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序言 00/序 无生境归属无常双子,常年阴冷空旷,入目便是纯白,其中一扇相门隔绝生死,亡灵过境通往生,活人过境奔赴死,轮回流转,前世今生,是为凡人命格。 镜片泛出的冷光遮挡了眸中的情绪,岁朝合上手中的命格录,嘴角掀起一抹笑容,“这种骗人的鬼话你也信?” 岁聿歪了歪脑袋,“那你怎么解释这些错账?她们都去了哪里?” 岁朝收敛了些许笑意:“除了我们没人能带走死魂,找不到是你我的失职。” “真的没有么?”岁聿抱着胳膊看向面前的男人,他们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看彼此总像在照镜子,因此这话是问他也是问自己,“你信不信是她?” 屋外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念生,一念死,一念空,一念亡,一念缘起,一念劫尽……”。 引路者的声音听了千遍万遍,今天却觉得异常聒噪,岁朝从座椅上起身,说:“是神是鬼总得去看了才知道。” 岁聿双手插着裤兜跟上他,“咱俩要不打个赌吧?” 岁朝脚步未停:“你别无聊。” 修长白皙的手指握上门把,轻轻转动发出咔哒一声响,刺眼的阳光从门缝照射进来,岁聿抬手挡了下眼睛。 身后的一切飞速消逝,转瞬间他们已经站在了一片平台上。 渔村傍海而建,房屋散落在山间,正是秋日里的晴天,海风吹拂在脸上,湿润微凉。 汪洋大海波光粼粼,岁朝失神地望着看不见边际的远方,启唇说:“这儿还真是个好地方。” 岁聿没他这个闲心赏海景,左右张望,问:“你知道在哪么?” 岁朝自然摇头。 “抓个人问问。” “诶。”岁朝抓住他胳膊,“我去吧,你在这里别动。” 岁聿撇撇嘴,收回刚迈出去的腿。 也许是看他俩穿着打扮不像来度假的游客,一开口又打听村里骇人的异闻,老婆婆摇头摆手,拎着菜篮子快步离开了。 岁朝叹了声气,刚要继续搜寻下一个目标,就听到岁聿在喊他的名字。 “看那。” 岁朝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下一秒瞳孔骤然缩紧。 灰白的亡灵飘荡在半空,漫无目的,缓缓消失在一片密林中。 每每亡灵被引渡过境,前尘恩怨一笔勾销,命格录上会有新的人生轨迹出现。 人类感知到命由天定,因此常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但又并非全然如此。 善恶总在一念之间,神可推演命格,却猜不透人心。 那是一条不该逝去的生命,是命格录上的一笔错账,他们追查了许久,居然在此刻自己跑到了眼前。 岁聿捏紧拳头:“到底是谁?” “走,去看看。” 他们找到亡灵最后消失的地点,山林被一块石碑阻挡了去路,上头字迹斑驳,依稀可辨前半句是:一念生死,一念善恶。 这话太耳熟,岁朝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 岁聿没他这份耐心,上前一步伸出手,指间刚碰到石壁便感受到一阵剧烈的灼烧感。 他吃痛收回手,盯着猩红可怖的伤口懵了两秒后兴奋地扯开笑容,“是她!就是她!” 岁朝眸光暗了暗:“走吧。” “走什么啊?”岁聿打开他的手,”那死人还没找到呢。“ “我们进不去的。”岁朝胸膛起伏,缓了口气说,“如果真是她,我们进不去的,你刚刚也看到了,她防的就是我们。” 岁聿嘴角的笑一点一点褪去,岁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拽着人往回走,语气强硬道:“先回去处理伤口。” “那人也不管了?”岁聿回过头。 岁朝紧紧牵着弟弟的手,和他们并肩走来的一路一样。 “找机会再说。” 岁聿心有不甘,逼问道:“什么机会?” 岁朝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我知道要找谁了。” - 不知是不是近来秋乏,车载电台里在报道最近的一起度假村失踪案,郁攸刚听了一半就到诊所门口了,她打着哈欠走上台阶,现在急需一杯咖啡唤醒大脑。 路过前台时行政叫住她,说:“郁医生,有两位男士想见您,一大早就来了。” 郁攸感到疑惑,“我今天没有约患者啊。” “他们在休息室等您,您进去看看吧。” “行。”郁攸抬腕看了眼表,确认今天是周四没错。 她推开休息室的门,两个年轻男人齐齐回过头,角度、面容乃至表情都如出一辙,郁攸看得一愣。 “你俩怎么来了?” 俩兄弟里岁朝的性格更温和亲切一些,他微微笑着打招呼说:“好久不见。” 郁攸也回了句“好久不见”,她拉开椅子在他们对面坐下,问:“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岁朝不卖关子,直接问:“海角村的事你听说了吗?” 郁攸挑眉,惊讶道:“都传到你们那儿啦?” “一个富家女离奇失踪,警察翻遍了整座村子都没找到人。” 郁攸听出不对劲:“跟你俩有关系?人已经死了?” “我猜应该是。” 岁聿上身前倾,把手放到桌面上,郁攸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绷带。 “你手怎么了?” “受了点伤。” “你还能受伤?”郁攸问完又换了种说法,“谁能伤到你啊?” “还能谁?”岁聿总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语气,“我妈。” “你妈?她不是......”郁攸没把话说完,她神色微动,三言两语间也大概摸清了来龙去脉。 岁朝看她是有所察觉,直接道明来意道:“我们想请你帮个忙。” “我很忙。”没等岁朝说完郁攸便开口拒绝,“我也不瞎掺和这些事。” “亡魂消失在后山,但我们进不去,我猜应该是她布了结界。”岁朝放低语气,“我们只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她。” 郁攸躲避他的目光,感到为难,“我真不想管这些,我处境也很尴尬。” 岁聿懒懒开口:“人界不安宁,你不怕他们第一个怀疑到你头上吗?” 郁攸瞪大眼睛,脏话就在嘴边。 岁朝又说:“以后你有需要我们的地方,我们也不会拒绝。” 郁攸忍不住嘀咕:“我能有什么需要你们的地方。” 桌上有两杯温水,岁朝握住纸杯抬起放到嘴边,轻声问:“这次不想知道那女孩的去向了?” 郁攸不可思议道:“你威胁我?” “没有。”岁朝抿了口水,“我是想和你谈合作。” 郁攸叹了声气,摊手坦白:“实话告诉你们吧,用不着我帮你们去,对那什么破传闻好奇的人多了去了,我有一个朋友都已经在路上了。” 岁聿问:“去干吗?” “记者,她怀疑那地方有问题,想亲自去调查清楚。” 岁聿挑高眉毛:“不怕死吗?” 说到这个郁攸就头疼,“她还真不怕。” 岁朝问她:“那你打算怎么做?” 郁攸撂下眼皮,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这样,我会和她保持联系,她如果有什么发现我就告诉你们,但是作为条件,你们要保证她的安全,她不能出任何闪失。” 岁朝并未立即答应,他向岁聿伸出手,问郁攸:“她叫什么?” “安之。‘既来之则安之’的安之。” 岁聿将记载着凡人生死的命格录递给他,依照名字和出生年月,岁朝很快找到这个人对应的人生轨迹。 “怎么样?”郁攸端详着他的面部表情,语气严肃起来,“她就算真要死在海角村你们今天也得给我改了,否则一切免谈。” “没有,她命很好。”岁朝快速浏览完书上记载的内容,抬起头说,“活到八十三岁自然归天,余生也家庭幸福,但是......” 郁攸神色一凛,“但是什么?” “没什么。”岁朝合上书,抬手推了下眼镜,“不是什么大问题。” 海角村 01 海风湿冷,已是十一月初,今天虽然是个明晃晃的大晴天,但气温不算高,安之收拢手臂裹紧针织外套,脚下的石子路崎岖不平,她用力拽了把行李箱,闷着头往上走。 这条望不到尽头的上坡路走得人要死要活就算了,民宿门前居然还有一长段台阶要爬。 安之用手遮着阳光仰头看了一眼,心生绝望,干脆松开手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 “要帮忙吗?” 她迎着刺眼的白光抬起头,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能从高瘦的身型辨认出是个年轻男人。 安之下意识地拒绝:“不用,我就坐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男人重新站直,阳光从他身侧倾洒而来,映亮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背着双肩包,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粗框眼镜,厚重的刘海挡住了额头,边继续往下走边说:“你可以叫民宿老板来帮你,这条路不太好走。” “哦,谢谢啊。”安之抓着行李箱的扶杆从地上站起来。 不久前的失踪案闹得沸沸扬扬,引得一夜之间海角村的传奇秘闻也在网络上传开,加上最近本来就是旅游淡季,一路走进来村子里都空空荡荡的,仿佛真印证了闹鬼一说,连司机都不愿意开进来,把她放在村口就绝尘而去。 安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在微信聊天列表里找到备注为“天涯小屋”的联系人,给对方发消息说:我到了,能下来帮我搬下行李吗? 她订的这家民宿在半山腰,老板是对夫妻,房子是父母留给他们的遗产。 安之发完消息过了没几分钟,穿着宽松T恤和灰色鲨鱼裤的女人便快步从楼梯上下来了。 她皮肤偏黑,看身材就知道平时爱好运动。 “你来啦!” 老板娘热情地伸手来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安之想帮着她一起,她却摇头说:“没事,你先上去。” 安之瞥到对方的手臂肌肉线条,收回手往上走:“谢谢。” “带这么多东西啊。”老板娘颠了下她的大箱子,问,“你不是只住三天吗?” 安之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怕冷,带了几件厚衣服,是有点重哈。” 老板娘说:“我们这边还是挺暖和的,入了夜可能有点冷。” 安之点点头。 大概是在这里生活惯了,老板娘拎着她那快四十斤的行李箱气都不带喘一下,还和她搭话说:“那个美女,现在三楼都空出来了,要不给你换到楼上去住?” 安之问:“那要加钱吗?” “不用,三楼是海景房,房间也更大一点。”老板娘说,“本来那个客人是一个月前定的蜜月房,但昨天打电话来说取消了,你一个女孩子,住三楼也稍微安全一点。” 安之答应下来:“那好。” 她小心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看上去这里和寻常渔村无异,海风阵阵,天空是清澈的淡蓝色。 民宿门口竖着木牌,墙边立着一排冲浪板,安之偏头问老板娘:“还有其他客人吗?” “有啊,有两个年轻小伙子。” 安之扬眉:“一起来的?” “不是。”老板娘手往楼上指,“一个好像是大学生,在这住了有两天了,另一个昨天刚到。” 安之点点头,刚刚那个应该就是大学生吧。 有个男人正坐在屋檐下清洗泳具,看见安之,他抬头问老板娘:“203的客人啊?” “对,我给她安排到三楼去了。” 男人朝她笑了一下:“欢迎来到天涯小屋。” 安之看到衣架上晾晒的潜水设备,出声问道:“这都是可以租的吗?” “这是我们自己的,沙滩上有的卖。”老板娘引她进屋,“不过最近都被叫停了,冲浪都玩不了。” 安之抬腿跨过门槛,听到老板娘问她:“你想玩啊?” “我就问问。” 老板娘接过她的身份证为她核对完信息,将三楼的房卡一并递给她:“我俩就住一楼,你有需要就发微信,或者直接下来找我们。” 安之微笑点头:“好的。” 男人回到屋内,他是个心直口快的,实在耐不住好奇,开口问安之:“你是来旅游的?一个人啊?还敢来?” 老板娘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安之不在意地笑笑,说:“我不怕鬼,就想找个地方散散心。” “就是啊。”老板娘附和道,“有什么好怕的,我在这里住了多少年了都。” 男人嘿嘿一笑,接过她的行李箱帮她搬上楼。 路过二楼时安之慢下脚步往走廊里瞥了眼,紧挨着楼梯的房间门口放着一袋垃圾。 她装作不经意地问老板:“他们也都是来旅游的?都是一个人?” “是吧。” 等到了三楼,老板压低声音告诉她:“有个好像还是写的呢,我偷瞄看到他本子上记了什么人物关系图,不知道是不是来找灵感的。” 安之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在心里记下这位是个大嘴巴,个人素质也有待提高。 “跑这儿来找灵感?”她嘴角微撇,“写的什么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老板把行李箱放到门口,“你休息吧,我下去了,有事喊我。” 安之向他道了声谢。 她关上房门,先拉上所有窗帘检查了遍屋里的联网设施,确认没有异常后才打开窗户通风。 三楼的房间确实更大更通透,不仅面朝着大海,还能看到民宿楼下的进出情况。 安之将小圆桌推到窗户边,一屁股坐上去,打开杯盖喝了口早就冷却的白开水。 下午两点的时候老板夫妇出去了,一个多小时后才回来,手里拎满了菜,身后还跟着个漂亮女人。 那人脖子上挂着相机,手里提着一个大包。 居然还有新的住客来。 海风吹久了脸颊发紧,安之摸了摸有些干燥的皮肤,站回木板上打开自己的行李箱。 她换了身衣服,想把头发扎成一束,但前两天刚剪短,两颊边总是有恼人的碎发掉落,安之打算去和老板娘借下发卡。 民宿是包餐食的,今天晚上吃海鲜烧烤,安之下楼的时候老板正在院子里搭烧烤架。 新来的女人在前台办入住手续,安之刚一走近就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不浓,还挺好闻的。 “老板娘,你有发卡吗?”安之问。 “啊,我没有诶。” “我有。”女人比她高了半个头,黑色直发柔顺而有光泽,个头估计快有一米七五了,她转头看向安之,说,“在我行李箱里,我等会拿给你。” 安之扬起笑容:“好,谢谢。” 女人接过房卡和身份证就上楼了,安之悄声问老板娘:“也是来玩的?” “说是摄影师,来采风的。”老板娘盯着楼梯上的那道背影,“她看着还有些眼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来过。” 安之笑了笑说:“你生意还挺好的。” “那是。”老板娘抬高下巴,“刚去看了,其他家一个人都没。” 太阳马上就下山了,他们夫妻俩开始忙活起来,安之闲着无聊,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老板娘拿了个矮脚凳给她,说:“你要没事干就帮我串菜呗,会不?” “会。”安之撸起袖子。 不多久那位摄影师就下来了,脖子上还是挂着台相机,她走到安之面前,摊开手把发夹递给她。 安之一手木签一手土豆片,没空去接,只好对她说:“你帮我放旁边吧,谢谢。” 碎发黏在脸上的感觉不好受,女人说:“我帮你夹上吧。” 安之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对方看着高冷,没想到人还怪好的,她伸长脖子把脑袋递过去。 咔哒一下,女人轻声问:“这样可以吧?” “可以。”鼻息间全是对方身上好闻的馨香,安之看向她的眼睛说,“我叫安之。” “程一霄。” 安之提了下嘴角。 “老板娘,我出去转转。”程一霄说。 “诶,你别走太远啊,去沙滩边上的话注意安全,差不多五点半咱们就开饭了。” 安之把串好的土豆放进菜篮里,老板伸长脖子看了眼,夸她说:“你手挺巧的。” “在烧烤店打过工。” 老板娘惊讶地看向她:“真的假的?” 安之只笑不语。 老板在刷扇贝,开玩笑说:“你干脆留下给我俩打工得了。” 安之问:“怎么,店里缺帮工啊?” “是啊,以前都是我女儿帮忙,今年出去上大学了,我俩还真有点忙不过来。” 听他还有心思闲聊,老板娘直起身催促道:“洗好没啊?洗好赶紧去生火。” 五点一过天色明显就暗了下来,老板娘起身进屋开了灯。 院子里的树上也挂了灯串,小渔村静谧安宁,这么一看还挺有浪漫氛围。 没多久程一霄就回来了,她坐到安之旁边,低头查看手里的相机。 “拍到好看的了吗?”安之随口搭话。 程一霄抬了下头,回答她说:“嗯,那边有条路拍礁石特别好看。” 安之说:“我还以为你去拍落日了。” “落日,落日也拍了。” 安之把脑袋凑过去:“我看看。” “美女们。”老板娘来喊她俩,“坐餐桌边上来吧,马上就开饭了。” 一楼大堂里有冰柜,程一霄放下相机问:“你喝啤酒不?” 安之点头:“喝。” 她起身去屋里拿了两罐啤酒,一罐递给安之。 绵密的气泡包裹着麦芽香气,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微凉的夜风吹来,安之长叹了声气。 大概是店里太久没来那么多人,老板让她们敞开了吃,不够他再去冰柜里拿。 安之笑了声,说:“我还以为你要说不够就下海去捞。” 程一霄也弯了嘴角,举起易拉罐喝了口啤酒。 老板摆摆手:“现在可不兴下海去啊。” “怎么了?” “上头怕再出事,全都叫停了,你看海滩上哪还有人啊,都不敢出海了。” 程一霄拎着啤酒问:“不会真闹鬼吧?” 老板和老板娘尴尬地笑了笑,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 怕她们不够吃,老板娘又去厨房炒了锅面,她端着热气腾腾的盘子出来,问丈夫:“要去喊那学生下来吃吗?” “不用。”老板拿了餐盘分出一份食物,起身说,“我去端给他。” 安之这才反应过来白天遇到的男人不是大学生,而应该是他说的那位作家。 她咬了口土豆片,问:“他一整天都在房间里啊?” 老板娘点点头:“对,睡觉呢,每天都这样。” “那另一个呢?还没回来?” 老板娘看了眼时间:“应该快了吧。” 她话音刚落楼梯上就响起脚步声,安之抬眸看去,目光紧锁住缓步上来的男人。 “正好,快来吃饭吧。”老板娘朝他招招手。 男人点了下头,未对桌上新来的客人作过多打量,他说:“我上去放个包。” 去送餐的老板也下来了,迎面撞上刚回来的男人,让他赶紧来吃饭。 他坐回餐桌边,和安之八卦说:“估计是出去创作了。” “创作?” “沙滩边上有个咖啡店,我看他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哦。”安之放下筷子,起身说,“我进去上个厕所。” 程一霄叫住她:“帮我再拿瓶啤酒。” “好。” 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安之警惕地抬起头,下一秒和男人四目相对,两个人脸上俱是一惊。 他立马收回手,门砰一声响把安之吓得肩膀一耸。 手机页面上还有半句话没打完,安之直接息屏,扯了两张纸从马桶上起身。 冲水声很快平息,她打开门,对方背对着她立在门口,两只耳朵通红。 “我,我洗个手。” “哦。”安之侧了下身,“进去吧。” 海角村 02 “老板娘,一楼厕所的门锁好像坏了。”安之甩了甩手上的水,用脚勾了下椅腿。 老板娘一听,立刻转头去找丈夫算账:“你还没修啊?几天了都。” “等会就去,等会就去。” 因为这一幕小插曲,安之把帮程一霄带啤酒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等她坐下看到桌上被捏扁的空易拉罐才想起来这回事,又慌忙起身要去拿。 程一霄拽住她衣袖:“没事,不用了,我吃饱了。” 老板娘“啊”了一声:“你这就饱啦?” “嗯。”程一霄抽了张纸巾擦嘴,“我先上去了。” “怪不得她瘦呢。”老板娘对安之说。 安之笑了笑,其实她也没什么胃口,面前的食物都太辛辣油腻了。 渔民被禁止出海,这些海鲜都是冷冻库里的,并不新鲜。 “诶,你明天的早饭是自己下来吃还是我给你端上去?” 安之摇头:“不用,我不吃早饭。” “啊?早饭还是得吃啊。” “我习惯了。” “那好吧。” 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老板和老板娘起身收拾桌子。 这儿的夜空很美,安之不想那么早回房间。 仰着脑袋数了会儿星星,她借着喝啤酒的动作悄悄往男人的方向投去目光。 他坐在暗处,又穿着深色衣服,一天碰上好几面了,她到现在都没看清他的长相。 “诶。” 男人掀眸看向她。 “我叫安之。”安之耸着肩膀地窝在竹椅里,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两秒,启唇回答说:“陈岩。” “哦。”安之点点头,继续问,“你是来玩的?” “嗯。” “听说你是个作家。” 闻言陈岩蹙起眉头:“谁说的?” 安之笑了笑:“那是吗?” 陈岩移开目光,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安之拖着椅子离他更近,问:“你是写什么类型的啊?方便告诉我吗?” “你猜。” 安之眯了眯眼:“悬疑推理?灵异恐怖?” “差不多吧。” 安之用气声问:“所以你来海角村找灵感?” “嗯。“ 两人距离更近,安之声音更低:“这儿真闹鬼啊?” “嗯……”男人皱眉故作深沉,目光缓缓从她的脸上平移到她身后,轻飘飘道,“是啊,你后面好像就有一个。” 安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岩继续看着那个方向,说:“她在朝你笑呢。” 刚好有阵风吹过耳畔,安之一个激灵猛地回头看,动作太慌乱以致失去平衡,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陈岩伸手扶了她一下,笑了声说:“骗你的。” 后背有条神经一抽一抽地跳动,有一瞬间安之整个人都麻了,她张口吐了两个字:“无聊。” 陈岩笑得更大声。 安之发现他笑起来时眼下有道细纹,五官也还行,就是这发型太土了。 “你多大了?” “二十五。” “怪不得这么幼稚。”安之抽回自己的手。 “那你又多大了?” “二十七。” 陈岩说:“也没差几岁。” “你们写文的这么辛苦啊?”安之似笑非笑。 陈岩没听懂:“嗯?” “手上都有老茧了。”安之垂眸看了眼他的虎口,“你是用纸笔写么?” “嗯。” “大神啊。”安之恭维道,“厉害的作家都是写纸上的。” “就写着玩玩。”陈岩又恢复到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能告诉我你笔名不?我去拜读一下。” 陈岩毫不犹豫拒绝:“不能。” 做人得留些边界感,安之笑了笑,本也不是真心打听。 她将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绕回到正题问他:“你听说过这里的故事吗?穿过村后的密林就是地狱,任何人有去无回。” 陈岩的目光落在远方闪烁的灯塔上,出声道:“他们不把那里叫做地狱。” “谁们?” “这里的人。” “你怎么知道?”安之来的一路上就在打听,但根本问不出来什么,网络上众说纷纭,当地人对此闭口不谈。 陈岩往屋里看了眼:“吴清说的。” “吴清?” “老板。”冷风袭来,陈岩衣服单薄,抬高肩膀说,“他昨天喝醉了,不用问自己就说了。” 怪不得今天他想喝酒被老板娘拦下来了,安之懊恼地“啧”了一声,看来她来晚了一天。 “他都说什么了?” 陈岩反问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安之理所当然道:“我好奇啊。” 陈岩打量她一眼,问:“那你来海角村是干什么的?” “我?我刚辞职,攒了点小钱想出来看看世界。” 陈岩质疑道:“来这里看世界?” “这里便宜啊,两百不到就可享受豪华海景房,不然去三亚啊?” 出事之后这一带的机酒费用暴跌,这理由倒是很有说服力。 陈岩沉默片刻,开口说:“村后原本是墓地,我猜最开始只是当地村民编个故事出来吓吓外人,好让他们不要去打扰列祖列宗。” 潮涨潮落,海浪翻卷重重拍打在礁石上,汹涌波涛像能吞没一切的深渊巨口。 安之抱着手臂拢紧外套。 “但传着传着就邪乎了起来,反正当地人对那块地方又敬又怕,都很避讳。”陈岩沉声缓缓道,“吴清的父母信神,他们管那里叫彼岸,也就是极乐世界。” 安之几乎要把前胸都贴在腿面上,她盯着陈岩的脸,问:“那那些失踪的人呢?难道都真的去了极乐世界?” “你听说过《桃花源记》吗?”陈岩借着月色望向她的眼睛。 “当然了,高中学过。”安之不太明白,“你是说真有这种地方?” “我是说,也许是一群刘子骥。” 安之在脑子里绕了几圈才听懂他的意思,果然是写文的呢,搁这儿春秋笔法呢。 “那你信吗?” “说实话不太信。”安之舔了下嘴唇,“说这里藏着个犯罪集团还比较可信。” 陈岩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什么犯罪集团?“ “不知道,诈骗犯什么的吧。” 火苗在风中窜动,看着对方老练地点烟吞吐,安之笑了声,觉得有意思:“弟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老烟枪啊。” 她朝他摊开手:“借我一根。” 借这字用的微妙,陈岩把烟盒和打火机放到她掌心。 点烟的时候安之手抖了一下,外头风大,再想打火就怎么都点不着了。 “我来。”陈岩接过打火机,另一只手小心护着火苗,“过来。” 安之叼着烟凑头过去,烟尾很快被点燃,一缕白雾缭绕。 “想去看看吗?” “看什么?” “看看是地狱还是彼岸。” 安之撩起眼皮:“你知道在哪?” “知道。”陈岩食指轻点烟身掸去燃尽的烟灰,“去么?” 入了夜路灯昏黄,但月色足够明亮,这里远离尘嚣,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安之想这也是即使有着这样一个骇人听闻的鬼神传说,海角村多年来依旧是旅游胜地的原因。 白日的碧海蓝天,入了夜还有璀璨星空,也许这里本身就是座世外桃源。 她跟在陈岩身后一路走走停停,不知道过了多久,回头看去才惊觉天涯小屋已变成遥远的一小点。 安之自嘲一笑,对男人说:“你不会把我带来想杀我吧?” “我还怕你杀我呢。”陈岩一脚踏上土坡,回过头对她说,“我先上去再拉你。” “行。”安之踩了踩脚下的泥土,发现土质松软,她抬头叮嘱陈岩,“你小心,这土很软。” “昨天来过,还行。”陈岩看着是个死气沉沉的宅男,没想到身手还挺矫捷,他利索爬了上去,伸长胳膊递给安之。 安之将手搭上去,轻松上了坡,她压根就没怎么使到劲,全借着陈岩的力,这小子力气也挺大。 “村民很忌讳外人往这里来,如果被人发现你就一口咬定我们俩是迷路了。”陈岩回头叮嘱她。 “知道了。” 安之外套口袋里有包村口纪念品店买的贝壳,每隔一段距离她都悄悄丢下一块作为标记,这事她没告诉陈岩。 并且以防对方有所察觉,她时不时找话题问:“你昨天去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发现。”陈岩语速很快,“就走到这里。” 昨天刚到海角村,晚上就来探了路,看来他目的明确,就是奔着那块无人之境来的。 “为了灵感至于以身犯险吗?”安之不自觉将心里话说出了声。 不料对方反问她:“你为了好奇心就值得?” 安之还未开口,对方又补了句:“真当自己是爱冒险的朵拉啊。” 她一下子被噎住。 她知道自己剪了个失败的短发是客观事实,但这么被一个刚认识半天还顶着个西瓜头的男人说出来安之忍不了。 她咬牙恶狠狠道:“我现在是真的起杀心了。” “嘘。”陈岩半蹲下身,目光穿过树林间的缝隙,“我找到了。” 安之觉得有些不对劲,问他:“这是哪个方向啊?” “西南。” 安之环顾四周:“我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走了,下去。”陈岩抓住她胳膊。 前面的路一下子平坦多了,四下空旷无人,不知是什么鸟叫声凄厉,听得安之心里一阵阵发毛。 “怕就抓紧我。”某人体贴道。 安之挺直腰杆:“怕个毛。” 陈岩突然停下脚步,安之差点一头撞到他背上。 “怎么不走了?” “没路了。” 一座石碑挡住了去路,风吹过树梢,落叶簌簌地响,四周昏暗,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要辨认字迹还是有些困难。 安之问陈岩:“上面写了什么?” 陈岩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大概是前不久刚刚翻新过,上面镌刻的字异常鲜红。 ——一念生死,一念善恶,莫看彼岸,回头即路。 安之默声读完,轻嗤道:“老娘偏不走回头路。” 她前脚刚踏出去,腿一软“哎呀”了一声。 陈岩叹了声气,伸手把胳膊递给她:“我说朋友,要不咱还是回去洗洗睡吧。” 都走到这了,安之手撑着大腿重新站稳,目光坚定道:“没事,走吧。” 陈岩咳嗽一声,吞吞吐吐不愿再往前走。 “怎么了?” 陈岩举手投降:“不然,等明天天亮了再说?我有点儿怕。” “啊?好吧。”其实安之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刻转身摆臂就跑,一秒都不多犹豫。 陈岩一回头人已经走出半米远了,他略感无奈地叹了声气。 有够怂的,看来就是好奇心过剩闲的,还以为是同行呢。 海角村 03 下坡的路走起来快多了,安之哼哧哼哧地喘气,只管朝着民宿的方向走。 “诶。” 岩壁下海浪声呼啸,安之假装自己没听见。 这次陈岩直接提高声音喊她的名字,安之条件反射地停下脚步,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到耳后,懊恼地咬了下嘴唇,回过头问:“怎么了?” 陈岩从脚边捡起一块贝壳,拿到眼前仔细观察:“刚刚一路上都是这个。” 看清他手里的东西后安之喉头一紧,问:“这个怎么了?” 陈岩扭头看向夜色下深黑的海面:“你来的路上看到过吗?” 安之摇头:“没注意诶。” “那奇怪了。”陈岩跳下土坡,把贝壳丢回泥地里,“我来的路上没看见。” 心真够细视力真够好的,安之咬紧了牙。 她继续装不知情,手插进口袋往前走:“快走吧,好冷。” 他俩一前一后回到天涯小屋,老板娘正在擦桌子,听到脚步声抬起头问:“你去哪了啊?我一回头你人就不见了。” 安之说:“随便逛逛,吃太饱了。” 陈岩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老板娘看了他一眼,问安之:“跟他啊?” “不是。”陈岩直接否认,边向屋里走边说,“明天的早饭不用给我送,我起不来。” 安之瞪大眼睛看了他一眼。 “诶,好的。”老板娘直起腰,将抹布放回水盆里。 “老板娘。”安之从口袋里拿出手,开口问,“那边过去是不是就邻国了呀?” 老板娘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回答说:“对,有的时候天气好还能看到对岸的房子呢。” “哦。”安之点点头。 她又问老板娘:“那个,程一霄住哪间啊?我要还她东西。” “她也住三楼,就在你隔壁,三楼就你们两个女生。” “行,我知道了。” 走到楼梯拐角处安之放慢了脚步,门口又是一袋新的垃圾。 二零三是她原定的房间,现在应该空着,所以要么是二零二,要么是二零四。 安之敲响二零二的房门,无人应答,她又走到二零四门口,手刚抬起门就被人从里打开。 “找我有事?” 陈岩脱了卫衣,上本身只穿着一件白色T恤,安之抬高视线说:“还烟。” 她明显刚上楼,身上哪来的烟,陈岩松开手:“进来吧。” “所以明天早上还去不去了?” 陈岩愣了瞬,点头说:“去啊。” 安之蹙眉:“你不说起不来吗?” 陈岩看了她两秒,用扯平的嘴角表达自己的无语。 “哦。”安之挠挠下巴,“我懂了。” 陈岩告诉她:“吴清夫妻俩六点起床,早上七点会开车去旁边的城镇买菜,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回来。如果你想去的话,明天我们要在天亮前出门,在八点前赶回来,你 OK吗?” 安之欣然点头:“OK啊。” “有一点我要跟你说清楚。“ “什么?” “不管你是真好奇还是抱了别的目的。” 他忽然严肃语气,弄得安之莫名有些紧张。 “我不干扰你,但你也别拖我后腿,不然就各走各的路。” 安之不屑冷笑:“谁拖谁后腿还不一定呢,弟弟。” 陈岩眼皮上掀下落:“看你还算聪明。” 安之不太高兴:“什么叫还算?” “还有事吗?”陈岩开始逐客,“没事我要休息了。” 安之动了动嘴唇,也不愿意多说什么了,转头离开房间。 她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好队友,年纪不大说话挺拽。 走到楼梯口安之慢下脚步,回身又往走廊尽头看了一眼。 是她刻板印象吗?她边上楼边琢磨,白天陈岩穿着宽松的卫衣看起来瘦瘦高高的,身材练这么好? 隔着T恤都能隐约看见胸肌轮廓,还有那肩宽,不可能不是靠举铁练出来的。 还以为是个文弱宅男呢,是她眼界狭隘了么。 房间里有两瓶矿泉水,安之没动,还是喝保温杯里带来的水。 睡前郁攸的电话照例打来,她是安之的心理医生,也是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喂。” “在民宿呢?” “嗯,刚回来。” “怎么样啊今天?” “挺好的啊,景色宜人,海鲜好吃,老板和老板娘人也挺好。” “我不是问你这个。有发现了吗?” 安之拉上一半窗帘,说:“有也没有吧,至少摸清了入口。” “你进去了?” “没,那地方弯弯绕绕隐蔽得很,走上去就好多路了,只能明天再找机会。” 郁攸在那头叮嘱她:“你千万注意安全啊,别受伤了。” “知道,我心里有数。” 郁攸说:“那你早点休息吧,药记得吃。” “嗯。” 杯中还剩最后一口水,安之含在嘴里,混着药片吞咽进肚。 听见敲门声,安之拧紧瓶盖,扬声问:“谁?” “我,程一霄。” 安之起身打开门,程一霄穿着睡衣,长发披在肩上,显然是准备睡了。 “发卡还你。”安之伸出手。 程一霄低头看了眼,说:“你用吧,我还有。” “哦。”安之收回手,问,“那你是有什么事吗?” 程一霄搓搓胳膊,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有点怕,睡不着,你休息了吗?” 安之犹豫了两秒,侧身让她进屋:“还没,你先进来吧。” “不好意思啊,这么晚还打扰你。” “没事。”安之朝她笑了笑,“你怕鬼还来玩啊?” 程一霄说:“来之前以为自己不怕的,刚看了眼窗外,黑乎乎的一片,就开始自己吓自己了。” “这里是不比城市到处灯火通明,到了晚上是有点吓人。” “是啊。”程一霄垂着脑袋,看上去有些低落。 “你饿吗?我有饼干。”安之问她,“看你晚饭吃得不多。” 程一霄摇头:“没事,我不饿。” 安之倒是饿了,她拆开一袋奥利奥,问程一霄:“你这么瘦还要身材管理啊?看你不像摄影师,反倒像模特。” “你怎么知道?”程一霄挑起眉稍。 安之叼着半块饼干愣在原地:“啊?” 程一霄微微笑着说:“我就是做模特的,以前,现在在拍戏了。” 安之感到不可思议:“你不是摄影师啊?” “不是。”程一霄顿了顿,“我刚以为你认出我了,我不太有名,你估计没听说过。” 安之赶紧摇头:“没有,我有印象的,我就说看你眼熟。” 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是个女明星,她在程一霄旁边坐下,问:“那你怎么跑这来了啊?” “休假,我也是在海边长大的,就想挑个人少的地方待两天。”程一霄看向安之,小心翼翼地问,“你说这村子真的有鬼吗?” “我今天听那男生说,后山估计以前是墓地,埋了当地人的祖先,所以他们编个故事出来吓吓人,传着传着就邪乎了,别吓自己,相信科学。” 程一霄压低声音:“那你刷到那篇帖子了吗?” “哪篇?” “就是说这里的村民拿活人献祭,求祖先保佑风调雨顺,所以经常有人失踪。” 安之眨眨眼睛:“真的假的?” 程一宵摇头:“不知道啊。” 安之摸着脖子咳嗽一声。 “不过都什么年代了,应该不会吧,我看每年来的游客也挺多的。” “对啊。”安之吐出一口气,想转移话题,“你、你刚说你在拍戏啊?” 窗外狂风作响,玻璃窗时不时发出一阵响动。 程一霄今年也才刚二十出头,她大一的时候被星探发掘入了圈,不过个子太高也不是科班出身,目前只在一些影视剧里混个脸熟,名气不大。 安之对娱乐圈的事不太了解,聊天也只能浅显地附和几句,大部分时间都是程一霄在说话。 对方也有所察觉,及时收住话题,起身说:“跟你讲了会儿话好多了,那我回去睡觉了,不打扰你了。” “嗯。”安之送她到房间门口,“明天见。” “明天见。” 已经不早了,安之洗漱完就躺上床,晚上走了那么多路,一躺下她才觉得小腿酸痛。 镇定类药物开始起效,眼皮越来越重,安之将手机捏在手里,缓缓合上眼睛。 不知道算不算职业病,她总是喜欢观察、审视和复盘身边的任何事物,此刻虽然意识昏沉,但安之脑海中还是开始自动回忆起刚刚程一霄的一言一行。 “风也太大了,好吓人啊。” “我记得我小时候就住在这种房子里。” “我也是在海边长大的,就想挑个人少的地方待两天……” 安之猛地睁开眼睛。 做明星应该很忙吧,既然出生在海边,那好不容易有假为什么不直接回家去,反倒要一个人找个渔村旅游?还是个据说闹鬼的地方? 可程一霄的害怕又那么真实,脸部抽动的肌肉都能演出来的话她不至于名不见经传。 安之抬起胳膊挡住眼睛,太阳穴一胀一胀,她切断思路强迫自己入眠。 陌生的环境让安之的睡眠质量更加糟糕,这一夜她昏昏沉沉,噩梦不断,反复惊醒了好几次。 没等四点半的闹铃声响她就彻底醒了,安之掀开被子起身走到窗边,世界万籁俱寂,离日出还早。 她换了身衣服,收拾好东西轻手轻脚地下楼,走到楼梯拐角处时204的房门也被人打开。 陈岩穿着件黑色冲锋衣,安之刚张开嘴唇就看到对方举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收回目光,继续往楼下走。 五点还不到,天际刚刚泛起微光,陈岩走到一楼大堂,却看见刚出去的安之又神色匆匆地折返回来。 “落东西了?” “有人来了。” 她话音刚落,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男人就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落在陈岩身上,问:“你是老板?” 陈岩摇头。 吴清和沈珺的房间就在旁边,他听到里头响起动静,现在上楼肯定来不及,陈岩只好用嘴形示意安之去餐厅。 很快吴清打着哈欠从卧室里出来,身上还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问陌生男人:“欢迎光临,住宿啊?” “对,有空房间吗?” “有有有。”吴清往屋里喊,“老婆,来客人了。” 他一回头才发现陈岩直挺挺地站在旁边,张嘴惊讶道:“你起那么早啊?” “还没睡,饿了下来找点东西。” 都说夜晚灵感最足,吴清只当他是熬夜创作,并未起疑。 “你想吃什么?我等会一起做。” “不用了,我上去睡觉了。” “行。”吴清转头对那新来的客人说,“不好意思啊大哥,我先去洗个漱,我老婆马上来。” 男人点了下头。 吴清指着前台对面的沙发:“你先坐会儿。” 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凌晨五点会有客人来,陈岩看了那男人一眼,眼神里多少带着点怨气。 他去餐厅找安之,一脚踏进去却没料到还有别人在,这一早上可真够热闹的。 安之对面坐着一个男孩,前天入住的时候陈岩和他打过照面。 桌上一桶红色泡面,两人正在分食,陈岩蹙起眉头,没看懂这幅画面。 听到脚步声安之回过头,看见是陈岩立刻说:“哈喽,你起那么早啊?” 陈岩摇头,配合她演下去:“我还没睡。” 那男孩冲他笑了笑:“我也没睡呢。” “嘉泽说就找到这一桶面,你要来点不?” 还真有通宵不睡凌晨五点出来觅食的人,陈岩抿了抿唇,摇头拒绝:“不用,你们吃吧。” 意外来临的陌生男人打乱了原本的计划,离开餐厅前陈岩递给安之一个眼神,他想说“找个机会来我房间”,但他不知道对方能不能读懂。 海角村 04 “你俩一起来的?”沈嘉泽咬了口泡面。 安之端起小碗,摇头说:“不是,也刚认识。” “他怎么也大半夜不睡觉啊?”沈嘉泽看着门口问。 安之做贼心虚,下意识地想帮陈岩解释:“不知道,可能是忙着创作吧。” “创作?” “他写的。” “什么?” “恐怖?” “真的啊?”沈嘉泽眼睛亮了,“我最喜欢看恐怖文了,不会是我认识的大大吧?他写什么的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 安之喝了口面汤,转移话题问:“你来海角村,也是来旅游的?” “算吧。” “你不上学啊?” 沈嘉泽没什么心眼,有什么就说什么:“不上,我辍学了。” “辍学?” 沈嘉泽咧开嘴角笑了笑:“休学、休学。” 安之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他也就刚刚才成年。 沈嘉泽吃完最后一口面,抽了张纸巾擦嘴,起身说:“姐,我先上去睡觉了啊。” “好,拜拜。” 等他一走,安之立刻放下筷子,她压根就没胃口,一进来发现这儿坐着个人,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沈嘉泽问她是不是来找吃的,安之只能点头,这热心男孩就分了她半桶泡面。 看来今天是去不成后山了,安之靠在椅背上叹了声气,白折腾一早上。 这地方也不大啊,怎么什么牛鬼蛇神都被她撞上了。 安之将剩余的面倒进垃圾桶,在水池边冲洗了碗筷。 她回房间的时候那新来的住客刚好也要上去,他拎着个大皮包,侧身先让安之上楼。 “谢谢。”安之快步迈上楼梯。 “小姑娘来旅游的?”男人嗓音粗砺,下巴冒着一层青茬,皮肤发红。 安之瞟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回答说:“嗯,来散散心。” “最近出行要多注意安全。” 安之朝他扯了下嘴角,加快脚下步伐。 回到房间她才想起来都没和陈岩加个联系方式,这会儿连话都说不上,又怕太频繁接触引起他人怀疑,安之决定先按兵不动,等晚些再找机会碰头。 村里原本的娱乐项目停了大半,好在天气晴朗,还能出去赏赏海景。 快中午时安之离开房间,老板娘在院子里择菜,看见她下来了,打了声招呼问:“起床了?” “嗯。”安之戴上棒球帽,问她,“这边有什么特色的小吃吗?海鲜饼哪家好吃啊?” 老板娘抬手指了个方向:“你去村口那个王婆大排档,她家开了好多年了,我最爱吃她做的饼。” 安之笑着点头:“好,那我去尝尝看。” “诶。”老板娘叫住她,问,“晚上回来吃饭吗?” “看情况吧。” “那我给你留口饭啊。” “行。”安之说,“晚上见。” 这儿昼夜温差大,白天阳光晒得人脸颊发烫,下了楼梯安之一路朝着沙滩走。 村里没什么游客,咖啡屋里冷冷清清,只坐了一桌客人。 安之在前台点了杯果汁,拉开高脚凳坐下。 听到动静陈岩偏头看过来,扬眉问:“你怎么来了?” 安之将塑料杯放到桌上,望向玻璃窗外无边无际的海与天空,回答说:“来看海啊。” 陈岩转正目光,听到安之问他:“怎么没带电脑出来啊?” “没灵感。”陈岩端起手边的杯子。 “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安之看着屋外两个穿着蓝色工服的男人问,来的路上她见到好几个了,都穿着相同的制服。 “修监控的。”陈岩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压低了些声音说,“还新装了好几个。” “这村子安全隐患很大啊。”安之含住吸管喝了口芒果汁,自顾自嘀咕说,“看来以前很多死角。” “诶。” 安之看向旁边的人:“嗯?” “吴清他们还好,但村里的老人挺排外的,你感觉到了吗?” 安之想起来刚到村子的那天只是问路都无人搭理,颇是认同地点点头。 陈岩放下咖啡杯,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按理说一个靠旅游发展经济的渔村,不至于那么讨厌外人吧。” “可能嫌吵吧。”安之分析说,“这村子的原住民基本都是上了年纪的,留下的年轻人要不是开民宿就是做餐饮,我要是这里的居民我也嫌烦。” “走么?”陈岩站起身。 安之懵怔地抬起头:“走哪儿?” 陈岩举起手腕上的机械表,说:“已经耽误一上午了。” 安之扯着他的衣袖拽他坐下,凑近距离小声提醒:“那也不能大白天去啊?多显眼啊。” 陈岩毫不在意:“被看见就说迷路了。” 安之急了:“这次迷路那下次呢?老往后山跑,你不怕村民把咱俩当可疑人员啊?” 陈岩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下次就说上次丢了东西回来找。” “......”安之承认她被他说服了。 她双脚踩回地面,拿起杯子说:“行吧,出事了你负责。” 不得不说白天行动起来确实方便多了,阳光明晃晃,山林也没昨天那么瘆人。 这次安之自己撑着地面翻上土坡,她拍了拍手上沾到的泥土,站直身子喘了口气。 风吹过林梢,脚边光影斑驳。 “我上次来就觉得很奇怪。”安之仰头张望,“卫星地图上看这儿是块山头,海拔也不高,面积也不是很大,翻过去应该就是海域,再过去就是邻国。” 陈岩走在前头,时不时出声提醒她小心脚下。 安之继续说:“但昨天我这么看过去,总觉得这树林出奇地高和深,好像望不到底一样,你不觉得奇怪么?” “昨天晚上黑,你有这种感觉很正常,别自己吓自己。” 对方冷淡的态度让安之有些恼火:“这跟天黑天亮没关系,你学没学过地理啊?” 陈岩回了下头,严肃语气道:“专心点,看路。” 草丛间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安之耳侧的神经下意识跳动,她问陈岩:“这地方会有蛇吗?” “有吧。” 安之倒吸一口冷气。 “放心,蛇应该都冬眠了。” 脚下踩到什么东西发出咯吱一声响,安之吓一跳差点尖声叫出来。 “什么东西啊?” 陈岩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片:“玻璃。” 安之左右张望:“这儿哪来的玻璃啊?” 这条路他们昨天晚上刚走过,陈岩看着地上的玻璃碎渣陷入沉思。 “早上有人来过。” 安之刚要开口就被隐隐约约传来的说话声打断,她拽住陈岩的衣袖蹲下身,两个人躬身躲在草丛后。 林间杂草丛生,为他们作遮蔽却也阻挡了视线,他们看不清对方的具体相貌。 “怎么这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安之嘀咕。 陈岩蹙起眉头,他也发现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表情中判断出他们现在的想法一致。 “朋友们,我已经到后山了,但我不知道具体是哪个位置。” 沈嘉泽手里举着支架,一边看着手机一边说话,不知道是在直播还是录视频。 安之看向陈岩,用眼神询问:这下怎么办? 她看到陈岩面无表情地无声骂了句脏话。 沈嘉泽确实不知道路,看着四周高立的树木,他迷茫地抓了下头发,冲镜头尴尬一笑:“完了家人们,感觉我要迷路了。” “走。” 没等安之反应过来,陈岩已经站直身子举起了胳膊:“嘿。” 听到声音沈嘉泽扭头看过来,看见是陈岩激动道:“诶?你怎么在这啊?” 安之瞪了陈岩一眼,只好也站起来。 “姐?”沈嘉泽懵了,“你也在呢?” 陈岩抬高膝盖跨过草丛,扬声问:“你直播呢?” 沈嘉泽放下手机支架:“没,录视频。” 安之暗自松了口气,要是直播可就出大事了。 沈嘉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问:“你俩在这干嘛呢?” 陈岩手插着裤兜,瞎话张口即来:“我俩,走错路了,也不知道走哪来了。” 安之见势赶紧把这问题抛回去:“你呢?你不补觉啊?跑这来拍什么视频?” 沈嘉泽摸着后脑勺讪讪一笑:“我是做自媒体的。” “自媒体?” 沈嘉泽边走过来边说:“这地方不是闹鬼么?我就想做期视频。” 陈岩不解:“闹鬼有什么东西好拍的?” 安之踮脚凑近他,小声说:“博眼球,切中民众的猎奇心理,还有在墓地直播睡觉的呢。” 陈岩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声音骂了句:“脑残。” 沈嘉泽站到他们面前,眼神清澈,真诚发问道:“你俩本来打算去哪啊?怎么跑这来了?” “我们……”安之看向陈岩,陈岩眼睛上翻看天。 沈嘉泽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点点头,懂了。 “你俩玩挺花啊,都小树林里来了。” “?” “?” “不是。”安之试图解释。 “这是不是就叫crush?”沈嘉泽笑得没心没肺,“我早上就觉得你俩气氛不对。” 陈岩撩起眼皮,看他的目光像在看傻子,干脆将错就错点头承认:“对,你看出来了?” 安之只觉得脑仁疼。 “哥哥姐姐,你俩快下山吧。”沈嘉泽回头指了个方向,“我是从这条路上来的,这地方不吉利,你们别来了。” 安之问:“那你呢?你不怕啊?” “不怕,我阳气重,这种地方我见多了。”沈嘉泽作势就要往前走,“我再往前探探路,晚上开直播。” 安之和陈岩交换了个眼神,一人一边架着他就往回走。 “前面危险,你也别去了。” “嗯,小心脏东西上身。” 两人一唱一和根本不给沈嘉泽说话的机会。 “诶。”他两条胳膊都被人抱着,挣扎着要回头,“我,我没事的,我再拍点素材。” “别拍了。”陈岩把他手机抽走塞进自己口袋里,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声。 ——要拍就拍个X光片查查脑子。 海角村 05 安之连连点头:“老板说后山以前是村里的墓地,你别拍什么视频了,小心犯忌讳。” 沈嘉泽嘴里嚷嚷:“我是无神论者,我不怕的。” 陈岩见状只好冷脸恐吓:“当地人避讳得很,你不怕被他们抓了送警局啊?” 沈嘉泽却无所谓地笑笑:“没事,这种不会怎么样的,最多被教育两句。” 陈岩多看了他一眼,看来还是个惯犯。 看他软硬不吃,安之又换套话术说:“我俩方向感不行,你带路,送我们回去。” “行吧。”沈嘉泽答应下来,“哎呀,我其实也就是来探探路的,白天没啥效果,晚上直播才有流量。” 陈岩笑了声,问:“你挺有经验啊,干这行多久了?” “开玩笑。”沈嘉泽嘚瑟地拍拍自己胸脯说,“小十万粉丝呢。“ 陈岩把手机还给他,顺带问了句:“你网名叫啥啊?我也去给你点个关注。” “打不死的大泽。”沈嘉泽朝他嘿嘿一笑,“谢谢哥啊。” “客气。”陈岩在心里记下这个名字。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倦懒,安之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 沈嘉泽伸了个懒腰,回头对他俩说:“那我回去睡觉了,你们呢?” 陈岩虚揽了下身边的人:“我们再逛逛。” “行。”沈嘉泽举起手挥了挥,还不忘叮嘱他俩,“别再走错路了啊。” 安之笑着点点头。 等三人分开了些距离,她对陈岩说:“他人不坏的,应该没别的目的。” “我知道。”陈岩收回自己的手放进口袋里。 “不能让他开这个直播。” “嗯。” 安之苦恼道:“那要怎么拦住他呢?” 陈岩往天涯小屋的方向看了眼,问:“你要回去吗?” 安之摇头:“不啊。” 陈岩迈步往前走:“看你好像困了。” 安之跟上他:“昨天没睡好。” 她问陈岩:“你跟新来的那个男人有接触吗?” “没有。” 安之回忆着早上那匆匆一眼:“他也挺奇怪的。” “登山鞋、宽檐帽、驱蚊水,皮肤看上去经常晒太阳,应该是户外工作者,或者是背包客。” 安之投去佩服的目光:“你观察那么仔细啊。” 陈岩偏头迎上她的视线,说:“要说奇怪,还是你比较奇怪。” 安之将这话还给他:“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靠近村口就逐渐热闹了起来,村里的店铺都集中在这里,安之在小卖部买了瓶冰水。 从店里一出来正好看见路对面的王婆大排档,她问陈岩:“你饿吗?” “还行。” “走吧,听说那家的海鲜饼很好吃。” 安之点了两碗当地特色的鲜虾面和一份海鲜饼,风将一次性桌垫吹掀,老板出来把塑料桌椅收进屋内。 总能听到沙沙响声,安之仰起脑袋,发现沿路的屋檐上都挂着一种用彩纸扎成的流苏。 “那是什么风俗吗?”她问陈岩。 “看着像祭奠死人的。”陈岩用筷子挑起面。 安之问:“又不是清明,离过年还早,当地是有什么自己的节日吗?” 陈岩摇头:“没听说过。” “回去问问老板娘。” 海鲜饼配上店家自制的甜酸酱,油香酥脆,安之边吃边点头:“确实挺好吃的诶。” 陈岩将盘子推到她面前:“那你多吃点。” 两次上山都进展不顺,这村子疑点太多了,安之和陈岩心思各异,只面对面沉默地进食,未再说过什么话。 这一下午他们表现得和寻常游客无异,到处走走逛逛,安之买了不少纪念品,被陈岩吐槽说是人傻钱多。 “花生冰沙。”安之在一家甜品店前驻足,回头问陈岩,“我没吃过,你想吃吗?” “不吃。” “那我吃。”安之说着就往里走。 陈岩拦都拦不住她,无奈道:“你到底几个胃啊?” 这话把安之问笑了,回头说:“四个,我是牛。” 快天黑时他们才回到天涯小屋,安之胳膊上挎了不少东西,小跑着去找老板娘。 “我去吃了王婆排档,好吃!”安之竖起大拇指。 “好吃吧?”老板娘把碗筷放到餐桌上,“晚饭也马上好了。” 安之抬头扫视了一圈,民宿屋檐上空空荡荡,她问老板娘:“我今天看到好多人家门口都挂了东西,是什么啊?” “哦。”老板娘顿了顿,“没什么,就保平安的。” “你们不挂吗?” “以前我公公婆婆在的时候会挂,我们没这个习惯了。” 安之点点头,指着屋里说:“我先进去放东西了。” 今天人到得挺齐,连沈嘉泽都下楼来吃饭了。 安之洗好手入座,却没看见程一霄,她问老板娘:“程一霄今天去哪了啊?还没回来?” “早上就出去了,可能去附近的景点了吧,她说不用等她。” 今天的主菜是清蒸蟹,老板娘揭开盖子,招呼大家动筷。 吃了一下午的东西了,安之这会儿不饿,开了瓶啤酒慢悠悠地喝。 沈嘉泽坐她左手边,是个自来熟,嘴也挺碎,端着碗筷就和旁边的人聊上了。 新来的男人和陈岩猜得大差不差,名字叫刘群,是野外动植物爱好者,来海角村算是为了工作。 “你一个人吗?”陈岩搭话问,“没什么助手跟着?” “本来是有几个志愿者的。”刘群夹了块鱼到碗里,“最后都不愿意来了。” 沈嘉泽举起手,两眼亮晶晶的:“老师你看我行不?我跟你上山!” 刘群笑了笑:“你别以为是去玩的,野外调研很苦很累的。” 安之看他这么积极,用胳膊肘碰了下他,问:“你不搞你那个直播了啊?” 沈嘉泽一听,嘴角立刻耷拉了下来:“别说了,我号被封了,白来!” “啊?为什么?” 沈嘉泽摊手:“不知道啊,突然就登不了了。” 安之忍住幸灾乐祸的笑,假装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快七点的时候程一霄终于回来了,老板娘问她:“回来了?吃饭了没啊?” 程一霄攥着肩包带子,看上去有些疲惫:“还没。” 老板娘朝她招招手:“那赶紧来,我们也才刚吃。” 安之拖着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给程一霄留了个空位。 “你今天去哪了啊?” “就到处逛了逛。”程一霄放下肩包,拿起桌上的一次性筷子。 安之担心道:“你脸色好差。” “有点累了,走了一天路。” 安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旁边的沈嘉泽仍不死心,他本来就是奔着上山来的,现在直播开不了,总得找点其他乐子。 安之将啤酒瓶举到嘴边,和桌对面的陈岩交换了个眼神。 “在说什么呢?”程一霄出声问她。 安之收回目光,回答她说:“刘大哥要上山做野外调研,嘉泽也想去。” “上山,村里的后山啊?” 安之点头。 程一霄突然举起手,提高声音说:“我也想去。” 她看着刘群,目光恳切:“可以吗?我保证不拖后腿。” 安之懵了瞬,也跟着举起手:“那我也想去,这村子太无聊了。” 吴清左右看看,乐了:“那明天你们都跟着老刘去山上啊?那块地方也没什么啊,就一堆杂草。” 刘群放下筷子,拿起手边的啤酒罐:“杂草也有价值非凡的,重点是要会观察、会发现。” 他看了看桌上的年轻人,点头说:“你们想来就来吧,挺难得遇到对这些感兴趣的。” 陈岩咳嗽一声,开口说:“那个,我不去啊。” 安之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直接问:“你为什么不去?你怕鬼啊?” 陈岩点头:“对啊。” 沈珺笑起来:“那俩小姑娘都不怕,你怕啊?” 陈岩不羞也不恼,坦然承认:“我怕,我怂。” “哎呀,没什么闹鬼的……”沈珺话开了个头就被吴清摁着胳膊拦住,他看向刘群,交待说,“你们明天别走太远,到了围栏那儿就别往前了,后山一般是不让外人去的。” 刘群点头应下:“知道。” 安之看向陈岩,邀请说:“去吧,反正大家都一起。” 陈岩放下筷子,不情不愿地答应:“行吧。” 沈嘉泽嘻嘻笑了笑,忍不住打趣他俩:“还是爱情的力量大哦。” 程一霄立刻扭头看向安之,问:“什么爱情?” 安之摇摇头:“没什么,别听他瞎说。” 夜色渐深,天际一轮圆月,他们又说起近来反常的气候。 安之默默听着,很快分了神,她拿出手机将取景框对准天上的月亮,拍出来却是一团白色的光点。 她放下手问程一霄:“你相机在吗?” 程一霄用手摁住包:“在,但是坏了。” “啊?怎么坏了?” 程一霄取出相机给她看:“不小心被我摔了下,镜头就碎了。” 安之听着就感到一阵肉疼:“这东西很贵吧?” “还行,换个uv镜就行。” 安之看着四分五裂的玻璃碎片,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将相机小心归还到程一霄手上,起身说:“我进去上个厕所。” 程一霄将相机放回包里:“嗯,去吧。” 【程一霄,1999年7月12日出生于江省常市,内地女演员、模特……】 听到敲门声安之抬起头,门后一道黑色的身影。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起身摁下冲水键。 “我洗个手。” 安之侧了下身,问:“常市在海边吗?” 陈岩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不了。” 安之沉下脸色,越想越不对劲,她告诉陈岩:“程一霄有点奇怪。” “坐你旁边那个女孩?” 安之点头。 “你跟她熟吗?” “说过几次话,不算熟。” “回头再说。”陈岩擦着她的肩膀走进卫生间,却被一把抓住了胳膊。 安之直直望向他眼底,眉心微蹙,严肃语气道:“除了我谁的话你都先别信。” 陈岩安静看了她两秒,只说:“你也一样。” 海角村 06 等待药物起效的时间里,安之捏着手机平躺在床上,脑海中翻来覆去的还是那四个字。 ——你也一样。 什么意思? 是你的话也不值得信任,还是你也一样先不要相信别人? 安之原先以为两人目标一致,所以姑且称得上是队友,但现在想想人家也没对她怎么坦诚相待,那她也别犯天真了,这个村子里能信得过到底只有自己。 听到隔壁响起咚的一声,像有什么重物砸在地板上,安之从昏暗中睁开眼睛。 已经过了零点,海面吹来的冷风叫嚣着拍打窗户。 世界很快重归平静,安之将手放在胸口,试图抚平不安跳动的心脏,手背上莫名感受到一阵温暖,她渐渐平复呼吸,重新合上双眼。 在海角村的第二夜,安之依旧没能睡个好觉。 清晨六点她被闹钟叫醒,呆坐在床头缓了好一会儿才起床洗漱。 她下楼的时候餐桌边已经坐了人,外头晨光大好,阳光盈了一屋,空气中粉尘飞舞。 “早上好。”刘群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太阳穴附近胀痛不止,安之拉开椅子坐下。 陈岩问她:“锅里蒸了玉米,还有馒头和白煮蛋,你吃什么?” “有豆浆吗?我吃不下东西。”安之抬手揉了揉眉心。 陈岩从椅子上起身:“我去厨房看看。” 刘群看她不太舒服,说:“还早,你可以再多睡儿。” 安之闭着眼懒懒回答:“我认床,睡不着了。” 刘群将最后一口肉包吞咽进肚,拿起桌上的宽檐帽:“等会我们路口见。” 安之赶紧睁开眼睛:“你要去哪啊?” 刘群戴上帽子,拎起双背包说:“附近逛逛。” 陈岩没找到豆浆,端着热牛奶回来的时候餐厅里只剩安之一个人,他问:“刘大哥呢?” “说出去逛逛,先走了,让我们等会在路口等他。” 陈岩把玻璃杯放到安之手边:“我帮你放了半勺糖,什么都不吃会低血糖的。” 还挺贴心,安之接过杯子道了声谢。 “你手给我。” 加热过后牛奶的奶腥味更重,安之喝了一口更加反胃了,她放下杯子问:“嗯?” 陈岩又重复一遍:“手给我。” 安之伸出右手,陈岩一只手轻捏着她的胳膊把她衣袖往上捋,然后往她手腕上绑了个手环。 安之看着那上头的粉色草莓熊吊坠,蹙眉问:“这什么啊?” “驱蚊环。”陈岩放下她的衣袖盖住手环。 安之觉得多此一举:“山上没啥蚊子啊。” “戴着吧,有总比没有好。” 看着也就是个普通的橡胶手环,安之收回手:“好吧。” 快到中午程一霄和沈嘉泽才相继下了楼,已经是饭点,他们草草垫了口东西就准备动身去山里。 刘群背着双肩包,脖子上挂着相机,手里还有根折叠棍,看上去装备齐全,不像他们一看就是外行,更别说沈嘉泽还拎了一塑料袋的零食。 安之忍不住吐槽他:“小朋友,你当来秋游的啊?” 沈嘉泽掏出一块果冻递给她:“来点?” 安之也不客气,伸手接过说:“谢谢啊。” 沈嘉泽又把手转向旁边的程一霄:“你吃吗?” 程一霄微笑着摇头:“不用了,谢谢。” “你一霄姐姐要保持身材。”安之拿走他手里剩下的果冻,转头抛给跟在后面的陈岩,“诶,接住。” 几个果冻砸在胸口还挺疼,陈岩低头看了看,一股脑全部塞进口袋里。 刘群时不时在林中停下,拿着放大镜观察脚边的植物。 安之脚步快,一路都跟在他旁边,她捡起地上的落叶问:“刘老师,这是什么树啊?” 刘群看了那叶子一眼,回答说:“这是红树。” “红树?”安之转动叶柄,“不红啊。” 刘群笑了声,解释说:“这种树的树皮里有一种叫单宁的物质,被空气氧化会变成红色。” 他抬起头,目光在树林间搜寻,很快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说:“看那棵,是不是红了一块?” 安之点点头:“是诶,好神奇。” 刘群站起身继续往前走,告诉她说:“红树一般长在沿海湿地,这种树泡在水里也能活。” “小心!” 听到动静安之回过头,似乎是沈嘉泽摔了一跤。 刘群扬声喊:“没事吧?” “没事。”陈岩将人扶了起来。 刘群又喊:“崴到脚了没?” 沈嘉泽摆摆手,呲着牙乐呵呵道:“没!没事!我好着呢!” 安之无奈地叹了声气,刘群笑着对她说:“我看小陈倒是挺稳重的。” 安之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小陈是谁。 “是。”安之偷偷撇了下嘴。 没一会儿程一霄就赶上了他们,刘群一边走一边介绍,她俩就跟来做田野调查的学生似的,上课都没这么认真过。 这座山面积不大,但地势起起伏伏,走起来还有些吃力。 “这坡的土有些松,你俩上来要小心啊。”刘群回身叮嘱。 安之来过好两回了,轻车熟路,自己撑着地面就灵活翻了上去,她蹲下身把手递给程一霄:“小心点啊,慢慢来。” 程一霄肩上拎了个大包,这几天她一直背着,安之看她负担太重,伸手说:“你要不先把包给我?” “没事。”程一霄借着她的力使了把劲,脸都憋红了终于翻上来了。 她叉着腰喘粗气,问旁边的安之:“你平时健身吗?这么有劲。” 安之嘿嘿一笑:“你要多吃点饭。” 越往上植被越丰富,刘群撑着登山棍继续往前,安之加快脚步,她问:“刘老师,是不是山里潮湿啊,这边的土尤其松。” 刘群扫开脚边的杂草,回答说:“这边靠着海,水源充足,气候也湿润。” 程一霄体质差但耐力还行,一路走过来也没掉队,她喘着气出声问:“我们走了好远了吧?” “嗯。”安之环顾四周,再往前就快到石碑的位置了。 刘群站在高处往回看了眼,沈嘉泽和陈岩落后他们很远,身影模糊。 “我们休息会儿吧,等等他们。” 程一霄连连点头:“好好好,累死我了。” 安之找了块树墩,把上头的枯枝残叶扫掉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刘群从双肩包里拿出保温杯,问两个女生:“你俩要喝茶吗?” 程一霄摇头,安之也说不用。 白日里气温高,安之拉开外套拉链,用手扇了扇风,随口搭话问:“这山看着也不像荒山,怎么平时也没人来呢?我看也长了挺多菌类的啊,没人来采吗?” 刘群喝着热水,叹了口气说:“这边的人多多少少有点迷信,觉得天神不可违逆吧,不能过度开采自然。” 安之乐了,觉得这话荒唐:“他们下海捞鱼的时候怎么又不说要尊重自然了?” 程一霄抱着自己的大包坐在安之旁边,压低声音问:“你听说过这边的度假村岛吗?” 安之摇头:“什么?” “就是说大概二十多年前吧,有开发商想在这边建一座豪华度假村,村民们很反对,甚至联合起来堵在村口不让外人进来,还带着棍棒打起来过。” 安之向下指着地面:“这儿的村民?这么猛呢?” 她算了算时间,当年的村民……那也就是现在留在村子里的这群阿公阿嬷。 “诡异的是没多久。”程一霄蜷缩身体,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安之性子急,最受不了被吊胃口:“什么啊?没多久怎么了?” 刘群接过话:“没多久就发生了海啸,开发商的地沉了海,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么精准打击?”安之一眨眼睛,恍然间想起些什么,“哦,我好像有印象,听我爸妈说过,那次是特大级地震,百年一遇。” 刘群仰头看着林间的天空:“后来村民拿这事大做文章,说天神震怒,所以降下了责罚,也是怪邪门的。” 安之轻嗤一声:“这地方不大,鬼故事倒是一桩又一桩的,怪不得有人跑这儿来找灵感。” “所以。”程一霄抬眸看向刘群,“这里是不是就是当初……” 安之眨眨眼睛,猛地反应过来,立刻从树墩上弹跳起身,脚下的地都一下子烫脚了起来。 刘群忍俊不禁:“你不是不怕吗?” “我。”安之拍拍屁股,“我没怕啊。” 她踮脚张望,装作不耐烦地问:“那俩人呢?俩大小伙子走那么慢。” 沈嘉泽刚刚崴了下脚,陈岩陪着他在原地缓了会儿,等那劲一过去他又立刻生龙活虎了起来。 沈嘉泽跨过草丛来找大部队汇合,还不忘和安之抱怨:“那哥的方向感真的太差了,带我走错了好几次路。” 安之扯开嘴角笑了笑,抬眸瞄了眼陈岩,她真越来越看不懂这男的了,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你俩要休息吗?”刘群手撑着大腿站起身。 沈嘉泽摆摆手:“我不用,我不累。” 安之看着沈嘉泽,真诚发问道:“你到底一天天哪来这么多牛劲的?” 刘群又看向陈岩:“那你呢?” “我也不用,往前走吧。” “诶刘老师。”沈嘉泽也是个好奇宝宝,跟在刘群身后一路走一路问,“这儿会有什么小动物吗?松鼠什么的。” 安之嘴比脑子快:“白雪公主啊你是?还小松鼠。” 她听到身后的陈岩笑了一声。 沈嘉泽朝她嚷嚷回去:“你才小松鼠。” “没有,这边没什么野生动物。”刘群端着相机,站在一块苔藓前取景拍摄,“反正我来过几次都没见到过,除了一些麻雀。” 安之把手插进口袋里,嘟囔说:“真连个活物都没有啊。” 刘群带他们走的路线和那天陈岩走的路并不一样,他们几乎绕了整座山头一圈,但绕来绕去还是被石碑堵住了去路,两边又都有铁丝网作围栏。 “传说中的无人之境就在这儿啊?”沈嘉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着那石碑就是一顿猛拍,号虽然封了但不能白来,总得留点素材,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 看他还举起剪刀手傻笑着自拍,安之敬佩地比了个大拇指:“你是真一点都不怕啊。” “这有什么好怕的,不就块石头吗?”沈嘉泽边说边绕圈,势必要把石碑的每个角度都记录下来。 一阵大风刮过,树叶唰然作响,从枝头飘零落地。 眼前的视线忽然就黯淡了下来,安之抬起头问:“天怎么阴了?要下雨吗?” “海边风大,把云吹过来了,没事。” “我们是不是走到头了?”程一霄从铁丝网的缝隙中望向丛林深处。 刘群驻足在石碑前,沉默着凝视上头鲜红的字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拄着登山棍转身说:“嗯,回头吧。” 安之刚要开口,就听到陈岩问:“前面到底有什么啊?刘大哥你进去过吗?” “没有。”刘群回头看向那位年轻人,嘴角挂着抹浅笑,“你怕鬼还这么好奇啊?” 陈岩转过身:“怕才好奇嘛。” 风吹过林梢,安之突然被人抓住衣角,她停下脚步,看见程一霄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 “怎么了?” 程一霄扭过脑袋,颤抖着声音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啊,什么声音?” “哭声……”程一霄摇摇头,松开了手说,“可能是我听错了。” 安之下意识地去找陈岩,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她用眼神询问,对方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嗯。”安之把手递给程一霄,“你听错了吧。” 看沈嘉泽还在石碑那儿踮脚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安之扬声喊:“嘉泽,走了。” “哦,来了。”沈嘉泽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冲她咧开嘴笑了下,快步跟了上来。 第 12 章 第12章 11 审讯室里常年弥漫着股潮湿的气味,成勋调低地灯的亮度?[(,握着文件夹在椅子上坐下。 “还不说?” 几个小时未沾水,男人的嘴唇起皮干裂,哑着嗓子问:“说什么?” “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我还想问你呢,她去哪了?”男人眼下两团乌青,面色煞白,“她去哪了?” 寂静的时间太长,于昕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喊了声:“成队。” “顾赟。”成勋从文件夹里取出照片,举到男人面前,“我再问你一遍,陈雪在哪里?” “我不知道。” “当地警察已经把海角村翻了个底朝天,你到底把她藏哪里去了?”未等对方回答成勋就又开口,“你是孤儿,工作也普通,是不是因为她父母不同意你们的婚事你怀恨在心?她失踪已经快三十个小时了,你到底把她藏在了哪里?” 顾赟双眼布满血丝,他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艰难地发声:“我怎么可能,我真的没有。” 成勋拿起笔录单,一条一条对照着问:“你们明明订了去三亚的机票,为什么临时改成了海角村?” “是她要去的。” “你们去海角村干什么?” “她生日要到了,我们最近都被婚礼的事搞得很烦,想出去好好放松。” “你们为结婚的事吵过架?” “一些小摩擦,不算吵架。” “那为什么你一个人先回来了?” “公司有事,我必须回来处理。” “所以你就把她留那儿了?” 顾赟摇头:“我想让她和我一起走,她不肯,让我先回去。” 和上次的回答大差不差,成勋放下单子,撩起眼皮问了个新问题:“她是自杀吗?” “不可能!”顾赟突然情绪激动起来,睁大眼睛嘴唇颤抖,“她不可能自杀的,她不可能。” 成勋看着面前失控的男人,偏头递了个眼神给于昕。 于昕放下笔,起身将纸杯放到男人手边:“喝口水吧,冷静一点。” “为什么突然改签去海角村?” “她说想去,我都听她的,我没问。”顾赟低声呜咽起来,猛扇了自己两下巴掌,“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成勋低下脑袋深吸一口气,十指抓握掐进掌心又松开。 “你现在哭有什么用?” “你们让我出去吧。”顾赟弯下腰,脑门重重磕在桌面上,一下又一下,嘴里不停乞求,“让我去找她,求求你们……” 那哀哀戚戚的哭声听得成勋脑袋疼,他一拳锤在桌面上。 于昕看了眼墙上的时钟,问:“要放他吗?” 成勋合上文件夹:“把他带到休息室吃点东西,安抚好情绪再走。” 他走出审讯室,抬头就看见马晋朝他迎面而来。 成勋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喊:“副局。” “我到处找你。”马晋问他,“怎么样,问出来了没?” 成勋摇头:“不像是他。” 马晋一巴掌拍他胳膊上:“你去看看新闻,头版头条全是!网上讨论疯了,都说那村子闹鬼!你现在跟我说句不像,你让我怎么跟领导交代?” “他行为是可疑。”近三天没合过眼,成勋用指节揉了下眉心,“但他没有杀人动机。” “没有还是你没找到?” 成勋忍住已经飙到嘴边的脏话。 “成队!” 李钊捏着一沓文件跑来找他,看见马晋也在,又赶忙毕恭毕敬喊了声:“副局。” “有发现?” “陈雪是领养的。”李钊把手里的资料递给他。 “她是孤儿?”成勋飞速浏览纸上的文字,“机构呢?哪家孤儿院?” “没有记录,已经联系户籍所在地调备案了。” 成勋问:“哪个地方?” “勉州的,他父母都是勉州人,发家之后才搬来宁城。” “勉州……”成勋问李钊,“她父母人呢?” “还在医院,醒了之后就说要去海角村,好不容易才拦住。” “走。” “诶诶诶。”马晋拽住成勋,“你别去了,小李你一个人去就行。” “我……”李钊看向成勋。 “你去吧,有消息立马通知我。”成勋将手里的资料还给他。 “收到。” “你。”马晋抬手指了下,对成勋说,“回家去洗个澡。” 成勋抬起胳膊放到鼻子下:“不臭吧?” “我是让你回去休息。”马晋把手背到身后,“回去睡会儿吧。” “知道了。”成勋不逞能,确实体力快到身体极限了,他需要睡眠来恢复精神。 公寓离警局不远,回到家成勋冲了把澡,定了一个三小时后的闹钟就跌倒在柔软的床铺里。 他几乎是立刻就昏睡了过去,不知多久后被手机铃声吵醒。 “喂。” “你人呢?”马晋在电话那头吼。 成勋懒懒道:“家里睡觉啊,不是你让我回来的吗?” “你班不要上了?” 成勋睁开眼睛一下子清醒了,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清时间后低骂了句:“操。” 大概是睡梦中稀里糊涂就把闹铃关了,他居然一连睡了十多个小时,已经是隔日上午。 成勋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换衣,给李钊拨了通电话。 “喂,成队。” “昨天问得怎么样啊?” “和备案差不多,她在街上流浪,以为是跟家里人走丢了,被陈钟夫妻俩带去公安局,后来看她可怜就收养了。” “什么叫流浪?她被领养的时候不是已经八九岁了吗?不记得亲生父母的名 字和联系方式?” “问了,陈钟说那会儿一提这个她就哭?_[(,说自己没有爸爸妈妈。”李钊压低了些声音,“陈钟跟我说他们遇到陈雪的时候她身上脏兮兮的一股臭味,像从哪里逃出来的。” 记忆中的女孩文静清秀,家庭条件也不错,那时候班上不少男生喜欢她,原来她还有这样的身世吗。 “勉州和海角村离得不远。”成勋坐进车里,“你去联系一下当地的警察打听打听。” “你忘了啊,03年地震又海啸,整个村都差点毁了,资料早丢了。” “妈的。”成勋一拳锤在方向盘上。 “成队。” 李钊的语气突然沉重起来,成勋预感不妙:“怎么了?” “当地发官方通报了。” “找到人了?” 李钊快速念读:“搜救队在后山发现失踪者衣物,经查证排除他杀可能,初步判定为失足跌落悬崖,目前暂未找到尸体……” “谁他妈排除的?”憋了许久的火气成勋终于忍不住爆发,“你告诉我怎么排除的!” 李钊欲言又止,只说:“副局让你赶紧回来。” 成勋把手机丢到副驾驶上,一脚踩下油门。 他冲进办公室的时候马晋正在跟人通话,语气殷切:“没有没有,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倒是你们辛苦了。” 成勋没有耐心等下去,直接开口说:“陈雪找过我。” 马晋赶紧挥手示意他闭嘴,同时摁着手机把脸转向一边:“行行行,有机会再聊。” 他拿下手机抱怨说:“没看到我在打电……你刚说什么?” “陈雪找过我。” “什么时候?” “上个月同学聚会之后,她加了我的微信,说有事想当面告诉我,问我有没有时间。” 马晋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成勋摊手:“我不知道,那会儿不是忙吗,然后她就出事了。” “你跟她,关系怎么样?” “不熟,毕业之后就没有联系了。” 马晋拿起手边的保温杯:“那应该就是想找你叙叙旧。” 成勋深呼吸一口气,问:“她一个人没事跑去山上干什么?怎么就排除他杀可能了?这事绝对有蹊跷。” “你问我我问谁?”杯底砸在桌面上,水珠混着茶叶飞溅,马晋用手指着成勋,厉声道,“你审了顾赟那么久,你问出什么了?你跟我说的他没杀人动机,现在结果出来了你有什么不服的?” 成勋无言以对。 “我要去趟海角村。” “你去个屁,不准去。” “那我要休假。” “你休什么假,你给我好好待着。” 成勋心一狠,脱口而出道:“那我辞职不干行了吧?” 马晋被气得说不出话,指着他半天憋出一句:“我一堆帐没找你算呢。” “那你慢慢算 。”成勋转身离开办公室。 确实是个好地方。 阳光洒在一望无垠的海洋上,站在村口成勋在心里想,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 内袋里的手机发出振动,看到屏幕上的来电人姓名,成勋莫名有些心虚。 喂。??[” “你人呢?” “在家啊。” “那你开下门,我到楼下了。” “……” 马晋哼了一声:“你去海角村了?” 成勋用沉默作为回答。 “成勋,这事已经到此为止了。” “陈雪的尸体找到了?” “还没有,如果真摔下悬崖,可能现在都不知道在哪片海了。” 成勋说:“那这事在我这里就没完。” “你个孩子。”马晋叹了声气,“我给你找了个帮手,你万事小心,不要轻举妄动。” 成勋收回目光,拖着行李箱往前走:“什么帮手?” “见了面你就知道了,他跟你一样,也死倔。” “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啊?” 马晋说是不让他来,但也没见他真拦,递上去的假条虽然拖延了几天但最后也给批了,成勋原先以为他就是嘴硬心软,现在一想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对面没好气道:“我知道个屁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别联系我了,出了事你自己负责。” “行,我肯定不联系你。”成勋拿下手机。 “诶。” 听到女人的声音成勋回过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他皱眉向四周搜寻,却猛地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诶。” “你醒醒。” “陈雪!” 喉咙口异常干涩,成勋张着嘴呼吸急促,视线逐渐清晰。 “你终于醒了。”安之长舒一口气。 成勋缓缓抬眸看着她,目光茫然。 “刚刚是地震了吧?”安之捂着脑袋,“我头好痛,感觉睡了很久,又感觉是一睁眼一闭眼的事。” 成勋用手撑住额头,摸到了一片虚汗,他说:“我也是。” “我们上来的时候,有看见那么多花吗?”安之双手叉着腰,站在草丛间左右张望。 成勋摇摇头,意识还未从梦中全然清醒:“不记得了。” 安之弯腰向他伸出手:“你先起来吧。” 成勋没搭上去,手撑着地面自己站起了身。 双脚重新踩回地面上,他觉得世界仍然在轻微晃动,不知道是不是坐船的后遗症。 成勋问安之:“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声音?” 阳光倾洒而下,不知名的鸟叫声清脆,草丛间蓝紫色的野花盛开。 安之问:“鸟叫?风声?还是什么声音?” “流水。”成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竖起耳朵仔细辨别方向。 安之挠挠脖子:“这里哪有什么流水啊?你说海浪的声音吗?” “这边。走。” 他说着就迈步,安之只好跟上去。 当跨过草丛看见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时,安之瞳孔骤缩,舌头好像一下子不知道该放在哪儿,她吞咽口水,睫毛飞快颤动。 “哪、哪来的河啊?” 有风吹来,落叶飘浮在水面上,成勋抬眸望向对岸。 “你看那边。” 白墙红顶的房屋错落有致,花草遍布,阳光映照下如同画中仙境。! Zdy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海角村 08 “我是常市人,但我也确实出生在海边。虽然记忆很模糊了,但我记得。” 安之半搀着程一霄往前走,轻声问:“你是走丢了?还是被拐卖?” 程一霄摇头:“我不知道,我就记得我从山上一直跑,跑了很远很远。” 月光皎洁,垂落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层阴影,这些年怀着无数次期待登上飞机,寻访一个一个渔村后却总是失落而归,她怎么找都找不到儿时奔跑过的那条路。 “我在网上看到海角村的事,这里有山有海,我觉得和我记忆里的有点像。” 安之问:“所以那天你来山上?” 程一霄疑惑:“你怎么知道?” “我踩到玻璃碎片了,是你的相机吧?” “对,但我一个人上不来,看了眼就走了。”程一霄顿了顿,开口问,“你来山上是……” “我……”安之索性也坦白,“我其实是做记者的,这地方不是最近诡异得很吗?我来就是想调查清楚,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怪不得。”程一霄微微掀起唇角,“我就觉得你这人挺正义的。” “是吗。”安之抓了抓头发,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刚刚对不起啊,我也是没办法。” “没关系,我理解。” “诶。”安之问程一霄,“那你觉得海角村是吗?” 程一霄沉默片刻,摇摇头说:“应该不是,我昨天找了很多村民,问他们这里二十年前有没有走丢的女孩,他们都说没听说过。” “吴老板!是吴老板吧?” 吴清举着手电筒,另一只手在空中挥动,远远朝他们喊:“是我是我!” 夜色已深,听到前面的动静安之松了口气,闭着眼感叹“谢天谢地”。 “你终于来了。”沈嘉泽如同看到了救星般上前一把搂住吴清,“我们差点走不出去。” “怎么可能走不出去?”陈岩问他,“我不是也找到路了?” “嗯嗯嗯。”沈嘉泽一刻都不想继续待这林子里了,一蹦一跳地跑下坡。 “小心点!别又摔了!” 刘群回头找两个女孩,招了招手说:“你俩快点跟上。” 安之应了声好。 程一霄长叹一声:“终于可以出去了。” 安之在心里琢磨了会儿,开口问:“诶,那你还记得其他信息吗?” 程一霄看着她:“什么?” 安之解释说:“我不是经常东跑西跑的吗?你跟我说说,万一我有什么发现,说不定可以帮上你呢。你要是不放心我就算了,没事。” “没有,你要是那种人,你早把我在海角村的消息发到网上了。”程一霄紧绷一天的眉眼终于放松了下来,“谢谢你啊。” 安之摆摆手:“我爸妈都走了,如果能帮你找到你亲生父母,我也很开心。” 入了夜风却好像停了,今天还挺暖和的。 “我记得我妈妈。”程一霄边回忆边告诉安之,“她会用贝壳做风铃,挂在我们家的屋檐上。” 所以她包里有那么多风铃,安之点点头,问她:“你有找到相似的吗?” “没有。我记得风铃的吊坠是长短不一的。”程一霄仰着脖子向上看,“你抬起头看,风一吹,像有只蝴蝶在飞。” 月色清透,安之抬眸看着程一霄的侧脸,描述这些时她脸上的神情又幸福又哀伤,嘴角微微上扬,眼眶却慢慢红了。 “我知道了。”她小声安慰说,“会找到的。” 程一霄笑着摇头:“其实我都不抱希望了,我很早就去警察局登记过,也联系了很多寻亲的人,都没下落,可能他们都已经不在世了。” 安之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我经纪人已经催我回去了。”程一霄偏头看向安之,“虽然没什么收获,但这一趟认识你挺开心的。” 她从包里取出一只风铃递给安之:“这个送你吧,就当留个念了。” 安之小心接过蓝紫色的风铃:“谢谢。” 想到什么,她问程一霄:“对了,你还能听到,那个吗?” “好像没有了。” 有海浪声传来,下了山后慢慢能看到亮着暖灯的天涯小屋,这荒唐的一天也终于要落下帷幕。 安之说:“是不是你最近没休息好啊?压力大、神经性耳鸣什么的。” “可能是吧。” “我有一阵子也是,耳边嗡嗡嗡的可烦人了。”下坡路走起来轻松多了,安之双手插着口袋,说,“我看你们明星好多都有抑郁症是吧?你也注意一点,压力别太大。” 程一霄弯唇笑起来:“你跟我经纪人说的一样。” “诶,我认识一个心理医生,她可好了。”安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我要不把她联系方式给你?” 说完她又连忙摆手:“我不是说你有病啊,我是觉得你可以找个心理医生聊一聊。” 程一霄也拿出手机:“好啊,你推给我吧。” “谢谢你啊,安之。” “没事。”安之朝她嘻嘻一笑,玩笑说,“以后你就是我圈里的人脉了。” 程一霄作惊讶状:“怎么?你还做狗仔啊?” “说来惭愧,我们社已经快破产了,转型做娱记也不是不行。” 身后的人有说有笑,陈岩没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刘群收起登山棍,伸手揽了下他,推着他往前走:“刚还生死对峙呢,突然就成朋友了,女人真奇怪,是吧?” 陈岩没说话。 刘群话锋一转,问:“提前来山上踩过点了?” 陈岩摇头否认:“没啊,上来的时候走错了,就发现了那条路,不信你问嘉泽。” 刘群笑着拍拍他肩:“不用解释,我明白。” “明白什么?” 刘群只笑不语,迈步越过他往前走。 沈珺早就做好了晚饭,左等右等都没见他们回来,赶紧让丈夫上山去找。 在门口听见他们一行人的说话声,她跑下楼梯上前迎接:“都在呢吧?” “在呢在呢。” 沈嘉泽捂着肚子问:“老板娘,饭好了吗?我饿死了。” “好了,就等你们回来。” 山上尘土多,安之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 沈珺看她身上只有一件T恤,担心道:“你冷不冷啊?还是穿上吧,别感冒了。” “不冷。”安之弯下腰在水龙头边洗了把手,回头对她说,“你像我妈似的,我都舍不得走了。” “对哦。”沈珺嘴角向下耷拉,“明天你们都要走了。” 安之甩了甩手:“都要走了啊?” “是啊。”沈珺说,“小沈今天晚上就走呢。” 安之看向沈嘉泽:“什么时候?” 沈嘉泽说:“吃了晚饭就坐车去市里了。” “这么快啊。”虽然才认识几天,但也知道未来没什么机会再见面,这一分别安之心里还有些舍不得。 “我明天早上的飞机,你呢?”程一霄用胳膊碰了下安之。 安之回过神:“我也差不多。” 她掀眼看向一直没说话的男人,问:“你什么时候走?” 陈岩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后天。” 他走下台阶,找了个僻静的拐角处,含住烟尾摁下打火机。 听到脚步声陈岩抬起头,刘群手里也夹着根烟,走下楼梯朝他伸过去说:“成队,借个火。” 陈岩把手里的打火机抛过去,取下唇边的烟掸去灰烬。 细碎的火苗很快消散在空气中,陈岩维持着这个姿势僵了好几秒才重新抬手。 灰雾袅袅,他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壮硕男人。 “是你啊。” 刘群笑了笑,吐尽嘴里的烟问:“那你以为谁?” 成勋视线上台往天涯小屋看了眼,摇头说:“这不重要。” “怎么样,有进展了吗?” 成勋没好气地回:“有没有你心里没数?” 刘群将烟放回嘴边,伸手从外套内袋里取出一本破旧不堪的小册子,递给他说:“别查了。” 成勋低头看了眼,那本子跟一碰就要碎似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这什么?” “拿这个回去交差吧,别往下查了。” 成勋接过册子,却没答应他的话,他借着月光仔细端详,轻笑一声说:“哥,你是不是跟我玩激将法呢?” 刘群望着远方闪烁的灯塔:“海角村很漂亮,是个好地方。” 成勋没心思和他感怀,沉下脸色质问:“今天是你故意带错路的?” “不是。”刘群将烟扔在脚边,踩灭后先上楼了。 成勋咬牙低骂了声,将册子塞进口袋里快步跟上他。 “开饭了开饭了,快来吃吧!” 成勋攥紧拳头,只能先压抑住火气,恢复常色入座。 “这地方真没什么,网上那些人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什么阴谋论都出来了。”吴清用开瓶器撬开啤酒瓶盖。 得知他们今天下午在山上迷路了,沈珺也说:“对啊,哪有什么鬼啊,除非心里有鬼。” 看程一霄垂着脑袋,安之用手背碰了她一下,问:“喝酒吗?” “好啊。” 沈嘉泽憋不住好奇,问老板和老板娘:“那到底是传出来的啊?搞那么邪门。” 吴清灌了一大口冰啤酒:“就以前,一男的上山,说在山上看见自己死去的老婆和女儿了,回来人就疯了,这故事就这么传出来了,然后越来越邪门,什么都有。” 安之问:“这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十几二十年前吧。”沈珺指着吴清说,“那人还是他小学同学呢。” 吴清摆摆手:“他一直都神神叨叨的,估计本来脑子就不正常。” “不是说那边以前是墓地吗?”这几天安之心里装了很多疑惑,想趁着这个机会赶紧问清楚,“我们也没看见什么墓碑啊。” “可能几百年前是吧。”沈珺说,“现在都是葬在墓园的,山上哪有什么孤魂野鬼啊,有也是老祖宗了,那可不叫鬼啊,我看到还得拜一拜呢。” 她这话把桌上的人都逗笑了,安之呵呵了两声,继续追问:“那那些失踪的人呢?” “以前山上有挺多名贵药材的,老有人来采,但那次海啸之后那一块的山就特别陡,有人失足跌下去,要么就是跟你们今天一样迷路了,搜救队经常能在悬崖下面找到尸体,也没什么名堂。” 吴清接过话:“对,都是以前的事了,后山那儿现在挺荒的,靠近悬崖的地方也被拦起来了,我们这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渔村。” 安之叹了声气,背靠在椅背上拿起手边的啤酒罐,暗自嘀咕了句:“没劲。”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安之从椅子上起身。 回来的路上她给郁攸发了条消息,大概是她刚刚看见了,直接回了通电话过来。 “喂。” “这是你新认识的朋友?” “对,一个小明星,人挺好的。”安之背靠在矮墙上,“怎么样?我仗义吧,旅游还不忘给你扩展业务。” “谢谢谢谢。”郁攸问她,“你村子调查的怎么样了啊?” “差不多了,没什么,鬼故事都是编出来的,危言耸听罢了。” “啊?你确定?” 对方的语气听上去还有些失落,安之笑了声:“你不是最不信这些吗?” “那山上真没什么?” “没什么啊,被围起来的地方就是悬崖,往前就是海了,其他地方我们都已经走过了,确实没什么。” “行吧,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安之说:“明天,小江哥来接我。” 海角村 09 大家都累了一天,吃过饭就各回各屋了。 安之一上楼就冲了把热水澡,沐浴露的檀香充斥在玻璃间内,她闭着眼长叹一声,终于觉得身上舒服了。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安之刚穿好衣服,她探头朝外喊了声:“谁啊?” “姐,是我。” 安之头顶着毛巾搓了搓脑袋,踩着一次性拖鞋去开门。 “怎么了?” 沈嘉泽背着双肩包,应该是准备启程了,他说:“我有点事找你。” 安之取下毛巾,肩膀靠着门框:“说。” 沈嘉泽清清嗓子,往左右两边各瞄了一眼,举起手机说:“就是白天给你拍了几张照,我闪传给你呗。” “哦,好啊。”安之回屋去拿手机,“你能搜到我吗?我设备名就是AN两个字母。” “姐,你是记者对吧?” 安之脚步顿住,抬眸问:“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听到的,我耳朵尖。”沈嘉泽扯开嘴角笑了下,“照片传过去了,那我走了,你仔细看看。” “行,路上小心。”看他下了楼,安之转身回屋,顺带关上了门。 她坐在床尾,打开沈嘉泽传来的图片,山林间石碑肃穆,上头的字鲜红刺眼。 等划到最后一张,安之眉头越皱越紧,这里头也没她啊?传错了? 安之起身打开门,楼道里空空荡荡的,显然人已经走远了。 她眼睛一眨,忽然回忆起刚刚沈嘉泽刻意强调了句“仔细看看”。 安之重新点开相册,一张张放大图片。 一念生死,一念善恶,莫看彼岸,回头即路。 这十六个字太瞩目,安之第一次知道原来上面还刻着其他东西。 她双指滑动屏幕尽可能放大图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岁太久痕迹斑驳,她认不出上头密密麻麻的到底是什么字。 又或者不是字,是某种符号? 安之抬手摁住嘴唇,比汉字简洁,比英文方正。 俄语?不像。藏文?好像也不是。 安之自认学识浅陋,她把图片转发给江帆,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对方很快在微信上回复:这什么啊? 安之:你放大图片,上面好像有字。 江帆:什么一念生死? 安之:不是。 她直接截图发过去,问:你看看你认识吗?这什么语啊? 江帆:你等等。 安之鼓起腮帮子又瘪下去,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打,等了四五分钟也没见江帆回复,她耐心告罄,又把图片转发给郁攸。 郁攸回了个问号。 安之说:你见多识广,帮我看看你认识上面的文字吗。 安之:你不是认识很多大学老师吗?要不你让他们帮忙看看呢。 对话框上显示了许久的“对方正在输入中”,郁攸却半天也没有发来一个字。 有新消息弹出,安之刚想回到和江帆的聊天框,几乎同一时间郁攸也发来了回复。 江帆:我识别了半天都找不到。 郁攸:是名字。 安之收回手,犹豫过后还是留在了和郁攸的聊天界面里。 她问:你认识?谁的名字?都是名字? 郁攸:没,我看着像。 安之蹙眉不解:这怎么看出来的啊? 郁攸:不知道啊哈哈哈哈 郁攸:我瞎猜的。 江帆又一连发来了好几条,安之点进去,看见他说:我连女书都比对过了,都不是。你确定不是鬼画符? 安之用手掌拍了拍额头,打字回复:你还别说,可能就是符。 江帆问:镇鬼用? 安之: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安之:我明天先不回了,你不用来。 她合上电脑起身,套了件外套就匆匆下楼。 手机发出振动,安之看了眼屏幕,是江帆打来的,但她现在顾不上接,直接摁了挂断。 一楼大堂里只有老板娘在柜台边上对账,安之放慢脚步,和她打招呼说:“嗨。” 老板娘抬起头问:“怎么了?” “口渴。”安之走向冰箱,“有什么喝的吗?” “可乐雪碧酸奶都有,你自己拿。” 冰箱门上贴着许多照片,安之随口搭话问:“这是你女儿吗?” “对。” “多大了啊?” “十九,在外面上大学呢。” 安之弯着腰一张张看过去,点点头说:“长得像你。” “是吗,别人看见拓尔都说像她爸。” 安之回过头:“拓尔?叫拓尔?” “对。” “吴拓尔?”安之问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太礼貌,尴尬地眨眨眼睛。 “不是大名啦。”沈珺笑着说,“她爷爷奶奶取的,在天牝语里是月亮的意思,她大名叫吴玥。” “天牝语?” “对,这边的人信奉海神嘛。” “哦。”安之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啊,我孤陋寡闻了。” “没事,是有点奇怪吧。”沈珺说,“但喊多了也觉得挺可爱的,我也不懂,反正这边的小孩满月的时候都要去取个天名,说是有了这个名字海神就认识了,会庇佑她平安健康的。”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安之直起身朝着前台走去,摸了摸发尾,问沈珺,“那个,我想再续住两天,行吗?” “行啊,当然行了。”沈珺朝她眨了下眼睛,“是不是舍不得某人?” 安之回避她八卦的目光:“我是没玩够,房费我微信转你。” “还住你那屋?” “那不然?”安之板下脸,“你别瞎猜。” 沈珺连连点头:“好好好。” 安之打开易拉罐,把拉环扔进墙角的垃圾桶里:“我上去了。” “诶对了。”她一只脚迈上台阶,又忽然回过头来问,“我今天在山上看见一座好大的石碑,是有什么说法吗?” “我也不知道。”沈珺说,“那会儿大地震整个村子都塌了,反正后来重建完就有了,以前我们一家三口都住外面,这个还真不清楚。” “哦。”安之继续上楼,“上去了,拜拜。” 外头起风了,桌面上的账单被吹掀,沈珺起身去关门,却感受到一股阻力。 成勋用胳膊抵住门,一只脚跨过门槛。 “回来了?”沈珺松手让他进屋。 “嗯。” “是不是成了?” 成勋神色一凛:“什么?” 沈珺关上大门,乐呵呵道:“安之刚来续了两天。要不我以后改个名吧,叫爱情小屋,哈哈哈哈。” 她挂上门闩,一回头却发现大堂里早没人了。 沈珺点点头,坚信自己猜得没错。 “爱情小屋,浪漫小屋,爱的小屋……”她一边琢磨一边自言自语。 安之刚刚把手机静音了,一回房间才发现江帆还在坚持不懈地拨电话给她。 “喂。” 对方语气急切:“怎么又不回来了?” “我还是觉得这村子有鬼。”说完安之又补了句,“我是说有问题。” 江帆问:“你不是去山上看过了吗?” “诶我问你,你听说过什么‘天牝语’吗?” “天牝语?你说天牝教?” “你知道?” “知道啊,在东南亚沿海地区里盛行的一种信仰。” 安之坐回电脑前,歪着脑袋用耳朵和肩膀夹住手机:“怎么写的啊?” “我发给你。”江帆问她,“跟这个还有什么关系吗?” “我这不在查呢么。”安之把聊天框里的字复制到搜算引擎里。 【天牝教发祥于亚洲沿海地区,以海神天牝为供奉对象,传说海神为守护当地渔民与水妖搏斗牺牲,精血化为一只海鸟,世世代代飞翔在海面上空庇佑其子孙。】 “我也搜了一下。”江帆在电话里说,“天牝语应该就是古代渔民们在海上为了交流发明出来的语言,只有一些简单口语词汇,并没有文字形式,连方言都算不上。” “啊……”安之握住手机背靠在椅背上,“那那个难道真是镇鬼符啊?” 她问江帆:“你认识什么道教的朋友吗?” 江帆冷冰冰地反问:“你觉得呢?” 安之叹了一声气,脑子里乱糟糟的。 “安之。”江帆喊了声她的名字。 “嗯?” “你是不是为了躲我才拖着不回来?” 安静了四五秒,安之出声否认:“不是啊。” “不是就好。”江帆温柔了些语气,“早点休息,没结果就回来吧。如果那边真有什么,其实也轮不到我们报导。”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这一天够疲惫了,安之不想和他多说,说多了又得吵起来。 “不说了,我睡了,拜拜。” “嗯,晚安。” 安之挂断电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头皮湿漉漉的,吹风机又在卫生间里。 她哀嚎一声,闷头扑倒在床上。 白天在山上走了那么多路,身体被耗尽能量,这一晚安之倒是睡得很沉,一夜无梦,直至五点整被闹钟吵醒。 她按灭闹铃,打着哈欠起床洗漱,将行李箱里的东西全部收进包里。 吴清夫妇俩还没起床,安之在冰箱里拿了瓶鲜奶,伸手推开天涯小屋的大门。 刺眼的晨光穿过门缝映照在脸上,安之眯着眼,刚举起胳膊想伸个懒腰,就被眼前乍然出现的黑影吓得一激灵,腿一软差点一屁股跌坐在门槛上。 “你怎么在这啊?” “等你。”成勋居高临下地看了眼面前缩成一团的人,心里其实有那么一点儿想笑,但他憋住了。 安之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多问题,话到嘴边却是掷地有声的一句:“你有病吧?” “你有。”成勋头也不回,“走。” 安之给自己抚了抚胸口,嘴里低喃:“不怕不怕,在家在家。” 她上下打量男人一眼,问:“你要上山啊?” “对。” “你怎么知道我也要去?” “猜的。”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下楼梯,安之耐不住了,跨步上前拦住他说:“诶,聊两句呗。” 成勋交叉胳膊抱在胸前:“你说。” “这样。”安之抿了下嘴唇,“你一个人来的,我也一个人来的,既然咱们目标一致,是不是该互帮互助,资源共享?” 成勋点头:“是。” 安之微微松了口气,继续说:“我知道你肯定是大单位派来的,我呢,可以不做这个独家,但是我们社重建起来不容易,就指望着我呢,你就让让我们,给个时间差,之后要有什么细节补充我都可以给你,行吗?” 成勋听她说完这一通话,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哦,你是记者。” 安之察觉到一丝不对:“你是……” “我是警察。” 安之笑了:“别逗了哥们。” 海角村 10 成勋越过她往前走,安之快步跟上。 “你查到什么了?” 安之留了个心眼,不答反问:“那你又查到什么了?” 成勋自然不告诉她。 正是清晨,小鸟在枝头啁啾,安之远远看见沙滩边上有好几个穿着橘色救生衣的工作人员。 她问:“海上的娱乐项目都开放了?” “嗯,这两天天气回温,该检查的也查过了。”成勋刻意放慢了些步速,“我要出海,你来么?” “出海?”安之问,“你不上山了?” 成勋反问她:“山上有路吗?” 安之咬住下唇,心一横点头说:“行,我去。” “那女孩跟你说什么了?” 安之猜到他会问,也一早准备好了说辞:“没什么,她就是耳鸣,没睡好、压力大。” “合作的基础是坦诚。” 安之抬眸看他一眼:“你年纪轻轻,讲话能别这么老成吗?” “行。”成勋加快脚步,“那散了吧,你回去吧。” “诶。”安之小跑起来,“别啊。” 成勋越走越快,他身高腿长,全然不顾安之追起来有多吃力。 “涉及她个人隐私我没法告诉你!”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喊出来的。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成勋回头问她,“手环呢?带了没?” 安之捋起袖子:“戴着呢,还挺好用的。” 他突然朝安之伸出手,安之低头看了眼,不知该伸什么过去。 成勋干脆直接抓住她手腕拽到自己面前,他摸着手环检查了一圈,说:“这可以检测你的身体数据,如果你的生命体征低于正常值它会对我发出警报,如果你离我超过百米远它也会告诉我,戴着就别摘了。” 安之缓缓瞪大双眼,难以置信道:“你在我身上安监控?” “是想保护你。”成勋松开手,“之前我认错人了,现在就将错就错吧。” 他说的话安之一个字都听不懂,她转动手腕上的硅胶手环,感到不可思议:“这东西还是智能的?也不亮啊。” “显示屏在我这里。”成勋举起自己手腕上的表,还不忘补一句,“看到了吗?这就叫坦诚。” 安之翻他一眼:“我还不够坦诚?我都跟你自曝了。” 显然这手环不对外发售,安之听都没听说过,陈岩难道是什么科技宅? 她压了压卷翘的发尾,重新审视起面前的男人。 “你总不可能真是警察吧?” “不啊。”成勋双手插回口袋里,“逗你的。” “那你是干什么的?你不是记者吗?”安之瞪着他,“你别跟我说你是写文的啊,鬼才信。” “我……”话到嘴边成勋突然迟疑了,他胡乱扯了句,“我是布茨。” “buci是什么?” 听到男人的轻笑声,安之直觉自己又被耍了。 谁还没点高科技在身上,她拿出手机在搜索引擎里输入“buci”,出来的却是什么“不辞长作岭南人”。 安之不死心,又把手机举到嘴边:“嘿Siri。” “在呢。” “Buci是谁?” “布茨是在动画片《爱冒险的朵拉》中……” 安之没听完但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气不打一处来,她握着手机拔腿就朝前面的男人跑去。 成勋回头看见她追过来了,赶紧举手投降:“我错了,姐。” 安之连早饭都没吃,这一路上背着好几斤重的双肩包又跑又跳的,她叉着腰喘气,气得话都说不直了:“你,你……” “你知不知道合作的原则是不抛弃不放弃队友?” 成勋一脸无辜:“我没抛弃你啊。” 安之指着自己,怒气冲冲地喊:“你嘲笑我了!” “死锅盖头。”她恶狠狠道。 成勋连连点头:“对对对。” 安之怒气更盛,挥起拳头冲向他。 下坡路陡峭不平,一抬脚踢到个石子,她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前蹿,眼看就要刹不住车,惊慌失措时成勋张开胳膊稳稳接住她。 “等游船靠近第三码头,你就说要上厕所,无论如何都要上岸,明白了吗?” 男人的声音贴在耳边响起,安之屏住呼吸,点了下头。 “走吧。”成勋松开她。 心脏在胸膛里毫无章法地乱跳,安之吸气吐气,忽然就有了压力,什么朵拉什么布茨也随即抛之脑后。 天气预报说今天的最高温度有二十七度,上午九点太阳就高悬天空,海面波光粼粼,闪得人睁不开眼。 安之从包里取出墨镜,一回头发现陈岩也戴上了。 “诶。”她站在价目表前,问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费用咱俩AA?” “都行。” 小木屋里走出来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问他俩:“出海啊?” 成勋点头:“嗯,想尝试一下海钓。” “两个人?” “对。” “渔具船上都有,往返一个小时,钓鱼四个小时,你们两个人就包个小快艇吧,四百。” 安之微笑着开口:“三百吧,大哥,我们也不讨价还价了,就三百,行吗?” 男人点头妥协:“行行行,三百就三百吧。” 安之刚要取出手机,成勋已经取了三张百元钞票递过去。 这年头挺难得见到纸币,男人把钞票举到光下,怀疑道:“这是真的吧?” “真的,不行你拿去验。” 来个客人也不容易,男人不想表现得不爽快,他把钱叠好塞进口袋里,说:“跟我来吧,我儿子开船。” 到了码头边,年轻男人把救生衣甩给他俩,叮嘱说:“该系的地方都系好啊,穿好了就上船吧。” 成勋一个跨步率先上了甲板,等站稳后回身把手递给安之。 “你俩总不晕船吧?”男人收回船锚,坐到驾驶位启动快艇。 发动机嗡嗡嗡的鸣响打破了海面的风平浪静,安之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啊?” “问你晕不晕船。”成勋说。 安之感觉整个人都随着海浪晃晃悠悠,明显的颠簸感让她心里有些没底:“应该不晕吧。” 成勋扶着她坐在小板凳上,从包里取出一板药和水递过去:“晕车药。” 安之看着他没接。 成勋收回手,无奈地叹了口气,从面板上取下一粒塞进嘴里后灌水吞咽。 安之盯着他滚动的喉结,确认他吃进去后才打消了顾虑,伸手接过再次递来的药片。 “以前出过海吗?”船长在前头喊。 安之把碎发拨到耳后:“我坐过游轮,没坐过这种。” “今天天气很好!你们赶上好时候了!” 海鸥展翅盘旋在海面上空,稍稍适应后安之恢复了些精神,她问身边的人:“你包里有零食吗?能喂它们吗?” “然后吃饱了拉你身上?” 墨镜后安之狠狠给了他一记眼刀。 她不再多言,将注意力放回到一望无际的海上。 远离了城市的高楼大厦,视野开阔后心情好像一下子也舒畅不少,安之举起手机对准眼前的景色。 “我给你拍。”成勋朝她伸出手。 安之把手机递给他,捋了捋头发,掀起唇角的同时右手下意识地抬起比了个耶。 “你笑什么?” “我没笑。” “我看见你笑了。” “我笑你好看。” “我看你好笑。” 成勋放下手:“今天火气这么大?” “对啊,不行啊。” “这么记仇。”成勋把手机放到她掌心,“天蝎座吧?” “刻板印象,你才天蝎座。” “我是天蝎座啊。” “真的假的?”安之问他,“你生日什么时候?” 成勋抬腕看了眼表:“今天六号,后天。” “这么近?”安之扬眉。 “嗯。” 话题到这儿又断了,他们两个人实在没什么可聊,安之扭头向四周张望,视线慢慢聚焦在不远处的一块木牌上。 前面好像就是第三码头了。 成勋也留意到了,视线紧紧锁定那个方向。 等木牌上的字越来越清晰,他咳嗽一声,安之立刻捂住肚子躬着腰喊:“那个!我想上厕所!” “啊?能忍不?” “就是憋不住了才跟你说的。” “你刚在岸上不尿。”年轻男人搓搓腿,为难道,“要不我现在开回去?但跟你们说好,总时间还是一样啊。” 开出来已经二十多分钟了,安之摇头说:“不行,我憋不住了。” “那憋不住,你尿海里吧。” 安之啧了一声:“我又不是你们。” 成勋见机插话说:“前面不是有个码头吗?能停过去吗?” “能停是能停,但那码头早不用了。”男人回头看过来,“到底怎么说?要不要回去?” 安之指着木牌的方向:“你停过去,我在那边山上解决。” 男人犹豫着没同意。 安之扬声恐吓:“我等会憋得黄体破裂了怎么办?我跟你说我真要炸了。” “行行行,我怕你了。”男人打转方向盘将游艇向岸边开去。 安之和陈岩交换了个眼神,一个挑眉问:我厉害吧? 一个比了个大拇指说:真有你的。 快艇停靠在岸边,男人将船绑到木桩上,安之脱下救生衣就往上跑。 看成勋也要跟着去,男人叫住他:“诶,你也要去啊?” “嗯,我不放心她。” 男人总觉得不妥,催促他说:“快点啊,被我爸知道得骂死我。” “知道。”成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抛给他,意有所指道,“我们没个一时半会回不来,劳烦你在这里多等等。” 男人接住烟,心领神会地笑笑:“行,你们慢慢来。” 树木郁郁葱葱,阳光穿过叶与叶的罅隙投射在草丛间。 安之一路脚步不停,只管往山上跑,她问身后的人:“你怎么知道这条路的?” “高人指点。”成勋抬头看她,“小心点,别又摔了。” “刚那是被你气得。”想到码头边上的船长,安之问他,“那那人怎么办?就让他干等着啊?” “让他等呗,他巴不得能偷懒。” “你到底……”皮肤被割裂的剧痛一瞬间侵占所有感官,安之懵在原地,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成勋察觉到不对,立刻朝安之跑过去:“怎么了?” “我……”安之不敢动。 “别动啊。”成勋小心取出嵌在血肉里的细线,“是风筝线。” 剧烈的疼痛钻进五脏六腑,安之瞳孔失焦,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耳边不断放大。 “你怎么样?” 安之抓住男人的手跌坐在地上,她努力让自己发出声音,告诉他:“我觉得头好晕,好像地面在晃。” 成勋向四周张望,确认过后喃喃道:“是在晃。” 云团飘来遮挡了阳光,山林间掀起一阵狂风。 眼前发白,能呼吸到的氧气似乎越来越少,安之闭着眼睛逐渐分不清是哪里在疼,也分不清骨缝里生出的是极寒还是极热。 草木折腰,天色转瞬暗淡,下一秒伴随着轰隆巨响脚下的地面开始四分五裂,如同从深渊里伸出了一双手将安之拉扯着下坠,一切变化得太快,连惊叫的时间都不给她留。 “安之!” 意识混沌中安之只记得自己跌入了一个宽大温暖的拥抱。 温暖到,就算真的是向下跌进深渊,她也忽然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