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给假少爷撑腰》 01 01 波光粼粼的江水,推动着轮船,驶离码头。 船厢内窗户封闭,三人一排椅子,两排相对而坐。 通勤的乘客们风尘仆仆,有吃泡面的,还有刷短视频外放的,乱成一锅粥。 过道上,站了一位穿着天蓝色T恤和卫裤的少年。 他额前束着黑色运动发带,浓密干净的秀发微微晃动,清爽朝气,和其他的乘客仿佛处于两个图层。 此时他微眉心微皱,拦住推餐车的服务员:“不好意思,我要升舱,最贵的头等舱!” 服务员无语的眼神一闪而过,“咱们这是轮渡,不是豪华游轮,就一种座位,统一票价。” 邱天瞬间懵了,不是吧? 他这辈子飞机没坐过经济舱,高铁没出过商务座。 他还欲争取,服务员不耐烦地拿餐车顶了顶他的腿,“请尽快落座,轮船很快要进入风浪区域,麻烦系好安全带。” 纵使一千个不情愿,但去往滨城只有轮渡这一个交通工具,且今天就剩这一班。 甚至因为买票时间太晚了,只买到B座。 此时,A座的大叔把鞋脱了,用手抠了抠从袜子破洞里钻出的大脚趾。C座的大妈哼哧哼哧啃鸭锁骨,还辣成了香肠嘴。 邱天:“……” 他把这辈子最快乐的事在心里默想了好几遍,才说服自己挤进B座。 今天是邱天重生后的第二天。 从十八岁的高三,重生回了高一结束的那年暑假。 邱天的长腿无处施展,双手也不好动弹。偏偏这时候,上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本来他懒得接,奈何对方连环call震得他半边腿都麻了,只好蛄蛹蛄蛹,腾出一只手,摁下接听: “手机剩余电量21%,长话短说。” 话音未落,就被刘助理崩溃的哀嚎声盖住: “少爷——!为什么我收到了轮渡的刷卡消费短信?你没去画室吗——呃,我怎么听到了嗑瓜子的声音?” 如果手机可以传递味道,刘助理现在还能闻到有人在吃榴莲糖。 邱天语气里暗压着兴奋:“我去找杜清黎了。” “找谁?”刘助理以为自己手机出现了故障,“是那个当初你扬言以后谁都不许提的,还嚷嚷着要登报绝交的,再跟他讲一句话就扔了自己珍藏的所有限量版球鞋的杜清黎?” 邱天连忙捂住话筒,耳朵发热:“不是我,我没有。” 刘助理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无语:“小祖宗,再怎么恨他,也不至于追到国外去打他吧?等等……你怎么不坐飞机去国外?” “才不是国外。”邱天闷闷地道。 上一世,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 杜清黎和他多年好友,却在吵了一架后,彻底厌倦了,怕他纠缠,甚至不惜躲到国外进修计算机。 气得邱天暗暗发誓,等杜清黎回国,一定要让他后悔。 没想到,三年后。 杜清黎确实是回来了,回来的却是他骨瘦如柴的尸体。 邱天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杜清黎原来是杜家在医院报错的孩子。 而在他们闹掰的那个夏天,杜家的真少爷就找了回来。 杜氏集团是帝都底蕴最为深厚的财团,近二十年来深耕科技领域,掌握时代命脉,逐渐成为北方经济霸主,却不想家族内部竟然出现这样乌龙丑闻,还事关家族唯一继承人——杜清黎。 不可一世的杜家为了遮丑,明面上是将杜清黎送出国,其实是秘密地把他送回他亲生父母顾家所在的长江边小城——滨城。 邱天一想到,私家侦探给他发来的那些信息,现在仍觉得喘不过气来。 杜清黎的学习成绩、经商理念俱佳,尤其在计算机领域有着惊人的天赋,年纪轻轻便参与了自家企业的程序研发并提出变革性的技术创意,是帝都豪门世家年轻一辈的翘楚,也是杜家挂在嘴边的骄傲。 然而却因为不是自己的过错,一夜之间被曾经亲近的家人弃之如履,净身出户。 而杜清黎的亲生父母,感情淡薄,利益熏心,要死要活地把杜清黎要了回来,却见杜清黎身上没有钱财可捞,便不管不顾。 杜清黎死于被所有人抛弃的第三年,死因是重度营养不良,免疫力下降后的病毒感染。 邱天下意识地攥紧手心。 杜清黎那样温润的性格,素来惯着他,当初怎么会突然间和他恶语相向?他竟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反常。 “这要是被杜大少爷揍出个好歹,和董事长交代不了,我就得失业去捡垃圾!” 刘助理急得踱步,纵使对自家小少爷的天马行空早有准备,但这一声不坑就去外地的行为也够他吓破胆子,嘴里念叨着。 邱天这就不乐意了,有没有搞错?什么叫他被揍出个好歹? 杜清黎离开有一年了,他也长高了不少,真要比起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邱泽田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到同学家写暑假作业去了呗。” 刘助理沉默半响,“说你到同学家抄作业去了,可信度还高一点。” 邱天:……您要不还是去捡垃圾吧。 “等我找到人,很快就会回来。手机真要没电了,撒哟啦啦。” 今日大风,这船摇晃得厉害。 没过一会儿,他就帅脸惨白,晕得厉害,只能闭目。 难受得要命,但一想到等会就能见到杜清黎,邱天的就忍不住地弯起唇角。幻想着一会儿杜清黎见到自己,一定感动得抱住自己的大腿痛哭流涕。 他甚至“嘿嘿嘿”笑得出了声。 推餐车的服务员再次经过:“……” 第一次见到晕船还笑得这么开心的客人。 - “呜——”汽笛声轰然乍起,轮船靠岸。 天幕被月色笼罩。 滨城是十八线小城,靠江为生。 强烈的湿气裹挟着各路商贩,向邱天簇拥而来。 下了船的邱天,竭力用手挡着人群。 好不容易突出重围,掏出手机,准备叫车。 据私家侦探的消息: 一般的晚上,杜清黎会在码头东边夜市里的烧烤摊兼职。 “小帅哥,行行好,给一口饭吃吧。” 忽地,一个破碗伸到邱天的面前。 碗被一只脏手拖着,对方是一名年轻男性,衣衫褴褛,头发打结,脸上脏兮兮,拄着拐着,右脚跛着。 他手上还拿了张纸壳,上面写着自己悲惨的身世:从小母亲去世,父亲不管不顾,流落街头…… 邱天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可我没有现金。” 讨饭的忙从衣领掏出一个胸牌,正反两面分别印了支付宝和微信的二维码,“手机支付也可以的。” 邱天愣了下,随即扫码转账。 “叮——”的一声到账提醒,讨饭的连连拱手作揖。 邱天走开了,继续叫车,结果手机屏幕黑了,怎么都摁不亮。 ……彻底没电了。 记得邮件里,杜清黎兼职的那个夜市,离码头也就差不多两公里左右。 辨认了下方位,邱天苦着张脸,坐上“11路公交车”。 滨城经济不行,建筑普遍偏矮,城建没什么规划,走了几步,邱天竟然还路过了一片农田。 出租车还涂着丑不拉几的鸭屎黄。 四十分钟后,老远闻到各种混杂的食物香味,还有攒动的人头—— 夜市终于到了。 邱天第一次来到这样接地气的地方,甚至还有套圈的小游戏摊位,整体画风像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 “滋啦——”一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邱天身后。 邱天往路旁边站了点,无意间扫了眼那车,随即整个人蓦地一顿。 那邋里邋遢讨饭的,竟然从后座上下来,两条腿完好无损地在地上蹦了蹦。接着从后备箱拿出拐杖,这次换左腿跛了。 邱天:“……”靠? 他两条腿走得要报废了,这臭骗子倒是会享受?! 还不带他反应过来,讨饭的灵活地汇入夜市人群,没一会儿就没影了。 啊啊啊——邱天原地炸毛! 好好好,谢谢你,大滨城,给他好好上了新生第一课! 十分钟后—— 邱天循着焦香带孜然味儿的烟,找到了烧烤摊。 烧烤摊的生意异常火爆。 碳炉前,有一位师傅在忙碌地烤串,统共摆了五六张折叠桌,此时都坐满了客人。 滨城的晚风,湿热黏人,连带着邱天的视线,也变得灼热。 他心跳如鼓,激动地望着游走在各个折叠桌前的十七岁少年。 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袖黑T,带着纯黑的鸭舌帽,沉默寡言地为客人点菜,送上餐具。 他帽檐压得很低,浑身散发着旁人勿近的压抑气息,仿佛自成一个世界,无法融入周遭形形色色的欢闹男女。 颜色微冷的吊灯下,杜清黎高挺的鼻梁,突出的喉结,惹眼的宽肩窄腰,让他人的视线一旦对焦,就很难轻易挪开。 邱天下意识想要冲过去,视线落到杜清黎的领口,可见瘦削的锁骨,清瘦了好多。 他曾经抚过无数计算机奖牌的手,如今骨相依旧动人,却肉眼可见地粗糙与沾上油腥。 邱天的脚忽然有些情怯地停下,心底跟着泛起难忍的酸涩,喉咙哽咽了下。 只一眼,他所有的念头,都变成了,只要杜清黎活着就好。 邱天背过身去,胡乱擦了下眼角,努力勾了勾唇,方才深吸一口气,方才朝杜清黎的方向走近。 恰逢一桌客人吃完,杜清黎拿出扫把,弯腰利落地扫地。 眼前出现了一双球鞋,他机械般地从围裙口袋里拿出纸笔: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没位置了,需要拿号排队。” 球鞋的主人却没有回应,而是脚尖踌躇地摩挲着地面。 刚才没来得及注意,这会儿,杜清黎方才认出这双鞋价值不菲,在滨城甚至能买下一套平数不大的房子。 心跳莫名失序了下,杜清黎心有所感地抬头。 手里的扫把没能握住,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滨城蚊多,邱天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蚊子咬了一个包,红红的,头发软塌塌的,看上去很委屈的样子。 他似乎还很紧张,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摆,眼底却布满赤城与热切。 邱天的声音哑哑的,“杜清黎。” 杜清黎的神色恢复如初,没有回应他,而是弯下腰,捡起扫把,随后继续扫地。 邱天心里莫名发慌,下意识抓住杜清黎的衣袖,“你……” “麻烦让一下。”杜清黎挡开他的手,声线清冷中带着疏离。 邱天下意识地抬脚,杜清黎扫走他脚下无意中踩到的纸巾,扫完转身要走。 邱天连忙大跨一步,堵住他的去路,“我们聊一聊。” 杜清黎甚至不看他,瞥了一眼外围排的长队,“没时间。” 邱天的嘴唇微微抿起。 正僵持着,烧烤师傅看到这边的情况,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忙放下手里的活,小跑了过来,他说话有些平翘舌不分: “不好意思,这位客人,今天小店有些忙,可能需要您拿号等会儿。” 邱天摇了摇头,一直看着杜清黎,没有说话。 烧烤师傅左右看看,迟疑地问杜清黎,“小顾,你们认识啊?” 杜清黎目不斜视地道:“不认识。” 说完,他走开,继续旁若无人地扫地。 似乎刚才的那段对话,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小插曲。 烧烤师傅为难地看着邱天,后者眼睑下垂,有些不开心地瞅着杜清黎。 右侧,正巧是在排队等位的那波人,他们闲着也是没事,看了好一会儿的戏了,此时和邱天搭话: “小伙子,别攀关系了,人家都说不认识你。” 邱天蔑了说话人一眼,双手环胸,不甘示弱道:“那是我哥。” 整个队伍安静了三秒,随即爆发出整齐划一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伙子,为了插队面子都不要啦?” “他要是你哥,我就是你嫂子!” 邱天听到这俩字,眉眼当即一竖,凶巴巴地看向说话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一双大眼本就灵动,生气的时候眼底湿润,卷翘的睫毛一闪一闪,更是激发他人的欺负欲望。 排队人继续起哄: “瞎说,明明我才是他嫂子。” “咱们都是嫂子团哈哈哈哈哈哈。” “嫂嫂们好,弟妹在这里有礼了。” …… 邱天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起来,鼓了鼓腮帮子,没能说出话来。 这滨城的民风这么开放吗? 杜清黎,更可恶,饭都要吃不上了,还这么招人。 哼还有,不认识? 要不是他手机没电了,给你当场找出上千张的双人合照,分分钟给你打脸,肿成被蜜蜂蛰了的小狗! 邱天只能气呼呼地走到队伍的尾巴,老老实实地排队。 当客人的话,杜清黎总不能再躲他了吧。 必须老老实实给他服务! 整个排队过程中,邱天的双眸,不加掩饰地落在杜清黎的身上。 杜清黎曾经是无数人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子,而自己是圈子里有名的叛逆少爷,家里从事化妆品行业有些家底,却仍和杜氏集团有些差距,是完完全全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很多人不理解,杜清黎为什么要自降身份,和邱天混在一起。 而杜清黎从不迟疑地,带着邱天摆脱迷茫,教他待人处事,用行动堵住悠悠众口,和他成为形影不离的朋友。 邱天在杜清黎的维护下,更是成为了世家豪门里谁也不敢招惹的小霸王。 杜清黎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总是站在背光处,邱天所在的角度,并不能很清楚的看到他的脸。 却能看到他反手为客人开啤酒瓶盖,动作一气呵成,几滴啤酒因为气泡外喷到他的手臂上,也浑不在意。 啤酒液体反射着光线,顺着他的手臂流畅的肌肉线条滑下。 邱天的心跳砰砰砰加快,耳朵有些燥热地转开头。 好烦啊!!如今的杜清黎,虽然总是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他浑身上下却多了股从未有过的野性力量,竟然比以前还要耀眼。 这烧烤摊当真是火爆。 没一会儿,邱天身后就排了一对兄弟。 哥哥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年纪,人中的地方长了个痦子,满脸痞像。 邱天本来是没注意他们的,偏偏哥哥站着排队都不忘打手游,嘴里时不时地飚出一两句脏话骂队友,自认为很拉风。 再就是这游戏男的弟弟,也不是个省心的,五岁左右的样子,虎头虎脑,是个身上肉嘟嘟的小胖子。 他披着猪猪侠的猪猪蟠龙战袍,左手拿着根烤肠,右手拿着奥特曼的变身器,来回疯跑。 游戏男也不管,小胖子就越发无法无天,撞掉了前面“嫂嫂团”的包包,还撞翻了更前面“弟妹团”的水杯。 一时间好几个人不满地“啧”了声。 越来越起劲,小胖子压根不看路,一蹄子踩到邱天的脚上,瞬间在邱天的球鞋上留下黑漆漆的脚印! 邱天浑身的汗毛陡然竖起,不敢置信地看向小胖子。 小胖子停了下来,冲着他鞋上的印子哈哈大笑。 邱天不爽地转头,正要和小孩哥哥说道说道,结果游戏男恰好出了队伍,到一边在打电话,只能作罢。 邱天本不想和小孩子计较,但这小子的笑声着实刺耳。 他皮笑肉不笑的,拦住再次跑回来的小胖子: “喂,你踩我鞋了。” 小胖子无所顾忌,做了个手势,大声喊道:“我是——猪猪侠!” 一拳打开邱天手,一副你奈何不了我的样子。 邱天受气一整天了,本就心情不好,这小鬼还蹬鼻子上脸。 他微笑着,冲小胖子招招手,“来,猪猪侠。” 小胖子很是受用这个称呼,屁颠屁颠地过来了。 邱天指了指他左手的烤肠,“知道这个是用什么肉做的吗?” 小胖子满脸“你难不倒我”的表情,“我哥哥说过,这是猪肉做的。” “看着好像很好吃,能给我尝一口吗?”邱天露出馋死了的神色,伸出手,眼看着就要碰到竹签。 小胖子忙闪躲,接着几口把肠塞进嘴里,飞快咀嚼吞下去,还欠欠地张开大嘴:“没了,都被我吃完了!” 这回换邱天哈哈哈哈大笑一通,指着小胖子的鼻子,“这是猪猪侠的肉做的!” 小胖子的脸色开始僵硬,前面排队的女孩儿们人也憋着笑。 邱天还要扇一把火,“猪猪侠被你吃喽,猪猪侠死喽!” 小胖子瞬间瘪嘴,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他气得还要踩邱天的鞋子,邱天早有准备,灵活躲过。 其他人暗暗冲邱天比大拇指。 邱天顺手薅了薅小胖子的头发,他学习是不行,但缺德考试向来都是第一名。 小胖子急得哇哇大哭,放下狠话,拿变身器指着邱天,“我叫我哥打你!我哥比奥特曼还厉害要!!!” 邱天学着他的语气,“我也叫我哥打你!对了,我哥就是奥特之父,奥特曼见了都要喊爸爸,不用变身动动指头就能一个光线扫射把你大卸八块锤到外太空去!” 小胖子呆了呆,捂着耳朵不听他的话,蹬蹬蹬去搬救兵。 没一会儿,小胖子就拽着游戏男过来,有哥哥撑腰了,就用鼻孔看着邱天。 游戏男用袖子抹了把小胖子脸上的眼泪,眼含不善地盯着邱天,“是你欺负我弟弟?” 邱天懒得废话,直接把鞋子伸了出来,让他自己看。 “他又不是故意的,你这么大个人了,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要不要脸?”游戏男一味护短,根本不辨是非,前排的女生们看不过眼,小声叨叨: “你弟弟明明就是故意的。” “对,没有家教。” 游戏男听到后,不客气地冲说话俩女生上前一步,邱天当即挡到她们前方,无畏地看着他。 游戏男打量了两眼他的鞋子,“不就是个假货,踩了就踩了,怎么着?” 邱天气极反笑,“假货?” 说他什么假的都可以,但说他鞋子是假的,那就别想完好无损地走出这个夜市。 游戏男嗤了一声:“谁会穿正版来夜市啊,不是假货是什么?” 邱天呛了回去:“知道你是个直肠子,没想到光天化日用嘴拉?” 旁边的女孩儿们忍不住笑出了声。 游戏男面上过不去,当即恼羞成怒,“我看你他妈是活腻了——” 说着,他高扬手,正要趁邱天不注意,狠砸下来。 女孩儿们低呼出声,“小心——” 就在这时,斜后方伸出一双骨感分明的手,稳稳地抓住了游戏男的手腕。 那双手生出霸道的力气,游戏男的手掌瞬间疼成爪状。 他还欲反抗,杜清黎先他一步预料到,在他要出脚之前,率先一脚横踢到他的腰上,后者一个重心不稳,飞扑到地上。 围观的人群纷纷低呼。 望着突然出现的杜清黎,邱天先是一怔,随即双眸骤然明亮,语气里满是欢喜,“哥——” 杜清黎敛着眉心,心情似乎不豫。 邱天像针扎了的气球,瞬间就蔫了,有些心虚地往边上挪了挪。 游戏男大骂出声,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嫂嫂团们纷纷吃惊议论,竟然真是他哥? 邱天又往边上挪了挪,他不想给杜清黎添麻烦。 杜清黎不自然地移开头,不耐地对邱天道:“还不站过来。” 02 02 邱天的背瞬间挺得老直,神气地躲到杜清黎的身后,冲一旁早就目瞪口呆的小胖子吐了个鬼脸,做口型道: 我哥来喽。 小胖子的眼睛顿时布满羡慕的小星星。 游戏男不服气地站起来,虎视眈眈地瞪着杜清黎,后者上前一步,不作声色地把邱天挡在身后。 这边动静越来越大,烧烤师傅张叔此时也放下手里的活,拨开的人群走了进来,讲话带着明显的南方口音,“发生莫事?” 人数上的优势,瞬间让游戏男怂了,外加他的腰腹还在火辣辣地疼,心底的畏惧瞬间占了上风。 杜清黎冲他做了个朝外请的手势,“本店不欢迎挑事的客人。” 邱天从他的后背上冒头,嘚瑟地白了一眼游戏男,“滚吧。” 游戏男恶狠狠地盯着邱天,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当即扔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捞过一旁一直作“仰望状”的小胖子,手臂拴着其肚子就走。 小胖子不舍地冲杜清黎张开双手,疯狂闹腾道:“我要奥特之父哥哥——” 邱天冲小胖子做了个吓唬的表情,“不可以叫哥哥哦,他是我一个人的哥哥。” 游戏男火大地赏了小胖子一个大比兜,小胖子才老实被他带走了。 围观的人群总算消散了些,杜清黎未置一词,转身就走。 邱天连忙跟上,开始找补,“哥,你看看,这是那小胖子踩的,是他们先惹事的,不是我。” 杜清黎一声不吭,倒是一旁站着的张叔插进话来,“是小顾的弟弟吧?小顾你也真是的,弟弟要来,怎么不和叔提前说一声。来,叔给你腾张桌子。” 张叔看上去五十来岁,有些胖,笑起来的时候双下巴明显,是个热心的性子。 不待杜清黎说话,邱天率先挽住了张叔的肩膀,“谢谢叔~” 二人一副相见恨晚地样子,叽里咕噜闲聊着,一齐回了烧烤摊。 张叔快速清出角落里一张堆了杂物的桌子,邱天自觉地端来个塑料椅坐下。 “小邱天,要吃什么和你哥说。”张叔送来一张手写的菜单,走到一直站在原地的杜清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照顾你弟。” 杜清黎的语气冷淡,“他不是我弟。” 张叔怔了下,还是推了他一把,“那就好好照顾客人。” 杜清黎走近桌子,邱天没好气地瞪着他,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他出头,如今想又装不熟赖账? 嘁,谁稀罕啊,有你求我叫哥的那天! 这桌一直没坐人,积累了些灰尘,邱天从口袋里拿出了包手帕纸,撕开封口,抽出一张,把桌子当成杜清黎的脸,拼命揉擦。 无意间,视线扫到菜单上的字,清秀劲拔,一眼就认出,出自杜清黎。 他拿起赏心悦目的菜单,“杜清黎,有什么推荐的吗……” 余光瞥到杜清黎刻意和自己隔了半臂的距离,邱天就气不打一处来,“哦不,现在该叫你顾清黎,是吧?” 顾清黎恍若未闻,自顾自地道:“猪肉牛油肉筋土豆各10串,鸡爪3串,蒜蓉茄子1份,臭干子1份。” 邱天的瞳孔黯了黯,他不是来吃饭的。 眼下的蚊子包有点痒,他抬手挠了挠,问出憋了一路的话: “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 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他说? 顾清黎不答,继续公事公办地点菜:“主食1份烤烧饼,加瓶可乐?” 被无视的邱天,小情绪都写在脸上,脾气上来了,也不愿意搭理他。 见邱天没有异议,顾清黎在纸上写下点单。 邱天的视线,跟随着顾清黎写字晃动的手,瞅见了他的小臂。 忽地,邱天的瞳孔一震,顾清黎右手的手腕处,隐约可见一些疤痕,而左手的手背上,还有一大块淤青。 像是被谁揍的。 “谁欺负你了?”哪还顾得上什么怄气,邱天唰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底浮上愤怒。 顾清黎立刻垂下手,衣袖长到户口,遮住那些痕迹。 邱天拽住他的手,“你告诉我,我帮你!” 顾清黎后退半步,和他保持距离,凉薄地启唇,“帮我变身奥特曼打猪猪侠?” 邱天噎了下,气得不知道怎么还嘴,于是私下手帕纸包装上的封口,飞快地贴到顾清黎的唇上。 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不说好话。 不想听,烦死了,手动闭狗嘴。 顾清黎冷眼晲着他,唇上贴着个封口,眼神意在警告邱天,把它拿下来。 邱天偏不,昂着脖子回望他。 二人僵持不下,那头的张叔喊道:“小顾,来帮忙串个肉。” 顾清黎这才转身,边走边撕掉嘴上的封口。走到一半,他从杂物堆的一个黑色书包里,抽出一个瓶子,猛地往邱天这里一扔。 邱天匆忙抬手接住,气呼呼咬牙——做不做人啊,竟然搞偷袭? 正要砸回去,邱天高扬的手一顿,发现竟是瓶花露水。 邱天那满头的炸毛,瞬间舒舒服服地熨帖了。 他撇撇嘴,抱着花露水坐下,倒了两滴到指腹上,在眼下那个蚊子包上,点点点,点点点。 生平第一次,邱天发现几块钱一瓶的花露水劣质香味竟然怪好闻的。 邱天忍不住偷笑了下,真是天塌下来还有顾清黎的嘴顶着,明明还是很关心他的嘛! 结果下一瞬,就见顾清黎又掏出几瓶风油精,哐哐每个桌子都分了一瓶,激起嫂嫂团一片说“感谢”的夹子音。 邱天:“……” 笑容收了起来,气呼呼地拧紧花露水的瓶盖。 张叔对邱天照顾有加,率先给他烤好菜。 没一会儿,顾清黎便端了两个盘子过来,摆到邱天的面前。 老远闻着味儿,邱天就馋了。 但他上辈子加这辈子就没吃过路边摊,家里向来是米其林大厨亲自配菜烹饪,干净又卫生,不像这烧烤,眼瞅着就涵盖满了元素周期表。 顾清黎看到他那略带嫌弃的样子,垂眸笑了,眸中嘲弄的神色一闪即逝。 再次端起盘子,欲拿走。 邱天看在眼里,不甘示弱地把盘子扒拉回来,拿起一串烤得微焦流油的肉串,炫进嘴里。 本来是做样子给顾清黎看的,结果吃进嘴里的一瞬间,邱天双眸骤然放光—— 他以前过的都是什么寡淡日子???人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美味??? 赶紧又拿了根肉串,顾不上烫,往嘴里送。 顾清黎在旁沉默站着,可乐的气泡在邱天的喉咙里咕噜咕噜。 他光速吃完所有烤串,意犹未尽地擦擦嘴。 张叔恰好得闲,晃了过来,“小邱天吃好了?味道还行吧?” 邱天毫不吝啬地给竖了个大拇指。 张叔被他哄得笑容满面,邱天掏出钱包,拿出里面的一张金卡,递到旁白那张沉默的臭脸面前,“密码你知道的。” 顾清黎没接,而是指了指小摊招牌上贴的二维码,“手机支付。” 张叔跟着附和,“对,小邱天,叔这里没有刷卡机。” 邱天懵在原地,长这么大,他就没在不可以刷卡的地方消费过。 “可是,我手机没电了。”他掏出手机,已经死机成了一块板砖。 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窘境,张叔还一副看透不说透的样子,慈爱地拍了拍他的头,“没事,叔年轻的时候也手头紧。” “不是,我真的……”邱天听得头大,急于解释。 张叔就没见过谁上夜市来刷卡的,不过呢,邱天这个年纪爱吹牛也挺正常,他就不揭穿了。 邱天悄咪咪瞅了眼顾清黎,后者还是那副和他不熟的扑克脸。 可恶!邱天只能硬生生地把借钱的话咽下去。 张叔颇为善解人意,“要不算了,就当叔请你吃一顿。” “那怎么行!”邱天的教养,可不许他吃霸王餐。 还有,说出去,他邱家小少爷可多没面儿啊!他忙热切道:“叔,您这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又来了桌客人,张叔扔下一句“那你跟着小顾做点事”,就回去忙了。 邱天闻言一喜,还有这种好事? 他跃跃欲试地蹦跶到顾清黎面前,“我能做些什么?尽管提!” 他脑海中浮现出很多和谐美妙的画面: 比如顾清黎扫地,他给顾清黎递纸巾擦汗。 又比如顾清黎要洗抹布,他从顾清黎的手中抢过来,指尖不经意地触碰。 再比如顾清黎两手端着盘子没手从口袋里拿东西,邱天亲力亲为,一抬头的时候,正巧和顾清黎的脸近距离接触。 正傻笑着,一旁的顾清黎,指着角落的红色塑料桶,张嘴打破他的幻想,“去把垃圾桶倒了。” 邱天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半人高的垃圾桶里,堆满了使用过的竹签,还有充满污渍的纸巾垃圾,老远就能看见苍蝇乱飞。 顾清黎似早料到他的反应,“差点忘了,邱少爷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除了添乱,你还能做什么?” 邱天握紧拳头,才不会上顾清黎的当,他就是想用激将法,让他知难而退。 “倒就倒!”邱天故意撞了顾清黎的肩膀一下,笔直朝垃圾桶大步而去,不就是倒个垃圾?有什么他做不到的? 走得近了,邱天闻到股馊味,五官瞬间皱起。 他屏息,伸长脖子,抽出张手帕纸,垫在垃圾桶的边缘,运气提起桶,健步如飞地往垃圾站的方向大跑,试图缩短受罪的距离。 结果中途一个没注意,几大团纸掉了出来,他不得不放下桶,又折回来捡。 嘴里不停嘀咕,刘助理天天把捡垃圾挂在嘴边,真应该让他来捡。 来来回回好几次,好不容易到了垃圾站,味道和视觉冲击瞬间加了十倍,邱天被熏得翻白眼,提溜着一通倒,倒完毫不停留,转头就跑。 途中不停地呼吸换气,差点没憋死。 跑回顾清黎身边,把桶哐当一声放回去,邱天梗着脖子: “我倒完了!” 他不仅做到了,还做得又快又干净,看你还有什么话说?还不赶紧夸夸我! 哪想顾清黎头也不抬,看都不看他,“再去后面把盘子洗了。” 邱天:“……” 气得胸口起伏,顾清黎见他站在原地没动,嘴唇刚翕动—— 邱天丝毫不给他说任何风凉话的机会,抬脚就往烧烤摊后面去,洗就洗! 后面有处简易立在地上的水龙头,水龙头接着一米长的软管,边上还放了一个巨大的红盆,盆里充满油渍的盘子堆成山,还有筷子勺子等餐具又乱又脏。 邱天活了十七年,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画具都有助理帮忙洗,还没受过这种罪! 短短几步路,心里已经“问候”了顾清黎成百上千遍! 等他把顾清黎捞回帝都,到时候定叫他给自己端茶递水捶背洗脚做贴身奴仆! 邱天一副大干一场的样子挽起裤脚,戴上搭在盆边的玫红色橡胶手套,大喇喇地坐到小板凳上。 这小板凳也不知道是张叔哪里找来的古董,木头腿有一个瘸了,邱天晃晃地差点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用下盘稳住,一时间却有些愁眉莫展,他不会洗盘子! 偏偏这时候,顾清黎又拿了几个脏盘子过来,加塞到盆子里。 邱天不想让顾清黎瞧不起自己,赶紧凭着电视剧里别人洗碗的记忆,他拿起一个盘子,在上面挤了一坨洗洁精,接着拧开水龙头。 谁想这水压如此充足,那水管就像个蛇一样,瞎扭个不停,里面的水不受控制地喷了邱天一身。 连带着洗洁精打起的泡沫,不小心进了邱天的眼睛,邱天难受地抬手去揉,“什么啊——” 顾清黎一个大步冲过来,迅速把水龙头关了,回身看去。 邱天蓬松朝气的头发瞬间淋塌了,刘海湿哒哒地黏在额前,发带也冲歪了,嫩白锁骨被快速的水流击红,眼睛不舒服地眨了好几下,眼白浮上不舒服的红血丝。 衣服裤腿都在滴水,紧巴巴地贴在身上,好生狼狈。 他一把夺过邱天手里的盘子,手肘把他隔远了些: “这你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玩够了就快滚。” 邱天本来就委屈,听着这话鼻头都酸了起来,生气地把头抵在顾清黎的肩膀上乱蹭,把水都擦到他衣服上: “你又不是我哥!只有我哥才有资格让我滚!” 邱天只是有些发懵,一点也不因为被水淋湿而委屈。 他委屈的是顾清黎对自己的态度。 以前,顾清黎素来对他很有耐心,好的东西总是第一时间给他,一点儿重话都不会对他说。 现在对他,还不如对一个陌生人。 这落差令他越想越气,邱天从顾清黎手中抢回盘子,把他推开,再度坐到小板凳上,“我就洗!你管不着我!” 这次邱天学聪明了,轻轻地拧水龙头,总算制服了软管,再拿抹布胡乱一搅合,竟真叫他稀里糊涂洗干净了。 邱天献宝似地把这个盘子端起来,在顾清黎面前全方位秀了秀。 顾清黎没有评价,也没有走开,而是嫌他丢人似的,往边上站了点。 邱天非常有成就感地看着这个餐盘,真想裱起来带回家给邱泽田瞧瞧,让他那看自己哪哪儿都不顺眼的爹好好刮目相看一下! 耳边,忽然响起用打火机的声音。 邱天愣愣抬头,顾清黎背靠在树下,指腹间掐着一根烟,红色的火星忽明忽灭。 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以前顾清黎都是管着邱天,不许他碰烟酒这些东西。 因为在认识顾清黎前,邱天比如今还要混世魔王。 邱天的父母感情并不和睦,准确的说,除了是邱天的爸爸妈妈这层关系外,没有感情。 邱天妈妈家境殷实,年轻的时候却爱上了个穷小子,但家族不允许,恰逢邱家有联姻的打算,邱天妈妈就被迫嫁给了邱泽田。 邱泽田是工作狂,婚姻于他来说不过是一场交易。既然邱天的妈妈不爱他,他便履行一个丈夫应有的义务便好,二人相敬如宾。 事实上并非所有人都像邱泽田一样豁达,邱天妈妈一直郁郁寡欢,在邱天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因病去世。 邱天虽然表现起来像个不懂事的混小子,但他极为敏感,他知道这场婚姻对妈妈来说就是囚笼,但他把这囚笼的打造者,归为邱泽田,所以蛮横地讨厌他。 妈妈去世后,邱泽田越发忙于工作,很少归家。 邱天不希望他在外面另有新欢,便各种捣乱,制造各种麻烦,让邱泽田不得已从外面回来处理。 父子间的关系越来越糟糕。 邱天甚至开始逃学,结识了一帮纨绔富家子弟,小小年纪就开始沉迷打游戏,抽烟喝酒装成大人模样,到处闯祸。 直到初一的时候,犯事到了顾清黎的头上,是顾清黎亲自把他从酒桌上拽下来的。 邱天从小就是个犟骨头,就连邱泽田的话,他都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唯独顾清黎的话,他才听得进去。 顾清黎说抽烟喝酒对身体不好,邱天第二天就戒了,本来也就中二少年的装逼道具,没什么瘾。 邱百姓此时,幽怨地瞅着放火的顾州官。 顾清黎把烟递到嘴边,嘴唇微启,吸了一口,对上邱天的视线。 他瞳孔深邃,眼尾发红,浅白的淡烟从他的皓齿中溢出,若隐若现在浮在面中,在邱天眼里又多了丝从未有过的随性孤傲。 邱天的耳朵瞬间就红了,他连忙低下头。 上一世,他们二人之间的相处,像挚友,又像兄弟。 闹掰后,就算顾清黎不在邱天的身边,但邱天的情绪仍被他牵动。 直到收到顾清黎去世的消息。 邱天才明白,那朦胧缠人的情绪,不仅仅是友情,更是爱情。 这一世,他很贪心,不仅仅要让顾清黎好好活着,还不想只做顾清黎的弟弟。 但是,邱天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就被顾清黎发现自己的感情。 如今的顾清黎,连最简单的兄弟情,都是逃避抗拒的状态,不能再给他更多的压力了。 邱天试图加快洗碟子的速度,转移注意力,让自己耳朵别那么红。 “哎哟喂——小邱天,哪有你这样洗东西的?”张叔夸张的惊呼声插突然了进来。 邱天呆呆地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盘子,明明洗得很干净啊,有什么问题吗? 张叔提起已经空了一半的洗洁精瓶,无语地扶额,“哪有人洗一个碗挤一下洗洁精的。” 他对树下的顾清黎招了招手: “小顾,你来,和小邱天示范一下,怎么正确洗盘子。” 顾清黎没动,那头有客人在催,张叔催促道:“交给你了啊,”然后就走了。 火星一明一灭后,顾清黎方才走近。 他半蹲下来,一只手拿着未抽完的烟,另一只手拿起洗洁精,在盆子的水里倒进一些,然后用手搅合起泡沫。 他拿过邱天手里地抹布,没戴手套,直接蘸着泡沫洗盘子,比邱天刚才地方法更快捷,又没有残留。 邱天看了一眼就会了,心里切了声,只要有人教,他都能学会的。 只是看着看着,他眼底莫名有些发潮。 顾清黎“自称”去国外后,曾在朋友圈发过许多在外国游玩的照片。 现在想来,他的账号应该是被杜家人控制了,所谓的出国照,应该也都是P图。 当时的邱天,刷到的时候都快气死了,自己在这暗自伤怀,对方倒是开心潇洒,天天诅咒顾清黎在国外过得不好。 却没想到,顾清黎在这偏远的小城里,是真的过的不好。 杜家家大业大,对自己的继承人只会更加的用资源维护。 顾清黎从小的生活,也只会比邱天更加优渥,但他此时对这些事情,已经如此熟悉……足可见这一年吃过多少苦。 顾清黎见他埋着头沉默,以为终于是厌烦了,眼底涌上嘲弄:“最后一道返程航班,还有半小时,你还来得及。” “好,”邱天抬起头,直直地望着他,“我可以回去,但你要跟我打个赌。” 顾清黎夹着烟的指节,微微用力。 邱天的语气故作轻松,凑近了些: “顾清黎,我们就赌,十分钟内,我要是洗干净的碟子比你多,你就和我一起回去,怎么样?” 顾清黎看着他瞳孔里有自己的倒影,怔了下。 烟头上积攒许久的烟灰,掉到手背上,烫出了个红印。 03 03 邱天下意识地握拳,塑胶手套在他的掌心里揉成一团,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加快起来。 顾清黎灭了烟头,“自己的事自己做。” 邱天愣了愣,随即夸张地假笑:“哈、哈哈——你不会以为我真想带你回家吧?我就是嫌盘子太多了,不想一个人洗罢了!” 说完,邱天觉得自己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懊恼地闷下头,照着顾清黎刚才的动作,老实巴交开始刷碗。 幸好顾清黎没深究,给忙不过来的张叔打下手去了。 邱天悄悄地瞅了眼他的背影,应该没被发现吧? 他很少被人拒绝,过去的顾清黎更是对他百求必应。 沮丧地戳破泡泡。 顾清黎竟然抗拒和他回去,这和他来时想得很不一样。 可能是他这提议太突然了,顾清黎一时接受不了。 那他就只好再多待几天,好好做做顾清黎的思想准备。 顾清黎再没来“监工”,小时工邱天的效率明显提高,待临近收摊的时候,盘子都洗完了且干干净净。 张叔过来瞅了眼,满意地连连点头,还从兜里掏出10块钱纸币,递给过去,“小邱天,三小时的劳务费,减掉你的餐费,这是多的钱。” 邱天忙摆手,“我就是来帮忙的,不能要……”他望向一边的顾清黎,后者默许。 方才不敢置信地接过来。 “谢谢叔。” 顾清黎和张叔在核对今日的收账情况。 邱天则椅子桌边,盯着手里的十块钱,前前后后地翻转来,翻转去,心里满是神奇。 这是他第一次,靠自己的双手,劳动赚来的钱。 胸口萦绕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他们把小摊收好,最后开始收折叠桌。 张叔唤了顾清黎一声,后者闻声而来,发现邱天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许是洗盘子太累了,睡得很是香甜。? “要不我把他叫起来?”张叔看了眼天色,乌云密布,“今晚可能有暴雨,你们赶紧回家吧。” 顾清黎颔首,却抬手制止了张叔的叫醒动作。 他轻轻走到邱天身边,蹲下,把他伏在自己的背上,径直出了夜市。 渐渐地,细小的雨滴落下,顾清黎的脚步加快。 邱天睡得很舒服,头发在顾清黎的肩头蹭了蹭,嘴里呢喃道: “我总算找到你了。” 顾清黎前行的动作微顿。 邱天在梦里又突然“嘿嘿嘿”笑了起来,右手在顾清黎的下巴上挠了挠,发出“嘬嘬嘬”逗狗的声音。 顾清黎:“……” 用力颠了颠,失重感让邱天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嘴里发出哼唧声。 鼻尖一直萦绕着顾清黎身上独有的味道,邱天许久没有睡得这般安心。迷蒙间,梦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 那时邱天12岁,正值叛逆的顶峰时期。 认识的狐朋狗友发现了不得了的惊天八卦: 那狐朋狗友在外面吃饭,撞见邱泽田见私生子,邱泽田对那私生子又是送礼物,又给那私生子安排豪车接送。 听说那私生子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那岂不是在妈妈孕期就出轨了? 事关他妈,邱天瞬间气得当场从课堂上飞奔而出,中途买了两罐油漆,气势汹汹来到了狐朋狗友提供的餐厅地址,找到了那辆豪车。 狐朋狗友见他那么大的阵仗,瞬间怂了,找了个理由溜了。 独留邱天挽起袖子,大刀阔斧地在豪车上乱涂乱画。 画到一半,邱天突然扔下油漆罐,跑去撬汽车的前盖。 这时,一个穿着羊角扣连帽大衣的男生走了过来,他怀里捧着一本外文书,气质清雅,衣袖间隐隐透着竹香。 邱天第一次见到这样俊逸的人,一时间手头掰车盖的动作都停了。 男生好奇地瞅着车身上的蜡笔小新,小新脱了裤衩,露出圆滚滚的屁股,撅得老高,甚是可爱。 “怎么不画完?”男生柔声中充满好奇。 邱天清醒过来,底气不足地呲牙,“看屁啊?信不信我给你也画成大花脸!” 男生似被他的吓唬逗乐,笑了起来,看着他的动作,问道:“你和车的主人有仇吗?” 邱天心想可不嘛,他爸给私生子买的,就是他爸的车,那仇可大了。 “你聋了吗,没听见声?”邱天没好气地反问了句。 男生这才静下心来,随即一惊,汽车前盖里竟然传出小奶狗的哼哼声。 邱天吊儿郎当地踩在保险杠上借力,徒手把车盖网上扒: “天气冷了,发动机是热乎的,流浪狗就往里面钻着取暖,这肯定是狗妈妈无意中生的,太危险了要赶紧把它们拿出来!” 男生当即在路边寻找,捡来一块砖头,递给他。 邱天看了他一眼,接过来,用力砸着车盖合页,总算打开了。 里面竟然窝着四只没睁眼的中华小土狗,三只黑白的,一只小黄狗。 邱天二话不说地脱下加绒卫衣,上半身只剩件短袖也不在乎,把几只小狗裹在了衣服里,抱到怀中。 男生诧异地看着他瑟瑟发抖,名牌衣服上沾满了车机油和小狗身上的脏灰,心疼地和小狗们贴贴。 “哪里来的小兔崽子?杜家大少爷的车你也敢捣乱?”司机姗姗来迟,见到这幅景象顿时五雷轰顶,扯着嗓子大声训斥。 邱天吓了一跳,杜家大少爷?传言中那个计算机天才杜清黎? 不对啊,这不是他爸私生子的车吗?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佯装镇定地装大哥大,对男生扬言道:“等会你都推到我身上,我一个人做的事,我一个人当!” 与此同时,邱泽田也从餐厅里出来了,看到邱天的身影后,神色大变,“邱天——你在干什么?!” 邱天虽然浑,但面对着盛怒的邱泽田还是有些发怵。 旁边的男生出言安慰,摸了摸他的头发,“没事的。” 邱天撞开他的手,满脸的无语,这家伙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懂个屁!” 男生轻声道:“那我可能还是懂一点的,因为——这是我的车。” 邱天原地石化。 什么?!所以这个男生就是杜清黎? 他经常逃学,在学校几乎没见过这个风云人物,所以压根没认出来。 杜清黎微笑着:“你是学过画画吗?画得挺好看的。” 邱天也不知道是害羞的还是尴尬的,脸红到脖子,抱着小奶狗们,同手同脚地就跑了。 跑到拐角处,邱天回头看了一眼,杜清黎站在阳光下,冲他微微招手。 *** 梦里灿烂的阳光,逐渐刺眼,邱天下意识地抬手去挡,清醒过来。 那场初遇自然是场误会,年纪轻轻的杜清黎便参与了杜氏集团核心公司的程序开发,并申请了独家专利。 邱泽田大费周章好不容易搭上线是去谈合作的,所谓的私生子更是无稽之谈。 阳光透过窗沿,邱天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右手。 右手中指上,因为长期握画具,有一个轻微的茧。 就是因为杜清黎的那一句话,他开始对画画感兴趣,渐渐摆脱过去浑浑噩噩的生活,找到了生活的方向。 等等——他不是在夜市吗?这是在哪? 邱天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四周,墙上贴着老气的印花墙纸,家具都是陈旧的破漆的红木,陈设看上去像个宾馆。 被子都是镶金边的大花被,真够土的。 邱天吐槽着从床上跳下来。 还好还好,衣服都在,也没有缺胳膊少腿。 “咦?”他的手机竟然插在一个共享充电宝上,已经充满了电。 翻开手机,发现十几条未接来电,都是刘助理打的。 没有邱泽田的消息,看来他又在外面忙生意没回家,所以也没发现邱天夜不归宿。 这个刘助理,电话持续打到凌晨1点左右就不打了,对他也太放心了吧?不怕他被人贩子拐到什么山窝窝里当童养婿吗? 再打开短信…… 邱天愤怒捶墙!!! 是他错怪刘助理了。 刘助理曾劈天盖地地复制粘贴刷屏过: “啊啊啊啊啊啊少爷你在哪啊?怎么打不通你的电话?你还好吗?没有被绑架就扣1啊啊啊啊啊啊……” 凌晨1点,@秋天回复了刘助理一张图片—— 邱天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张着嘴,嘴角留着哈喇子。 顾清黎!!!你报平安就报平安吧拍他丑照几个意思啊!!! 邱天忽地一愣,顾清黎不会趁他睡着又卷铺盖跑了吧?他连鞋子都顾不上穿,赤着脚拉开门。 这竟然是一个套间,外面连着间窗帘紧闭的客厅。 见着沙发上的顾清黎,邱天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 顾清黎正在打电话,声线无波无澜:“嗯,谢谢你昨晚替我顶班……”余光察觉到邱天醒了,顾清黎很快挂了电话。 邱天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心里疑惑,昨晚顾清黎不是已经在烧烤店兼职过了吗? 莫非后半夜还有别的兼职? 太劳累了吧?顾清黎明明和他一样,才16岁,甚至还需要家长接送照顾的年纪,这样透支自己的身体? 邱天心底泛起心疼,顾清黎很缺钱吗? 屋内视线好暗。 不知道为什么,邱天看到隐在黑暗中的顾清黎,就止不住地难受,下意识地去拉开窗帘。 光线进入屋内的那一瞬间,顾清黎扣上鸭舌帽,“洗漱了就走。” 邱天瞥了眼,茶几上的烟灰缸,堆满了烟头,这究竟是抽了多久。 他进到洗手间,刷牙洗脸后,臭美地用水顺了顺头发。 前脚刚走出来,顾清黎便只身往外走,邱天连忙跟上:“我们去哪儿?” 顾清黎没有回答。 出了宾馆,外面不少洼地蓄满水,还有些绿化带里的植物也被吹歪,昨晚似乎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 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邱天边走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五分钟后,被顾清黎带到了一家早餐店。 邱天激动得拿起菜单的时候都在手抖,顾清黎是被他的赤诚之心给感化了?竟然主动带他来吃东西。 这就对了嘛!勾勾手还是好朋友。 两碗鲜肉大馄饨被放到了二人面前。 邱天心情好,瞅着也食欲大开,他拿起勺子,一口吸溜了个,腮帮子吃得鼓鼓。 对面的顾清黎和他就像两个极端,他的情绪明晃晃的都写在脸上,而顾清黎只是淡淡地用勺子搅合了下馄饨。 “你吃啊,味道还不错的!”邱天催促道。 顾清黎张嘴吃了一个,没什么表情。 邱天吃得喷香,没几勺子一碗就见了点,满足地放下勺子,见顾清黎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奇怪地摸了摸他的碗壁: “也不烫啊。” 莫非是起太早没什么胃口? 顾清黎吃得很慢,专注地吃着面前的这一碗馄饨,邱天就撑着下巴看他。 身份生活方式什么都可以改变,但有的东西,比如刻在骨子里的修养的怎么都不会改变的。 从前邱天就觉得,看顾清黎吃东西是一种享受,就像在看欧洲宫廷贵族用餐似的。就算面前是咸菜稀饭,也像在吃味美珍馐。 邱天能感觉到,顾清黎身上有种莫名的低气压,似乎心情很不好。 难道是有起床气? 直到那晚馄饨都凉了,顾清黎总算吃完最后一口,擦干净嘴后,他起身往外走,邱天自然是牢牢跟在其身后。 他第一次来滨城,不认识路,反正顾清黎去哪,他就去哪。 边走,边思索着,既然顾清黎现在有些软化的态度,自己是不是该扇把火,让他觉得跟自己回帝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邱天清清嗓子,开始自卖自夸,“顾清黎,你可能不知道,我如今可是获得了熙美……” 他猛然收住嘴,全国绘画大赛熙美奖少年组金牌是他在高三的时候获得的,现在还没有,差点说漏。 “那什么,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现在的微博可是加了黄V的绘画博主,足足有三千多粉丝呢!你要不要关注我?” 顾清黎似乎对他所说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沉默地走着。 邱天心里一叹,只得拿出手机搜索:怎么安抚有起床气的人? 缺德网友回复: 啥也不说了,直接抱起来亲一口,说早安我的大宝宝…… 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邱天没看完,红着脸赶紧就关了。 二人来到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邱天活动了下走得酸了的腿: “你家怎么这么远啊。” 现在正值暑假尾声,大白天的顾清黎应该什么事,只有可能带他回家。 说话间,无意间瞥到马路上的指示路牌: 【滨江码头,100米】 邱天总算是反应过来!这不是去顾家的路,这是起了个大早床要送他走! 他不满地白了眼顾清黎,还以为转性了好心带他吃早餐,没想到吃的竟然是断头饭? 绿灯亮了,二人继续前行。 邱天脑海中拼命划过各种留下来的可能,直接说肯定会被拒绝,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 还没想好对策,二人已然走到了码头的售票亭。 不过有些奇怪的事,今日的码头空空荡荡,没什么人。售票亭的小窗口也紧闭着,待二人再走近些,发现玻璃上贴了个公告—— 【尊敬的各位乘客,由于昨夜暴雨涨水,轮渡停航三天!谢谢谅解。】 顾清黎默了片刻,掏出烟盒,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欧耶!”邱天忍不住开心得叫出声。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顾清黎看了过来—— 邱天作委屈又忧伤能写入北影教科书式的表演: “怎么会这样呢?好倒霉,真令人头疼啊,回不去了!” 04 04 好消息:邱天喜提滨城三日游! 坏消息:邱天的手机里收到刘助理的一条讯息—— 【少爷啊啊啊啊——停航了,恶劣天气私人飞机也不让开,您好好保重我会想您的[挥泪]】 也就是说刘助理除了隔空呐喊打气加油以外,什么忙都帮不上。 而原本想着很快就会回家,邱天此行什么东西都没带。 如今他两天没换的衣服裤子湿了干干了湿两次,皱巴巴的,鞋子被污水浸湿黢黑,头发也软塌不成型,活成了小邋遢滨城分遢。 于是,邱天又被顾清黎带回了宾馆。 淋了个热水澡,邱天总算再度清爽起来。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邱天拉开了个门缝,一个印着小超市字样的塑料袋被塞了进来。 邱天懵懵地接过,拿出里面的衣物。 竟然是件紫色的花衬衫,再就是个土黄色的平角裤。 “顾清黎——你不是在整我吧?”他作为一个拥有极高审美修养的美术生,此时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门外的人的语气不耐,“不穿就光着。” 袋子最下面还塞了双老北京布鞋。 邱天:“……” 门外传来拉开大门的声音,邱天顿时一慌,顾清黎这是要走? 他顾不得美丑,胡乱把衣服裤子往身上一套,正要追出去。 脑海中忽然浮现顾清黎手上隐隐透着的伤。 究竟是不小心撞的,还是真有人使坏? 他驻足思索片刻,故意耽误了半分钟,方才打开大门。 临走时嫌弃地把手中的老北京布鞋往沙发上一抛。 什么都能忍,唯独鞋子不能忍!他就穿着宾馆的塑料凉拖鞋,悄咪咪地跟在顾清黎的身后。 他倒要看看,顾清黎到底在隐瞒什么。 路过一处小卖部,玻璃柜透着反光。 邱天无意间瞅见自己的土味穿搭,差点一个趔趄没站稳。 要是再来个五彩斑斓的染发,他就是妥妥的葬爱家族的CEO。 邱天不停左右变化着走位,生怕被顾清黎发现。 跟了大概一公里的距离后,顾清黎在一处公园门口停下。 然后就背着手,站在一窝老大爷旁边,看着他们……下、下象棋? 邱天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过去他所认识的顾清黎,素来是一个十分有计划的人。 他严于律己,从年计划月计划精确到日计划,早起和睡觉的时间是固定的,每一个时间段都是合理地分配给学习与工作。 除了计算机编程,很少见他沉迷某样东西,更绝不会花费大把的时间在娱乐项目上。 可是他在这公园,一待就是一上午。 害得死守在他十米外树干后的邱天无聊死了,连手机里的找茬游戏都通了100关,顾清黎才总算抬脚走了。 邱天脚都麻了,像丧尸一样僵硬地活动了两步才缓过来,差点跟丢。 大中午了,邱天热到出汗。 顾清黎还一直穿着长袖呢,这人是吸血鬼吗,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不热? 邱天摸了摸肚子,有些饿了,本以为顾清黎该去餐馆了吧? 没想到他却径直进了间书店。 好歹像之前顾清黎会做的事,邱天松了口气,至少学业没荒废。 顾清黎之所以为世家子弟津津乐道,不仅仅是因为他惊人的计算机天赋,还在于他超越同龄的智力,学习成绩向来名列前茅,是无数显赫权贵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顾清黎在书架前,拿了一本极厚看起来便十分有含蕴的专业书,坐到了靠窗边的椅子。 过去邱天画画的时候,顾清黎也总是拿着一本书,在他身边静静地翻看。 一开始邱天无法长时间静下心来作画,但有顾清黎陪着,似乎什么难办的事都变得简单起来。 邱天就那样一笔一划,坚持到了现在。 正怀念着,下一瞬,邱天目瞪口呆。 顾清黎找了个舒适的角度——用书枕着脑袋,趴着睡下了。 合着找这么厚的书是方便垫高点当枕头? 应该就是午睡吧,睡个半小时再起来刻苦学习,劳逸结合,是顾清黎的风格。 结果顾清黎这一睡,一小时过去了,没有半点要苏醒的迹象。 邱天穿过卖瓜果的小摊,口干舌燥地吞咽了下口水。 然后走近书店窗边,凑过去仔细观察着顾清黎的头顶。 这真是顾清黎本人吗?别也是哪个颓□□年穿越到他身上了,简直和以前判若两人! 忽地,顾清黎的身体坐直了,吓得邱天猛地一弹,连忙假装路人,拿起路边小摊的草帽扣在头上。 结果顾清黎只是翻个身,脑袋朝书店里继续睡。 邱天低声问小摊主,“这个帽子多少钱?有没有帽檐再大一点的。” 正认真挑着他的伪装工具,想着要不要上哪再整个口罩,结果这小摊只有大妈赶海用的脸基尼,邱天心里自然一百个达咩。 就在这时,一个扎着俩小丫丫辫的小女孩过来了,手里端着一份切好的西瓜,递到邱天的面前: “小哥哥,这是你要的西瓜。” 邱天愣了下,“我没有啊……” 小女孩天真地眨了眨眼睛,“可是刚才那个大哥哥说,就是给你买的。” “大哥哥?”邱天嘴里疑惑念叨着,瞬间反应过来,猛地回头看向书店。 邱天:??? 空荡荡的桌椅,哪还有顾清黎的人影? 他愤懑地,接过西瓜要扔。 想想又不舍得,宝贝地抱在怀里,用牙签插了一块西瓜,嗷呜一大口。 顾清黎,你又甩开我! - 逼仄的平房区,带着暴雨后臭水沟返潮的腥气,两只脏透的流浪猫为着一碗带着馊味的剩饭哈气。 顾清黎表情麻木地,穿过透着紫粉色灯光的红灯区,路过传来震天的搓麻将声音的凉棚,在小巷尽头的一家小屋前停下。 方莉婷穿着一身夸张的修身衣皮裙,爆炸大卷发,摸着大红的口红,从小巷的另一头回来,还未走近就一身劣质香水味喷涌而出。 她腋下夹着个挎包,显然刚从牌桌上下来,表情跟吃了屎一样臭,大概是本月的低保费用又输光了。 瞅见顾清黎,想也不想就拿他撒气:“昨晚那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回来帮家里搭个雨棚,一晚上不知道在哪里鬼混。良心被狗吃了的玩意儿,这是从小没带在我身边,没教育好,不然看你敢每天顶着个哭丧的脸试试?” 顾清黎仿若未闻,拿出钥匙开门,身后的方莉婷嘴里仍旧不干净,“真是造孽,竟然还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就算养条狗,也知道对我摇尾巴。” 拉开铁门,一股酒气迎面扑来。 室内房梁低,顾清黎的脑袋几乎要挨到房顶。 入眼可及的两室一厅,没有刷墙,地上也是水泥地。 客厅正中央摆放了一张正方形的折叠桌,顾恒健穿着个老头背心,喝得脸通红,手里还拿着半杯白酒,面前一地的花生壳。 方莉婷饿鬼似地抓起桌上剩的最后一个馒头,就着最后几口卤菜吃掉,丝毫不在意顾清黎有没有吃午餐。 她斜了一眼顾恒健,“喝两口意思一下得了,你有高血压,还痛风,酒精要少沾。” 顾恒健听不得别人劝他戒酒,猛地一拍桌子,“老子就算想死,阎王还不敢收!” 顾清黎的面色发冷,不置一词脱鞋。 方莉婷看着桌上的光盘,又瞅了眼自己新做的指甲,越发不待见顾清黎,“小宇之前在家的时候,还知道帮爸爸妈妈做做家务,不像你这个白眼狼,杜家给你那么多钱,也不知道补贴补贴我们家。” 顾恒健听到这个就来气,“我就不信了,你在杜家好吃好喝那么多年,一点积蓄没攒?你个逆子绝对是藏着掖着,不想孝敬你的亲生爹娘!亏你妈还跑前跑后,给你落实学籍,省吃俭用给你交学费!” 顾清黎见到自己房间,抽屉床单又有被翻动的迹象,已然见怪不怪,嘴角布满嘲弄之色。 所谓的供他继续读书,无非是刚把他接回来的时候,做样子给杜家人看的,外加想把他哄开心了,从他手中捞取杜家给的生活费。 哪想杜家彻底让顾清黎净身出户,甚至没让他带走任何之前的财物。顾家人的如意算盘落空,瞬间就翻脸了,成日找他扯皮,想着多少从他那讨些好处。 顾恒健喝了口酒,嗓门越来越高,“你真是连小宇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如,学习成绩没他好,还不如他有用,他好歹还有个残疾人证每个月有点补贴,你有什么?难怪那杜家养了你这么多年都不要你,真是讨人嫌!” 方莉婷拿筷子敲了敲碗,“你不是还在外面打工吗?这个月的房费呢?” 顾清黎闭了闭目,方才启唇,“月初我就给过。” 方莉婷顿了下,“我怎么不知道……”她恍然想通什么,拿着筷子指着顾恒健,“你又偷偷拿去买彩票了?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这个家迟早要被你败光!” “你打牌的手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吧?”顾恒健今天喝多了,脾气比往常还要冲,“要不是你这破肚子净出毛病,当初有必要去帝都看病吗?不上那大医院,就不会出这护士抱错的鬼档子糟心事,更不会养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方莉婷跳起来骂人,“要不是你在我怀孕的时候不戒酒戒烟,我需要去大医院保胎?” 顾清黎默默走进房间,关上房门,外面吵架的声音仍在他的耳膜叫嚣。 这所谓的房间,其实大半都被用来堆放杂物,一张一米二的床,几乎都要顶着门了,床头有一个小书桌。 顾清黎拿出耳机,将声音调到最大,躺到床上。 门把手处,空荡荡地透着一个大洞。 他们早把房间的锁卸了,防止他锁门。 二人的身影,在这个洞内你推我攘地晃动着。 顾清黎翻了个身,背过身去,抱着腿想要蜷缩起来,动作却迟疑了下。 裤子右侧口袋有个硬物,膈着不太舒服。 他伸手拿了出来,待看清是何物时,蓦地一震—— 是一张银行的金卡,还有10元钱纸币。 这一瞬,吵闹声,耳机里的音乐声,仿佛全部消音。 顾清黎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物品,心跳扑通,扑通一下,仿佛重新跳动。 就在此时—— 一只黝黑粗糙的手突然伸了过来,从他顾清黎手中夺过了这张金卡。 顾恒健醉得脚下虚浮,握着金卡的手却力道十足,双目瞬间发着贪婪的光亮,“我就说吧,你小子不可能没有钱!” 方莉婷也挤了进来,面带喜色,她伸手拿过卡。 顾清黎从床上跳下,伸手欲强势地夺回来。 无奈他们人多,方莉婷忙眼疾手快地把金卡藏到身后。 顾清黎扑了个空,面色盛怒,声线狠厉,“还给我!” 他到顾家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反抗。 方莉婷尖叫一声,把金卡抱在怀里,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顾恒健却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抽出角落的晾衣棍,高扬起手,正要抽下—— “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这贱骨头!” “砰——”的一声,铁门被人从外踹开,发出巨响。 邱天大跨步冲了进来,见到此情此景,二话不说地脱下拖鞋,拿起来用力掼到顾恒健的脸上。 “啊”的一声,顾恒健的晾衣棍掉到地上,捂着脸眼冒金星地蹲到地上,“你他妈谁啊?老子教育儿子,关你什么事?” 邱天一把扯过顾清黎,紧张地把他从头到尾检查了个遍,确定没有受伤,高悬着的一颗心方才放下。 顾清黎失神地看着邱天,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 邱天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后站了些许。 顾清黎察觉到邱天的手在细微地发抖,他有些意外,还来不及说话。 邱天已然快速转身,大力抡动着拳头,砸在顾恒健的脑门上。 顾恒健腿软,瘫倒在地,方莉婷尖叫连连地逃开。 顾清黎的声音嘶哑,喊他的名字:“邱天……” 邱天却早已打红了眼,他没有章法地拳打脚踢,把顾恒健往死里揍,哽咽中带着颤音: “你凭什么那么说他?谁都不可以那么说他!” 顾清黎的心跳失序半拍,看着邱天像一个疯了的小兽一样维护他,右手明明已经揍到脱力了,还在仅仅揪着顾恒健的衣领,誓死要为他讨一个公道。 不问缘由,义无反顾地,和他站在同一边。 05 05 “邱天——” 顾清黎伸手握住邱天的小臂,把他拉到一边,后者四肢仍在空中挥打,尤不解气。 直到顾清黎掰着他的肩膀,让他直视着自己,“邱天,我没事。” 邱天的两眼泛红,微微喘息。 直到瞳孔里顾清黎的身影逐渐清晰,他才缓缓清醒过来。 双手因为过于用力,后劲仍在,不断发颤。 顾恒健抱着脑袋,醉意上头,嗷嗷哀嚎外加撒泼。 顾清黎朝他走了一步,吓得地上的人一哆嗦,手脚并用往旁边爬。 顾清黎伸手,欲捡起方莉婷慌张间掉落的金卡,在顾恒健耳边用仅二人能听到的音量道: “敢报警闹大试试。” 顾恒健眼底浮上畏惧之色,和顾清黎同屋相处一年,无论他嘴有多脏,下手有多黑,对方都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还以为就是个软骨头。 如今的神态与语气,锐利中带着不顾一切的发狂,就像变了一个人。 不,只是他过去隐藏蛰伏了,现在,仅仅展露了冰山一角。顾恒健越想越觉得后怕。 捡起金卡,顾清黎拉着邱天,出了房子。 邱天一只脚有拖鞋,一只没有,走起路来肩膀一高一低。 方才早已逃跑的方莉婷,叫了许多街坊领居来帮忙,但那些人都不敢靠近,皆是围在旁边看热闹。 方莉婷躲在他们身后,找回了些底气,泼妇般地尖声嚷嚷,“翅膀硬了你!走,赶紧走!走了就不要回来!” 邱天脸上地狠气还没有消散,斜眼看着她。 触及到他的视线,方莉婷的喊叫声越来越小,脑袋又缩了回去。 顾清黎拍了拍邱天身上的灰尘,旁若无人地带着他走远了,邱天仍在为他打抱不平: “不回就不回!威胁谁啊?” 这破房子,刘禹锡来看了都得摇头重写《陋室铭》,谁稀罕啊? 刚才他到的时候,正巧在门口听到,顾恒健拿顾清黎和杜天宇比较。 血压骤然飙升。 说起杜家对这个遗失多年的真少爷认回过程,也是离奇。 杜氏集团由杜家老爷子杜潜龙一手起家,育有两子一女。长子也就是顾清黎喊了多年爸爸——杜宪舟,突然查出了肾功能障碍,需要直系亲属配合换肾。 顾清黎素来敬重父亲,孝顺的他第一时间去往医院检测,却意外发现二人并非亲缘关系。 杜宪舟震怒,派人彻查当年实情,这才知道原来是负责管房的护士抱错了,于是他们便低调地“纠正”了这个错误。 杜家虽然把杜天宇认回来了,但对外声称是顾清黎的远方表弟。 那时候邱天刚和顾清黎闹掰,对杜家人深恶痛绝,并没有过多关注这突然冒出的远方亲戚。倒是杜天宇在几次宴会上,颇为抛头露面。 听说他小时候遭遇车祸,右腿被车轧过,走路有些跛腿。他便大肆在这上面做文章,成为了残联的代言人,举办各大慈善捐赠会,博得了良善的美名。 杜天宇也曾有好几次,主动来和邱天结交。 但邱天看着他满身白衣,甚至还用上了顾清黎惯用的竹香熏香,总觉得有些刻意模仿顾清黎之嫌,令人不适,所以邱天通常随便糊弄两句就走开了。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还听说这杜天宇在学校成绩还不错,也在学习计算机编程。这倒正常,杜家深耕科技领域,后辈多少都得懂点技术。 至于成就……便不值得一提了。 毕竟,这计算机领域的天才,百年来能得顾清黎一个,已经实属不易,光环已难被任何同龄人超越。 管他什么大宇小宇毛毛雨倾盆大雨的,都给他滚一边去! “顾清黎,你别担心,我有很多很多钱,以后我给你撑腰,看谁还敢欺负你!”邱天故作凶巴巴地叉腰,把他和那群人隔开。 顾清黎刚找到邱天刚才遗失的那只拖鞋,闻言怔了下。 在邱天看过来之前,他率先低下头,并且蹲下了身。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帮邱天把鞋穿上,在要触碰到其脚踝之际,还是收回了手,把拖鞋放在了地上,“穿鞋。” 邱天依言把拖鞋套上,原地跺跺脚。 气劲儿过去了点,邱天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怪肉麻的,耳朵有些发烫,“我的意思是,只有我能欺负你,懂吧!” 话音刚落,排水渠里冲出了一只肮脏的老鼠。 吓得刚才还在说大话的邱天,原地旋转跳跃躲到顾清黎的身后。 老鼠飞快地跑走了,邱天的脑袋还是怼在顾清黎的背上,丢死人了。 好在顾清黎没有细究,抬脚往小巷外走。 邱天压了压草帽,也假装无事发生地揭过。 走到十字路口,顾清黎冲右边的道路抬了下下巴,“去宾馆朝西走。” 邱天连忙道:“我正好要去上网!” 说完,他捂住嘴巴。 顾清黎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 邱天没好意思看他,仰起头,欣赏着漫天的乌云。 他确实是从侦探那,得知了顾清黎的家庭地址,也得知了顾清黎的第二份兼职是去网吧做网管。 顾清黎似懒得管他,径直朝东边的路走去,邱天喜滋滋地跟上。 途径一所小学,门口聚集着很多美食小商贩。 邱天一步三回头,眼里瞅着那家淀粉肠小摊,味道可太勾人了。 他本来就没吃午饭,又大幅度运动打了一架,突然间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偏偏老板是会做生意的,夹起两根就冲他招手,“小伙子,买一送一哟~” 邱天经不起诱惑,把顾清黎拽回摊位,眼含期盼地看着顾清黎,“你吃吗?” 顾清黎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于是邱天一个人享用了俩,外带一碗冰镇绿豆汤,狠狠满足。 二十分钟后,他们来到顾清黎兼职的网吧——“俊俊网吧”。 在邱天眼里,说这是个网吧,都是抬举它。 分明就是个废弃的砖块厂房改造来的,电脑配置惨不忍睹,也不是人体工学的椅子,隐约还看到有些人在打台球。 似乎,还听到有人用话筒五音不全地唱着情歌,别告诉他这里还有KTV? 既然说是来上网,邱天假模假式地找个靠近前台的座位,上机,点开找茬小游戏。 玩一把,瞅一眼顾清黎在干嘛。 只是还没来得及玩上两把,他的注意力,就被身后桌的四人吸引了过去。 那四人实在太过惹眼,竟然在网吧抄作业,卷子翻动得哗啦哗啦响。 邱天掐指一算,要开学了,正是赶作业的冲刺阶段。 他回头瞅了眼,三男一女,看起来都是高中生的年纪。 周欣怡坐在他们之间,扎着高马尾,鹅蛋脸,五官出挑,坐姿优美。邱天来滨城两天,风土人情见识不少,唯这个女孩子是异性里最为吸睛的。 她笑起来有一个梨涡,面容带着稚嫩,假以时日成年后,不知道会迷倒多少男孩子。 眼下,她身边便有一个为之倾倒的红毛。 王明俊一头夺目的红发,穿了身球衣活像樱木花道cspy,体格有些壮,大黑皮。 他不说话的时候还像一个阳光青年,一张嘴,粗哑的嗓音带着点当地的口音,喜剧感十足。 他双手将笔记本递给她,“小怡怡,这是我找年级第一要的数学笔记,保管你开学检测能及格!” 周欣怡接了过来,放在一边,继续奋笔疾书地抄卷子。 王明俊朝身后的猴子、卷毛拼命招手。卷毛手笨地拿出一杯奶茶,递到王明俊手中,王明俊看了眼手中的东西,无语地再向他们递出手。 猴子眼珠子转了转,猛地一拍卷毛的脑袋,从袋子里拿出吸管,笑嘻嘻递给王明俊。 王明俊这才勉强满意,戳开奶柴,讨好地递给周欣怡,“小怡怡,歇会儿。” 邱天看了眼王明俊的球鞋,一眼真,不过是那种集齐各种大牌lg只有土暴发户才会买的联名款。 舔狗。 邱天嫌弃地撇撇嘴,继续看回顾清黎。 顾清黎正拿着烧水壶,给面前的泡面倒开水。 邱天怔了下,这才想起来,顾清黎中午也没吃饭。 都下午四点半了,他现在才凑合吃东西,吃的还是这些没有营养的食物。 肯定是常态,不然前世身体也不会那么差。 邱天心里格外不舒服,顾清黎也太不把自己的健康当回事了。 就在这时,身后卖力抄卷子的周欣怡,扔下笔,抱着卷子,风风火火地跑去前台,面带羞涩地和顾清黎打招呼,似乎是认识。 邱天:??? 同样满脸问号的,还有他身后的三人组。 王明俊捧着一口没动的奶茶,自己恨恨地喝了一口,用力嚼着里面的珍珠。 猴子长得瘦,眼珠子有些往外凸,此时白眼都快翻到天花板上去:“老大,我们辛辛苦苦抄来的作业,周欣怡她就这样眼巴巴地送去给那扑克脸?” 王明俊用力咬住吸管。 卷毛长相憨厚,此时也为自己老大伸冤,“大家都不爱和那哑巴玩,也就周欣怡跟下降头一样,天天往人眼前凑。” 王明俊猛地把奶茶放回桌上,不满他们说周欣怡的坏话:“都怪那臭哑巴,成天戴顶鸭舌帽装逼,我要是也搞顶帽子戴戴,你们看小怡不被我迷得路都走不动。” “老大,你脸长,戴帽子会像个鞋拔子。”卷毛实话实说。 王明俊黑着一张脸看他,猴子立马给了卷毛一个爆栗! 猴子为人精明一些,专挑王明俊开心的话说,“老大,这样不行,迟早有一天,咱们的周大校花要被那扑克脸抢了去,女神永远只能属于你一个人!我们必须让女神知道那扑克脸的真面目,然后远离远离!” 邱天挑挑眉,光天化日,竟然碰到有人当着他的面密谋怎么整顾清黎? 行啊,让他好好听听,看看是骡子还是马。 卷毛奉上一妙计:“老大,这家网吧不是你家开的吗?直接叫你爸炒他鱿鱼,让他穷得响叮当,连奶茶都没法给女神买,羞羞脸。” 王明俊想了想,摇头,“使不得,那样周欣怡只会更心疼他。而且,我爸也不会同意。” “我知道了!”猴子打了个响指,“老大,你爸爸和校长关系不错,让校长把这家伙退学,让他再也见不着女神!” “这也使不得,”王明俊头疼地扶额,“那样只会让小怡爱而不得,更加想念,我懂这种苦。” 邱天本来站了起来,想出面教训教训他们,现下又觉得没必要地坐了回去,好笑地双手环胸。 这破防三人组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三个人凑不齐一张完整的脑子。 猴子替自家老大觉得憋屈,“想不明白啊,这扑克脸成绩比我们还拉胯,穷得衣服都没个几件,也就一张脸能看点,还没个笑脸。周欣怡图啥,图他没用?” 此言一出,王明俊眼前发出了希望的光:“对啊,我就让周欣怡发现他没用,彻底失去兴趣,才能一劳永逸!” 他来回踱了两步,“你们赶紧把□□里那些被盗号人发的链接点一个遍,咱们给电脑来个病毒满汉全席,他顾清黎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吊车尾,当网管也不过就是打打杂,我就不信他能修好?” 另外两个猪脑子觉得这主意甚好。 邱天觉得他们真是倒霉妈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拿什么整顾清黎不好,拿他最擅长的计算机。 这局基本黄了。 邱天也没有兴趣再听,抬脚悄咪咪往前台走去,耳朵拼命听着顾清黎和周欣怡的动静。 周欣怡没话找话,“顾同学,假期过得还好吗?” 顾清黎示意自己在吃饭,不方便多聊。 周欣怡似乎习惯了他这冷淡反应,懊恼之余很快又打起精神,不愿意放弃,“暑假我去北边玩了,买了一些特产,开学的时候带给你好吗?” 邱天自言自语学她的话,做做嘴型:顾同学~~~ 实在看不下去了,张嘴本来想叫一声顾清黎,结果话到了嘴边,变成“哎哟——” 他捂着肚子,强势地插入二人之间,趴在顾清黎的手边,“哥,我碰到了淀粉肠刺客,好不舒服。” 顾清黎立刻放下碗,伸手查看。 周欣怡望着这突然出现的花衬衫男孩,诧异道:“顾同学,你还有弟弟啊……” 邱天的五官扭曲着,摸了摸肚子,“胃,胃不舒服。” 邱天悄悄睁开半只眼,在偷看顾清黎的反应,结果被顾清黎的视线抓了个正着,立马又哎哟长,哎哟短。 顾清黎紧拧着的眉头一舒。 站在一旁的周欣怡也担忧出声,“你弟弟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邱天强撑着,勉强抬头看向周欣怡,嘴里甜甜的:“姐姐,我没事。你和哥哥继续聊吧,我去旁边休息休息就好。” 周欣怡这才看清草帽下,邱天有着怎样一张陶瓷般好看的脸,不愧是顾清黎的弟弟,兄弟俩的颜值都这么逆天。 此时邱天还面带柔弱,越发惹人疼惜,眼看着他站起来要走,周欣怡连忙把他摁着坐回去:“顾同学,你好好照顾弟弟吧,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便回了座位。 邱天一装到底,难受地凑近顾清黎,“哥,肚子痛,揉揉才能好。” 顾清黎懒得理他,继续吃面。 邱天没趣地哼一声,小声逼逼,“难怪有的人不愿意回帝都,原来是因为这里有漂亮姐姐。” 顾清黎闻言一顿,“你觉得漂亮?” 邱天的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面,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他再晚来几天,家都要被偷了! “你以后要是谈恋爱了,最好跟我说一下,你眼神不好,我替你把关把关嫂子。”邱天埋着头,嘴里嘟囔着。 顾清黎的声线平常,“不会。” 邱天猛地抬头,什么不会? 不会谈恋爱?还是不会和他说? 正要追问,客座那边却引起骚乱,正是王明俊等人所在的方向。 邱天心道,献丑的总算来了。 “网管——!!!你这防火墙做得不行啊,我老大游戏正在打排位,就这样死机了,你得负责!”猴子嗓门开大,网吧的客人纷纷往这边看。 周欣怡的表情有些发懵,不明白他们怎么突然就闹了起来。王明俊则大度地摆手:“猴子,都是小事,别吓着小怡,也别为难顾清黎了,都同学一场。” 卷毛板着一张:“老大,怎么就是小事了?他身为网管,修个电脑是他份内的事,他要是修不好,那就是他无能!” 邱天握拳放在唇边,掩住笑意,他们说话就跟写命题作文似的,这演技跟过家家没差。 顾清黎朝他们走去,邱天跟在身后——这可是你们自己非要往枪口上撞。 周欣怡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柔声对顾清黎道:“顾同学,麻烦你帮他们看看。” 顾清黎无视猴子卷毛的挑衅,来到故障机前,摁下f5键,试图刷新。 王明俊和卷毛猴子二人对视一眼,前者好心提醒:“我们摁开机键重启也没用,电脑一直蓝屏。想要修好,可能还是得拿出点真本事。” 顾清黎闻言看了他一眼,意识到他话里有话。 邱天见不惯王明俊那几人嚣张的样子,出声维护:“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瞧瞧,我哥……” 结果顾清黎把电源拔了。 邱天??? 哥你是会拆台的。 顾清黎再插上电源,开机还是蓝屏。 卷毛猴子在背后偷偷和王明俊击掌。 顾清黎拍了拍手心的灰,“给你们换台机子。” 猴子嘲讽笑了,“老大,你们家请的这个网管技术不行啊,这点小问题都解决不了。” “就是,就是。”卷毛在旁边附和。 周欣怡面露些许失望,王明俊挺直了腰背,“小怡怡,没事,我让我爸找人把设备都更新一下,你下次来的时候一定不卡顿。” 邱天心里疑惑,顾清黎为什么不修电脑?这点小毛病,对以前的他来说,是分分钟就能解决的事。 可能是硬件出了问题,一时半会修不好。 邱天拿下草帽,在指尖转了转,随后抓住。 他再度虚弱地坐下,趴在桌上,撑着半张脸乖巧地叫周欣怡,“姐姐……” 周欣怡等人都看过来,王明俊上下打量着邱天——哪里来的土包子,刚才似乎还叫顾清黎哥?他弟弟? 邱天似有些害怕他的目光,往周欣怡那边靠了靠,放在桌下的手用力地拧了把自己的腿,瞬间眼泪汪汪。 周欣怡的心也跟着软成一片,“怎么了,弟弟?” 顾清黎看着邱天,那灵动的睫毛微颤,明显是憋着坏。 邱天的眼神写满无辜,“我刚就坐在边上,看到你朋友,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地停顿。 王明俊刚才没注意,现在一想,这臭小子好像真是坐在边上来着,心里有些虚,“我、我怎么了?” 周欣怡安抚地拍了拍邱天的背,“别怕,有什么和姐姐说。” 邱天的两颊浮上不好意思地红晕,“我看到你朋友一直看黄色的小网站,电脑这才死机的。” 说完,他难为情地趴在桌上,脸埋在臂弯里。 顾清黎的喉结动了动。 网吧里男性居多,老爷们儿都一脸懂了似的笑笑而过。 周欣怡的脸色有些发绿,王明俊更是脑子一片空白,大吼道:“我、你别瞎说!” “你凶他做什么?”周欣怡把王明俊拉开,拍拍邱天的背,以示安抚。 邱天从桌下俏俏伸出一只手,在只有顾清黎能看到的角度,比了个“耶”。 06 06 对这突然出现的变故,狗头军师猴子和卷毛统统傻眼。 王明俊欲哭无泪,“小怡怡,我真没有看,不信你……” 说着,他恍然想到什么—— 那些被盗号的账号发的病毒链接,不是黄色网站就是赌博网站,他刚才还真全都点开过。这要真让顾清黎修好了,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周欣怡见他哑口无言,心里更是觉得离谱,还很丢脸,尤其在顾清黎面前。 “你真恶心!”她当下提着书包,就小跑出去了。 王明俊急得像个蚂蚱,火急火燎地追,“你听我解释啊……” 猴子和卷毛没了主心骨,慌慌张张清好桌子上的卷子,也跑没了人影。 直到脚步声远了,邱天才没事人般地坐直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那破防三人组的小伎俩,放在他眼里,真的没法看,都是他从良前玩剩下的。 忽地,腹部左上方的地方,有些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抚了抚。 顾清黎拾起桌上的垃圾,把被撞歪的椅子扶正。 邱天凑到他边上,“顾清黎,又帮了你一回,我有没有什么好处?” 顾清黎默了片刻,“你想要什么。” 是了,从前还姓杜的时候,身边的亲朋好友对他亲近,图的是他的家世与权利。 如今他一无所有,还愿意待在他身边,一定也是有所图。 就是不知道他现在,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邱天面色一喜,“把你微信给我呗,现在在用的那个。” 这两天他仔细观察了,发现顾清黎用的是双卡手机,过去的手机号和微信应该还在使用,但应该是处于杜家监控之下,不太常用。 所以他还有一张新的电话卡。 顾清黎渐冷的眸色愣了下,手指下意识探向口袋的手机,却在快要挨到的时候收回手: “没必要。” 邱天咬咬牙,真想咬面前这人一口,太讨厌了! 什么叫没必要?合着就想收留他三天,时间一到让他卷铺盖走人,再也不联系? 顾清黎从前台零食柜拿了瓶牛奶,放在他面前,然后继续去座位上值班了。 邱天气鼓鼓地拧瓶盖,想用一瓶奶就把他打发了?顾清黎你做梦! 浓郁的咖啡香传来,邱天的眼神又控制不住地往前台那边瞟。 顾清黎正将手里的三袋速溶黑咖,倒在马克杯里,开水冲服。 印象里,顾清黎有些□□不耐受,喝过之后会精神尤其亢奋,常常晚上三四点都睡不着觉,所以过去他很少碰这些。 现在甚至要喝三袋。 白天不好好吃饭,晚上不好好睡觉。 邱天又揉了揉肚子,肯定是被顾清黎气得,肚子都疼了。 他把注意力挪回面前的电脑,登录了微博账号@在冬天来临之前。 自从他开始学画画,便偶尔在微博上发自己的画稿,一开始只是想记录,没怎么玩。 近一年粉丝数量逐渐上涨,便也认真经营起来,申请了黄V,每个人的私信也都会认真去看。 他仔细浏览下这两天积累的几条私信,没有见到熟悉的百变小樱头像。 那个账户是个女号,网名叫作“不要再揪我脸蛋了”,没什么粉丝,应该是个有爱心的小女孩,总是发些流浪猫的照片。 一年前的邱天意志消沉,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而这小女孩那会儿恰好刚关注他,小孩儿话多,铺天盖地地给他发消息,他实在不忍其扰回复了,一来二去,还成了关系不错的网友。 不过她应该是拿家人手机偷偷上网的,常常不在线,消息也回得慢。 她年纪应该不大,行事风格让人捉摸不透,说话非常跳跃。但能感觉到她很幸福,也很开朗,总是发些搞笑的段子给他。 好几天没有消息了,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脑海中忽然有了些灵感,邱天当即拿出手机,调出绘画软件,用指腹开始作画。 一个戴着皇冠的小王子,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遇到一只流浪的大金毛,大金毛身上有伤,对人类很戒备,冲小王子龇牙咧嘴。 小王子买了两根烤淀粉肠,自己一根,大金毛一个根。 一开始,大金毛还有所戒备,后来实在忍不住香肠的诱惑,趴在地上吃了起来。 小王子摸了摸大金毛的头,发现它身上很多浮毛,就玩心渐起,不停地薅,薅出来的毛,团吧团吧成了一个小圆球。 扔向空中,大金毛下意识地跳起来,接住球,它还想玩,又碍于不好意思,在原地有些踌躇。 一共四张图,简单地上了个色,邱天发到微博上,配文: 【初次见面,我的狗朋友】 过去,邱天的画风都是那种美式漫威重机甲元素,倒是第一次发这么小清新的四宫格。 顿时炸出了一片粉丝,嗷嗷评论说“好可爱”、“摩多摩多”。 邱天将这个博文转发给了“不要再揪我脸蛋了”—— “妹妹,要记得好好吃饭。” 小女孩应该是不在线,没有立马回复。 刚发过去,邱天忽然腹部绞痛。 疼得直弯腰,忙按了电脑旁的呼叫键。 前台的顾清黎收到消息,望了过来,发现邱天状似难受地趴在桌上。 这一招,他今晚已经玩了两次了,顾清黎以为他这是为了要微信,故技重施,正要看他还有什么表演。 结果下一瞬,邱天蹲到脚边的垃圾桶,吐了起来。 顾清黎心跳漏了一拍,忙跑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邱天的两鬓都被汗湿了,面上也失了血色。 “怎么了?”顾清黎轻拍着他的背心。 邱天捂着肚子,疼得说不出话来。 顾清黎当即蹲下来,将他伏到背上,快步跑出了网吧。 邱天在他背上,疼得精神有些恍惚——心想还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开着开着,还成真的了。 - 凌晨的社区医院,急诊室。 两三个小孩,哭哭啼啼地在输液,头上还贴着退烧贴。 墙上悬挂的电视,放着白天的新闻重播。 邱天坐在输液椅上,脸色比刚才好多了。 护士姐姐给他量好了血压,没什么问题: “以后,不要随便吃路边摊,不卫生。” 病了的邱天蔫蔫的,乖乖点头。 大家吃路边摊都挺好的,只是他从前吃得太干净,一下子遭不住。 护士刚伺候了几个不听话的小孩,被折磨疯了,见邱天这么乖,长得又好看,忍不住心生怜爱,多唠嗑了两句: “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刚才医生都说了,只是普通的急性肠胃炎,你哥哥生怕误诊,磨了医生半天,非要给你开检查,几个医生好说歹说,这才作罢。” 邱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心里可乐意听着话,正打算和她多唠点。 余光瞅见,交完费的顾清黎,拿着病例回来了。 邱天立马变了个人,娇气地皱眉:“我不要打针——” 护士:? 刚还在夸他听话懂事。 邱天扯住顾清黎的衣摆,晃了晃,眼底弥漫起雾气,“哥,我怕,我不要!” 从前,邱天被顾清黎照顾得很好,几乎很少进医院,为数不多的几次需要打针,也打得很顺利,还没见过他怕针头的时候。 顾清黎扯出衣摆,摁住邱天的手,面无表情地对护士道: “打吧。” 邱天不开心地踩了他一脚,朝旁边努了努嘴巴,抗议道:“别的小朋友打针,家人都不是你这样哄的。” 顾清黎看了那边一眼,妈妈把小朋友抱在怀里,哄着拍背,还亲了亲宝宝的额头。 顾清黎的喉结动了动,对护士道:“麻烦换粗的针打。” 邱天闻言瞪着他。 护士忍不住偷笑。 邱天扭动着手,“不打,就不打。你别管我了,反正下次再生病了,也联系不上你。” 顾清黎算是明白了,他闹这么一出是为什么。 见邱天一脸执拗地不配合,顾清黎只好拿出手机,打通了一串号码。 邱天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来瞧了眼,是个滨城本地的号码。 不待顾清黎说话,邱天主动把白嫩嫩的小臂伸到护士面前,“姐姐请打针。” 护士被他喊得眉开眼笑,特意给他轻轻地打。 好几瓶液要输,估计得耗费个一两小时,邱天拿手肘怼了怼顾清黎,“你回去吧,翘班久了老板会说的,我自己能行。” 顾清黎对邱天非常了解,如果他特别夸张地表达疼痛,那疼痛值得减半。如果他装成没事人一样,那大概率是在故作轻松。 他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在某些方面极度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可能是小时候老是一个人独处的原因。 顾清黎在他旁边的椅子坐下,“老板让我留下来。” 邱天想了想,也对哦,他在网吧闹那么大动静,老板怕担责任,肯定会确保他没事了再让顾清黎回去。 邱天解开手机锁屏,把顾清黎的新手机号存了起来,标了“特别关注”的星号。 正前方,电视里的新闻放到了财经板块,邱天恰好抬头—— “近日,我市迎来帝都尚度集团的投资,为振兴我市科技领域,度尚集团将投放大量的资金用于新兴科技领域,并与高校合作举办计算机比赛以期鼓励广大人才投身滨城市的建设。尚度集团董事长及董事长夫人,携杜家旁系公子出席了今日的发布会……“ 杜宪舟及其夫人,还有拄着拐杖的杜天宇,风光卓著地走着红毯,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邱天连忙转过身,捂着顾清黎的耳朵,掰过他的脑袋: “那边有个大叔的裤子拉链没系,你别看。” 顾清黎愣神地看着他,扫到他身后的镜子,将电视屏幕的画面内容反光得一览无余。 顾清黎的眼底沉得如深潭一般。 总算播放下一条广告了,邱天松了口气。 “傻子。”顾清黎拿下他的手: “回血了。” 邱天这才老老实实地把手放回扶手上,心里嘀咕着,你才是没良心的大傻狗。 冰冰凉凉的液体顺着手臂进入到邱天的体内,渐渐地,他的意识开始昏昏沉沉。 “叮——”的一声,手机推送了一条微博消息。 他迷迷糊糊地点开,发现是“不要再揪我脸蛋了”回复了: 【谢谢。】 邱天的唇角微弯,借机靠到顾清黎的肩膀上。 见顾清黎没发现,他便找了个舒舒服服的角度,快睡着的时候他还在想着。 小妹妹今天熬夜了呢。 07 07 顾清黎把人背回宾馆,在前台被值班大爷拦下了。 邱天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大爷和他说了什么,“行政套房”、“续费”…… 把他送到房间,已是凌晨四点,顾清黎还是回网吧去了。 在社区医院输液的时候,睡了太多,以至于此时躺在大床上的邱天,睡意全无。 他打开微信,“9.2号山顶别墅轰趴”群跳到了最上面,里面有999+的未读消息,其中还不少@他的通知。 “邱少爷真不来了吗?” “裴少珍藏的洋酒总算舍得拿出来了,邱大公子不赏个脸?” “说是会请几个明星来助助兴,看看有没有邱少爷喜欢的?” …… 这是帝都富家子弟拉的一个社交群,都是些乌烟瘴气不学好的浪荡子,每天只想着上哪潇洒快活,群名根据每一次活动的时间地点而变化。 邱天对着这个群沉思了下,方才想起来—— 前世顾清黎一共离开了三年,头一年里,邱天确实过得很不像话。 日夜颠倒,每天往死里喝酒,染头发,打耳洞,故意考0分,还要都拍成照片记录下来,微信发给顾清黎。 顾清黎虽然和他闹掰了,却从未删过他的任何联系,但也从不回复。 说不管他,就真的放手了。 后来关注他微博的粉丝变多,“不要再揪我脸蛋了”妹妹也每天私信催更,他渐渐就哀默大于心死,不再试图激怒顾清黎来管他。 也让身边人都不要提顾清黎的名字,高二开始专注画画,让自己的生活回归正轨。 一键退群,邱天的微信瞬间清净了。 他打开通讯录,复制顾清黎的新手机号,搜索。 出现了一个纯黑头像的用户,名字是一个“雪山”的emji表情符号。 邱天申请添加对方为好友。 而邱泽田的电话,正是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邱天一个激灵弹射坐起,脑瓜子转得飞快,又掀开被子躺下,故意等到差不多快挂断的时候才接起,装作睡得迷糊的样子: “……喂。” 邱泽田中气十足的嗓音从话筒那头穿透过来:“是你自己滚回来,还是我让人把你绑回来?” 邱天放弃挣扎,看来邱泽田不仅回家了,刘助理这个漏嘴巴还把事情都给说了。 邱天是妈妈一手带大的,相反爸爸在家里的角色就是:合照的三分之一,学校亲子活动的参与者之一,每年过生日都送同一类礼物的提款机,等等。 母子缘浅,妈妈去世得早。 邱天第一次当儿子,邱泽田第一次当爸爸,两个人在偌大的房子大眼瞪小眼,大写的不熟。 爸爸妈妈没有爱情,爸爸又是这段令妈妈痛苦联姻的缔造者,不懂事的邱天恨透了他。 爷爷奶奶在国外定居,管不着,和外公外婆的关系,又不好,邱天总是一个人形单影只地住着大房子里。 邱泽田的生意越发忙碌,日日不归家,于是邱天没事找事,各种捣乱,闹得邱泽田常常回来训斥他。 不善言辞的邱泽田,和他说不了三句话就得吵起来,任何温柔的屁都憋不出来一个。 直到认识了顾清黎,邱天总算安分了,但相对的,时间也被顾清黎分走了。 邱天和邱泽田从热战转为冷战,遇到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候,也是一个玩手机,一个看报纸。 好在除了顾清黎刚“出国”那会儿,邱天消沉了一段时间后,但很快就振作起来,甚至比顾清黎在的那会儿还刻苦,拿到国内外绘画比赛的大奖,还收到了国外名校的录取通知书。 就这样持续到高三那年暑假—— 邱天收到了顾清黎的死讯。 紧绷着的那根弦瞬间就断了,邱天所表现出来的坚强独立,其实都是为了想有一天回来的顾清黎能够后悔。 可是他却再也回不来了。 邱天彻底被击垮,整日整夜地锁在房间里。 邱泽田一开始以为他是又闹脾气了,等真正意识到出问题的时候,邱天整个人已经消沉暴瘦,国外留学也没能去成。 请心理医生驻家、带邱天出去旅游、扔了工作给邱天做饭,邱泽田的头发都白了大半。 最终夺走邱天生命的,是一场意外车祸,在顾清黎的忌日那天。 邱天本来是打算去陵园看看顾清黎,却没想到遭遇了变故,或许冥冥之中,老天在请求他,抓住一段不该逝去的生命。 最后意识弥留之际,邱天才意识到,心里满满放不下的,全是邱泽田。 明明他小时候捣乱,也不全是因为讨厌爸爸,更多的是希望爸爸能回来陪陪他。只是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方式,就和爸爸的关系却渐行渐远了。 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邱泽田拼命想弥补对邱天儿时缺失的陪伴,但无论做什么都晚了。 如今,第二次做邱泽田的儿子,邱天比他爸有经验一点,决定带带他那口是心非的爸爸。 “非要我把你的卡都停了,你才愿意听话?” 见邱天一直没说话,邱泽田开始上手段,也知道什么最能绝杀从小锦衣玉食的邱天。 邱天强忍着挂断的冲动,真想拿针线把他爹的嘴缝起来。 他这性格至少百分之200遗传他爹的欠嗖嗖基因。 要是换邱天上辈子的性格,他绝对要和他爹对呛。 要不试试和他爹好好解释停航了才回不去的? 没用!就算天上下刀子,按照邱泽田的性格,开潜艇都能来把他五花大绑! 现下,邱天眼底莫名有些发热,觉得自己真是有病,被爹逼逼两句,听到对方的声音,竟然还挺开心。 邱天的声音带着笑:“邱泽田,你想不想多一个儿子?” 话筒那边却一片安静。 邱天看了眼手机,还在通话中,“喂喂喂?” 邱泽田质疑的声音传来,“邱天你被人挟持了?” 邱天:“……” 还能不能愉快地做父子了。 “你,以前不最介意这种事?”邱泽田心里琢磨着邱天这又是在玩什么招数。 以前怕他在外养小三私生子,邱天可是无所不用其极。 窗外隐隐划过雷声,大雨将至。 邱天的手机微信提示——你已经添加了[雪山],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他和顾清黎再度成为微信好友。 邱天复制了这段微信提示音,改成——你已经添加了[邱天],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复制,粘贴,发送。 你已经添加了[邱天],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你已经添加了[邱天],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你已经添加了[邱天],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 连发五条。 顾清黎的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这个状态持续了好半天,最后顾清黎发来了一个: ? 邱天勾了勾唇,拿过一个枕头,靠在背后,没有再回复顾清黎,而是和邱泽田切了一声,“你以前不是很欣赏他吗?” 和顾清黎初见那次,就是邱泽田主动去求的合作。 后来邱天只要和顾清黎在一起,做什么,邱泽田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知道顾清黎靠谱,对其很是放心。 “胡闹!”邱泽田的音调拔高,“你以为接杜……顾清黎回来,就是一张船票的事吗?” 邱天啧啧两声:“邱泽田,气短了啊,人家帮你养那么多年儿子,你报答一下怎么了?” 邱泽田哑了片刻,方道:“据我所知,杜家老爷子,还不知道这件事。” 月前,他去美国出差,碰巧在次宴席上遇到杜家老爷子,杜家老爷子还张口闭口夸赞自己的大孙子,看神情不像演出来的。 “杜家这事做得极为隐蔽,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邱泽田嘀咕了句。 邱天愣了愣,杜爷爷不知道? 度尚集团由杜家老爷子杜潜龙一手创下,育有一子一女,集团内部事宜虽然都由杜潜龙在一手操办,但杜潜龙作为董事长,仍旧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他颇为喜欢和欣赏顾清黎,从小就把顾清黎带在身边,参与各国的生意合作。在顾清黎12岁的时候,酒后甚至扬言要未来会把集团交给顾清黎继承。 邱泽田继续道:“可能顾念着他年事已高,才没把这件事告诉他。” 杜家老爷子因为风湿腿脚不好,在美国治病已经待了一年有余,期间从未回过国。 邱天却不这样想:“肯定是故意没告诉的!杜爷爷那么宠爱顾清黎,一定不会那么绝情不管不顾,就应该让他知道!” 肯定是杜宪舟怕杜家老爷子执意要顾清黎继承家产,便隐而不报,想等着杜家老爷子故去,大权得手,再公之于众。 “你以为顾清黎跟你这榆木脑袋一样,现在才想明白这个道理?”邱泽田一针见血地道: “度尚是杜家老爷子一辈子的心血,你觉得,在他心里,是度尚重要,还是一个没有血缘的假孙子重要?” 邱天怔住,他确实没有想这么深,没想到这身份的交换之下,还夹杂着权利与权衡。 没人拿得准杜家老爷子的心思,就连顾清黎也不敢赌。 至少如今,还能活在爷爷爱他的假象里。 窗外的闪电划过,伴随着乍响的闷雷,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 邱泽田在电话那头不耐道: “邱天,你别任性,赶紧回来!看新闻了没?杜家现在还准备投资滨城,说白了,就是去监督顾清黎的。就算是枚弃子,以防万一,他们也会让顾清黎永远困死在那个小城里。” 他的语气像在评估一场交易,“你的付出毫无意义,是注定亏本的投资。” 邱天知道,因为上辈子,就是那样的结局。 “爸。” 邱天叫了声。 电话那头的邱泽田蓦地一顿。 这是邱天妈妈离世后,邱天第一次,喊他爸爸。 也是邱天第一次跟他服软,“只有你知道,我这一年,过得有多糟糕。” 邱泽田刚准备像以前一样,强势地命令他。此时,却莫名陷入了沉默。 邱天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决的笃定: “对我而言,他就是意义本身。” 邱泽田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样,一句话也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大,连带着邱天的心里也跟着潮湿起来,他这两天一直在埋怨顾清黎不识好歹,不和他一起回帝都。 却没想过,顾清黎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根本回不去。 因为,这里才是他如今的家。 “叮咚——叮咚——”门铃声响。 邱天失神,没有听到。 直到手中的手机震动一下,他低头看了眼—— [雪山]:开门 邱天的心跳漏掉一拍,该不会…… 忙跑下床,连拖鞋都没顾得上穿,赤着脚拉开门。 顾清黎正在脱在漏水的雨衣,下半身裤子和鞋仍旧被雨淋得湿透。 他另一只手,提着一份外卖。 邱天喃喃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不是你叫我回来的?”顾清黎瞅见他眼尾的红,蹙眉道: “胆子这么小,打雷也能哭。” 邱天这才反应过来,小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在家,久而久之,就害怕了下雨天。 每每下雨的时候,他都缠着顾清黎,让他来自己家做客。 他刚才无聊发的那些重复消息,被顾清黎当作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邀请。 邱天眼底的雾气更浓了。 明明自己兼职的时薪才8块,却给他预定888一晚的行政套房。 明明外面那么大的暴风雨,刚离开又再度返回,只是因为他害怕。 “轰隆——”一声,惊雷巨响。 邱天冲到顾清黎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后者被撞得一怔。 邱天想,如果这真是一场注定亏本的投资,那也愿意孤注一掷。 08 08 窗外的闷雷似乎起了逗弄的心思,一直绵绵不断地发出声响。 顾清黎感受到邱天抱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其肩膀还伴随着轻微的耸动,就像害怕他离开似的。 他摁开墙面的开关,屋内的灯骤亮。 “我身上是湿的。”顾清黎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拉开一定距离。 邱天稍微冷静了些许,后知后觉有些尴尬。 顾清黎本来唯一还算干燥的上衣,此时被他的眼泪哭出了张人脸,看上去颇为滑稽。 顾清黎低下头,看见邱天白花花的脚丫,随后朝里走,从床边拿过了拖鞋,丢到他的脚边: “再生病,没人陪你去医院。” 邱天乖乖穿上拖鞋,瞅着他放在桌上的外卖盒,摸了摸盒壁,还滚烫着。 他连忙解开包装袋,“顾清黎,你真好……” 顾清黎转开头没看他,打开客厅的电视,“还不是因为你那娇气胃,吃了东西才能吃药。” 邱天瞪了他一眼,“你真好烦!” 明明就是关心他,不会好好说话。 难怪各科成绩那么好,唯独语文作文老是扣大分。 盒子里是一碗清汤面,还有盒炒青菜。 邱天的抗拒全写在拧巴的眉毛上,他从小就不爱吃青菜,连汉堡里的生菜都是能不吃就不吃。 于是他碰都没碰那盒青菜,独独把面拿出来了,吸溜了喝了两口。 胃里瞬间舒坦了许多,心里也跟着软绵绵。 顾清黎把青菜盒盖子揭开,放在他手边。 邱天忙扯开话题,“顾清黎,你以后住哪?” 和顾家闹成那样,那平房应该是回不去了吧。 顾清黎拿了张毛巾,擦身上的水,“网吧有一个小床。” “那怎么行!”邱天夸张地道,强压高扬的嘴角,“你就住我这里呗,我大发慈悲把沙发给你睡!” 顾清黎擦着头发,脸被毛巾遮住,看不真切表情,“雨小点我就走。” 邱天气得用力搅拌着面。 那油盐不进的顾清黎看起了电视,竟然还是一个游戏解说的转播。 邱天瞧着稀奇,以前的顾清黎可是半点游戏不碰,不是在钻研计算机,就是在看书。 忽地,脑海中莫名又冒出了点灵感。 邱天拿出手机,快速打开绘画软件。 吸口面,画两笔。 小王子和流浪大金毛的故事本是他一时兴起,没打算画成续集,如今却意外很有手感。 小王子其实是迷路了,和大金毛玩了一会儿后,他就要继续寻找回家的路了。没想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大金毛走到了他前面,懒散地为他带路。 画到一半,邱天忽然想到,他和顾清黎初见时,曾救助过四只小狗。 后来三只都找到了领养,还剩一只黄狗 ,被顾清黎带回家了,取名“拿铁”。 后来狗狗长大了,脸也逐渐长开了,才发现是一只金毛串串。 也不知道拿铁现在怎么样了,应该还在杜家好吃好喝吧。 邱天继续手中的画—— 小王子觉得大金毛好可爱,伸手想摸它的脑袋,大金毛回头,对他龇牙咧嘴。 一人一狗总算到了城堡,小王子向大金毛发出邀请,让它以后跟着自己,大金毛迟疑地望着金碧辉煌的城堡,眼底写满了渴望。 正画到这里,邱天的手机忽然就黑屏了。 邱天愣了下,跑到房间里拿充电宝,结果接上后,手机一直闪着开机动画,却无法成功开机。 “顾清黎——”邱天为难地把手机递给沙发上的人。 顾清黎接过来,尝试开机,却没有用,“估计主板烧了。” 邱天呆了呆,“这两天雨太大,可能不小心进过一点水。”他恍然想到什么,哭丧着脸,“我刚的画还没保存,不会都没了吧?” 灵感这个东西不是时刻能有的,再画也无法画出与刚才一模一样的。 而且正要画到大金毛找到幸福,突然戛然而止,让邱天心里有些悬而未决的挂念。 “顾清黎,你帮我修修吧!”邱天眼巴巴地看着他。 顾清黎把手机放到茶几上,“自己找人修。” 邱天扯了扯他的袖口,“别人只能修好手机,但你可以帮我复原文件,拜托拜托!我把大床让给你睡行不行?” 顾清黎挑眉,这如意算盘打个够响,什么好处都让你得了。 “先把青菜吃了。”顾清黎道。 见他答应了,邱天忙拆开筷子,夹了根青菜塞嘴里,怕顾清黎觉得不够,又多吃了几口,嘴里囫囵着: “这上哪买的?这手艺怎么能开餐馆,这么咸。” 忙喝了几大口面汤冲淡。 还不待他说话,顾清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拿起邱天的手机: “修好了还你。” 然后便换鞋离开了,前后不过半分钟,独留邱天一个人眨眨眼,他说错什么话了吗?怎么感觉顾清黎不太开心的样子。 吃过药,邱天的脑袋变得昏昏沉沉,他又爬上了床。 这一睡,从初晨直接睡到了傍晚。 当他他拉开窗帘的时候,入眼是漫天的霞光。 邱天的目光呆滞了两秒,随即瞪大,不是吧!!! 竟然放晴了?不能啊,狂风暴雨闪电冰雹统统快来啊,雷公电母快快显灵,大滨城来个渣男发发誓吧,不能让轮渡复航啊啊啊! 对了,听说滨城人信奉水神。 他连连作揖,水神大哥,可怜可怜孩子吧,他日必当烧香重谢。 在窗台施了好一会儿的法,邱天方才有一种没时间了的紧迫感,得赶紧加快对顾清黎心理防线的攻破,不然到时候不是他被赶走,就是邱泽田杀过来。 赶紧拾掇拾掇,邱天还是那副花衬衫裤衩拖鞋的装扮出门,还真别说,土是土了点,但轻松自在。 走着走着,他深呼吸了口气,心情比在帝都的时候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邱天的记忆力好,没有手机导航,也非常顺利地走到了俊俊网吧。 却没在前台看到顾清黎,相反是个戴着厚眼镜片的长发宅男,在座位上值班。 阿亮伏在桌子上,鼓捣着个手机,头也不抬地道:“5块一小时,三小时12块。” 邱天四处张望,“我不是来上网的,我来找顾清黎,他在哪?” 阿亮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是他弟。”邱天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带着笑。 阿亮见他神色不像有恶意,方才对着身后的隔间喊了一声,“顾——” 邱天无所事事地等着,余光瞥见阿亮手中被拆开的机身,莫名有些眼熟。 他凑过去,发现屏幕的右下角有个划痕,正是自己的手机! “我的手机怎么会在你这里?”邱天莫名其妙地问道。 阿亮愣了下,“原来是你的啊,顾清黎给我的,让我帮忙修下。” 邱天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顾清黎从隔间走了出来,发顶有些凌乱,俨然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邱天的喉间发苦。 以前有关他的任何东西,顾清黎都会亲力亲为。如今却宁可睡大觉,也不愿意帮他修手机。 顾清黎问:“你怎么来了。” “我的手机你为什么交给别人修?”邱天质问他。 顾清黎扫了眼阿亮手中的手机,睫毛颤动了下,却没有说话。 这被邱天理解为心虚,追问道:“为什么不回答?” 阿亮觉察到气氛不对劲,尴尬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邱天不是在乎谁来修这个手机,他在乎的是顾清黎对他的态度。 想到自己这几天,为了他和顾家人大打出手,为了他在他同学面前做足表演,甚至放下面子问他要不要和自己回去。 双手捧着送上的一颗真心,结果就是这样被随便对待。 积攒的委屈,瞬间就爆发了。 偏生顾清黎此时就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什么解释也不说,哪怕他说句自己太困了,邱天也能找理由原谅他。 顾清黎看着他,身体僵了下。 从邱天的眼底,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失望。 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最后顾清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邱天攥紧衣摆,原地默了好一会儿,转头就走。 他气呼呼地走出网吧,回头看了眼—— 顾清黎竟然没追出来! 大臭狗——!他暂时要跟顾清黎绝交几个小时才解气! 没手机就没钱,他在这人生地不熟,没别的地方可去,只好原路返回宾馆。 一路上,邱天嘴里都在叽里咕噜,声讨着顾清黎这几天罪行,偶尔气得还原地跺脚。吓得旁人路人还以为他是疯子,纷纷绕道走。 回程路过夜市,此时摊主们已经出来摆摊。 邱天倔驴一样闷头往前走,忽地,右侧传来一声叫唤:“小邱天?” 邱天闻声看过去,张叔瞅见他的脸色,纳闷道:“怎么了这是?” 张叔拉他过去,还是把那个堆杂物的桌子角留给他,如今俨然成了他的专属座位。 邱天一肚子怨气,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自己把自己的眼睛气红了。 张叔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事,不想说就不说了,张叔给你弄点好吃的。” “叔,不吃了,我没带手机,给不起钱。”邱天摇摇头。 张叔浑不在意,“多大点事,你要实在不好意思,以后多来叔这帮帮忙。” 邱天勉强弯起一个嘴角,比哭还难看。 很快,张叔端了个盘子过来,上面堆着烤馒头、烤玉米和烤娃娃菜,“听说你肠胃炎,我就没加什么佐料,味道肯定差些,你凑合吃。” 邱天咬了口玉米,满嘴香甜却食之无味,“叔你怎么知道。” 张叔说:“还不是因为小顾大清早来我家借厨房。” 邱天怔了下,今早的面条不是外卖吗? 他想起那盒齁咸齁咸的青菜……心跳莫名漏掉一拍。 邱天手中的玉米掉回盘子,他无暇顾及,“叔,顾清黎早晨给我做饭了?” 张叔点头,“那可不,那个点下暴雨,哪有骑手送外卖嘞。” 邱天失神地坐在板凳上,原来是顾清黎亲手做的,他还嫌弃味道不好。 张叔犹自感叹,“小顾吧,是个好孩子。你说他厨房用了就用了,生怕欠人情似的,白天还给我女儿买了个芭比娃娃送来。哎,你说那样混账的爹妈,怎么能教出这么个好儿子……” 邱天垂下眼眸,顾清黎一年前突然回到顾家,顾家对外宣称其是从小养在城里姑姑的身边,所以身边的人都不知道顾清黎从前的身份。 来了桌客人,张叔忙不迭去忙了。 邱天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 仗着自己以前和顾清黎关系好,就闹脾气。 但今时不同往日,顾清黎的处境如此艰难,他要顾虑的事情有那么多,不应该还为自己的脾气烦心。 顾清黎这几个晚上都在为他奔波,也没休息好,自己还为他睡觉的事闹别扭。 他邱天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越想越觉得过分,他要取消绝交! 邱天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拿过一个塑料盒,把桌上的烧烤倒进去: “叔,我带走了吃,谢谢您,回见!” 不待张叔反应,邱天没一会儿,人就跑远了。 张叔望着他的背影,摇头失笑,这兄弟俩,性格倒是完全不一样。 邱天一鼓作气又跑回了网吧,跑到后面,脚像灌了铅一样,进网吧门的时候动静大,前台的阿亮循声抬头,瞅见面露急色的邱天。 阿亮连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那个,你的手机,我可没修了。” “他人呢?”邱天忙问。 阿亮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顾清黎,连忙指了指身后的隔间。 邱天二话不说往那走,阿亮出言阻拦,“你等等,他修东西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 邱天此时满心内疚,压根没认真听他的话,笔直地冲过去。 恰好这门没关紧,半歇着的状态。 邱天心里打着草稿,想想一会儿的措辞,手里慢慢地推开门。 这显然是一个储物间,大半空间都堆着故障的电脑,还有一张小的沙发床立在角落里。 邱天猜,这就是顾清黎说的,网吧里可以过夜的地方。 顾清黎坐在电脑桌前,他面前的电脑,用数据线连接着邱天的手机。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行行颜色不一的代码。 顾清黎的双手放在键盘上,刚敲击出了两个代码,右手便不可控制地,拼命地颤抖起来。 他左手拼命按住右手的手腕,但无济于事,浑身早已被汗水湿透。 邱天的双腿生生定在原地。 顾清黎竭力想用右手按下键盘,右手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他愤怒地用左手捶右手,右手的抖动却加剧了,甚至把键盘碰掉在地上。 “啊……”顾清黎痛苦地低吟出声,脑袋抵着桌子,一下又一下地砸着。 他胡乱抓起袖口,邱天的瞳孔震动—— 有一长长的缝合疤痕,狰狞地盘居在顾清黎的小臂上,红褐色的增生像吸食生气的丑陋长虫。 顾清黎左手的指甲陷进右手小臂的疤痕里,抓挠得血肉模糊,绝望地想把它挖出来。 邱天猛地冲过去,跪到地上,拉开他交缠的两只手,“这是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触碰,令顾清黎浑身一震。 没想到邱天会去而复返,他羞耻地想要抽回手。 邱天却牢牢地抓住了他,捞起了他的袖子。 顾清黎右手那条疤痕早已不成样子,除了刚挠伤的划痕,周遭还有许多新旧不一挠痕和淤青。 09 09 从前,顾清黎的手骨相优雅,指节修长干净。 邱天也最是喜欢看顾清黎在键盘上操作的样子,游刃又清逸。 可如今,消瘦的手腕往下,竟是这样的触目惊心。 邱天失声片刻,再说话时,带着浓浓的鼻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又来做什么。”顾清黎蹙起眉头,用力地抽开手。 邱天急急追问:“谁把你伤成这样了?” 顾清黎嘴角浮起嘲弄的弧度,“你知道也没用。” 邱天不认同他的话,顾家被他摆平了,闹事的同学也被他教育了,“怎么就没……”他话音一顿,猜到另一种可能: “是、杜家?” 顾清黎察觉到自己多话了,转开头,不再回应。 邱天忙起身,抹了把眼角,往外跑。 不多时,再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抱着一个简易的医药箱,“网吧里只有碘伏,我们先消毒。” 顾清黎觉得多此一举,下意识就要本想拒绝,邱天却执拗地拽过他的手。 见邱天的眼底因为憋泪而通红,顾清黎原本要抽回的手停住。 邱天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着碘伏,轻轻地擦在顾清黎的伤口上,每擦一下,就像他自己受伤了似的,疼得心里抽动一下。 原来顾清黎不是故意不修他的手机,自己刚才还那样错怪他。 这么严重的伤,受伤时该有多疼啊,顾清黎一个人是怎么扛过来的,他完全不敢细想。 “对不起。”邱天哽咽道。 他下意识地凑到伤口边,撅起嘴巴,给顾清黎呼呼吹了吹,“还疼吗?” 冰凉的细风,顺着顾清黎的伤口,圆滑地往心口上钻。 顾清黎立马拿过他手中的棉签,侧过身,自己快速上药。 待他上好药后,邱天又拉过他的左手,检查他左手有没有伤口。 最后,还不放心地,去扒拉顾清黎的衣领,怕他身上还有其他的伤。 顾清黎忙摁住领口,起身时椅子在地上滑出声响,“够了。” 他把邱天的手机从数据线上拔了下来,扔回其怀里: “我现在就是个废人,修不了。” 邱天深吸一口气,也站了起来,和他平视:“我们去帝都找专家,一定能把你的手治好!” 顾清黎显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弯腰捡起地上的键盘。 “好吗?我可以陪你一起!”邱天紧跟在他身后,牵住他的袖子。 顾清黎曾经是那样喜欢计算机编程,又有那样过人的天赋,就这样放弃未免也太遗憾了。 被黏得烦了,顾清黎甩开手,不耐烦地道: “我的手没有问题,是心理有问题,治不好,听懂了吗?” 邱天似无法接受这个情况,呆愣了好一会儿,攥紧拳头: 杜家,好一个杜家。 好歹也一起相处了十几年,没有血缘也该有感情了。 杜家这些年大半的辉煌与荣誉,也都是顾清黎所缔造的,却因为一纸亲缘鉴定书,将人弃之如履,甚至往死里打压,想要他再无翻身之日。 从前,邱天最是喜欢到杜家去蹭饭,他还很羡慕顾清黎的爸爸妈妈都健在,尤其还有一个宠爱他的厉害爷爷。 却没想到那不过是浮光掠影,最亲密的人瞬间成为拔刀相向之人。 “他们……怎么敢?”邱天语带颤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顾清黎闭了会儿双眸,再睁开时声线冷硬: “管好你自己,实在过意不去,就当我死了。” 下一瞬,邱天猛地靠近,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呸呸呸,你赶紧呸掉!” 顾清黎怔了怔,拿开邱天的手,他不信这些,也从不忌讳。 邱天却用力抓着他的手臂,“快呸掉!” 顾清黎转身欲走,邱天情急之下跑太快,拖鞋不跟脚,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咚——”的一声,顾清黎皱眉转身看他之际,邱天顾不得腿疼,忙从地上爬起来,拖鞋也顾不上穿,先一步把门合上,堵住了顾清黎的去路。 顾清黎正要发作,邱天眼疾手快地塞了个东西到他的嘴里。 “呸——”顾清黎下意识地吐出来,用手接住,竟是块烤玉米。 见他总算发出了这个音,邱天拍了拍胸口,这才松了口气。 顾清黎正想要他让开,却不想邱天的眉心紧紧锁着,抿嘴嘴唇。 重逢之后,邱天第一次如此动气,严肃道: “你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顾清黎看着他,嘴唇翕动了下。 邱天的眼睛湿漉漉的,写满了认真: “顾清黎,你会长命百岁的。” - 邱天揣着已经能开机的手机,回到宾馆,可惜之前画画的数据无法修复了。 他抿了会儿唇,给刘助理发短信: “查查顾清黎的手究竟在哪什么时候伤的,我要细节。对了,顾清黎的病例,也给我弄到。” 夜深了,邱天吃过肠胃炎的药后,爬上了床。 翻来覆去,毫无睡意,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翻转着这两天的所有事。 到了后半夜,邱天猛地一个激灵从床上弹射起来,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邱泽田几乎秒接,但原本该是在睡觉,接了没说话,而是传来半寐的呼吸声。 “邱泽田,我有个事要和你说——”邱天的语气拾起严肃。 电话那头的邱泽田睁开眼,声线跟着认真起来,“你说。” 邱天斩钉截铁地道:“我要转学!” “啪——”的一声,电话挂断,听筒里传来忙音, 邱天:??? 换以前,邱天是绝对不会回这个电话的,绝对要和邱泽田怄气,然后俩人冷战,甚至好几个月都可以不通一个电话。 如今他忍了忍,拨了回去。 没人接。 反正邱天也不困,连着回了十个回去,邱泽田才终于忍无可忍地摁下了接听: “玩笑的话我不想听第二遍。” 邱天翻了个白眼,“我没开玩笑。” 邱泽田默了两秒,听到他把台灯摁开的声音,然后像个董事长听员工汇报似的,评价道: “不如上个方案。” 邱天迷惑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上个方案是他要把顾清黎带回帝都。 但他今夜一直在想,顾清黎如今的状态是心理原因所致,那就要从源头解决,强行带他回帝都寄人篱下,不是办法。 白日里,他见过顾清黎在网吧的小隔间,原是堆故障电脑的杂物间,简陋得一如他在顾家的那张小床。 顾清黎就像个同样出现了故障的原件一般,被所有人丢弃,再也没有安身之所。 他要陪顾清黎在这里振作起来,陪着他走出这个方寸之地。 再则,现在带顾清黎回去,无异于明面上和杜家撕破脸皮,他还有些担心会给爸爸带来麻烦。 不过这一点,他没好意思说出口。 邱泽田素来武断,这次也不例外:“不行!” 邱天不乐意了:“为什么?” 邱泽田见他坚持,耐着性子坐起身,分析道:“生活水平暂且不谈,这里的教育资源根本比不上帝都分毫。” 这次提议,邱天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深思熟虑。 学校里的知识,他上辈子都听过了。 而且绘画方面,他上辈子甚至拿到了美国知名学府的ffer,如今只需要继续保持练习就好。 当然,这些话不能说动邱泽田,因为说了他也不会信。 “爸,我不想和你吵架。”邱天的语气放缓。 那头的邱泽田怔了下,邱天已经很久没对他说过这样的心里话了,但他的语气还是硬着: “那你别找架吵。” 邱天一字一句地道:“我们可以约定,让我在这读书,高二结束前,我的总分上550分,拿到莫奈艺术奖。” 莫奈艺术奖比他上辈子获得的熙美奖还要难上一个程度,在校期间如果有幸获得,甚至可以直接收到国外常青藤的免试邀约。 而他上一世的成绩总分500左右,550也是他给自己设定的一个目标。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邱泽田的无语:“……是你没睡醒还是我没睡醒?” “试试呗,”邱天垂下眼眸,“不会有比之前更糟了。” 邱泽田没有说话。 邱天见有所松动,忙又道:“爸,你不能对你儿子有点自信吗?”话尾微微上扬,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邱泽田隔夜的饭都要吐出来了:“……把我真儿子放出来。” 邱天:“……” 邱泽田多少有点毛病,好好说话不乐意听,还非要以前那样针锋相对心里才舒坦。 小老头子莫不是在不好意思吧? 怪可爱的。 邱天好话软话全部堆出来,“邱泽田你知道吗?我在这里赚了10块钱!我回去请你喝9.9的咖啡!” 说到这里,邱天忽然想起来,嗨呀!那10块钱落在顾家了! 没事,空头支票先给邱泽田开着,改日再赚。 邱泽田不屑一顾地笑了下:“你知道我一分钟多少个十块钱吗?你看看你浪费了我多少个分钟?” 邱天忍得就差把手机捏碎了—— 老天爷!当初重生为什么不带上他爹啊! 邱天还欲再做做思想功课,不想邱泽田说了句: “明天和刘助签好协议,给我。” 邱天不敢置信地吸了口气,他爹这是答应了? “爸你……” 邱泽田撂下句“再打电话作废”,然后把电话挂了。 邱天咂咂嘴,他爹还真是个生意人,和自己亲儿子还要签合同。 原来和他爹沟通,也不是什么难事嘛,上辈子他和他爹两个人究竟在死要什么面子呢。 彻底睡不着了,邱天从床上爬起来,做着接下来的计划。 - 早晨九点,顾清黎下了夜班。 这才发现一小时前,收到邱天的一条信息: “今天还是想吃面。” 顾清黎把手机揣回兜里,出了网吧。 回程的路上,路过早市,一众早餐店门口的大铁锅冒出滚烫的热烟。 顾清黎选择的这家店人气最旺,排了大概有一刻钟的队,终于轮到他: “两份,一份正常,另一份麻烦味淡一些。” 正说话着,顾清黎发现自己的袖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一只蜘蛛,他下意识地抬手—— 下馄饨的阿婆看到,忙出声:“别打死了,这是喜蛛,会带来好运的。” 顾清黎素来不信这些,闻言手顿了顿,随后挥挥手,放走了蜘蛛。 余光瞥见,经过一夜后,手腕处的伤口已经结痂。 他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阿婆,我去买个东西,一会儿来拿。” “好嘞。” 顾清黎离开店面,有目的性地搜寻着路边的小摊。 最终,在一个卖鞋的小摊前站定。 他半蹲下来,在众多花里胡哨的鞋子中,选了几款相对简单的素色款式。 摊主可劲儿推销:“小伙子你可真有眼光,这几款都是咱这最火的。” 顾清黎挨个试了试鞋底的软硬。 摊主扯了个塑料袋,看着直乐,“小伙子可真讲究。” 顾清黎的眼尾上扬了下,挑了个鞋底最软的:“是他讲究。” 10 10 顾清黎一手提着早餐,一手提着鞋,来到宾馆。 前台的大爷正在门口练八段锦,旁边的收音机播放着新闻。 顾清黎走进来的时候,他客气地道了声“来了啊”,没指望这帅小伙能回应。 也打过几天的照面了,这小伙子惜字如金,还不爱和人对视,总是闷头走自己的路。倒是另一个看着更有活力,除了总是半夜前天打电话问有没有什么洗鞋机按摩椅之类的奇怪要求。 破天荒的,顾清黎竟然冲他点了下头,算作招呼,似乎心情好像不错。 大爷古怪地撇撇嘴,收音机里播报着本地新闻: “经济快讯,度尚集团滨城科技分公司,于日前落地完毕,坐落在优美的滨江湖边,将于9月2日进行挂牌仪式。届时,度尚集团总经理杜荣舟将会亲临现场进行剪彩……” 顾清黎的脚步顿了顿,走进宾馆。 大爷歇会儿擦了擦汗,却见顾清黎又折身回来了,将装鞋的袋子微举:“麻烦在您这放一下。” “搁在桌上就行。”大爷瞅了眼,仰头喝水。 将袋子放置在前台闲置桌的角落,杜清黎默默看注视了会儿,自嘲地勾了下唇角,转身上楼。 “叮咚——” 邱天似一直在等着,很快便拉开门,双目明亮有神地瞅着他手里的早餐盒。 顾清黎扫了他下巴一眼,上面有一笔水性笔的黑色墨水。 邱天殷勤接过早餐,拿出手机想要留下一张照片作纪念。 结果看到包装盒上有店家lg,顿时泄了气。 今天怎么不是顾清黎自己做的了。 顾清黎朝里走,无意中瞥见卧室的桌子上,堆放了不少纸张。 来之前,邱天许是在画画。 邱天帮他把面盖揭开,“你也快来吃吧,一会儿面要坨了。” 自个儿迫不及待地吸溜了一口。 顾清黎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展开筷子。 茶几上,邱天的手机屏幕忽地亮起,是系统发送了一则推送: “本市气象台预测,未来一周天气转晴,特告知广大市民,轮渡已全线恢复通行……” “咳、咳咳。”邱天拼命咳嗽起来,假装找水,碰到手机,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边咳边偷瞄顾清黎,只见顾清黎一直在埋头认真吃饭,手长的他从茶几上轻松够到一瓶矿泉水,把瓶口拧松了点,放到他手边,随后继续拿起筷子。 这应该是,没注意到新闻吧? 三天之期到了。 邱天打算,只要顾清黎不提,他也不提,许是就这么忘了,再磨一磨顾清黎,说不定就不会赶他走了。 心里拼命打着如意算盘,嘴里的面都不香了。 忽地,顾清黎的裤子口袋传来手机没电的提示音。 邱天一直心虚着,主动没话找话:“我房间里有充电宝!” 顾清黎闻言起身,进了卧室。 邱天见他似乎没什么异样,遂放下心,继续吸溜面条。 可是好一会儿,顾清黎都没有出来。 邱天撇撇嘴,高声说道:“就在桌上啊,靠近台灯的地方,还没找到啊?” 伸长了脖子,发现顾清黎站在桌边,一动不动。 笨死了,充电宝在那么明显的地方摆着,邱天心里吐槽着,起身过去帮忙。 走近了,才发现顾清黎的视线落在桌上的纸张上。 邱天咯噔一下:糟了—— 桌上是他忙活了一夜,刚刚出去打印好的转学通知书等文件材料。 原本还想一切尘埃落定了后,给顾清黎一个惊喜来着,如今既然被发现了,只好提前让他开心开心了。 顾清黎指了下桌面的纸张,问他:“什么意思?” 邱天摆了摆手好似没什么大不了似的:“就字面意思呗,我决定留在滨城读书了。” 见顾清黎没有说话,邱天偷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要太激动了……” 顾清黎挣开他的手,一生不吭地走到了窗台边,从烟盒里拿出了一支烟。 瞥到邱天桌上的药盒,他只是把烟拿在手里,没有点燃。 这似乎不是一个感动加激动之人该有的反应。 邱天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心里打鼓: “怎么了?” 刚才不还好好的? 顾清黎倚在窗台边,背对着阳光,神色不明,周遭透着压抑气息。 邱天也渐渐收起了笑脸:“你不愿意和我回帝都,那我就来滨城,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吗?” 顾清黎低下头,没有情绪地笑了笑。 “你不要有负担,”邱天走近一步,“我都想好了……” 顾清黎声线冷硬地打断他:“你胡闹前,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邱天的脚定在原地。 他不理解,顾清黎在这形单影只,多一个人陪他,他能有什么意见。 直觉顾清黎接下来会说很不好听的话,他不想听了。 忙假装清理桌面上的东西,扯开话题: “你不是要充电宝吗?在这……” 顾清黎显然不给他逃避的机会,说的每一个字像刀一样在凌迟: “当初,家里的那些变故,我确实有所隐瞒。”顾清黎的半张脸都隐在帽檐下,停顿了会儿,再道: “但我最后和你说的那些,都是真话。” 邱天的脸色骤然发白。 *** 一年前,杜家别墅。 紧锁的雕花大门终于打开,蹲在地上好久的邱天,像摁开了开关,立刻站起来,重新注入活力。 天气很热,邱天的鼻尖出了很多细汗,两颊也被晒出了红晕。 杜清黎从里面走了出来,但并不走近,疏离地站在那。 许久没见到杜清黎,邱天脸上不由自主地扬起笑容,紧接着,又有些埋怨地看着他。 月前,邱天和画室的同学一起,参加了五台山的写真训练营,需要离开帝都半个月。 可刚去山上没两天,杜清黎突然就不回他消息了。 他训练营结束回来,连忙去学校里找到杜清黎,质问他怎么回事。 杜清黎说自己去国外处理了点事,太忙没什么时间看手机。 邱天心里有些不乐意,有什么事忙到连回句消息的时间都没有?但统共也没几天,顾清黎确实眉眼有些憔悴,许是忙累的。 他便没有再深究,而是向杜清黎伸出手。 结果,杜清黎问他要什么? 邱天瞬间脾气就上来了。 杜清黎常常跟随着爷爷出国或者去外地谈生意,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给邱天带具有当地特色的冰箱贴。 邱天的冰箱上塞得满满都是杜清黎送的冰箱贴,都快贴不下了。 他以为,这已经是他和杜清黎心照不宣的默契了。 结果杜清黎忘得一干二净。 邱天很少在杜清黎这里受到如此的怠慢,气得把书本砸到他的身上,嘴里嚷着“再跟你说话,我跟你一个品种!” 本以为杜清黎很快就会来哄自己,结果半个月过去了,眼看着就要到杜清黎的生日了,对方却没有一点消息。 二人在一起玩这么久,邱天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越等越慌。 于是在杜清黎生日的今天,他亲自来到杜家找他。 杜清黎素来好说话,过往只要他做错事微微低下头,杜清黎就会原谅他。 管家刚才出来说过,杜清黎不在家。 邱天一点没信,他明明看到杜清黎的常用车就停在草坪上。 这一等,就等了一上午,现在可算把杜清黎等出来了。 杜清黎心情似乎不佳,眼睑下垂着。 邱天这几天气消了,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大题小做,区区一个冰箱贴而已,没必要和杜清黎发那么大的火。 但他也拉不下脸来和杜清黎道歉,于是佯装大度的样子: “那什么,我不怪你失联那么久了,今天来呢,是特意给你过生日的。” 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是哪里说错了,杜清黎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他嘲弄地自语:“生日……” 邱天拿出口袋里的一个小锦囊,里面放着一个编制的红绳:“喏,这是我在武台山的庙里,求来给你保平安用的。” 他夸张地缓和气氛,“我也太善良了吧?你都不回我消息,我还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呢……” “够了。” 杜清黎厉声打断他的话。 邱天有些被吓到,杜清黎很少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和他说话。 杜清黎撇开眼,似看他一眼都嫌多:“看到你这无理取闹的样子,我就反胃。” 邱天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杜清黎,你怎么说话的?” “跟你相处好累,”杜清黎的眼底写满了厌倦,“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邱天的鼻头冒着酸气,近一个月的冷战,已经让他心里颇多委屈,但他还是率先让步。 他第一次做这么丢面的事,如今又听到这样的重话。 他蓄了满腔的怒火,也开始口不择言: “你以为我想跟你玩?以前不是你掏心掏肺地非要做我哥?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天天管着我,现在不想管了是吧?” 邱天爽快地笑了两声:“那正好,我还乐得自在了!我早就不想跟你玩了,不好意思说罢了……” 杜清黎似不想和他再多说一句话,话都没有听完,便转身回了别墅。 门关上的一刹那,邱天气得哭了出来,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把手中的红绳砸到门上,转身跑了。 *** 邱天的成长环境很是病态,在最需要爱时候,妈妈去世。 爸爸又是工作繁忙,常年不着家,他嘴里嚷着自由,实际上颇为渴望有个人能陪伴自己,照顾自己。 顾清黎就那么及时地出现了。 很多时候,邱天不是做不到,也不是做不好,更不是不懂事,就是享受小脾气被顾清黎惯着的感觉。 顾清黎那么优秀,身边也有太多太多有闪光点的人围着。 邱天总觉得自己要特殊点,顾清黎待自己,才能待他人不同。 能在他辉煌人生之中,成为一个小的污点,邱天都能兴奋开心许久。 毕竟,坏的印象,更能让人印象深刻。 无理取闹后,顾清黎仍然依着自己,总归和对待别人,是不一样的。 却成了顾清黎推开自己的理由。 邱天不知道该怎么挽回,也不知道该去如何与顾清黎辩解。 他一直以为,顾清黎是最懂他的那个,却不想和其他人也没差别。 牵着他,却只行到半途,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一起走。 所以吵架后的这一年,邱天活得糟透了,甚至比他小时候一个人的时候还要难过。 体验过陪伴,再被丢弃,无异于对他加倍的打击。 如今,顾清黎还要再把那个伤口揭开。 邱天捂住耳朵,一句话都不想听。 但顾清黎的声音还是从指缝间穿透,刺激着他的神经: “邱天,一年了,你还是让我觉得很累。” 邱天放下双手,红着眼看他。 一年了,顾清黎还是知道,什么话,能精准地把他再度推开。 “你没来之前,我过得很平静。”说着,顾清黎抬起右手,露出上面狰狞的伤,“我已经很久没想起从前的事了。” 邱天嘴唇张了张,喉咙却哑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来的时候,没想过会这样。 顾清黎的喉结动了动,用最软的语气,说着最狠心的话: “走吧,就当我拜托你,我现在只想做个普通人。” 邱天的视线落到他布满伤痕的手臂上,眼底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转身跑走了,房门“砰——”的一声合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顾清黎跌撞地跑到洗手间,跪在马桶边,干呕了起来。 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脸颊通红,汗水瞬间湿透了衣服。 他从烟盒里再抽出了一支烟,想要点上,右手却不住地哆嗦,怎么也摁不动打火机,好不容易摁出了火苗,那火却难以对焦。 尝试了好几次无果,顾清黎把烟与打火机都砸开,扶着洗手台喘息。 用冷水冲拂了好几次脸,顾清黎才镇静下来。 他恍惚地,出了房间。 下楼走过前台的时候,大爷刚泡好一杯枸杞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见着他那头发湿透,胸口缀着大片水迹的样子,愣了下。 手里的茶壶没拿稳,啪嗒一声掉桌上,茶水泼了满桌,忙拿抹布擦,忽想起什么: “那个,你还有双鞋落在我这。” 顾清黎的声音沙哑:“不要了。” 说完,便落寞地走了出去。 俊俊网吧。 阿亮拿着扫把,糊弄着扫扫地上肉眼可见的垃圾,仰天打了一个超大的哈欠。 身后响起脚步声,阿亮道了声:“欢迎光临。” 结果来人竟是顾清黎,后者打开饮水机的开关,拿抹布擦了擦墙面上请来的财神爷,俨然一副上班的样子。 阿亮诧异地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昨天不是你上的夜班吗?白天还来做什么。” 顾清黎这才反应过来:“没事,我替你。” 结果电脑的开机密码输了好几次,都输不对。 阿亮把他从位置上扯了起来:“行了,赶紧回去休息休息吧,脑子都转不过来了。晚班还是你啊,别想趁机换班!” 边说边把他推了出去。 顾清黎在大街上站定了会儿,随后找到了一个方向,抬脚走去。 平房区里人口密集,有人在两处电线杆之间牵了根绳晒衣服,有小孩红领巾不会系在脖子上弄了个死结,还有电瓶车飞快骑过溅起大片水惹得乘凉的大妈怒口大骂。 顾清黎穿过这些有人气儿的地方,走到了巷子的末端。 顾恒健平日里在车站拉三轮,方莉婷无业游民总梦想着打牌暴富,二人没有正经工作,此时还没出门。 老远,顾清黎就听到方莉婷在屋内的叫嚷声:“喝,还喝!干脆直接喝得你两眼一闭双脚一蹬,省得我成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心烦……” 顾清黎手伸进口袋,欲拿钥匙,余光却瞥见门口堆了一些垃圾。 那些物品熟悉得令他浑身一震,竟全是他的物品,不值钱的衣物和课本。 他连忙俯身,在这堆垃圾里翻找,找出了个皱巴巴的书包。 拉开拉链,在最里的隔层,找到了一只断裂的红绳。 他仔细地捋了捋,又放回去,把衣物和课本塞进包里。 转身离开的时候—— 钥匙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肩上的书包明明不重,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最后,竟然又走回了宾馆。 前台的大爷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正摇晃着脑袋,嘴里哼着调。 顾清黎在他面前站定:“帮我开个最便宜的房间。” 大爷抬头瞅了他一眼,怎么魂不守舍的,纳闷道:“你那房间不是续了三天,还没退呢……” 话还没说完,顾清黎便拖着脚步,上楼了。 进屋后,没开灯,顾清黎径直地走到窗边,失了所有力气搬地躺下。 右手刚刚结好的痂,又被他无意识地扣得血肉模糊。 八月底暑气未消,他却莫名有些发冷,钻进了被子里,里面似乎还有前人留下的余热。 他不知餍足地往里钻了钻,拉被子盖过头顶。 11 11 宾馆的大床边,邱天盘腿坐在地上,从盆子捞起一张毛巾,绞干净水,替换掉顾清黎额头上已经温了的那张毛巾。 顾清黎两颊透着不健康的红晕,睡得不是很踏实,偶尔几声呢喃。 邱天凑过去,听不太清。 刘助理走到卧室门边,轻咳一声: “少爷,东西都搬好了。” 邱天担忧地看了眼顾清黎,“真的没事吗?” 刘助理在正式上岗给邱天当助理前,接受过集中的培训,涵盖人文历史的知识学习,也包括一些应急医用的常识训练。 他刚才已经帮顾清黎的右手进行了包扎: “杜……他应该是不小心着凉,加上伤口有些感染,引起的发烧,体温已经控制了。保险起见,还是等他醒了以后,去医院做做检查为妙。” 邱天点头示意知道了,刘助理退出房间,贴心地关上门。 床上那人睡梦中不舒服地扯了扯衣领。 邱天的眉心紧锁着,他就离开那么小一会儿,这顾清黎就把自己的身体糟蹋成这个样子。 早晨的那番争吵,换作上辈子的邱天,绝对删除拉黑全套奉上。 但这辈子,邱天听了,只觉得漏洞百出。 那时候顾清黎正在情绪上,他不想爆发更热烈的争吵,便去码头接刘助理了。 刘助理连夜给他整理好了行李,坐了最早的航班亲自送来。 不想有箱鞋子落在轮渡上忘拿,现场和轮渡的工作人员交涉好久,快天黑了才拿到,这才耽误了回来的时间。 顾清黎左边的心窝处,隐隐透着一行英文。 邱天,趴在床边,撩开顾清黎宽松的T恤领口,一颗痣下纹了句: autumn -秋天 *** 十三岁那年的秋冬,邱天被顾清黎带到三亚避寒。 旱鸭子邱天只想趴在沙滩的躺椅上喝果汁,顾清黎玩了多年的冲浪,此行便是奔着这个而来。 顾清黎单手拽下T恤,露出好看的肌肉线条。 邱天把摘下墨镜,对他轻浮地吹了个口哨。 顾清黎摇摇头评价:“年级轻轻,像个流氓。” 邱天发现新大陆似的,凑到他跟前,戳了戳他左胸口的地方: “嚯,这里什么时候长了一颗痣?” 顾清黎低头看了眼,“就是前阵子,秋天长的。” 邱天开着玩笑:“那不是我的痣?”边说还边动手动脚地摸了下。 顾清黎躲开他的手,无奈地笑道:“什么都是你的,行了吧。” *** 后来,邱天和顾清黎时常有约着游泳,但从未看到过这个纹身。 直到后来在太平间,邱天在顾清黎冰冷僵硬的尸体上,看到了这行再无生气的英文,瞬间泣不成声。 这是顾清黎在他们闹掰后,来滨城后才纹的。 如果当真是厌烦他,为什么要给这个痣起名秋天,还在靠近心口的地方。 邱天有些害怕地触摸着这串英文,好在,这次回应他的,是鲜活的心跳。 顾清黎陪伴了邱天多年,而邱天也占据了顾清黎很多个日夜。 邱天笃定,自己在顾清黎的心中,一定是有一席之地的。 虽然分量有多重,他拿不准。 但这也足以,在他重生后,第一时间便奋不顾身地来了滨城。 顾清黎在梦里,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脑袋昏昏沉沉的,顾清黎睡得极为不踏实,梦里—— 爷爷杜潜龙眼底充满了失望,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爸爸杜宪舟推了他一把,废物,你此生不准再踏足杜家! 顾恒健一个酒瓶子砸到他的脸上,说你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上? 邱泽田站在路边摊旁,质问着顾清黎,你就让我儿子在这吃这些苦? 画面又一转。 三十岁的邱天出现了,他成为了一名成熟的画家,在专心作画,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眼里无波无澜,说了句谢谢你离开我的生活。 最后,杜天宇嘲笑着闯入,顾清黎啊顾清黎,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还不知道抓住,你就等死吧! 顾清黎心道,他已经等很久了。 直到,头顶有一股舒服的凉意,从脑补侵入了他的身体,将他从黑暗中,强势地拽了出来。 顾清黎的睫毛轻颤,有要苏醒的迹象。 邱天忙把他的衣领拉扯好,正要换掉其额头上的毛巾—— 顾清黎却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邱天下意识想要抽手,顾清黎却握得很紧,刚恢复意识的双眸透着迟疑,直直盯着他。 邱天嘶了声:“疼。” 顾清黎这才猛地放手,环顾四周,感知力逐渐清晰。 竟不是在做梦。 邱天见他总算醒了,精神也还不错,舒了口气。 再度伸手欲更换毛巾,顾清黎却偏头躲过,启唇道: “听不懂人话是吧?” 邱天四处张望:“有人说话吗?我只听到了狗叫。” 顾清黎面露不豫,撑着坐了起来,毛巾扔到邱天怀里: “以前倒没发现,邱少爷是这么没有眼力见的人。” 要不是看他病着,邱天绝对要把毛巾塞他嘴里。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邱天白了他一眼,“我来这也不全是因为你。” 他隐约知道顾清黎在忌惮什么,试图减轻一些他的心里压力。 顾清黎闻言,倚到床头上,看着他,眼神示意他说说看。 “我、”邱天梗着脖子,“我来乡下治病行不行,这里环境好,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顾清黎冷笑:“是治你脑子不好的病?” 邱天:“……” 昨天刚给顾清黎治好的手,转头挠得稀巴烂。 刚给人的体温降下来,转头不识好歹地倒打一耙。 他该治治命不好的病,一条命苦过苦瓜。 这辈子成天到晚给这人操心,真是上辈子积攒的孽到这辈子还了。 邱天微笑:“这么关心我?” 顾清黎后面的话被哽在喉咙里。 邱天厚着脸皮嚷嚷:“你再做我哥呗,想怎么关心就怎么关心,名正言顺。” 顾清黎和他对视,一时哑口,呼吸都被他气得呼吸不畅:“滚。” 邱天心里比了个耶,扳回一局,转身出了房间。 只是他必不可能真滚,很快又折回来了,手里端着份热粥。 邱天打通了气人的任督二脉:“来,垫吧垫吧,不然都没力气赶我走了。” 顾清黎张了张嘴,还没发出一个音,便被邱天塞了口粥到嘴里。 邱天自顾自地说道 :“不是累吗?累就闭嘴,吃完再睡一觉。” 话被邱天抢先说了,顾清黎没好气地咽下粥。 邱天自顾自地说道:“和你相处我也很累的,现代社会哪个年轻人不累呢?都忍忍,忍点好。” 上辈子的邱天,选择内耗。 这辈子,选择用魔法打败魔法。 顾清黎头仍有些昏沉,没力气说不过他,更不愿吃他递来的东西,再度躺回了床,翻过身去。 邱天见好就收,把粥放在一边,嘱咐他趁热吃。 刚好邱泽田来了电话,邱天便掩了房门,到走廊上去接听。 邱泽田那头的声音有些嘈杂,应该是坐在车上:“刚没听到电话,有事?” 一小时前,邱天有过来电。 邱天啧了声:“没事不能打电话?” 邱泽田一副很忙的样子,“有事说事。” 邱天心道:看来要天天给邱泽田打电话,让他和自己养成联系的习惯。 “那个,刘助理说,你打算在滨城买套房子?还打算偶尔来住住。”邱天摸索着脚,“干嘛,你要来陪读啊?” 邱泽田当即否认,“怎么、怎么可能?刚好公司要在滨城开个厂子,图这里人力便宜罢了。” 刘助理这个漏嘴巴!干脆把他辞了去扫垃圾,扫到退休。 邱天心里嘁了声,分明是放心不下他独自在滨城,还嘴硬。 忽然想到,自己上辈子,和顾清黎闹掰后,常常在房间里不出门。 邱泽田总是借文件忘拿的理由回家,说邱天没礼貌,长辈回来了也不知道叫人,命令邱天必须下楼和他吃顿饭。 邱天不情不愿地下楼,吃了顿父子间无言的饭。 这样想来,有什么理由是需要邱泽田亲自回来拿的呢?无非是想盯着他好好吃饭罢了。 上辈子他怎么就看不透呢。 眼眶蓦地就泛红了。 原来他也不是没人爱,只是每个人爱人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这辈子,他也要好好地爱爸爸。 “邱泽田,别来了。我说你就放心吧,有什么搞不定的我一定不憋着,一定第一时间烦你!绝不会和你客气。”邱天宽慰道。 电话那头的邱泽田对副驾的特助道:“以后晚上十点后给我手机设置免打扰模式。” 邱天无声地吸了吸鼻子,以前怎么没发现老爹是这么有意思个人。 “爸,”邱天轻声道:“别老是工作,反正赚的钱已经够我们用十八辈子的了,你也趁还没老,抓紧时间谈个恋爱约个小会什么的。” 邱泽田沉默了会儿,方道:“不用试探我了,我没有再婚的打算。” 邱天想起小的时候,自己就像那庙里的住持,天天守着邱泽田怕他踏入红尘。 看来是给邱泽田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我是真心的,”邱天的语气认真,“可以结婚,我双手双脚支持,给我找个善良的后妈。对了,我看赵医生就不错。” 赵医生是他爸给他找来的家庭心理医生。 上辈子邱天就看出来了,人家对他爸有意,他爸呢,念着他的情绪,数次声明自己无意娶妻,闹得人家赵医生明明是来给人看心理问题,看得自己都要出心理问题了。 “我的事你别管。” 这邱泽田还难为情起来了,不待邱天回应,就把电话挂了。 邱天撇了撇嘴,转身回到屋内。 不知道什么时候,顾清黎从房间出来了。 行政套房的客厅里,堆满了邱天的行李箱,顾清黎堪堪站住脚,看样子是要去洗手间。 邱天忙过来挪箱子,试图给他腾出一条道。 顾清黎看着这满屋的物品,方才有种邱天真的要转学的真实感,忽地冒出了句: “你爸要结婚了?” 他刚才隐约听到了邱天电话里的两个关键词:“结婚”、“后妈” 邱天点点头:“快了。” 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这是他对邱泽田美好的祝愿。 “所以,”顾清黎的视线落到他发红的眼眶上,“你是被你后妈赶出来了?” 邱天蒙圈:……哈?莫西莫西? 顾清黎知道邱天和爸爸关系有多僵,更是容不得爸爸再婚,如今怕是和家里已经闹得人仰马翻。 想想也对,如果不是邱泽田忙着重新组建家庭,怎么可能同意邱天转学,定是受到后妈的蛊惑,见邱天有意留在滨城,就吹枕边风执意他送走。 邱天摆摆手,刚要解释自己爹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也没有到这么混账的程度,结果右手在空中急急绕了个弯,背过去,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他瞬间痛得泪水盈盈,一副被人戳中心事的样子: “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他偷瞄了一眼顾清黎,见他眉头紧皱,俨然是信了。 邱天照抄灰姑娘的生平:“恶毒的后妈让我打扫家务,把好东西都留给他的亲女儿,还给我吃毒……剩饭。” 他半趴在沙发上,孤苦无依的样子:“邱泽田不要我,你也不要我,我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孩……呜呜呜。” 12 12 顾清黎没想到,一年不见,邱天在家里的处境竟也变得如此艰难。 “再怎么说,他也是你亲爸,不可能对你袖手旁观。” 邱天的睫毛扑闪扑闪挂着大泪珠: “邱泽田已经被猪油蒙了心,只把后妈的儿子当个宝贝,嫌我这不好那不好,还阻碍他们的小家幸福!” 爹地骚瑞啦,到时候多请你喝几杯9.9的咖啡。 赵医生也对不住了,让你妙龄当妈了。 “刚才不说的女儿?”顾清黎疑惑道。 邱天愣了愣,忙呜咽改口:“孩子,我说的孩子,不是儿子。” 顾清黎蹙眉了会儿,沉声道: “以你手头自己的资产,只要别大手大脚,依旧能在帝都过得不错。” 邱天心里咯噔一下,忘了顾清黎对自己荷包的宽裕程度了如指掌。 他拿出钱包,不在意地扔开:“邱泽田早把我的卡都停了,我未成年,啥都他说了算。” 见顾清黎似有所触动,邱天垂下头,作懊恼状: “这几天,我一直在打肿脸充胖子,事实上,我都在用宝呗,身负巨额的债务……” 顾清黎:“……那叫花呗。” “奥,”邱天从来没用过这种玩意儿,有点印象但不多,只记得是支付宝的产品。 “反正就是,走出这间房,我就会饿死!”邱天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所以,人不吃不喝能撑几天?” 顾清黎拧开了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邱天生怕他还赶自己走,忙补充道:“我就说了吧,来这里不全是因为你,我只是没地方去罢了。” 此话说完,顾清黎把剩下的几口水也喝了,瓶子捏扁扔进垃圾桶里。 邱天挠了挠头,自己这句话又是哪里说错了?怎么感觉顾清黎的心情更糟了? “长久在这里生活,不是你能承受的。”顾清黎冷声道:“不如回家给你爹低头。” “那你别管。”邱天不服气地说:“你可以我也可以!” 二人僵持着,邱天把他往房间里赶,“快去好好休息,我去学校送个转学资料,要抓紧了,没几天就开学了。” “正好我出去有事,咳。”顾清黎侧身,边咳嗽,边到洗手间洗漱。 任邱天怎么说,他都不愿意去床上躺着,好在确实不烧了,只能由着他。 二人刚从房间出来,正巧撞见西装笔挺的刘助理: “少爷,你要我找的江……” 邱天忙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他的嘴: “刘助理,谢谢你冒着被邱泽田辞退的风险来帮我搬行李,大恩铭记于心,回去和他说我这辈子不会叫那女人妈妈,让他死了这条心!” 刘助理的瞳孔骤然瞪大,哪个女人?什么辞退? 邱天手动给他掰过身子,“山高水远,慢走不送,有缘再一起共事。” 目送刘助理下了楼,邱天转头对顾清黎微笑道:“该说不说,人间还是有真情在的。” 顾清黎似想到了什么,失神。 邱天借机掏出手机,飞快给刘助理打字: “忘掉我刚才的话,我不联系你别主动出现在我面前。” “订的江景房留着,但给我找个普通的两室一厅,性价比高的那种。” “赶紧把我行李里的贵重物品都寄回去,留些不值钱的苟活就行。” 刘助理:????……连发好几行的问号,最后忍了又忍地回了个“好”。 他这好不容易等通航了才费老大力气搬来,还没喘上一口气,又要给弄回去。 离开宾馆后,邱天导航去往滨城十一中,也是顾清黎目前所就读的学校。 本来想打车去来着,但顾清黎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他不得不始终贯彻自己的“穷人”人设,采用节能减排的步行方式出行。 走得脚都酸了,他终是忍不住道:“你不是有事?” 一直跟着我干嘛! 顾清黎和他并排直行,“恰好顺路。” 邱天落后他一步,审视地眯了眯眼。 边走,邱天心里边琢磨着,以刘助理的效率,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合适的房子,这都不是难事,难办的是如何说服顾清黎和自己一起住。 顾清黎现在看似默许了他留在滨城,但他住哪怎么生活的事还没提。 必须卖惨一点,让顾清黎放心不下自己。 余光瞥见电线杆上贴的小广告,念出了声: “招聘掏粪专员,性别男,工作内容快速上门管道疏通、清理化粪池、抽粪吸污……感觉利润空间很大,我看行。” 说着,他用手机咔嚓拍了下来。 瞅着顾清黎没什么触动,邱天继续念道: “菜市场杀鱼,要求手脚灵活,刀法利落。好,从今往后我就做个无情冷酷的杀手,杀遍天下不爱搭理人的鱼……” 顾清黎仍旧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邱天在一旁恨得牙痒痒,不死心地接着念: “嚯,这个赚钱——按次结算,一次5000元,要求男,长得帅气,智商高,外貌好,没有遗传疾病。好家伙,这不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工作?” 顾清黎驻足,“除了性别,哪一点与你有关,咳。” 他咳得脸色绯红。 邱天呵了声,真是咳嗽都堵不住你的嘴。 他眼露疑惑,“工作内容,捐献男性小蝌蚪,什么是小蝌蚪?” 顾清黎身形一顿,咳嗽都忘了。 “顾清黎,你有小蝌蚪吗?我怎么有小蝌蚪?”邱天好奇宝宝似的凑近,说话的气息伏在顾清黎的耳骨上,瞬间有些发热。 “按你这个速度走下去,学校早就下班了。”他说着,揪住邱天的衣领,往前走,快速地离开了这片小广告泛滥的区域。 好不容易走到了学校,太阳当真快临近下山。 邱天不由得速度加快,进校门前瞅了眼身边的顾清黎,心里偷笑—— 明明就是担心他人生地不熟,特意护送了他一路…… 结果顾清黎压根没和他一起往校园的方向拐,而是继续前行,看上去是真有事? 邱天:“……喂、喂喂喂!我等会儿弄完了上哪儿找你?” 顾清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来不及发表意见,邱天余光瞟到校园里有个中年,穿着正式的中山装,手里还怀抱着一捧鲜花,冲他热情地招手。 蒜头鼻,双下巴,符合刘助理说的校长特征。 邱天赶紧回头,确认顾清黎走远了,这才冲进校园。 马校长两颊有些高原红,看着怪喜庆的,此时热情地迎过来:“是邱公子吧?听刘总提过您,如今一见,真真是一表人才!” 邱天接过花,赶紧挡住脸。 幸好还没开学,离教职工下班也还有一会儿,校门口没什么人。 这学校是滨城一所不入流的普高,只有区区一栋主教学楼,操场一圈看上去也就400米的样子,五分钟能走到底。 墙体刷着猪肝红色,想要模仿欧式的复古风,模出了个中不中西不西的感觉。 马校长笑得慈祥:“邱公子,滨城十一中因为您的到来,而蓬荜生辉!我现在带您去教务处交材料,有任何学习和生活上的需求,都可以跟我提,别客气!” 邱天压低音量:“我就一个诉求——” “在学校装不认识我,感谢。” 不然这么大谱,他还怎么在顾清黎身边瑟瑟发抖装可怜! …… 邱天出了校门,拿出手机,打开和顾清黎的对话框,正激情打字问顾清黎在哪,注意力却被依靠在防护栏上之人给吸引住了。 顾清黎穿着半旧不新的长袖T恤,工装裤显得腿型好看又修长,哪怕半边脸都隐在鸭舌帽下,依然能看到他分明的下颚线与骨感的喉结。 尤其是那拿着只拿着奶茶的手,线条流畅,像雕刻出来的艺术品。 因着还在生病的缘故,顾清黎的嘴唇不太有血色,更添了丝让人想要拥住的韵味。 只一眼,邱天的脸颊就有些红了。 真烦人,下颚线比他的人生规划还要清晰。 他快步跑过去,“等多久了?” 嘁,难怪刚才走的时候不理他,原来是要来接他。 “刚结束。”顾清黎看了眼身边快速行驶的车辆,抬脚向他走去,率先过了马路。 邱天便在这边等他,瞧见他除了自己喝一杯,另一只手里还提了一杯奶茶,兴奋地抢过来: “给我买的?刚好口渴了。” “要喝拿去,”顾清黎轻咳一声,“买一送一多了。” 过去他们学校的餐厅也会提供奶茶,不过纯纯用牛奶和红茶勾兑,讲求一个健康营养,少了添加剂的乐趣。 前阵子在夜市,看到有路人手上拿的奶茶五颜六色,还有各种果味小料,看着就很好喝! 他咽了咽口水,扒开袋子,正要拿出奶茶,却发现奶茶上方有一个粉色毛茸茸的物品。 “这什么?”他顺手拿了出来,是一对有小熊玩偶的女生发卡,上面还有未拆封的标签。 前方伸来一只手,轻巧地把发卡拿走,揣到口袋里。 邱天愣了愣,所以顾清黎的有事,是去买这个发卡? 买给谁的? 邱天的脑海中,瞬间浮现了那次在网吧遇到的梨涡女同学,笑起来甜甜的,叫周欣怡,喜欢顾清黎。 妈的这俩名字怎么还押韵呢! 这发卡和那女同学也很是相配! 他们什么关系?什么关系好到要送发卡? 算算日子,马上要到七夕了,这个莫不是情人节的礼物吧? 顾清黎抬脚往东边的小道上走,邱天还酸在原地。 见他没跟上来,顾清黎停下,回头看他:“不走留着应聘学校保安?” 邱天气得笑了,无语跟着,拿出吸管,戳破奶茶盖,用力吸了口—— 竟是纯牛奶+芋圆? 怎么外面的奶茶也这么无趣?他奇怪地拿过顾清黎的,闻了闻,明明顾清黎的奶茶闻起来就很好喝!!! 邱天怒道:“不是买一送一吗?” 顾清黎怔了下,一时无言,下一瞬听到邱天的重点放在: “为什么我们的口味不一样?” 顾清黎紧绷的唇角松懈下来,“就你那娇气胃,想去医院办张年卡?” 邱天气鼓鼓地喝着牛奶,现在看顾清黎哪哪儿都不顺眼。 他怎么就忘了,顾清黎是直男,更难办的是,现在甚至连心仪对象都有了!而且人家对他也有意思。 但那天在网吧见二人相处,似乎又差点意思,难道是友情以上,恋人未满? 他得抓紧了,早日重拾自己在顾清黎心底的地位! 第一步,就从同居开始吧! 邱天咬了咬吸管:“顾清黎,你看看你也无家可归,我也流浪街头,你我同病相怜,是不是可以考虑一起合租?” 他已经想好了,等顾清黎接纳了他的提议,他就说自己发现了处还不错的房子,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我租到房子了,”顾清黎出声道:“和你不同病。” 邱天呆滞了下,随即两眼放光,他有种预感,顾清黎下一句要说:“要不要和我一起住。” 二人走到十字路口,顾清黎看向他,“要不要我给你找个住处?” 果然——! 邱天的嘴角高扬:“我愿意!” 顾清黎一指旁边的人行天桥:“天桥下面,防雨抗风,城管也不管。” 邱天:“……” 微笑僵硬在脸上。 顾清黎挑眉:“不是说我行你也行?” 邱天真想把嘴里的芋圆吐他脸上,“你在顾家好歹还有个破木板破门挡风呢!” 顾清黎垂眸,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继续朝前走。 邱天抿唇,厚着脸皮跟上去,他倒要看看顾清黎租的什么房子! 没一会儿,二人便来到一处老破小的巷子,里面的房子有些类似北方胡同的设计,好几家人公共一个院子,区别是面前房子有几层,邻里间挨得特别近。 邱天看了看路标,坤兴里。 “咕噜噜——咕噜噜——”邱天用力吸着奶茶里最后的两颗芋圆。 这两颗芋圆是因为个头特别大,才剩下的,如今牛奶都喝完了,空吸芋圆二的声音特别想,就像邱天在和谁赌气似的。 顾清黎在16门牌号前站定,斜了他一眼:“喝完就扔了。” “我不!”邱天偏和他对着干,“杯子我留着卖钱的。” 顾清黎:“……” 邱天打量了下眼前的房子,墙体都掉漆了,房梁上还长了不少爬山虎,咂咂嘴: “也不怎么样嘛。” 就在这时,内院响起了脚步声。 张叔身上系着围裙,一手拿着肉,一手拿着竹签,从里面跑了出来,一激动普通话又不标准了: “小邱天~听小顾说你们要来住,我赶紧把阁楼收拾好喽,快进来撒!” 邱天怔了怔,我们? 他知道自己不该笑的,但唇角怎么都压不下来。 偏偏顾清黎还要讨人嫌,非要重复他刚才的评价:“不怎么样?” 邱天幽怨地瞅着他。 顾清黎从大马路扬了扬下巴: “前面右转,有个地下通道,冬暖夏凉。” 邱天自然不! 气呼呼地跳起来拍了把顾清黎的帽檐,大摇大摆挽着张叔的手进去了。 13 13 走进院子里,能看到正中央有一处公共的晾衣区域,一条具有年代感的石阶楼梯连接着三户人家。 每一户的室内面积极小,需要公用大门右侧的公共厨房。 张叔热心地介绍着: “靠西边的这户,是一对来滨城务工的年轻夫妇在住,他们就在一百米外的地方开了个小超市,平时有些需要买的小东西,可以照顾一下他们的生意。” 邱天点点头,心里腹诽道:这芝麻大点地儿,还能住这么多人。 就在这时,靠南边的小破门被人从内打开,一个看上去三十好几的颓□□年,扔了个吃空的外卖盒出来。 没想到院里来了人,男青年先是一怔,瞅了下眼生的邱天。后者想着以后都是邻居,要不打个招呼。 结果对方没有一点要熟悉的意思,木着张脸缩了回去,“哐”的一声把门带紧。 古古怪怪。 张叔冲邱天撇了下嘴,降低音量:“这小伙子叫王枫,别搭理他,不爱出门,大学毕业好几年了,工作也不找,就吃爷爷奶奶的退休金啃老。” 邱天抽了抽嘴角,大学刚毕业应该才二十出头,怎么显老成这样。 顾清黎率先踏上楼梯,轻车驾熟地上了二楼,边走边咳嗽了两下。 邱天的注意力被他引了过去,心里不由软成一片,这人病还没好完全,就出来张罗住处。 他们的住处在张叔家上的阁楼,木质地板踩起来咯吱回响。 屋内陈设极为简陋,一个破了皮的双人沙发,一个瘸了腿的儿童课桌,桌面还印着abcd的英文字母,还有涂改液画的小人。 “我女儿去外公家了,过两天才回。这丫头嗓门大,到时候要是吵的话,见谅啊小邱天。” 邱天笑嘻嘻回应:“没事的,我也安静不到哪里去。” 因着是阁楼的原因,房顶比普通房子要低,顾清黎进门的时候下意识弯了下脑袋,邱天比他矮半个头,不甘示弱地也非要弯下脑袋。 余光瞅见墙壁上,有一些油漆的裂痕,彰显着这栋房子的年代感。 这地儿还不如邱家保姆的厕所大。 邱天心里啧啧啧了几声,视线落到角落里的高低铁床—— 他先是抗拒,随即想到……这不就是要同居的意思? 心头随即大喜! 邱天赶紧掏出手机,让刘助理别找房了。 脑中还想着,这房间还是大了,要是能再小点就好了,嘿嘿。 二人去把宾馆寄存的行李拿了过来,阁楼小屋瞬间被被纸箱塞满。 就这还是刘助理精简过后的,只剩下画具和衣物,鞋子都挑那种不出错的经典款留下。 对比下来,顾清黎的家当就少得可怜了,只有仅仅的一个书包。还有…… 那搁在桌上,扎眼的粉色发卡。 邱天眯了眯眼,从行李箱里找出了一个小的尼龙包,里面装了一个迷你便携的速写本与颜料盒。 “还好没压坏!”邱天夸张地大声说,顾清黎闻声,看了过来。 邱天炫耀般地在他面前晃了晃,后者伸手欲接,邱天又赶紧收回手,嘚瑟道: “这是我的粉丝送的生日礼物喔,我超级超级喜欢,都舍不得用!” 顾清黎的视线在他手中的礼物上凝了下,情绪没什么起伏。 邱天添油加醋:“是大美女哦!” 顾清黎拿着抹布擦着床板,停顿了下,“既是网友,有没有可能是男的?” 邱天愣了愣,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顾清黎也没再问,低下头在盆里清洗着抹布。 “合着就你有女孩子追?我不能没有了是吧?”邱天这才反应了过来,不乐意地嚷嚷: “我这个美女小粉丝,善良又美丽,有趣又童……纯真!你不懂!” 顾清黎又去擦柜子,背对着他:“嗯我不懂。” 夜色渐深,顾清黎又出去了趟,再回来的时候,带了两大袋生活用品。 “你先去洗澡。” 顾清黎看了眼手机时间。 邱天找了套宽松的衣服当睡衣,去袋子里翻找,疑惑道: “沐浴露呢?怎么没看到洗发水?” 顾清黎头也不抬道:“有什么用什么。” 邱天拿了块香肥皂出来:? “不是,”邱天无语片刻,“拿铁洗完澡还要涂精油呢?我不能连只狗都不如吧!” 顾清黎有一瞬间的愣神。 邱天背过身去,无声拍了下唇,不该提和杜家有关的事物,徒增顾清黎的烦恼。 “浴室在哪?”他问。 “一楼,楼梯口附近。” 邱天凑合着香肥皂下楼,但很快,没有两分钟,他又风风火火咚咚咚跑回来: “顾清黎,有人用你家浴室,那洗手台旁边还挂了只裤衩!” 顾清黎把他忘拿的毛巾塞了过去:“本来就是公用的。” 邱天:??? 说来惭愧,身为一个北方人,他还从没用进过公用的大澡堂子。 而且刚才只看了一眼,淋浴的地方和旁边的蹲坑相距不足一米,呆一秒都觉得要沁入味儿。 关键是,那个澡堂子黑布隆冬的,只余上方一个脑袋大小的排风扇,潮湿又阴森。 已经清了好几个小时的东西,顾清黎好不容易得闲,在沙发上坐下。 邱天想要他陪自己洗澡—— 当然,不是那种光着身体的陪,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陪。 他不喜黑,又是第一天到这,很不习惯。 但这个要求怎么想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邱天轻咳了声,拿出手机,假模假式地开始念新闻: “有专家称,每久坐一小时,平均寿命将缩短22分钟……你刚生病,该多出去锻炼锻炼增强抵抗力。” 顾清黎非但没起来,还靠得更闲适了,“去洗,少废话。” “公用的,不会有什么针孔摄像头吧?”邱天迟疑道:“要不别洗了。” 顾清黎:“……你就是个普通人,别想太多。” 邱天慢吞吞地挪了一步,意思了下,“那个,我好心提醒下你,刚才浴室那,有人找你。” “是吗,”顾清黎轻启嘴唇,“不一定是人。你知道这个阁楼为什么一直空着吗?因为……” 话还没说完,邱天就跑得没影了,空中还留了句“顾清黎吃屎吧你!” 邱天恨得牙痒痒,这人真是蔫儿坏,看出他害怕,还要鬼故事吓唬他! 呵,他现在也是个小小男子汉了,要学会自己独立成长了。 他鼓足了勇气,找到了电灯开光,打开。 明暗扑闪了好几下,那头顶的灯泡才固定在昏黄的光线下。 也没什么可怕的嘛,一回生二回熟三回闭着眼睛洗。他宽慰着自己,回身要锁门,唇角僵了下—— 这破门的锁还坏了,把手上系了个硬纸壳,关门的时候把它塞在缝里,门有阻力,就不会被风吹开了。 “阿弥陀佛菩萨佛祖耶稣孙悟空七仙女保佑!”邱天嘴里嘀咕着,站到了花洒下。 好在水压不错,邱天给毛巾上抹着肥皂,哼着调给自己打气,身上布满了泡泡。 室内逐渐被白色的雾气弥漫,邱天的心思也跟着神游。 死皮赖脸地,终于算在滨城落脚了。 接下来,就得好好计划着,给顾清黎提升生活质量,创造一个好的学习环境,重新让生活走上正轨。 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治疗顾清黎的手伤。 上辈子,顾清黎就是没有照顾好身体,方才黯然离世,这辈子决不能让他再重蹈覆辙! 这一世,他也绝不会缺席顾清黎的狗生。 正雄心壮志着,“啪——”的一声,头顶灯泡里的钨丝发出短暂的火光,然后彻底灭了。 黑暗瞬间席卷而来。 “我靠——!!!”邱天发出惊呼之声,瞬间响彻整栋建筑。 他给吓得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噩耗不仅如此,身上的水从热水,逐渐变凉,几个呼吸之间,直接变成凉水。 脚步声快速逼近,对方似乎本来就在不远处。 顾清黎的声音从门缝传来:“怎么了?” 邱天的语气有些颤抖:“停、停电了吗?” 顾清黎看了眼旁边房屋里透出的灯光:“应该是顶灯烧坏了。” 邱天苦着一张脸,哀嚎:“那水怎么也凉了?” 顾清黎:“电热水器,热水有限,不能久洗。” 邱天:“……我头上还有泡沫没冲,你别走!” 门外没有回应,也没有脚步离开的声音,应该是没走吧? 邱天强忍着凉水洗澡,幸好天气还算热,能撑。 但洗头的时候,需要闭眼。 本来环境就黑暗,要是再闭眼的话,四面八方好像埋伏了从中式清朝鬼到西式的吸血鬼,水龙头的水都变成了血。 心里不断放大刚才的对话,阁楼为什么没住人?该不会是出过什么人命吧啊? “那个、顾清黎!你还在不在!”邱天冲门口嚷嚷着。 打火机的声音适时响起,算是回应。 呼——看来没走。 摸黑洗澡,又打算速战速决,动作又慌,不小心把水龙头碰合上了,水关了,他又摸索着去找龙龙头的位置,不小心嗑了下,痛得吸了口气。 顾清黎在门外说风凉话: “急什么,要是掉坑里,正好叫掏粪队捞你,顺便应个聘?” 邱天:“……滚。” 你妹的顾清黎,你的狗生要不还是自己孤独终老吧! 门外安静了。 靠,不会让他滚真的滚了吧?邱天不由得加快速度。 门外再度响起打火机的声音,每隔一会儿,都会贴心地出现这个声音。 邱天也跟着安心下来,动作变得有条不紊。 洗澡水虽凉,心里却滚烫起来。 14 14 俗话说得好,今日吃苦耐劳,明日吃麦当劳。 这几天,邱天几乎把这个立为家训。 他给自己的微信头像改为了一朵岁月静好的莲花,微信名设为: “荷气生财” 方才与住在这栋破房的自己和解。 又开学了。 大清早,邱天苦逼兮兮地被顾清黎从床上提溜了起来。 人生再没有比读两次高中还要令人崩溃的事了吧! 为了维持自己的贫穷人设不倒,邱天连书包都没有买,提着超市的塑料袋充当包包,里面非常刻苦地装了一本书,爱学习的氛围加满。 再看顾清黎,书包瘪瘪的,邱天一巴掌拍了上去,里面空空如也:“书不会都拿去卖钱了吧?” 邱天这几天琢磨了许多生财之道,发现旧物回收简直就是暴利! 想着小金库的钱是不能再明着动用了,也不能总花顾清黎的钱吧,他挣点钱太辛苦了,自己该给他多分担分担。 顾清黎斜了他一眼,“袋子里装漫画书的人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邱天不好意思地把袋子往身后藏了藏。 刘助理是懂事的,怕他在这小乡镇实在没什么娱乐活动,便把那一整箱的漫画书都给他留了下来,保住了他最后一丝精神食粮。 顾清黎不知道上哪,搞来了辆有些生锈的二八自行车,他帅气利落地上车,一只脚蹬在踏板上。 邱天忙眼疾手快地蹦到后座上,生怕顾清黎把自己落下! “扶好。”顾清黎道。 邱天脑海中瞬间浮现了很多爱情电影里的桥段,比如搂腰靠在背上,趁机摸摸顾清黎的腹肌啦等等。 但很快他便摇了摇头,要真这么干,顾清黎能原地漂移一百八十度给他扔下。 他冲顾清黎好看的腰线咽了咽口水,遗憾地扶在了座椅上。 会有的,面包会有的,豆腐也会有的。 自行车平稳地驶出院子,邱天的发丝被微风浮动,心情瞬间大好。 他不会骑自行车,也从没坐过,毕竟过去出行总有豪车接送。 没想到竟是这般惬意。 顾清黎的长袖校服没拉拉链,拉链头随风碰撞出叮当的声响,显得一切都鲜活起来。 邱天好像从来没见过顾清黎穿普通高中校服的样子。 过去他们读的贵族中学,校服都是西装样式。不曾想,这样中式的运动套装竟更显朝气。 邱天在后座,悄悄拍了张顾清黎的背影。 渐渐地,道路两侧上学的学生多了起来。 “分的哪个班?”顾清黎忽然出声。 邱天:“不知道诶。” 他打算给顾清黎一个惊喜。 其实他和马校长特意说了,就去顾清黎所在的班级。 当时马校长很是诧异,还准备给他安排火箭班来着。 顾清黎所在的班级是成绩末等班,班上人大多插科打诨,没个正行。 自行车在路边停下。 邱天疑惑地看着路标,“离十一中还有五百米呢?” “下车。”顾清黎道。 邱天懵懵地下来了,“去吃早餐吗?” 顾清黎冲校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自己进去,在学校装作不认识我。” 邱天:? 他忙抓住自行车的后座椅,“为什么?和我认识很丢人?” 顾清黎不解释,“今天是第一天上学,就算了。以后上下学也不要和我一起走,避免被别人看到。” 邱天愣了下,没听明白什么意思,正要追问的时候—— “顾同学!”一道清丽的嗓音出现,带着丝欣喜。 邱天循声望了过去,竟是满面笑容的周欣怡! 周欣怡的校服一看就是熨过,整洁服帖,齐刘海也卷翘时髦,不少路过的男同学为之侧目。 和顾清黎身上的校服就像情侣装似的,闪瞎邱天的嫉妒之眼。 周欣怡身上背着画板,应该也是美术生。 邱天的小脑瓜瞬间想了很多,所以这里就把他放下,是为了载校花? 周欣怡看到邱天,热心地招了招手,“弟弟也在啊。” 说着,把手里的牛奶递给了邱天: “弟弟喝,长身体。” 邱天:??? 他是比顾清黎矮了那么一点点,但高一过去已经长高了2厘米了!他不是小孩子了好不好! 再说了,顾清黎也就比他大几个月而已。 怕邱天客气不好意思拿,周欣怡直接把牛奶塞在他怀里,还叮嘱他趁热喝。 顾清黎闻言,瞥了一眼邱天。 邱天脑海中忽然划过什么,什么都想通了。 上次顾清黎也问过他,是不是喜欢周欣怡这种。 今天周欣怡又爱屋及乌地对他这么好…… 顾清黎莫不是醋了吧,怕我和他抢校花? 他自恋地想,虽然是自己的竞争力大了点,但顾清黎怎么会这么小气! 他邱天该不会是两人py中的一环吧! 他几乎是自学成才在脑海中编织了一本大型玛丽苏,男主送女主粉嫩的发卡,女主含羞地戴上。男主牵住他的手,让女主叫恶毒男配邱某走,宣誓主权。女主给邱某发好人卡,然后坐上男主的自行车后座,双宿双飞。 越想越气,邱天把牛奶抛进自行车的篓子里,迈大步走了。 真想把这俩人都鲨了,一个埋南极一个埋北极! 十一中对面是所职高,这个点了校门口零零星星几个人,可能上学时间要比普通高中晚一些。 邱天没穿校服,校门口的保安也没拦,十一中的管理看来是非常懒散。 他打算自己去小卖部整袋牛奶喝。 嘁,一袋牛奶谁还喝不起了! 他只要想,给你在滨城买一整条牛奶的生产线,天天洗牛奶浴。 这学校就一个小卖部,学生都涌过来的时候,需要排队。 排在邱天前面的两个男生,为首的那个意气风发,有些矮胖,单面耳朵戴着蓝牙耳机,背包也只背了单肩,趾高气扬地吩咐身边瘦高但有些面黄的男同学道: “给我拿个蛋糕,再要个卤蛋,一瓶美连达,对了再来包辣条。” 男同学像颗憋屈小土豆,为难地看着手里的五块钱:“陈哥,你这五块钱不够啊。” “那你就先垫着。”陈海波不以为意地道,“你难道以为我会不给你?” 土豆男同学想说不敢说的样子,很显然之前垫过钱且对方没给。陈海波继续给男同学洗脑: “我爸马上要调到帝都做高管,以后我和你们不会是一类人了。喏,看到这双球鞋了吗?你要是识货的话,还认为我会在乎你这点小钱?” 土豆男同学狐疑:“真的假的?” 听到鞋子,邱天就来劲了,低头一看,随口评价道: “英国的Mark Breeze夏季限定,全球仅此一双。” 高中男生,无外乎最在乎的就是别人认可的目光。 陈海波瞅了邱天一眼,瞧他身上的衣物不菲,家境应该不错,有意上前结交: “这位同学看着面生,哪个班的啊?” 邱天虽见不惯这男生的作风,但刚来学校,不想给顾清黎找麻烦,还是耐着性子回答: “高二(十)班。” 土豆男同学惊了下:“那不就是我们班?” 陈海波也跟着眼前一亮,“你就是班主任说的转学生?你好啊,我是十班的班长陈海波,你可以叫我陈哥。看你和我很是投缘啊,我就喜欢跟有眼光的同学做朋友。” 针对他的第一句话,邱天点点头。但这在陈海波的眼里,无疑是邱天答应和他做朋友。 他瞬间抛弃男同学,转而和邱天称兄道弟: “哥们,你刚来,人生地不熟,我给你介绍介绍这学校的配置,还有一些绝对不要踩雷的老师和同学,包你拥有一个顺风顺水的高中生活!” 简单介绍了两句,陈海波状似无意间聊起:“兄弟,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啊?” 邱家是做化妆品产业的,他回答很模糊:“就一些瓶瓶罐罐的工作。” 陈海波面露思索,这个答案就有些宽泛了,莫非是什么保密的化学行业?不方便直说? 他们买好东西后,陈海波非要等着邱天,说要带他去教室,顺便一路上给他熟悉熟悉环境。 即将要进入到教学楼,陈海波伸手把邱天拦了一拦: “兄弟我和你投缘,跟你提个醒。这个班上,有些人注定没有前途,根已经烂透了,你千万别站错对了。等会到了,你随便找空位坐,但千万别坐最后一排的那个。” 邱天吸着牛奶,不解:“为什么?” 他还想坐最后看漫画书呢。 不过他不太在乎坐哪里,主要看顾清黎坐哪里。 陈海波满脸嫌恶的样子,“那里就坐了个社会的大渣滓,听说高中前还进过少管所,故意伤害罪。要我说,这种人就该捉起来枪毙,还放出来危害社会。” 邱天不知全貌,没有说话。 旁边的土豆男同学性格懦弱,没也敢插话。 陈海波继续酸不溜秋地道: “还是个男狐狸精,仗着有点皮囊,勾引我们的大校花!校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也不怕沾着那天煞孤星倒大霉……” 恰逢此时,走廊另一头,摇摇晃晃走来一人,最炸裂的就是那个红毛。 嚯,还是邱天的熟人。 这不就是当初在网吧想要整顾清黎没整成还吃了个大瘪的破防三人组嘛。 这学校对仪容仪表真不在意,这非主流发型都能过关。 王明俊压了压头顶镶钻的鸭舌帽:“我特意跑遍滨城的帽子店,挑中了这款最贵的,小怡怡肯定喜欢。我这不比那破网管帅多了?” 卷毛小声嘀咕着:“可是真的很显脸长啊。” 猴子把他的脑袋揍得邦邦响,转而对王明俊殷勤笑道:“这不得把咱们的周大校花迷死!” 陈海波似有些忌惮他们,往旁边站了站。 邱天挑挑眉,陈海波刚才嘴里告诫他远离的人,该不会就是这暴发户傻子吧? 说他是社会的渣滓,还是大渣滓,是不是有些抬举了。 王明俊看到邱天,本目不斜视地挪开。 忽地,他的视线又移了回来,危险地眯了眯眼。 这不是网吧那臭小子的弟弟? 上次还狠狠阴了他一招,说他浏览黄色网站,害他哄了小怡怡好久才哄好! 猴子也认出来了:“你、你你……” 卷毛跟着结舌:“那个弟、弟弟……” 陈海波手速颇快地把邱天拽走,快速上楼: “以后你见到刚才那三个人,尤其是走在前面的那个,趁早绕道。咱们这一块稍微出名一点的娱乐产业,都被他家包了。他还是我们学校的小霸王,惹不起的!” 邱天好笑地回头看了一眼,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半点没看到人影,就这还小霸王? 是不是没见识过他这个帝都真正的小霸王? 从一班往楼道里走,班级数量依次递增,学生的成绩排名越差。越走越闹腾,到十班门口,和早高峰的菜市场没有区别。 第一排的女孩子在化着大浓妆,第二排的男生窝成一团在玩手游,第三排应该是一对情侣,亲得难舍难分,第四排有个拿着自拍杆的精神小妹,不知道在直播还是拍抖音。 邱天:“……” 这样的学习环境,为自己和邱泽田的550分约定担忧了起来。 陈海波说照顾还真照顾,用力击了下掌,一副班长做派: “同学们,我们班这学期有转学生,大家热烈欢迎。” 班上的同学们瞬间安静了一秒—— 接着又自己干自己的,丝毫不关心什么转学生留学生退学生。 倒是第一排的浓妆妹离得近,注意到邱天精致的脸,手一抖,不小心眼睫毛画歪了,低骂了一声。 陈海波拍了拍邱天的肩膀,示意他别放在心上,“挑个位置吧,记住我刚才说的话。” 邱天却没有回应,视线怔怔地落在最后一排唯一的空座那儿。 空座旁边趴了个男同学,此时正面朝窗外睡大觉。 不用看脸,邱天都能从骨相看出来,这是顾清黎。 所以陈海波刚才那样鄙夷的“社会的大渣滓”,不是王明俊,竟然是顾清黎 ? 顾清黎所坐的地方是全班离黑板最远的位置,身后放着扫把等清扫的杂物。 还有两个看上去非常欠的男同学,在最后一排传篮球,丝毫不在乎顾清黎是否在睡觉,飞快划过的球就在顾清黎的头顶,好几次堪堪碰到他的头发丝。 一个失手,球重重地砸在顾清黎的桌上,他们没事人般地哈哈大笑,继续传球。 桌上的那个人,似乎已经习惯,丝毫没有反应。 陈海波迫不及待地和第一排的浓妆妹炫耀自己的新鞋。 邱天面无表情地路过: “假鞋就别穿出来丢人现眼了。” 陈海波似被戳中心事般,慌了下,但又觉得邱天一定是胡说,不可能知道。 “你、你懂什么?” 邱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全球唯一一双在我这里。” 陈海波的脸瞬间在浓妆妹的取笑眼神中,涨成了猪肝色。 邱天沉着张脸,径直朝最后一排走去,伸手在空中稳稳揽住了那个飞动的篮球。 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三个人身上。 尤其是邱天,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气势,让人不由屏息。 动静之大,顾清黎从桌上抬起头。 看到邱天的时候,他瞳孔骤然紧缩。 邱天用力拍了两下球,在这两男生朝自己走近的一刹那,瞬间握在掌心,猛地一发力,砸到前面那个男生的脸门上。 前面的男生一个重心不稳,超后倒去,重重压到后面那个男生的身上,二人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15 15 全班哗然。 本来准备上前理论的陈海波,此时也怂得退了回去。 被压在下面的男生像只细狗,压在他身上的男生又胖得像要爆炸的气球。细狗男同学被压得直翻白眼,猛地推开身上的人,从地上弹射起来,指着邱天的鼻子骂道: “你他妈有病啊?” 气球男同学也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发质像枯草,此时乱得像鸡窝:“他他妈谁啊?招你惹你了!” 他们向邱天逼近。 顾清黎凝神,正欲起身—— 邱天二话不说地把堆在顾清黎身后的拖把拾起来,先是击在了气球男同学的踝关节,气球男一个重心不稳,在地上滚了滚。 其后扫把的脏布给细狗男同学的面部做了个深度“清洁”,后者急急后退,恶心得扶墙干呕。 随后,邱天把拖把、扫把和撮箕之类的杂物全部扔进垃圾桶里,每“咚”一声,气球男同学和细狗男同学便哆嗦一下,原地驻足再不敢上前。 最后,邱天用力踹了一脚,把垃圾桶踹到后门那儿—— “挡我路了。”他拉开顾清黎旁边的空位坐下。 说的是垃圾桶,也是脸色青白的男同学二人。 顾清黎的视线,落到邱天那因揍人而涨红血丝的手背。 班上的同学们炸开般开始私语—— “我靠这转学生打哪来的?” “这么嚣张啊,不知道他和王哥比谁更厉害?” “长得还怪好看的嘞,没想到下手这么狠。” “是吧!!他刚进门我就瞧着是极品,没好意思说!” …… 忽地,教室门口传来用力的拍门声,吸引过所有人的视线。 一位精瘦的中年男性,穿着宝蓝色的Pl衫,左手拿着保温杯,右手拿着教案。他头顶着亮丽乌黑的头发,眉毛淡得几近于无,刻薄古板写在脸上。 “大清早干什么?造反?” 同学们性子懒散不服管惯了,看在班主任的面子上勉强掰回身子坐直,但大多还是坐没个坐相。 气球男同学和细狗男同学对视一眼,一个捂头一个捂肚子,大喊:“老胡——疼死了,这新来的转学生无缘无故打人——” 胡立军闻言,皱眉地看着腰背挺直的邱天。 陈海波瞬间像找到主心骨似的,狗腿地上前,颠倒黑白地道: “……事情就是这样,胡老师,这邱天无视组织无视纪律,上来就挑衅同学,无法无天……: 邱天冰冷的视线扫过来,陈海波后背发凉,往胡立军那边凑了凑,还找了个椅子把脚下的鞋子藏住。 胡立军瞅见邱天的眼神,心里直冒火,顿觉头大。 十班本就是就难管的班,现在又来个刺头。 邱天的档案,他来之前已经看过了,帝都希尔普林高中,听上去就是什么野鸡学校,那成绩更是惨不忍睹,典型的义务教育残次品。 “邱天,你给我到走廊上站着 !罚站一上午!” 邱天没什么好辩解的,抬脚朝外走去。 胡立军气愤地把教案砸到讲台上,唾沫飞到第一排同学的脸上: “民族的伟大复兴是指望不上你们了,你们这样的估计连专科都上不起。但求你们不要拖祖国的后腿,少给所有人增添负担,安安静静地做好你们的社会底层!” 下面的同学们表情都不是很好,但似乎都习惯了这样的辱骂。 化浓妆的女同学暗暗白了他一眼,在爆炸的卷发下塞了耳机。其他同学也不乐意听,靠窗边的看窗外的麻雀吱吱呀呀地叫,靠墙的拿着笔帽在墙上挖洞。 “吵死了。”顾清黎似彻底醒了,不耐地道了句。 声音不大不小,在胡立军的耳朵里如炸响一个惊雷,他气得脸都紫了:“顾清黎,你也给我滚出去!” 大动肝火,说话动作幅度太大,头顶的头发被晃松动了,歪斜地挡了他半只眼睛—— 全班爆笑。 胡立军没面地脸通红,把假发拨正: “还笑?都是被你们这群小崽子气的。尤其是你这个顾清黎,真是个扫把星,只要和你有关,就没一件好事!” 走到后门边的邱天,闻言眉眼一竖,不豫地看向讲台。 思索着要不要把他最后那几根毛拔光再在头上点六个香疤送去庙里好好改造改造。 顾清黎走到他身后,踢了踢他的脚后跟:“不走留着做门神?” 邱天忍了忍,走到走廊外,没正形地靠在墙上,气鼓鼓地盯着地面。 顾清黎和他并排,哪儿都没有靠,肩膀没劲地低垂着: “刚才老胡的话也听着了,没必要为了我大动干戈。” 邱天撇开脑袋,刚才打架的时候没注意,后脑勺有处呆毛竖着: “谁为了你?我认识你吗?我早晨被无良司机半路扔下,心里不痛快,路见不平,揍人撒气罢了。” 还说什么在学校装不认识他,谁想认识你啊?你顶流男团还是国家主席啊? 顾清黎递了样东西到邱天面前:“少侠好身手。” 邱天定眼一看,是个创口贴。 他下意识举起右拳,这才发现手背蹭破皮了。 他的脸瞬间就皱吧起来,后知后觉,好痛啊啊啊——他捧起自己的右手轻轻呼了两下。 赶紧拿过创口贴,撕开上面的封条,贴上:“可不能留疤。” 顾清黎伸手,无形地压了压邱天的那根呆毛:“嗯,最好赶紧去医院,再晚点伤口就愈合了。” 邱天觉得痒,甩了甩脑袋,心里莫名想到,很少有人会随身带创口贴吧。 在他没来之前,顾清黎每天究竟在经历什么。? 邱天心里有些发酸,不理解地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还有那狗嘴吐不出象牙的班主任,说的都是些什么乌烟瘴气话。 还扫把星,信不信邱天一拳把他捶到海王星! 顾清黎的半边脸隐在帽檐下,回答他刚才的话:“没有意义。” 邱天怔了怔,恍然想到小时候—— 那时候的邱天几乎在电玩城包场,一些富家子弟热衷于捧着他,好从他这里捞到免费的吃喝玩乐。 恰逢他们所在的商场隶属于度尚集团,顾清黎有天随着高管熟悉自家产业,再度见到邱天,认出了这就是那位给自己的爱车画蜡笔小新的男孩。 邱天也认出他了,不过仗着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邱天假装无事发生,自顾自地享乐。 顾清黎这克己守礼的太子爷,竟然闷声不吭地跟着邱天打电动,一玩就是三天。 后来还是邱天实在忍不住了,扔开游戏手柄:“你每天不去学学怎么数钱,上我这干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做什么?” 顾清黎做事认真,就算是开电动赛车也认真琢磨玩法: “意义都是人去赋予的,如果你觉得这些没有意义,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做点有意义的事?” 至此以后,顾清黎带着邱天好好上课,完成学业,安心生活。 而此时,安静的走廊上,背景音是各个班的讲课声。 胡立军身为英语老师,授课带着浓浓的口音,对着教案一板一眼地念着,毫无新意,连站着的邱天都听着犯困。 这个学校的一切似乎都看不到未来,但邱天愿意成为顾清黎的未来。 蓦地,邱天说了句:“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做点有意义的事?” 顾清黎愣了下。 邱天心里紧张起来,不知道顾清黎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那些足以改变他一生的话。 顾清黎轻呵一声: “是挺有意义的,本来我可以在桌上睡觉晒太阳,现在只能站在这喂蚊子。” 邱天:“……” 他气不过,跳起来,把手中的创口贴剩下的包装纸,团了团,从顾清黎的后背领口塞下。 顾清黎把纸掏出来,眼睛眯了眯,危险地看着邱天的领口。 邱天连忙揪紧领口,往旁边挪。 胡志军在里面吼道:“外面的两个,罚站还有心情跳舞?安排你们下周一升国旗的时候当着全校人跳?” 顾清黎只好把纸揣进了裤兜,邱天也吊儿郎当地叉腿站,不让自己在教室窗户那露头。 二人一时无言。 靠近窗边的这位同学,趁大家在朗读英语课文,便躲在立起的书桌后,悄悄地吃着干脆面,嚼得嘎嘣脆。 邱天无意听着,肚子却有意地咕噜咕噜叫起来。 他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早晨除了一袋奶,什么早餐都还没吃。 顾清黎应该也没吃。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默默观察了,顾清黎的晚餐通常是吃点烧烤摊的剩饭,或者网吧的泡面,非常没有营养。 没想到早餐竟然直接不吃了。 这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你看天上那密布的云,像不像刚出笼的鲜肉小包,哇旁边那朵,像热腾腾的芝麻糊!”邱天忽然没头没尾地道了句。 顾清黎冷嗖嗖地回:“像你脑子里的浆糊。” 邱天:“……” 他并不气馁,拿出手机:“专家说,不吃早餐,会得胆结石。你想想,一肚子的石头,走起路来叮呤咣啷响,太可怕了!” 顾清黎抬眼瞥了他一眼,“没有你的脑回路可怕。” 邱天看了眼时间,懒得再兜圈子:“距离下课还有25分钟,我们偷偷溜去吃点东西吧?” “要去自己去,”顾清黎没有半点要挪脚的意思,俨然一副遵纪守法好学生的样子。 邱天啧了声,“要不是我花呗额度快透支了,谁乐意和你一起吃饭?我不怕积食?” 顾清黎悠闲地刷着手机:“你还是回头求你爸吧,低头没用就磕几个响头。” 邱天如今的诉求就是,保证顾清黎的一日三餐到位。 他软磨硬泡着:“你去吃吧!我的要求不高,分我一口就行!我自己带个勺。” 顾清黎打量了他两眼:“你以前不是一身硬骨头?” 这不吃那不吃的挑食怪,吃肉包子还只吃里面那层带味儿的面皮。 邱天的脸皮比城墙还厚:“我现在不是肠胃不好嘛,就得吃点软饭。” 顾清黎不再和他废话,专心玩着手。 邱天一开始玩手机的时候,还有些紧张,生怕走廊路过什么巡察的教导主任之类的,结果课过去了大半,倒撞见不少逃课去小卖部的同学,老师都不知道上哪摸鱼去了。 便也大喇喇地刷着微博。 最近在滨城忙得昏头涨脑,他这才发现,区区几天,微博竟涨了一千的粉丝! 粉丝总量突破四千大关。 那条关于小王子和大金毛的漫画微博,这几天小小火了一把,不少新粉催更,旧粉的留言也很积极—— “喜欢新风格!” “感觉秋秋忽然找到了自己的赛道!” “什么时候更新下一回合?想到要追连载我就#恶心#头晕#面色苍白#没有食欲#昏昏欲睡,我想要挣扎却没有力气,我的心碎得稀巴烂,你在乎吗?你不在乎,就像你不在乎鱼香肉丝没有鱼,你也不在乎连载快疯掉的我,赶紧画别逼我求你秋总!” …… 邱天偷笑了下,没想到还挺受欢迎,要不做成一个系列? 正思索着,私信跳出了个互关的身影,是熟悉的百变小樱头像: 【不要再揪我脸蛋了!】:秋秋锅锅,我今天运气超好的,我在路边捡到了钱!麻麻告诉我说,捡到的钱要都花光,孝敬你买点小颜料~~ 邱天心里洋溢着一股暖流,正要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对方发来红包】:250元 邱天:…… 妹妹,你是会捡金额的。 旁边的顾清黎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16 16 邱天瞅了顾清黎一眼,这是感冒还没好? 他静下心,感受了下,顾清黎所站的方位,好像确实有点风?而且还晒不到阳光。 邱天当即戳了戳顾清黎的肩膀,“你看看我左右手是不是肤色不对称了,感觉我这好晒。” 顾清黎的表情颇为无语,本不想理会他,邱天非要跟他换了个位置。 邱天站定后,拿着手机夸张地道:“我的小粉丝真贴心,时刻想着哥哥,不像有的人,见死不救见异思迁见利忘义……” 嘴里炫耀着,邱天没有领小妹妹的红包,而是回了句: “感动55555,但还是留着小老妹你自己买棒棒糖吃吧!” 顾清黎余光瞥见邱天的刘海被风吹得晃动,后者聚精会神地玩着手机,身体微微倾斜,挡住了所有途径的风。 顾清黎的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 站了一上午,邱天憋了一上午。 等他从洗手间回来,没在班上见着顾清黎的人影,这是吃饭去了? 邱天只好跟着人流,去往食堂。 俗话说得好,好的学校的办学宗旨是教书育人,而差的学校一天到晚想着如何从学生身上捞钱。 一路上,墙壁、电线杆、小花坛,凡是平面,都被贴上了各种兴趣班“跳舞”、“音乐”、“桌游”等广告,保安都不管管。 教学楼修得寒碜,食堂倒是金碧辉煌,从基本伙食到美食一条街,菜品从清真到西餐,应有尽有,老远就闻到饭香。 因着肠胃炎,清淡了好几天,加上罚站也是个体力活,邱天此时胃口大开,什么都想吃,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痛。 还忘了自己此行是来找顾清黎的。 最后,他站在一个肉夹馍的小摊口,豪气地道了句: “阿姨,麻烦给我加个全家福。” 带着口罩的阿姨问他,“要辣子不?” 邱天咽了咽口水,“不要的。” 他不太能吃辣,视线自然落到一旁的海报上,双眸陡然放光—— 【杨梅冰汤圆,又酸甜又圆】 阿姨看见他的神色,卖力地推销:“刚好还剩最后一晚,小伙子,你要不……” 邱天正要点头,身旁忽然插进了声不讲礼貌的呼喊: “阿姨,我要了!” 邱天蹙眉,回身挡在小摊前,誓死捍卫最后一碗冰汤圆:“先来后到懂不懂?” 来人皮肤黝黑,头顶更显黑的粉发,嘴角青了块儿,身上的球衣也多处沾了泥灰,看上去刚上哪打了一架。 王明俊刚没注意到摊前有人,本想自认倒霉来晚一步,却在看到邱天的脸后,挑了挑眉,露出不善的笑意。 邱天也认出了这暴发户非主流,怎么着现在就一个人,那俩瞻前马后的小弟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猴子拿着手抓饼,满嘴流油地靠近:“怎么了老大?”在看到邱天脸的时候,两个眼睛瞪得像铜铃:“是你?!” 卷毛也气喘吁吁地来了:“老大,我就说吧!早晨看到的就是他!” 似察觉到这边的氛围不对,许多同学散开了,他们似乎对王明俊很是忌惮,边退边对邱天抱以同情的神色。 阿姨拿着最后一碗杨梅冰汤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邱天离得近,率先接了过来。 王明俊憋着一口气,对他摊手:“给我!” 邱天闻言,老实地递给他,王明俊正要接过,邱天的手绕了一大圈,逗了他一下,又绕回来了。 王明俊扑了个空,气急败坏:“你——!” 邱天嬉皮笑脸地做了个略略略。 猴子往前买了一步,趾高气扬地道: “喂,我劝你识相点!快点给老大,我们老大刚和职高那伙人干完架,给我们学校抢回了打篮球的场子,这可是造福全校的好事!给你个机会感恩戴德,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卷毛:“就是就是。” 邱天故作惊讶地看着王明俊的周围:“摄像机呢?在拍港剧啊?无间道?” 这学校的人都仗着王家的势力,没几个人敢这样和他王明俊讲话! 王明俊被下了面子,再度破防: “上次你害我被小怡怡嫌弃,我都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今天你正好撞枪眼上,我要让你好好瞧瞧在这滨城十一中里,究竟是谁说了算!” 邱天丝毫没在怕的,还知道怎么才是最气人的,满脸天真地问:“美女姐姐呢?今天怎么没看到她,是和我哥约会去了吗?” 果然,周欣怡就是王明俊的逆鳞,一点就炸:“你放屁!小怡怡去老师办公室帮忙了,还让我给她带饭,才不是去见那扫把星了!” 他大手一挥,吩咐卷毛:“你去买一大袋生的白米,好好往这小子脸上撒,去去这扫把星一家人的晦气!” 又是扫把星,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字眼了,邱天意识到这不是巧合,他沉着语气: “为什么叫我哥扫把星?” 正准备继续开炮的王明俊,被他问得一愣,他还真不知道,求助地拐了下旁边的卷毛:“你说说为什么。” 卷毛看上去比他更不灵光:“还能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说的!”说着他又看向身边的猴子。 猴子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学校里到处都在传,说他16岁前被父母送到庙里去了,因为算命的算他是天煞孤星,谁碰谁倒霉,打压他才能赶走晦气。” 卷毛似总算想起来了:“对!同学们都在传,说不能离顾瘟神太近了,他会做法,疯狂吸收别人的能力和气运。” 猴子补充道:“还说他是极阴之体,晒不了太阳,一天到晚把自己捂那么严实是心里有鬼,见不得阳光。” “你们再说一句试试?”邱天顿时气得胸口起伏,手里的冰汤圆甚至想直接扬他们脸上。 这究竟是谁传的谣言? 如此不可理喻! 小城里的人文化程度不高,对这些封建迷信更是深信不疑。 要知道,顾清黎在杜家的时候,光耀门楣,被誉为二十一世纪送给计算机最好的礼物。 看着邱天吃瘪的样子,王明俊神清气爽地玩转着手中的摩托车钥匙。 卷毛见邱天俨然一副要暴走的神情,心里莫名有些发毛,结巴起来:“凶、凶什么,这都是别人说的,又不是我、我们传的!” 猴子鬼精鬼精,早已站到了最旁边,见苗头不对就随时开溜。 王明俊不知天高地厚地火上浇油:“我看啊,小怡怡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多半就是被他下降头了!” 听了这话,邱天气极反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笑得王明俊莫名有些发毛,他好像还真不知道邱天的名字,扫把星的弟弟?扫把小星? “我既然喊顾清黎一声哥,”邱天神秘笑笑,“自然也是继承了他的一些能力的。” 话音刚落—— 邱天双手举起,在空中结了个印,嘴里神神叨叨地念了些稀奇古怪的音符,有模有样地对着空气胡诌道: “急急如律令,无极血光咒,被我指到的人,一周内必有血光之灾。” 咒术念完,邱天的眼神扫射到王明俊三人的脸上,手指在三人的脑袋间来来回回晃动。 卷毛吓得话都不敢说,猴子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王明俊的身形有些僵,但强壮镇定,对身边二人道:“得了,他也就吓唬吓唬傻子,我还说我是如来佛祖呢……” 一转头,身边二早就经跑得没影了。 王明俊:“……” 眼看着邱天被什么附身似地,身体猛地一激灵地抖动,眼神发直透出死光,他僵直的手指马上就要落在自己二的脑门上! 王明俊脚底抹油:“那什么,小怡怡该饿坏了,改日再收拾你!” 离开的时候他蛇形走位,视而跳起来,时而蹲下,生怕被邱天的咒术锁定。 几个呼吸间,破防三人组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带着旁边围观的同学也避之不及。 邱天长长地切了声。 他伸了个懒腰,回到正常模样,没趣地撇撇嘴。 和他斗,这滨城小舔狗还嫩了点! 等让他查清楚是谁散播这些谣言,定叫那人尝尝真正的邱氏发疯,让那人走十八辈子的霉运! 余光瞥见了个人影正迅速朝着走来,是手里提着塑料袋的顾清黎。 邱天心道,原来是去小卖部了。 三分钟前,顾清黎刚出小卖部,就到路人在说什么十一中小霸王和新来的转学小帅哥要打起来了,连忙赶来美食街。 正巧撞见王明俊几人快步离开,就跟玩密室逃脱被鬼追似的。 顾清黎扫了一眼皮实的邱天,尤其是那古灵精怪的眉眼,高提着的心这才放下,“又欺负人了。” “我哪有!”邱天嘚瑟耸耸肩,“我那是碾压好吧!” 就在这时,面前小吃摊的阿姨伸出脑袋,疑惑地冲邱天道: “同学,你的豪华巨无霸版肉夹馍还要不要了?加上你手里的冰汤圆,一共50块钱。” 顾清黎愣了下,迟疑地看向他:? 邱天瞳孔骤张,完蛋——他现在是贫穷到揭不开锅的人设!!! 忙扑到窗口前,忍痛万分不舍地含泪把辛辛苦苦抢来的最后一碗冰汤圆还了回去,可怜兮兮地道: “阿姨,你记错了,我明明就要了最便宜的馍饼,2个,午餐一个晚餐一个。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送我一碗涮锅水吗?谢谢了。” 17 17 食堂靠角落的座位上,邱天幽怨地啃了口肉夹馍的饼皮,凉了有些硌牙。 对面的顾清黎,慢条斯理地从小卖部的塑料袋里,拿出保质期比命长的面包,吃出了西餐前菜的感觉,此时就差一份意式浓汤。 顾清黎真是个绝情的臭狗,也不知道友情赞助个里脊肉或者鸡蛋什么的,邱天啃着惨淡无味的饼皮,面前的桌上掉了一圈面粉屑,干巴噎得翻白眼。 顾清黎把阿姨好心赠送的米汤推了推,邱天拿起忿忿地一饮而尽。 呜呜呜他的冰汤圆,为了留在滨城抚慰顾清黎的受伤小心灵,他真的付出了太多太多,要是说出去,都能成为今年的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之一。 原本指望着装穷,蹭顾清黎一顿饭,顺便盯着他吃些有营养的午餐。 结果人家中午就敷衍吞个面包,主打一个活着就行。 邱天放下碗,纳闷地抽纸巾擦擦嘴。 顾清黎做了两份兼职,虽说无法大富大贵,但收入还是能覆盖生活费的,张叔开的房租也是友情价,那为什么还要这样省吃俭用? 连个下咽的咸菜都没有,邱天狼吞虎咽迅速结束完午餐,顾清黎也差不多时间吃完,二人收拾垃圾后,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二人靠近教学楼,顾清黎默不作声地移开了半步,拉大了和邱天的距离。 一开始邱天还没有注意,加快一步想要靠近,但发现顾清黎还是刻意地疏远。 身边的同学们越来越多,迟钝如邱天,也恍然想通了一些。 顾清黎知道自身在学校的处境,装作不认识,更多的是不想他被牵连,遭受非议。 邱天心头不爽到了极点,妈的要不一个滑跪求邱泽田把这破学校买下来好了,谁再逼逼叨什么怪力乱神学说就给谁写检讨请家长记过退学! 午休的时候,陈海波叫着几科课代表一起,发了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卷子。 顾清黎收到后,看都没看,往抽屉里一塞,继续他的秋乏。 邱天想到顾清黎曾经那逆天的智商,在初三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涉及高中知识的学习,这小城里的卷子应该闭着眼睛都能拿满分吧。 顾清黎这一睡,直接睡到了下午第一节课。 能不困吗?这几天虽说住在一起,但夜里邱天几乎见不到顾清黎的人影。 因为他前半夜去烧烤摊帮忙,后半夜又去俊俊网吧上夜班,纯纯活成了美国作息。 邱天半撑着下巴,毫不掩饰地盯着熟睡的顾清黎。 不知道是不是生过一场病的缘故,看着比刚见面那会儿似乎更瘦了。 邱天的视线移到了顾清黎的右手,长袖下露出了一点点伤疤的痕迹,前阵子他自己抓挠的结痂也脱落了,露出了粉嫩的新皮肤。 这时,全班不爽地起哄“不是吧——” 本该是音乐课,来人却是捧着一沓卷子来的胡立军。 很显然,音乐课被英语课占领了,高中生的常态。 “嚷什么嚷!让我的看看谁嚷的声音最大?”胡立军满脸也写着不耐烦,“要不是你们40个人里30个不及格,扣我年终奖,我愿意牺牲大好时光见你们这一个个歪瓜裂枣?” 他打开公文包,拿出里面一捧宣传单,吩咐发下去: “我们学校正在争创“文明高校”试点,举办了个英语话剧的比赛,汇报那天有上级领导来视察。这宣传单就例行公事发给你们看看,擦桌子还是垫桌脚你们自己决定。“ 胡立军捋了捋额前的假发,都被他摸得泛油光,“英语是文科一班的强项,这为学校争光的事他们班一马当先,你们就别上去丢人现眼了,老老实实做好鲜花的绿叶,毕业了直接进厂子。” 讲台下的同学们憋着一口气,但又无力反驳,他们确实是理科,还是末等班。成天被班主任打压洗脑,他们的锐气早就被磨平了,就算是成绩最好的陈海波,也只能做做鸡头,凤尾是万万够不上。 邱天闻言,眯了眯眼,他怎么就听不顺耳这丧气话! 他好歹也是国际学校出身,什么骑马比赛高尔夫比赛射箭比赛都没在怕的。 而且,他上辈子也是考过雅思拿过国外ffer的人,区区一个英语话剧比赛,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仔细看了眼宣传单: 自由组队,3到5分钟的小短剧,前三名都有奖品—— 第三名:全套英语辞典 第二名:奖金500元 第一名:神秘大奖 邱天的双眸骤然一亮—— 神秘大奖? 他现在正愁没正当理由改善顾清黎的生活,刚好可以借这个一等奖暗箱操作。 到时候得了第一名,再和马校长打声招呼就行,反正奖品是什么也还没公布。 还能让这秃头班主任打脸! 现在就差报名了! 他丝毫没有怀疑,毕竟以顾清黎的外语水平绝对可以十拿九稳。 邱天拼命地把顾清黎拍醒,后者抬起头,脸上布着压痕,眼神透着不耐,却因为刚睡醒的原因,不具有攻击性,反而有些慵懒。 “顾清黎!我们一起参加这个吧!你英语那么好,我又有点表演功夫在身上,我们双剑合璧,一举拿下大奖杀其他同学个片甲不留……” “你演技确实是影帝级别,”顾清黎缓缓坐直身体,邱天见有戏,激动地扬起唇角—— 顾清黎中肯评价:“你一个人分饰几角绰绰有余。” 邱天:“……” 你是懂捧杀的! 胡立军在台上发英语卷子,发一个念一个人的名字,分数降序排列。 邱天奇怪地瞥了讲台一眼,真奇怪,怎么没第一个念顾清黎的名字? 当务之急是劝说顾清黎和自己一起参加英语话剧,嘴里碎碎念地磨着他:“Mr.顾,e n~” 就在这时,胡立军念到最后一张试卷,语气带着浓浓的鄙夷—— “顾清黎,28分。” 邱天蓦地一愣:多少??? 试卷由前排同学传到后排,邱天抢先截胡。 所有选择题全选B,这是蒙对了的分数,其余全部空着。 邱天心里咯噔一下,反手掏出顾清黎抽屉里其他科目的卷子,如法炮制,最惨的是语文,因为选择题少,得分只有可怜的——9。 而顾清黎曾经最傲人的数学,如今也只有37分。 身旁的顾清黎,仍旧精神不振,从抽屉里掏出四袋速溶咖啡,倒进桌角的矿泉水瓶里,拼命摇晃,然后仰头往嘴里灌。 邱天细数这段时间对顾清黎的了解,日夜颠倒,靠抽烟、喝咖啡提神,一点和学习沾边的东西也不碰,俨然一副彻底放弃自我的样子。 他把试卷扔回对方的桌上,无语道: “你这还不如用在学校的这时间,去当什么性感男荷官,在线发牌,现在擦边男最赚钱。” 他最近研究生财之道颇有心得。 顾清黎揉了揉太阳穴:“高中文凭比初中文凭就业面更广。” 邱天想了想,也是:“毕竟卖小蝌蚪要求高学历。” 顾清黎一口咖啡呛得咳了起来:“咳……咳咳……你要不上网查查这到底是个什么职业。” 邱天才不查咧,他又不是傻子,养殖业呗,再不济销售业。 他沉下眸子。 他现今已经意识到,顾清黎的种种反常,全因心理的障碍,不是他一两句话就能撼动改变的,只能潜移默化地徐徐图之。 手里摩挲着英语话剧的宣传单,邱天琢磨了一整节课,下课铃声响起之时,他暗暗攥紧宣传单,就从这英语科目开始。 一点点重拾顾清黎对学习的兴趣! 学英语最重要的是什么?他想起之前雅思老师说过的,培养语境,提升趣味! 他一拍桌子,挪着板凳,靠近顾清黎。 顾清黎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起身欲走,邱天生了股蛮劲把他摁回座位,悠悠开口—— “有一个弟弟,喜欢自己从小长大的哥哥,想要和他告白。” 顾清黎愣了愣。 邱天瞅了顾清黎一眼:“但他不确定哥哥的心意,尤其哥哥现在没钱,处境有些困难,总是躲着弟弟。弟弟担心,要是这个时候表达喜欢,连兄弟都做不成了。” 顾清黎的喉咙有些干,下意识拿起桌上的瓶子想喝水,却发现早已空瓶。 邱天问:“你说,弟弟要不要这个时候告白?” 顾清黎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邱天自顾自地说:“哥哥一直回避弟弟的情感,不给弟弟机会,弟弟是个行动派,决定霸王硬上弓。” 顾清黎往后挪了点,靠在墙上,热得扯了扯领口。 邱天继续说: “计划着有一天,兄弟二人出去玩,趁哥哥手机没电了,弟弟邀请哥哥去自己的房间,对他说:插这儿。” 顾清黎的睫毛骤颤。 邱天嘻嘻一笑露出皓白的牙齿:“插这儿,charger,名词,充电器。” 顾清黎:“………………” 他撇开头,摁了摁额角。 随后无语地推开来邱天,起身出了座位。 邱天跟屁虫似地追上去:“英语是不是很有意思?要不要加入我的话剧小组?嗯?嗯嗯嗯?” 被缠得烦了,顾清黎在班门口停住,唇边蹦出了个:“glmy” 邱天怔了下,以为他在考自己,难不倒他!大声答出标准答案:“形容词!悲观的,沮丧的,幽暗的,还可以说是无望的!” 顾清黎掀了掀眼睑:“滚100米远。” 施施然走了。 邱天反应过来,跳脚一通捶空气,36度的嘴怎么可以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18 18 顾清黎从教室里出来,径直上了天台。 天台的门本是锁着的,胆大的同学擅自把门撬了,久而久之就成了逃课人的安身之地。 他找了个清净的角落,点燃一根烟,深吸了一口,方才勉强压抑住怦然的心跳。 差点就当着邱天的面,露馅了,他那上不得台面的,超越兄弟之间的情意。 一根烟很快燃尽,顾清黎又点了一根。 他晚上甚至很少回家,尽量睡在网吧,怕的就是自己越界,生出不该再有的奢望。 没想到自己竟是如此贪婪,生活如一滩烂泥,无时无刻不在往下陷,却仍自私地想要握住邱天伸出来的手。 手机震动了下。 顾清黎掏出来看了眼后,整个人陡然冷了下来。 短信是养父杜宪舟的特助发的: 【约定的每月之期到了,今天将会派人接你,保持联系】 就像被隔空泼了盆凉水,顾清黎心头的那簇小火苗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自弃。 过了几天的好日子,倒叫他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 手头的细烟,带着他的思绪,袅袅浮荡在空中。 * 一年前,顾清黎捡起地上的红绳,紧紧握在手心,失神地发着呆。 直到拐杖杵在地上的声音响起,顾清黎的神色骤然恢复正常。 杜天宇不良于行,长期久坐,身形有些矮胖。他遗传了杜宪舟的方圆脸,本该是憨厚老实的长相,却因为一双丹凤眼而有些不协调。 “这邱家的少爷跟你好像关系不错啊,这半个月几乎天天都来等你,倒是有点意思。”杜天宇嘴里重复着:“邱天,邱天,名字还挺特别……” 顾清黎背在身后的手蓦地攥紧,语气保持平淡,“上赶着结交我的人,能从城南排到城北,区区一个邱家……你也就这点眼界。” 杜天宇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眯了眯眼,眼睑变得更是狭长,他的视线落在那根红绳上。 顾清黎无所谓地掰断红绳,随手一扔,踩着离开。 * 不知不觉,半盒烟没了。 顾清黎转身欲走,身后却伸出了只手,速度之快,想要揭掉他的帽子。 他迅速退了一步,击中对方的肘部,逼退了突然出现的王明俊。 王明俊逃课来天台打手游,恰好撞见这顾清黎一个人,心里便突然生了比较的念头:“帽子拿下来,让我看一眼!” 他事后认真想了想,不是帽子的问题,应该是个人长相的问题。 那究竟是什么皮囊,能把周欣怡迷得七荤八素? 顾清黎一脸郁气,心情看上去低沉到极点,不打算和他纠缠,绕道走。 王明俊偏偏要堵在他的面前,上下打量他:“你这样的,配不上我们小怡怡,劝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 顾清黎的耐心已被他磨完,表情不豫,但仍有所顾忌,未置一词。 王明俊心头冷笑一声,他知道顾清黎在自家网吧兼职,不敢怎样自己。 可顾清黎虽然不和自己对着干,却从未真心服过自己,沉默,也不过是懒得搭理。 顾清黎明明身居下位,遭人唾弃,无意间流露的气势,却总让王明俊莫名有种憋屈之感。 尤其这几日还在他弟弟那也吃了瘪。 想到这里,王明俊的火气瞬间上来了,“你再在我的人面前晃悠,小心我让你弟弟吃不了兜着走!” 顾清黎本来已经走过去的身体,蓦地一顿,语气像嵌了冰块: “别再招惹他。” 王明俊看见他眼底的森然,莫名有些发怵,但更多的是被挑衅的愤怒:“我还偏要!看我不把你弟弟——” 他话还没说话,一阵猛烈的拳风掼了过来,他的脸被打歪,重重地跌在地上。 …… 邱天站在走廊上,前后张望,顾清黎上哪去了? 自己的英语洗脑威力竟然那么大,这人竟然直接翘掉一整堂课。 就在这时,一个男同学惊慌地跑下楼,嘴里叫喊着: “不得了了!十班的扫把星和我们班的王哥打起来了!兄弟们,操家伙上啊——” 邱天先是一愣,随即看到卷毛与猴子纷纷拿着扫帚和撮箕往上冲,后面还跟了一群同学。 他顿时反应过来,暗骂一声,竭力扒开人群,大跨步爬楼梯。 等他率先冲上天台的时候,教导主任和胡立军早就到了,顾清黎和王明俊也刚被几个男同学拉开。 天台堆放的杂物,被他们打架随手拿起当了武器,四下全是碎片,足可见斗殴的惨烈。 王明俊喘着粗气,浑身是汗,门牙嗑松了一颗,嘴角的血往外冒。他捧着肚子,显然肋骨伤得不轻。 顾清黎的太阳穴青筋暴起,眼睛和嘴角青肿了两大块,手肘上擦破了皮,关节处正渗着血,衣服上遍布脚印的脏泥。 教导主任看了眼狼狈的王明俊,脑袋有些眩晕:“你、你你,你伤成这样,我怎么和你爸妈交代?” 他冲一旁唯唯诺诺的胡立军斥道:“这就是你管的学生?” 胡立军面红耳赤,把怒火全都发泄到顾清黎的身上,指着他的鼻子骂,“一天不惹事你就皮痒,好的不学,一天到晚摸鱼混点打架,简直是败类一个!” 教导主任也怒火中烧:“为什么打王明俊同学?逞强斗狠是吧?不想读书了?给我把你的父母请来!” 顾清黎冷眼看着他们,看着这些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训斥他的动物。 邱天的瞳孔骤张,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浑身上下的伤。 顾清黎转开脸,不想听邱天也来质问他为什么要犯事。 邱天却只是红着眼,想触碰又怕弄疼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没事吧?” 顾清黎蓦地一怔,那不争气地心跳又出现在耳廓。 余光里全是人头涌动看热闹的同学,顾清黎下意识往旁边移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教导主任也发现了围观的人太多,影响不好,忙推着顾清黎王明俊二人,回了政教处。 邱天一直紧紧地跟在后面,旁若无人地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疼不疼?” 顾清黎眼神示意他走,邱天视若无睹,眼底写满了担心。 他边走,边焦急地发着短信。 二人站到了政教处内部,教导主任把帘子放下了来,催促同学们赶紧去上课。 邱天连忙拽住了他的袖子:“老师!不是说要请家长吗?我是顾清黎的弟弟,有什么事和我说,我来处理!” 教导主任闻言,看向胡立军,似在征询他们二人的关系。 后者摇头,黑着张脸让邱天回去。 邱天的脾气也上来了:“那你们也不能只怪顾清黎一个人!那姓王的也动手了!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你们要是敢——” “还轮不着你来教我处置。”教导主任打断他的话,砰地一声,把办公室的门摔上,将邱天隔绝在外面。 此时,邱天收到刘助理的消息: “马校长因公出国,在飞机上没有信号,暂时联系不上。” 邱天气急败坏地把手机揣回兜里,靠近门,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教务处内,胡立军劈头盖脸地把顾清黎一顿骂,谩骂地对象上升到祖宗十八代。 顾清黎似耳朵生锈没听到般,没有任何反应。 胡立军掏出手机,找到了方莉婷的电话,打通,却被对方挂断。 连打了两个,都被挂断。 顾清黎并不意外。 胡立军指了指他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又给顾恒健打了电话,对方倒是接得挺快,不过吐词含糊,大白天竟然喝得烂醉。 教导主任急不可耐地抢过电话,解释了下他儿子今天在学校犯的事,听到第一句打架,顾恒健就来了兴致: “他被打死了没?” 教导主任噎住,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顾恒健应该是彻底醉了,任电话这头的人怎么呼叫,再没有回应。 顾清黎垂下眼眸,眼底尽是嘲弄之色。 胡立军火大地一拍桌子,“我要是有你这样的混账儿子,我也懒得管你!” 王明俊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一副主人的样子,瞧了好半天,插进话来:“你们就逮着他一个人骂,显得我很没面子,我还手也很重的好吧?” 教导主任给他使眼色,让他闭嘴。 王明俊邀功般地朝顾清黎身上点了点:“喏、喏喏,这都是我揍的。” 教导主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一摆手,仿佛被他气得没脾气了。 胡立军厉声道:“那也是他顾清黎先动的手,这次决不能姑息,必须严办!” 他早就看不惯自己班上这个碍事的了,趁此除掉,少一些隐患。 顾清黎冷淡的神色未有任何的变化,似乎无论是退学还是报警,对他都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的视线平移,看到办公室门的玻璃上,透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头发丝都透着焦急。 顾清黎的眸色软了一些。 这场单方面的惩罚,竟然足足维持了两个小时! 邱天数次被赶回班级上课,又明目张胆地溜了回来,生怕顾清黎叫人欺负了去。 顾家家长一直联系不上,王家爸爸临近放学赶来。 他再来迟一点,邱天就差点要叫开锁师傅撬教务处的门了! 王家爸爸长得有些五大三粗,剃了个光头,半只手臂遍布青龙纹身,像道上混的,听说不仅仅是娱乐业,整个滨城的灰色产业都有他的势力插足。 邱天趁他进来的功夫,戒备地混进教务处,站在顾清黎的身边,紧张得手心被指甲掐得发白。 顾清黎看着他,他还反过来安慰,拍拍顾清黎的后背心:“别怕,有我在。” 结果王家爸爸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压根没把这场小打小闹放在心上,加上也认识这在自家网吧打工的顾清黎,便主张握手言和,小事化了。 听说是王明俊先嘴巴不干净的,他上来还削了王明俊两下。 王明俊在他老子面前还挺老实,没敢吭声,还把沙发让给他爸爸坐。 胡立军没打算善罢甘休,添油加醋道:“这可不是小事,要是下手重了,甚至可能给贵公子良成大祸……” 邱天阴阳了他一句,“这不没有大祸吗?胡老师挺能未雨绸缪的,倒是盼着点别人好,咒人家也太不道德了。” “我没有!”胡立军慌了,瞪了他一眼,连忙给旁边变脸的王家爸爸解释。 这个胡立军,原以为他只是嘴碎了点,没想到做事这么赶尽杀绝。 这一年来,这样是非不分唇枪舌剑的日子,定然不少,也不知道顾清黎一个人怎么扛过来的。 在心里狠狠地给这个班主任记上一笔。 教导主任见王家爸爸没意见,他瞬间开始和稀泥,把胡立军扯到身后,“没错,谁年轻的时候不冲动呢,两小子闹着玩儿,回去各写三千字检讨,周一交过来。怎么样,王爸爸?” 胡立军敢怒不敢言,心道顾清黎这小子好运气,竟让他逃过一劫。 王家爸爸心大,点点头便起身,拍了拍顾清黎的肩膀,随后扣住王明俊的脑袋,把他往外带。 王明俊还想眼神锁定一下顾清黎,被王家爸爸狠狠弹了下脑门。王明俊打呼:“我肋骨疼啊啊啊爸——” 王家爸爸的手还要故意碰他的肋骨,看似在教训儿子,实则父子间非常地亲昵。 走在出校门的路上,顾清黎看着父子二人的背影,微微出神。 邱天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心头跟着发酸。 顾清黎有两个爸爸,却从未获得过如此亲密的关系。 顾清黎走了两步,发现身旁的邱天异样地沉默,似乎欲言又止,可能是想问他为什么要打架吧。 “想说什么就说。” 邱天忽地冒出了句:“要不我买个房子吧,没钱贷款也行。” 顾清黎蹙眉,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邱天微仰着头看他,语气认真道:“我把户口单独迁出来,你上到我的户口上,以后不用姓杜,也不用姓顾。” 顾清黎的睫毛颤了颤。 邱天郑重宣布:“我可以做你的爸爸,以后你也是有爸爸疼的人了。” 他认真的时候,双肩微微用力,嘴角紧抿,瞳孔里满满映着全是顾清黎的倒影。 顾清黎偏头,握拳送至唇边,肩膀耸动了下。 邱天难得正儿八经一下,却没得到回应,他纳闷地凑近,发现顾清黎淤青的嘴角,带着翘起的弧度。 顾清黎在笑。 笑得还这样开心。 邱天小小郁闷了下,“笑屁啊!我认真的,没跟你开玩笑。” 此话一出,顾清黎的笑容更盛了。 夕阳下,发顶都透着温暖的光亮。 邱天看在眼里,心弦莫名拨动了下,微微有些痴了,“好像很久没看到你笑了。” 顾清黎唇角的弧度收了收,轻咳了一声,这才看到邱天两只红肿的眼泡,看来刚才在教务处门口没少偷偷流泪。 “哭得好丑,离我远一点。” 邱天忙捂住双眼,“我、我这是刚才眼睛进沙子了,才没有哭!” 顾清黎的眼底划过笑意,至始至终,邱天没有半分的责怪与质疑,只是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 他视线里,闯入了辆帝都车牌的黑色高档轿车,正缓缓地向校门口驶来。 笑意瞬间被寒霜覆盖,顾清黎的语气平静:“你回教室,帮我拿下书包。” 邱天无语吐槽:“你那书包比我钱包还干净,有必要拿吗?” 顾清黎皱眉扶着手肘,似手疼:“我书包里有药。” “嗷嗷,”邱天连忙往学校里跑,“我很快就回来!” 待邱天拐进了教学楼,顾清黎才放开手肘,表情淡漠地看着那辆汽车在面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