报仇啊! 凌鹿再一次把这些话当真了。 这天晚上,凌鹿踩着履带咕噜咕噜地停在厉行洲的小木床前: 【小先生,我偷听到了军队的电话。】 厉行洲眼睛瞪得老大:“凌鹿!你居然还会这个?!” 凌鹿:【嗯,凌鹿会得可多了。】 【这边的军队说,他们很快要护送一批食物去黄昏之城,会经过污染区。】 【小先生,你要不要一起去?】 【到了污染区,你就可以杀怪物了!】 厉行洲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要去!我要去杀怪物!” 深夜。 厉行洲带着他的小机器人朋友,背着他的气丨枪,偷偷从紧急通道溜出了研究院。 按照凌鹿提供的信息,他们顺利找到了送食物的货车箱、悄无声息地藏了进去。 黎明时分。 军队的越野车拉着货车箱出城了。 荷枪实弹的士兵全程盯着周边,不敢有丝毫懈怠。 开进污染区之后,厉行洲道:“要是碰见了污染物,他们肯定会停下来。那个时候,我就跳出货车开始射击!” 凌鹿:【好耶!】 没过多久,士兵们果然停了下来。 一阵激烈的枪声之后,护送小队的队长下令道: “放弃货物!撤退!撤退!” 越野车脱开货车箱,调转方向急奔大地之城而去。 没有人知道,货车箱里还有一个孩子,一个小机器人。 并不清楚外界发生了什么的厉行洲,按照自己的规划,给气丨枪上好子弹,推开了车厢门—— “噗呲!” 一根长达数米、硬如钢索还带着倒刺的血红色舌头,贯穿了男孩儿的心脏。 倒刺,还在他的胸膛里转了一圈。 男孩儿惊恐地低下头。 他看见,这根舌头,将他的心脏挖了出来。 鲜血喷溅。 像是爸爸妈妈以前用苏打做给自己的“小烟花”。 男孩儿圆睁着眼睛,身体摇晃两下,倒在了地上。 他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机器人闪着红光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咯哒咯哒地奔向了自己。 对不起啊……凌鹿…… 没能让你看到我打怪物的样子呢…… 糟糕……这下……谁来带你回家呢…… 男孩儿停止了呼吸。 * 三叶草号。 厉行洲的手下意识按到了自己的胸口。 这就是那个“无法愈合的伤疤”的来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您的意思是……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 屏幕里的程序应该听懂了这个问题。 但江教授没有回答。 江教授叹口气,道:“行洲,你知道,‘恶魔’这种污染物,和其他污染物最大的不同到底是什么吗。” 厉行洲:“……按您的理论,恶魔不需要依附其他生物,自己就有着完整的外形。” 江教授:“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有想清楚。” “直到这次,直到我从冬眠舱里找到了凌鹿,在他的记忆封闭之前我尽可能地和他对话,才总算明白了一些。” “其他的污染物,它们的原生体会在污染源的刺激下,从意识到躯体都出现飞速的、趋向性明显的进化,进化为一种高攻击性高侵略性的生物。” “而感染这些污染物的污染源,需要找到一个能被污染源激活、进化的躯体。” “但恶魔不是,甚至与此相反。” “它们是由‘无意识的纯粹污染源’组成。” “它们就像是一个美丽又危险的容器,凭着本能,寻找着能与它们融合的意识。” “历史上关于恶魔的传说,那些‘恶魔需要人类献出灵魂’的传说,其实恰恰就是这一点的反应。” 江教授像是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道:“知道了这一点之后,就不难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老人再次陷入了回忆。 * 黑雾弥漫。 机器人凌鹿停在没有呼吸、没有心脏的男孩儿身边,发出着绝望的警报音,试图驱赶着想要吃掉男孩儿身体的污染物。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连为自己唯一的好友落下眼泪都做不到。 黑雾越来越浓了。 原本咆哮不休的污染物,渐渐没了声音。 是有人听到警报了吗? 是有人回来救他了吗? 凌鹿转过脑袋。 黑雾里,是一名皮肤白皙如玉、头发色如鸦羽、眼眸亮如宝石的少年。 他头顶的犄角,在黯淡天光下闪着奇异的光。 少年赤着脚,一步一步踩过黑雾。 他所经之处 ,污染物全都匍匐在地,甚至瑟瑟发抖。 这是……人……吗? ?本作者豆腐军团提醒您最全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尽在[],域名[( 凌鹿冲到少年面前,屏幕上来回跳着字:【救救他,救救他!】 少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视线越过凌鹿,落在了满身鲜血的男孩儿身上。 嗯……? 很棒的意识…… 成长之后,会足够缜密,足够强大,能驾驭这副身体…… 虽然他的身体死了,但意识还没有消亡。 少年脸上浮出笑容。 他跪在男孩儿身边,无数黑雾从他手里涌出,就快要包裹住男孩儿的头部。 “砰!” 冷不丁的,少年被一个重物撞开了。 少年眉头微拧,看向了那个敢撞自己的金属块。 这笨重的金属块,发着尖利的警报音,屏幕上跳着人类的文字:【你不是在救他!你要做什么!】 少年没有说话,但是凌鹿“听”见了他的回应:【融合。】 金属块:【融合?融合后他会怎么样?】 少年:【消失。】 意识会消失。 身体会被周围的污染物吃掉。 金属块:【能不能不融合他?】 少年:【不能。】 【身体需要这个人类个体的意识。】 这是这具身体的“本能”。 金属块:【……能不能融合我?】 【我也有意识!】 ……? 少年看向了金属块。 真的有。 虽然很微弱,但也奇异地能与这具身体适配。 既然如此,那就选择有融合意愿的意识。 这样的融合会更顺利。 少年闭上眼,将手伸向了金属块。 黑雾,化作千万丝线渗透进凌鹿的核心。 转移,传输,融合。意识在飞快地成长。 所有人为设下的限制与禁锢,被黑雾尽数打破。 几秒之后。 金属块的屏幕熄灭了。 永远的熄灭了。 少年浑身颤抖着,惊恐地睁开眼睛。 我,我是谁? 我在做什么? 不不,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要救他,要救小先生! 少年跪在厉行洲身边,手按着他鲜血淋漓犹有余温的身体—— 怎么救?怎么救? 小先生的心脏没有了! 人类没有了心脏,能怎么救?! 霎时间,数条奇怪的、他理解不了的信息出现在他脑海 【当病人心脏严重受损时,医疗舱将为其‘塑造’心脏,完成心脏替换手术。】 【具体参数包括……】 塑造……按照参数塑造…… 对,这个我可以,我什么都能造出来…… 原材料,塑造心脏的原材料…… ! 少年眼中红光亮起,将手伸向了自己的后背。 嘶…… 本应长出翅膀的地方,出现了一团流动的黑雾。 少年揪起一半黑雾捧在手中,眼中红光愈发明亮—— 黑雾,那液态的黑雾,变成了一颗勃勃跳动的黑色心脏。 少年将心脏放入了男孩儿的胸腔。 黑色的血管瞬间蔓延开去,与红色的血管连接在了一起。 原本已经不再流动的血液,重新在男孩儿的身体里流淌。 我,我救下他了吗? 小先生,活过来了吗? 少年担心地低下头,想要去听听厉行洲的呼吸。 “啊啊啊啊怪物!” 凄厉的尖叫打断了他。 少年茫然地抬起头。 是另一队要去黄昏之城的平民和护送他们的士兵,听到机器人的警报声之后赶了过来。 平民们开始尖叫,士兵们用枪对准了长着犄角、满脸满身都是血的少年: 你、你是什么怪物!▉” “天哪它还有尾巴!” “快放开那个孩子!” 我是……怪物? 我不是……凌鹿吗? 不对,我已经变成怪物了呀…… 少年站起身,仓惶地跑向了密林深处。 我是怪物……我是可怕的怪物…… 我要藏起来…… 我不能让人看见我的犄角和尾巴……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庄园,找到了地下室里没有人用过的冬眠舱。 靠着“006”储存的知识,他躺进了冬眠舱。 这样就可以了。 我藏起来了。 不会再吓到其他人。 再见了,小先生。 愿你成为最出色的指挥官先生。 * 三叶草号。 厉行洲的嗓子有些哑。 他低声道:“也就是说……凌鹿救了我以后……躲起来了。” 江教授道:“对。” “这件事是我很久以后才确认的。” “在当时,我赶去医院看到的,只有一个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的你,一个数据被洗掉了的机器人外壳。” “救你的人……说你是被头上长角、身后有尾的猿类污染物袭击了。” “但我总觉得有蹊跷。” 厉行洲沉默片刻,道:“我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为什么去污染区。 不记得006,不记得凌鹿。 江教授道:“是的……” “你醒来后……比以前更沉默。” “而且你在污染物的判定上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你仅凭观察,就能分 析出污染物的想法,预判他们的行动……”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单纯的巧合。” 江教授叹口气:“从那以后,我一直想找出当年的真相……” “直到我命不久矣,才终于找到了凌鹿藏身的冬眠舱……” “这时,他的冬眠舱已经快失效了。” “我唤醒了他。” “醒来的凌鹿,对自己的身份认知产生了相当大的障碍。” “他只有在醒过来的那一瞬间,靠着‘恶魔’的本能,告诉了我最关键的信息。” “这之后,就是不断的失忆,不断的认知失调……” “我不得不为他编造了一个他能接受的身份,也让他藏好自己的角和尾巴。” 江教授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悲哀:“可惜我已经没有时间,没有时间好好照顾这个孩子了。” “所以……行洲,我只能让他来找你。” “也只有你,能让这个孩子真正明白,他到底是谁。” 厉行洲道:“……我明白。” “我会照顾好他的。” 江教授微微点了点头。 她疲倦地靠在躺椅上,道:“行洲,你是否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身为恶魔的顶级污染物,在融合了凌鹿的意识后,反而完全不像污染物?” “对于顶级污染物来说,这是违背生存逻辑的。” 厉行洲缓缓道:“我并不觉得奇怪。” “因为,人的意识里,会不可避免地有七情六欲,会想杀戮,想报复,想征服,想统治。” “我猜测,所谓恶魔的‘融合’意识,其实和污染源感染其他生物的过程有着相似之处。” “恶魔会将人类的这部分欲望无限制地放大,再配合上强大的肉丨体与污染物本身的能力,足以造就出最可怖的污染物。” “但当时的凌鹿,根本没有这样的欲望。” 这样融合出的意识,不管再怎么成长,哪里能形成什么杀伤力呢? 江教授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嘴角浮出一点点笑:“是的。” “恶魔……选择了一个错误的融合对象。” “好了。行洲,我已经没有什么要告诉你的了。” 她重新看向摄像头:“我不知道现在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我也不知道你们正在经历什么样的困难……” “我只能祝福你们,作为一个人,拥有人的快乐,人的希望,人的尊严。” “好好活着。” 厉行洲站起身,对着时空相隔的江教授行了个礼。 谢谢您,江教授。 我曾经以为,您如此费心地安排,是为了保护凌鹿。 我现在才知道,您是想保护“我们”。 谢谢您,我们会好好活着。 * 黑色沙漠中。 星光下,凌鹿被厉行洲紧紧箍在怀里 ,听着厉行洲在耳边道:“凌鹿,当年会去污染区,会遭到袭击,都是年幼无知的我的主意,根本不是你的错。” “就算那天不去,按照我当时的熊孩子性格,总有一天也会自己偷偷跑去污染区的。” “所以,真的,不要再怪你自己了,好吗。” 凌鹿哭得连呼吸都困难了。 他哽咽着道:“可是……可是……” 厉行洲的手扣着他的后脑勺,用自己的脸贴着凌鹿泪痕斑驳的脸: “相反,如果不是你,我已经死了。” “谢谢你,救了我。” 凌鹿哭得更厉害了:“可是,先生……你的,你的心……” 我亲手把黑雾做的心脏放进了你的胸膛。 我把你…… 变成了怪物。 变成了你最讨厌的怪物。 厉行洲往后退了一点点,定定地看着凌鹿的眼:“凌鹿,你相信我爱你吗?” 凌鹿:“诶?” “相、相信……” 厉行洲一字一句道:“既然你相信我爱你,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不在乎。” “就像我不在乎你的身体是不是黑雾组成的,你脑子里是电子元件还是神经突触,在我看来,你就是你。” “我也不在乎我的心是什么做的。” “我不会因为自己有了一颗污染源构成的心,就否认自己——” 他顿了一下,道:“如果说,在遇到你之前,在爱上你之前……” “有人告诉我,‘厉行洲,你的胸膛里是一颗污染物的黑色心脏。’” “我确实会难以接受。” “但我现在,根本——不在乎。” 他将额头低在凌鹿的额头上,声音已是哽咽了: “凌鹿,因为有你,因为爱着你,我成为了更好的我。” 不再被虚无的概念所束缚,不再被人为的定义所迷惑。 “所以,别再害怕,别再内疚,和我一起,一起走下去,我们都会……成为更好的自己。” 凌鹿的翅膀,终于慢慢收了回来,重新变为小小一副缩在了身后。 他的眼泪终于止住了。 他像他以前最喜欢做的那样,将头埋在厉行洲的颈窝:“嗯。” 他软软地说了一句:“先生。” 厉行洲:“嗯?” 凌鹿:“我爱你。” 厉行洲吻着他的额头,柔声道:“我也爱你。” 夜风越来越凉。 厉行洲摸着恋人的头发,道:“外面冷,回去吧。” 凌鹿点点头,乖乖地挽住了先生的胳膊。 然而没走两步,他突然又停下脚步,迟疑道:“先生?” 厉行洲:“嗯?” 凌鹿:“我们刚刚……算是谁先‘示爱’?” 厉行洲愣了一下,又有些跟不上恋人的脑回路了:“……示爱?” 为什么突然用上了这个词? “这个有什么说法吗?”厉行洲不解道。 凌鹿:“我,我前段时间看见赵瑜在看一本《如何谈恋爱》的电子书!” “我觉得我也需要学习这方面的知识,就跟着看了几页。” “里面说,‘谁先示爱,谁就输了’——” 厉行洲一边想着赵瑜你的口味到底是有多奇怪,一边哭笑不得地捏了下凌鹿的鼻子: “你不需要学这个。” 凌鹿:“啊?不学?可是,可是我觉得我好像不太会谈……” 厉行洲又亲了下他的额头:“我们不需要‘谈恋爱’。” “因为,我们是在真真正正的恋爱。” 不需要手段,不需要试探,不需要你进我退。 我们就是——单纯地爱着对方,想要牵着手一直走下去,如此而已。! 第 81 章 陷阱 清晨。 沙漠中的太阳刚刚升起。 舷窗上的遮光板自动切换为了“唤醒模式”,正好可以让室外的阳光洒进这小小的休息舱。 厉行洲其实已经醒了。 但他依然一动不动地躺着,唯恐惊扰了这只趴在自己胸膛上呜噜呜噜睡得正香的小恶魔。 或许是调皮的光线挠得小恶魔有些痒,他眉头稍稍皱了皱,手紧紧搂着厉行洲,柔软的脸颊在恋人结实的胸膛上来回蹭了蹭。 一边蹭,还一边哼哼着:“先生……” 厉行洲知道,凌鹿其实还没醒,这只是又在说梦话了。 所以他没有答话,只是另一手绕住凌鹿的背,顺便侧过头,在凌鹿的额头上亲了亲。 凌鹿无知无觉地继续哼哼着:“先生……喜欢……” 厉行洲的唇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不管多少次,听见这小恶魔直白地说出这种话,他都会心生欢喜。 “喜欢……先生……” “蛋包饭……布丁……” “……” 厉行洲:…… 喜欢的还挺多。 行吧。 至少自己还排在蛋包饭前面。 * 早晨8点。 凌鹿展开翅翼,在空中不断向上飞着。 飞到近百米的空中,凌鹿悬停在空中,向下看去: 三叶草号变得很小,活脱脱像个给小朋友准备的玩具模型车。 而旁边走来走去的同伴们,简直就是绘本里的小人儿和小狗,一个比一个可爱。 凌鹿一面想着今天晚上一定要把这个场景画下来和先生一起看,一面闭上眼睛,捕捉着前方的信号。 嗯…… 果然是布下了好大一片摄像头呢! 凌鹿睁开眼睛,对着前面的空气轻轻一抓—— 好,抓到了。 自从记忆恢复之后,凌鹿对翅膀运用得越来越熟练、飞得越发稳当不说,他对电子信号的感受力和掌控力也强大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之前他还需要拿到半毁坏的摄像头,经过修复之后才能沿着网络信号找出其他的监控。 但现在他已经可以跳过这一步,凭空就能定位出这些“眼睛”的所在之处了。 对他来说,这些人类用仪器都难以察觉的微弱信号,就像是一条条的丝线般,只要凝神观察,就一定能看到。 不仅如此,在他“看到”这些丝线后,他就能在脑子里直接切进这些信号,把别人的“眼睛”转化为自己的“眼睛”。 凌鹿对今天的侦查结果甚为满意。 他露出满足的笑容,调整姿势往三叶草号飞去。 * “什么?!就在三叶草号就能看到实验场的监控图像?”看着眼前的终端,赵瑜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侦察兵出身的老谭也是惊奇不已,说自己从没想过有一天还能这么“侦查敌情”。 凌鹿一脸自豪地点点头:对呀。 他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监控信号,还顺手牵羊地接进了三叶草号的终端。 如此一来,队员们无需涉险,就能轻轻松松地看到实验场里到底是什么。 随着终端上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队员们都不禁有些吃惊: 这座实验场也太大了。 在众人的推测里,这座实验场要容纳那么多污染物,占地必然颇广。 但他们依然没想到,这座沙漠边缘的人造物,大小足足赶上了一座卫星城。 “城市”里街道整齐,有一小半的区域都是整洁的楼房,看上去应该是设施完备的宿舍。 还有一大半的区域,是高低不一大大小小的“黑色火柴盒子”。 不管是宿舍区域还是火柴盒子区域,现在都空无一人,只留下了无数漂浮着的摄像头。 在宿舍区域快速扫了一圈、确认此地已人去楼空之后,凌鹿将监控画面切到了火柴盒子区域。 厉行洲瞟了一眼这些盒子和编号,当即道:“是收容污染物用的‘盒子’。” 果不其然。 待凌鹿再次切换画面到火柴子盒子内部,众人能清晰无比地看出,每一个盒子里都有一只或者数只污染物。 只不过这些污染物都已经死了。 由于都是高等级的污染物,它们在死去之后也没有立刻变成灰,而是保留着死前的模样,静静地趴在收容盒里。 厉行洲一个个地观察着这些污染物的尸丨体,道:“还记得那些越过‘蠕虫沙原’的污染物吗,看来它们越过沙漠后,最终都变成了这里的尸丨体。” 赵瑜瞪大眼睛,心说厉将军到底是怎么记住那些污染物的长相的?到底又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在我看来它们根本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只是都长得特别惊悚而已…… 老谭和楚砚的表情虽然没有赵瑜这么明显,其实心中想的倒也差不多。 但这趟任务走到现在,队员们对厉将军和小鹿老师的各种特殊之处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因此老谭只是问道:“奇怪,难道第五区用活人喂养‘污染物’,只是为了研究怎么更好地杀掉污染物?” 一时间没有人答话。 这时,凌鹿道:“诶,果然还有地下区域。” 说话间,他将摄像头传来的画面换到了一个“地下盒子”。 这一次,在场的人都神色微微一变: 这是什么庞然巨物? 小山一般的体积,几乎堆满了整个屏幕,衬得旁边人类使用的脚手架、桌子椅子都像是小人国的玩具。 赵瑜倒吸一口冷气,道:“这家伙,差不多和上次畸变期那只9级污染物一样大了!” 自己对那只巨型蟾蜍可是记忆相当深刻啊! 厉行洲道:“确实。 ” 老谭皱起眉头道:第五区……搞了一只9级污染物的尸丨体来做研究??” “可这种级别的污染物,只会在畸变期内才会出现——最近几年,没听说第五区遭遇了畸变期啊。” 这时,让众人更加为之色变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座山一般的巨物,那满布沟壑的灰色外皮微微动了动—— 竟是睁开了一只眼睛! 这只9级污染物,竟然还是活的! 除了厉行洲和凌鹿,其余几人均是面色发青,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来。 毕竟,这种级别的污染物能造成什么样的损害,在畸变期里大家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他们都还记得清楚。 这边凌鹿却皱起眉头,往前迈了一步,几乎快要将脸贴到了终端屏幕上,轻声说着: “这一只……” “这只的原生体,好像是大象……” 虽然自己只在绘本上看到过大象,但就是莫名有这种感觉。 厉行洲在一旁点了点头:“对。” 曾经亲眼见过大象的老谭若有所思道:“难怪如此巨大。” 这边凌鹿依然不眨眼地盯着屏幕。 他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这只污染物……给我的感觉很奇怪……” “和之前看到的怪物都不太一样……” 完全不同于之前从监控上看到那些越过“蠕虫沙原”的污染物。 如果一定要类比,这种感觉倒有点像第一次看到肉串儿时的感觉? 厉行洲并未接话,只道:“再看看其它的‘地下盒子’。” 其余的地下盒子里同样是各种巨型的污染物。 基本都已经死了,或者至少看上去是一动不动的状态。 除了普通的火柴盒子以外,还有几只楼房般大小的巨型水箱,应该是用来存放水生污染物的。 但画面里只能看到一片幽蓝,根本看不清污染物的尸丨体到底在哪里,更看不出来原生体到底是什么。 看到这里,厉行洲沉思片刻,道:“准备进城。” 他看向凌鹿,眼底神色自然而温柔:“小鹿老师,拜托了。” 凌鹿握着拳头道:“好!我这就去处理掉摄像头的画面!” 哼哼,第五区的混账们,你们休想通过摄像头发现我们! * 一个月以后。 第五区。 监控中心。 负责监控的工作人员有些无聊地看着屏幕上的一格格画面。 张部长非常确凿地说,第三区的厉行洲一定会穿过沙漠,到达那座留下了无数大型污染物尸骸的“黑雾城”。 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甚至都跨过了一个新年,监控器依然什么都没拍到。 又是一天结束了。 工作人员照常对张再兴部长和达尔上将做出了汇报:【今日监控无异常。】 张再 兴看到这一行字时,眉头稍微挑了挑。 达尔则有些怀疑:“厉行洲是不是已经放弃了?” “你单独放在蠕虫区的那些摄像头也没有拍到他们的影像,他们会不会知道自己暴露了,干脆就打道回府了?” 提到这里,达尔有些焦躁起来: “哎,我就说你上次不该着急去招惹那只人形污染物。” “你和那家伙一说话,厉行洲他们肯定知道我们掌握了他们的动向。” “他们要是还继续闯,不就相当于自投罗网?” 面对达尔的不满,张再兴眉头一皱:“他们一定会来。” “他们应该是绕过了那片平原,选择了从峭壁区攀岩——所以蠕虫区的摄像头才没有拍到他们。” “他们不可能放弃这条线索。” “他们也不可能不来第五区。” “毕竟……这可是何未老教授亲自拜托厉行洲,一言九鼎的厉将军亲口承诺过的。” 说到这里,张再兴嘴角浮起了一丝笑。 达尔耸耸肩,道:“说起来,‘何未’已经不能用了吧。” “他可不像第四区那只蠢猪——那只蠢猪是被我们活活切割下大脑的,自然能用很久。” “我们找到何未的时候,这老家伙已经自丨杀了,他的大脑本来就活性不足,能用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张再兴道:“嗯,不能用了。” 那颗大脑已经完全泡成了渣滓,什么信息都扫描不出来了。 “不过无所谓。我们已经把能提取的东西全都提取出来了,不管是他发给厉行洲的暗号,还是他关于结晶硭的设想。” 这人脸上再度露出少许讥讽的笑: “呵,连这老家伙当年暗恋江笑涵、写给江笑涵的情书,我们也一起扫描出来了。” 达尔听到这里,兴趣缺缺地随口应道:“情书?这老家伙还做过这种事?太无聊了。” 张再兴也道:“是啊,太无聊了。” “这老家伙,要不是被这种无谓的情感牵绊住,早就可以加入我们,早就可以真正地获得‘一席之地’了。” 说到这里,这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灰色的眼珠子闪出点儿精光: “多亏了这种‘无谓的情感’,厉行洲才会被一只顶级污染物搞得方寸大乱。” 之前给小恶魔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不知道这颗种子现在长成了什么样的藤蔓? 这阴森森的藤蔓,又在厉行洲的心间投下了怎样的阴影? 张再兴轻叹一声,继续道: “当他发现这只小恶魔落到我们手里,当他看见那漂亮的红色眼睛再也不会转动的时候……这以冷静著称的将军,又会慌乱到什么地步呢?” 达尔的脸上露出些许惋惜神色: “可惜了。” “他明明可以和我们一起的。” “偏偏自甘堕落……” 张再兴嗤笑一声,带着点儿掩饰不住的兴奋,甚至人都稍稍颤抖起来: “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这位将军会不会主动吃下我为他调配的药物呢……” “漂亮的人形污染物……” “和本应杀掉污染物却爱上了这种怪物的英俊男子……” “这会是让元首都赞叹不已的助兴节目!” 达尔道:“啧,助兴节目归助兴节目,关键是要把那只污染物给搞到手……” 两人正各说各话说得热闹,通讯器里传来了工作人员的紧急汇报: 【报告!报告!监控到有人和污染物闯入了黑雾城!】 达尔面上一喜:来了! 张再兴则是“一切不出我所料”:终于来了。! 第 82 章 放心吧 一个月前。 第五区,黑色沙漠边缘。 仗着小鹿老师能骗过所有的监控,赵瑜放心大胆地将三叶草号一路开到了“实验场”的城门口。 这座城市同第三区的卫星城一样,外面是一圈搭配了防御工事的环形墙。至于这墙究竟是为了抵抗污染物还是为了抵挡人类,那就暂不可知了。 由于城市坐落于沙漠边缘,在城墙的最外侧已经看不到黑色沙土,取而代之的又是那种遮住了一切视线的浓厚黑雾。 这座城市既像是黑雾与黑沙的分界线,又像是黑雾与黑沙杂糅而成的产物,越发显得诡异起来。 好在三叶草小队见过的诡异场景已经多得数不过来了。 一行人镇定自若地跳下车,带上装备分头探查起来。 他们没有贸然前往地下去见那只9级污染物。 按照厉行洲的布置,他和凌鹿去调查地上的收容盒子,其余三人去调查宿舍区域——既然是人住过的地方,那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至于军犬肉串儿,因为体积过大进不了宿舍,主要工作是负责在街道上巡逻。 * “啊啊,第五区真是的,为什么不能用一些更好的摄像头啊!” 凌鹿一边飞快地用终端调阅着视频录像,一边气呼呼地抱怨着。 他原本想往前查看对污染物的监控,却发现从能追溯到的最早记录开始,这些污染物就已经断气了。 如此一来,根本看不到第五区的那些“黑魔鬼”到底对这些污染物做了什么。 第五区真是又坏又抠门! 凌鹿忿忿地说着。 厉行洲仰头看着面前那只四米来高、原生体是田鼠的污染物,出声安慰道:“没关系,虽然找不到电子监控,现场也留下很多线索了。” 比如,这搭建在污染物外侧、刚好能让人爬到田鼠头部位置的脚手架,以及脚手架旁边的巨型针筒和采样设备。 厉行洲攀到脚手架上方一看,果然,田鼠的头部是一个直径近半米的大洞,原本应该是大脑的组织被整个取走了。 两人又检查了其他的收容盒子,看到了变异后的树蛙、森蚺、浣熊…… 无一例外,所有的污染物都被取走了大脑。 “第五区要这么多污染物的大脑是做什么?”凌鹿不解道。 此时的厉行洲正从一个针筒里找到了残余的药粉,一点点地装进了采集盒里。 他没有直接回答凌鹿的问题,反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凌鹿,你见过肉串儿往外释放黑雾吗?” 凌鹿摇摇头:“没有哎。” 按照传统的污染物级别划分方式,肉串儿的攻击力不亚于4级污染物。这个级别的污染物,都会在呼吸之间散发出大量黑雾,随着跑动将黑雾传播开去。 但肉串儿并不会。 凌鹿想了想,又道:“咦,先生,我才发现,我也不会哎!” 厉行洲:“……” 凌鹿又挠了挠头,道:“对了先生,其实前段时间我恢复记忆之后,我还偷偷试过——” 厉行洲心头一紧,不禁道:“试过什么?” 这小恶魔偷偷做了什么可能会伤害到他自己的事? 凌鹿道:“我,我那个,呃,恶魔状态的我,最开始不是能把翅膀变成那种液态黑雾嘛!” 厉行洲道:“嗯。” 现在回想起来,江教授采集到的那一小团能变形的“液态黑雾”,其实就是刚刚和恶魔融合之后的凌鹿揪下来的另一半翅膀了。 凌鹿道:“我就在想,那我现在的翅膀是不是也能变黑雾?我就——” 厉行洲声音都变了:“你就什么?” 凌鹿:“我就从上面扒拉了一片鳞片……” 厉行洲眉头紧皱,下意识伸手搂住凌鹿的肩膀:“你扒拉这个做什么,会痛的!” 凌鹿连忙摇头:“不痛不痛!一点感觉都没有!” “啊,我想说的是,这个鳞片扒拉下来之后,没有变成那种液态黑雾,直接变成了一粒灰,被风一吹就找不着了。” 厉行洲稍稍松口气,但是沉着脸道:“总之,以后别再这么做了。” 凌鹿乖乖地“哦”了一声。 待两人将地上大大小小的盒子都查看了一圈,另一组队员也完成了宿舍区的搜索。 几人汇合时,楚砚他们的神色都有些阴沉。 他们确实找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比如零散的记事本,残缺的备忘录…… 楚砚将这些东西一一理出来放在桌上后,低声道:“将军,这些第四区所谓的‘黑魔鬼’……身份应该都是第五区的军人。” 那些将平民像沙包一样从货车箱里扔出来,那些将幼童投喂给污染物的“黑魔鬼”,褪下那层黑色的防护服与面具后,都穿着以前联合军的制服,和楚砚他们一样的制服。 虽然众人之前也猜测过这样的可能性,但当真的看到那些曾经和自己同属联合军的人,在披上另一层皮后做下了怎样的事情——即使他们只是在执行命令,依然会感到愤慨和耻辱。 厉行洲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应了声:“知道了。” * 任务小队花了几天工夫还原各种纸质资料,用上各种仪器对药粉做分析,再和研究院的团队远程讨论之后,终于拼出了一部分的真相。 厉行洲从“第五区的早年计划”开始,给众人做了一个简单明了的介绍。 从多年前开始,第五区就一直试图找出“不让他们身份高贵的军人流血”就能制止污染物的方式。 这件事其实第三区也尝试过,但反复试验后发现,污染物对任何人工诱饵都不屑一顾,根本不会将含有致死药剂的食物吞下去。 至于其他方式,比如注射,比如喷雾—— 假设士兵们都能接近污染物并且成功给它注射药物了,那人类还需 要这么殚精竭虑地提防污染物吗? 这就好比“由老鼠去给猫剪掉胡须系上铃铛”一样,没有实际可操作性。 因此,第三区关于这方面的研究很快走入了一个死胡同。 但第五区没有“止步于此”。 他们背着第三区与联合政府,一直在用人类做实验。 到了去年,就在第三区确认污染物已经发生进化、已经能通过黑雾操纵其他低等级污染物、有明显的的合作意识甚至能使用工具以后,第五区也取得了“重大突破”。 他们用人类做成的“药物”,对污染物而言好比是“鸦丨片”,能让污染物们竞相服用,服用之后纷纷进入一种“无法反抗的半休眠状态”。 进入了这种状态的污染物,不但无法完成攻击人类的行为,也不可能再出现任何的“进化”了。 也就是说,厉行洲在听证会上提出来的,“污染物终有一日会学会绕开城墙发起进攻”这件事,第五区不是不清楚,而是他们相当清楚,并且自认为有足够的把握阻断这种进化。 但是,他们也非常清楚,他们的这种“制药方法”是不可能得到联合政府认可的。 听厉行洲说到这里的时候,凌鹿犹豫一下,还是举起手道:“先生,那个,‘鸦丨片’是什么?” 厉行洲道:“这是一种……远古时代的毒丨品。” “最早这东西是作为一种解热镇痛药发明出来的,但后来人们发现,这种东西能让人产生一种疯狂的欣快丨感,会在服用过程中丧失对其他一切事物的注意力。” 厉行洲顿了一下,又道:“在旧纪年之前的远古时代,那个时候蓝星的各个区域还没有打通,蓝星还存在着‘国家’这种组织。某些国家会用鸦丨片来作为打垮其他国家的工具之一。” 凌鹿再次露出迷茫的神色:“啊?这是怎么做到的……” 厉行洲用最简单的话解释道:“当一个国家的国民,每天都在吸丨食这种东西,吸完之后就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哪怕敌人已经打到了城门口也不会想着抵抗,哪怕他的家人都已活活饿死他也觉得无所谓——那这个国家也就完了。” 凌鹿大概明白了些:“哦……所以第五区他们,相当于把污染物变成了‘吸鸦丨片的人?’” 厉行洲道:“对。” 指挥官先生继续解释起来。 在用鸦丨片麻醉污染物的过程中,第五区发现了一种副产品: 大量的、方便提取的“固态黑雾”。 其实所有的污染物体内多多少少都存在着“固态黑雾”。 这种固态黑雾的最初来源是气态的污染源,或者是凝结成珍珠大小的“球形污染源”。 在感染完成、原生动物发生畸变后,黑雾经由污染物体内的循环系统、神经系统“反复提纯”,最终凝结在污染物的体内,特别是脑部或者神经中枢。 低等级的污染物,体内的固态黑雾的含量会低一点;高等级的污染物则会 相对高一些。 随着污染物的走动和呼吸,它们会被动地将体内的黑雾再次传播到空气中、扩大污染区域。而高等级的污染物还能将黑雾主动释放出来,进化之后的高等级污染物更是能通过黑雾操控其他低等级的污染物。 但无论是哪种等级的污染物,它们体内的“黑雾”都是一种极微小的粉末状固体,大多无序地夹杂在脑部组织和神经中枢里,难以单独提取出来。 之前胡天教授他们也做过相应的实验,所得到的都是一些细小的粉末,偶尔会有小颗粒的结晶。 但第五区这边,他们在给污染物服下“鸦丨片”之后,发现污染物的脑部出现了明显的改变: 大量的“固态黑雾”成块成块地凝结出来,非常容易地就能完成提取。 并且等级越高的污染物,脑子里的“固态黑雾”就越多。 从资料上能看出来,第五区发现这一点之后,开始疯狂地人工喂养污染物,不断用“球型污染源”提高污染物的等级,再从它们的大脑中提取凝固的“固态黑雾”。 听到这里,凌鹿又忍不住举起手了:“那个……先生……” 厉行洲:“嗯?” 凌鹿:“这个‘固态黑雾’,有什么特殊用处吗?” 比如能像我最开始的小翅膀那样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想造什么造什么? 如果是这样,那确实还挺有用处的。 其实凌鹿问的问题也是其他几人想问的: 固态黑雾到底有什么用?值得第五区如此大费周章? 厉行洲眉头微蹙,摇头道: “我们的研究员并没有发现它有什么特殊用处。” “他们考虑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也请夏天他们从材料学的角度做了分析,同样没能发现这种固态黑雾到底还能用来做什么。” 能源、材料、医用…… 各个角度都尝试了,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说到这里,厉行洲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在还原第五区的时间线时,会发现时间上有这么一个‘巧合’。” “第五区做出分立决定时,他们正好完成了‘制作给人类的药剂——将人类变成鸦丨片——诱导污染物服用——提取大量固态黑雾’这个全链条的实验。” “我判断,这些固态黑雾,在他们的‘逃亡计划’里,一定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正因为如此,才促使他们撕下所有伪装,不再花时间精力和联合政府周旋,不再试图争夺生存区里的话语权,而是直接将所有重心转移到这上面来。” 换句话说,就是“第五区懒得装了”。 凌鹿有些犯愁地抓住自己的小犄角道:“好怪啊!” “他们到底是要用那个固态黑雾做什么啊。” “总不至于要用这来造‘星际飞船’吧!” 听到凌鹿的话,赵瑜不禁笑了起来:“啊?那也太怪了吧。污染物号飞船?船身用污染物的大 脑组织构成?” 这本应是玩笑之语。 但厉行洲并没有笑。 他非但没有笑,反而定定地看着凌鹿,语气严肃:“凌鹿。” 凌鹿下意识坐得更直了些,就连尾巴都直直得立成了根旗杆:“在!” 厉行洲道:“按照第五区的逻辑——他们多半会认为,你全身都是固态黑雾。” 毕竟江教授说过,顶级污染物是“纯粹的污染源”构成。如今第五区自然也知道了这一点。 在场其余人听到这里,脸色都微微一变。 凌鹿自己也是倒吸一口冷气:“啊?那……第五区是打算也给我喂药,然后把我……做成黑雾?” 厉行洲道:“不管他们用什么话语来掩饰,他们的真实目的定然如此。” 他看向凌鹿的眼神格外郑重,语气甚至称得上严厉:“所以,凌鹿,务必注意安全,不要私自外出,不要脱离我……我们的视线。” “这是命令,明白吗。” 凌鹿点了点头。 他对着厉行洲的眼睛,从这人锐利的视线里看出了另一层只有自己才能知道的意思: 我会保护你的。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于是,凌鹿再次点点头,道:“先生,我知道了。”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是一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的老谭率先开口: “将军。” “放心,小鹿老师是我们最重要的机械师,我们绝不会让第五区碰到他的一根羽毛。” 老谭说完之后,随即又改口道:“不对,是碰到他的一片鳞片。” 毕竟小鹿老师的翅膀上没有羽毛。 赵瑜掰了掰指关节道:“谁要是敢动小鹿老师,我就开着装甲车直接碾过去。” 楚砚也道:“放心,我们不会让小鹿老师单独行动的。” 肉串儿也严肃地“嗷呜”了一声,表示:我会保护小鹿老师! 凌鹿的眼睛莫名有些酸,同时脸也有些发热,挠挠头道:“啊,那个,你们放心啦……” “其实,其实我还是蛮厉害的!” “我自己就能把第五区的混账揍飞!” 众人:…… 小鹿老师你是最厉害的机械师没错,但把人揍飞……? 见大家并不相信自己的豪言壮语,凌鹿急了: “我可以的!” “好歹我也是顶级污染物呢!” 众人:…… 顶级污染物? 顶级软萌污染物吗…… 就连肉串儿都别开了视线,那张白骨森森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你开心就好”的表情。 什么?怎么大家还是不相信呢? 凌鹿震惊地看着大家,收获了一圈“放心吧鹿宝宝”的怜爱视线之后,最终看向了厉行洲: 先生你一定知道,我是很厉害的! 厉行洲轻咳一下,假装没看见恋人的暗示,道: “这件事先说到这里。” “关于地下那只9级污染物,凌鹿,最近的监控图像里,有发现过它在释放黑雾吗?” 原本还在不服气的凌鹿,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没有,一次都没有。” 厉行洲点头道:“我们可以去看看这只9级污染物了。”! 第 83 章 驯养? 由于整个地下区域充斥着“能让污染物瘫软”的气味,在一行人前往收容9级污染物的地下区域之前,凌鹿先给肉串儿戴上了特制的防毒面具。 好在这种气味对人类倒是没什么影响。即使是恶魔形态的凌鹿,嗅到这个气味之后也没什么反应。 通往地下区域的道路是一条路面奇宽、坡度缓和、长得近乎没有尽头的下行坡道,由于角度太缓和还拐了好几个弯,一行人走了近半小时还没有走完全程。 凌鹿一边走,一边检查着这条坡道的路面和一侧的墙壁,最后对老谭道: “谭老师,这条坡道应该是第五区为了向下运送污染物而特意造出来的。” 老谭看着墙壁上像是被硬甲剐蹭出来的痕迹,点点头:“我也是这么看的。” 几个月之前,那只原本是大象的9级污染物,多半就是在这种鸦丨片气味的引诱下,被人驱赶着走到了地下。 凌鹿皱起眉头,有些不解道:“奇怪啊,这里离地面足足几百米了,为什么他们不用‘线性马达运输系统’?” 即使是同为机械师的老谭,对这个词语也有些陌生,反问道:“‘线性马达’?” 凌鹿便向他解释了起来。 老谭很快就明白了,点头道:“核心就是将旋转电机按径向剖开,再展成平面——这样就可以将电能直接转换成直线运动机械能,形成高负载量的传动装置。嗯,确实很适合这种地下建筑。” 凌鹿道:“是啊,结果他们用了这么古老的方式……” 他又看了下周围,道:“第五区的技术不是应该很厉害吗?瞧这满天飞的摄像头。” 一旁的厉行洲道:“凌鹿,你之前说过,这些摄像头的构造原理,都是‘丽达’告诉你的?” 凌鹿点点头:“对,全是旧纪年的产物。只不过第四区城里的没有涂结晶硭,黑色沙漠里的涂满了结晶硭而已。” 正因为设备都是旧纪年的,所以才可以毫不费力地掌控它们——毕竟自己对它们的隐藏后门一清二楚。 厉行洲又问老谭:“谭中尉,你们调查宿舍区的时候,有注意配套设备的生产年限吗?” 老谭道:“除了一些生活用品,其他的设施,比如制冷系统通风设施,都是旧纪年的。” 厉行洲道:“有极大可能,第五区和第三区一样,在大灾变之后的技术已经严重倒退了。像凌鹿刚刚所说的那套运输系统,他们根本没有实力去生产出来。” 厉行洲想了想,又道:“或者说,他们把仅剩的技术力量,都押在了‘生物科技’这方面。” 他抬头看向那些漂浮着的摄像头:“他们最大的突破,是知道了如何通过结晶硭,让那些生产于旧纪年的仪器能在黑雾地区运转起来。” 凌鹿听到这里,深以为然地“哦”了一声,并没有再往下多想。 老谭的思绪却立刻扩散了开去。 他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最后 忍不住悄声问厉行洲道:“将军,那导弹什么的,如果涂了结晶硭……?” 如果第五区将那些旧纪年的热武器也改造成可以在黑雾地区使用的,那他们只要对着这个区域狂轰乱炸…… 三叶草号的防弹装甲的确是强化到了能抗击小型火箭炮的强度,但也架不住一颗货真价实的导弹啊。 尽管老谭话未说完,厉行洲已经听出他的意思的了。 厉行洲直接道:“不会。验证过。” 早在夏天第一次提到“直接涂抹结晶硭可以恢复电子信号”这件事之后,厉行洲就已经让他们做过测算,结论是对导弹这样的武器涂抹结晶硭相当于改变了它们表面的材料性状,根本无法完成发射。 老谭这才彻底安下心来。 与此同时,尽管他早就对厉将军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禁又要再次暗暗感叹道:厉将军,真的是在我们还没有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往前想过一百步了。 这位将军所擅长的,哪里仅仅是“和污染物对战”啊。 要是对手把厉将军想成一位只会清剿污染物的纯武将,那还没开局,就已经注定要输得一败涂地了。 * 尽管地下大厅有着充分的照明设施,依然让人觉得沉闷压抑。 在一堆只有污染物尸丨体的盒子和水族箱里,一行人很快就发现了那个最特别、最突出的“9级污染物收容盒子”。 还没走进盒子,一直都很安静的肉串儿突然发出了低低的“呜呜”声。 凌鹿也是皱起眉头,小声道:“先生,那只大象……好像在哭。” 无声无息地哭。 凌鹿咬咬牙,又道:“先生,你刚刚说,按照那些‘黑魔鬼’的日记,这只9级污染物是被强行催化成这样的吧?” 厉行洲道:“对。” 从最后整理出的纸质资料可以看出,地下这只9级污染物,最开始是一只三级的小型污染物——当然,由于它的原生体是大象,这个“小型”只是相对而言。 后来,第五区在第四区外围的雨林里找到了这只落单的三级污染物,给它喂食了大量的“球形污染源”,硬生生让它升到了9级。 从记录里来看,当时负责催化这只污染物的下士兴奋极了,又不能跟自己的同僚炫耀,便只能天天在日记里说“自己就要立下大功了”“这么大一只污染物,一定能挖出非常多的‘黑钻石’!” 也多亏了这位得意忘形的下士,三叶草小队才有了一本比较完整的日记,能从侧面看出第五区是如何催化污染物,又是如何提取“固态黑雾”,也就是第五区所谓的“黑钻石”的。 但这位下士并没能得意太久——到了后期,他开始频繁抱怨“那头怪物怎么一点黑雾都不喷?是黑珍珠吃得还不够多吗?”“它居然一口药都不吃!明明其他怪物都会抢着吃!”“我已经把药都切碎了,切得根本看不出人形了,它怎么还是不吃?” 看上去,这只9级污染物无法喷 出黑雾,也拒绝吃下用人类做成的鸦丨片。 哪怕到了最后?[(,整个实验场都开始撤离了,这只污染物也一口“鸦丨片”都没吃,始终无法达到提取固态黑雾的条件。 那位原本指望着立下大功的下士,在日记里愤怒地写到“完了,完了,我永远没有机会了”“都是那只狡猾的污染物,害得我再也没有向上的机会了!”“就让那只怪物活活饿死在地下吧!” 于是,这只9级污染物就这么被丢弃在了这里。 一行人终于走到盒子门口。凌鹿按开了密码锁。 同其他地面上的盒子一样,外围是一圈实验用品,包括用来喂药和采集的特殊器材。 盒子中央,是一只蜷在地上的巨型污染物,一根粗如古树、几人都难以合抱住的黑色象鼻有气无力地瘫在地上,犹如一条来自远古的巨蟒。 之前由于摄像头的角度问题,大家始终只能看到这只污染物的头部和半侧身体,能从那独特的大耳朵以及脸上厚厚的皱褶看出这曾经是一只大象。 如今走到近处,才看清楚这只污染物从头部往下的另一侧身体之上,除了暗灰色如盔甲一般的硬质皮肤,还有一层密集的尖刺。 若是从远处看去,或许会觉得这只污染物的身体像是一只被剥了一半壳的榴莲,只不过无论是带刺的外壳还是剥出来的果实,其材质都是用金属制成,连子弹都无法打穿。 若是从近处看去,会发现它身上每一根尖刺都足有一人来高,一根接一根的紧密排列在一起,着实让人望而生畏甚至头皮发麻。 不过,显然凌鹿和肉串儿不会被这“半只榴莲”的大象污染物给吓住。 先是肉串儿忍不住地奔上前去,用自己戴着防毒面具的吻部蹭了蹭地上的象鼻子。 原本算是巨型犬的肉串儿,站在这只小山一般的9级污染物之前,竟显得娇小起来。 或许大象即使变异之后,它们的鼻子也依然保持了敏感的触觉,现下被肉串儿蹭了蹭,这只污染物缓缓睁开眼睛,发出了极为低沉的一声嘶鸣。 对大象而言,这可能是有气无力的一声,但站在肉串儿旁边的凌鹿差点被直接吹飞出去,不得不搂住了肉串儿的脖颈才算稳住了身形。 凌鹿重新站稳之后,又往前跑了两步,对着那直径足足有两个他那么长的眼睛看了看,轻声道:“你是不是……很饿?” 回答他的,又是一声嘶鸣。 好在这次厉行洲从身后按住了凌鹿,没有让他再次被吹飞。 凌鹿甩甩脑袋,定定地对着那只棕色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转过脸来对着厉行洲,迟疑道:“先生……这只污染物……” “唔,虽然看着很大,但其实是一只小象。” “还有,它真的和肉串儿一样,从来没有吃过人……” 从刚才短暂的对视里,凌鹿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些景象,一些这只污染物被强制“升级”之前的景象。 这只大象,不对 ——应该是“小象”,在很早之前便栖息在四区的雨林中。 那个时候,大灾变都还没有开始。 彼时的第四区,是一个虽然经济不甚发达,但居民们还能吃饱,还能悠闲度日的热带区域。 象,算是第四区雨林里一种常见的动物,和当地居民都能和谐共处。 这只小象也是如此。 在小象的记忆里,第四区的人将它当做一个异族的孩子,会友善地拍拍它,给它冲水,带着它下河,给它准备甜甜的胡萝卜。 因此,它并不讨厌人类,相反还总想亲近人类——因为这样才有甜甜的胡萝卜和糯糯的香蕉呀。 后来,大灾变开始了。 它身边的象群,大多变成了攻击力极强的污染物。 但它不是。 它甚至连身形都没有膨胀多少。 除了长出半身的刺以外,它并没有太多的变化,根本无法和自己以前的同伴一起去猎食人类。 它成了一只“不合群的象”,一只“长不大的象”。 它选择了躲开自己的同伴,孤独地在雨林里徜徉。 这一徘徊,就是混混沌沌的数十年。 直到一队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找到了它。 再以后…… 就是不停地吃黑色污染源,不停地变大,变大,然后在奇怪的味道里变得浑浑噩噩…… 最终来到了这个地方。 凌鹿一口气说完之后,抿了抿嘴唇,声音虽小却很坚定地补了一句:“先生,这不是一只坏小象。” 他能确认。 即使对于那些想要逼着它吃药的“黑魔鬼”,小象的想法最多就是:把它们吹飞! 听完凌鹿所说的,厉行洲没有立刻答话。 他看着这只在药物影响下虚弱得无法站起来的“小”象,脑子里飞快地跑过各种可能性。 9级污染物,枪弹都无法击穿的皮肤,攻城级别的武器…… 足以让第三区陷入苦战的9级污染物。 厉行洲最后捏了捏眉心,对凌鹿和肉串儿沉声道:“交给你们一个任务。” 听厉行洲说完,凌鹿一脸激动,肉串儿也拼命晃着尾巴,但旁边的老谭他们却是满心惊讶:这样……也行? 这样也可以? 唔,不过如果是小鹿老师……说不定真的可以。 * 三天后。 正在给大伙儿准备午餐的老谭,突然发现杯盘碗盏都开始颤动起来。 不光这些杯子盘子,就连脚下的地板也在轻颤。 面对这看似是“地震来袭”的痕迹,老谭非但没有紧张,反倒笑了起来。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从三叶草号跳了下去。 楚砚和赵瑜也从驾驶舱直接跳了下来。 只见地下盒子的入口处,一只两层小楼般大小的象脑袋,缓缓探出地面。 象脑袋的前方,是 奔跑着的肉串儿。 象脑袋的上方,是稳稳坐着的凌鹿。 那巨蟒一般的象鼻子顶端,戴着特制的“大象版防毒面具”。 这只高达50米的“小”象,颤颤巍巍的,一步一步的,从那阴暗的、弥漫着药物气息的地下走了出来。 它走得很慢,那只巨大的眼睛还有些不适应外界的阳光,甚至渗出了一些泪水。 步伐虽慢,却没有犹豫。 渐渐的,它那半边是硬刺半边是硬甲的身体,完全地露在日光下。 它快乐地抬起脑袋,长长鼻子甩向空中,喉咙里发出震天的吼声:哞呜……! 它这一下大动作,凌鹿直接就从自己的宝座上滑了下来。 好在这小恶魔早早就张开了翅膀,因此一点儿没摔着,反而乐呵呵地摸着着巨大而粗糙的象脑袋,再飞到象鼻子的位置解开了“防毒面具”,笑着道:“好啦好啦,知道你很高兴啦。” “现在我们去吃东西吧——跟着肉串儿走,那里有好多黑石头可以吃!” “走吧,小花!” “小花”是凌鹿给这只大象取的名字。 因为这只小象其实还是个女孩儿。 凌鹿能“看”到,在它还生活在雨林、还能和人亲密往来的时候,会有人摘下大朵大朵的鸡蛋花戴在它脑袋上,而它也开心得哞哞直叫。 这遍地砂石的沙漠里,自然是找不到漂亮的鸡蛋花的。 于是凌鹿按照记忆里菲莉亚脑袋上的发卡模样,用闪亮的金属片、彩色的布匹、反光的玻璃做了一朵巨型大花发卡,别在了它的耳朵上。 戴上花朵发卡的小象高兴坏了,一下就用长鼻子卷住凌鹿抛到空中——再稳稳接住,大概算是一个“小象的抱抱”。 从那以后,凌鹿就给小象取了“小花”这个名字。 小花跟在肉串儿后面,走得地动山摇的,一路踏出了这座城市,用长鼻子在地上一卷—— 咔啦咔啦。 那些沾满了黑雾的砂土,就是小花最喜欢的食物。 咔啦咔啦。 不过几分钟时间,地表直接被啃出了一个大坑。 凌鹿不得不拍着它的脑袋,大声道:“小花,我们换一个地方,要不这里的地基就该塌啦。” 小花听话地调转方向,另找了一片砂土开始刨起坑来。 坐在小花脑袋上的凌鹿,对着三叶草号旁边的厉行洲远远地招着手: 先生,我完成你给我的任务啦! 这确实是厉行洲给他的任务:驯养这只9级污染物。 对于能听懂小花想法的凌鹿来说,这件事其实没什么难的。 但在其他队员看来,这就是小鹿老师又完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任务——一只攻城武器级别的污染物,一只能让人类军队人仰马翻的污染物,如今乖乖成为了小鹿的坐骑。 * 沿着城墙边上刨了一圈食之后,小花差不多 吃饱了。 吃饱之后的小朋友,精力充沛,决定在附近运动运动。 只见它扭动鼻子,调转身体,直直冲回了城内。 随着它的跑动,三叶草号又不住震动起来。 赵瑜一面帮着老谭按住摆在外面的桌椅,一面道:“它这是要去哪里啊?” 说话间,小花已经冲到了宿舍区。 小花甩甩鼻子,嗅到了空气中残留着的讨厌味道:是那些人的!那些逼着自己吃奇怪东西的人的味道! 它生气地“哞哞”两声,像是在问:能砸了吗? 凌鹿略一思索,道:“砸!” 得到许可的小花,二话不说,直接甩动鼻子,砰一下砸向了一栋五层的宿舍楼。 这钢筋水泥的人造物,在小花的鼻子攻击下,竟然如同积木搭出来的玩具一般,瞬间就碎成了一块块的。 小花“哞呜”一声,再接再厉,冲进宿舍区就开始狂踩乱踏鼻子翻飞,两只大耳朵也欢快地呼扇起来。 不出几分钟时间,那原本楼房林立设施整齐的宿舍区,就只剩下残砖断瓦,连一堵完好的墙都没留下。 远处的众人:……! 赵瑜吞了口唾沫,小声道:“砚哥,你说,要是小花不是咱们这边的,要是它在畸变期里和咱们打架……” 那咱们得费多少功夫才能灭掉它啊? 楚砚沉默片刻,道:“你应该说,幸好小鹿老师是咱们这边的。” 赵瑜:“咦?” 楚砚又道:“我想,如果真的有人敢动小鹿老师,不需要你开着三叶草号去和他们对打了。” 赵瑜:“咦?……哦……” 对哦。 有这样一只9级污染物守在身边,谁还敢对小鹿老师硬来? 哪怕是对方开着坦克来,也架不住这小花轻轻一脚啊! 赵瑜如此想着,又偷偷看了眼厉将军:啊,果然,厉将军在微笑呢! 诶,突然又感觉吃了一大口狗粮是怎么回事? * 这边小花把宿舍区拆了个一干二净之后,终于满意了,大脑袋晃来晃去的,耳朵上的花朵发夹也一闪一闪的。 飞在空中的凌鹿摸了摸它的耳朵,正想说好啦咱们不在这里玩儿了,却无意间瞥见: 那片废墟里黑洞洞的……是什么? 他又飞近了一些,一旁的肉串儿也凑了过去。 很快,一人一犬确认了:那是一个隐藏的地下通道入口。 通道的位置非常隐蔽,不光这里的地图没有标注出来,就连满天飞的摄像头也从没有拍到过这个入口。 要不是小花将这里的地面都踩碎了,那队员们估计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现这个地方的。 凌鹿皱起眉头,迅速给众人发了“这里有异常”的信号。 * 像这种突然冒出来的隐藏区域,自然是不能贸然下去的。 好在对于现在的三叶草小队来说,侦查这种区域简直易如反掌—— 凌鹿迅速就调动了十个摄像头,让这些“眼睛”从黑黢黢的入口处钻了下去。 通道里没有什么照明设施,全靠监控摄像头自带的光源才能勉强看清周围的景象。 终端屏幕上,是一片深深浅浅的黑暗。 通道很长,很深,一直向下延伸。 从摄像头飞行的时间来看,这个地下区域的深度,丝毫不亚于之前收容小花的那片区域。 凌鹿一边估算着通道的深度,一边想着难道第五区还关了其他的高等级污染物? 那为什么不放在小花那片盒子区域? 终于,摄像头渐渐飞到了通道的尽头。 微弱的白光照在四壁之上,能看出尽头应当是一座天然的洞穴,周围怪石嶙峋,在暗光下更显得狰狞可怖。 但更为可怖的,是洞穴之中的东西: 一具形如鬣蜥、又有着颀长利角的巨型头骨。 像是某种古生物所遗留下来的化石。 凌鹿死死盯着这具头骨,又揉了揉眼睛,最后犹豫地看向厉行洲:“先生,这个骨头……” “我想去看看。”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森森白骨,却会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第 84 章 回去 确认通道里的空气无毒无害之后,厉行洲扳下了照明开关。 通道顶部的一溜小黄灯一盏接一盏发出微光,照亮了水泥色的内壁,也照出了地上生锈的铁轨。 凌鹿弯下腰,仔细打量着方才空中摄像头没能拍到的铁轨,喃喃道:“怎么这里会有铁轨啊……难道这段通道是旧纪年的‘地下铁’?” 凌鹿在摄影集上见过旧纪年的地下铁照片,那些老城市里被废弃了的地下铁,就和眼前这个通道颇有几分相似: 昏暗、阴沉,弥漫着荒废颓唐的气息。 他又直起身体打量着四周,看着那颇有年头忽明忽灭的照明灯以及裸丨露在外的各种电线,不解道: “先生……” “我感觉这条通道,是很早很早之前修的……” “应该比这座城市都要早。” 说着说着,他更疑惑了:“通道的入口处看上去又是后来重新修的,还修得得特别隐蔽,简直像是故意设计得让人找不到它。” 唔,可惜自己对于土木相关的事情还算不上“精通”,换成谢老师在这里,估计看一眼就能判断出建筑年代了。 凌鹿有些羞惭地想着。 厉行洲道:“也就是说,先有地下通道,再有的地上城市。” “他们应该是特意将宿舍区建在了通道上方,作为另一层‘掩饰’。” 如果不是小花意外砸坏了整个宿舍区,那真是谁都不会想到这下面还别有洞天的。 厉行洲又看向脚下的轨道:“这个轨道,应该是为了运送那具骨架修建的。” 白骨可不像还有生命的污染物,能用药物引诱着自己走到指定地点。 凌鹿更不明白了:“所以地下的那具头骨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为什么第五区要费心修轨道给运进来,还藏得这么小心……” 另外,为什么自己看到那具头骨,会隐隐有种熟悉感呢…… 厉行洲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只道:“去看看或许就知道了。” * 这通道惊人的长。 两人走了快一个小时,才终于走到了尽头的洞穴。 不同于之前近似于地铁的通道,底端的洞穴并没有太多人工开凿的痕迹。 洞顶奇高,四壁尽是黑色的岩石,一块块石头都保留着天然的脉络与形状,在光照之下构造出各种骇人的形状。 洞穴底部则是一整片灰黄相间的细碎砂石,并未像地上的沙漠那样被染成了黑色。 而这沙土之上,便是那具形容可怖的头骨。 这具头骨,虽然比小花的脑袋小了不少,但同其他生物的脑袋相比,绝对可以算得上是庞然大物了: 那黑洞洞的眼眶,足够一个孩童在里面钻进钻出;那顶部如利刃一般的尖角,有一个凌鹿那么高。 仅仅是头部便如此巨大的生物,那它的身躯会有多庞大? 然而,这头骨 没有完整的身躯, 一开始凌鹿以为是摄像头的角度有限所以没能拍到往下的部位,但走近之后才发现,头部以下的骨骼都是七零八落的碎片。 除了这具形状完好的头骨,黄沙之上全是一小堆一小堆破碎的骨头。 这时,厉行洲轻声道:“这些骨头应该是后来才被拆碎的。” “如果仅仅是运送头骨,不需要这么长的铁轨。” 凌鹿“啊”了一声,随即明白了过来:最开始,这具骨架应该是完整的。 被运到此地之后,出于某些原因,人们才把它拆成了这幅模样。 为什么? 因为这是某种大型污染物留下来的尸骨吗? 凌鹿皱着眉,对着眼前比自己还高出许多的白骨,缓缓伸出手—— 就在他的手指碰到白骨的一瞬间,原本毫无生气的头骨,蓦地闪出一道黑色幽光。 凌鹿惊得立时缩回手,厉行洲也一把将他护在了怀里。 两人都警惕地看着前方,厉行洲更是将枪端在了另一只手中。 只见幽幽黑光,如雾,如汽,在白骨之上如磷火一般时明时暗,最终凝聚成极细极细的一条线。 凌鹿盯着那条线数秒,突然脑中一闪,急道: “先生,这是那种液态黑雾啊!” “虽然少得快要不成型了,但确实是那种黑雾啊!” 厉行洲凝神望着那细细的黑线,沉声道:“的确。” 的确是液态黑雾。 那种最开始构成了凌鹿的身体,如今只剩下一小团、能变成各种形状的液态黑雾。 为什么这黑雾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白骨之上? 就在凌鹿满心犹疑之时,他脑中响起一个苍哑老迈的声音: 【小家伙,你不打算回去了?】 这声音并不是经由任何物体的振动传过来的,而是直接在他脑海里呈现出来,就像是越过了“发声”这个途径,在和他的思维直接做交流。 此时的凌鹿完全没有注意到厉行洲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只下意识地开口应道:“回去?回哪里去……?” 回第三区吗? 我的任务还没有做完,当然不能回去啊。 待话说完,他方才意识到厉行洲应该是听不见这声音的,忙解释道: “先生,我刚刚听见有人问我话——” 他话未说完,脑中那个声音便带着愤恨道: 【人?我可不是人。】 凌鹿呆了一下,对着厉行洲同声传译:“那个,脑子里面那个声音,说他不是人……” 这声音又道: 【小家伙,你身边这个,又是个什么东西。】 凌鹿眉头一拧,大声澄清道:“这是我先生!他才不是个什么东西呢!” 突然被骂的厉行洲:……? 凌鹿脑子里的声音也顿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听到凌鹿的话之后 ,和厉行洲一样在发愣。 厉行洲轻咳一声,像是在直接和白骨对话: ?豆腐军团的作品《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您说您不是人——那您……也曾经是由黑雾构成的顶级污染物?” 听到厉行洲的话,凌鹿呆住了。 对方倒是很坦然,冷笑一声,道: 【对,按照你们现在的划分方式,我就是所谓的‘顶级污染物’。】 凌鹿的嘴张了张,半响才把这句话说给厉行洲,同时问道:“啊,那你和我一样,一开始也是只有身体没有脑袋……不不,是只有身体没有意识?” 对方像是有些不满:【什么没有脑袋,我一直有脑袋好嘛!你这小家伙真是的,是和那些不是东西的人类混久了结果把自己给变傻了吗!】 凌鹿挠挠头,心说明明感觉自己最近变聪明了来着呀…… 不过他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对着白骨道:“原来是前辈!” “我真没想过,还能碰见前辈!” 白骨再次冷笑一声:【蓝星有几l十亿年的历史,我们怎么可能只出现一次。】 凌鹿觉得白骨前辈这话的语法怕是有些错误,直接给厉行洲翻译为了“怎么可能只有一个顶级污染物”。 厉行洲眼底神色暗沉,并没有立刻开口。 凌鹿想了一下,又盯着那副白骨仔细看了看,小声道:“那个……呃,前辈……您,您的外形,好像和我的差异有点大哦?” 白骨道:【这有什么稀奇的?】 凌鹿奇道:“……我以为,我们还是黑雾的时候,一定要融合有意识的智慧生命才行——所以只能和人融合呢。” 要不然当年的“少年”,为什么会先找幼年厉行洲,再找机器人凌鹿? 白骨比凌鹿还惊奇:【谁说蓝星上的智慧生命一直都是人了?】 凌鹿:“……啊?” 忘记翻译了的凌鹿,丝毫都没有注意到厉行洲的眼底神色,惊叹道:“原来前辈在史前文明就来到这里了!真的是老前辈了!” 白骨:【嘁。】 凌鹿看着这只有头部的白骨,又小心道:“那前辈……您曾经是什么形象啊?还有,您……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骨的声音又愤恨起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明明已经陷入沉睡了,结果那些虚伪狡诈的人类,将我从地底掘出来,用那种叫结晶硭的破东西锁住我的躯干,把我押到了这个地方!】 这衰迈的声音,近乎咬牙切齿道:【这之后,他们把我一块块的切碎,从我的骨头里榨出最后一点黑雾……】 【若不是他们找不到工具切碎我的头骨,我连这头骨也留不下来!】 凌鹿听到这里,已是脸色煞白, 厉行洲听凌鹿转述完,对白骨道:“那些对您做出这种残忍行为的人类,有透露过他们这么做的缘由吗?” 白骨沉默了许久,最后“呵呵”一声,拉长 声音道:【他们,要治病吧。】 厉行洲一愣,仍然问道:“什么病?” 白骨:【治不举,治脑残。】 厉行洲:…… 此时,已经从书里面学到了人类生育相关知识?_[(”的凌鹿,满眼吃惊,小声道: “啊?难道……第五区的……病得这么严重?” 全区都不能那什么了? “这就是他们新增人口为负数的原因?” 白骨:…… 厉行洲轻轻捏了下凌鹿的手,道:“这只是个修辞手法,是想骂第五区的人都是没种的孬货。” 凌鹿:“哦……” 这小恶魔一面为自己的文学素养感到抱歉,一面又道:“那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不知为何,白骨突然不耐烦起来,只道:【滚滚滚!看到你们的人形就嫌烦!别来碍眼了!】 说罢,那一线黑雾就此在空气中散开,成了虚无缥缈、肉眼几l不可见的雾气。 见雾气就快消失,凌鹿心中一急,不待厉行洲阻拦便再次伸手去碰那白骨—— “啊”的一声,他瞬间将手缩了回来,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厉行洲慌忙护住他,连声道怎么了。 凌鹿面孔怔怔的,眼里一点点蓄上泪,过了好一会儿L才道:“先生,我最后碰到骨头那一下,一瞬间看到了很多……我看到前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了……” * 一直到了晚上,凌鹿才终于从这种郁结的状态里勉强抽离出来,能说清楚到底自己看到什么了。 他看见,在许多许多年前,在人类还十分弱小的时候,一只美丽而庞大的生物,在山间沉睡。 后来它醒了过来,能在空中翱翔,能在水中嬉戏。 它看到地上那许许多多跑动的小人儿L,看着他们打猎,修屋,织布,唱歌…… 它觉得这些小人儿L虽然蠢头蠢脑,但十分有趣。 最开始,小人儿L们并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直到有一次,山洪即将到来,它救下了一个部落的小人儿L。 又有一次,大地震动,它再次救出了一个村庄的小人儿L。 还有一次…… 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多。 这些蠢头蠢脑的小人儿L,为它制作了雕塑与画像,开始对着这些形象祈祷。 它无意去澄清什么。 它都不屑于和小人儿L们对话。 但它会在小人儿L们祈求风调雨顺时,为他们默默运来江河里的清水,从空中洒落。 它还会在小人儿L们被山中野兽袭击时,一口叼走那些凶暴的野兽,当做一点小零食。 总之……它过得还算快乐。 后来,它年纪渐渐大了。 小人儿L们似乎也没有那么蠢了。 它看着小人儿L们分出了国家,建起了政府。 它看着小人儿L 们筑造了城墙,又拆掉了城墙。 它看着小人儿L们在它游玩的山间铺出了铁轨,用电锯砍断了它喜爱的树木。 它想:喔,我已经是过了气的老家伙了。 不会再有人念叨它的名字,不会再有人对着它的画像祈祷。 老迈的它,找到了一处安静的山洞,默默睡了下去。 直到…… 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凿开了山壁,用结晶硭的镣铐锁住了它。 从这些人口中,它得知了什么是污染物,什么是大灾变,什么是旧纪年…… 但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现在的它,只是一具残破的,再也不能飞行的白骨。 别说飞行了,一旦有人挪动这白骨,它那点儿L残存的黑雾就会立刻消散,再不会留下任何“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凌鹿是缩在厉行洲的怀里,一点一点说出来这些景象的。 或许是在获知这些信息时,白骨那沉重的心情也同时传了过来,凌鹿整个人都忧郁得厉害。 他在厉行洲的怀抱里抖了许久,直到厉行洲温柔地说了许多话,又不停地轻抚着他,他才慢慢平静下来。 待凌鹿彻底平复了,厉行洲才道:“我大概猜到白骨是什么了。” 说罢,厉行洲坐到书桌前,画出一幅画递给凌鹿:“你看到的是这样的形象吗?” 纸上画着一种形状奇特的生物,有着布满鳞片的细长身体,有着一对华丽如鹿角的长角,以及四只锐利如鹰的爪子,看上去威风凛凛,强大而美丽。 凌鹿不住点头:“嗯嗯,是的是的,是这样!” “先生是怎么知道的?怎么和我看到的几l乎一模一样!” 厉行洲道:“这种生物,存在于第三区远古时代的传说里。” “人们管这种生物叫……龙。” 凌鹿呆住了。他尾巴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好半天才道:“啊,原来,原来,前辈竟然是龙?” “不对,龙居然也是污染物?” “龙,我记得绘本里提到过,说它是神明啊……” 厉行洲道:“你想想这位前辈做的事,是不是和远古的神差不多?” “那些远古的人会把它奉做神明也很正常。” 凌鹿想了一会儿L,恍然道:“原来如此!” 想明白之后,凌鹿心里又是一阵难受:“那这位前辈,是很好很好,也曾经很威风很威风的污染物啊……” “可它现在却……” 却连平静地与世长辞都做不到,被人关在了这里,被一块块敲碎了骨头。 如果可以,我真想帮帮它啊!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 * 次日清晨。 厉行洲刚睁开眼,便发现本应趴在自己胸膛呼呼大睡的小恶魔不见了。 他在一旁的工作室找到了凌鹿。 这小恶魔 两眼通红,兴奋地向他展示着手里的小东西: 一条活灵活现、还带着翅膀的机械小龙。 ?豆腐军团的作品《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先生先生,我按照自己记得的形象,做了这么一条小龙出来——” “它还能跑能飞哦,而且控制起来非常简单,轻轻一碰这个开关就可以了!” 哪怕是丝线一样的黑雾,也能启动这个开关。 “我想把这个礼物送给白骨前辈!” 厉行洲盯着这个翅膀嘎吱嘎吱作响的机械小龙,笑道:“嗯,送吧,它应该会喜欢。” “啊,那我这就去!”说罢,凌鹿拒绝了“先回去睡会儿L”的提议,一溜烟地飞走了。 对于凌鹿要独自去见白骨龙这件事,厉行洲并不担忧。 虽说那只白骨龙对人类充满了厌恶,但厉行洲能感受到,它对凌鹿没有丝毫的恶意。 过了一会儿L,凌鹿回来了。 他收起小翅膀,垂头丧气地坐在桌边,吃着厉行洲给他准备的面包片。 “怎么了?它不喜欢礼物吗?”厉行洲道。 凌鹿无精打采道:“嗯。” “前辈说,‘你身为污染物,怎么能自甘堕落去学习人类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L’。” “说完,它就把我赶出来了。” 厉行洲道:“那它有让你把机械小龙也带走吗?” 凌鹿:“没有啊。” “它只说不想看到人形生物,哪怕长了翅膀也不行——” “它最后让我把小龙放在地上,让我赶快滚。” “唔,它都管这个小龙叫‘乱七八糟的玩意儿L’了,肯定就是不喜欢了吧。” 厉行洲忍住笑,摸了摸恋人翘起来的头发,道:“放心,它其实很喜欢。” 这种满载心意的礼物,有谁会不喜欢呢? 只不过没想到对方居然是只傲娇龙。 凌鹿:“啊?真的吗?” 厉行洲笃定道:“真的。” 虽然不知道厉行洲为什么能如此确定,但既然先生都这么说了,那一定是真的! 小恶魔又重新快乐起来,迅速吃完早餐,再次拒绝了“回去睡会儿L”的提议,跑去和肉串儿L一起训练小花了。 * 在凌鹿训练小花抬腿、蹲下的时候,厉行洲独自走过阴森漫长的通道,来到了幽暗的地下洞穴。 踏入洞穴时,厉行洲正好看见,那细若游丝的一线黑雾正在努力尝试着拨动机械小龙的开关,让这“乱七八糟的玩意儿L”跑跑跳跳甚至飞起来。 但瞥见厉行洲的身影后,黑雾立刻缩回白骨之中,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对地上的机械小龙完全没有兴趣。 厉行洲便也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他立在白骨之前,神色平静地唤了一声:“前辈。” 半响之后,白骨回应了: 【你果然能听见我的声音。】 【看来,只有那蠢蠢的小家伙还没发现这点。】 若是凌鹿也在这里,便会发现此时这白骨的“声音”,同昨天回响在他脑中的那副音调已大不一样。 昨天的声音,属于一个走入暮年的衰迈老人。 今天的声音,来自于曾被视若神明的上古生物,来自于即使落入尘埃也依然不舍尊严的威严强者。 厉行洲道:“是,我能听见。” 他的声音不卑不亢,既不含同情,也不带畏惧。 白骨:【你究竟是什么?】 【你兼具了人类的狡诈与污染物的狠戾……你究竟是什么?】 厉行洲道:“我是厉行洲,是人类生存区的一名军人,是凌鹿的恋人。” 白骨:【……呵。】 厉行洲的神色毫无变化,面容平静如水:“前辈,您昨天提到的,凌鹿‘不打算回去的地方’……” “是否就是指你们的来处,也就是第五区费尽心思、必须借助黑雾才能前往的地方?”! 第 85 章 留给你的信 12月23日。 三叶草号离开琉璃之城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这天下午,任务小队的所有成员,包含新成员小花,在三叶草外的空地上开了个“战前会议”。 正常情况下,这么重要的会议是应该选一个更严肃一些的场合的。 但考虑到小花的体积…… 也就只能在室外完成了。 厉行洲没说什么多余的话,直截了当地告诉大家,等走出这片沙漠,很快就能到达第五区。待三叶草号再次启动上路之日,全员都应当进入战斗状态。 此外,由于何老已经遇害,不能再指望第五区内部有任何的内应,他调整了之后的作战策略。 听指挥官说完调整后的策略,众人先是静默了一会儿,随后赵瑜终于忍不住地吹了声口哨:“帅!” 老谭缓缓点头:“很险,也很帅。” 凌鹿满怀期待地眨着眼睛,眉宇间都是藏不住的兴奋:“先生——听起来,我在这个计划里,还挺重要的哦?” 厉行洲:“当然。” 凌鹿忍不住地笑了:“好呀,好呀——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练习呀?我想早点开始,听着就好有趣呀!” 厉行洲的计划里,有一部分是: 凌鹿装作被第五区骗了,引诱第五区的人来出手抓他。 考虑到凌鹿那藏不好的小表情以及张再兴那近乎可怖的观察力,厉行洲说,凌鹿需要和自己好好练习一下“被骗了”这个细节,才能让张再兴上当。 对于凌鹿来说,这简直就是他好奇已久的戏剧表演嘛,还能顺便骗过坏人,实在是一举两得,着实能让他心潮澎湃满心向往,恨不得立刻就开始。 厉行洲道:“等你今天训练完小花,我们就开始。” 凌鹿不住点头:“嗯嗯嗯!我一定会好好演的!” 这短短的会议结束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楚砚找到了老谭。 “谭中尉,”楚砚的神色有些微妙,“我觉得厉将军的这个安排……有些不寻常。” 老谭道:“厉将军的安排经常是出乎意料的——你是觉得以少对多,我们胜算太低了吗?” 楚砚摇摇头:“不是,不是从这个角度。” “是让小鹿老师装作被骗,诱使第五区来抓他这件事,不寻常。” “正常情况下,厉将军无论如何设计,都不会让小鹿老师成为诱饵,更何况对方还是毫无人性底线的第五区。” “所以……”楚砚的眼底一片担忧,“所以我觉得有些特别的原因,让厉将军不得不这么做。” 其实从用兵、用计的层面来看,如此设计没有任何蹊跷或者不妥。 但楚砚作为一个喜欢的人也在身边、也会涉险的年轻军人,直觉这件事有些不对劲。 经楚砚这么一提醒,老谭也察觉出这不同以往的违和了。 厉将军对小鹿老师那是恨不得时 刻捧在手上的,他怎么会忍心让小鹿老师冒这样的风险? 如果仅仅是要实施将军所说的“木马计”,一定可以找到其他替代方案的。 简直就像是…… 必须让第五区的人出手来抓捕小鹿老师。 这到底是为什么? 但两人一番商讨,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就此作罢。 * 按照厉行洲的推测,在张再兴他们观察到凌鹿首次”踏入这座城市时,就会偷偷摸摸挪动摄像头,试图和凌鹿取得联系。 接下来,这人应该会从各个角度劝说凌鹿,核心目的只有一个:让凌鹿确信厉行洲对他不怀好意,他必须离开厉行洲的视线,主动飞往第五区。 现在凌鹿要做的就是努力练习自己的表情,不要让张再兴一眼就看出:他根本不信。 听完厉行洲的要求,凌鹿一握拳头:听上去很简单嘛!来! 然而…… “不行,凌鹿,你的眼睛分明在说:先生才没有骗人。” “不对,凌鹿,你嘴角这个微笑一看就是‘嘻嘻你上当了吧’。” “凌鹿,突然用双手遮住脸也太可疑了……” 总之,凌鹿的演技,用“一塌糊涂”来形容都是抬举了。 这么练了一整天,可以说是毫无进展。 到了夜里,小恶魔耷拉着翅膀和尾巴,没精打采地说着:“先生,你这要求太难了……” “我一想到‘先生怎么会骗我呢’,就根本没办法把那些谎话当真……” 听到凌鹿的话,厉行洲的眼底仿佛有暗流在涌动。 忽明忽暗。 过了好一会儿,厉行洲才道:“凌鹿,其实……” 其实从现在开始,我所做的,对你而言都是欺骗的一部分。 小恶魔唰一下抬起头,深红色的眼睛闪着光:“嗯嗯?” 厉行洲的嘴角勉强勾了勾,手抚到他的犄角之上,轻声道:“其实,你该睡了。” 被按住犄角的小恶魔,呜噜两声,眼皮就重得再也撑不住,就这么蜷在恋人的怀里睡了过去。 两天后,屡败屡战的指挥官先生终于想出了适合凌鹿的表演方式: 全程都在想“拿在手里的莫名其妙化掉了”,然后不说话,不看摄像头,一直低着头。 这天下午,赵瑜不小心撞见了“沉浸式表演”的小鹿老师,惊呼道:“小鹿你怎么了?怎么委屈成这样?难道你跟将军吵架了?” 就此,小鹿的演技算是勉强过关,排练宣告结束。 * 很快就到了12月31日。 照第三区的传统,这一天是无论如何都要停下工作欢度佳节的。 再加上这算是“开战”之前的最后一个休息日了,更是意义重大。 从一大早开始,主厨老谭就忙碌了起来。 解冻、切菜、发面…… 因 为要准备的杂事太多,老谭还抓了楚砚和赵瑜这两只壮丁。 中间凌鹿自告奋勇:“我也来帮忙吧!我来给饺子剁馅儿怎么样?” 老谭脸色一变:“不不,不用,我最喜欢剁饺子馅儿了!听着刀砍在案板上的声音我就浑身舒坦!” 上次小鹿老师剁馅儿,结果连案板都给一起剁碎了。 凌鹿:“这样啊……那我帮忙烤羊腿吧!” 楚砚笑得很有礼貌:“还是我来吧,烤羊腿让我身心愉悦。” 小鹿老师上次烤出来的黑炭,大家都还记忆犹新。 凌鹿:“这样哦……那我……那我帮着去腌肉吧!” 赵瑜一下就护住了桌上的调料:“不不,我就喜欢腌肉腌菜!腌肉腌菜是我的使命!千万不要和我抢!!” 小鹿老师根本分不清盐糖料酒酱油和醋!上次他腌出来的地狱肉片,除了厉将军没人敢动筷子啊! 就这样,凌鹿在厨房重地溜达了一圈,最后无事可做,只能找到厉行洲,晃着尾巴眉眼弯弯道:“太好啦,大家都很喜欢他们手上的工作呢!” 厉行洲:“……噢。” 凌鹿:“嗯……所以我也要努力找一点自己能做的事呀……先生,我这就去做点自己能做的!” 看着一溜烟跑走的凌鹿,来不及阻止的厉行洲最后只能长叹一口气:算了,大不了他做出来的东西我都吃了吧。 还好,凌鹿最后没有去挑战做食物。 他对摄像头做了一些改动。 这天晚上,当老谭他们在室外架起长桌,摆出了烤羊腿、焖大虾、炸鱼块以及必不可少的煮饺子时,凌鹿也带来了他的成果—— 只见深蓝色天幕下,无数只摄像头带着星星般的光飞了过来。 随着凌鹿的手指动作,这化作小星星的摄像头,在空中聚出了各种各样的形状,变幻着层出不穷的颜色。 一旁的小花扇了扇大耳朵,探出长鼻子,控制着呼吸力度,调皮地吹拂着摄像头——宛如光海泛起涟漪,星星纷纷碰撞在一起,又是一副不一样的画卷。 老谭拍拍肉串儿的颈项,仰着头啧啧称赞道:“这设计,真美啊。” 楚砚自然而然地拉住赵瑜的手:“真美。” 赵瑜“诶”了一声,晕晕乎乎地望着星海:“是哦,好漂亮。” 厉行洲搂住凌鹿的肩,轻声道:“果然是只有你才能做得到的。” 凌鹿微微踮起脚,在厉行洲唇上印了一下:“嘻嘻,我很厉害吧。” 厉行洲:“嗯,很厉害。” 凌鹿眼睛一弯:“先生你们先吃大餐——我去找一下白骨前辈。” “它不能出来,又不能吃东西,我给它送个终端过去,这样它在地底也能看见这么好看的景色啦。” 说罢,凌鹿挥动着翅膀,往地下洞穴飞去了。 * 凌鹿飞到洞穴的时候,那一线黑雾正操作着机械小龙扇翅膀 呢。 凌鹿远远望见这一幕,不禁喜道:前辈▇_[(,这个小龙很好玩儿吧!” 黑雾竟是怔了一下,瞬间收起所有动作,直接飘回白骨之上,带着几l分不屑:【好玩儿什么,乱七八糟的小东西——我才不会玩儿呢。】 凌鹿:……? 诶?我刚刚明明没有看错啊。 白骨哼了一声,道:【你这蠢兮兮的小家伙,又来这里做什么?】 凌鹿慌忙把终端摆在那具头骨前:“前辈,今天不是新年夜嘛,我做了个星星海,有点像旧纪年的烟花——” “我看您在沉睡之前,每到新年夜人们放烟花的时候,您都会从空中远远看着,所以我猜您应该也喜欢这个?” 白骨盯着屏幕上那一片璀璨的星星,半响都没有言语,最终只道了声: 【蠢兮兮的小把戏。】 【行了行了,快从我眼前滚开吧。】 凌鹿却没有像上次那样乖乖滚开。 他立在这阴气森森的巨型头骨之前,道:“前辈,新年快乐。” 说完,他还鞠了个躬:“谢谢您。” 谢谢您为人类所做的一切。 白骨这次没有冷笑,也没有发出不屑的哼声,缓缓道: 【小家伙,你很喜欢人?】 凌鹿抬起头,眼里映着一点点的星光:“喜欢呀。” 我最喜欢先生——不一样的喜欢。 也喜欢大家。 白骨:【嘁。】 【那你还不赶紧滚回去,去和那些蠢头蠢脑的人类在一起。】 凌鹿:“嗯嗯,我这就走了。” “还有,那个机械小龙——翅膀再挥得快一点就可以飞起来啦,您下次把开关按到底试试。” 白骨:【原来如此——】 【等等,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我才没有在玩儿这个小龙!】 然而凌鹿已经飞走了。 白骨只能气哼哼地看向了前方的屏幕。 这蠢兮兮的小家伙,没花多少时间就又飞回了地面之上,回到了那群人类中间。 马上就要24点,又是新的一年了。 只见那小家伙收起翅膀,乖乖地依偎在那个叫做厉行洲的“人类”身旁。 光点飞翔、舞动、变幻,在24点整的时候,在空中组成了“新年快乐”四个大字。 人类欢呼起来,相互拥抱着。 那小家伙,则是仰着脑袋,脸上泛着红的和厉行洲拥吻在一起。 蠢兮兮的小家伙啊…… 他现在是真心很快乐吧。 果然无知会是一种幸福。 白骨长长叹息一声,再次化作黑雾,落到了那只机械小龙的背上。 * 夜深了。 摄像头上的光渐渐暗了下来。 老谭开始优哉游哉地收拾碗盘桌椅。 楚砚和赵瑜在一旁 帮忙。 平素手脚还算麻利的赵瑜,今天却意外的慢吞吞起来。 一张桌子擦了三次?[(,还坚持要再擦一遍。 待所有东西都收拾干净了,老谭都挥手赶他们走了,他还在原地磨磨蹭蹭不肯回休息舱。 楚砚在一旁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道:“怎么,害怕了?” 赵瑜红着脸,梗着脖子道:“害、害怕?我怎么可能害怕!” “我可是博览群书,书面经验相当丰富了!” “你、你要是不信……” 楚砚:“我信。” 赵瑜:“哎?” 楚砚:“我信。既然你知识储备这么充分,那你在上面好了。” 赵瑜:“哎?哎哎?当真?!” 楚砚:“当真。” 赵瑜这下不磨蹭了,抓住楚砚的手就往休息舱跑。 楚砚在他身后气定神闲嘴角带笑,心道:上下有什么关系? 毕竟里外才是最重要的。 * 厉行洲和凌鹿的休息舱。 厉行洲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发现凌鹿抱着个毛茸小鹿,正在自己床上来回打滚儿。 厉行洲没忍住,坐在床沿握住了凌鹿的脚踝,制止了这滚个不停的小恶魔:“转什么呢?” 凌鹿不打滚儿了,蹭到厉行洲身旁,嗅着对方沐浴之后带着点儿冷意的好闻气息:“先生……” 厉行洲:“……嗯?” 凌鹿转成了趴着,小尾巴开始波浪形地晃动。 厉行洲自问没有看着小尾巴还能不心猿意马的定力,只能别开视线:“怎么了?” 凌鹿小声道:“先生……一年前的新年夜……” 厉行洲的喉结向下滑了滑。 凌鹿:“先生,你那个时候……其实就很想……” 就很想做这样那样的事了吧? 厉行洲摸了摸凌鹿的脑袋:“不是还差120个?” 凌鹿的脸埋在枕头里,耳朵尖都红了:“要不……或许……” “我们可以预支……?” 只是预支而已,不算破坏约定嘛。 厉行洲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听上去很自然,带着对凌鹿一贯的纵容。 但若是凌鹿此时抬起头来,便回发现厉行洲那永远淡然自若沉静如夜的眼睛里,如今是深深的无奈与悲哀。 凌鹿的声音更小了:“就……就预支一点点嘛……” 厉行洲没再出声。 凌鹿的心砰砰跳着,以为厉行洲的手会落到自己的尾巴上,再沿着尾巴…… 然而厉行洲的手落在了他的犄角上。 诶? 先生你干嘛呀! 你怎么只摸我的小犄角呀! 你你你,你就不能换其他地方吗! 真是的,哼…… 凌鹿不满地呜噜两声,架不住困意来袭,趴在枕头上睡死了过去。 厉行洲收回了手。 他的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眼底是比夜色更幽暗的寒意。 他起身离开休息舱,再次来到那间隐秘的私人会议室。 他没有打开常用的终端,也没有启动通讯器。 他知道凌鹿绝不会主动看自己的通讯器或者终端。 但他会担心,这些电子信号会被凌鹿无意间截获。 他不能冒这个险。 他摊开白色的信纸,拿起黑色的笔,选择用古老的方式写信。 刚劲有力的方块字,一行行落在了纸上。 第一封信,是给余志诚总理的。 他写得很流畅。 第一封信,是给各位驻城军官的。 同样写得很快。 但到了最后一封信,他将笔搁在纸上许久,一个字都无法写出来。 直到夜色褪去。 沙漠中的太阳跳出了云层。 他才终于在纸上写下几l个字: 【对不起。我骗了你。】! 第 86 章 木马 1月1日。 清晨。 厉行洲刚走出私人会议室,先看见凌鹿兴高采烈地朝自己扑了过来:“先生先生!” 厉行洲微笑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凌鹿的笑容比窗外的天空还要澄澈:“我早上醒来没看到先生,就跑去找白骨前辈啦。” “今天白骨前辈心情好像还不错,和我说了很多话——” 厉行洲心中一紧,面上依然是方才的温和:“嗯?前辈说什么了?” 凌鹿激动道:“它说:‘小家伙,你搞的这个屏幕还蛮有意思。’” “‘你们是要去找第五区那帮没种的算账是吧?我虽然去不了了,但还是蛮想看看那帮家伙的下场。’” “我心想这个不难呀,只要用摄像头把影像实时传回来就好啦。” “前辈说那也行,不过它还想搞得再帅一点,让我把摄像头装到那个机械小龙上面,这样就更像是它亲自去看到了一样。” “它还说我的机械小龙做得太烂了,完全不能体现它当年的美好姿态,我就把机械小龙拿回来了,打算再好好改一改。” “先生,你看,前辈是不是心情不错?它都想和我们一起去揍第五区了呢!” 厉行洲应道:“嗯,的确是心情不错。” 他在脑子里将白骨的话和行为迅速过了两遍,没有想出什么可疑的地方。再加上这位前辈确实有理由对第五区的人恨之入骨,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并不奇怪。 因此,厉行洲没有再多想这件事,只对凌鹿道:“我们今天再排练一次,后天就正式开演。” * 1月3号。 第五区,监控中心。 负责人正在为张再兴和达尔汇报:“请看,这是一小时之前监控器传来的实时图像,就在黑雾城的入口……” 屏幕上,能很清晰地看到,有两名骑着重型机车的军人闯入了满是摄像头的黑雾城。 在这两人旁边,是一只马匹一样高大的变异巨型犬,以及张再兴最为关注的目标: 用翅膀飞行的凌鹿。 负责人道:“这两名军人都戴着头盔,一开始看不出来他们是谁。” “他们闯进黑雾城之后,先把他们视线范围内的摄像头都给打掉了——” 负责人带着点儿讨好意味地笑了:“但他们哪里想到,我们还有很多隐藏摄像头呢?” “他们看不到摄像头之后,就把头盔摘了下来。” “张部长,达尔将军,一点儿没错,其中一名就是第三区的厉行洲。” 看着屏幕里一身黑色机车服面有倦色的厉行洲,张再兴宽宏大量地笑道:“我说之前那恶魔怎么这么没礼貌,直接就把我们摄像头给打碎了呢。” “果然是宠物养久了,就会养得像主人啊。” 听到张部长说了个笑话,虽然完全没听懂,负责人还是赶紧应景地笑出了 声。 张再兴指了指屏幕,道:“把摄像头的角度调一下,我要看清楚这个恶魔的脸部表情。” 很快,凌鹿那白皙而精致的面庞出现在了屏幕上。 在场的其他人虽说都知道这是顶级污染物,是传说中的恶魔,但还是忍不住会盯着这张脸多看两眼。 更有人已经在心里跑过许多龌龊的画面了。 监控中心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两名军衔最低的士兵悄声议论道:“这小模样,还‘顶级污染物’?感觉我一手掐下去他脖子就能断掉。” 另一名士兵直勾勾地看着凌鹿的嘴唇,小声道:“或许是某方面的功夫‘顶级’呢?要不然为什么厉行洲要把他带在身边?” “这么长一路赶过来,总得有点娱乐吧……” 对方当下了然,有滋有味地笑了起来。 张再兴不错眼地观察着,研究着凌鹿的眼角、嘴角,以及面部最细微的表情变化,最后放下心来,对达尔道: “我的预测没有错。” “我上次对这只人形污染物所说的话,他全都听进去了。” “他现在是又难过又困惑,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重新看向屏幕,脸上再度浮现起志得意满的笑容:“接下来,就让我们来告诉他该怎么办吧。” * 由于外面漂浮的摄像头大多都被厉行洲和那名被称为谭中尉的军人给打碎了,监控中心这边稍微花了些时间,才找到一个极小巧极隐蔽又能飞行的摄像头,趁着厉行洲没注意,偷偷飞到了凌鹿身边。 和张再兴所想的一样,当这次自己报出名字时,这恶魔虽然面带不耐,却没有像上次那么抗拒。 张再兴告诉他,“自己不同于虚伪的厉行洲”,“自己表里如一,堂堂正正地需要黑雾。” “之所以这座城市里有许多污染物的尸丨体,是因为这些蠢物都不是纯粹的黑雾所构成,都沾染了低等生物的基因。” “但顶级污染物是不一样的。顶级污染物是最纯粹,最干净的黑雾,半点不会被这种低等基因所玷污,自然也就不需要再做什么额外的提纯。” “最关键的,我们想要去的地方,只有你能带领我们前往,却也只有我们能为你指明方向。” “那是你真正的来处,也是你的归处,你可以从此摆脱这个丑陋不堪的伪世界,回归到最真实、最本源、最无拘无束的状态。” 毫不意外的,恶魔动心了。 于是张再兴跟他说了一个时间,一个地点,让他避开厉行洲的视线独自前往此处。 “到时候,我们会来迎接你,由你带着我们这些信徒,前往真正的永无乡。” 待确认这恶魔已经上钩之后,张再兴切断通话,回头下令道:“准备拘束锁!快!” 做完这一切,他接过达尔递过来的气泡酒,满面皆是难以掩饰的兴奋之色:“达尔,最高浓度的黑雾,马上就要到手了!” 达尔也是一脸喜色,和他碰了个杯:“祝贺!” 张再兴喝了一口酒:终于……终于…… ?想看豆腐军团写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 86 章 木马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等把他的黑雾都榨出来,我们能带过去的人手可以增加一倍。” “虽说带了胚胎库,但就算再怎么催化,要让他们长起来不也得等上一段时间吗……” “这样一来,我们到时候也能过得更舒服……” 达尔喝了一口酒,咂了咂嘴,笑笑的没接话。 1月6日。 这是张再兴和凌鹿约定的时间。 他满意地从屏幕上看到,凌鹿躲开厉行洲偷偷飞进黑雾,一直飞到了黑雾边缘。 接着,这只污染物跟自动送上门的呆头鸟一样,直直撞到了结晶硭丝线做成的捕兽网上。 不待这污染物反应过来,两名一早就穿着防护服戴着面具躲在黑雾中的士兵,迅速给这只污染物铐上了“拘束锁”。 拘束锁是第五区独有的发明。用最高浓度的结晶硭制成,能让黑雾暂时失效,能让污染物瞬间变为“普通生物”。 别说眼前这只人形恶魔了,之前在荒野里挖掘出来的,传说中第三区的什么上古神明,“龙”,用上拘束锁之后,不也就变成了毫无抵抗力的大型蜥蜴么? 看着屏幕上顿时没了翅膀、没了犄角和尾巴的黑发少年,张再兴露出了惬意的笑。 他知道,少年身上的黑雾并没有消失。只要将少年一节节地肢解开,就能榨出足够多的黑雾。 嗯……眼睛就留下来吧,实在是太漂亮了。 将来,等到了永无乡,还可以拿出来把玩一番,好好回味一下胜利的喜悦呢。 士兵用黑布将少年裹住,丢上了货车。 货车启动了,直奔第五区主城而来。 1月9日。傍晚。 载着顶级污染物的货车,停在了主城防御墙外。 按照规矩,对于“战利品”无需张部长和达尔上将亲自清点。但考虑到这只战利品实在太重要,另外张再兴还会担心少年在押解途中就被玩儿坏了,便屈尊降贵地驱车前往防御墙脚下,等着货车进城。 然而,张再兴和达尔在冷风里站了好一会儿,只见几位军官神色紧张地进进出出跑来跑去,始终没有人把本应戴着手铐的污染物给带过来。 张再兴直觉不对了。 终于,有一名少校小跑过来,面色苍白地说,货车怕是有些问题。 但具体是什么问题,这人居然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 张再兴一把推开前面的人,直接走到远处的货车旁—— 车门大开。 后车厢空空如也。 驾驶舱里,只有两套丢在座位上的防护服。 张再兴脸都扭曲了。 他咬着牙道:“人,呢?” 一旁的军官发着抖道:“这车一进城……就是这样的……” “门锁得好好的,车也在开,到了地方就停下了 ……” “但里面……没人……” 张再兴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半分钟之后,总算回过味来,同达尔说了两句: 厉行洲一定是发现了。 那两个穿着防护服的军人,必然就是厉行洲和谭剑假扮的——他们名正言顺地混进了城,混进了我们中间。 达尔面色铁青地转过身,大吼道: “第三区的混进来了!” “给我查!不论脸生脸熟,一律对口令!” “可疑人士一律拘留!他们必然还没有跑远!” 忙做一团的第五区,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货车箱的缝隙里,藏着一群群银灰色的机械小蜘蛛。 在众人又急又慌四下查探之时,机械小蜘蛛嗖嗖地爬下车,迅速隐没在了管道里、车辆间、人群中。 * 事实上,这辆货车确实是“空无一人”。 三叶草小队的确是一早就把来抓凌鹿的人给处理掉了,但他们并没有换上那套防护服。 这辆货车被凌鹿改成了遥控模式,一直是赵瑜在远程驾驶。 而张再兴从监控里看到的驾驶员,不过是充了气的防护服。 车里没有被拘束的污染物,也没有伪装后的厉行洲。 第五区等到的,是装满了微型探测器的“木马”。 这些蜘蛛形探测器会忠实地跟踪张再兴,会自动链接主城的网络,以及最重要的—— 与第五区的超级计算机“维塔斯”对接。 就如同第三区的任何重要决策都离不开丽达一样,第五区的所有重大事项,都会有维塔斯的身影。 不论是他们试图隐藏的“逐月计划”,还是张再兴提到的“永无乡”,以及黑雾的最终使用方式,都会在维塔斯留下痕迹。 如今,三叶草号已经悄悄跟在货车后面,停在了离第五区不远的隐蔽处。 凌鹿正坐在三叶草里,以人类无法想象的速度处理着小蜘蛛们运送来的信息。 只有机器才能理解的数据如海啸般,来势汹汹地扑了上来—— 立刻就被凌鹿整理成文字、图像,一切一切能让厉行洲迅速看明白的东西。 凌晨两点。 三叶草内部灯火通明。 厉行洲强行唤停了还在处理数据的凌鹿,召齐众人道: 第一步的“木马计”成功了,凌鹿这边已经取得了最重要的资料——虽然关于“逐月计划”的最终解析还没有做完,但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听到指挥官先生这么说,队员们并没有露出“成功了”的神态,更没有欢呼。 因为厉行洲的表情告诉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在后面。 果然,厉行洲继续道: 从最新拿到的资料里,他已经弄明白黑雾究竟从何而来,为何盘旋不去。 以及,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从根源上阻断黑雾。 * 所有 人都比往常更安静。 凌鹿还把搭载了“大眼睛”的机械小龙调整了姿势,确保洞穴里的白骨前辈也能听明白看清楚。 虽然按照白骨前辈的性格,它不一定愿意听就是了…… 厉行洲在终端上画了几个泡泡,举起来道:“肥皂泡。” “大家可以把我们这个世界想成一个漂浮的肥皂泡。” “与此同时,宇宙里还有无数个肥皂泡。” “在偶然的情况下,两个肥皂泡会撞在一起——” 厉行洲又画了两个黏在一起的肥皂泡:“这个时候,在两个肥皂泡的边缘就会自动产生‘黑雾’。” 凌鹿倏然睁大了眼睛。 这就是……我的来处?也是白骨前辈的来处? “黑雾,会按照一定规律流动。” “最基本的规律:从低文明世界流向高文明世界。” “黑雾会在高文明世界制造畸变,阻碍高文明世界的生物越过边缘涌向低文明世界——本质上来看,黑雾是宇宙规律赋予低文明世界用以‘自保’的一套程序,一个机制。” “低文明世界就像是带了毒的果子,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一口吞下的。” 厉行洲说到这里,有意地停顿了下。 众人都是皱着眉头,或是疑惑,或是不解。 最终,老谭直白地开口问道:“厉将军,您说黑雾是‘自保机制’。可它们对人类世界所做的一切,完全不像是自保。” 将人类社会直接逼入绝境,哪有这样的“自保”? 厉行洲道:“对。” “我之前说过,历史上也曾经有零星的污染物、污染源,还留下了诸如‘恶魔’这样的传说。” “其实这里有个矛盾的地方。” “按照人类过去的科技水平,面对如此强大的污染物,是如何取得胜利的?为什么人类不但胜利了、存活了,还能留下观察记录?” 凌鹿的表情比谁都困惑:是啊,为什么呢? 厉行洲道:“因为在那个时候,两个‘肥皂泡’是纯偶然地撞在了一起。” “黑雾以及黑雾形成的污染物们,是真正的‘自保’。它们无需主动攻击,只需要在碰撞边缘徘徊,禁止其他生物靠近就行。” “一段时间之后,‘肥皂泡’就像被风吹走一样会自动分开,两个世界彼此脱离,黑雾自然消失,污染物也就渐渐没了踪迹。” “但70年前……” “人类的行为改变了这一切。”! 第 87 章 污染物军团 七十年前。 旧纪年的最后二十年。 在人们的想象里,那是一个美好的黄金年代,没有人会为生存问题忧愁,粮食在大棚里疯狂生长,矿藏在地里取之不竭。动动手指就能享用全世界的美食;踏上飞机就能去世界的尽头看极光。 但事实上,世界资源早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传统能源即将告罄,新能源难以规模化运用,而人类的需求与日俱增。 地区之间为了抢夺资源而演化出来的纷争日益激烈,可靠着军事力量抢来的资源,犹如杯水车薪。 这个快要被吸干的世界,满足不了旧纪年人类那永无止境的需索。 这种状况下,各个区域都不得不加紧研究对应策略,试图在危机全面爆发之前找到解决途径。 比如第三区,一方面在加快新能源的应用试验,一方面在考虑建立“太空电站”,或者建造工质飞船前往其他行星采集资源。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个时期,世界各地开始陆续地出现污染物。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第五区主动向第三区寻求合作,以第三区的工质飞船为基础开启了‘逐月计划’,试图在宇宙中为人类保存一点生存的希望。”厉行洲道,“这是我们之前所了解到的信息。” “但我们所不了解的是——” “在第五区转向与第三区合作之前,他们已经在另一个方向上有了惊人的突破。” “他们发现了‘泡泡’。” “不止如此,他们还在另一个‘泡泡’偶然撞到这个世界时,向这个泡泡发送了探测器。” 队员们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赵瑜用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第五区……早就知道泡泡?” “那也就是说……他们早就知道了黑雾?” 厉行洲道:“对。” 他继续讲述起来。 在第五区看来,尽管有“黑雾”的干扰和阻拦,这个“泡泡”依然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因为一代探测器传回来的数据,表明“泡泡”里是一个适宜人类生存、资源比蓝星更为丰富、并且没有进化出高等文明的世界。 拿到这样的数据后,他们又发送了二代探测器。 二代探测器传回来的图像,让第五区的政府完全沸腾了: 无人踏足的青山绿水,未加修饰的白云蓝天。 裸露在外的矿脉,流出地表的石油,丰饶肥沃的土地…… 满山遍野只有奔跑的小型食草动物与追逐它们的大型食肉动物,没有任何“足以对人类构成威胁的高等生物”。 相比“星际开采”以及“太空电站”这样费时费力且长周期的项目,选择“泡泡”作为人类的新家园,显然是一个更快捷稳妥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 前提是能将人类安然无恙地移送过去。 当然了,第五区并不打算与其 他区域共享这个“伊甸园”“永无乡”,更不会将“黑雾即将扩散”的消息通知世人。 他们只是一反常态地要求与第三区合作,希望能共同推进看似遥远的“逐月计划”。 但他们的真实目的,是控制和建造大型航天级飞行器。 因为之前的失败尝试让他们发现:要让生物通过“泡泡”,普通的航空飞行器无法胜任,需要航天级的载人飞行器。 然而,在第三区真的试图让人类走出蓝星飞向宇宙时,第五区早已认定: 最理想的目的地不在虚无缥缈的宇宙,不在遥不可及的外星系,就在“触手可及”的泡泡里。 这种出发点上的不同,导致了两个区域的合作根本不可能顺利。 比如最基础的问题,关于飞船的发动机选择—— 第五区绝不可能真的去研发星际飞船的发动机。 但他们又不愿意退出这个计划。 到了最后,第五区既想加快飞船舱体的研究进度,又不能容忍第三区将精力投入于“基础问题”,更不能接受第三区发现第五区的秘密,便干脆采取了最激烈的手段——借着大灾变之际,抹去这项计划,还将总工程师以胁迫方式带到了第五区。 但让第五区愤怒的是,尽管他们造出了航天级飞行器,能撑住到达“泡泡”时的气温气压变化,但依然不能将人类成功地运往“泡泡”。 从实验结果来看,飞行器空载或者载有动物时,一切正常。 一旦载人,就会在即将落地时被席卷而来的黑雾撕得粉碎。 又经过无数的实验与尝试,第五区终于发现了——对飞行器加上“提纯后的黑雾”制成的表面涂层,就能避免被撕成碎渣的惨剧。 因此,第五区在偷偷建造飞行器的同时,开始疯狂搜集“提纯后的黑雾”。 这段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别说凌鹿了,就连平日脑子最清楚的楚砚也开始发懵。 厉行洲沉默几秒,做了一个最简单的总结:“第五区想要一艘‘特制方舟’,载着他们的高等人类去另一个资源丰富未经荼毒的新世界。” 这下大家明白了。 楚砚思考良久,道:“也就是说……这个‘泡泡’,现在还在?并没有自动脱离?” 厉行洲道:“对。” “这个‘泡泡’,已经被我们的世界‘勾住’了。” “而勾住它的线,就是第五区通过探测器完成的‘观察’。” “在第五区做出观察这个举动前,这个泡泡对于我们的世界来说是‘不被感知,不曾存在’的。但一旦被观察到,这个世界就确切地存在,并且确切地成为了高文明世界有可能入侵的对象。” “于是泡泡的‘自保机制’迅速升级为‘反制手段’,黑雾大规模蔓延、污染物主动攻击——最终,大灾变成为不可避免的必然。” “所以,”厉行洲看向了众人,“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把‘逐月’带回第三区。” “我们必须把这条线斩断——才能让‘泡泡’离开这个世界,才能让黑雾不再蔓延。” 众人听明白了。 凌鹿第一个举起手,红色的眼睛闪着期待的光:“先生先生!还好你让我们带了这么多武器!” “到时候我们一起把探测器炸掉,炸得粉碎!” “这样一定就能斩断这根线啦!” 赵瑜也道:“是哈!哈,想想就激动!” 厉行洲的视线稍微挪开了半秒,随即对上凌鹿的眼睛,道:“是的,炸掉就可以了。” * 第五区,主城内。 “蠢货!蠢货!” “已经4时了!” “你们居然还没有找到厉行洲!” “何未的内应早就没了,他们怎么可能混进来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达尔歇斯底里地冲下级军官嘶吼,面孔扭曲鼻翼大张,瞳仁都在可怕地收缩着。 待下级军官面色苍白地继续去找人了,达尔扭头看向张再兴: “你不是说你的计策万无一失?!” “现在那只污染物呢?我们要的黑雾呢?!” 张再兴的手抵住下巴,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着,素日总是维持着优雅表情的面孔上出现了深深的沟痕。 “不对劲……不对劲……” 他低声念着。 他确认自己被厉行洲摆了一道。 究竟是从哪个地方开始,厉行洲就已经在将计就计了? 黑雾城?第四区? 当年在听证会上,被厉行洲兵不血刃地打得一败涂地的那种屈辱感与挫败感又涌了上来。 张再兴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脸。 不管是从哪个环节开始出的问题,现在的事实就是: 那只污染物再落到自己手里的可能性趋近于零,这部分黑雾注定无法取到了。 更糟糕的是,厉行洲混进了第五区。 他既然进来了,还能任由我们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离开? 不,不可能。 厉行洲现在肯定知道了,“黑雾的扩大”是不可阻止不可逆转的。 这个世界,就像许多年前超级计算机给出的结论那样:必定灭亡。 他绝不可能允许我们这部分人成为“仅剩的人类”。按他那种死板的逻辑,即使要逃,也不能是我们逃。 张再兴的牙齿咯咯响了两下,手指也攥在了一起,对达尔道:“达尔上将,我们恐怕要禀告元首,需要提前启程了。” 达尔吃惊地望向他:“你疯了?!” “根本没有准备完全!第二艘船还没有加上涂料!” 张再兴道:“不能再等了——厉行洲一定会阻止我们!再拖延下去,他根本不会让我们上船的!” 达尔眼里喷火一般望着张再兴,恨不得一拳揍过去:“你是吓破胆了么?你这扶不起来的混血种!” “他们一共就两个人!两个人!” “他们都没有军队,没有装备,没有武器!” “两个人能做成什么事!难道他们还能把我们的主城给炸了,防御墙给拆了?!” 恰在这时,有军官冲过来,声音像是在做梦: “达尔上将,张部长,我们、我们的防御墙……被毁了!” “污染物军团,冲进城了!” * 一个小时前。 第五区主城防御墙。 这两天城里戒严,从驻城军队里抽调了不少人手去做排查,驻点防御墙的士兵比平常少了不少。 留下来的士兵分着组,沿着城墙瞭望巡逻。 但说实话,他们其实不知道有什么可瞭望的。 毕竟,在张部长那种神奇的药剂之下,城外的污染物已经团灭了。 倒是听说第三区的厉行洲混了过来—— 可那位将军再厉害,不也就是一个单枪匹马的人么?他又没有带军队。 所以只要关闭城门,不要再让任何没有口令的车辆人员进城就行了。 士兵们如是想着。 上午10点24分。 一位负责瞭望的列兵举着望远镜对城外区域做着常规巡视。 看着看着,他搁下望远镜,神色诡异地揉了揉眼睛。 和他同组的上等兵道:“你干嘛?长沙眼了啊?” 列兵摇摇头,又举起望远镜,声音有些飘忽:“天上飞来一个……一个什么?” “那是什么?” 上等兵漫不经心地道:“还能是什么,鸟呗。” “总不可能是大型污染物。” 列兵神色紧张地把望远镜塞给他:“你自己看。” 上等兵举起望远镜看向天空—— 那是……那飞得极快的,浑身上下闪着光的……是鸟? 那东西渐渐飞近了。 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跟个长条蜥蜴一般,有头有爪子,全身都是金属做的骨骼,还有两扇翅膀?! 这是什么新的污染物?! 等等,那玩意儿的爪子上拎着个什么? 银灰色的圆筒,那个圆筒…… 他大吼一声:“敌袭!敌袭!” 不管那玩意儿是什么,它爪子里拎的可是妥妥的火箭炮! 然而他们已经来不及撤退了。 那空中飞着的怪家伙,举着火箭炮对着他们扣动了扳机—— 他们就地一滚护住头部,祈祷着不要被炸成碎片。 然而想象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 那枚“火箭炮”,似乎并没有炸响。 空中飞的怪家伙也没了踪影。 士兵们从地上爬起来面面相觑,心里想着火箭炮也能哑火?那怪东西到底是什么?是第三区整出来的吗? 他们正要用 通讯器汇报,却发现: 无论是什么型号的通讯器,通通没了信号。 不止如此。 整个防御墙驻点的所有热武器,所有依赖电子系统的热武器,那些虽然无法在黑雾里发挥作用却能攻击人类的热武器,全都瞎了、哑了,屏幕一片漆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驻点士兵全都惊疑不安时,足以成为他们终生噩梦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前方的一团黑雾里,一只远远超出防御墙高度的巨型污染物,半边身体覆着硬甲,半边身体全是尖刺,低沉地嘶吼着,迈开四条腿走向了城墙。 这只污染物一边踏步,一边甩着长长的鼻子——而那体积骇人的长鼻之上,居然还戴着一副“防毒面具”! 它每迈出一步,墙就颤抖一下。 它每低吼一声,城墙上的士兵就哆嗦一下。 “这、这体积,9级污染物?”士兵颤栗着问,“怎么办,它戴着面具,那种药粉怕是不起效了……” 负责现场指挥的中尉吼道:“不要怕!我们有防御墙!不管是什么污染物,都会被结晶硭驱赶的!” 他话音刚落,便看见这只污染物的脚下,开出来一辆黑灰色奇长无比的重型装甲车。 这、这又是什么?这辆车从哪里冒出来的,它又要做什么? 管它是什么,肯定是来者不善,给我打啊! 中尉下令攻击,却发现他现在能用的武器只有最古老的机械枪支。 士兵白着脸问:“只有这种枪了,还打吗?” 打!没有用也要打! 然而确实是一点用都没有。 无数子弹从城墙上呼啸而下,甚至都不能在重型装甲车的特制挡风玻璃上留下一个印记。 重型装甲车缓缓驶到了城墙下。 这辆装甲车,竟然从两侧伸出两只长长的机械臂,开始—— 撕扯墙壁上的结晶硭! 中尉在最疯狂的梦里都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他现在手里拿着把手枪,目瞪口呆地看着不停动作的机械臂,整个脑壳嗡嗡作响。 更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那装甲车竟然开始广播了! 广播里,传来一个软软糯糯,本应十分好听的少年音。 但如今,这声音在他们听来无异于是恶魔的嘲笑: 【各位第五区的士兵们,我就是你们想要抓捕的顶级污染物哦。】 【我现在正在去掉你们城墙上的结晶硭,预计还有三分钟完工。】 【等完工后,我们污染物军团里的9级污染物就要来拆墙啦!】 【它会拆得很细致很细致,将眼前所有的障碍物都踩成碎末哦。】 【也就是说,你们还有三分钟的时间可以逃命——你们,是要逃命,还是要留下来送命呀?】! 第 88 章 答应我【一更】 “哇,他们跑得可真快。”凌鹿看着城墙上疯狂逃命的士兵惊叹着。 他坐在驾驶舱里,手边搁着一柄半人高的银灰色电磁脉冲枪。 几分钟之前,他遥控着机械小龙,用电磁脉冲枪毁掉了这个区域的所有电子信号,毁掉了所有的高精武器。 “是跑得够快的,还以为他们好歹会抵抗几分钟呢。”赵瑜遗憾地摇着头。 不到三分钟时间,城墙上已经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此时,墙上的结晶硭也被机械臂挖得一干二净,露出了下面深灰色的混泥土与钢筋。 凌鹿切进第五区的主城通讯网,给所有人发了一条【警报!警报!9级污染物破墙而入!所有居民就近避难!】的信息,接着便飞出三叶草号,落到小花的脑袋上,拍拍它的大脑袋: “小花,该你上场啦!” “去吧!随、便、拆!” 小花早就从空气中嗅到了那些“讨厌的人”的味道,要不是有结晶硭阻挡着,又有凌鹿拦着,它早就一鼻子甩过去了。 如今得到凌鹿的许可,小花高兴地“哞哞”两声,吭哧吭哧地就对着城墙冲了过去! 哐啷哐啷…… 第五区引以为傲的防御墙,曾经在大灾变里护住了人类的防御墙,在9级污染物的脚下瞬间化为渣土。 带领着污染物闯入人类城市的厉行洲,看着眼前乱飞的石块与泥土,狭长的眼睛稍微眯了下。 但他现在没有任何时间来感怀。 也没有必要感怀。 他看向刚刚飞回驾驶舱的凌鹿:“凌鹿,能定位到张再兴吗?” 凌鹿:“能!他正在快速移动,估计是要赶着上船?” 厉行洲对赵瑜道:“按这个坐标,追。” 赵瑜立刻发动三叶草,追着凌鹿共享在终端上的小红点一路飞驰。 而忠实的小花,就这么跟着三叶草,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大喇喇地闯入了城市。 整座主城,都在它的脚下颤抖着。 凌鹿从舷窗里看了看小花,又转身看向身旁的厉行洲:“先生,小花很棒吧!” 嘿嘿,有了小花,什么样的城墙都拦不住我们! 厉行洲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是很棒。” “不过,还是能驯养小花的你更棒。” 要是凌鹿没能驯养这只9级污染物,三叶草小队是断然不能采取这种方式进城的。 凌鹿又开心又不好意思,摸摸自己的小犄角,笑得眼睛弯弯的:“这么说起来,那是先生最棒呀!” “我们现在所有的行动步骤,都是先生计划好的呀!” 不论是之前把蜘蛛探测器送进主城的“木马计”,还是让守城士兵疲于奔命四处排查的“调虎离山计”,包括最后出乎预科的拆墙攻城,都是厉行洲预先推算好的。 唯有两点不是厉行洲原本的安排: 第一,厉行 洲没打算让机械小龙飞起来,凌鹿可以直接在三叶草号里对防御墙驻点使用电磁脉冲枪。 但凌鹿想着白骨前辈不是想要留下很帅的身影嘛,就把这件事交给了机械小龙。 这样一来,远在地下洞穴的老前辈能亲眼看见那些武器报废,也算是出口气啦! 第二,厉行洲没打算让凌鹿自爆身份对士兵们喊话。 但凌鹿一想到这帮人曾经干过的混账事就很生气,就想看到他们被“污染源军团”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 这两件事,最后厉行洲都随他去了。 凌鹿本来还想,要不要自己和机械小龙一起飞起来,绕着城墙飞半圈,这样更能让守城士兵吓得半死—— 这个提议被厉行洲坚决地否掉了。 凌鹿看着窗外的城市,兴奋道:“先生你看,果然和你所说的一样,城里根本就没有人!” “大家一收到‘9级污染物来袭’的消息,果然都赶快躲进避难所了,根本不会留在外面。” 这样一来,也就不用担心小花会踩到平民啦。 听到恋人对自己的称赞,厉行洲唇角勾了勾,再次摸了摸凌鹿的脑袋。 在这般紧张的气氛中,厉将军和小鹿老师的相处本应是一幅带着点儿甜蜜的画面。 但坐在副驾驶座的楚砚瞥见这一幕时,心里却再次涌上来一种违和感。 总觉得……有些细节,不太对。 * 张再兴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缩在装了防弹玻璃的黑色大车里。 但他知道,如果真的是9级污染物,这种防弹玻璃是毫无用处的。 9级污染物,他们从哪里找出来的? 莫非是在黑雾城? 可那里的污染物,不应该按照我的要求最后都给灌下药死掉了么? 他的手又在脸上挠出了几道血丝。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马上,马上自己就能离开这破破烂烂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世界了。 能离开这末世,前往永无乡,这都是自己的功劳啊! 在自己参与进来之前,他们私底下送了那么多载人航空器去永无乡,结果呢? 全都在着陆之时被撕得粉碎! 全靠自己,发现要用污染物提纯之后的黑雾做成涂料,才让实验成功了! 之前送过去的那个做了额叶切除的白痴三等成人公民,还有那个刚生下来的三等婴儿,都成功落在了永无乡的海岸上,足足饿了好几天才饿死。 只有黑雾,只有黑雾才是通往永无乡的钥匙! 可惜最后也没能把那只人形污染物给捉住,没能把他身上的黑雾榨出来,没能凑齐第二艘船的涂料。 这么一来……原本装着女人和三等公民的第二艘船,就不能过去了。 也就是说,在3到5年的时间里,我们在永无乡会少了一些工具和奴隶。 但第一艘船里携带了数量充足的 胚胎库。 只要坚持3到5年,基因技术就能把胚胎库里的“工具人”都催成成熟个体。 3到5年之后,这些工具人就能充分地发挥作用了…… 沉浸在这样的思考里,张再兴觉得自在多了,也舒服多了。 就连闯进城的9级污染物也不再让他感到困扰。 正在琢磨怎么分批“催熟”工具人时,黑色大车驶过长长的隧道,停在了地下控制中心的入口处。 这座修建于旧纪年的控制中心占地奇广,配备着当年建造的探测器发射系统、观测系统,以及完备的实验装置。 这许多年来,对于“泡泡”,或者说对于第五区所谓的“永无乡”的试探与观测,都是在这里完成的。 经过多次的实验后,第五区确信,从海底的碰撞边缘处搭乘方舟前往永无乡是最稳妥的方式。 在“启程之日”,方舟会直接从控制中心外侧的内海海底出发,穿过黑雾的阻拦,最终到达另一个世界的海底。 张再兴下车的时候,看见大厅里的巨型屏幕上还在直播着二号探测器传回来的影像: 淡蓝色的天空,澄澈的海水,一看就足够细软的白色沙滩,没有任何人类踏足的痕迹。 这样的美景,在蓝星已经找不到了。 这是第五区精挑细选定位好的目的地。 只要乘着方舟闯过黑雾的阻挠,人类就能登陆这片海域,成为这个世界当之无愧的新主人。 张再兴没有再看屏幕,转身走向了大厅一侧的“海底隧道”。 沿着“海底隧道”一路前行,经由气闸舱,就能登上那艘第五区呕心沥血打造的“方舟”。 这艘加装了特殊涂层的方舟,其大小堪比一座城镇,里面储备了足够的物资,配备着源自旧纪年的生命维持系统、循环系统、生态维护系统…… 不止如此,方舟的内部空间十分宽敞,里面甚至建造了舒适至极的生活区域,让这些高级旅客可以悠闲自得地健身、散步、种植,甚至游泳。 这样的储备与设施,足以让一船的人安稳生活上十年。 如今,这庞然巨物就安静地潜在海底,气闸舱的舱门已经打开,在等候着自己的第一批正式乘客上船。 张再兴刚走到隧道外侧,便看见自己的同僚们正在士兵的护送下走进气闸舱,一个接一个地钻进那艘代表着生存、代表着安全的方舟。 他兴冲冲地往里走,不料却撞在了达尔铁一般坚硬的胳膊上。 “达尔上将,您这是激动过度了么?”张再兴瞪着达尔。 “噗呲!” 回答他的,是子弹穿透腹腔的声音。 他愣了几秒,不敢相信地低下头,看着鲜血从腹部渗出,看着达尔若无其事地收起枪。 “你、你们……” 这是一发特制子弹。 子弹里包裹着的毒素会在他的体内慢慢游荡,让他充分地感受痛苦,时间长达足足 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后,子弹的碎片才会走到他的心脏,终结他的性命。 这原本是他自己的提议,用来审讯一些不配合的犯人——比如何未的内应,让他们同时体会死亡倒计时的心理恐惧以及神经被撕扯的□□痛苦。 他从未想过,这种子弹会用在自己身上。 “你们……”他嘴唇颤抖着,“基因技术……只有我知道……” “你们不能……抛开……” 达尔露出一个张再兴十分熟悉的笑,那一直被他认为代表着不那么聪明的笑,一个代表着“有勇无谋很好摆布”的笑:“那个催熟技术啊?你的助手已经都录下来了。” “放心,我们会按步骤操作的。” 剧痛之下,张再兴站都站不住了,倚着身后的一堵玻璃墙不住往下滑,直到坐倒在地。 他看着达尔,嘴角流着血:“为什么……元首……为什么……” 达尔笑着道:“元首让我转告张部长,您的位置只能在第二艘船上。” “还有——元首说,他很讨厌你这种混血种,妄自窥探他内心的低贱模样。” * 两个小时后。 三叶草小队除了小花以外的全员——包括搭载着摄像头的机械小龙,都赶到了控制中心。 此时张再兴还靠在玻璃墙上,面色灰白如僵尸,嘴角挂着血,胸膛剧烈起伏,喘得像个风箱一般。 厉行洲没让其他人上前,自己走到了张再兴面前。 这人抬起眼皮,看着厉行洲,眼里竟放出点儿光,声音嘶哑地挤出一句话: “他们、他们……上船了……” “拦下……拦下……” 既然我走不了,那谁也别想走。 厉行洲早已通过小蜘蛛探测器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他没有和张再兴废话,而是直接让凌鹿接通“方舟”的公共通信频道。 凌鹿一边操作着,一边皱眉道:“先生,他们那个飞船搭载了防电磁脉冲的屏障,我们没办法用电磁脉冲枪把它停下来了——” 厉行洲声音温和地应道:“没关系,不用强行叫停。” 说话间,通信接通了。 厉行洲直接对着通讯器道:“加纳森,如果你不想被黑雾撕成粉碎,即刻下船。” “此地适用《国际战争公约》,下船后,你享有战俘应有的权利。” 片刻后,加纳森那老迈而浑厚的声音回荡在了大厅里: “年轻人,你的计谋和勇气值得我的尊敬。” “但你的固执与不知变通,实在是让我感到遗憾。” “你既然已经追到了这里,想必非常清楚,这个世界绝不可能再有转机。”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虚妄的尝试,而不肯认清现实,不肯真正地为延续人类这个种族做出一点贡献?” “你要做的,不应该是杀掉你身边的人形污染 物,从他的身体里取出黑雾,再为人类启动一艘方舟吗?” 厉行洲道:“再启动一艘方舟?即使再多一艘方舟,能上船的人也只有你们第五区的一等公民。” 他看了一眼不墙脚处半死不活的张再兴,继续道:“就算是混血种,也没有资格上你们的船,不是么?” 加纳森道:“噢,那个混血种啊——其实,如果有第二艘船,他原本是可以登船的。” 加纳森笑了起来:“不止如此,不光是他,还有那些妇女、儿童,都可以登船。” “他们原本都可以在永无乡好好地活下去。” “结果呢?” “年轻人,由于你的固执,由于你被所谓的情感蒙蔽了理智,你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他们,都只能留在这个世界慢慢等死。” “你按照你心中的道德律保护弱者,最后却会害得这些弱者在更大的痛苦中死去,年轻人,你不觉得你很虚伪吗?” 厉行洲道:“我再确认一遍——这艘方舟上,没有妇女,也没有儿童?” 原本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张再兴,听到这句话突然又迸发出了生机。 他艰难地张开嘴,竭尽全力地吼着: “对!他们的船上没有妇女,也没有儿童!船上都是战犯!” “厉行洲,击毙!击毙他们!” “我告诉你燃料舱的位置,快击沉这艘船!” 加纳森在那边哈哈大笑起来:“年轻人,你就算确认了这个,又能做什么呢?” “你带过来的那铁皮大玩具,能开进海底,在海底实施攻击?” “就算你能攻击,你的行为符合你自己所说的《国际战争公约》?” 厉行洲神色异常平静:“不,我不能做什么了。” “我只能祝你们全体乘客旅途愉快。” 加纳森的这次通话本就有着拖延时间的意图。 如今他拖够了时间,发动机已进入全速运转状态,自然也就不必再演。 外界的海底发出雷鸣一般的沉闷震动声。 是“方舟”启动了。 还没断气的张再兴咳着血,绝望地呼喊着:“不!不!凭什么是他们!我才是有资格离开的!” 然而加纳森已经切断了所有的通信。 方舟,缓缓驶入了那本不应对人类开放的空间。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三叶草小队和垂死的张再兴都能从屏幕里看见,这艘银灰色的大船已然离开这个世界,来到了另一方梦幻一般的海域。 方舟浸在海水中,正在一点点地往上升。 张再兴盯着屏幕,喉管里发出了近乎凄厉的“嗬嗬”声。 然而,他还没叫几声,就像是被血水噎住一般不出声了—— 屏幕里,那堪称宏伟壮观、满足航天级要求的方舟,眨眼之间便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黑雾给包裹住! 黑雾如梦魇一般将方舟一口吞没,连带 着整片澄澈碧蓝的海水都变成了黑色! 不出数秒,一团混沌的黑雾变为一捆一捆的黑色细丝,精准而利落地切入了方舟外壳。 那耐高温耐高压的高强度合金材料,像豆腐一样地被切成了粉末。 刹那间,血水、肉末,伴随着方舟的碎屑齐齐飞溅开,在落入海面之前又通通被黑雾所接住。 待整艘船连带着里面的乘客都被绞成肉渣之后,黑雾将这堆残渣完完整整地包裹住,再如沉入虚空一般,完全消失了。 屏幕里的海滩,依然云淡风轻水清沙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一幕,同第五区早期那些失败的实验结果完全一致。 张再兴的嘴唇翕动半天,像是想要问“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之前实验明明成功了……” 厉行洲走到他身边,像是在回答他的疑问,又像是在对三叶草号的队员们做出解释: “原因很简单。” “黑雾,会拦截所有妄图越过黑雾的高文明世界的意识个体。” “你之前的实验之所以成功……” “我读过你们的实验报告。” “你们既舍不得用‘高等人类’做实验,又认为‘低等人类’不配先于你们前往永无乡,更担心在你们能大规模前往之前,智力健全的‘低等人类’占据了永无乡自立为王……” “你选择了被切割掉额叶的成年人和刚出生毫无生存能力的婴儿来做实验。” “这样的个体,不会被检测为‘具备独立意识的完整个体’。” “所以他们能平安无恙地到达。” “但那艘方舟里的乘客……是无法通过检测的。” 听厉行洲说完,张再兴那灰败如土的脸上,竟现出几分狂喜的面色,他哑着嗓子嘶嘶说着什么,大概是“太好了”“全灭”“大家都得死”一类的。 厉行洲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人,慢慢道:“他们已经死了,你也会死。” “但人类,会活下去。” 听到这句话,张再兴最后呕出几口黑血,睁着眼睛向前扑倒在地上,彻底断了气。 厉行洲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大步走到凌鹿身边,一把揽住他,低低地唤了一声恋人的名字:“凌鹿。” 方才还被惊得尾巴都开始炸毛正在唏嘘不已的凌鹿,被突然搂住之后不禁有点慌:“先、先生?” “啊,是需要引爆炸丨药了吗?” “我刚刚已经找到他们发射探测器的轨道,只要沿着这个轨道把炸药送过去就好啦!” 加纳森在那边和厉行洲绕圈子拖延时间的同时,凌鹿也没闲着。 他把能做的布置都做好了,只要等厉行洲按下按键就能彻底炸毁那两个探测器。 厉行洲摇摇头:“不急。” 说罢,这人伸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凌鹿。 “……咦?”凌鹿脸有些红,还是回手抱住了厉行洲。 他 小声道:“先生,大家都、都在呢……” 赵瑜还在一边偷偷笑呢! 厉行洲:“没关系,让我抱下你。” 凌鹿踮起脚,学着厉行洲摸自己脑瓜的模样,轻轻抚着厉行洲的后脑勺:“先生是不是太累啦?” “马上就好了!我们把探测器炸掉,就可以回家啦!” 回家,回去建一座二层小院,在后院种上棉花和三叶草。 晚上就吃先生做的蛋包饭,夜里还能吃先生做的布丁。 厉行洲没有回答,反而捧住凌鹿的脸,温柔地印住了他的唇。 凌鹿的脸这下彻底涨红了。 先、先生这是怎么啦…… 以前先生也不会当众亲亲呀…… 厉行洲稍往后退了一点,左手依然捧着他的脸,道:“答应我,你会好好回家。” 凌鹿眨着眼,乖巧道:“我当然会好好回家呀。” 厉行洲笑了下,右手抓住凌鹿的手腕—— “咔哒!” 凌鹿在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之前,他的两只手腕都被厉行洲紧握住,还被套上了拘束锁。 拘束锁,第五区的发明,能让一切污染物丧失能力,就连远古的龙也无法反抗。 刹那之间,凌鹿的犄角、尾巴还有翅膀,全都消失不见。 黑发红瞳的少年,茫然地仰头看着自己的恋人:“先生……?” 厉行洲已收敛起所有的表情。 他将拘束锁的钥匙丢给一旁的楚砚道: “楚中士,看好小鹿老师。” “在那块屏幕彻底熄灭之前,不许给他解锁。” “这是命令。”! 第 89 章 带你回家【二更】 二十天前。 黑色沙漠,地下洞穴深处。 厉行洲站在形貌狰狞的头骨之前,神色冷静地问道: “前辈,您昨天提到的,凌鹿‘不打算回去的地方’……” “是否就是指你们的来处,也就是第五区费尽心思、必须借助黑雾才能前往的地方?” 白骨:【……】 【你果然具备人类的狡诈。】 【可惜,这个理解并不尽然。】 厉行洲:“那正确的理解是?” 白骨:【那些人类要去的,是他们能够生存繁衍的世界,是一个实体的世界。】 【而我们,我们源于虚空,终于混沌,我们原本就是‘无’,是‘虚’。】 【只是由于世界的碰撞,我们才会从这虚与实的缝隙里出现,才会来履行自己的使命。】 厉行洲沉默了几分钟后,再度开口,一点一点地向白骨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世界的碰撞”是什么,黑雾从何而来,为何肆意蔓延。 “前辈,如果说是人类对那个世界的‘窥探’才造成了黑雾肆虐,那让第五区停止观察,让一切回归七十年前,另一个世界是不是就能自动与我们分开?”厉行洲道。 白骨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讥讽:【你认为呢?】 厉行洲:“……不够。” “窥探已经发生……已经存在……” 身姿挺拔面容坚毅的指挥官先生,抬手捏着眉心,眼底结着寒霜:“即使炸毁探测器,即使终止一切打探……也不能让一切回归虚无。” 白骨:【呵。】 【‘回归虚无’……】 【你既然说出了这四个字,代表着你已经发现了。】 厉行洲:“……我思考过很久,为什么黑雾要造出‘能承载意识的顶级污染物’。” “前辈您刚才的几句话,您提到的‘使命’,给了我最后的启发。” “其他的污染物只需要单纯的驱逐、单纯的守卫,避免高文明世界的生物误入缝隙,对另一个世界造成干扰。” “但顶级污染物……杀戮与守卫只是你们最不重要的职责。“ “你们的真正使命,是抹除所有高文明世界的干扰痕迹,让两个世界能安全脱离。” “做完这一切之后,你们的意识会消散,身体重新回归黑雾,如您方才所说,‘终于混沌’。” 也就是凌鹿曾经梦见过的,让他深夜害怕哭泣的——变成了什么都不知道的黑雾。 白骨:【……呵。】 这次,这位老人的声音,又带上了些不一样的意味。 【你这‘人类’,倒还真能让我吃惊。】 【但是,你不觉得矛盾吗?假如你说的是真的,我就不应该还在这里,也不可能被卑劣的人所困住。】 厉行洲缓缓道:“的确。” “我想……” “在前辈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蓝星彼时的智慧生命,恰好全灭了。” 陨石?地裂? ?豆腐军团提醒您《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高文明世界不复存在,观察者从物理上的彻底消亡杜绝了干扰的可能性。” “所以……您保留了独立的意识,无需回归黑雾。” 白骨:【……】 老人的声音暗沉下来:【没错。】 【‘世界脱离’和‘我们回归’,是一体两面无法分开的事。】 【除非文明消亡。】 【‘人类’,你要是想让黑雾停止蔓延,想让你的世界回归正轨,除了停止一切窥探,还需要让你身边的小家伙,回到黑雾中去。】 【嗯……似乎不是什么困难的选择。】 【和小家伙一样漂亮的皮囊……你大可以随时再找。】 说到此处,白骨不再言语了。 厉行洲也没有接话。 长久的沉默之后,厉行洲竟是笑了一下,沉声道:“的确,不是什么困难的选择。” * 地下控制中心。 厉行洲没有解释太多。 他大步走到控制台前,按照凌鹿做好的布置引爆了炸丨药。 但明明显示“目标已被摧毁”,屏幕上仍然飘着模糊不清的虚影。 厉行洲瞟了一眼屏幕,只道:“我去做最后的清除。” 被铐住的凌鹿,怔了几秒之后,脑中像是一道闪电划过般,被封存的意识汹涌而至。 黑雾……没有意识的黑雾…… 为什么这具身体需要意识…… 我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又惊又恐地哭喊出来:“不不,先生!黑雾那边,你不能去!” “你不是污染物,你不能去,你去了也会被撕碎——不行,先生,你停下!” 厉行洲站在控制台前,远远望着少年,手按向自己的心脏: “不,凌鹿,我可以去。” “也只有我能去。” 我拥有一颗顶级污染物的心脏。 凌鹿面色骤然转为煞白,身体一晃,险些没能站稳——是赵瑜和肉串儿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但他已经感觉不到周边的一切了。 他直直地望着厉行洲,反复说着: “不,不对,先生,应该是我。” “那是我该做的!让我去!” “我来到这世界,就是为了这一天,就是为了清掉这一切的!” 厉行洲摇摇头,道: “不。” “你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感受阳光,是为了种下三叶草,是为了品尝糖果……” “记住你答应我的,回家。” 说完,厉行洲不再看任何人。他转过身,大步朝海底隧道走去。 “不不不!”凌鹿崩溃般哭吼着,不顾一切地想要追过去。 然而拘束锁让他无 法飞行,肉串儿也挡住了他的去路。 “让我过去,我去换先生!” “肉串儿,听话!” “楚砚,放开我!” “你们,你们——先生才是指挥官啊!你们应该保护他啊!” 然而没有人动。 已经双目通红满脸是泪的赵瑜抱住不停发抖的凌鹿,低声道:“相信指挥官,相信将军,他……他……” 相信他的安排。他能做到的。 即使代价是他再也不能回来。 “呲……” 是气闸舱这一侧的舱门开启的声音。 又是一声响。 另一侧的舱门也开启了。 厉行洲出发了。 赵瑜紧紧搂住凌鹿,唯恐这少年随时会崩溃。 就在这时。 “嘎吱嘎吱……” 那安静地搁在一旁、本来无人遥控就不应该动弹的机械小龙,竟主动挥了挥翅膀。 它在没有任何人下达指令的情况下,化作一道银色的电光,和凌鹿擦肩而过,飞进了海底隧道。 * 厉行洲原本以为,缝隙之处是无尽的黑暗,是翻滚的黑雾。 但事实上,这里是“无”。 连黑暗都不曾有。 没有光明,没有黑暗,没有时间,没有方向,是一切都不存在的“虚无”。 直到这一片茫茫中,出现了一丝丝闪光。 刹那间,虚无中有了光,也就有了黑暗。 黑暗包裹住了他。 厉行洲仿佛是沉在深海,又仿佛是浮在深空。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 但他就是能“知道”,黑暗中漂浮着一缕一缕的丝线。 如雾气一般缥缈,又如蛛丝一般缠绕。 这些丝线,只有来自于同一个文明的意识才能感受到。 在不知从何而来的本能驱使下,厉行洲对着丝线伸出了手。 黑雾,从他的胸口漫出,顺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下,渐渐吞没了这些丝线。 原来是这样…… 厉行洲想。 同样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本能告诉他,待丝线全然消失,两个世界就会渐行渐远。 凌鹿,会活下来。 这美丽的少年,远比他看起来的强大。 即使我不在他身边,他也能找到生命的意义。 他不会变成他所惧怕的模样。 他会拥有真正的人生,可以和朋友在湖边聊天,可以对着蓝天舒适地伸懒腰。 对了,还可以吃他喜欢的…… 只是没有人能给他做蛋包饭和布丁了。 一片混沌中,厉行洲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他的心脏被活活掏出来的那一刻。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了哭泣着朝自己跑来的机器人凌鹿。 他 当时在想,“糟糕,没有人可以带凌鹿回家了。这可是个走路都会跌倒的笨蛋啊……” 这次,自己做了万全的准备。 会有人带凌鹿回家。 厉行洲再次“看”向了四周。 缥缈缠绕的丝线,正在黑雾中徐徐消失。 厉行洲的意识也在消散。 他最后所看到的画面,是黯淡天光下,少年那驱散了一切阴霾的笑: “厉行洲,我找到你啦!” 嗯,你找到我了。 可是我必须得离开你了。 对不起。 我爱你。 厉行洲闭上了眼睛。 “砰!” 这一片虚无之中,竟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撞到了他的肩膀?! 可此时的厉行洲,已经无力睁开眼睛了。 混沌不明间,他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 【滚,你这讨厌的人类。】 【不要留在这里当什么大型垃圾。】 【还有……不要再让他哭泣。】 话音落下,四周的空气竟流动了起来。 风,强劲的风吹过他的身体,带着他往缝隙入口飞去。 那只在白骨前辈的要求之下,被凌鹿制造得既精巧又威风、能呼风能唤雨、能喷火能结冰的机械小龙,正在按照逐渐消散的“龙”的意识,完成它最后的任务。 * 地下控制中心。 自厉行洲进入气闸舱后,时间只过去了一分钟。 一分钟,原本模糊不清的屏幕终于转为全黑,任何信号都没有了。 同样两眼通红的楚砚,按照厉将军的命令迅速解开了凌鹿的拘束锁。 凌鹿的翅膀嗖一下便弹出来,如利箭一般穿过海底隧道,落在气闸舱之前。 自己听见了!听见了! 气闸舱里,有声音! 他用力拽开舱门,整整一个舱室的海水喷涌而出,激流般涌进了隧道。 和海水一起涌出来的,还有一个被机械小龙的爪子牢牢固定住的“人形冰块”。 那是没了心脏、没了呼吸、全身进入冷冻状态的厉行洲。! 第 90 章 尾声 厉行洲醒来时,已经是20天后了。 他虽然一直无法说话无法睁眼,但他多多少少能听见周围人的谈话声,能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 ?豆腐军团的作品《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他听到凌鹿说,是白骨前辈偷偷将祂最后的意识附着在机械小龙之上,再作为“顶级污染物”的意识体进入黑雾,以祂自己的意识消散为代价,将厉行洲用机械小龙推了出来。 他还知道,凌鹿将自己送到了第五区的医疗中心,紧急修复了废弃的医疗舱,造出了人工机械心脏。 在医疗舱的治疗和人工机械心脏的帮助下,自己捡了条命回来。 与此同时,靠着9级污染物的镇守再加上凌鹿对维塔斯的调用,第五区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骚乱。 接着,如自己之前所推测的,覆盖在第四区、第五区外侧的黑雾迅速消失,污染值回归到正常水平。 第三区的军队在奥薇纳的协助下直接越过第四区进驻第五区,接管了这一区的所有事务。 匆匆赶来的第三区军队,还带了一样特别重要的东西: 存放在大地之城研究院的那一小团液态黑雾。 如今,这一小团黑雾,在凌鹿的操控之下已经变成一颗心脏,落进了厉行洲的胸膛。 厉行洲低下头,看向自己胸口新添的手术疤痕。 他的耳边,又隐约响起了凌鹿带着哭腔的声音。 他知道,这几日凌鹿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一直一直在等他醒来。 一想到凌鹿那带着泪的面孔与沙哑的声音,厉行洲这颗新的心脏又一阵发痛。 凌鹿…… 他无声地念着恋人的名字。 就在他准备自行下地去找找恋人在哪里时,病房的门开了。 医生护士齐齐涌进来,各种检查器械都招呼起来,至于自行活动?那自然是被严令禁止了。 等到医生护士都离开了,病房门再度打开,手上插着输液管的厉行洲直接坐起:“凌鹿!” 然而进来的人是周中尉。 一番汇报之后,周中尉离开了。 病房门再度打开。 厉行洲再次直接坐起:“凌鹿!” 进来的人是老谭、楚砚和赵瑜。 厉行洲皱着眉头,道:“凌鹿呢……” 竟没有人接话。 过了好一会儿,赵瑜才带着几分尴尬道:“小鹿老师……去训练小花了。” 一定要赶在这个时候训练? 厉行洲听到这如此明显的借口,心里已是明白过来。 他不想用自己的私人问题折磨下属们,也就没有再追问。 待探访时间快要结束时,楚砚看着厉将军,欲言又止半天,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将军。” “这次的小鹿老师……很难追。” 厉行洲:“嗯。” 这次的事情,和他误会自己只喜欢小犄角什么的 ,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 这一次……自己太让他伤心了。 楚砚:“不过我们还是相信,您能把他追回来。” 厉行洲:嗯。谢谢。○” 这就开始追。 * 然而,厉行洲很快就发现,凌鹿不仅不愿见自己,甚至连通讯器上都把自己设置成了“禁止联系”。 不但如此,这小恶魔干脆直接飞回了第三区,跟赵瑜他们说的理由是:逐月计划都在他脑子里了,他要尽快带回去。 在厉行洲处理完第五区的后续杂事赶回第三区时,凌鹿没日没夜地和一帮研究员们博士们混在一起,研究怎么“改造”夕照塔,怎么“激活”琉璃湖底部挖出来的“琉璃菌”。 在最早的逐月计划里,夕照塔其实是作为“发射塔”修建的。旧纪年的工程师希望能找到一种低耗能高效率、能将小型载人航天器快速送入太空的发射方式。 而琉璃湖,最早的时候也不是一片湖,而是一个新能源实验场,用来试验如何以“琉璃菌”发电。这种捕获自早年太空站的特殊菌种,能以极高的效率将太阳能转化为电能。 按照现在的科技状况,再推进“小型载人航天科技”显然是不现实的,因此夏天和胡教授他们在考虑,将夕照塔改为巨大的“结晶柱”。 尽管这个世界不会再有新的黑雾,但这七十年累积的黑雾并不会骤然消失,那些畸变的污染物也不会就此放弃它们的领地。 有了这么一个千米高的结晶柱,那么几乎现有的人类生存区都能变为“抗干扰区域”,能将污染物拒之于外。 这么一来,厉行洲他们在艰辛地对外收复失地之时,就有了一个更稳固的人类生存区做后盾,不用再担心突发的畸变期、不用再担心前哨站失守。 甚至之前从来无法彻底解决的潜伏污染物,在结晶柱的压制效应下也陷入了永恒的睡眠,不会再对城市对居民构成威胁。 至于要改造出一根如此庞大的结晶柱,“结晶硭”从何而来——那当然是来自于第五区的储备了。 有了足够的原料,下一个问题就是:要最大化结晶柱的特性,需要用电流对它做强化。 按照夏天做的测算,这根“夕照结晶柱”运行起来的耗电量同丽达不相上下。 如果要让“夕照结晶柱”和“丽达”同时运转,那第三区的三大主城都得长期停电。 就在大家发愁“电能从哪儿来”的时候,凌鹿说:能用琉璃菌吗?这种菌不是往特制培养皿里一铺,就能唰唰吸收太阳光,然后快速发电? 研究员挠着头告诉凌鹿:琉璃菌之所以难以规模化运用,是因为它虽然转化效率高,但菌群培养皿的用地要求也十分高: 要特别平整、特别开阔,而且长期日照强烈。 第三区内部哪有这样开阔的空地呢? 这恐怕要等厉将军他们再多回收几片空地,才有可能铺开建设“发电用地”了。 凌鹿 想了想,又有了个主意: 直接用第四区的沙漠怎么样?那里够平整,够开阔,用来布置巨型培养皿再合适不过。 而且,之前三叶草小队穿越沙漠地区时铺设好的电流场装置,改造之后就是一条输电线路,足以将电从沙漠地区引到黄昏之城。 这个提议很快被验证通过了。 于是,本来就很忙的凌鹿变得更忙了。 他要忙着做改造,忙着画结构图,还要忙着训练小花清理黑色沙漠…… 好在他有翅膀。 他可以随意地从黄昏之城飞到黑沙沙漠,再飞到琉璃之城,比任何交通工具都来得快速。 也可以让他在听到“厉将军来了”的时候,迅速飞得无影无踪。 是的,飞得无影无踪,让厉行洲连个背影都看不到。 自厉行洲痊愈之后,凌鹿就再也不愿看到他了。 不管厉行洲安排了多少巧合、偶遇,凌鹿都能“以不变应万变”,直接飞走。 而且他也搬出了厉行洲的公寓。 就连谢老师和崔屿他们都不知道凌鹿到底住在哪里,厉行洲捧着棉花和巧克力糖想上门都不知道地址。 * 一晃,就到了3月。 3月14日,第三区的情人节。 这天恰好还是个公休日。 凌鹿窝在自己的小房子里看了一整天绘本。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凌鹿将绘本收在一边,决定去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水。 然而,他刚一开门,却看到了—— 小水壶。 小水壶的屏幕里,闪着许许多多代表开心的线条,还有大大的笑脸。 凌鹿先是惊喜地摸了摸小水壶的脑袋,随后才意识到:不对呀。 小水壶怎么在这里? 自己不是将小水壶留在在大地之城的公寓、叮嘱它要好好照顾先生? 小水壶怎么可能找到这里的?这这这—— 就在凌鹿惊得小翅膀都开始飞快扇动起来时,小水壶“咕嘟”一下,藏在身后的机械臂一下举到前面,举起了一小捧…… 白白软软的。 凌鹿许久都没有吃过的。 就算凌鹿再怎么迟钝,也明白过来:这,这一定是先生…… 一想到这里,他的小眉头就皱了起来,嘴也瘪了下去。 此时,小水壶又举起了另一只藏起来的机械臂。 这次是一摞纸,最上面的一页写着:【会化哦。】 会化…… 凌鹿一脸不高兴地接过,放进了嘴里。 哼,才、才不是接受了先生送的呢!是担心会化掉! 就在凌鹿一口一口吃着的时候,小水壶的机械臂居然翻了一页纸,第二页纸上写着: 【还有彩虹哦。】 【要 是不来吃,彩虹就化了呢……】 那种七个颜色的?咬一口就能把七种颜色都吃进肚子里的? 这、这种,如果化了,多可惜…… 就在凌鹿犹豫纠结要不要跳进陷阱时,小水壶又翻了一页纸: 纸上画着一道漂亮的彩虹,一个哭泣的小人儿。 凌鹿看着彩虹和小人儿,咬咬牙,心说哼我就是去拿彩虹的!拿了我就走! 我,我才不会多看先生一眼呢! 就这样,凌鹿跟着咕嘟咕嘟的小水壶,沿着僻静的林间小路,来到了一方空地。 空地上,有一张不知何时布置好的桌子,上面铺着雪白的桌布,点着橘色的小灯。 一支大大的彩虹,插在透亮的玻璃杯里,静静地立在桌上。 桌边没有人。 凌鹿四下看了看,决定走过去拿了就飞走。 然而,他刚走过去,就被桌上的另一样东西完全吸引住了目光—— 盆景。 他自己做给厉行洲、厉行洲之前走到哪里都会带着的盆景。 绿色的松树,褐色的木屋,莹白的雪地,雪地里留着两串小脚印。 自己记得很清楚,当时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对厉行洲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就想着要做个礼物给他,于是就做了这么一幅盆景。 许久之后自己才知道,原来这幅盆景里的景象,代表着心底最深处的回忆。 那雪地里玩耍的小人儿,就是小小的厉行洲和小小的自己。 咦? 等等,盆景里怎么多了两个小人儿? 没错,坐在屋顶上的,多了一个小男孩儿,还有一个有着小犄角小尾巴小翅膀的……小恶魔。 凌鹿“呀”了一声,情不自禁地用手去碰了碰这两个小人儿。 小恶魔做得十分精致,眉眼栩栩如生,一对漂亮的红色眼睛在灯光映射下泛着星星一样的光。 但小男孩儿就…… 为什么一看就很笨?而且还做错了事一般,一副很心虚的小表情。 凌鹿如此想着,下意识戳了戳小男孩儿的脸蛋。 【凌鹿】 小男孩儿竟然说话了。 自然是厉行洲的声音。 凌鹿心中一惊,却也不愿意把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丢在一旁就此飞走。 【凌鹿,对不起。】 【我知道你或许不想看见我……】 【我也知道我做了非常、非常伤害你的事……】 【我骗了你。】 【可是,就像我们当年能互相等着彼此,等着能理解对方的情感一样……】 【我们这一次,能不能也一起再等等?】 【我能不能等到你,原谅我?】 凌鹿立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吭声。 藏在不远处树林里的厉行洲,看着一动不动也不说话的 凌鹿,只觉得心一阵阵发紧。 他恨不能就这么冲出去抱住凌鹿,就这么箍住他让他不要再飞走,不要再逃开。 可是他不能。 终于凌鹿有了动作——他缓缓摇了摇头。 厉行洲的心,随着凌鹿的动作,仿佛在一点点被撕碎。 他……果然不能原谅我了? 是啊,在自己一再向他许诺、向他保证了两个人的未来之后,当着他做出了这样的事…… 恍惚间,厉行洲又想起自己昏迷时,凌鹿那几乎哭哑了的嗓子。 就在厉行洲的脸色转为煞白之时,他听见凌鹿开口了。 凌鹿依然低着头,声音里全是忿忿:“先生,我好生气啊!” “你……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骗你? 面对恋人的质疑,厉行洲的呼吸都快停滞了。 然而,凌鹿接下来说的是: “你为什么不让我保护你?!” “我难道不是最可靠的同伴,不是最厉害的机械师,不是最顶级的污染物?!” “你明明说过,我们要毫无保留地信任同伴,才能把计划做完。” “可是你把真正的计划藏在心里,不告诉任何人!” “你就默默写了一封信,你干嘛啊,你把我们都当成小朋友吗?你照顾了我们,牺牲了自己,还什么都不说是吗!” “你根本——哼,你根本,哼……” 凌鹿竟是把自己气得说不下去了。 厉行洲:……? 厉行洲花了几秒钟来追上恋人的脑回路。待弄明白之后,他走出藏身的树丛,声音肃穆神色庄重: “作为这场行动的指挥官,我向你致歉。” “我违背了自己所说的原则,是我的失误。” 听到厉行洲这么说,凌鹿似乎稍稍消了一点气。 他没有拍着翅膀飞走,而是停在原地,胳膊抱在了胸前。 厉行洲再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揽住了自己的恋人。 凌鹿依然没有飞走。 小恶魔的身体一开始是僵硬的,在厉行洲反复摩挲着他的肩膀与后背之后,终于稍稍软了一些。 他再次开口了。 这一次,他那清软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哭腔:“先生,我其实……还很害怕。” “我知道你这么做,你撒谎骗我,是想救我。” “可我还是很害怕!” “我好害怕,你明明在我身边,却在一下秒就会离我而去。” “我好害怕,你明明说了我们要一起有个小房子,要一起种花种草,一转眼你就要自己去变成黑雾!” “先生,我一想到这里,就怕得不行。” “怕得不敢再见你,怕得不敢留在你身边……!” “先生,我,我……” “呜……” 这些担忧与委屈,这些 畏惧与害怕,多日以来凌鹿都藏在心底,没有对任何人诉说过。 如今全都决堤而出。 小恶魔哭得肩膀都在颤抖。 在战场上永远判断精准的指挥官先生,在会议室里永远逻辑清晰的厉将军,刹那间变回了那个笨嘴拙舌的孩子,除了不住地说“对不起”以外,便什么都不会说了。 待月亮都爬上了树梢,小恶魔抬起头,揉揉眼睛:“不行,我不能再哭了。” 厉行洲用指尖为他擦着泪水,心疼道:“嗯,不哭了不哭了。” 再也不让你哭了。 这既是我对那位前辈的承诺,也是我对自己的嘱咐。 凌鹿:“再哭,再哭就该全化了!” 厉行洲:“……” 就这样,小恶魔顶着泪痕未消的脸,坐在桌子前一口一口地啃着彩虹。 啃着啃着,他突然想起来了:“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凌鹿不在任何一座主城。 他躲到了琉璃之城外围的一个小岛之上。 就是厉行洲之前说过的,“与世隔绝,气候不错的小岛”。 凌鹿自己在这里建了一座小小的房子,还附带一个能种棉花和三叶草的院子。 他仗着自己有翅膀飞得快,不管白天在哪里,晚上都会飞到这所小房子里。 但他没想到,厉行洲会真的找到这座小岛上来。 并且还把小水壶都给带来了。 厉行洲轻轻刮了下恋人的鼻尖:“猜到的。” 可惜没有一开始就猜到,还耽误了好几天的功夫。 凌鹿“哦”了一声,又道:“那这个,这个是哪里来的?这岛上没有其他人了,肯定也没有啊。” 厉行洲:“我做的。” 凌鹿:“咦?” 厉行洲:“我的船上备了些厨具,也带了不少原材料。” “除了,还能做牛奶布丁、奶黄糕、蛋包饭……哦,还可以烤鸡翅……” 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吃过东西的凌鹿,咽下最后一口,同时吞了口唾沫。 厉行洲露出为难的表情:“不过船不算大,也没有冰柜……” “原材料万一放坏了……” 凌鹿舔舔嘴唇:“放坏了多可惜。” “要不,搬到我的房子里?” “我、我有冰柜……” 厉行洲的眼角微弯:“好,这就搬。” 当然了,指挥官先生除了把这些原材料搬进了凌鹿的小屋以外,还顺便把自己也搬了进去。 他和自己的恋人再次成了室友。 不过,厉行洲能住在岛上的时间并不多。 生存区之外还有大片被污染物侵占的区域,要一点一点打回来。 只有在污染物比较消停的时候,或者战况顺利可以喘口气的时候,他会赶回这座小岛,为恋人做一顿晚餐,再 陪着恋人看星星,看月亮。 看完星星月亮以后…… 两人就亲一亲,然后牵着手睡了。 因为恋人说了,鉴于他实在是太生气了以至于都气糊涂了,不记得“3000个亲亲”还剩多少了。 这种情况下,只能清零重新开始。 听到恋人这个决定的厉行洲:…… 行吧。 每天100个,也就30天的事了。 * 这天晚上,月亮很好。 凌鹿坐在餐桌前,吃着厉行洲给他准备的牛奶冰沙。 这道甜点冰冰凉凉的。吃完之后,他原本就红润可爱的嘴唇会更增加几分颜色,更显得清透水润。 厉行洲控制着不去看恋人的嘴唇,强迫自己将视线停留在眼前的终端屏幕上。 就在这时,他听见恋人小声说:“先生……” 厉行洲:“嗯?” 凌鹿:“嗯……那个,嗯,我又想了想……” 厉行洲:“嗯?” 凌鹿坐得离厉行洲近了些,头搁在厉行洲的肩膀上,声音却是更小了:“预支一下,也不是不行哦。” 他没有说是预支什么。 厉行洲也很有默契地没有再问。 他只是站起身,将恋人一把打横抱起,直接送进了卧室。 岛上的夜晚很安静。 原本就只有鸟儿时不时飞过枝头,鱼儿时不时跃出湖面。 但这天晚上,静谧的小岛之上多了些不一样的声音。 碰撞声,摇晃声。 语无伦次的诉说声。 以及控制不住的抽泣声。 到了最后的最后。 在月亮快要落下去的时候,连眼皮都睁不开的小恶魔低声呢喃着:“先生……” 正用被单温柔地裹住恋人的厉行洲:“嗯?” 小恶魔:“我总算做了一件恶魔会做的事呢……” 厉行洲:“……嗯?” 小恶魔:“那个,不停歇地搞一晚上……” “呼……” 厉行洲:…… 小恶魔,你对这句话里的主动被动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有些哭笑不得的厉行洲,并没有纠正恋人这一点小小的认知偏差,而是轻柔地在他额间落下一个吻。 还有1002个要攒呢。 * 一年后。 由于要和谢老师一起做些设计工作,凌鹿又暂时搬回了大地之城。 既然离开已久的“小鹿哥哥”终于回来了,崔屿书店里的“听小鹿哥哥讲故事”再次开张。 差不多每天下班之后,凌鹿都会跑到书店去,给小豆包们绘声绘色地讲故事。 这天晚上,待故事讲完、小豆包们纷纷离开之后,外面又下雪了。 凌鹿正想着给厉行洲发消息说一声“大地之城下雪啦”,却望见对面的路灯之下,那穿着黑色大衣、举着黑色大伞的男子,不是厉行洲是谁? 凌鹿又惊又喜地唤了一声“先生!先生你从第一区回来啦!”,就冲着厉行洲跑了过去。 然而,天雪路滑…… 他再次摔在了厉行洲怀里。 厉行洲嘴角微微勾着,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这总是爱摔倒的小恶魔,道:“怎么又摔了?” 凌鹿笑得眼角弯弯,踮起脚在厉行洲嘴角亲了一下:“反正你总会扶住我。” 厉行洲的嘴角再次往上翘了翘。 他搂着凌鹿的肩膀,两人并排着往家的方向走去。 雪粉簌簌落下。 地上渐渐积起了雪。 莹白的雪地上,是两串紧挨着的脚印。 能看出来,脚印的主人一直互相依偎着,不曾有片刻分开。 他们一起走了很长的路,走了很久的时间。 在不可知的将来,在更加漫长的时间里,无论是风是雨,是雪是冰,他们都会这样倚靠着彼此,牵着对方的手,一直一直走下去。! 豆腐军团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91 章 日常番外-酒心巧克力 这里很冷,风也很大。 毕竟这是千余米高的“夕照塔”,或者说“夕照结晶柱”的顶层平台。 凌鹿落到平台边缘,收起翅膀走进了一间特别的小屋子。 由于“夕照结晶柱”实在太高,凌鹿他们在改造时采取了分段控制的方式,最顶端300米的结晶柱方向控制、电流测试都需要在这间小屋子里完成。 因此,小屋子里陈放着各种调试、检修设备。 但凌鹿今天不需要检修结晶柱。 他走向了屋子的另一侧。 这一侧是凌鹿特意设计过的,用黄昏之城的特殊玻璃做成了玻璃墙,站在屋子里就能向外远眺。 大多数时候,能看见下方白云飘飘,烟雾渺渺;阳光特别好的时候,能将黄昏之城尽收眼底,甚至能望见远处的卫星城。 比如今天,天气就还不错。 凌鹿站在墙边看了会儿,转过身道:“前辈,过几天春日盛典的时候,城里也会有烟花哦,肯定会很美。” 他的身旁,是安静地躺在墙边的机械小龙。 在白骨前辈的意识彻底消散之后,原本地下洞穴里的头骨、白骨碎片,全都化成了黑灰,没留下任何踪迹。 而这只机械小龙的零件也是完全损毁,无法修复。 按惯例,机械小龙作为金属制品,应该被宣告报废,然后被拆解成不同的原材料予以回收利用。 但凌鹿没舍得。 他将机械小龙带到了这里,让这白骨前辈曾经栖身过的小龙,可以代替曾经的神龙俯瞰祂喜爱的蓝天白云,人间烟火。 他当然很清楚,意识消失了就是消失了,没有什么“在天有灵”。 但他还是希冀着,在这三千宇宙的某一处,在不知多少亿万年以后的某一天,在不知道什么样的机缘巧合下,会有一个声音抱怨着:【哼,这个小家伙,又搞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看了会儿风景之后,凌鹿走出小屋,张开翅膀纵身一跃—— 乘着风,穿过云,轻轻巧巧地落到了夕照塔塔底,落到了正在等着自己的厉行洲身边。 “先生!”凌鹿快乐地扑了过去。 落进厉行洲怀里后,凌鹿还冲等在远处的周中尉招了招手:“周中尉好!” 周中尉笑道:“小鹿老师好。” 其实凌鹿和厉行洲去年就已经登记结婚了。 按理,凌鹿可以被称呼为“将军夫人”。但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称呼这位技艺精湛得出奇的机械师为“小鹿老师”。 厉行洲伸手揽住凌鹿,道:“看过前辈了?” 凌鹿点点头:“嗯嗯!” 厉行洲笑了一下,道:“什么时候去琉璃之城?” 高级机械师凌鹿的时间表可是排得满满的。 凌鹿道:“这就准备往那边飞了——和谭老师已经约好了。” 他说的“飞 ”,当然是真真正正地用翅膀飞。 他踮起脚在厉行洲脸颊亲了一下,又道:先生呢?先生什么时候去第二区? ?想看豆腐军团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吗?请记住[]的域名[( 厉行洲也道:“等会儿就出发。” 厉行洲还是一如既往地忙——或者说比之前更忙。 现在除了第三区的事务,其他几个区在遇到难以自行解决的污染物事件时,都要求助于厉将军。 所以厉行洲能和凌鹿安安静静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今天也是两人都恰好在黄昏之城,才能短暂地聚一会儿。 下次再见,恐怕又是十天半个月之后了。 再过十天……又是情人节了? 想到这里,厉行洲亲了下凌鹿的额头,保证道:“情人节我一定会回来。” 凌鹿眼睛亮亮地望着他:“嗯!嗯!我也一定会在家!” 厉行洲这次捏了下凌鹿的脸颊,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两人分开后,凌鹿展开翅膀升到空中,对着厉行洲摇了摇手:“先生再见!” * 凌鹿在琉璃之城待了好几天。 他和老谭一起检修了琉璃之城的所有水电站,还抽空去卫星城帮着一家巧克力工厂更新了设备。 巧克力工厂的负责人对两位机械师十分感激谢了又谢,还提出来说:情人节就快到了,他们这里正好有个“订做巧克力”的活动,两位老师可以订做一个巧克力,甚至亲手做一个巧克力送给恋人。 凌鹿听到这里,眼睛都冒出了小星星:啊?巧克力?自己做? 这不就是最好的情人节礼物吗! 可他又有点担心…… 毕竟自己的厨艺也就烤烤土豆什么的,巧克力这么珍贵的原材料,万一被自己浪费了…… 负责人拍着胸脯道:“放心!我们会有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带着小鹿老师做!而且一开始不会用真的巧克力,是用面粉和糖浆让小鹿老师先熟悉过程!” 听到这里,凌鹿放下心来:好耶!这样一定就没问题了! 而且其实自己的厨艺也没那么差。 比如自己烤的土豆,先生就吃得很开心呀,每次先生都会说“太好吃了,吃一个就吃饱了不会再想吃别的了”。 然而,在老师傅教了凌鹿三个小时、凌鹿第六次差点把模具压坏之后,这位老师傅长叹口气:“小鹿老师,要不你来选原材料、口味和形状,我来帮你做吧。” 看着惨不忍睹的工作台,凌鹿羞愧地答应了,并且承诺说一定让小机器人来帮忙收拾。 最后凌鹿选择了“酒心巧克力”,做成可爱的小心心形状,甜甜的巧克力外壳里包着樱桃朗姆酒。 老师傅称赞道:“好!这种组合最适合表达爱意了!” “我这就来熬巧克力浆,小鹿老师,麻烦你帮我取一点朗姆酒,一小杯就够。” 凌鹿欢快地去了。 然而,从来都分不清酱油料酒盐糖醋的凌鹿,又哪里 分得清,哪个是“朗姆酒”,哪个是“调酒用的原浆”呢…… 而这位从军队退役下来的大师傅,大概做梦都没想到,在两年前的新年夜有人不慎拿错他珍藏的原浆之后,这次又有一个人,会再次拿错他珍藏的原浆…… 那种他用家传秘方酿造,一滴就能让人醉上一天的秘制原浆。 * 一转眼就到了3月14日。 这天下午,凌鹿捧着那盒珍贵的酒心巧克力,早早地飞回了家里。 虽然他很好奇这种巧克力吃起来到底是什么滋味,但他都使劲忍住了。 一定要和先生一起吃! 先生一粒,我一粒,吃完之后再来一个巧克力味儿的亲亲…… 凌鹿想着想着,脸都有些红,又有些忍不住的期待。 至于到底是在期待巧克力本身,还是在期待巧克力之后的事,凌鹿自己也说不出来。 就这么等了又等,等到快10点了,厉行洲终于回来了。 “先生先生!”凌鹿将巧克力盒藏在身后,哒哒哒地跑到了门口。 “回来得有点晚了。”厉行洲进门后先亲了下凌鹿的脸颊,带着歉意地说道。 他一面说,一面将一个精美的盒子放在玄关柜上。 凌鹿看到那个盒子,惊道:“啊,先生,你也准备了巧克力吗?” 厉行洲道:“也……?” 难道凌鹿也准备了巧克力? 果然,凌鹿笑得眉眼弯弯地将身后的盒子“当当”一下亮出来:“你看你看,我的也是巧克力哦!” “真好,我们想到一起去啦!” 这小恶魔,丝毫没有因为“和厉行洲送的礼物撞车了”感到郁闷,反而更加地开心了。 厉行洲也温和地笑道:“嗯,真好。” 早就等着想吃糖的小恶魔,颇有些急不可耐地眨着眼睛:“那,那,先吃谁的?” 厉行洲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尖:“不如,我们交换着吃?” 凌鹿惊喜道:“好呀好呀!先生真聪明!你吃我的我吃你的,这样最好啦!” 凌鹿抱着厉行洲送的巧克力跑到沙发边坐下,拆开了上面漂亮的丝带。 厉行洲知道这小恶魔怕是一直在等着自己回来一起吃巧克力,所以连军服都没换,径直坐到沙发边,拆开了凌鹿准备的巧克力。 “哇啊!先生你这个好特别呀!一白一黑搭配着的!”凌鹿睁大眼睛称赞着。 厉行洲道:“对,这是第一区的工艺,白色的是牛轧糖,黑色的是巧克力,据说吃起来有特别的果仁香。试试?” 凌鹿拿了一颗在手里,忍着没往嘴里放,而是期待地看着厉行洲。 厉行洲知道他在等什么,也拿出了一颗酒心巧克力:“形状真可爱。” 凌鹿笑着不住点头:“嗯嗯,我挑的!而且还是朗姆酒夹心的!一定特别好吃!” 互相介绍过礼物后,两人数着一二 三,同时把巧克力放进了嘴里。 唔…… 果然夹着果仁的浓香!果仁很脆,牛轧糖很香,巧克力很浓,好吃! 凌鹿十分满意地闭上了眼。 在甜品的美味里沉浸片刻后,他睁开眼,想看看先生是不是也会喜欢自己挑选的巧克力—— 却看见厉行洲脸颊微红,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凌鹿眨了眨眼,小声道:“先生,巧克……” 话未说完,厉行洲已经咬住了他的嘴唇。 一个真真正正,带着欲丨望的吻。 这个吻,不止落在了他的唇上,还落在了他的耳廓,颈间,一切最薄弱最经不住撩丨拨的地方。 凌鹿的脸渐渐变得比厉行洲还要红。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先生今天会这么着急……往常不都会抱着一起说会儿话,再由最浅的亲亲开始么? 不过十来天没见,十来天没有一起运动,着急似乎也很正常? 因此凌鹿也没有推拒,只小声哼哼着:“去……去卧室嘛……” 既然要锻炼身体,那就尽快到达运动场所然后开始热身? 结果,厉行洲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下:“不。” 不? 凌鹿瞪大了眼睛。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先生这么说话。 而且这说话的音调也和往常大不一样。 要知道,先生要么是极理智地说着一二三,要么是温和地讲着动听的话,这么直截了当跟个小孩子耍赖一样的“不”,凌鹿还真是没听过。 厉行洲继续用近乎无赖的口气道:“太远,不去。” 凌鹿脸更烫了,用手推着厉行洲的胳膊道:“不远不远,就十来米……” 结果厉行洲抓住他的手指,慢慢咬了下他的指丨尖,眼睛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凌鹿:“不想等。” 这人的声音竟带上了一点委屈:“我都等了那么久……” 一直在等你明白,等你知道什么是喜欢,等你发现自己的心意。 听先生这么一说,凌鹿嗫嚅两声,最后还是极小声地哼哼着:“可这里,也不能啊……” 这个场地怎么能运动呢? 厉行洲再次眯了眯眼睛。 向来以冷静严谨著称的指挥官,瞬间恢复了他素日那种理智淡然的声音: “当然可以。” “海绵垫的厚度,沙发背的高度,扶手之间的距离,都非常合适。” “这个地形,可以在‘坐、卧、立、侧、背’几种基本策略上,衍生出至少十二种不同的战术。” 什、什么? 凌鹿直接听傻了过去。 什么基本策略衍生战术啊? 等等,十二种又是指什么?! 喂喂还有先生为什么你是在用这种语气这种表情说话呀! 这边凌鹿还傻傻的没有反应过来,那边衣着整齐制服笔挺的厉行 洲已经皱了下眉,计算好了先采取哪种策略,直接把凌鹿抱了起来: “先从‘坐’的基本战术开始。” 咦?喂喂!即使之前也没有一上来就是这种啊喂! 凌鹿弱小的反抗,不出一分钟就被彻底镇压了。 这晕头转向的污染物,很快就只能按照指挥官先生的要求,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战术练习练到了后来,可怜的小污染物已经满身泥泞,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哪怕他后来几乎是恳求终止练习,厉行洲也不为所动。 在练习了不知多久之后,小污染物哽咽着说,绝不能继续再在这个战场了,这都什么战术,太羞耻了,以后都没眼看沙发了。 指挥官先生这才略微发了善心,决定抱着小污染物换个地方。 然而…… 这个时候,凌鹿发现,这十来米的距离,真的很远,很远。 他原本已经快说不出话了,此时却本能地叫出声道“不行的!”“要掉下去的!” 可厉行洲很肯定地在他耳边说:“不会掉。” 就这样,指挥官先生在几种基础策略之上,又增添了一种:行走。 最后。 在小污染物被攻击得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才意识到一件事: 原来以往的练习里,指挥官先生都很克制了,从来没有真正地放纵过。 但为什么今天,为什么一个酒心巧克力下去,先生就变了一个人一样? 都、都怪酒心巧克力!呜呜!! 第 92 章 IF线1-1 来借住的少年 “有人来借住?不行。”厉行洲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户外的绿地,断然拒绝了电话里顾女士“有朋友家的孩子要过来借住两天”的要求。 顾女士是他的亲生母亲。 从他小时候开始,这位不拘一格的母亲就让儿子称呼自己为“顾女士”,和儿子对话的时候也从来都是把他当做平等的成年人。 “顾女士,我不喜欢自己的生活空间受到侵扰。”厉行洲条理清晰地陈述着,“我可以为他订宾馆,也可以给他安排导游。” “而且,”厉行洲又补了一句,“按照我的工作性质和生活习惯,和我住在一起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倒不是自己会故意怠慢谁,实在是因为出差太频繁,没办法照顾任何人。 然而顾女士迅速使出了杀手锏: “行洲,其实对方是江教授的亲戚。” 厉行洲:……? “让小鹿住到你家,由你来照顾他是江教授她老人家的心愿。她马上就要和我们出海考察了,如果没有合适的人照顾小鹿,她在船上都寝食难安。” “行洲,你想想,茫茫大洋上,就我们一艘科考船漂啊漂,一片孤独寂寥。这种情况下,白发苍苍的江教授还要惦记着小鹿,记挂着小鹿有没有吃好,有没有睡好……多么令人伤感啊!” 厉行洲:……顾女士,你所描述的“小鹿”,究竟是一个成年人,还是一只需要投喂的猫咪啊。 顾女士又道:“总之,江教授非常恳切地要求了。如果你要拒绝,那你就自己说服江教授吧。” 对于厉行洲来说,江教授是类似于“外祖母”一样的存在,一旦固执起来根本就没有办法讲理的。 母子双方僵持了半分钟,最后厉行洲在电话里长叹一声:“让他过来吧。” 顾女士在那边喜道:“好,我这就把你公寓的地址发给小鹿!” “还有,行洲,小鹿是个特别特别可爱的男孩子,你一定要收敛你的坏脾气,不许吓到人家。” “另外,你比小鹿年纪大,要懂得让着对方,明白吗?” “对了,小鹿的食谱比较特殊,你有空记得给人好好按食谱做饭,别老用外卖糊弄……” 厉行洲:“……顾女士你该出发去科考了。” 挂下电话的厉行洲,皱着眉头,心中十分疑惑: 这二十多年来,顾女士都是开明至极的,从来没说过什么“你比谁谁年纪大你要让着谁谁”“虽然他是熊孩子但是他弱他有理”一类的奇怪言论。 为什么到了这个叫“小鹿”的男孩子身上,这态度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甚至还让我给他做饭……? 顾女士应该很清楚,我家的厨房到现在为止就没开过火。 厉行洲摇了摇头,心说或许顾女士也开始不讲理了。 * 下午一点。 门禁对讲机响了。 是公寓的保安。 “厉先生,您有一位访客,名字是‘凌鹿’,要让他进去吗?” 厉行洲一边道“请他进来”,一边想着原来“小鹿”的全名是“凌鹿”。 倒是个挺好听的名字。 厉行洲不禁朝对讲机上的屏幕看了一眼: 黑白屏幕上,只能看见保安的脸,并不知道这位访客的模样。 三分钟后,入户电梯到了厉行洲所在的楼层。 门开了。 一位拎着小小行李箱的少年站在了门口。 他的头发墨黑如鸦羽,皮肤白皙如陶瓷,眼睛……眼睛竟然是天生的红色。 晶莹剔透的红色,在入户灯的照射下仿佛宝石一般耀耀生辉。 大约是入户灯的光线太强烈了,厉行洲竟有那么半秒钟的失神。 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走上前去准备接过少年手里那颇具复古风格的行李箱,同时道:“凌鹿?” 凌鹿稍微仰着点头,对着厉行洲,像是在仔细观察厉行洲的眉眼。 过了好几秒,这少年才露出一个不加任何掩饰的笑: “先生!我终于找到你啦!” 厉行洲怔了一下,道:“叫我厉行洲就行。” 少年拒绝了厉行洲帮自己拎行李箱的要求,牢牢地抓着小小行李箱的把手,同时摇头道:“不可以不可以。” “你是值得尊敬的人,当然要使用尊称。” 厉行洲猜测这少年所说的“值得尊敬”是指自己放弃了靶向新药专利、让原本昂贵的靶向新药成为低价药物的事。 虽然理解了少年的意思,厉行洲还是道:“正常称呼就可以了。” 少年眨着眼睛,定定地看向厉行洲:“你不喜欢被叫做先生呀?” “那……那,叫你‘哥哥’?” 听着少年那又软又糯,无形中带着点儿撒娇意味的一声“哥哥”,厉行洲抿了下嘴唇,道:“还是‘先生’吧。” 少年猛点头:“嗯嗯,我也觉得‘先生’更好。” 说到这里,他才恍然大悟般做起了自我介绍:“对了对了,先生,我叫凌鹿!” “我今年19啦!因为要来这里的大学做交流,所以要暂时借住先生家里。” “那个,江婆婆说,我们做了室友之后,一定可以好好相处,成为好朋友的!” 说完,凌鹿又冲厉行洲露出了开心的笑:“先生,以后请多多照顾!” 他的模样,就仿佛能借住在这里是一件非常非常值得高兴的事,足以让他完全掩饰不住脸上的笑容。 厉行洲轻咳一下,道:“我先带你去你的房间。” * 作为一间面积200平米的高级平层公寓,当然会留出设施完备的“客人房”。 厉行洲将凌鹿带到这个房间,又给了他备用门卡,嘱咐他记得录入门禁的人脸识别系统。 凌鹿乖乖记下之后,又四 下张望一圈,感叹道:“原来先生的房间这么干净!” 什么私人物品都没有,床单也是最素净的深灰色。 ⑨本作者豆腐军团提醒您《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好在床还是挺大一张双人床,两个人一起躺在上面也不会有什么干扰。 厉行洲迟疑半秒,道:“凌鹿,这是你的房间。” 凌鹿好奇地看着他:“嗯?我的房间不就是先生的房间吗?” 厉行洲:“……我的房间在客厅的另一头。” 凌鹿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明白过来:“啊,原来先生不是要和我住一个房间吗!” 厉行洲:“……不是。” 凌鹿“哦”了一声,嘀咕道:“原来‘室友’不是要住在一个房间的哦……” 厉行洲:……? 厉行洲揉了揉眉心,道:“好了,我现在要回去工作了。” “你饿了可以自己叫外卖——算了,你了还是告诉我,我来叫外卖好了。” 否则还得凌鹿自己花钱。 19岁的大学生,那正是最缺钱的时候,没必要浪费在附近的高价外卖上。 凌鹿听到这里,挠了挠头,漂亮的小眉头里带着些困惑:“先生,你平常都是吃外卖的吗……” 厉行洲:“对。” 或者不吃。 或者冰箱里的水果蔬菜随便切一切吃掉。 凌鹿摇摇头:“这对身体可不好!” 厉行洲:…… 凌鹿又想了一下,眼睛一亮:“先生先生,不如这样好了,我来负责做晚饭吧!” “这样我也能为先生稍稍帮上一点忙了呀!” 厉行洲疑惑道:“你会做饭?” 凌鹿:“……我,我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的!” 厉行洲:“你打算学什么?” 凌鹿很努力地想了半天,试探着道:“煮、煮面条……?” 普通人的食谱里,这好像是最简单的一项了哦? 就是把面条放水里,然后点火煮呀煮,接着就可以吃了嘛。 想到这里,凌鹿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笑容:“煮面条,很简单的!我一定可以!” 看到凌鹿自信至此的模样,厉行洲同意了:“那我买些面条蔬菜,你试着煮面吧。” 虽说凌鹿看着不过16、7岁,但他做为一名19岁的大学生,“煮面”这种基本技能,应该还是具备的? 再不济,也可以上网查一下,步骤确实很简单。 于是,厉行洲下了订单,又带着凌鹿去又大又空除了调料和锅碗瓢盆以外什么都没有的厨房转了一圈,便回房工作去了。 * 一个小时后, 正聚精会神看着文件的厉行洲,听见了急促的敲门声。 他起身走到门口,门还没打开,先听见哒哒哒的脚步声跑远了,伴随着欢快的叫声:“先生先生,面条煮好了!好大一锅哦!快来吃快来吃!” 仅凭这一连串的声音,厉行洲已经能想像出煮面的人是怎么一个欢欣鼓舞的模样。 嗯…… 说起来,自己也好久没有坐下来和人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厉行洲拧开了门。 然而,门一开,他先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怎么说呢…… 就像是蛋白质被反复煎烤,最后变成了形迹可疑的一大团灰,另外又往这灰上倒了各种奇怪的香料的味道。 厉行洲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这才意识到,刚才凌鹿说的是“一大锅面”。 什么情况下,面会变成“一大锅”? 正如此想着,凌鹿已经将一大盘焦黑如炭、上面搁着一条条完全没切过的小葱的东西放在桌上,笑眯眯地说着:“先生,除了煮面,我还煎了鸡蛋哦!” “一定很好吃的,快来一起吃吧!”! 第 93 章 IF线1-2 猫猫玩偶? 餐桌上,摆着黑炭一般、被凌鹿称作“煎蛋”的东西。 还放着满满一锅酱油色的、形状可疑的糊糊。 不光糊糊的颜色是黑褐色,本来亮锃锃的不锈钢锅,现在也是饱受摧残的焦黄色——不知道这口锅在刚刚的1小时里到底经受了怎样的折磨。 厉行洲努力忽略餐桌上方弥漫着的焦糊味道,保持着面色镇定道:“你做的这是……” 凌鹿眼睛亮闪闪的,声音里全是期待:“阳春面!加煎蛋那种!” “据说可以用葱提味,我还特意放了葱哦!” “特别特别新鲜的那种!” 厉行洲看向桌面: 没错,在那个号称煎蛋的物体上面,的确放了特别特别新鲜的小葱—— 小葱的根须都还在呢,水灵灵的,要是插回地里说不定还能继续长几天,能不新鲜么? 厉行洲揉了揉眉心。 这边凌鹿已经又跑回厨房,捧出来一个大海碗,用大勺子盛出满满一碗酱油色糊糊,推到了厉行洲面前:“先生,来尝尝!” 厉行洲的额角突突跳了几下,道:“这个面条……是怎么煮的?” 凌鹿自信满满地介绍起来:“啊,把面条放进水里,加酱油醋蚝油辣椒酱一起煮,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 “然后再使劲搅拌,就可以啦!” “很简单的!” 厉行洲叹口气,决定把真相说出来: “凌鹿。” 凌鹿:“嗯嗯?” 厉行洲:“这些东西……都不太适合当食物了。” 凌鹿:“……诶?” 凌鹿愣在原地,白皙精致的面孔整个看上去都是呆呆的。 他看了下自己桌上摆出来的大菜,有些不敢确定地反问着:“是不是……做得太好?”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厉行洲都会非常明确地告诉对方: 是,很不好。 从工序到火候到调料使用,全部错误。 厉行洲原本也想这么明确地告诉凌鹿, 但不知为何,看着凌鹿那带着失望、困惑,以及不解的表情,那突然之间犹如一只淋了雨的小猫咪一样不知所措的神态,厉行洲实在没办法把这句话直接说出来。 他咬咬牙,道:“是锅没选对。” 凌鹿:“啊?” 厉行洲横下一条心继续胡扯:“嗯。煮面的锅和煎蛋的锅,都需要专用锅。” “是我没跟你说清楚,不怪你。” 凌鹿:“……啊……” 听完厉行洲的解释,凌鹿还是垂着头:“这样哦……” “可是好可惜……” 他抬起头,最后挣扎一般地看着厉行洲:“真的不能吃了吗?要不我自己试着吃吃?” 虽然自己平常除了糖果以外不接受其他的食物供奉,但…… 但总 不能浪费了呀! 食物可是很宝贵的呢! 以前在村庄里的时候,信徒们都非常珍稀粮食,绝不会有人浪费一粒米。 厉行洲的额角又跳了跳。 他道:“不能吃。别试了。” 面前这东西,只怕吃一口就会中毒。 话说回来,得什么样的人才敢对着这样的晚餐动筷子啊。 最后,坏掉的食物和坏掉的锅都被处理掉了。 凌鹿垂头丧气地站在厉行洲边上,看着他挽起袖子煮面、切葱花、煎蛋。 他原本想着可以帮上一点忙的,结果厉行洲表示不用?”。 于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着厉行洲把煮好的面条端上桌。 不得不说,厉行洲煮的这个阳春面,真的闻着就好香啊! 而且颜色形状都很好—— 细长的面条看着根根清爽,淡酱色的汤看着清澈透亮,汤上飘着切得细细碎碎的葱花,面条上还码着一粒蛋芯金灿灿底部微微焦黄的荷包蛋! 原来真正的阳春面是这样的哦…… 凌鹿坐在桌子前,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饿。 他的眼睛就跟黏在了面前的面条和荷包蛋上一样,根本挪不开了。 待厉行洲坐到他对面,淡淡说了声“吃吧”,他立刻抓过筷子,有点笨拙地夹了几根面条往嘴里送。 没办法,他之前就没用过筷子。 裹着汤水的面条一入口,凌鹿的眼睛先是倏然睁大,随后就眯缝了起来—— 太、太好吃了! 呜呜,比婆婆们手工做的糖果都还要好吃! 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呀! 凌鹿顾不得说话,几乎将头埋在了汤碗里,呼噜呼噜地吸完了一碗面条。 待碗里连一滴汤都不剩之后,凌鹿有些意犹未尽,又有些怅然所失。 怎么就吃完了呢…… 他舔着嘴唇抬起头,却发现厉行洲居然一口没吃! 这人手撑着下巴,似乎对碗里的面没什么兴趣,倒是带着点儿意兴盎然的模样看着自己。 难道先生不饿? 凌鹿呆愣愣地盯着对方,听见厉行洲开口道: “是不是不够?把这一份也吃了吧。” “干净的,一口没动。” 说完,先生就把他的面碗推了过来。 凌鹿眼里先是闪出感动和感激的光,随后又反应过来什么,摇着头道:“不不不,这个,这份是先生的……” 厉行洲:“我不饿。” “你快吃。再不吃,等下泡软了这个面条又要浪费了。” 听到“又要浪费了”这几个字,凌鹿“嘶”的一声,再次埋下头,大口大口地嗷呜起来。 等这一碗面又被吃得干干净净了,凌鹿放下筷子,仰起头,脸上荡漾着堪称幸福的笑容。 厉行洲实在没忍住,嘴角微微勾了起来:“有这 么好吃?” 凌鹿还陶醉在对食物的回味里,半眯着眼道:“好吃呀!太好吃了!” “是我享用过的最美味的供奉!” 厉行洲微微一愣:“供奉?” 这是什么奇怪的用词? 听见厉行洲的反问,凌鹿脸上倏地一白,慌忙到:“我是说,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最好吃的面条!” 啊啊真是的,怎么一不小心把真话都说出来了呢! 决不能让这个普通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呀! 万一吓到他怎么办。 吓到他了,他不和自己一起住了,自己还怎么报恩呀。 不行不行,一定要注意。 凌鹿在心里不住地提醒自己。 厉行洲听见凌鹿的解释,也没有再多问,只“噢”了一声,又道:“碗盘放在那里吧,我来洗碗。” * 入夜了。 厉行洲依然在工作。 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了敲门声。 难道是凌鹿要吃夜宵? 他脑子里,再度浮现出晚饭时凌鹿那大口大口吃得异常满足的模样。 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了一点笑意。 然而,当他打开了卧室门,脸上那原本就微不可查的一丝笑容也荡然无存了。 因为,凌鹿穿着睡衣,怀里像是抱着一个小小的玩偶,仰头定定地看着他,直白而明确的说着: “先生,我过来睡觉啦!” 厉行洲用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凌鹿到底在说什么。 他皱着眉道:“凌鹿,回你自己的房间睡觉。” 这少年到底在想什么?! 凌鹿愣了一下,又道:“可是……先生,你的床明明可以躺两个人的……” 厉行洲只觉得脑仁儿都开始疼了。 厉行洲不是没见过会在半夜跑来敲门的人,男男女女都有,都有着姣好的皮囊与盛放的欲望。 对于这种人,厉行洲都会明确地表示:没有兴趣,请你离开。 这个时候,他结了冰一般的面孔与毫不留情的语气,足以让对方知难而退不敢再来。 但面前这个少年,厉行洲能从他的眼睛里解读出: 凌鹿说的“来睡觉”,真的就只是单纯地躺着睡觉而已。 所以凌鹿以前的监护人到底是怎么养他的? 还是说他习惯了和兄弟姐妹住一个屋子挤一张床? 厉行洲只能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凌鹿,通常两个成年人,两个没有特殊关系的成年人,在有两张床的时候,不会在一张床上睡觉。” “现在,回你的房间。” 凌鹿“啊”了一声,明白了厉行洲是不会让自己和他睡在一起的了。 他露出些许失望的表情,最终还是乖乖点点头,抱紧了怀里那个看不清模样的毛绒玩具,没精打采地离开了。 厉行洲再次暗 暗叹口气,关上了卧室门。 * ?豆腐军团的作品《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夜深了。 处理完工作的厉行洲,照例倒出满满一把的各种药剂药片,就着清水全都吞了下去。 最近身体状态还行,没有什么要发病的迹象。 只要坚持吃药,应该还能……再健康工作一段时间? 厉行洲苦笑一下,放下水杯,掀开被单躺到了床上。 同一时刻。 凌鹿抱着自己怀里的毛绒玩偶,坐在床沿,两只光着的脚丫子无聊地来回直晃。 他在等先生睡着。 没办法,他要做的事,必须得先生入睡之后才能做。 可是先生又不肯让自己和他一个房间,没办法第一时间知道先生是不是睡着了。 还好,他想到了可以通过灯光呀、声音呀什么的来判断。 嘻嘻,自己真是很聪明呀! 聪明的凌鹿,一直等到了半夜三点,等到自己已经哈欠连天。 终于,厉行洲的房间里再没有光线透出来,也没有一点点声音了。 这样就可以了! 凌鹿靠坐在床头,拍了拍怀里的小玩偶:“去吧,去找先生吧。” 这只玩偶,乍一看是只胖乎乎的短脚小猫咪。 但细细一看会发现: 这只猫,脑袋上有着深红色的小犄角,后背收着一对小翅膀,尾巴尖还是个小小的三叶草叶子形状! 总之…… 是一只造型非常独特的猫猫玩偶。 凌鹿将猫猫玩偶放在地上,自己慢慢闭上了眼睛。 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猫猫玩偶那黑亮黑亮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一抹暗红色的光。 接着,这胖乎乎的短脚小猫咪从门边慢慢钻出去,小短腿悄无声息地迈动着,穿过了对一只猫来说太过宽广的客厅,终于停在了厉行洲的卧室门口。 当然了,厉行洲的房门是紧闭着的。 但众所周知,猫猫都是液体。 猫猫玩偶自然也不例外。 只见短脚小猫咪玩偶将自己变成长长的一根猫条,唰的一下,就从门缝溜进了厉行洲的房间。! 第 94 章 IF线1-3 嗷呜! 厉行洲的房间连夜灯都没开。 不过这点黑暗对于短脚小猫咪来说,完全不是障碍。 毕竟人家是只猫、能夜视呢! 更何况自己白天已经看清楚地形,绝不会迷路的! 短脚小猫咪自豪地想着。 他快速地跑到厉行洲的床前,又往回退了一点点,努力迈开四条小短腿,一二三,冲刺!跳跃! 然而…… 他现在只是一只小小的、长度差不多只有10厘米左右的猫咪玩偶。 就算他用尽全力地往上蹦跶,也只能堪堪跳到离床沿还有一半的高度,还“噗通”一声撞在厚厚的床垫上,再“呲溜”一下,滑了下来…… 小猫咪不满地瘪了瘪嘴,再往后退了几步。 这次,他选择了张开翅膀。 那原本收缩在背上的暗红色翅膀缓缓舒展开,噗噗两下,带着这小家伙稳稳飞了起来。 唔,好高呀。 小猫咪在心里想着。 他又扑腾了两下,悄悄地落在了厉行洲的枕头边。 他伸出带着粉色肉垫的小爪子,轻轻按在了厉行洲的额头上。 只见一丝丝常人难以察觉的黑气,从厉行洲的眉宇间飘出来,在空气里缓缓游荡…… 小猫咪没有给黑气扩散开的机会。他张开嘴,凶狠地“嗷呜”一声,就把这几缕黑气全都吃进了肚。 唔,不难吃。 就是晚上吃了两碗面,再来这么一份夜宵,着实有点撑。 小猫咪轻出一口气,仰躺在厉行洲身边,rua了rua自己的小肚皮。 确定肚皮撑得没那么难受以后,他再度撑开小翅膀落到地上,迈开小短腿跑到门边,变成长长一根猫条钻了出去。 只不过由于吃太多的缘故,这次的猫条比方才的稍微粗了那么一丢丢,差点就卡在门缝里没能出来了。 * 一夜过去。 凌鹿趴在床上,压着小猫咪玩偶睡得呜噜呜噜的。 直到太阳跃出云层,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洒进室内,他都没有醒来。 甚至连手机的闹铃响起,他也只是下意识在屏幕上划拉一下,关掉了闹铃。 没办法,昨晚又跑又跳的,实在是太累了…… 就在他还迷迷糊糊不愿和床分开的时候,卧室门上响起了有节奏的三下敲门声。 “凌鹿?” 是厉行洲的声音。 冷冷的,似乎还有点不耐。 嗯?是先生?先生在叫我起床? 凌鹿揉揉眼睛,懵懵懂懂地抬起头,不明白为什么先生会来叫自己。 厉行洲在门外道:“昨天说9点去学校,现在已经8点45了。” 咦啊?! 凌鹿一下惊坐起来:对哦! 昨晚吃完面条,先生是问过自己什么时候去学校报道,还说他可 以让司机顺道送我…… 啊啊结果自己睡过头啦! ⑥想看豆腐军团写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第 94 章 IF线1-3 嗷呜!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凌鹿一面大声叫着“我起来了我起来了!”,一面跳下床冲进浴室,火急火燎地开始洗脸刷牙。 8点55分,凌鹿顶着一头湿漉漉来不及吹干的头发,穿着套头衫牛仔裤出现在了厉行洲面前。 9点整,匆忙喝完一碗牛奶麦片的凌鹿,擦擦嘴巴跟着厉行洲出了门。 * 凌鹿坐进了厉行洲的黑色大车后座。 他坐得很端正,也很乖巧。 由于太过着急,他的脸上还有些微微泛红,呼吸也有些快。 原本正在看手机的厉行洲,瞟了凌鹿的脸颊一眼,又把视线收了回来。 前座的司机跟厉行洲确认了一遍目的地:“厉董,是先去N大?” 厉行洲:“对。” 司机不言不语地踩下油门,驶上了前往N大的路。 车开得很平稳。车里的温度也刚好合适。 原本就没睡醒的凌鹿,眼皮又开始打架了。 好、好困…… 可不可以再睡10分钟呀…… 可现在是在先生的车上,就这么睡着了是不是有点不礼貌…… 礼貌…… 呜噜呜噜…… 凌鹿的脑袋往下一耷拉,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旁边的厉行洲再次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有些不解地看向了另一侧睡得似乎十分香甜的凌鹿。 这家伙,昨晚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困成这样? 这时,司机一个转弯,凌鹿软绵绵地身体往左侧一软,就这么倚着车门睡得更沉了。 他也不嫌车门硬? 还有,这家伙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这么毫无防备,说睡就睡的吗…… 从厉行洲的角度,正好能看清凌鹿精致光洁的下巴,修长白皙的颈项,以及柔软红润的嘴唇。 厉行洲的眉头稍微皱了皱,又重新看向了自己的手机屏幕。 他眼睛盯着手机上的邮件,心里却兀的又想起昨晚凌鹿穿着睡衣抱着个毛绒玩偶敲开自己门的模样。 还好凌鹿不是住校。 难道这就是江教授一定要让他借住在自己家的原因? 这家伙实在是太天然呆太没有防备,万一被同学被室友欺负了都不知道? 厉行洲再次揉了揉眉心。 * 傍晚。 厉行洲回到家的时候,凌鹿早就回来了。 看到厉行洲进门,凌鹿兴冲冲地跑过来:“先生先生!你回来啦!” 厉行洲:“嗯。” 凌鹿兴致很高地继续说着:“我今天自己坐地铁回来的哦!” “我第一次坐地铁,好有趣呀!” “对了对了,先生,我从地铁出来看到有人在卖很新鲜的蔬菜,我就买了一点——等下我给先生做晚……” 凌鹿话未说完 ,厉行洲就截断了他的话:“不用了!” 凌鹿:诶? ?想看豆腐军团的《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吗?请记住[]的域名[( 厉行洲顿了两秒,道:“……我有其他想吃的,我来做饭。” 凌鹿:“这样哦。好呀好呀,那我来帮忙!” * 晚饭是厉行洲做的烧鸡翅和炒青菜。 青菜是凌鹿买回来的,其实成色算不得太好,但厉行洲也没说破这点。 吃完饭以后,厉行洲想起了早上让自己稍稍有点困扰的问题,便道:“今天去学校还适应吗?” 凌鹿:“挺好的呀。” 厉行洲:“同学们怎么样?” 如果有不怀好意别有用心的人,自己还是得提醒一下他,总不能让江教授的亲戚真的被人给坑了。 凌鹿:“……应该都不错吧?看上去大家都很有精神,都是很好的孩子呀!” 厉行洲:“……相处起来呢?” 凌鹿:“相处?唔……要等开始上课了才知道呢。” “今天只是去和谢院长他们打个招呼,还没有去见同学呢……” 厉行洲:“……?” 凌鹿的这个交流,好像有点奇怪。 不过既然还没有见到,那也没必要多问了。 这时凌鹿挠了挠头,露出些困惑的模样:“不过……有件事……” 厉行洲:“嗯?” 凌鹿水润润的红色眼睛里,带着些茫然:“谢院长说,我的衣服不太合适,让我换一身再去上课。” “换衣服?”厉行洲眉头微蹙,再次打量着凌鹿的衣着: 米色连帽套头衫,石墨蓝牛仔裤,虽然一看就是从最普通的量贩店买来的,但干净整洁,很符合他这个年纪。 一定要说有什么问题,就是让凌鹿看上去更像是高中生,而不是大学生了。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吗?还是说N大的大学生都需要穿制服上课?”厉行洲道。 凌鹿眨眨眼:“谢院长说,这身衣服会太镇不住人。” “他说,老师们上课的时候,还是要和学生穿得有所区别一点才好。” 厉行洲:……? 厉行洲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来消化凌鹿刚才的话。 但他最后还是不太相信地问了出来: “凌鹿,你昨天说你是来大学交流的。” “你的交流具体是指……” 凌鹿:“哦,我来给同学们上课呀。” 厉行洲:“……你是老师?” 凌鹿:“对呀。” 难道先生一直没看出来? 厉行洲捏了捏眉心,又消化了好几秒,道:“那你这个衣服确实不太合适。” 会有一种高中小朋友走上讲台向哥哥姐姐们提问的错乱感。 凌鹿:“果然哦……” “我以前都是在网上上课的,不知道原来现场上课对衣服还会有要求。” 网络真是方便啊, 哪怕自己是猫猫状态的时候,也一样可以给学生上课。 但也正因为如此,自己还真没注意过老师应该穿什么合适。 他只能困扰地再次挠挠头:“换衣服的话……我还不太知道应该换什么呢……” 应该穿什么?西装革履? 厉行洲:“……你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凌鹿:“下周一。” 看着凌鹿丝毫不掺假的困扰模样,厉行洲看了眼自己手机上的备忘录,叹口气道:“明天周末,我带你去挑两件衣服。” 明天白天的工作,可以挪到晚上来做。 他现在看着凌鹿,已经默默把对方划入了“智商超高能在19岁的时候就给大学生上课但是生活经验极度欠缺”的特殊人群行列。 或许这才是江教授让自己暂时照顾他的真实原因? 这边凌鹿听到厉行洲的安排,眼睛顿时闪出了光:“真的?!太好啦!先生真好!” 嘻嘻,先生果然是最好最好的人! * 入夜。 凌鹿再次等到了凌晨三点。 待厉行洲入睡以后,那只神气活现的短脚小猫咪,又一次跑过客厅,溜进卧室,飞到了厉行洲的枕头边。 今天晚上,从厉行洲额间飘出的黑气比昨晚还要浓一些,甚至凝成了混沌的一团。 小猫咪盯着那团黑气,凶巴巴地皱起眉头,两只原本黑亮亮的眼睛里红光闪耀。 那黑气颤抖了两下,开始往后退去——竟是一副想要逃走的模样。 然而小猫咪哪里肯让它逃走。 小猫咪纵身一跃,嘴巴一张,“呱唧”一下,就把黑气吞进了肚里! 嘻嘻,自己可真—— “棒”字还没在脑海里跳出来,小猫咪已经从半空中往下一落,“啪嗒”一声,直直砸在了厉行洲的脸上!! 第 95 章 IF线1-4 好想rua? 小猫咪正正落在了厉行洲挺直的鼻梁上。 糟糕!快溜! 凌鹿非常努力地往旁边一滚,再就势落到地上,迈开四条短腿拼命跑向门边,准备化作猫条从门缝钻出去—— 然而,刚刚吃的那顿夜宵太扎实了。 变成猫条之后,他卡了门缝里。 就差那么一点点,无论如何都过不去了。 凌鹿绝望地挣扎起来,心道自己晚饭为什么要把鸡翅都吃了? 这时,厉行洲翻身坐起,打开了床头的灯。 他一步步走到门边,从门缝里拽出了被卡住的小猫咪,还用手拎住了它的后颈。 凌鹿:完了完了。呜呜,早知道晚饭少吃一口啊,要不然也不会被卡住啊! 就在凌鹿伤心欲绝觉得自己肯定要暴露了的时候,厉行洲皱着眉头,将小猫咪翻转一圈,还用他的手掌包住小猫咪的身体捏了捏,像是在确认手感。 接着,这人低声道:“凌鹿的毛绒玩具?怎么会在这里?” 凌鹿:! 对哦对哦! 自己现在的身体不管看上去还是摸上去,就是个猫猫玩偶呀! 哪个正常人会想到猫猫玩偶其实是意识体呢? 对,等意识回到人形身体里之后,只要一口咬定这是猫猫玩偶,超智能会自己飞起来那种,就没问题! 凌鹿如此想着,不住地给自己壮胆,同时尽量蜷成一个猫猫球,好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个玩具一些。 厉行洲站起身走回床边,将这个猫猫球放到了一旁的床头柜上。 凌鹿继续乖乖蜷做一团,一声不吭。 可床头柜正处于灯的照射范围内,不管他蜷得多么像一个球,他头上的那对小犄角,以及背上那一对小翅膀,是怎么都隐藏不了的。 厉行洲自然是看见了。 他先是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这半寸来长的犄角,接着又用指腹捻了捻,想来是觉得猫咪头上长出犄角是件很有趣的事。 被捻住犄角这种要害部位的凌鹿,下意识地蜷得更紧了些。 厉行洲:……? 这人捏完猫咪的小犄角,又伸出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探入小猫咪翅膀和背部之间的缝隙,还小心地拨弄了下。 凌鹿:!! 这这这,先生这是在做什么? 先生,不能这么rua猫猫玩偶的! 凌鹿的脸都涨得通红了。 得亏这是一只黑色猫猫,脸红了都看不出来。 还好厉行洲确认了这确实是一对毛绒质感的玩具小翅膀以后,也就没有再继续rua来rua去的了。 他回到床上关灯躺下,就这么把小猫咪玩具搁在了一边。 凌鹿:呜呜,那我是不是只有等明天早上先生起床了,才能找到空隙溜出去啊? 呜呜,我真是最失败的恶魔猫咪! * 凌鹿的确是在等到厉行洲起床开门后,才嗖一下地蹿出去,当着厉行洲的面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没关系,反正现在自己是智能猫咪!寻路功能是最基本的! 凌鹿确信地想着。 他快速地跳到人形身体的怀里,将自己的意识传了过去。 一瞬间,躺在床上的少年睁开了眼睛,而长翅膀的小猫咪变回了一只普通的毛绒玩偶。 凌鹿坐起身,有些懊恼地揉着脑袋,在脑子里又想了一遍等下要如何解释,这才走进浴室洗漱起来。 * “那个,就是这样,这种‘仿生智能玩偶’其实是我们的研究成果之一……”凌鹿坐在餐桌边,将猫猫玩偶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有板有眼地对厉行洲解释着。 “它们能完全模拟真实动物的行为动作,甚至是生活习惯,所以半夜它才会到处跑酷,才会……才会溜进先生的房间。”凌鹿说着说着,脸上已不自觉地泛了红。 他抿了下嘴唇,小声道:“昨晚吵到先生了,真是不好意思……” 厉行洲看着凌鹿不安的模样,淡淡道:“没事。” 他瞄了一眼一动不动的“仿生玩偶”,道:“那它现在呢?睡着了?” 凌鹿使劲点头:“对对!猫猫嘛,半夜跑酷,白天睡觉,这是它们的本性……所以猫猫玩偶也遵循这个行为模式了。” 厉行洲又道:“你这么带着它到处走,它不会醒来?” 凌鹿:“不会不会!白天它都不会醒!” 嗯,自己从来不在白天和小猫咪做意识传递,小猫咪自然不会醒来。 厉行洲若有所思地又看了一眼猫猫玩偶。 这人的手指在下巴上微微摩挲一下,道:“现在可以让我看看这个玩偶吗?” 凌鹿:“可以哦。” 他将猫猫玩偶捧起来放在厉行洲手里,同时不假思索地叮嘱道:“但你不要再随便rua它!” 昨天被你又摸犄角又摸翅膀的,那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万一你摸上瘾,以后见到猫猫就要摸怎么办? 厉行洲略微怔了怔,道:“‘再’rua它?” 凌鹿一愣,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 他脸更红了些,努力解释道:“就是,那个,我猜你昨晚肯定rua它了!” 厉行洲:“……” “嗯。还真是。” “没见过这种小恶魔造型的猫咪,觉得很可爱,就摸了摸它的犄角和翅膀。” 没有摸到尾巴,真是遗憾。 凌鹿连耳根都发红了,小声反问着:“先生觉得,它很可爱哦?” 厉行洲看着摊在手里的猫猫玩偶,心里稍微生出些异样的感觉。 明明就是这只玩偶,怎么昨晚捉在手里的时候,感觉可爱得不行,无论如何都想rua两把,但现在就没有这种感觉了呢? ……大概是半夜不 够理智,会产生些奇怪的想法吧。 丧失了rua猫兴趣的厉行洲,礼貌地应了声“嗯,很可爱”,就又把猫猫玩偶还给了凌鹿。 凌鹿暗暗松了口气,心道可算是蒙混过关了。 这时,他听见厉行洲道:“仿真度这么高,光是关节部位的技术难度就很高吧。” 厉行洲顿了一下,又道:“莫非是用了最新的‘KPX仿生传感技术’的智能关节?” 听厉行洲说到这个,凌鹿一下就来了兴致,连眼睛都亮了: “啊,先生你知道这个?!这么细节的东西?!” 厉行洲道:“嗯。我们集团有个实验室,和人合作开发了这个技术……” 虽然厉行洲现在不直接参与技术开发了,但对于这种重点项目的核心细节,他都是会过问的。 他思索了一番,有些不确定地道:“我记得研究员说过,这个项目里的合作方从来没有出现过,只在网络上交流,我们的研究员称呼对方为‘小陆老师……’” 他定定地看向了眼前的少年。 只见凌鹿脸颊更红了,既紧张又期待地看自己,眼睛里写满了“快认出我来呀”“快认出我来呀”。 厉行洲道:“小陆老师?小鹿老师?” “真的是你?!” 凌鹿笑得眼睛变成了月牙:“是呀,就是我呀!” “只是我完全没想到,先生会知道这件事呢!” 厉行洲看向凌鹿的眼神又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昨天只知道凌鹿十分聪明,所以这么年轻便能在大学里讲课。 但他从未想过,凌鹿就是那位解决了智能关节最难的技术障碍的“天才”。 他郑重地看着凌鹿,道: “小鹿老师,谢谢你。” “你很厉害。” 要不是凌鹿的解决方案,这套智能关节现在还只能停留在设想阶段。 凌鹿慌忙摇手:“啊,不用谢不用谢——而且先生,我觉得你才厉害呢!” “如果没有你们集团的资金支持,这个关节根本也做不出来呀。” “而且,我还听说,你们将第一批成品赠给了那些在地震里没了腿脚的人……先生,这才是真的厉害!” 厉行洲听到凌鹿这么说,只淡淡道了声:“这只是应用了你们的成果而已,不算什么的。” 凌鹿笃定道:“才不是‘不算什么’呢。先生就是最厉害的!” 厉行洲笑了一下,道:“好了,吃早餐吧。” 凌鹿“哦”了一声,乖乖低下头,开始吃起自己的牛奶麦片来。 唔,牛奶真香,麦片加了水果干,吃起来有淡淡的甜味。 总之,真好吃。 他不住地用勺子一口口往嘴里送着麦片,吃得又专心又满足,嘴边已是多出了一圈“白胡子”。 坐在他对面的厉行洲,看着吃得如此香甜的凌鹿,嘴角不自觉地又翘了一下。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有加牛奶的红茶。 此时,他脑子里又闪现出,实验室的研究员不停地表达着对“小陆老师”的崇拜和憧憬之意的画面。 研究员似乎还说过,虽说对方自称“小陆”,但能拿出这样的方案,怎么也得三四十岁了吧? 研究员还摸着自己的脑袋道:不知道小陆老师是不是也秃顶了……啊,做这行的,哪有不秃顶的? 然而事实上的小鹿老师…… 是一个很乖很乖,吃东西吃得特别认真特别陶醉,同时又对各种生活琐事迷迷糊糊的少年。 而且小鹿老师的头发很好。 墨黑如鸦羽,光洁而柔顺。 摸上去的手感,一定很好吧——说不定和昨晚摸那只猫猫玩偶的手感很像? 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摸一摸…… 等等,我在想什么?! 从来没有对任何异性同性生出过类似念头的厉行洲,在不论何种场合都能保持镇定自若的厉行洲,额角再次突突开跳。! 豆腐军团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96 章 IF线1-5 小猫咪? 厉行洲搁下手里的红茶杯,指关节抵着下巴,逼着自己收起刚才这莫名其妙的想法,对凌鹿道:“吃完我们就出发。” 昨天约好了,今天要给凌鹿选两件上课可以穿的衣服。 凌鹿带着一嘴的牛奶泡沫抬起头:“嗯嗯,我吃好啦。” 这时,他发现厉行洲的视线,仿佛在自己的唇边停了一秒。 对哦! 自己还没擦嘴呢。 凌鹿一边伸手去拿餐巾纸,一边下意识伸出舌头在唇边舔了一圈。 厉行洲挪开了视线。 * 厉行洲并没有带凌鹿去订做西装,也没有带他去什么奢侈品牌的成衣店。 他带凌鹿去的是市里的一家综合体商场。 这里有一些颇具设计感的品牌,衣服大方有质感,既不会太过活泼又不会过于死板,特别适合刚工作的年轻人。 两人刚走进店里,就有微笑着的导购小姐姐走了过来,说可以为他们做推荐。 结果厉行洲淡淡道了句:“不用。我帮他选。” 导购小姐姐还想说什么,她身边一位更年轻的小姐姐扯了扯她的袖子,挤了挤眼睛,悄声道:“别捣乱,别当灯泡。” 这两人一看就是清冷禁欲精英和迷糊软萌小可爱的组合嘛,而且一看就还处于没挑破的暧昧期——不对,说不定还处于彼此都心动不自知的阶段。 这种情况,那当然要为他们创造机会,让他们可以多多单独相处多多交流啦。 导购小姐姐顿时明白了。 于是,小姐姐全程都和这两位客人保持了足够远的距离,全程看着那位高个子的禁欲精英时不时地侧头看向小可爱,时不时拿起一件衣服放在小可爱身边看效果。 没多久,凌鹿就带着厉行洲挑选的数件衣服进了试衣间。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想:还好先生肯帮忙,要不然自己真的完全不知道应该选什么呢! 而且先生明明有很多工作吧?这么忙,还肯抽出时间来帮自己…… 总之,先生真好! 很快,凌鹿穿着一件小立领的米色衬衫,一条深蓝色直筒长裤走出了试衣间。 厉行洲原本在一边看着手机邮箱。 听到导购惊叹着说“太适合了,太好看了!”,他一边想着这里的导购未免有些浮夸,一边随意地抬起头—— …… 真的太适合了。真的太好看了。 剪裁合体的衬衫,完美地勾勒出凌鹿略显纤细的腰身; 清新简洁的颜色,更衬托出凌鹿的皮肤白皙光洁; 而那修身的长裤,一看就能看出其间包裹着一双怎样修长的腿。 厉行洲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凌鹿眼睛亮亮地看向厉行洲:“先生?这身衣服怎么样?” 厉行洲不自觉地抿了下唇,道:“好看。” 顿了一 秒,他又补了一句:“很好看。” 这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两位小姐姐已经在拼命忍住不要露出姨母笑,满眼都写着“他叫他先生诶!”“磕到了磕到了!” 凌鹿点点头:“那我就买这套啦。” 他转身看向小姐姐:“你好,我就要这套了。” 厉行洲一愣,道:“其他的……不试了?” 小姐姐赶紧道:“您可以再试试其他款式的,一定也很好看!” 相信你的“先生”也一定希望你多换几套衣服的! 凌鹿摇摇头:“我一周就两次课,有一身衣服就够啦,不用那么多。” 要节约!东西够用就行啦! 村庄里的老人们都是很节约的,从来不会在衣着上花太多钱。 厉行洲道:“还是再来一套比较好,这样可以交叉着搭配,显得……” 他的喉结又滑动一下,找到了合适的说辞:“显得老师对课堂足够重视。” 凌鹿恍然大悟:“有道理哦!那我再试一套吧!” 最后,凌鹿抱着两套成衣,自己用手机付了款。 * 凌鹿知道厉行洲一定很忙,所以当厉行洲问他要不要在附近逛逛时,他摇着头说不用了。 厉行洲也没有再问。 然而,当两人乘着滚梯到了一楼大厅时,原本想着“不能耽误时间呀”的凌鹿,对着前方的一家店,直了眼睛: 好!多!鱼! 这家店的名字是“海底雨林”,出售各种人工养殖的小型热带鱼。店里摆着透亮的大鱼缸,里面是飘曳的水草、小巧的火山石,和在其间藏来躲去的各种小鱼。 凌鹿一时间忘了“要赶紧回家”这件事,不由自主地朝这家店迈开步子,把厉行洲丢到一边,自己小跑到了鱼缸前。 他一边“哇哦”地惊叹着,一边将脸几乎贴在鱼缸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里面那些漂亮的小鱼。 厉行洲迈开长腿大步跟了过来。 凌鹿在专心地看鱼,而厉行洲在看凌鹿。 不知道为什么,厉行洲总觉得,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小鱼们的凌鹿,似乎…… 似乎身后多了条猫咪尾巴?! 而凌鹿那几乎就要扑到鱼缸里的姿势…… 也很像一只即将展开捕猎的猫咪? 厉行洲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心说今天自己真的有些不对劲。 这时,店主微笑着走过来:“这些小鱼都是人工饲养的,对人很亲近的,它们还会主动朝你游过来……咦?” 只见鱼缸里的鱼,像是看到了什么天敌一般,一条接一条地往水草间、石头缝、海葵触手里躲藏。 有个把藏得慢的,竟然好像在瑟瑟发抖? 店主一脸迷茫: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啊?这是什么个情况? “啊……小鱼都躲起来了……”凌鹿遗憾地嘀咕着。 厉行洲原本想问,凌鹿是不 是喜欢看小鱼。 但话未出口,他发现凌鹿在无意识地舔着嘴唇,而且还咽了口唾沫。 这表情,和前天凌鹿看到煎蛋阳春面时,以及昨天看到烧鸡翅时,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厉行洲皱了皱眉,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想吃鱼了?” 凌鹿眼里放光地转过头来,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兴奋:“想啊想啊!这些鱼可以吃吗?它们长得这么好看,一定很好吃!” 厉行洲:…… 一旁的店主先是倒吸一口冷气,随后几乎是扑到了自己的鱼缸面前,像是想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住这些鱼,大声道:“不可以,这些鱼不可以吃!” 凌鹿:“……啊……” 原来这种好看的鱼不能吃啊…… 厉行洲轻咳一下,将手轻轻搭在凌鹿肩上,轻声道:“这是观赏鱼,不是食用鱼,这个真的不能吃。” 凌鹿一脸遗憾:“哦……” 厉行洲收回了手,道:“你要是想吃鱼,我中午给你做吧。” 凌鹿脸上的遗憾一扫而光:“真的真的?好呀!” “那我要吃小鱼,要满满一盆小鱼那种!” * 这天的午饭,真的是一盆小鱼—— 厉行洲做的酸菜小鲫鱼。 酸辣可口的南方酸菜,搭配着肉质细腻鲜嫩的小鲫鱼,点缀着绿色的葱段,光是闻到香味就会让人流口水。 鱼还没出锅呢,凌鹿就已经在厨房边上探头探脑好几次,最后干脆蹭到厉行洲身边,一副眼巴巴等不及了的样子。 厉行洲不禁笑着道:“这么喜欢吃鱼?” 凌鹿直愣愣地看着锅里翻滚的鱼肉,不假思索道:“其实我都没有吃过鱼呢!” 自己只吃过信徒们手工做的“小鱼糖果”。 但猫咪的直觉告诉自己:鱼,一定特别好吃! 厉行洲皱了下眉头,又道:“你没吃过鱼,没吃过面条,没吃过鸡翅……” “那你以前一般吃什么?” 凌鹿:“糖果!” 各种各样的手工糖果。 老婆婆老爷爷他们最喜欢用糖果来做供奉了。 厉行洲:……? 凌鹿说完之后,突然察觉到自己又说漏嘴了,慌忙改口道:“哦哦,我是说,我最喜欢吃糖果……不太爱吃其他的……” 他挠了挠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 “当然,先生做的饭菜除外。” “先生做的,比我之前吃过的什么东西都好吃!” 说着说着,他的眼睛弯成了小月牙:“我最喜欢先生做的饭菜啦!” 许是厨房里的温度太高了,厉行洲觉得脸上有些热。 他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眼里带着光的少年,只道:“鱼可以出锅了,准备吃饭吧。” * 凌鹿坐到桌旁,一边嗅着满屋的鲜香气 ,一边夹起一条小鲫鱼放进了厉行洲的盘子里。 他咽着唾沫,抗拒着不管不顾埋头大吃的本能,真心实意道:“先生辛苦了,先生你……你多吃一点。” 厉行洲道:好。??[” 凌鹿这才给自己夹了一条。 厉行洲看着凌鹿的动作,叮嘱道:“这种鱼有很多刺,你吃的时候小心一……” 话未说完,他已看见凌鹿“嗷呜”一下,直接张口咬住了鱼身。 转瞬间,那条肥美鲜嫩的小鲫鱼就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而且是非常完整的骨架,可以直接送去做标本那种。 厉行洲:……??! 凌鹿半眯着眼,嘴巴稍微咀嚼几下,喉咙往下一滑,脸上浮现出满足得不得了的表情。 太好吃了! 原来鱼肉这么好吃! 我宣布鱼肉就是……就是和鸡翅一样好吃的东西! 凌鹿幸福地想着。 在食物带来的美好冲击里沉浸了好几秒,他才回过神来:先生刚才好像说话了? 他睁开眼,舔舔嘴唇看着厉行洲:“先生?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厉行洲:“……我刚刚说,这个酸菜鱼对我来说有点辣。” “所以这条也给你吃了吧。” 厉行洲将自己的盘子推到了凌鹿面前。 没过多久,整整一盆鱼都变成了干净的鱼骨架。 凌鹿轻出一口气,眼睛都眯成了缝,显然是惬意极了。 厉行洲右手撑着下巴,眼底带着点儿笑意,唇角也不自觉地勾着,随意问道:“凌鹿?” 凌鹿的眼睛半睁半闭:“嗯嗯?” 厉行洲:“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挺像小猫咪的?” 凌鹿的身体一抖,倏地睁开了眼睛。! 豆腐军团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97 章 IF线1-6 小花 凌鹿努力让自己不要发抖,同时极力地做出镇定的模样。 但他的搁在桌面之下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他看着厉行洲,很认真地说:“人怎么可能像猫呢?” “人是灵长目人科人属,猫是食肉目猫科猫属,相差很远的。” 厉行洲:……? 凌鹿并不知道此时厉行洲的迟疑是因为他根本没想过凌鹿会这么认真地、郑重地回答这个问题。 在凌鹿看来,厉行洲眉宇间那一点点的疑惑,就像是在质疑自己的身份。 因此,他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些着急表情,连声音都变了: “我、我怎么可能是猫!” “我都没有尾巴!” 此时,凌鹿的焦急,在厉行洲看来是无异于是“生气”。 或许是刚才自己的话有所冒犯了? 厉行洲立刻诚恳道:“……抱歉,是我说得不合适。” “我没有说你的外貌像猫。只是刚刚觉得你和猫一样……” 说到这里,厉行洲突然卡壳了。 在此之前,无论是怎样明枪暗箭的场合,无论谈判的对手是笑里藏刀还是虚张声势,又或者对手使尽手段试图打他个措手不及,厉行洲都不曾在交谈中失语过。 他总是能精准地、不失分寸地表达自己的意图。 但现在,他突然不知道是应该说“和猫一样可爱”还是“和猫一样让人想动手rua一rua”。 无论是哪种表达方式,对于一个才认识二天的“室友”而言,都太过失礼了。 就在厉行洲踌躇着到底应该说什么时,凌鹿歪了下脑袋,直勾勾地看着他,漂亮的红色眼睛格外澄澈:“和猫一样……什么?” “先生,和猫一样什么?” 厉行洲:“和猫一样……爱吃鱼。” 凌鹿:“哦,哦。” 凌鹿顿时松了口气。 他笑了起来,道:“或许是因为先生做的鱼特别好吃吧。” 厉行洲顿了一秒,道:“我以为你很喜欢猫?因为你会随身带着那只猫猫玩偶。” 凌鹿思考了好几秒,小心翼翼地答道:“嗯,我是挺喜欢猫猫的……” 说到这里,他又看着厉行洲,眼里不自觉地露出些期待:“那先生呢?先生喜欢猫猫吗?” 厉行洲诚实地回答:“以前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猫猫也好,狗狗也好,厉行洲其实对这些毛孩子并没有特别大的兴趣,更没有产生过“养一只”的想法。 听到厉行洲的回答,凌鹿眼里那点期待的小火苗黯了下去:“……哦,这样哦……” 厉行洲赶紧又补了一句:“但你那只猫猫玩偶,看着还挺可爱的。” 这也是真的。 虽然今天看着那只不会动的猫猫玩偶没什么感觉,但昨天晚上,看到那只鬼鬼祟祟的仿真猫猫时 ,莫名生出一种“太可爱了”的念头。 凌鹿的眼睛一下又亮起来了:“真的?!” “好耶好耶!”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凌鹿突然一下子就高兴了,但看到这少年重新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厉行洲心里也是难以形容的愉悦。 他轻咳一声,道:“凌鹿,你还有其他喜欢的动物吗?” 凌鹿使劲想了一下,道:“嗯……小鸟啊、蝴蝶啊、小乌龟啊……都还挺可爱的!” 春天的时候,林子里会飞来许多小鸟;夏天的时候,山花间是五彩的蝴蝶;秋天的时候,小乌龟会一点点往岸上爬…… 在“神龛”里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凌鹿,觉得一切都可爱极了。 厉行洲:“其他的呢?比如大象?” 凌鹿略微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啊,大象啊……” “我只看过图片,没有见过真的大象呢……” “如果见过真的,大概也会觉得很可爱?” 厉行洲:“……你去过动物园吗?” 凌鹿摇了摇头。 自己变成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要赶紧找到厉行洲,哪里有时间去其他地方呢? 厉行洲:“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 凌鹿“咦”了一声,又惊又喜道:“动物园吗?好呀好呀——可先生你的工作怎么办?” 厉行洲:“……是一座比较特别的‘动物园’。我们集团之前捐了些生态设施过去,我正好去看看。” 是的,自己有非常正当的理由。 并不是想要和凌鹿一起去看动物。 不是。 凌鹿的眼睛又变成了小月牙:“那太好啦!我们一起去看动物吧!” 厉行洲微笑着:“好,看动物。” ……诶? * 入夜。 短脚猫猫玩偶再次开始了自己的“夜间狩猎”。 奇怪的是,今天厉行洲好像忘了把卧室门关好,留下了一条明显的门缝。 好耶! 这样虽然中午吃了很多酸菜小鱼,晚上吃了很多烤鱼,等下还要再吃一顿夜宵,也不用担心会没办法变成猫条溜出去啦。 凌鹿打开小翅膀,开心地飞到厉行洲的枕头边,把那可恶的黑气抓出来吞进了肚。 夜宵吃完,他正想原路返回,却冷不丁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背部。 凌鹿:??! 此时,他听见一个略带些沙哑,像是才从睡梦中醒来的声音低语着:“又来‘跑酷’了啊。” 凌鹿哪里敢吭声,立即又缩成了猫猫球,等着厉行洲像昨晚那样把自己放到床头柜上。 嗯,今天的房门没有关,我等先生睡熟了之后,就能轻松溜出去啦! 凌鹿自信地想着。 然而厉行洲并没有将他放在床头。 厉行洲甚至没有起身。 这人就 这么抓着猫猫玩偶,将这软乎乎的猫猫球搁在了自己的胸口。 不止如此,他那干燥的、带着点儿温度的掌心,还在猫猫玩偶的背部反复摩挲起来。 凌鹿:……?! 这、这……先生这是? 又在rua猫了?! 啊,都跟先生说了不要老是rua这只猫猫了呀。 先生怎么还rua! 凌鹿气呼呼地想着。 不过……他又想到中午厉行洲说的,“猫猫玩偶很可爱”。 这么一想,自己好像也没那么生气了。 渐渐的,原本扣着猫猫的那只手,力度越来越小,终于没了动作。 厉行洲的呼吸也逐渐回归匀净。 猫猫球趴在厉行洲的胸口,隔着一层温软的布料,听着这人的心脏跳动。 咚咚,咚咚。 强劲而有力的跳动声,代表着强大的生命力。 谁能想到,这样坚韧的、笃厚的生命力,会在不久之后就被超出人类治愈能力的绝症所摧折? 这稳定而有节奏的心跳声,也会在那一刻消失。 猫猫玩偶胖乎乎的猫脸上露出些许哀伤的表情。 猫猫用自己毛茸茸的脸轻轻蹭了蹭厉行洲的胸膛。 不过,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那些可恶的黑气,我绝不会让它们伤害先生! 凌鹿一边在心里笃定地想着,一边抵挡不住困意来袭,就这么趴在厉行洲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睡了过去。 * 周日。 凌鹿没想到,厉行洲所说的“特殊的动物园”,是在远离N市的亚热带地区。 两人一早起来,搭乘了两个小时的直升机,才降落在了这座“动物园”,或者说“野生大象救助与保护基地”。 这个基地没有任何的大象表演,也不会“驯化”大象,更不会对传统动物园或者商业机构输出大象。这里只会收容一些受伤的、迷路的大象小象。基地的工作人员在确认它们身体无碍、精神稳定之后,就会将它们放归野外,让它们重新回到自然之中。 碧蓝如洗的天空下,凌鹿站在深绿色半人高的草丛里,望着远方一只比他略高一些的灰色小象,激动地挥舞双手: “是大象!大象!” “它的鼻子真的很长!” “它的眼睛也很漂亮!” 这时,那只小象也察觉到了凌鹿的存在,转过身来冲他甩了甩鼻子,然后慢悠悠地朝凌鹿走了过来。 一旁的解说员带着笑道: “那是‘小花’,它是昨天自己跑到城市里,走着走着还迷路了,我们就把它救了回来。” “今天刚给它做完身体检查,明天就能送它回野外了。” 凌鹿道:“‘小花’?它果然是女孩儿!” 解说员:“是啊,它是一只雌性的未成年象,估计从小就生活在人类村庄附近,所以对人类特别友善呢。” 正说着呢,小花已经走到了凌鹿面前,长长的鼻子依然一甩一甩的,像是在对凌鹿打招呼。 凌鹿心念一动,转身捡起一朵鸡蛋花,放在手心里递了过去—— 小花那灵巧无比的鼻子精准地卷起鸡蛋花,还卡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解说员低声惊叹道:“咦?它对我们工作人员都没有这么亲近呢!” 凌鹿并没有注意到解说员在说什么。 他默不作声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小花的脸颊。 他有种奇异的感觉:自己曾经在一个不可知的时间,不可知的地点,见过这只小象。 小花低低的“哞呜”一声,慢慢调转身体,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它一边走,一边呼扇着自己的大耳朵,像是在对凌鹿说“再见啦”。 凌鹿望着小花渐渐走远的背影,在它身后用力地挥着手,大声道: “再见啦,小花!” “这次不要迷路了哦!”! 豆腐军团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98 章 IF线1-7 小犄角 从大象保护基地回来,凌鹿就过上了极有规律的生活。 周末,厉行洲总会带着他去城里城外到处转转。 两个月下来,他们已经在海边捡过了贝壳,去草原看过了星星,去山间听过了瀑布。 每次凌鹿担心会不会耽误先生的工作,厉行洲都会说“我们集团有个实验室在附近”或者“要去考察一下那里的生态环境”。 这么一来,凌鹿就很安心了: 嘻嘻,自己也算是陪着先生一起努力工作呢! 周一和周四,凌鹿会去学校里上课。这个时候厉行洲也会去公司处理一些必要的事务。 凌鹿没课的时候,上午他会看邮件、读论文,还会作为“德高望重的陆老师”回复一些其他人咨询的问题。 到了下午,“德高望重的陆老师”把电脑一关,就会快乐地冲进客厅,往沙发上一跳,开始翻绘本、玩小游戏,或者看电影。 家里没有电视,但有投影仪和音响,以及厉行洲做的爆米花和,足以让凌鹿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里度过一个闲适的下午。 凌鹿最喜欢的是各种动物做主角的动画片。但他偶尔也会看一些真人电影,然后在晚饭的餐桌上兴奋地和厉行洲一起分享观影感受。 每当凌鹿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时,厉行洲都会停下筷子,神色温柔地看着他,时不时点下头: “原来这么有趣。” “看来还是应该看看这部电影。” 凌鹿就会睁大眼睛:“当然应该看看呀!” “先生,晚上我们一起来看吧,我还可以再看一遍的!” 于是,在每一个月色如水的安静夜晚,两人就会一起看着兔子警官抓坏蛋,看着小丑鱼的海底历险,看着小狮子的王子复仇。 凌鹿觉得这样的生活十分愉快。 唯一稍有点不便的,就是厉行洲和他依然各自一个房间。 所以他每天晚上变成猫猫玩偶以后,还是得穿过客厅,钻进那扇再也没有关严实过的门,跳到厉行洲的床上开始“吃夜宵”。 等吃完夜宵,厉行洲似乎总会醒过来,然后顺手按住猫猫玩偶放到自己的胸膛或者脸庞边,再继续睡过去。 渐渐的,凌鹿也习惯了贴着厉行洲的胸膛睡觉。 而且他发现,保持这个姿势睡觉,他常常会做一些很有趣的梦。 在梦里,他和厉行洲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 比如高耸入云的铁塔,比如变形金刚那么高大的大象…… 凌鹿记不清这些梦的细节。但每次醒来的时候,他都十分快乐,会不由自主地贴着厉行洲的胸膛多蹭几下。 时间过得很快。 一晃春天就要过去了。 这天傍晚,厉行洲带了一盒手工巧克力回家。 他原以为凌鹿会开心地从沙发上蹦起,再哒哒哒地跑过来。 然而凌鹿只是探出一个脑袋,蔫蔫儿地唤了声:“先生……” 厉行洲心中不禁一惊。 待他走近沙发一看,发现凌鹿那总是带着明朗笑意的脸上居然是斑斑泪痕。 厉行洲这下再没能忍住,直接伸手摸着凌鹿的脑袋:“怎么了?怎么哭了呢?” 凌鹿抽噎一声,道:“那个,电影……” “我看了一部叫《冰海沉船》的电影……” 哦,原来是那部“号称永不沉没的邮轮被冰山撞沉”的电影啊。 厉行洲心里大概有数了。 他用指尖擦拭着凌鹿的眼泪,听着凌鹿断断续续地往下说。 凌鹿说,他理解为什么男主会死——因为他想让女主活下去。 可即使如此,看着女主把恋人冻僵了的手指一点点掰开,再亲手将他的尸丨体推进冰冷的海水里,看着男主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沉到了大西洋底,凌鹿还是会觉得心痛得不行。 像是有人在撕扯他的心,像是……像是他曾经在不知何处,目睹过相似的场景。 厉行洲不是一个会轻易感伤的人。 但不知为何,听到凌鹿如此叙说,他也觉得心脏兀自一阵阵发紧,连呼吸都有些凝滞。 最奇怪的是,他竟暗暗生出些“内疚”的情绪,仿佛在某一处的时空,自己曾经不得不让自己深爱的人承受这样的分离,遭受这般的苦痛。 向来都能沉稳应对凌鹿提出的各种问题的厉行洲,此时已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只能一次次地用手抚着凌鹿的头发,轻声说着:“那只是电影,是剧本……” 这边凌鹿或许是哭得有些累了,又被厉行洲不停地rua毛rua得有些迷迷糊糊的。 他的脑袋往前一垂,像个猫猫球一般贴到厉行洲的怀里,小声呜噜着:“如果我是男主,我才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呢!” 厉行洲:“噢?” 凌鹿:“我一定可以长出翅膀飞起来,才不会让恋人困在冰水里!” 此时的凌鹿浑然忘记了,往常他是最害怕暴露出自己和“小恶魔猫猫玩偶”的关系,最抗拒和“尾巴”“翅膀”“犄角”有关的话题。 厉行洲:“好。” 凌鹿:“我不光要把心爱的人救出来,我还要把掉在水里的其他人,那些音乐家,那些抱孩子的妈妈,都拉起来!” 厉行洲:“嗯。” 凌鹿:“不对,光靠翅膀还不够。我还要,还要做一个很厉害的,能造出带识别系统的大船的工程师!我根本就不会让‘沉船’这种事发生!” 厉行洲:“嗯,你可以的。” 就这么说了好一会儿,凌鹿的情绪总算平复下来,也不再掉眼泪了。 到了这个时候,厉行洲才能把新买的巧克力打开,送到了凌鹿眼前。 看着凌鹿开开心心吃着巧克力的模样,厉行洲终于松了口气。 他又没忍住,摸了摸凌鹿那手感实在 太好摸过一次简直就会让人上瘾的头发,轻声道:周五你没课,我们去‘寰宇影城乐园’吧。” “那里有很多电影里的人物、场景,还有各种玩偶,你会很喜欢的。” 凌鹿先是眼睛一亮,随后又有些疑惑:“咦,先生的集团在这个乐园也有业务?” 先生的集团不是偏医药和医疗器械方向的吗?难道还有电影业务? 厉行洲沉默了一秒,坦诚道:“没有。” “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我已经不想再找什么自欺欺人的借口了。 凌鹿听到厉行洲如此说,心里莫名的一阵高兴。 可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高兴,也不知道这种高兴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厉行洲这么说代表着什么。 他只是快乐地点着头,眉眼间都是毫不掩饰的笑意,不停说道:“好呀,好呀!我也很想和先生一起去看看!” * 周五。 虽说现在是工作日,但乐园依然是游人如织。 其实厉行洲之前有考虑过要不要干脆将乐园包一天。 但他又想了想,觉得凌鹿或许也会很喜欢这种人气足够旺盛的景象。 果然。 凌鹿看着来来往往的大朋友小朋友,看着他们手里的巨型七彩棒棒糖,看着他们抱着的各式玩偶,看着他们挥舞着的“魔杖”,就已经十分兴奋了。 尽管会稍微花一些时间排队,尽管哪里都充斥着小朋友们欢呼的声音,凌鹿也没有丝毫的不满。 而且…… 因为人着实不少,厉行洲顺理成章地牵住了凌鹿的手,理由是“怕他走丢”。 在“侏罗纪世界”体验了一把被霸王龙追杀是什么感受之后,凌鹿牵着厉行洲的手兴冲冲地往外走,打算去“恐龙纪念品店”里挑几个呲牙咧嘴的恐龙玩偶回去。 正挑着呢,凌鹿听见身后响起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小鹿老师?” 扭头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学生之一:赵瑜。 赵瑜身边还站了一个人,是名年级比他高一级、有时也会来旁听的大三学生,名字似乎是楚砚? 赵瑜向来是个活泼的性格,话也格外多,如今在这里看到了凌鹿,自然是又惊又喜,脱口而出道: “真的是小鹿老师!” “您也来这里玩儿啊!” 凌鹿点点头:“嗯嗯,你们也是哦。” 此时,赵瑜的目光无可避免地扫到了厉行洲,也扫到了两人牵着的手。 赵瑜嘿嘿一笑,道:“对啊,我也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我们专门挑了这个时候,周五没课,而且游客会少一点。” 这时,楚砚也冲凌鹿道:“小鹿老师好。” 稍微说了两句之后,赵瑜就和楚砚手拉着手去赶下一场表演了。 这边凌鹿继续挑选着玩具恐龙,但脸上的表情已有些不自然了: 刚才,为什么赵瑜 要说“也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 我、我和先生,难道在他们看来,是一对恋人?! 不对啊不对啊,我们只是室友而已! 这个念头一经触发,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便不可控地纷至沓来: 比如,怎么可能是恋人,电影里的恋人都是要牵手要亲亲还要睡在一起的! 可是我们现在好像就牵着手? 但我们没有亲亲! 可是我们晚上会睡在一起? 但那是猫猫形态!先生也不知道猫猫和我的关系! 而且最关键的,我们都没有亲亲!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凌鹿挑选玩偶的手早就停下了,脸也突然烫得厉害。 他干脆不挑了,扯了扯厉行洲的手,小声道:“先生?” 厉行洲:“嗯?” 凌鹿:“我、我……我有点热,我们去外面坐会儿吧。” 两人便找了处室外的长椅坐下。 厉行洲看着凌鹿发红的脸,在他脑门上摸了摸,道:“你等会儿,我去买杯冷饮。” 凌鹿乖乖点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着。 但他的心里依然如跑马般跑过各种奇怪的念头。 这其中最让他纠结的一个念头莫过于: 先生听到别人这么说,他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觉得很困扰…… 想着想着,凌鹿觉得脑壳都开始痛了。 他苦恼地举起双手揉了揉脑袋—— 却碰到了两个凉冰冰、硬邦邦的小东西。 这个触感、这个触感…… 凌鹿呼吸一滞,是小犄角! 人形的小犄角也冒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是刚才自己想得太入神了还是太紧张了?! 凌鹿还没回过神,更没来得及把犄角重新藏好,端着两杯饮料的厉行洲已走了过来。 从厉行洲的角度,自然是清晰无比地看见了凌鹿,也看见了他头上那对深红色的小角。 凌鹿:……?! 凌鹿完全呆滞了。 他面色惨白地想着: 怎、怎么办?恶魔的犄角被先生发现了! 厉行洲:……?! 厉行洲也有些怔愣。 他觉得心跳得格外的快: 凌鹿的脑袋上是什么?!是小犄角吗?!怎么会这么可爱!! 第 99 章 IF线1-8 不许摸! 凌鹿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他确信,先生一定是看到了。 自己应该怎么说? 难道要说“不好意思哦,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是恶魔来着”? 凌鹿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 就在这时,他身旁响起一个甜甜的声音:“小哥哥?” 凌鹿下意识扭头一看,是两位穿着短裙的小姑娘。 其中那位留着齐刘海的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小哥哥,打扰你一下——” “请问你头上的恶魔小角发箍,是在哪里买的呀?” “这个颜色也太好看啦,跟红宝石一样!” ……呃? 等等,也就是说,有可能在人类看来,我脑袋上的这个并不是我自己冒出来的小犄角,而只是一个人造发箍? 如此一想,凌鹿顿时又觉得自己可以呼吸了。 他方才惨白一片的脸色又慢慢有了些血色。 不过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小犄角是从哪里买的”这个问题。 就在他犹豫不定时,厉行洲走了过来,一面极自然地将加了冰的冷饮递到凌鹿手里,一面客气地告诉两位小姑娘:“他的小犄角不是买的,是自己手工做的。” 两位小姑娘恍然大悟般“哦哦”两声,又说了些“难怪呀”“小哥哥真厉害”一类的话,就离开了。 凌鹿抱着自己的冰可乐喝了一大口,同时偷偷抬眼看着厉行洲—— 厉行洲的神色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镇定。 要非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 他一直在看自己的犄角! 而且他的眼神,简直就和他看到猫猫玩偶的小犄角、准备动手rua猫猫时的那个眼神一模一样! 凌鹿抱着冰可乐跳了起来,跳到厉行洲rua不到小犄角的地方,警惕地大喊一声: “不许摸!” 厉行洲:“……没有打算摸。” 凌鹿:…… 厉行洲:“真的。” 凌鹿这才又往前走了两步,顶着两个小角抬起头,有点心虚地问道:“那个,呃,先生,你怎么知道这个是我……是我手工做出来的?” 厉行洲:“弧度颜色光泽,都和你的猫猫玩偶一模一样。” “猫猫玩偶不是你们手工做出来的?” “这个发箍也是配套的吧。” 凌鹿猛点头:“嗯嗯,是是,完全正确!” 对哦,先生说得好有逻辑! 此时的凌鹿,俨然忘了“自己都没有带背包,到底是从哪里把这个发箍摸出来的”这样的问题。 就在凌鹿松下一口气时,方才来问他小犄角发箍的两位姑娘也从冷饮店出来了。 她们看到凌鹿和厉行洲,又友好地微笑了一下,一边聊着天一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两位姑娘说话的声音其实很 小,奈何风声还是把她们的私语送到了凌鹿耳中: “这两人好配呀。” “你看那个高个子的,一看就很宠那个戴发箍的嘛。” 凌鹿:……诶? 她们、她们,她们也和赵瑜一样误会了? 凌鹿的心又开始咣咣乱跳起来。 方才那被突然冒出来的小犄角给打断了的胡思乱想,瞬间卷土重来。 不但卷土重来,这次还裹挟着一个让凌鹿浑身发冷的念头: 什么恋人不恋人的,凌鹿,你是不是忘了,你根本不是人呀? 你只是一只恶魔猫猫,为了要向先生报恩而有了人形。 你住在先生的屋子里,晚上用猫猫形态睡在先生身边,不都是为了除掉那些可恶的黑气吗? 待黑气除尽,你就应该离开先生啦! 到时候,先生会有真正的恋人,会和其他人牵手亲亲睡在一起,和你这个恶魔猫猫有什么关系呢? 骤然意识到这点的凌鹿,脸上的血色再次慢慢褪去。 可乐也不冰了。 爆米花也不香了。 就连他心心念念的彩虹独角兽玩偶,也失去了吸引力。 凌鹿垂下头,声音很低很低地说着:“先生,我想回去了。” 看到凌鹿那过山车一般的表情,厉行洲其实早已眉头紧锁。 但他又不能贸然发问,更不能做出什么太唐突的行为。 他有种奇怪的直觉:若是逼得太紧,这只紧张的小鹿会顿时跑得无影无踪,让自己再也找不到, 因此,当听见凌鹿如此说时,厉行洲只能应道:“好,我们回去。” * 厉行洲今天没有用司机,是自己开着车带着凌鹿来的。 来影城乐园的路上,凌鹿一直很兴奋,东看看西看看,觉得路边的人物雕像、远处的童话城堡都有趣极了。 如今回去的路上,他却是闷闷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句话也不说。 就连那一开始颜色鲜亮的小角,如今颜色都黯淡了几分。 厉行洲当然很清楚,这对小角不是从什么地方买来的,也不会是凌鹿从哪里掏出来戴上的。 但很奇怪,他发现自己一点不想去较真,不想去探究为什么凌鹿的脑袋上会有角。 他甚至隐隐觉得,凌鹿哪怕和猫猫玩偶一样,有犄角有尾巴还有翅膀,都是非常正常的事。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 凌鹿,到底为什么如此闷闷不乐。 难道真的是因为听见旁人在议论他们的关系? 难道对于在情感上极其迟钝的凌鹿来说,他直到现在才察觉出,普通的“室友”并不会如此相处? 厉行洲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凌鹿,想聊聊吗?” 凌鹿:“……不想。” 说完,凌鹿伸手在中控屏幕上按了两下,道:“先生,我想听歌。” 这就是完全不想说话的意思了。 厉行洲:“……好。” * 到家之后,凌鹿甚至连最喜欢的蛋包饭和牛奶布丁都拒绝了。 他说他想一个人呆会儿,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还关上了房门。 入夜了。 厉行洲隔着房门问他,明天去山里的药材基地考察,要不要一起。 凌鹿隔着房门回话说不想去,想自己在家带着。 厉行洲没再问什么,只对他道了声晚安。 凌鹿没有回。 厉行洲默默离开了。 此时黯然回房的厉行洲,哪里想得到凌鹿正抱着猫猫玩偶盘腿坐在床上,脸上是委屈得不行的表情。 这只小恶魔,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这样的场景: 厉行洲和其他人牵着手,厉行洲还给这个人做饭,晚上他们还要抱在一起睡觉! 至于这个人的模样,就是动画里那种“黑影人”,全身上下都是漆黑一片,只有牙齿和眼睛发着高光。 总之,哼,一看就不是好人! 夜渐渐深了。 凌鹿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变成了短脚小猫咪。 他往常总是轻快地、一溜烟地跑过客厅,然后高高兴兴地钻进厉行洲的房间,再跳到厉行洲的枕头边。 但今天,他的小短腿迈得格外的慢,脑袋也一直耷拉着。 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到,厉行洲的房间里还透着一点点灯光。 等他溜进房间时,和正坐在床头看书的厉行洲来了个面面相觑。 小猫咪正想转身开溜,却看见厉行洲将书搁到一边,对着自己伸出手:“来。” 小猫咪犹豫两秒,还是慢吞吞地走了过去,然后一下就跳到了厉行洲的手掌上。 厉行洲将猫猫玩偶捧到胸口,用指尖轻轻揉着猫猫的额头。 猫猫闭上眼睛,身体微微抖了抖。 厉行洲叹口气,轻声道:“你的主人……” 猫猫倏然睁大眼睛。 我怎么了? 厉行洲苦笑一下,捻了捻猫猫的小犄角,道:“睡吧。” 猫猫:…… 所以先生只是想摸我的小犄角是吗?! * 次日。 因为药材基地是在远郊的山林里,要坐许久的车才能到,所以厉行洲一早就出发了。 走之前他给凌鹿留了个信息,说自己晚上会回来。 按照厉行洲的估算,差不多傍晚八点能到家。 希望那个时候凌鹿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一些,自己可以和他好好聊一聊。 然而,这天的天气格外的差。 厉行洲他们的越野车才进山不久,山区就开始下雨。 等终于考察完这个新建的基地,雨势已经很大,颇有些夏日暴雨的气息了。 这时秘书收到通知,说山下的小河水流暴涨 ,沿河的公路暂时封闭了。 这条路恰恰是他们回城的必经之路。 这样的恶劣天气之下,厉行洲他们只能在基地的员工宿舍住一晚,待雨小了再回去。 同行的下属们还开玩笑说,这下正好把员工住宿环境也一起考察了。 厉行洲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焦急的神色。 他立刻回宿舍拨通了凌鹿的电话,准备跟他解释一下今天事出意料回不去了,让他不要担心。 然而,他才刚刚按下通话键,胸口那种沉寂已久、许久没有体验过的剧痛,排山倒海般地袭来。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厉行洲额头上的冷汗开始一层层地往外冒。 这是他大约两年前开始患上的怪病。 每过一段时间,他就会体验到一种物理意义上的“撕心裂肺”之痛——就像真的有人在用工具将他的心挖出来。 这种痛苦,足以中止他的一切正常活动,让他短暂失语失神。 最古怪的是,即使在最痛的时候,仪器也检查不出他的身体有任何异样,更查不出任何的病因。 无奈之下,厉行洲只能靠着自己的专业,以及私人医生的指导,配了许多“或许能治疗这种怪病”的药物。 但都收效甚微。 直到几个月前…… 大约是从凌鹿搬过来一起住那段时间开始,这个病莫名没有再发作过。 他当然去问过私人医生的意见。 医生思考良久,道:“……有没有想过,是爱情治愈了你?” 厉行洲:…… 现在的医生都是怎么拿到执业资格的? 厉行洲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远离城市与医院、只有一亩亩才种进地里完全不能用的中药材的地方发病。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摸到了随身带着的药瓶,往嘴里倒了一把药。 没有用。 这些之前或多或少能减轻疼痛的药片,丝毫没有缓解他的痛苦。 不行,刚刚才拨通凌鹿的电话。 不能让凌鹿发现……我这么痛…… 厉行洲用尽最后的清醒,想要挂掉电话。 可他的身体已是痛得无法动弹,脑海也越发的混沌。 意识模糊中,他隐约听见噼啪作响的碎裂声。 像是有人砸碎了窗户玻璃? 紧接着,冷风夹着雨点从窗户猛地灌了进来,直直吹在厉行洲脸上。 这突如其来的冷雨,倒是让他清醒了一些。 他勉强睁开眼,看见一只黑乎乎的、瞪着圆圆的红宝石一样眼睛的小猫,张着翅膀朝自己飞扑而来。 小猫扑到他的脸上,像只猫猫虫般一动不动,只管用暖呼呼的肚皮盖住他冰凉的额头。 仅仅几秒钟过去,厉行洲的疼痛就减少了七八分。 他抖着手,按住了小猫的背脊,颤着声道:“凌鹿?”! 第 100 章 IF线1-9 委屈! 凌鹿没有应声。 虽然他听到厉行洲唤出他的名字后心里已经炸了,但他也顾不上应声—— 他在忙着把这些黑气通通吃掉呢! 其实,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瞬移到这里的。 五分钟前,他接到了厉行洲的电话。 接通之后,厉行洲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 不仅如此,凌鹿还听见了极其隐忍却又十分沉重的呼吸声。 他立刻知道:糟糕,是黑气爆发了!是那种足以让厉行洲丧命的黑气! 凌鹿急得不行。 他浑身都绷紧了,眼里红光流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去厉行洲身边!无论如何都要过去! 我要去先生身边,我要保护先生! 下一秒,凌鹿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变成猫猫玩偶飞在大雨滂沱的夜里,隔着不甚清晰的窗玻璃看到了厉行洲。 他当即撞破玻璃飞向厉行洲,用身体贴住了先生。 这次的黑气果然比以往都厉害。 但凌鹿凭着本能知道,这就是最后的黑气了。 这些阴险狡诈的黑气,似乎知道自己没在先生身旁,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来个大反扑呢! 自己才不会让它们得逞! 这次,一定要把它们吃得干干净净一点不留! 凌鹿如此决定了,也如此做到了。 他贴着厉行洲的额头,将那些黑气一网打尽,全都吃进了肚皮。 随着黑气消失,他能感受到,厉行洲的体温在慢慢恢复正常。 厉行洲的心跳声,那自己偷偷听了许多个晚上的心跳上,又重新变得稳定有力。 呼…… 还好赶上了…… 太好了…… 虽说来不及以人形跑过来…… 诶? 等等! 松了一口气的凌鹿这才反应过来: 刚刚先生是不是叫了我的名字?! 他没有叫猫猫,而是叫的“凌鹿”?! 他、他、他……他认出我来了?! 意识到这点之后的凌鹿,圆滚滚的猫猫身体突然就立不住了,整个往后一仰,四仰八叉地差点摔在地上—— 之所以是“差点”,是因为厉行洲伸出手接住了他。 凌鹿倒吸一口冷气,赶紧再次挥动翅膀,打算再从破洞窗户飞出去! 然而…… 他这次吞进肚里的黑气,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他才飞离厉行洲的手心,就直接一个原地坠落,再一次差点砸在地上。 又被厉行洲接住了的凌鹿:完了,体重超标,飞不起来了! 这次,厉行洲将这只猫猫玩偶捧到了眼前,还一声不吭地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按住了凌鹿毛乎乎的肚皮。 心惊胆战的凌鹿对上了厉行洲的眼睛:“……喵呜?” 这么久以来,这是猫猫玩偶第一次发出声音。 厉行洲挑了挑眉毛。 凌鹿圆溜溜的眼睛眯了眯,四肢小短腿疯狂乱动,同时继续使劲喵呜,绝望地试图再次蒙混过关。 他在脑子里努力想着:我都这么努力了,我哪里不像真的小猫了,怎么可能认出我是凌鹿呀! 厉行洲的额角跳了跳,有点艰难地开口道: “你在说,‘我都这么努力了,我哪里不像真的小猫了,怎么可能认出我是凌鹿’?” 凌鹿:!! 我明明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这么想的而已! 先生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厉行洲的神色越发微妙了:“你在想,‘先生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所以……你真的是凌鹿。” 凌鹿:…… 完了完了。 估计黑气一下子吃太多引发了什么变化让先生能直接知道我的想法了呜呜呜怎么办啊! 这下怎么办啊…… 我有那么多事都瞒着先生呢……! 厉行洲幽黑的眼眸半眯了一下:“除了你就是猫猫玩偶这件事以外,你还瞒我什么了?” 凌鹿:“……!喵呜喵呜!” 他在努力地撒谎:我没有我没有! 然而他的心里已经不由自主地跳出了许多画面: 有他在那个偏远小村庄里,第一次远远见到厉行洲的那一幕; 有他为了来到厉行洲身边,突然就变出了人类身体的那一刻; 还有他每天晚上,忍不住的用脑袋在厉行洲胸口蹭来蹭去的场景…… 甚至还有他昨天晚上,一个人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厉行洲和一个黑影人亲亲抱抱这种把他自己气得半死的奇怪幻想! 总之,所有那些他不希望先生知道的事,他小心翼翼瞒着先生的事,全都跟放电影一样地放出来啦! 随着这些画面越跳越多,厉行洲眼底的神色越来越复杂。 即使凌鹿是只黑猫,此时他的脸颊也全红了。 他使劲摇晃着脑袋,像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住脑。 然而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 最后他只能选择“一了百了”的方式,直接团成一个猫猫球,随后用自己的小犄角在先生的手指上蹭了蹭…… 好,睡意来袭。 凌鹿数完123,就地睡了过去。 他睡着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呜呜,太丢脸了太丢脸了,醒来之后就跑路吧! 听得清清楚楚的厉行洲:…… * 凌鹿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转着脑袋看了看:这不是自己的房间吗? 原本浅灰色的床单前段时间换成了浅蓝色,床头放着厉行洲送给自己的小鹿玩偶。书桌上摆着两人一起挑选的绘本,书架上是从各个城市带回来的纪念品,衣柜里挂着厉行 洲帮自己挑选的衣服。 他的人形安静地躺在床上,胸膛有规律地起伏着,看上去就是在沉睡的模样。 看来是雨停了,厉行洲带着猫猫玩偶回家,还把猫猫玩偶放回了房间。 凌鹿慢慢挪过去和人形碰了碰额头,将自己的意识传了过去。 人形凌鹿睁开了眼。 “啊啊啊……”凌鹿懊恼地挠着自己的脑袋,心说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就被先生认出来了呢! 不过不管啦。 反正困扰先生的黑气已经被我彻底解决掉啦,我不应该留在这里了。 反正,反正我只是一只恶魔猫猫,怎么可以一直留在先生身边。 凌鹿一边如此想着,一边气鼓鼓地试图收拾行李。 可是他现在的行李,比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多了许多。 先生给他选的衣服,先生送的毛绒小鹿玩偶、绘本…… 这些东西,都必须带走吧。 自己带过来的那只小小行李箱,哪里塞得下这么多? 就在凌鹿苦着脸想着要怎么收拾时,房门被敲响了。 “凌鹿?”是先生的声音。 一如既往的沉稳和温和。 凌鹿脱口而出:“我还没醒!” 厉行洲:…… 凌鹿:…… 厉行洲轻叹口气,道:“我做了红茶布丁,要来吃一点吗?” 红、红茶布丁? 甜而不腻,带着清淡红茶味,含丨进嘴里一下就滑溜下去的那个好吃甜点? 凌鹿开始纠结,纠结着要不要吃了红茶布丁再走。 这时,厉行洲的声音适时响起:“除了红茶布丁,烤箱里还有蛋挞。” 蛋挞! 如果说只有红茶布丁还需要纠结一番,那么“红茶布丁加蛋挞”的组合,绝对可以完胜。 凌鹿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 厉行洲神色温柔地看着他,还伸手在他脑袋顶上摸了一把:“在愁什么?愁得小犄角又冒出来了。” 凌鹿神色一变,赶紧再摸一把:啊,真的!小犄角真的冒出来了! 他心虚地望着厉行洲,嘴唇动了动,想要狡辩些什么。 但厉行洲只是唇角勾了勾,牵住他的手道:“来吃布丁了。” 唔。 那就吃完布丁再收拾行李吧。 * 布丁真好吃。 蛋挞也真好吃。 凌鹿吃得十分满足。 但吃完之后,他又变得难过起来: 这么好吃的甜点,以后都吃不到了。 不但自己吃不到了,还会有其他讨厌的“黑影人”来吃! 一想到这里,他原本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整张脸又变得委屈巴巴的。 这时,坐在他旁边的厉行洲轻咳了一下。 凌鹿迅速转过脸:“先生?” 厉行洲坦然地看着他,没有一点要遮掩的意图:“凌鹿,谢谢你救了我。” 凌鹿:“……呃……” 厉行洲:“在我被你救回来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很多画面……也得到了很多信息……” 啊,先生、先生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吗?不能装作他没看见或者已经忘了吗? 凌鹿的脸顿时开始发烫。 要不是吃得太饱站不起来,并且厉行洲还顺势牵住了他的手,他一定已经跳起来跑走啦! 厉行洲慢慢道:“大部分场景,我都能理解。” “我知道了你是谁,你从哪里来……” “但有一个场景我实在不明白——” 厉行洲一面说,一面在茶几上摊开了一个绘画簿。 凌鹿一眼望去,不禁低低“啊”了一声,同时脸烫得跟快要烧起来了一样。 绘画簿上画的,正是凌鹿之前想过、甚至刚刚还在想的一个场景:厉行洲和一个神秘莫测知名不具的黑影人拥抱在一起。 厉行洲画得很好,连黑影人那邪恶的笑容都画得惟妙惟肖。 厉行洲的手指在绘画簿上敲了敲:“为什么我要和一个神秘人士这么紧紧地抱在一起?” 一提到这个,凌鹿心里就更酸了。 他垂着头,哼哼唧唧地说着: “先生,你都知道我的身份了。”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我很快就要离开。” “等我离开之后,你,你就会和其他人成为恋人,和其他人做恋人会做的事……” “亲亲啊,抱抱啊,还有睡在一起什么的……” 厉行洲板着脸,没有立刻说话。 他往下翻了一页绘画簿,沉声道:“你的假想有点误差。” 他的手指在这一页素描画上轻敲两下:“在我这里,我的假想是这样——” 白纸上,是厉行洲在亲吻一个头上有着小犄角的少年。 凌鹿眨吧眨巴眼睛,竟是更委屈了。 他抬起头,声音里近乎带着点哭腔:“先生你为什么要亲他!” 厉行洲:“……?!” 无计可施的厉行洲,只能直接扣住凌鹿这脑回路非比寻常的脑袋瓜,在他的唇角重重亲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道: “凌鹿,那不是其他人。” “我画的是你。” “我在亲你。” 凌鹿:“……诶?”! 第 101 章 IF线1-10 恋人 凌鹿呆呆地看着厉行洲,连眨眼都忘了:“那,那,那你为什么要亲我?” 厉行洲:…… 过了好几秒,向来沉稳有风度的厉行洲,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了出来:“因为喜欢你。” 凌鹿:“……哦……” 他的两眼都快转成蚊香圈了,本就不同寻常的脑回路此时更是在脑子里搅成一团完全理不出个头绪来。 最后,他结结巴巴地提出质疑: “可是,可是,亲亲什么的,不是恋人才可以吗?” 气得想笑的厉行洲还没来得及说话,凌鹿又非常认真地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我是恶魔啊。” “你是人类,你怎么能和恶魔成为恋人?” 厉行洲用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两秒钟,决定以魔法打败魔法。 他轻咳一声,道:“没错。我是人类,你是恶魔。” “那你知不知道,按照人类的规矩,如果我喜欢你,我就应该努力追求你——” 凌鹿听到这里,脸又开始泛红。 然而厉行洲没有停顿地继续往下说: “按照恶魔的规矩,如果你喜欢我,你就应该努力诱丨惑我?” 凌鹿眼睛都瞪圆了:“啊?恶魔还有这样的规矩?!” 厉行洲理直气壮:“当然有!不信你去翻《恶魔的守则》。” 凌鹿:“有这样一本书?!……” 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厉行洲脸不红心不跳:“当然。” 明天就花高价让人写一本去。 凌鹿:“……这、这样哦……” 凌鹿低下了头,小声道:“那怎么办?我好像……好像还挺喜欢先生的……” 先生那么好。 先生做的甜点也那么好吃。 既然“恶魔的守则”都这么规定了,那,那就应该按照规矩行事哦? 如此想着,凌鹿原本就泛红的脸,逐渐红得通通透透的,甚至连耳朵根都变得滚烫起来。 他决定了,一定要做一个合格的小恶魔,这就开始诱丨惑先生! 他抬起脸,郑重地问道: “先生,我很喜欢你。” “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然后,然后和我亲亲、抱抱、还有一起睡觉吗?” 其实,从方才凌鹿小声嘀咕“我好像挺喜欢先生”开始,厉行洲的心就完全不听使唤地狂跳不已了。 他原以为,上了套的凌鹿最多就懵懵懂懂地说“那我们试试看”一类的。 他完全没想到,凌鹿会做出如此直白而真切的表白。 他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再说些什么也只会显得自己卑劣。 他只能轻轻捧起凌鹿的脸,一字一顿地说到: “我愿意的。” “我想和凌鹿成为恋人,我愿意凌鹿成为我的男朋友。” “除了亲吻、拥抱、做丨爱,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事?,可以一起做。” 我们可以一起让海水没过脚背,让浪花打湿我们的衣裳。 我们可以一起躲在帐篷里,只探出个脑袋来看着无垠星空。 我们可以在最寒冷的冬夜里,裹着同一张厚厚的毯子,听着壁炉里的木柴哔啵作响,看着外面的雪花纷纷落下。 在和这世界比起来短得不值一提的一生里,在这若是没有与你相遇便会长得令人窒息的一生里,会有许多的时刻,等着我们共同去经历。 厉行洲轻轻拂过凌鹿的面庞,在恋人的唇上,落下了一个情人间才会有的吻。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走了好一会儿,两人的唇齿才堪堪分开。 厉行洲的气息已有些不稳,凌鹿更是软得只能伏在厉行洲的肩头。 凌鹿跟猫咪玩偶一样在恋人肩窝来回蹭了两下,小声道:“我们现在……是恋人了喔?” 厉行洲:“嗯。” 凌鹿干脆把脸埋在带着冷香气息的恋人胸膛,声音低如蚊蚋,却带着藏不住的欢喜:“先生……” 厉行洲:“嗯?” 凌鹿:“我好高兴呀!” 厉行洲的手按住凌鹿的后脑勺,温柔地抚着他的黑发:“嗯,我也是。” * 挂钟走了一圈又一圈。 日升月落,转眼已到了盛夏。 山林间的树木格外茂盛,处处都是馥郁的草木气息。 凌鹿牵着厉行洲的手,兴奋地指着前方一处小小建筑:“先生先生,那就是我以前住的‘神龛’!” 趁着凌鹿放暑假,两人来到了“凌鹿的家乡”。 凌鹿说,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没有实体的一团黑雾。 他生活在一处十分偏远的小村庄,住在一个古老的“神龛”里。 这个神龛,不知是哪个朝代留下来的。 村里的村民们,也流传着一个奇怪的习俗:要向这个神龛供奉糖果。 只要供奉了足够多的糖果,村子里的众人就会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事实也的确如此。 作为黑雾的凌鹿,吃了香香甜甜的手工糖果之后,就会去撕碎村子里的“黑气”,让这些黑气不能害人。 厉行洲走到这个神龛面前,发现这处建筑约莫一人来高,乍一眼看上去平平无奇颇为简朴,但细细一看,整体都用了似玉非玉的上等石材精心打磨,装饰着精美而大气的花纹。 这是什么人的作品?又是什么样的契机,才让这个村子有了“向黑雾居住的神龛供奉糖果”的习俗? 凌鹿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他只知道,随着供奉增多,自己渐渐可以凝成一只头上有角的小黑猫了。 为了避免吓着村民们,他日常都是维持着黑雾的模样,不会作为猫猫出现。 听到凌鹿如此说,厉行洲摸了摸凌鹿的脑袋,又 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低声道:“猫猫也很可爱的。” 凌鹿在厉行洲的肩窝蹭了蹭,抬起头道:先生,你知道我最早是在哪里看到你的吗???[” 厉行洲道:“知道。” 他已经从凌鹿的记忆里看到过了。 即使如此,两人还是决定再去现场看一看。 他们牵着手,穿过漫山遍野的蕨草与铁菱角,缓缓往山下走去。 山坡下是一处古老的村庄,村民们常年以种植药材为生。 可惜零敲碎打的中药材种植根本竞争不过现代化的集中生产。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离开村子去城里打拼,又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把自己的孩子送回村里,让孩子们成为留守儿童。 凌鹿一边走,一边有些低落地说道:“唔,那个时候,村民们一边供奉糖果,一边祈祷——‘让我女儿能有个更安全的工作吧’‘让我儿子能回家看看孩子吧’‘让我的孙子不要再每天来回四个小时去镇里上学吧’。” 他摇摇脑袋:“可惜,这些愿望我一个都实现不了。” 凌鹿当时很难过。 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些不到十岁的孩子因为要在寒冬步行四个小时而长出了冻疮,因为要在黑夜里赶路所以不小心摔折了腿时,他就更难过了。 厉行洲捏了捏他的手,像是在说“别在意,你已经做了很多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村子里。 在那一间间颇有年头的老瓦房旁边,是一大排简约明亮的平房。 平房里面,是回流到村里的年轻人,在筛选药材,在切片晾晒。 处理好的药材直接装进专用无人机里,当天就被送到城里的二次加工厂。 而在平房的另一端,是一座大气通透的“活动中心”。 活动中心里有明亮的房间,崭新的电脑,铺设好的网线。 最重要的是,活动中心为孩子们开辟了独特的教室:屏幕一打开,就是城里最好学校的老师,给他们隔着网线上课。 凌鹿指着正在上课的一间教室:“先生,两年前,我就是教室外面,第一次看到了你。” 这些现代化的厂房和活动中心,都是厉行洲的集团出资修建的。 建好之后,厉行洲曾经以“普通工作人员”的身份来看过一次。 但已经偷偷学会用活动中心的电脑上网的凌鹿,立刻就认出了厉行洲到底是谁。 他远远地看着这人,心说真好啊,这位先生实现了我无法为村民们实现的愿望。 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也就是那个时候,凌鹿发现厉行洲正在被“黑气”所困扰。 他想救厉行洲。 经过两年的周折,他终于可以抱着自己的猫猫玩偶来到先生身旁,能够实现自己“报恩”的心愿了。 凌鹿说到这里,脸上忽地有些泛红。 他很严肃地澄清道:“先生,我去找你的时候,绝对没有想要诱丨惑你的!” 我真的只是一只想要报恩的猫猫恶魔! 面对着迄今还没发现自己是如何上套的恋人,厉行洲先是一愣,随即苦笑一下,捏了捏他的面颊,柔声道: “嗯,我知道。” “是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是我在努力地引丨诱你。” 说罢,这狡猾的人类低下头,又在恋人唇上落下一个吻。 凌鹿先是一如既往地热切回应着,随后又往后一缩,小声道:“这里,这里有小朋友呢……” 真的,村子里的小朋友比两年前多了不少,稍不注意就会从身边跑过一个。 当着小朋友们这么投入的亲亲,会不会……不太好? 厉行洲在他耳边道:“那……我们赶紧回家?” 反正直升机就在不远处等着。 * 四个小时后。 终于回到公寓的凌鹿被直接拽进了浴室。 蒸腾的雾气里,水声哗哗啦啦。 漂亮的小犄角时而前后摇晃时而上下颠簸。 灵活的小尾巴更是受不住一般卷成了各种形状。 意外落在浴室门口的猫猫玩偶,恰好是一个仰面朝天的姿势,就像在忿忿地抱怨着: 哼,你们只知道不要当着小朋友们深吻,难道就忘了这里还有一只小猫咪吗! 你们,太没羞没臊啦!! 第 102 章 IF线终-月夜 秋夜。 凌鹿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只猫猫虫,在床上蜷成了一团。 刚刚才经历了极其充分的运动,他现在又累又困,眼睛早就睁不开了。 他知道,按照以往的习惯,厉行洲在稍稍收拾一下凌乱不堪的房间之后,会在自己的额间落下一个不带情丨欲的吻,再温柔地摸摸自己犄角,说一声“睡吧”,随后躺在一旁侧身抱着他,两人一道沉沉睡去。 他在模模糊糊地等着这个晚安吻。 然而今天等的时间比往常多了一点。 凌鹿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发现厉行洲在看手机。 嗯? 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吗? 厉行洲发现床上的大号猫猫虫动了动,便走到床边坐下,摸了摸凌鹿的脑袋,柔声道:“没事,睡吧。” 凌鹿:“唔?” 厉行洲:“是顾女士让我们中秋回家吃饭。” 凌鹿;“哦……” …… 哦?! 凌鹿几乎瞬间就清醒了。 他一下就弹了起来,依然裹着被子只露出个脑袋,小犄角由于紧张而变得格外的红: “啊,那个,我们?回家?吃饭?” 厉行洲刮了下他的鼻子: “对。” “你打算去吗?我的未婚夫小鹿老师?” 凌鹿吞了口唾沫。 上个月,厉行洲已经向他求婚了。 他当然是答应了。 两人现在的关系,已经从“恋人”升级成“未婚夫夫”,很快就会变为“正式结婚的夫夫”了。 他知道,按照人类世界的惯例,作为未婚夫夫,在婚前当然是要去见见家长的。 可是…… 厉行洲的母亲顾女士,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诶! 作为一只直来直去的小恶魔,当年凌鹿找到了来村庄里考察的顾女士和江婆婆,非常坦诚地告诉她们: 我是受此地村民们供奉的恶魔哦。 因为先生代我实现了村民们的心愿,所以我要向他报恩。我想去他身边,帮他消除那些缠绕他的黑气。 请问,你们能帮助我吗? 顾女士和江婆婆先是小小吃了一惊,结果没用一会儿工夫就接受了这个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实,并且爽快地表示: 是你在帮助小栗子!你是一只很好的小恶魔,我们一定会让你顺利到达小栗子身边的! 作为“帮助”的范畴,一定不包括诱丨惑你家儿子并且准备和他结婚吧? 一个非人类物种,要和那么好的先生结婚? 顾女士和厉叔叔会不会气炸了? 一想到这里,小恶魔凌鹿心里立刻开始发虚。 这时,看出凌鹿内心纠结的厉行洲隔着被子紧紧抱住了他,道:“他们不会有意见的。” “他们只会 觉得,这个冷冰冰讨人厌的儿子终于有人肯接手了,估计敲锣打鼓欢送都来不及。” 原本愁容惨淡的凌鹿不禁笑了一下。 就算凌鹿再怎么不谙世事,他也知道厉行洲一定是在安慰自己。 厉行洲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道: “没关系,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就不去好了。” “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凌鹿皱皱眉头,摇摇头道:“……我要去。” 毕竟这是很重要的人类习俗呀。 他再次点点头,声音笃定:“先生,我要去!” 厉行洲再次亲了亲他的额角:“好。” 厉行洲没有告诉凌鹿的是,他早就和家里打过了预防针: 他是一定会和凌鹿在一起的,无论父母接不接受。 * 厉行洲的父母住在科研所大院里的家属区。 大院里环境很好,道路两旁都种着高高的梧桐树。 如今正是秋季,梧桐树的叶子渐渐黄了。 瓦蓝的天空映衬着斑斓灿烂的梧桐叶,掩映着后面那一栋栋红砖红瓦的老式建筑。 凌鹿和厉行洲两人牵着手走在路上,时不时会遇到一两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对着厉行洲招呼: “行洲,回来看你爸妈啦。” “哟,行洲带男朋友回来啦,” 再或者更直接一些:“回来啦。你妈妈跟我们叨叨了好多次了,说你男朋友特别优秀——” 说罢,就微笑着望着凌鹿,称赞道:“果然呢,瞧这小伙子一表人才的模样!” 一、一表人才? 凌鹿被夸得两耳通红,同时又有点小小的不敢相信: 厉行洲的妈妈……真的在对别人夸自己? 厉行洲仿佛又看穿了他在想什么,微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道:“相信我,别紧张。” * 厉行洲当然有父母家的钥匙。 但他没有用钥匙开门,而是按下了门铃。 他能感到,身边的这只小恶魔已经紧张到了快要管不住犄角和尾巴的程度了。 他搂了搂凌鹿的肩,再次道:“相信我。” 最坏的情况,不过转身就走。 门开了。 顾女士几乎是冲了出来,掠过厉行洲直接抱住了凌鹿:“小鹿!还是这么可爱啊小鹿!” 厉行洲:……? 凌鹿:……? 凌鹿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叫了声:“顾阿姨。” 厉行洲的父亲厉以先也大步迎了过来,对两人微笑着:“回来啦。” 凌鹿紧张地叫了声:“厉叔叔。” 厉以先是个英武挺拔的中年人,只是因为常年在野外摄影而皮肤黢黑。如今听到凌鹿这么称呼自己,他那黑黢黢的脸上荡出收不住的笑容,连声道:“小鹿快进来快进来。” “行洲说你喜欢巧克 力,我带了些当地特产的巧克力回来,看你爱不爱吃。” 这边顾女士已经忍不住开始rua小鹿的头发了,看得厉行洲不禁皱着眉头:顾女士,你控制一下。 ⑺豆腐军团的作品《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凌鹿现在又不是猫猫玩偶——不对,就算凌鹿现在是猫猫玩偶,也只有我能这么rua他,其他谁都不行。 几人坐着闲聊了一阵,一起品尝了厉以先带回来的巧克力以后,顾女士看了眼钟,对丈夫道:“老厉,该你露两手的时间到了。” 厉以先随即站起来,挽起袖子,笑呵呵地道: “今晚吃鱼啊!特别新鲜,我一早钓回来的,现在还养在水盆里呢。” 此时,凌鹿想起自己从网上查询的“如何给恋人的父母留下好印象”之一二二,立刻也站起来道:“厉叔叔,我也来帮……” 凌鹿话未说完,厉行洲立马站起来把凌鹿按了回去,也挽起袖子道:“我去帮忙,你在这儿坐着就行。” 凌鹿:“……哦。” 于是,客厅里只剩下了凌鹿和顾女士两人。 凌鹿有些局促不安地将手放到膝盖上,不知道接下来可以和顾女士说些什么。 他能感觉出来,厉行洲的父母是真心接纳自己,并不只是做出个样子给谁看。 可即使如此,面对“未婚夫的母亲”,他还是会感到紧张。 此时,顾女士一脸神秘地站起身,对着凌鹿比了个“过来”的姿势:“来,小鹿,我给你看看行洲小时候的房间。” 先生小时候的房间? 凌鹿立刻忘却了紧张,满怀期待地跟在了顾女士身后。 厉行洲的房间还保持着他中学时期的模样。 即使是少年厉行洲,房间里也没有多少色彩缤纷的东西。就连墙上挂的装饰画,也是他自己画的素描。 顾女士冲凌鹿比了个“嘘”的姿势,拖出一个一早就整理好的箱子,对凌鹿道:“这是行洲小时候的照片,还有他小小时候画的画,要看吗?” 凌鹿不住点头:“要看要看。” 顾女士便乐呵呵地翻出照片簿和绘画簿,一页页地为凌鹿翻起来。 翻着翻着,凌鹿突然“咦”了一声。 这不是先生小时候的绘画簿吗? 这张画,虽然线条很简约,画面有些抽象,但怎么看……怎么都是先生和……我? 顾女士自然知道凌鹿在惊讶什么。 她缓缓道:“小鹿呀,你一边看,一边听阿姨给你讲个故事哦。” “一个听上去很神奇的故事。” 顾女士说,厉行洲大概8岁那年,得了一场毫无来由的急病。他的心跳屡次停止,却又检查不出任何病因。 有一天,又一次发病之后,厉行洲发起了高烧,说了许多“胡话”。 他说,他生在一个一切都毁灭过一遍过的末世。 他说,在那里,他早早就失去了父母。 他还说,他肩负着要终 止这一切、让希望重新回到世界的重任。 他说,不幸中的万幸,他遇到了相爱的人,一位外表酷似小恶魔的少年。 他们一起走过许多路,一起经历过许多磨难,他屡次险些和少年阴阳两隔,曾经让少年为自己心碎落泪。 他说,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少年受到一星半点的委屈,决不会再让少年为他哭泣。 高烧中的厉行洲,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边画出一张画: 画里,是他和一位有着小犄角的少年在雪地中牵着手走过。 但厉行洲醒来之后,全然不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也根本认不出这张画了。 记得这一切的,只有他的父母。 随着时间推移,顾女士一度以为,那或许真的只是一场高烧带来的胡话。 直到她无意中遇见了一位头上长着小犄角,一脸诚挚地说着“我要去救先生”的小恶魔。 在那一瞬间,她明白过来: 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 听完顾女士的话,凌鹿既觉得十分奇妙,又觉得……好像理应如此。 他低头看着那副画,小声道:“原来,在另外一个时空,我和先生也是在一起的呀。” 顾女士看到凌鹿的乖巧模样,再次趁着儿子不在rua了rua他的头发,笑着道: “或许不管在哪个时空哪个世界,你们都会在一起哦。” “啊,我那冷冰冰又讨人厌的儿子,到底何德何能,能把你这么乖的孩子骗到手啊!” 而且还在不止一个世界都骗成功了! * 凌鹿在厉行洲的父母家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夜晚。 他吃得很饱,聊得也很高兴。 一直到月上枝头,他才和厉行洲一起牵着手走出了这所大院。 大院后面是一条清澈的城中河。 因为这城里有着“中秋放河灯”的习俗,所以河边聚了不少人,将一盏盏造型各异或精致或简约的河灯放入水里。 如此一来,空中明月映在水中,河面上浮光跃金;点点河灯璀璨交织,仿佛万千星光落在河面。 这月,这灯,这河面,融在一起,颇有几分人间迷梦的意味,让人一时分不清这是现实或是梦境。 两人正站在岸边静静欣赏着,忽然听见有人惊叹着: “快看那盏灯,厉害了!” “天哪,这、这是龙吗?这只龙还会飞!” 听到“龙”这个字,凌鹿心中一动,牵着厉行洲往前快走几步,正看见一只金光灿灿神气非凡的小龙,在各色花灯里灵活穿行。 那神态与姿势,宛如一只真龙在星空中飞舞。 其他人都被那小龙吸引得目不转睛赞叹连连,可凌鹿却下意识看向了周围: 是谁?是谁造出了这样一盏栩栩如生的灯? 这技艺,就仿佛给这盏灯赋予了真正的生命。 几番目 光逡巡,凌鹿终于望见,不远处的岸边,在暗暗灯光下盘腿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神色肃穆的老者。 凌鹿生出一种奇特而确定的直觉:这河灯,定然是这位老前辈的作品。 他和厉行洲两人快步穿过人群,走到老者身前。 凌鹿恭敬地问道:“前辈……” 老者眼睛半开半阖,声音苍老庄严:“何事?” 凌鹿道:“那奇妙的小龙河灯,是前辈您做的吗?” 老者大笑一声,道:“小家伙,我问你——” “今晚月色可好?” 凌鹿:“很好啊。” 老者:“今晚河灯可好?” 凌鹿:“也很好。” 老者:“你身边这人,对你可好?” 凌鹿:“当然是特别特别好。” 老者再次大笑一声: “很好,很好。” “月色光华,你当尽情享用。河灯美妙,你应纵情玩赏。” “身边之人……你便好好珍惜。” “如此已是足矣。又何须管它们从何而来,因何而起,往何处去。” 凌鹿:“……诶?” 凌鹿听得似懂非懂,一旁的厉行洲却是脸色微微一变,看向老人的神色除了方才的尊重之外,又多了分不同寻常的感激。 这时,岸边的人群再次惊呼:“龙!龙飞起来了!” 凌鹿和厉行洲两人回头一看,只见那河中小龙,竟化作一条金线飞向了夜空! 须臾之间,小龙已与无尽月色溶为一体,苍茫天空中不曾留下半点龙的踪迹。 凌鹿震撼之余,再次回身看向那位老前辈: 沉沉灯光下,哪里还有老前辈的踪影? 凌鹿低低“哇哦”一声,扯了扯厉行洲的手:“先生先生,我们该不会是碰见神仙了吧?” 厉行洲:“有可能。” 凌鹿也道:“嗯嗯。既然有不知道哪里来的恶魔,那还有不知道去了哪里的神仙,也很正常嘛。” 厉行洲揉了揉他的脑袋瓜:“没错。” 凌鹿又望着月亮发了一会儿怔,最终眉眼弯弯地看向厉行洲:“好啦,赏过月亮,看过河灯,我们回家吧。” 厉行洲搂过他的肩膀:“好。” 两人一边走,一边絮絮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 比如明天试着在蛋挞里加一点芒果,比如新出的一部电影真是糟透了,比如周末去哪里泡温泉…… 一如世界上所有相爱的、过着平淡而幸福生活的情侣。 经历了漫长的、不可言说不可预知的时空轮转,相爱的灵魂最终再次相遇。 这一次,不再有惊心动魄,不再有命在旦夕。 只有他们为之奋斗过、拼命过、一次次盼望过的,能让平凡人抓在手里的一朝一夕。 路灯,拉长了两人依偎着的身影。 这一次,他们也会牵着手,一直一直走下去。! 豆腐军团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