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有悔》 第 1 章 在听澜小筑东侧有处荷塘,正当盛夏却光秃秃一片,只有一朵睡莲孤零零的坚守阵地,花瓣又干又皱还泛黄,褪色的根茎看起来营养不足,路过的蜻蜓犹豫半天,终于还是勉为其难的落下来歇歇脚。 忽然,整个根茎都动了,猝不及防的蜻蜓一个脚底打滑,顺着湿漉漉的莲花瓣摔到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上。 指尖冰凉,冻的它打了个激灵。抬头一看,是位少年。 “江舒白!” 少年好似受了惊,单薄而削瘦的肩膀颤了颤,回头望去,忙不迭应声:“副堂主找我?有何吩咐?” “自然是正事,不然找你喝茶啊?”来人翻了个白眼,尤其是目睹江舒白捏住蜻蜓翅膀放生之后,白眼翻的更大了。 “准备一下,有公干。”说完就要走。 “副堂主留步。”江舒白忙把人叫住,因心中太欢喜,险些被荷塘里的淤泥绊住脚,“是去太微宫吗?” 昆仑太微宫,乃天下清气聚合之地,名门正道的魁首,万军的领头羊,举世敬仰,万民神往。 太微宫建派已有千年,世世代代英才杰出,可全部加起来也没有现任掌门的关门弟子光彩夺目。 他姓商名羽,是真真正正的天才,年仅弱冠,修为已经能比肩门中长老。甚至有几个长老是他的手下败将,事后感慨他的修为比之开山建派的祖师爷也不遑多让,为太微宫后继有人而痛哭流涕。 纵使时隔多年,江舒白依旧记得他的模样。 宽肩细腰,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色锦衫,如墨的长发用一条金色发带梳成高高的马尾,干练又利落…… “大白天做梦呢?你还想去太微宫?”李啸天笑出声来,打量江舒白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稀奇物种。 江舒白感觉脸上烧的慌,尴尬一笑,窘迫的垂下眼睫。 也不怪人家鄙夷,他只是诡门其中一个分部的小小魔修,平平无奇,普普通通。 就连听澜小筑这个地方都是因为跟叶慎之关系好,沾了人家的光。 太微宫为商羽举办弱冠礼,他怎么配跟着去? 多余的话李啸天都懒得说,冷哼一声道:“你要跟我们去岭南,记住没有?快去准备,天黑前出发!” 李啸天走远两步又折返,居高临下扫了眼江舒白手里的睡莲:“把东西都带好。” 江舒白点头:“副堂主放心。” 李啸天轻哼一声,看着江舒白趟着水走出荷塘,左手捧着睡莲,右手把挽上去的裤腿放下。 魔道第一大派就是建立数千年的诡门,诡门设有八方分部,以八卦命名。同为乾堂堂主的亲传弟子,江舒白和叶慎之的差距简直天壤之别。 叶慎之天赋上佳,已经调离乾堂去了巽堂,担任堂主之位,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江舒白资质平庸,入门派六年了还是修为不济,除了御风术有模有样外,其他的一概惨不忍睹。 叶慎之英俊潇洒,俊朗一笑惹得古稀老太嗷嗷叫。而江舒白其貌不扬,小姑娘都懒得给眼神,好在气质不错,温润儒雅,像清泉般干净明澈。 可他是魔修啊,魔修怎么能是这副“好人”的样子?这么一想也不算优点了。 不过他也并非一无是处,比如他自知习武不精,干脆鼓捣起花花草草来,入了魔道中的冷门,做起了魔修中稀缺的医者,统称鬼医。 别看他那血莲模样奇丑无比,药用价值却很高。 所以这次去岭南才会带着他。出门在外,大夫总是不能少。 江舒白把所需物品都整理好,换了身月白色劲装,匆忙下山。 李啸天不耐烦的说:“磨磨蹭蹭的,你不妨等天黑了再走?” 江舒白连忙道歉,顶着李啸天刀子一样的眼神,退居后方。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伙魔修踩着最后一缕夕阳赶到,个个满头大汗脸色发白:“属下该死,劳副堂主久等了。” 李啸天没说什么,只是叫大家别耽误时间,立即出发。 江舒白双手结印,感觉身侧有不止一双眼睛窥视自己,他不予理睬,稳健的踏风上空。 几个魔修没看到乐子,自找无趣。 太微宫那边在热热闹闹的开席,四海皆往,路上都冷清许多。 李啸天只说了有公干,具体干什么他却不透露,凭江舒白的身份也无权打听。 但江舒白能猜的出来。 仙魔两界在十年前签署休战契约,打那之后相安无事。不过世人皆知,自古正邪不两立,和平只是表面,背地里暗潮汹涌相互防备,而此次岭南之行,或许就是一个打破虚假和平的契机。 江舒白有些走神,旁人连叫了三声才反应过来:“师兄说什么?” 那人正要发怒,被身旁人用手肘戳了戳,他强忍下脾气,笑呵呵的说:“听闻江师弟前阵子新得一把宝剑?”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周遭此起彼伏的讥笑声。有人更是不遮掩的放声大笑,吆喝道:“你一个连锄头都拿不稳的人,还会使剑?” “就是,这不是烧猪肉喂狗,糟蹋好东西吗!” “宝剑配英雄。江师弟,再好的神兵利器放在你手里也是浪费,我看不如给副堂主,副堂主可是用剑的高手!” 走在最前端的李啸天心神大动,微微偏过头来。 习武之人哪能抵御好灵器的诱惑?况且江舒白那把剑不是一般的灵器。 它名曰白练,是一柄极薄修长的软剑。如其名一般,柔韧似白绢,出剑时银芒耀目,宛如三尺白绫绕过你的咽喉,杀敌索命于瞬息之间。 此等宝物配上商羽那样的人,那是如虎添翼。落到江舒白手里是暴殄天物,明珠蒙尘。 江舒白抿唇一笑,迎着李啸天虎视眈眈的眼神,温和说道:“抱歉,白练是叶慎之赠予我的,不便送人。不如等从岭南回来,我问过叶慎之,他若同意,我定双手将白练送给副堂主。” 李啸天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问那个暴脾气叶慎之?开什么玩笑! “别以为有姓叶的做靠山,你就能在乾堂高枕无忧,他能罩你一辈子吗?此次岭南之行可不太平,没准他叶慎之一个运气不好……”李啸天冷笑。 江舒白抬起眸子,目光清明,难以窥出情绪来。 等李啸天走远,身后魔修摇头道:“你是不是傻?白给你讨好他的机会都不懂得利用。现在好了,把李副堂主得罪了,以后有你苦头吃的。叶慎之再护着你,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江舒白没说话,又有魔修搭腔:“人家可以指望师父啊!李啸天再神气那也是在堂主之下,江师弟,好好献媚咱师父才是正事。” “哈哈可惜了,师父最讨厌烂泥扶不上墙的蠢才,要不是顾念六年师徒情分,早把他撵出乾堂了。” 众人七嘴八舌编排的好不热闹,江舒白只是淡淡的笑,明明被嘲讽却不生气,大家早就习以为常。 李啸天把一张地图交给手下,回头冲江舒白说:“你也跟上。” 众人走的很快,江舒白只得快步追上。 翻过这座山,前方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刚才李啸天给地图的时候江舒白扫了眼,虽然时间只有短短眨眼间,但江舒白还是记住了。 这地方叫观林道,是通往云溪栈的必经之路。 之前叶慎之跟他提过,说云溪栈住着一位对诡门、甚至整个魔界来说至关重要的人物。 魔修做事自然不会三顾茅庐,强取豪夺才是魔修做派。 这是预备在此伏击吗? 江舒白看向除自己之外的五个魔修,问:“我们在等什么?” 在场修为最高的老奎说:“等人。” “谁?” “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孩。” 江舒白心头微微一震,面上平淡自然:“师兄,恕我愚昧,咱们的任务究竟是什么?我怕自己不了解,待会儿毛手毛脚的妨碍大家。” 老奎:“知道自己无能就别捣乱,搁后面待着,如果小崽子哭闹的话,你就负责用药让他闭嘴。” 江舒白正要再说,老奎“嘘”了一声,其他魔修立即警觉。 踢踢踏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江舒白望去,果真看见一辆朝云溪栈方向行驶的马车。 老奎率先冲了上去! 其余人接踵而上,临走前还朝江舒白喊一句:“一边凉快去!” 老奎剑锋所指之处,魔光大盛,强烈的魔息势必要将马车震的四分五裂! 车夫吓得失声惊叫,屁滚尿流的从马车上跌下去。老奎长剑一扫,切断骏马和车厢连接的缰绳,骏马嘶吼一声落荒而逃,骤然失去支撑的车厢在地面滑行数丈远才惊心动魄的停下,卷起一片飞沙灰土。 老奎冷声喝道:“劳驾萧夫人,自己出来吧!” 车厢内鸦雀无声。 老奎目光一寒,飞身而上! 突然,车厢从内部爆裂,一道金色华光破空而出,在刹那间贯穿老奎的眉心! 一切都好像被慢放,被澎湃灵力冲开的车厢碎片还在飞散,乾堂数一数二的高手被一击致命,甚至死了都没有看清杀自己的是谁。 剩余的魔修措手不及,只见那金光耀目,似烈阳坠空,眼前一花的刹那,顿觉强烈威压铺天盖地的碾过来!他们只来得及看见一片随风摆动的雪白衣角,然后视线就被大片的血雾所覆盖。 江舒白瞳孔骤缩,本能要召出灵器。彻骨的杀意扑面而来,仿佛置身于数九寒天,浑身气血在顷刻间凝固,动弹不得! 江舒白狠狠打个寒颤,浑身冰凉,惊呆了。 冷蓝色的月光映出商羽霜白色的身影,墨发玉冠,眸子那般冷,在暗夜的笼罩下失却了所有温度,和手中那把抵在江舒白咽喉处的宝剑一样森寒。 第 2 章 吹毛立断的剑尖前移,刺破皮肉,鲜红的血珠顺着细白的脖颈往下滑,绘成一道妖冶的红线。 “诡门弟子?”男人的嗓音清冽,似窖藏千万年的寒冰。 江舒白以为自己看错,月光有些晃眼。凉风打在身上,本该不寒而栗的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真的是商羽。 太微宫掌门的关门弟子,被誉为仙道柱石的天纵奇才! 此时此刻正活灵活现的站在他面前,近的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虽然他现在被他拿剑锁住命门,随时血溅当场,脑袋搬家。 江舒白后知后觉,喉结滚动,冷汗自鬓角滴落,良久才小心翼翼的回答: “是。” 商羽眸子微眯,过于冷硬的视线在江舒白身上扫荡一周,俊美的五官绷得很紧,显得越发不近人情。 江舒白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送自己上西天:“仙魔二界签订山河契,自此休战十年,商公子要撕毁契约吗?” 商羽面无表情的说:“魔道背地里残害我仙道修士之时,怎不想想山河契?” 江舒白用余光扫了下老奎等人七零八落的尸体,脊背发凉。 商羽并未收敛外放的威压:“你是哪个分部的?” 江舒白深吸口气,剑修的气魄如万丈惊涛,仅仅是一个眼神都能让修为低弱的吓尿裤子。 江舒白强烈不适,面色发白,勉强挤出一道轻松的笑,艰涩说:“抱歉,诡门之事,无可奉告。” 商羽冷凝的瞳孔中划过一丝诧异。 被他捏住小命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姿轻灵纤瘦,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没想到还挺有骨气,宁死不屈。 商羽不禁多看他几眼,样貌并不出挑,但气质卓绝,整个人温柔和熙,给人很舒服的感觉。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水汪汪的,于清雅之中透出几分惑人的清丽,透着慈悲和怜悯。 这些特质居然存在于一个魔修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寒窗苦读的文弱书生。 商羽敛回心思,语气冷淡而干脆:“不说我就杀了你。” “商公子能跟我说这么久的话,便不会杀我。”江舒白摊开双手,放弃抵抗,“我可是唯一的活口。” 商羽:“你刚才不是说无可奉告吗?” 江舒白失笑:“总要走个流程,比如我打死不说,你大刑伺候,我熬不住了,然后就……” 江舒白迎上商羽好奇的眼神,笑道:“自绝经脉呗!” 商羽:“……” 江舒白耸耸肩:“没办法,毕竟是师门,不能说。” 商羽深深看着他,良久后,收回了剑。 江舒白愣了一下:“商公子不问了?” 商羽没说话。若他所料不错,这个少年在诡门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入魔道不足一个月的新人,他什么都不知道。 无论是魔修还是仙道,人人都分三六九等,修为高的看不起修为低的,这点在魔修之间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欺凌之事屡见不鲜。如今魔尊转性还算好些了,早几年魔修之间互相残杀,弱肉强食,剖同门金丹占为己用之事数不胜数,甚至多加鼓励这种行为。 商羽看少年弱不禁风的模样,很难想象他怎么在诡门活下去。 “商公子。” 商羽回神,看向他。 少年的脸上晕开两朵不自然的红:“你还记得我……” 商羽:“什么?” 江舒白欣喜道:“我们见过的。” 商羽面色不改:“不曾有印象。” 他说完,转身就走。 江舒白抿了抿唇,有点失落。 还真是如传闻中那样冷若冰霜。但转念一想也不怪人家冷漠,毕竟仙魔不两立,难不成还坐下来看花赏月,再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 其实他也没有想太多,只求再见一面,有资格远远的看一眼就行了。 风落在身上,脖子凉飕飕的,传来丝丝刺痛。江舒白下意识用手一抹,指间鲜红,有些无奈。 现在不止见面了,还聊天了,还买一送一给他一剑。 江舒白朗声问:“你不管我了?不怕我回去乱说吗?” 商羽长身玉立,脚边是四散的尸体:“你还是想想自己吧!所有人都死了,你却活着。” 江舒白:“……” 目送着商羽消失在夜幕之中,江舒白并不急着走,在五具尸体上翻翻找找,把灵石和值钱的东西全带走。 忽然察觉有人靠近,江舒白闪身躲进竹林深处,小心张望过去,是李啸天率领一众魔修赶到。 “草,怎么回事?”李啸天怒目圆睁,当看到自己心腹老奎惨死的尸体时,身子一晃险些没站稳。 江舒白没管李啸天的暴跳如雷,倒是看见跟李啸天同行,此时正心急如焚辨认尸体的青年。 那是叶慎之的心腹,方宁。 “江舒白人呢?”李啸天声音发狠,手下魔修纷纷摇头,声称并未找到江舒白的尸体。 在李啸天发火之前,江舒白主动走出来:“副堂主,我在这里。” 方宁眼睛都亮了,一个提气朝江舒白冲过来:“舒公子可无恙?” 李啸天目光阴鸷:“江舒白,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什么?”江舒白面露无辜之色,“副堂主明鉴,他们都是死于仙道修士之手,尸体上明明白白,与我何干?” 李啸天眼神如刀,恨不得在江舒白身上戳几个窟窿,“很显然。要么,你临阵脱逃;要么,你做了叛徒。无论哪一种都罪该万死!” 魔息卷起劲风,猎猎刺骨,江舒白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方宁挡在了身前:“李副堂主,我奉叶堂主之命保护舒公子安全,想伤他,先过我这关!” 李啸天冷笑:“这是乾堂的家务事,轮不到你巽堂小卒耍威风!” 李啸天掌心已经结印,一众魔修陆续拔剑,局势紧张,一触即发! 方宁一手护着江舒白,一手召出灵器。 夜露从叶尖儿滴落的刹那,被破风而出的剑气切的四分五裂! “都住手!”一声厉喝,叫住了针锋相对的李啸天和方宁。 江舒白回首望去,迟了几秒才随众魔跪地敬拜:“参见堂主/拜见师父。” 乾堂堂主狄沙纵风而来,双手负后,面色阴沉:“大敌当前,你们在干什么?” 李啸天立即起身,抢先告状。 看他振振有词的指控,方宁有点急了,转头却见江舒白气定神闲,跪的端正,唯有不曾染过血腥的衣袂在微微荡漾。 李啸天情绪激动的说完,等待狄沙的反应。 只见这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原地渡步两个来回,然后一脸冷漠的说:“李啸天,你何时也这么妇人之仁了?” 李啸天怔鄂。 狄沙:“他们被杀是他们技不如人,你不鞭尸三百以儆效尤,反而可怜起毁我诡门威严的弱者来了?” 魔修向来强者为尊,弱者打死无怨,死了活该。 李啸天瞬间冷汗直流:“不,属下并非是为他们出头,而是怀疑江舒白……” 江舒白截断话:“师父,他们是被太微宫所杀,弟子……弟子不起眼,可能他们没有发现我是魔修,只以为我是路过的,这才侥幸捡了一条命。” 狄沙的目光自上而下,即便没有注视你,依旧会让人感到如芒在背,毛骨悚然。 “好了。”最终,狄沙只是轻飘飘的说,“正事要紧,莫要互相猜忌。” 这么赤裸裸的护犊子,无疑就是当众折李啸天这个副堂主的面子! 要是护的是什么出类拔萃的乾堂栋梁也就罢了,偏偏是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 李啸天还想再说,江舒白却一脸“办正事”的坚毅态度,朝狄沙请教道:“师父,此次来岭南,是为了抓萧千帆?” 狄沙轻点头,道:“据巽堂暗探回报,萧千帆的妻子带孩子回乡省亲,今天回云溪栈,必经过观林道。” 江舒白所料没错,魔修行事简单粗暴,为了逼萧千帆就范,要绑架他的妻儿。 只是没想到太微宫快他们一步,被商羽提前救走了。 江舒白说:“没有把柄要如何对付萧千帆?” 狄沙没说话,后方有跟上来的乾堂魔修落地,并把一个五花大绑的青年扔地上。 青年所穿的白衣被染成血色,此时昏迷不醒,出气多进气少,江舒白猜测他就是萧千帆。 手下禀告道:“堂主,这姓萧的还真是骨头硬,我们对他用了十二道酷刑,他愣是不肯交出红叶。” 江舒白多看萧千帆一眼。 红叶,乃是天下攘攘皆趋之若鹜的至宝。 百年前有位大能,一辈子都在炼丹制药,被誉为药仙。而这红叶就是他自入道以来的毕生杰作。以魂培育,以血浇灌,始终养在心头处,日日夜夜拿心头血滋养。 后来药仙修行不慎走火入魔,身死道消,灰飞烟灭。然而肉身虽消散,这红叶却留了下来。 红叶总共三片,服用一片青春永驻,容颜不老;服用两片百病全消,易筋洗髓;服用三片羽化成仙,白日飞升。 如此至宝,怕是路过的蚂蚁都要垂涎三尺。无论是太微宫还是诡门,或是天下芸芸众生,都对红叶梦寐以求。 可惜,随着药仙殒命,乡巴佬不识货,沧海桑田几经周折,除了百年前诡门机缘巧合得到一片之后,剩余的两片红叶早下落不明了。 被扫把掀哪口井里泡水去了都不一定呢! 魔尊岂能不急? 现如今最靠谱的一个线索就是——萧千帆是那个大能的书童,且手里正掌握一片红叶! 李啸天说:“此事既然也被太微宫知晓了,那他们一定会来截萧千帆。” 他眼中锐光一闪,皮笑肉不笑:“堂主,依属下看,不妨就让江舒白负责看守萧千帆吧!一来,他运气好,总是能逢凶化吉;二来,他懂医术,我看萧千帆伤的不轻,别再翘了辫子,我们就功亏一篑了。” 江舒白抬起眸子,一眼看穿李啸天的心思—— 他总不可能次次好运,看守人犯很危险,他又那么弱,百分之百的几率会被仙道修士杀死。 到那时,宝剑“白练”就该易主了! 第 3 章 方宁自然是不同意的。 可他是巽堂的人,没资格管乾堂的事儿。况且他只是叶慎之的亲卫,更没地位顶撞李啸天。 在诡门,地位尊卑甚是严明。 比如叶慎之虽然是狄沙的徒弟,但他天赋高修为强,屡立战功,已经担任堂主之位,跟狄沙平起平坐了。所以每次见面,嘴上叫师父,身体却可以不跪拜的。 狄沙点头采纳了李啸天的意见,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因为另有要事,借一道魔风走的极快。 方宁只能尽力而为的朝江舒白保证:“舒公子放心,属下会拼尽全力保护您。” 见江舒白有些出神,方宁以为他在害怕,忙宽慰道:“您再忍忍,我们堂主说了,等他从昆仑回来,定要将您从乾堂调到巽堂。” 江舒白回神,微微一笑:“好。” 李啸天率众人前往云溪栈,回到萧千帆的宅院。 萧千帆被关押在柴房,院里布置好了结界。 江舒白背着药箱推门进去的时候,遍体鳞伤的萧千帆已经转醒。 二人目光相会,江舒白友好微笑,萧千帆嗤之以鼻的冷哼,可能是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他倒抽冷气。 江舒白把药箱放下,说道:“我给你切个脉。” 萧千帆别过脸去。 江舒白也不勉强,拿出红色的瓷瓶,将白色的粉末洒在萧千帆伤口上。他动作很轻,哪怕掀开萧千帆的血衣,也不会扯到伤口弄疼对方。 萧千帆转头看向他:“你也是魔修?” 江舒白:“看起来不像吗?” 何止是不像? 萧千帆深吸口气,问:“多大了?” “十五岁。”江舒白取出一枚乌金色的药丸,递到萧千帆嘴边,“这是用十种奇花制成的,聚灵力,固金丹。不是什么毒药,敢吃吗?” 萧千帆当然不敢吃,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惊奇发现伤口不疼了。 江舒白笑道:“那是冰魄散,我的独门秘方,你买不到,我也不卖。” 萧千帆愣了愣,一时被少年的幽默搞得不知所措。 江舒白还是把丹药留给萧千帆,吃不吃随他自己。起身把柴房的窗户打开,初秋的风很是清爽,驱散了霉味。 萧千帆看他的背影,少年逆光而立,正午的阳光尽数洒在他身上,明亮而温柔,微微荡漾的发丝如染金,绚美难言。 萧千帆忍不住说:“你要是不说自己是魔修,我会以为你是画烟阁的人。” 比起太微宫满门剑修杀伐肃冷,画烟阁满是风花雪月的儒家,就显得诗情画意多了。 萧千帆:“怎么会入魔道?” “我是诡门养大的。”江舒白说,“小时候被师父带到乾堂,就这样了。” 入魔的方式有很多种,有心魔和修魔。心魔顾名思义,那种多数神志不清,疯疯癫癫。而修魔者则是为了更强,逆天而为,肆无忌惮。 观之江舒白,似乎哪种都不沾边,他实在佛系。 小半天过去了,萧千帆闭目养神,江舒白在他稍远的地方盘膝打坐,出定之时朝外看去,发现方宁始终站在门口,腰板挺得笔直,跟尊门神似的。 江舒白正想着要不要叫他进来坐坐,突然一道凉风冲入房内,狠狠抽熄了唯一的蜡烛! 江舒白心中警铃大作,只听“砰”的一声响,大片大片的寒风呼啸涌入。江舒白本能起身,正欲朝萧千帆的方向迈近,冷不防一道剑气擦着他面部而过! 狭窄的柴房陆续响起混乱的脚步声,凄冷的月光映出空中飞舞的几根落发。 江舒白后退数步,鼻尖仿佛还残留着剑气! 与此同时,他看见屋里多了一个身影—— 青色云锦袍,袍内浅金色菊花镶边,是画烟阁弟子? 江舒白听见从屋外传来的打斗声,应该是方宁与人交手了。 感觉到杀意扑来,江舒白闪身躲避,以一种几乎诡异的矫健身法避开这一剑!对方明显一愣,发出“咦”的一声惊叹。 江舒白顺着他衣袍往下看。 含烟玉佩。 是画烟阁少阁主! 江舒白立即去抓萧千帆,可惜那人身法极快,瞬间移到江舒白面前,一剑刺了过来! 剑气如针扎的浑身汗毛倒立!千钧一发之际,江舒白左手抓住萧千帆将其拽到身后,右手凌空虚握,只见一道耀目的华光乍现,霜寒之气瞬间将整个屋子浸个透彻! 少阁主只觉眼前一花,耳畔传来“铮”的一声剑身相碰。 紧接着,他看见白光掠空,似流云飞袖漫舞生姿,柔似白绢,韧似柳枝,矫似银蛇,以一种让人叹为观止的流利角度刺破长空,少阁主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抹脖子了! 电光石火间深感后悔,不该以貌取人大意轻敌! 可当剑势落下时,少阁主又是一阵匪夷所思。 那一剑的精妙,绝不亚于一流高手,原封不动搬去画烟阁都可以做教科书了。可剑招犀利,所注入的灵力却微乎其微,也因此,整个出招都垮掉了,虎头蛇尾。 少阁主有点懵,下意识回击的刹那,剑气从屋外贯穿而来,毫不讲理!他只得下蹲先躲,感觉剑气擦着头皮而过,再一看,整个柴房的房盖都被掀开了! 少阁主当场炸毛:“商落尘!你差点削掉我脑袋!” 院外寒风朔朔,孤高的冷月悬在商羽身后,纤尘不染的锦袍随风翻飞,左手一道法诀打出,右手召回佩剑,直接架在来不及躲闪的方宁脖子上。 少阁主激动道:“干掉他……咦?” 他的咽喉处何时多了把软剑? 少阁主脸色一绿,尴尬道:“我又大意了。” 江舒白右手握剑,左手捏住少阁主的肩膀,目光直视商羽:“放了方宁。” 商羽看他一眼,皱眉:“慕少阁主,你该回炉重造了。” 少阁主挠挠脸,也觉得自己居然输给了这种程度的魔修,实在有够离谱的:“惭愧惭愧。” 方宁轻咳一声:“是属下无能!请舒公子快逃!” 商羽挥手给方宁下了禁言术,朝江舒白说:“他是护卫,你若死了他会被追责,可你又是为何要管他?” 江舒白道:“他一心护我,我当然得管。” 少阁主插嘴道:“真稀奇,魔修不都是些冷血无情,自相残杀,恃强凌弱的吗?” 说完还抬头看江舒白,一脸欣赏:“你是个还没被污染的纯洁的孩子,悬崖勒马弃暗投明吧!” 江舒白:“……” 少阁主:“我是说真的!你是个好人,只是误入歧途。现在就是你投诚的机会,比如,先把我放了,然后让我们把萧千帆救走。” “抱歉,我奉命看守萧千帆,他若在我手里丢了,我会有大麻烦。”江舒白深深看着商羽,目光闪动,眼底的情绪复杂而无奈。 手握白练,照着少阁主胳膊上就是一划! 鲜血飞溅,疼得他毫无形象的嗷嗷叫。 江舒白:“商公子,请放人。一个画烟阁少阁主和一个分部的小魔修,孰轻孰重?” 商羽深吸口气,看少阁主泪光楚楚的丢人现眼样,只好收回佩剑。 方宁却没立即跑,而是愣在原地,失声惊呼:“萧千帆人呢?” 众人皆是一呆。 他们打的热热闹闹,结果连彩头没了都不知道? 回想刚才的状况,有第三方偷偷摸摸把萧千帆带走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萧千帆是自己走的! “靠!这不是添乱吗!”少阁主愤愤起身,御剑上空,“商落尘,撵他去!” 方宁急了,却被江舒白抓住手腕。 少阁主走得极快,商羽站在原地未动,良久后,他说:“我们打了这么久,乾堂的人却无一个听见。” 江舒白看向他,欣然一笑:“他们自然不是聋子,只不过是……等我死了再进来罢了。” 商羽早就预料他在诡门的日子不会好过,那是个尔虞我诈,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或许,他的担心有点多余,这个少年将来如何都与他无关。 商羽转身要走,江舒白叫住他。 商羽留步,就见少年将一枚红色瓷瓶递给他。 “冰魄散,治疗外伤有奇效,你朋友的伤……很抱歉。” 商羽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所谓“朋友”,指的是慕少阁主。 商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等他离开了,方宁才心急如焚的说:“舒公子,萧千帆不见了,这可怎么办?” “别急。”江舒白在乾坤袋里掏了掏,取出一只盅,打开,一只通体朱红的小虫子飞了出来,在空中盘旋片刻后,朝着跟商羽完全相反的方向飞去。 江舒白微微笑道:“我的冰魄散可不仅仅能治疗外伤。” 第 4 章 “本少爷在此,姓萧的跑什么?”慕成雪双手叉腰,气的肝疼。回头冷不防一只瓷瓶砸来,他伸手一抓,问商羽:“这啥?” 商羽:“他给的。” 慕成雪居然听懂这个“他”是谁,惊奇的打开瓶子闻了闻,了然道:“上好的金疮药啊?” 商羽忽然想起什么:“他跟你道歉。” 慕成雪先是一愣,然后噗嗤一笑:“这小孩真有意思!” 商羽心说你不过也十七岁罢了,还说人家是小孩? 慕成雪直接把药粉往伤口上倒,边倒边龇牙咧嘴的喊疼。商羽看他一眼,说:“魔修的东西你也敢用?” 慕成雪:“他托你把东西捎给我,你不也照做了吗?咋不扔半道上?” 商羽:“受人之托,自然忠人之事。” 慕成雪笑道:“这药是货真价实的,你扔就糟蹋了。咦,不疼了,你看你看,好用吧!” 商羽没兴趣闲聊天:“办正事。” 慕成雪屁颠屁颠的跟上,兴致满满:“哎呀,忘了问他叫什么名字了。那人叫他舒公子,我就叫他小舒好了!” 商羽没反应。 慕成雪又说:“小舒灵脉有隐疾。” 商羽带风的脚步猛然一凝,回头看向慕成雪:“隐疾?” “应该没错。你也知道我娘注重养生,人体七百二十道灵穴、五十四条灵脉研究的透彻,我从小耳濡目染都会了。”慕成雪稍微正色起来,“我跟小舒交手的时候感觉到的,他灵脉有疾,在修真这条路上没未来!诶,真的很可惜,你是没看见他出剑的那一招!” 慕成雪拍拍商羽的肩膀:“有你当年的风采啊!” 商羽有些出神,脑海中不知为何折射出了少年的模样。 身姿颀长,清隽文雅。在交给他药瓶之时,他余光注意到那只手,白皙纤长,骨节分明,手背光洁如玉,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美如玉琢。 商羽心神一震,不理解自己为何会想到他,还是鬼使神差的反复回忆。 师尊说他生性冷漠刻薄,要他入世,为此特意给他取“落尘”二字做表字,和“羽”也有相反之意。 商羽不懂,修仙求道,不就应该断绝七情六欲吗?入世就会染红尘、生俗心,对飞升百害而无一利。 更离谱的是,他十五岁那年在万仙大会上摘得魁首,一战成名,事后入太微宫剑阁求剑,当时满屋子的剑安静如鸡,足足过了三炷香,尘封百年的石室大开,宝剑出鞘,气贯长虹,震的整片昆仑山都摇了一摇。 剑名,爱别离。 商羽不理解,这什么破名字! 师尊说:贪嗔痴,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此乃人生四苦。 可是这都跟他无关,他又没有爱人,又跟谁别离? “落尘。” 慕成雪的声音唤回商羽远走的思绪,他略有仓促的回头,见慕成雪落后他三丈远,一脸凝重。 “我怀疑……”慕成雪抬头,迎上商羽炯炯的视线,“小舒是个美人!” 商羽:“???” 慕成雪激动道:“必然是的!我就觉得不对劲,也说不上哪里违和,反正据我这双览尽天下美色的眼睛来看,小舒绝对是个妙人,不该长现在这样!诶你说为什么啊,难道他还没张开?又或者是……毁过容?” “……”商羽冷峻的转身就走,“办正事!” ** 熔岩甲虫快速振翅,穿过泛黄的树叶,垂直往下,轻轻落在萧千帆的发顶。 可惜萧千帆太过全神贯注,所有注意力都在百米外的妻儿身上,未能注意到熔岩甲虫钻进里衣,正对着冰魄散大快朵颐。 江舒白站在稍远的地方,提醒方宁先稍安勿躁。 前方是一片空地,有几个太微宫弟子在放哨,还有一个画烟阁的女修,正用琉璃盏盛着水,递给萧夫人喝。 萧夫人道谢接过,只是拿在手里不入口,怀里的孩子伸出小胖手想拿,反被萧夫人打掉:“不许胡闹。” 女修忍不住了,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认为我在水里下毒了?真是不识好歹,我们救了你耶!” 萧夫人柔和的说没有,女修更是窝火:“我画烟阁可是响当当的名门正派!太微宫更是修仙之巅!我们还能害你不成?” 萧夫人:“姑娘误会了,犬子体弱,喝这水定要拉肚子,我绝对不是……” “好了好了别狡辩了,姑奶奶大老远的从蓬莱赶到岭南,纯粹找气受来了,真应该让你们落到诡门手里,看看魔修会不会给你们送吃送喝,舒舒服服的伺候……”女修的后半截话噎在嗓子眼,浑身僵硬灵穴刺痛,难以动弹。 放哨的太微宫弟子惊呼一声“不好”,纷纷拔剑迎敌而上,万没想到来的不是魔修? “夫君!”萧夫人大喜。萧千帆趁太微宫弟子懵着,先下手为强,用一种不要命的狠劲冲破剑阵。 萧千帆看到妻儿无恙,悬着的心勉强落下,急道:“此地不可久留,快走!” 静观许久的江舒白提气跃出,踏风而落:“萧先生!” 萧千帆一激灵,看清来人后,明显松了口气,他把妻儿护到身后,说道:“小朋友,你是个好孩子,莫要拦我!” “萧先生,你知道诡门所求是什么,只要你交出来,定能相安无事。”江舒白认真的说,“不仅是诡门,红叶是仙魔二道必争至宝,它在你手里就是通往阴曹地府的催命符,你没有能力护住它,为了一家老小的平安,你交出来吧!” 萧千帆咬牙攥拳,他又何尝不知自己势单力薄? 可那是他家公子留下的东西,唯一的念想啊! 萧千帆艰涩一笑:“什么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舒白失望的深叹口气。 萧千帆举剑说:“让路吧孩子,你不是我对手,我也不想杀你。” “前辈,我负责看管你,你若丢了,我担待不起。先让你的妻子孩子离开吧!”江舒白召出灵器白练,目光深邃,“况且就算你过了我这关,你能逃出诡门的天罗地网吗?萧先生是忠义之士,苦留先主遗物,可故人已逝,思念应当放在心里,珍惜眼前人才是。” 萧千帆眼中忍痛,拳头攥得更紧。 “好言难劝该死鬼,何必多费口舌!”轻佻的嗓音由远及近,江舒白心头一紧,转身朝御风而来的李啸天拜道:“副堂主。” 李啸天半笑不笑,满面不屑。 萧千帆脸色苍白,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李啸天看了眼浑身发抖的萧夫人和孩提,心情大好,揶揄道,“萧千帆,弄巧成拙了吧?” 萧千帆咬牙含恨,只能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喊道:“夫人,快跑!!!” “呵呵!”李啸天弹指一道灵力,正中萧夫人膝盖骨。女人失声痛呼跪倒在地,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萧千帆眼睛一红,一掌朝李啸天劈去,却反被李啸天一拳击中胸骨,萧千帆避闪不及,吐出的鲜血之中混着内脏碎片。 女人大哭着喊“夫君”,被李啸天粗鲁的提着领子拖走。 萧千帆嘶声力竭:“别动我夫人孩子!你们这群畜牲!” 李啸天被逗乐了:“这才哪到哪?你省点力气喊,待会儿有你哭的。” 萧千帆震惊失色:“你们要干什么!祸不及妻儿,你们住手!住手!” “副堂主。” 举起右手的李啸天微微停顿,看向突然说话的江舒白。 少年的嗓音温润随和:“你之前把他打个半死,他就剩半条命了,刚才又跟太微宫弟子交手,剩下的半条命也岌岌可危了,我怕待会儿他急火攻心猝死。” “哦?”李啸天皮笑肉不笑,“那你有何高见?” “岂敢。”江舒白温声说,“属下只是站在医者的角度,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而已。若萧千帆真的有所闪失,希望副堂主不要反过来怪属下学艺不精。” “你!”李啸天气结。 江舒白在乾堂就是个路人甲,接触不多,曾经只以为他性子温吞唯唯诺诺,不想也这般牙尖嘴利! 李啸天觉得自己的地位被挑战,他一个副堂主却被一个打杂的以下犯上,面上怎么挂得住? 李啸天直接把萧夫人丢开,然后一把抢走她怀里的孩子,目光发狠:“你可是鬼医,叶慎之不是逢人就夸你医术高明,能令枯木回春吗?你弄个什么灵丹妙药吊着他小命,轻而易举吧?做不到这点,你干脆自刎谢罪吧,乾堂可不养废物!” 孩子哭的撕心裂肺,萧千帆目眦尽裂:“别动我儿子!!你们冲我来,放了我孩子!” “慢慢来,我先卸掉他一只胳膊如何?”李啸天尖锐的指甲划过孩子细腻的肌肤,攥住香肠一样胖乎乎的手臂,阴笑:“或者先卸掉腿?” 萧千帆痛苦嘶吼:“不要!!” 冷光乍现,李啸天只觉手背一凉,酥麻的感觉顺着指尖攀上肩头,整条胳膊都僵住了。 李啸天怒不可遏,猛转头瞪向手握软剑的江舒白:“你好大的胆子!” 绝望到极致的萧千帆浑身虚软,瘫坐在地。妻子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李啸天右手握拳,罡风烈烈,眼中荡漾着压抑许久的兴奋:“江舒白你以下犯上,按照诡门门规,其罪当诛!受死吧!!” 第 5 章 方宁立即出手拦下李啸天,双方灵力相冲,魔息如浪潮般翻滚四溢! 李啸天愈加兴奋道:“乾堂弟子听令,诛杀江舒白,清理门户!” 四周的魔修齐声称“是”,“刷刷刷”拔剑的声音撕扯着空气。 江舒白环视左右,就听方宁大声呵斥道:“李啸天,你敢动舒公子一根头发,叶堂主剥了你的皮!” “拿叶慎之压我?”李啸天周身魔息暴涨,“我处理乾堂内部事,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江舒白足尖点地,瞬间跃出百丈远! “副堂主想杀我,总得先追的上我。” 受到挑衅的李啸天快要抓狂,朝手下人吩咐:“你们想方设法逼萧千帆交出红叶!” 二人一前一后,似两颗流星划过天痕。 江舒白遥遥领先,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他跟没跟上。这个行为刺的李啸天眼底猩红,咬牙切齿的喊:“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江舒白看见观林道行走的人影,立即收敛内息落下去,惊慌失措的喊人:“师父!师父救我!” 狄沙猝不及防,只见少年从云端狼狈落地,连滚带爬的朝他扑来,往地上一跪,话还没来得及说,眼泪就先下来了,小脸惨白浑身发抖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的。 就像一只被狗咬了的小奶猫。 狄沙:“怎么回事?” 江舒白余光看见紧追上来的“狗”,声泪俱下:“副堂主要杀我!” 李啸天落地,被这一幕弄得瞪目结舌。 江舒白找师父救命这不奇怪,可他这副嘤嘤嘤的样子太奇怪了,平日里的隐忍和沉稳呢?还有刚才那副欠兮兮的嘚瑟样呢? 狄沙脸色一沉:“李啸天,你又想干什么?” 江舒白及时插嘴道:“弟子惶恐,副堂主追着我不放,看来我比红叶还要重要。” 李啸天心脏颤抖,忙跪地请罪,并把杀人动机如实陈述。 这下江舒白不干了,一向只会忍气吞声被群嘲也笑呵呵的没脾气的他,抱着狄沙裤腿说:“弟子冤枉!弟子是阻止了副堂主卸胳膊没错,但那也是为了萧千帆的性命着想!弟子全都是为了红叶,为了诡门,为了魔尊,为了整个魔界啊!” 李啸天居然插不上话。 更难以置信的是,狄沙罔顾诡门门规,竟亲自把江舒白扶起来,非但不加以苛责,反而安抚了两句。 然后,一巴掌落到李啸天身上,震的李啸天五脏六腑险些移位,口吐鲜血。 李啸天敢怒不敢言。 借李啸天两个脑袋他也想不明白。狄沙最恨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可他却对江舒白忍耐有加。 说喜欢这个徒弟倒也谈不上,狄沙有时对他很冷淡,放任乾堂弟子对他的欺凌。有时又对他极好,就像现在,明明犯错了却没有任何惩罚。 江舒白站在狄沙身后,目光凉凉。 与此同时,云溪栈方向传来巨震,李啸天脸色大变:“不好!” 来不及多言,众人脚下生风,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云溪栈。 还未靠近便能感觉澎湃的灵力纵横,甚是煞人,惨叫声此起彼伏的传来,乾堂魔修陆陆续续倒地一片。 狄沙冲在最前,李啸天紧随其后,江舒白跟在最末尾。 只见萧千帆不知何时挣脱了捆仙锁,片刻前还是满头乌发,现在竟变得花白,被四散的灵力冲击狂舞。而在他脚下横七竖八着的魔修尸体,一个比一个惨烈,不是断了手脚卸了脑袋,就是被掏肠挖心,连个囫囵尸身都没留下。 而在离萧千帆稍远的位置,萧夫人抱着孩子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狄沙微微眯眼,看出来这家伙想鱼死网破,他左手接住飞来的魔修脑袋,随意抛开,右手为爪,聚拢灵力,霎时飞沙弥漫,狂风怒吼! 江舒白绕道跑去查看萧夫人的情况。 脉搏消失,气息全无,但是……还有救! 江舒白把那奇丑无比的睡莲拿出来,扯一片花瓣,扒开萧夫人的嘴唇放进去,再取出一枚金针,施以灵力刺入人中穴。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萧千帆不敌狄沙,被灵力击中内府,一口黑血吐出后重重摔在山石上,又顺着陡坡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沿途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当他再抬起头来,一个三十好几的年轻人霎时年入古稀。 方宁:“他这是……” 江舒白:“燃灯心诀,一种以消耗自身换取短时间内修为暴涨的功法,在仙道被列为禁术,在魔道可是倍受追捧。” 与此同时,萧夫人也清醒了,看到即将油尽灯枯的丈夫,绝望的泪水划过惨白的脸。 江舒白把孩子的小胖手放回去:“令郎也无事。” 现在是无事,可待会儿就…… “舒儿,人怎么样?”狄沙问。 江舒白只得起身:“救活了。” “很好。”狄沙甩袖负手,“把他的女人吊起来,照着地上这些人的样子,处理好。” 也就是说,要把萧夫人断手断脚断脑袋,再掏肠挖心! 萧千帆双眼血红,视野里早就一片模糊,隐约间看见有人朝自己妻子出手,他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不,住手!” 怎么办,该怎么办?他的手筋脚筋都断了,浑身经脉早已枯竭,别说反抗了,连站起来都是奢望。 他睁着半瞎的眼睛努力看,渴望有人帮帮自己,可这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修,又有谁能…… 小朋友? 萧千帆望着江舒白,后悔二字快要将他碾碎了。 “放了我妻儿,我给你们红叶!!”他含着鲜血,嘶声力竭的喊,就连耳边都荡漾着自己肝肠寸断的嘶吼声。同时,好像又混了别的什么东西进来。 萧千帆努力的看,揉一把眼睛,满手的血,他看见空中煞白的剑光,密密麻麻,惊澜壮阔。 那好像是…… 道微真诀? 剑气游走在层云之间,出其不意,李啸天连续避开数道剑气,最后一道角度实在刁钻,李啸天自知躲不过,干脆不躲了。迎着逼人的剑气,他觉得自己能挡下来,事实上他确实成功挡住了。 ——如果内府不巨震的话。 再转头一看,残废的萧千帆已经被两个道修搀起,而那个用剑的剑修一身白衣,玉冠束发,身姿肃然。 李啸天:“太微宫弟子,你叫什么名字?” 商羽根本不搭理他,扫开狄沙的魔息,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一抹清雅的身影。 商羽心中微动,冷峻的眉峰也在不曾察觉间柔和起来。 远处,慕成雪左手一把符篆,右手一支毛笔,朗声说道:“马上搞定了!” 他把手里东西往后一抛,嘴里几句简单的咒,灵力凝聚到笔锋,完成法阵的最后一笔。 刹那间,金光耀目,浩浩荡荡的将大半个云溪栈笼罩其中! 眼前的景物逐渐扭曲变形,再一眨眼,山川变成河流,日夜颠倒,冬夏倒置。 江舒白环视左右,喃喃自语:“小五行幻阵。” 略有耳闻的方宁恍然大悟:“属下听叶堂主说起过,画烟阁最精通阵法,无论仙道还是魔道都有钻研,这小五行幻阵威力不俗,却仅仅是画烟阁的入门功课。” “不慌。”江舒白笑了笑,“我教你一套心法,凭你的天赋一学就会,到时就不惧此阵了。” 方宁简直刮目相看:“舒公子,您连这都会?” 江舒白愣了愣,微笑:“只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 方宁肃然起敬:“那舒公子,我们接下来……” “阵里困着乾堂的精锐,总不能不管,尤其是我师父。”江舒白看一眼方宁,想了想,说,“有劳方公子救乾堂众人,我心系师父安危,实在是……” 方宁:“能被舒公子差遣是属下之幸,怎敢担有劳二字。只是,叶堂主要我时时刻刻贴身保护您……” “放心好了,我能护住自己。”江舒白再三保证,方宁拗不过,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等方宁走远,江舒白望向乌云密布的糟糕天气,轻微叹息。 那日,天气也是这般阴沉沉的。 他前行半柱香,穿过树林,淌过溪流,等到乌云彻底将太阳遮住,闷雷滚滚,阴风大作,他终于找到了人。 “师父。” 狄沙没有被幻阵左右,却很倒霉的中了阵法里其他的陷阱,此时半垂在悬崖边,左腿使不上力,右腿勉强蹬着山崖凸起的石块,左手徒劳的扒着沙地,右手抓着一根摇摇欲断的藤蔓。 他身上不见什么可怖的伤口,但从他逐渐扭曲的表情来看,应该是疼极了,伤势不轻。 狄沙看见江舒白,眼睛都亮了:“舒儿,快拉为师上去!” 江舒白站在原地没有动:“师父,您伤的很严重吗?” “有点。”狄沙深吸口气,脸色更白了,“慕成雪看起来像个纨绔子弟,本事倒不是虚的。” 江舒白走近几步,看了片刻,说:“如果没人拉一把师父,师父必定上不来,下方海水湍急,礁石暗动,很危险。” “你知道还磨蹭什么?”狄沙急道,语气越发冷硬,“快拉我上去!” 江舒白稍微勾起嘴唇,好像笑了一下:“我不。” 狄沙怔鄂,老半天才难以置信的吼:“你说什么?” 江舒白退后一步,狄沙怒发冲顶,眼见着脆弱的藤蔓支撑不住,左手在沙地上抓来抓去也没有支撑点,左腿更是吃不住力,疼的钻心。他强人脾气,脸色煞白的说:“江舒白!舒儿,你快点拉我一把,我可是你师父,养你护你的授业恩师!” 少年却冷漠的问:“你是在求我吗?” 狄沙咬牙切齿,疼痛和惊慌让他脖子上青筋紧绷。 那一向唯唯诺诺,在他面前不是哭哭啼啼就是低着头腼腆又乖巧的废物徒弟,此时面沉如水,语气平淡且冰凉的说道:“当年你毁我灵脉的时候,我也有求过你,可你是怎么做来着?” 第 6 章 狄沙的瞳孔骤然涨大,那里倒映着少年惠风和畅的身影。 “你,你一直在装!?”狄沙突然觉得这个性子软糯的少年毒如蛇蝎。 他那年外出执行公干,路过江南的时候,捡回了年仅九岁的江舒白。 当时的江舒白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穿着破衣烂衫,孤零零的蹲在石狮子旁,左手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右手拿着小石头在地上划横线。 民生疾苦,这种小叫花子随处可见,他身为乾堂堂主才不会过多注意。 偏偏他身旁的小徒弟叶慎之跑了过去,问江舒白在干什么。 江舒白说自己在等人。 碰巧有灵符传信,他觉得带着小崽子不方便,干脆让叶慎之在这儿等着。 直到破晓时分他才回来,发现叶慎之的靛蓝色银丝流云斗篷披在江舒白身上,并跑过来恳求自己收江舒白为徒。 他压根没把小叫花子当回事。 可万万没想到,小叫花子领回乾堂,跟乾堂其他弟子同样的上早课,纵使是天赋极好的叶慎之都要听一遍才懂,他却能在懂的基础上举一反三! 别人勤勤恳恳的走两步,他却轻轻松松的迈百步。 他的天赋好到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 假以时日,其光彩必然掩盖自己这个师父,乾堂庙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仙。 魔道向来强者为尊,谁拳头硬谁地位高,区区堂主之位根本满足不了他,他会扶摇直上九万里,当长老,甚至是护法! 明明自己是师父,被徒弟超越,到时朝徒弟卑躬屈膝的行大礼,岂不是沦为整个诡门的笑柄? 既然天赋这东西夺不来,那就毁掉!! 动手那天的天气,正如今日一样阴云遮空,潮湿的风吹在脸上,黏黏腻腻的。 那之后的江舒白陷入昏迷,发了三天的高烧,醒来后竟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好啊! 小崽子灵脉已毁,性子温吞,任人宰割,胆小怕事,再也成不了气候了! 没想到,没想到! 他真能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师父长师父短的叫,朝自己献媚卖乖甚至委屈巴巴的掉眼泪,在乾堂被霸凌欺辱也闷声不吭。 真正厉害的人,不是李啸天那种张牙舞爪的,他们的狠都浮于表面,这算不得厉害。 只有那种看起来弱不禁风,唯唯诺诺好揉捏的人,他们心机深沉,韬光养晦,忍人所不能忍,是一万个李啸天也比不上的。 狄沙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住了,抠在沙地上的五指鲜血直流,他又悔又恨,早知当日就该一不做二不休,管他是不是真的失忆了!都怪自己一时贪心,想着日后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可以把江舒白神乎其神的天赋占为己有,这才养虎为患! “江舒白,你要欺师灭祖吗!” 江舒白闻言轻笑一声:“这怎么能叫欺师灭祖,我又没杀你?这顶多算作……见死不救。” 狄沙一口鲜血涌上喉咙:“江舒白!” “师父不止一次教导我们,身为魔修该铁石心肠,什么师徒情同门义,在魔道根本不存在。同门之间互相残杀,弱肉强食,屡见不鲜,您现在居然要我讲良心?您不是最厌恶我的心慈手软么。” 江舒白直视着他,语气诚恳:“您的亲传弟子成长了,您该感到欣慰,无憾而终。” 狄沙内府剧痛,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怎样,一大口血污呕出来,涨的眼眶通红:“孽障!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就算化作厉鬼,也要从冥界爬回来找你!” 藤蔓再也支撑不住生生断裂,双手在地上划出触目惊心的十道血痕,狄沙坠海,宛如厉鬼的嘶吼声响彻山崖。 江舒白抓一捧黄土抛下去,朝奔腾的海流屈膝跪地,磕了三个头。 一拜,谢养育之恩。 二拜,谢授业之恩。 三拜,断师徒之情。 空中雷云翻滚,好像要有一场暴风雨了。 慕成雪和商羽也在阵中,破阵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将施阵的慕成雪重创,阵法不攻自破。 另一种是找到阵眼。 凭自己的修为把慕少阁主重伤是不可能的,但是阵眼……如果负责看守阵眼的是商羽,那就更痴人说梦了。 江舒白翻翻系在腰间的乾坤囊,没有雨伞,只好作罢。 朝阵眼的方向走着走着,下起了毛毛雨。 江舒白远远望去,不禁无奈苦笑。 何止是商羽呀,慕成雪也在呢! 江舒白看见他们,他们自然也能看见江舒白,双方打个照面,江舒白神态自若,对方反倒有些吃惊。 这也难怪,他们可没想到最先找来阵眼打头阵的,居然是整个乾堂修为最低,最弱,最菜的路人甲。 看慕成雪一副“都不好意思打你”的表情,挺搞笑的。江舒白信步上前,跟他们保持十步远的距离,说道:“本月月末就是商公子的弱冠礼,现在还出来公干?” 商羽冷冷道:“魔道未除,怎可懈怠。” 江舒白垂眸浅笑:“商公子不愧是仙道楷模,太微柱石。” 慕成雪插嘴道:“小舒你年少无知,误入歧途,咱们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啊!你跟我走,我帮你易经洗髓,回归仙途。” 江舒白被他逗乐:“多谢慕少阁主美意,可我终究是诡门养大的,魔道就是我的道,总不能数典忘祖啊。” 慕成雪也笑了:“完蛋,你越是这样不忘本,我越是喜欢你。” 他一脸纠结,唉声叹气道:“行吧,那你只有两个选择了,要么弄死我,要么打败商落尘。咱们一个一个来,我们不二打一欺负你。” 说完这话,慕成雪一片好心的帮他选择:“你还是选我吧!我曾是你的手下败将,你胜算大一点。” 江舒白:“商公子,请。” 慕成雪差点原地绊个跟头:“啥?” 商羽也感到措手不及,匪夷所思。 但凡是个神智正常之人,都不会选他当对手,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慕成雪急的跳脚:“小舒小舒,我给你个机会重选!” 这倒霉孩子傻了吧唧的,跟自己过招,自己可以放水啊,最多就是打伤他不会要命的。 可跟那个冷血无情的商羽比划,他满脑子除魔卫道,出剑必饮妖魔之血,才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可惜,倒霉孩子一意孤行。 江舒白横掌为刃,率先出招。 商羽眸子微凝,没有拔剑,以剑鞘抵挡扑面而来的灵力。 清瘦的少年远比他想象的身法轻灵,敏捷飘逸,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一招一式干净利落。 可惜招式很赏心悦目,威力却不足,掌风绵软虚浮,商羽都怕自己一个收不住,少年就被剑气撞碎骨头架子。 慕成雪看的提心吊胆:“慢点慢点慢点!” 二人已过十多招。 商羽有些诧异,刚开始他确实放水了。准确来说也不叫放水,就是没有立即打败少年,耐着性子多过了几招而已。可渐渐地他发现不对劲,少年耐力久,身体的柔韧性超乎寻常,甚至能做到预判。自己下一招要怎么出,少年似乎能预料到。 这就导致他试图反击,却被少年躲了过去。 少年真的很擅长防御,即便是出招,也留有后手保护自己。 商羽在惊奇之余,有点刮目相看,但耐心也有限。他提气,再一次以剑鞘回击,见少年果不其然躲掉后,反手以掌袭击他内府。 这一招极快,他是躲不掉的。 少年眸光闪动,以右臂挡在胸前,掌心白光掠目,只听一道脆生生的动听之音,似柔荑撩动琴弦。 慕成雪激动的大叫:“来了来了!” 商羽本能拔剑,“爱别离”出鞘,流彩光灿,肃冷的剑气将周遭花草树木都染上一层薄薄的冰霜! “锵锵”两声。 商羽感觉爱别离在手中嗡鸣颤动,上一次出现这种反应,还是爱别离遇到了师尊的佩剑。 师尊说,唯有不分伯仲的宝剑相冲相撞,才会出现这种“相见恨晚”的共鸣反应。 爱别离很兴奋,白练也很欢喜。 这两把剑倒是惺惺相惜起来了。 三招过后,江舒白后退,内府的震动迫使他呛咳几声,于空中挽了个剑花,背到身后:“商公子不愧为翘楚,我永远都及不上你。” 商羽没忍住,问:“你之前说我们见过?” 江舒白:“六年前,在江南。” 看商羽一副茫然的表情,江舒白很失落:“商公子日理万机,不记得也属正常。” 商羽欲言又止,过了片刻说:“你还是放弃破阵吧。” 慕成雪都惊了,他居然能从商羽嘴里听到这么有人情味的话。 想不到江舒白却是一笑:“为何放弃?已经差不多了。” 商羽一愣,慕成雪一头雾水。 只见江舒白用白练划破掌心,血珠四溅,他朝阵眼相反的方向洒去。刹那间,半空中显现出巨大的法阵,银芒冲天! 那是以白练留下的…… 五行金锁阵,专破小五行幻阵! 慕成雪眼睛都直了:“我又又大意了!!” 江舒白跟商羽比划,看起来全程防御一直在躲,其实他每一步都是算好的,连在一起刚好制成五行金锁阵!商羽修剑道,对这些玩意并不擅长,而擅长的慕成雪全神贯注看俩人干架,根本没注意到江舒白的小动作。 又或者说,他压根儿没想到这倒霉孩子有这等心机! 阵眼瞬间化为乌有,和五行金锁阵双双“殉情”。 苍穹之上雷鸣电闪,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 少年的头发湿了,软软的贴在面颊上。 他好像没料到雨水会这么大,整个人局促起来,想找点什么东西,可惜没找到。 他不经意的回头,商羽猝不及防的睁大眸子,错愕又惊艳。 那是一张美到难以形容的脸。 通常说女子为美,男子为俊,可他的脸就是让人想用“美”字来形容。并不是说他长相女气,相反,有女子的温柔也有男子的俊俏。骨相完美无缺,肌肤白皙,似昆仑之巅的千年美玉,那双清澈的眸子更是锦上添花,明净似泉,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和优雅。 他长身玉立,漫过腰际的墨发柔顺的垂在身后。雨水沿着发梢,一滴一滴,温柔的划过面颊。 他似美好纯洁的梨花,温和又仁慈,寂寞惆帐。 慕成雪情绪激动的嚷嚷起来:“看吧看吧!我说什么来着?他是美人,大美人!” 第 7 章 江舒白面露惶恐之色,有些无措。 慕成雪没忍住问:“我要是有此天姿,肯定出去招摇过市到处显摆,你怎么还藏起来了?” 江舒白只是笑笑,没说话。 不用他回答什么,商羽几乎是立即就想明白了。 当一个人没有足够的实力,美貌便是一种负担,一种难以承受的罪。 在凡间尚且不能安枕无忧,更何况是尔虞我诈的魔界? 他藏起来是明智的,是为了保护自己。 小五行幻阵溃散,四散的魔修朝这边围过来。 慕成雪说:“商落尘,咱撤吧!” 再打下去没有必要了,因为萧千帆已经到手了。 商羽点头,又回身看了江舒白一眼。 江舒白:“再见。” 他说完这话就被自己蠢笑了。 再什么见呀,对于商羽来说,仙魔不两立,再会就是你死我活。 此次战役过后,山河契约也将不复存在了,他和商羽终究是势不两立的敌对关系。 商羽御风走了,一句话也没留下。 江舒白轻轻叹息,暗自苦笑。 ** 萧千帆重伤在身,还拖家带口的,不宜御剑。 慕成雪就弄了辆马车,主动当马夫,扔下句“本少爷亲自给你驱车,你该感到三生有幸”,然后就慢悠悠的朝昆仑方向赶。 车厢里,女人抱着熟睡的孩子,小声唱着歌谣。 萧千帆浑身上下裹满布条,就这样都难以遮掩血腥味,他奄奄一息的看着为自己输送灵力的商羽,疲倦道:“别白费力气了,我已然油尽灯枯,无力回天。” 商羽想说你这都是自找的,但看萧千帆半死不活的样子,心想死者为大,尊重一下吧。 “为何要跑?”商羽问,“又为何要袭击太微宫和画烟阁的弟子?” 萧千帆闭着眼睛说:“我想带妻儿离开。” 女人眼周一酸,滚滚热泪夺眶而出。 外面赶车的慕成雪听见那么一耳朵,顿时不乐意了:“什么叫离开啊?搞得我们好像洪水猛兽一样。” 萧千帆冷哼一声,过了片刻才说:“魔修穷凶极恶,仙修就一定伟大正义吗?” 商羽:“什么意思?” 萧千帆直说道:“你们就不想得到红叶?” 商羽不置可否。萧千帆又是冷哼一声:“比起魔道光明正大的恶,你们仙道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善君子,可也不少啊!天下攘攘都觊觎红叶神力,大大方方承认没什么好丢人的!” 商羽还真承认了:“是又如何。” “那不就得了。”萧千帆满脸鄙夷,“我若执意不交,太微宫还会视我为座上宾吗?就算云清掌门悲天悯人,不强求,那其他门派呢?画烟阁如何,紫霄殿又如何,成百上千的仙门道宗都是好人吗?在物欲面前,人人平等,到时翻脸无情,所用的卑劣手段也不比魔修逊色多少。” 商羽一时回不上话,就连能言善辩的慕成雪都语塞,无言以对。 商羽:“那你当如何?一直死守着红叶这块烫手山芋,赔自己一条命不算完,还要把祸根留给你的妻儿?” 萧千帆胸口起伏,流下两行血泪。 女人再也忍不住,直接扑到丈夫胸前,压抑痛哭。 “夫人,是我对不住你。”萧千帆肝肠寸断。 女人流着泪说:“不要这么说,药仙对你有恩,对我也有恩,红叶是他唯一的遗物,与其让这些贪婪之人夺去,不如毁掉了,以免玷污药仙英灵。” 慕成雪活活气笑了:“喂,那我们大老远来岭南救你全家,就没有恩了,就不用报答了?” 萧千帆:“那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你们无利不起早。” 慕成雪:“……” 商羽早知这位书童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也懒得多费口舌,等回到太微宫,交给师尊处理吧。 凡间的马车怎能比得上御剑,即使是用了灵石也快不了多少。 商羽靠车窗坐着,单手支颐,昏昏欲睡。 意识模糊间,他突然想到什么,好像至始至终都不知道“小舒”的全名,他也忘记问了。 当然,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话,他也不会问。 道不同不相为谋,怎能深交。 再说他身为太微宫掌门弟子,岂能跟一个魔修不清不楚的?交往过密是大忌,门规写的明明白白,不可私交邪魔。 除魔卫道是他一生的责任,偏偏出了小小的失误,竞对这个少年网开一面。 可能是他外表实在太人畜无害了。 但经过“五行金锁阵”之后,少年是深藏不露的,能在魔界活下去的人,都不是简单角色。 以貌取人也是大忌。 少年虽武力平平,但学富五车,见多识广。明明是魔修,却对仙道法术钻研甚深,心计智谋更是无双。 如果他灵脉没有隐疾,那更不得了了。 商羽本想小憩,可思绪一起竟收不住了,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少年的身影,与之交手的一幕幕,各种细节记忆犹新。 商羽不禁暗叹可惜,若他灵脉完好,身体康健,必定是个天纵奇才。 不过转念一想,也幸亏他灵脉受损无法修炼,否则凭此人心计,再加上佼佼的修为,岂非成了仙道之灾? 商羽睁开眼睛,车窗外是一片金光灿灿的秋收美景。 看那落霞与孤鹜齐飞,长天一色,美如画卷。 而那少年风姿昳丽,美如画中仙。 放置于金丹的“爱别离”突然颤动起来。 剑是剑修的魂,主人心境有波澜,剑也能感受到。 商羽陷入短暂的茫然,急忙定了定神。 这下彻底没了睡意。 少年说他们见过,六年前在江南,可商羽尝试回忆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十二岁外出历练,足足在凡界逛荡两年,这两年间接触过太多人太多事,什么稀奇古怪的都看了,什么匪夷所思的都经历了。 最忙碌的时候,一天之内辗转五座城镇,面见上万人。 若非对方太奇特给他造成深刻印象,他真的记不过来。 或许,他跟少年只是擦身而过。又或者少年远远地看见他了,而他没有看见少年吧! ** “你们谁看见我师父了?” 江舒白心急如焚,声音颤抖,眼底已有水光闪烁。 众魔修你看我我看你,都说没有。 江舒白脸色更苍白了,尤其是浑身上下被暴雨淋湿,单薄的身体冻得瑟瑟发抖,狼狈又无助,像个无家可归的乞儿。 李啸天闭着眼睛等,最后一波外出寻找的魔修回来禀告:“副堂主,我们……在下游找到堂主了。” 李啸天睁眼:“堂主怎么样?” “我们找到的是……”那人咽了口唾沫,“是堂主的尸体。” 一语震惊四座,所有人的脸色都白了。 江舒白身子一颤,想扶住什么却没抓住,软软的倒了下去。 “舒公子!”方宁吓得魂飞魄散。 平时没少欺负江舒白的魔修们,这会儿良心发现,也难得的同情了一下。 江舒白最依赖狄沙了,师父师父,就像父亲一样,父亲死了,最悲痛欲绝的就是他了。 众人手忙脚乱的去捞河漂儿。 李啸天脸色凝重的等着,当然他一点都不伤心,他只是迫切的想确认狄沙的死亡。 堂主死了,那副的不就成正的了? 手下汇报:“副堂主,是堂主的尸体,是堂主!” 李啸天迫不及待的冲过去亲自看,的确是狄沙没错。确实死了,死透透的,没有诈尸的可能! 李啸天内心狂喜,面上又怒又恨又悲:“该死的太微宫,杀我乾堂堂主!我们定要上报长老,禀告魔尊,跟太微宫势不两立!” 众人立即齐声高呼:“必报此仇,必报此仇!” 暮色四合。 方宁端一碗热汤进屋,轻轻吹凉,走到床边,手刚刚搭上江舒白的额头,他就醒了。 “师父……”嗓音沙哑,听的人于心不忍。 方宁:“舒公子,狄沙堂主魂魄未散,可能已经投胎转世去了,您不要太伤心了。” 江舒白望着天花板,目光空洞无神,过了很久才渐渐聚起微光:“劳你照顾了,我没事。” 方宁安慰道:“您还有叶堂主,您不是孤身一人。” 江舒白勉强笑了下,撑着虚弱的身体起来,方宁赶紧递上温热的汤药。 江舒白慢慢饮用,情绪全部隐匿于眼底深处。 灵脉被毁掉,身为修士,这辈子也完了。 这么多年他尝试过很多种方法,培育各种灵草灵芝,可都无济于事。 “比起狄堂主,舒公子还是先想想自己该怎么办。” 方宁的话唤回江舒白的思绪:“怎么了?” “您昏睡两天了,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我长话短说。”方宁道,“魑长老来了,亲自确认了狄沙堂主的死亡,然后下了一道命令。所有人都傻眼了,李啸天更是怒不可遏,我真怕他狗急跳墙来谋害舒公子。” 江舒白:“还是因为白练?” “不是。”方宁眼中闪烁喜悦的光彩,激动道,“李啸天是副堂主,正堂主死了,他理应继位,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没想到魑长老当众宣布,即日起,认命江舒白为乾堂堂主!!” 第 8 章 江舒白怔鄂,瓷白的汤匙“啪”一下掉回碗里。 “我?” 方宁把头点成鸡啄米。 谁人不想高官厚禄,加官进爵? 李啸天在副手的位子上坐了太多年,被狄沙压了太多年,千呼万盼这一天。没想到近在咫尺,却变成了海市蜃楼! 江舒白能想象到李啸天该有多气急败坏。 江舒白顾不得喝药,说道:“你快详细说说。” “是。”方宁说,“魑长老在了解事情始末后,将在岭南发生的一切通过灵符传送回总部,经过魑魅魍魉四大长老的商议决定,此次战役舒公子当居首功。” “您传授心法,让大家免于幻术。又以一己之力毁掉阵眼,攻破小五行幻阵,您拯救了大半个乾堂,理应担任堂主之位。” 江舒白重新拿起汤匙,随着方宁的话而渐渐收拢五指,攥的骨节发白。 他在压抑内心的震撼和惊喜。 是的,有喜。 他江舒白俗人一个,面对突然的加官进爵,他也是高兴的。 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卒,变成了诡门八方分部其中之一的堂主。 他似乎不那么卑微渺小了,似乎距离高不可攀的商羽近了那么一点点。 方宁:“这是四大长老的认命,李啸天纵有不服也无可奈何。” 方宁从怀里取出代为保管的东西,完好无损的递交给江舒白。 那是堂主令。 金色的腰牌,正面刻有“乾”字,反面是诡门的符文。 方宁忧心忡忡的说:“李啸天早就觊觎堂主之位,现在被您截胡,肯定气疯了。最要紧的是,他昔日曾为副堂主,地位远在您之上,而今却要朝您跪拜行礼,属下担心他气不过,对您暗下黑手。” 江舒白面色如常,淡然的将汤药一饮而尽。 诡门的尔虞我诈,魔道的明枪暗箭,他早就见惯了,习惯了。 若连区区一个李啸天都应付不了,那还谈什么宏图壮志? 其实他没有多大的野心。前拥后簇,万魔臣服的排面他也不需要。 他之所以想往上爬,只是想缩短自己跟商羽的差距。 只有地位上来了,他才有资格跟随大军出席大大小小的场面,才有机会在茫茫人海之中,远远的看一眼商羽。 方宁问他饿不饿,江舒白心思不在,没有听见。 这里并非乾堂,而是云溪栈的萧宅。房间被人清理过,若不是墙缝中有发黑的血迹,这里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江——堂主。” 曾经可以呼来唤去的小魔修,现在摇身一变成了顶头长官,这人诚惶诚恐的改口,结结巴巴的汇报:“魑长老说,如如果堂主醒了,请立即前前往堂屋。” 江舒白和方宁对视一眼,方宁看起来全副武装严阵以待,比他还要紧张。 江舒白忍不住笑了笑,放下药碗,换了身东方既白的直襟长袍。才走到堂屋屋外,就听见以李啸天为首的抗议之声。 “我等绝非胆大包天,敢质疑四大长老的决定。而是一堂之主,关乎整个分部的生死存亡,江舒白修为平平,庸懦无能,实在难以担当此任。” “此次云溪栈,他纯粹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李副堂主德才兼备,文武双全,该是最好的继任者。” 堂屋内,李啸天低调的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他的党羽站成一排,约莫得有个十几二十人,全都一副慷慨就义,舍生忘死的表情来为李啸天抱不平。 而魑长老是四大长老中性子最温平之人,面对这群刺儿头也没发火,反而腆着大肚子笑眯眯的看戏。 江舒白走了进来。 众人愤愤不平的仗义执言顿时熄了火。 所有的视线都落到身披晨光的少年身上。 他走到堂屋正中央,朝魑长老规规矩矩的行跪拜之礼,然后说:“不知属下此时此刻,算不算被正式任命了?” 魑长老笑呵呵的说:“当然。” 江舒白勾唇一笑,从容起身,转过头来面朝众人。 按规矩,堂主来了,所有人包括李啸天都必须跪着行礼。 “我不承认!”一个高高瘦瘦的魔修站出来喊道,满脸不屑满心不服,“想让我跪你?做梦!” 江舒白看向方宁:“方公子,能帮个忙吗?” 方宁:“尽管吩咐。” 江舒白目光温淡:“杀了他。” 三个字,宛如一声惊雷砸在堂屋,所有人在一愣过后,险些当众爆笑出声。 高瘦魔修更是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你说什么,杀我?你知不知……” 只见一道寒光贴着高瘦魔修的眼皮划过,那个“道”字都没来得及说,他便浑身僵硬,七窍流血的倒地! 发生的太快,快的连李啸天都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他的亲信抽搐七八下,便再没了生机。 “江舒白,你敢当众行凶!!” “什么?”江舒白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他拒不行礼,以下犯上,按照诡门门规,他不该死吗?” 李啸天嗓子一梗,气的脸红脖子粗。 又有人喊道:“魑长老在此,你胆敢放肆!” 江舒白:“就算魔尊尊驾亲临,我难道连处置自家分部人的权利都没有吗?” 那人哑然,江舒白盯着他,目光很随和,语气也很平淡:“我既是堂主,那么整个乾堂的生生死死,我说了算。” 众人心神震颤,愣是被这弱不禁风的少年吓出一身冷汗。 他不该是这样的,跟以前那个任人宰割的软包子判若两人! 一直坐着看戏的魑长老终于笑出声:“哈哈哈,看嘛看嘛,这不是挺杀伐果断的嘛!刚才是谁说他庸懦无能来着?还有说他胆小怕事,逆来顺受的?” 李啸天咬牙切齿,站出来抱拳道:“长老,江舒白一个病秧子,凭什么统帅我们?就算他博学多闻,经多见广,可咱们魔道向来是谁的拳头硬,谁就是尊者。我们修行之人又不是考状元的,要那么高学问有何用?到时仙道诸门来犯,难道要靠他耍嘴皮子杀敌吗?” 众人陆续回过神来,纷纷上前附和。 在乾堂,声望几乎一边倒。 并非江舒白不得人心,而是李啸天太强势,他们不敢得罪。另一方面就是,江舒白是有目共睹的软柿子,谁在不顺心的时候都可以捏一捏踩一踩,他们或多或少都得罪过江舒白,如果江舒白得势,秋后算账,他们不就遭殃了吗? 魑长老依旧笑呵呵的,“诡门八方分部,其中一部的堂主却是个文弱书生,哈哈,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不过话说回来,江舒白你难以服众,可得自己想想招。” 有魔修接话道:“你有种就把我们都杀了,把所有反对你的声音都铲除掉!” “小爷活这么大把年纪,还是头一回听见这种要求!” 突如其来的嗓音充沛而爽朗,江舒白眼前一亮,方宁也喜出望外。 只见青年身穿暗紫色束口骑装,宽肩窄腰,丰神俊朗,即便风尘仆仆也难掩俊美姿色。 他身后跟着一排虎虎生威的魔修,气势汹汹。 他径直走到那个魔修身前,阴笑道:“既然你要求的这么虔诚,那小爷先从你开始杀好不好?” 那魔修当场吓个激灵。 李啸天怒极:“叶慎之!容不得你在乾堂放肆!” 叶慎之先跟长老行礼,然后才朝李啸天嗤之以鼻:“哪只狗在叫?哪只狗?” 李啸天:“你!” 江舒白穿过人群迎上去:“师兄。” 叶慎之看向他,眼眶瞬间红了,旁若无人般一把将他抱进怀里,牵肠挂肚,提心吊胆。 “没事的小白,师兄在这儿呢!” 江舒白也鼻尖发酸,宽慰说:“这一路有方宁护着我,我没事。可是师父他……” 叶慎之目光一寒,把江舒白抱得更紧。 李啸天:“二位要表演兄弟情深,能不能挑个时间和场合?” 叶慎之:“又有哪只狗在叫?啊??” 李啸天:“……” 江舒白敛起情绪,说道:“诸位不是不服,而是担心以我之力,难以承担起乾堂未来。你们是为了乾堂兴亡,为了诡门声誉,我理解。” 这话说的太漂亮了,听得众人都不好意思起来。 江舒白:“我的修为确实不济,但我仍然破了小五行幻阵,让我乾堂两个百户精锐毫发无伤。诸位自诩修为高强,当时却深陷幻阵自身难保,反倒要我这个病秧子来救?” 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江舒白笑了笑:“是不是呀李副堂主?” 李啸天一口老血卡在咽喉。 魑长老摸摸溜圆的大肚腩,说道:“差不多了吧?” 此时,堂屋外的庭院中已经聚集许多乾堂魔修了,其中还有两个百夫长。 “属下谢堂主救命之恩!”百夫长直接跪地,声如洪钟,“愿为江堂主效犬马之劳!” 他们这一跪,后面见风使舵的魔修也跟着跪。而平时欺负过江舒白的人,这会儿更是要吓尿裤子,争先恐后的跪,为表决心哐哐磕头。 堂屋里一片死寂,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李啸天。 有几个党羽实在腿软,跪了。其他人心思动摇,摇摆不定。 江舒白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们。 跪了一个,两个,三四五个。 渐渐地所有人都跪下了,包括深知“大势已去”的李啸天。 “属下参见江堂主!堂主千秋,魔尊万载,诡门永昌!” 江舒白缓步走出堂屋。 宽敞的庭院里跪着密密麻麻的人,以胸伏地。唯有江舒白一人站着,长身挺立。 第 9 章 等不及回乾堂,江舒白就急切切的问:“师兄,你不是跟随右护法去昆仑了吗?” “还说呢!听说你在岭南发生的事儿,我差点吓魂飞魄散,什么狗屁弱冠礼啊,我才懒得围观。”叶慎之说完还补充,“弄得跟皇太子过寿似的,瞧把他商落尘嘚瑟的!” 江舒白腼腆的笑笑,然后说:“岭南一役后,我们也去不了了。” 叶慎之转头看他,因为着急赶路而发干的嘴唇颤了颤,道:“有些话师兄知道你不爱听,但是吧!” “我知道师兄想说什么。”江舒白笑意挂在脸上,几分无奈和自嘲,“上有仙魔不两立,下有地位悬殊,其实我也没想怎么样。” 叶慎之叹了口气:“知道就好。你跟商落尘交往过密,对你可没好处!师兄知道你惦记他,但你当年是个凡人,是他职责所在必须保护的群体。可你现在是魔修,再见面,他非得一剑诛的你灰飞烟灭不可!” 江舒白哭笑不得,点了点头。 “好了不说这个。”叶慎之抬起大手揉揉江舒白的脑袋,像撸猫似的,有点上瘾。 “快把你这妆洗了吧,丑哭我了!快去快去,让我养养眼睛!” 江舒白听话的跑去河边,捧两下清泉净面。完事后回来,用叶慎之递来的帕子擦脸,边说:“萧千帆的事,上峰可怪罪?” 叶慎之先美滋滋的欣赏他容颜昳丽的师弟,然后才说:“左护法都气冒烟了!幸亏魔尊闭关,不然手底下人难逃此劫!但是这也不能怪咱们,是左护法没料到太微宫也掺和进来了,指派乾堂做先头部队,你们没全军覆没就不错了!” 魔尊之下有左右两位护法,护法之下是四大长老。 魔尊闭关多年,门中大事皆由左右护法商议决策,此次出征兵分两路,右护法明修栈道,以山河契约为理由,前往昆仑太微宫示好,热热闹闹的观礼。左护法暗度陈仓,前往岭南对萧千帆下手。 左护法因为公务繁忙,指派乾堂做先锋,自己处理完那边的事儿,再率大部队赶到。 没想到……太微宫知道了,画烟阁也参与了,派出的还是商羽和慕成雪这二位杰出俊才。 别看他们年纪轻轻,可是当年万仙大会的一甲榜首和二甲探花。 叶慎之着急赶回来也没空着手,从乾坤囊取出一包精美的点心给江舒白。 海棠糕和荷花酥,小巧精致,美不胜收。 一看就是叶慎之特意去江南买的。 江舒白一口一个,馋这口太久了,狼吞虎咽。 叶慎之:“你现在是分部堂主了,官位说小也不小,手底下上千人呢,就别再委屈自己了。” 他说的委屈,不仅是江舒白曾经的逆来顺受,装疯卖傻,还有他为了自保而做出的易容。 江舒白忙着吃点心,都没空点头。 叶慎之忍俊不禁,心里却酸疼得很。 曾经跟在他屁股后面喊肚子饿的小崽子,如今也长这么大了。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现在更加祸国殃民。 叶慎之觉得数月未见,江舒白似乎又清瘦了许多,他根本不用问就知道江舒白的日子不好过。他也无数次想把江舒白调到巽堂,放自己眼皮底下照顾着,可狄沙这边不放人,他也无能为力。 “入秋了,多穿点。”叶慎之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来,盖在江舒白身上。 这一幕似曾相识。 六年前的深秋,天气远比现在的冷,都说江南暖和,可那年的风却异常刺骨。 他跟随师父出行,不经意的转头,一眼看见墙根底下蹲缩着的小乞丐。 破衣烂衫,冻得瑟瑟发抖。 蓬头丐面,却难掩那双明澈晶亮的眸子。 他一时好奇,走过去,见小乞丐在地上划横杠,就问他什么意思。 小乞丐认真的说:“我在等人。” “谁啊?” “仙人哥哥。” “你是不是傻?等人不会找个有房盖的地方吗?” 小乞丐吸了吸鼻涕,稚嫩的嗓音中透着天真的委屈:“我怕他回来找不到我。” 小乞丐穿着草鞋,四面漏风,五根脚趾头被冻得通红发紫。右手腕缠着白绢,有鲜红的血渗出来。 明明千疮百孔,小乞丐却满面微笑,还跟他讲述前不久险象环生的经历。 他一时心软,将自己的靛蓝色银丝流云斗篷披在他身上:“暖和不?” 小乞丐诚惶诚恐的点头。 他铁了心要等仙人哥哥,叶慎之只好陪着等,从掌灯等到深夜,寒风萧萧,他以灵力护着小乞丐取暖,小乞丐惊奇的双眼生辉,说他也是仙人。 他笑的岔气儿:“仙人个屁,小爷是魔!” 夜尽天明,东方破晓,一整夜过去了。 他说你的仙人哥哥不会回来了,小乞丐垂着脑袋,难掩失落和害怕。 他又说仙人都是清高冷傲的,才不会在乎你一个小屁孩,人家早回那钟灵毓秀之地吃香喝辣去了。 小乞丐不吭声,伸出小手抹了把眼泪。 他不忍心再说了,只问道:“以后怎么办?” 小乞丐捶了捶发麻的双腿,说:“等仙人哥哥。” 他差点从台阶上折下去! “我知道了,你是真傻,又蠢又呆!” 师父回来了,远远的唤他“慎儿”,他看一眼师父,又看一眼孤零零的小乞丐,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 如果时光倒流,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求师父收江舒白为徒。 他没想到江舒白是个天纵奇才,更没想到狄沙嫉贤妒能。 灵脉对于一个修士来说何其重要,这是彻底断送了他的修行之路。 明明最开始江舒白是打定主意等他的仙人哥哥。若他留在江南,最差也是继续做他的小乞丐,虽然吃不饱穿不暖,可身体康健,无忧自在。哪像现在这样,前途尽毁,在魔修的世界里受尽欺凌。 他说不定还有好的机遇呢!比如仙人哥哥是个信守承诺之人,他回来找江舒白了,可能会把江舒白带走!去昆仑,去那修仙之巅太微宫! 每每想到这些,叶慎之都心如刀绞,他觉得是自己害苦了江舒白。 他擅作主张,改变了江舒白的人生轨迹,毁了江舒白一辈子! 愧疚和悔恨折磨的他夜不能寐。 传说,服下两片红叶能易经洗髓,百病全消。 这些年叶慎之疯了般寻找红叶。 总共三片,一片在太微宫,他拿不到。好在仅剩的两片还散落在大千世界,若红叶真的有此神效,他拼了命也要为江舒白弄到手! 说来也怪搞笑的,他如此神勇拼命,不顾一切,上峰还以为他是为了诡门为了魔尊,以至于护法尊者都亲自召见,四大长老提拔他做巽堂堂主,以便更好的寻找红叶。 巽是风,巽堂专门负责搜集情报,窃取机密的。 据暗探回禀,商羽他们并未回到昆仑,而是在半路上驾马车磨磨蹭蹭。 他还有机会! “师兄,该走了。”江舒白喊了两声,才勉强唤回叶慎之飞走的神智。 江舒白把斗篷脱下来还给叶慎之,叶慎之大手一挥:“送你了。” “又送我?”江舒白啼笑皆非,“师兄,我那听澜小筑都快装不下了。” “那就多置办几个柜子。”叶慎之抢过斗篷给江舒白披上,还系了个死结。 江舒白:“……” “小白,师父没了不要紧。”叶慎之深深看着少年,他的脾气一向急躁,所以父母给他取“慎之”为名。 “你还有师兄在,师兄会永远陪着你。” 偏偏,他将所有的耐心与柔情都留给了江舒白——这个脆弱又寂寥,总是让他牵肠挂肚的弟弟。 江舒白:“师兄说话算话。” “那当然。”叶慎之呲牙一笑,“我就不送你了,还有公干呢!” 江舒白懂事的没有追问:“师兄再见。” 叶慎之欲言又止。 江舒白高烧三天三夜后就失忆了,失忆了也好,不知晓这些险恶人心,他就能快乐一点。 其实叶慎之庆幸他不记得了。 否则,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埋怨。 江舒白掐诀念咒,清风卷起红枫,温柔的围着他打着旋。 叶慎之以为他不记得了,这样也好。 他不想看见师兄愧疚的眼神。 他也不打算告诉师兄关于狄沙的真相。 他想在师兄心目中保留那份天真无邪的模样,至少在师兄眼里他还是那个爱笑、有点呆有点蠢需要他照顾的小孩。 “师兄,你知道的,我最喜欢吃栗子桂花糕。” 叶慎之失笑,宠溺道:“回来给你带!” 第 10 章 江舒白御风回去,乾堂众人在观林道整装待发。 江舒白才一落地,因为没有收敛内息,巡逻的魔修瞬间察觉:“谁!” 江舒白:“是我。” 魔修第一反应是你是谁? 这声音熟悉的很,身段也眼熟,可模样却是见所未见的。 等少年走近,魔修一呆,那似曾相识的骨相和眉眼,让他当场咂舌。 动静引来周围的巡逻魔修,定睛一看,全部目瞪口呆。 “出什么事了?”李啸天从远处赶来,只见那人容颜清丽,一双颠倒众生的眸子明净温雅,皎皎不输月色。 李啸天瞪目结舌,感觉面部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心脏躁动的扑通扑通跳。 直到巡逻魔修脱口而出:“堂主!?” 李啸天如遭雷轰! 这等姿容倾世的绝代妙人,竟跟那个丢人堆里找不出来的江舒白是同一个人? 江舒白:“回魔界。” 堂主下令,全军回程。 魔界地广物博,若算面积的话是整个修真界最大的,而且经过十年山河契之约,仙魔通商,连凡人也借助一些仙家法器跑来这里做生意,让昔年荒凉的魔界越发繁荣热闹起来。 在魔界的正中央有座四面环海的岛屿,名曰扶桑,这里便是诡门的地盘。 乾堂只是八方分部其中之一,总部并未设立在扶桑,而是在距离千里之外的落日谷。 乾堂下属设有一个千户所,十个百户所,皆分部在魔界各处。 回到落日谷,众人各归其位,养伤的养伤睡觉的睡觉。 江舒白第一时间去看药田,见满园的灵植完好无损,没有被异兽啃秃噜瓢,他相当欣慰。 以昆仑玉脉的水浇灌滋养,看灵植生机勃勃,江舒白才放心去休息。 这水稀罕得很,也快用完了。好在五年一度的妖市即将开市,他可以趁机去淘一淘。 提起昆仑,就情不自禁的想到商羽。 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他们成功带走萧千帆,应该得到红叶了吧? 江舒白翻个身,睡意寥寥。 他干脆起来找点事做,比如院里养着灵禽,肉质极其鲜美,江舒白喂给它们特殊的饲料,将来宰杀做成汤羹,食之大补。 江舒白弯腰提水桶的时候,一方白绢从袖口掉了出来。 他低头看见,心中略慌,连忙捡起来掸掸灰,幸好没有弄脏。 这不是手帕,只是一片丝绸质地的衣角。 当年商羽见他伤了手腕,直接从袍子底摆撕下一片面料,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理。 那么华丽的衣裳,说撕就撕了,真不愧是仙人。 江舒白情不自禁的失笑起来。 白绢中央染血的地方已经洗不出来了,陈旧发黑,但其他地方很干净,洁白如新。 他视若珍宝的放回袖中,还拍了拍,以做安心。 时隔六年在岭南重逢,商羽果然不记得他了。 但江舒白一点都不生气,包括那仅存的失落也被巨大的惊喜所取代。 商羽还是那样优秀,人中龙凤,高不可攀。 当年他十四岁,便已是所向披靡的少年英雄。如今更是天下无双,宛如一代宗师。 他离得好远好远,要多久才能追上呢? 只一个堂主,是远远不够的。 江舒白望向朗朗皎月,那样清高孤冷,威不可犯。 他还要继续往前走,往上爬。 不止步于四大长老,而是坐上那左护法的位子,那是魔界的第二尊者。 魔尊之下,万鬼之上。 ** 接下来的半个月,江舒白都在听澜小筑没有外出过。 他既已成为堂主,就得先担起堂主的责任,乾堂内部的所有账目和案卷都要看,再加上辟谷,连吃饭的时间都省了。 倒是门外的“客人”一直没断过。 江舒白隔着屏风也晓得这些人的胆战心惊。 曾经对他冷嘲热讽,现在讨好献媚,负荆请罪。 这波人仅仅是对江舒白有过出言不逊的,而具体到行动上的欺凌的那些人,早就吓得厥过去,在住处瑟瑟发抖对外宣称重病,能躲就躲,躲不过已经做好自绝经脉的准备了。 其实他们杞人忧天了。 江舒白没想把他们怎么着,叶慎之说他心慈手软,他承认自己骨子里就不是个心狠手辣的。 当时在云溪栈让方宁动手杀人,也不过是为了震慑群魔,立威罢了。 他不是暴徒,不喜欢杀戮。 不过让他们担惊受怕一阵子也好,算作教训。 除了这些“自家人”,也有其他分部的堂主前来道喜。 江舒白一一应付,送走坤堂的来离堂的,送走兑堂的来震堂的,听说坎堂和艮堂的堂主也在路上。 当官也是累呀! 转眼已是月末。 这日清闲下来,江舒白终于得空翻一会儿乐谱,看得有些累了,伸一伸酸疼的肩膀。 随侍的门仆很有眼力见儿的过来揉肩,惨遭偷袭的江舒白激灵了一下,他还没说自己被吓到,那小厮先吓跪了,一口一个“奴该死”。 他可是亲眼见证上一位堂主,因为门仆伺候的不好而被挖灵筋抽神魂。 “瞧你吓成这样,快起来吧。”江舒白温声说,“我这里不用伺候,去吧。” 门仆懵在原地,仿佛看见了佛光。 他一时鬼迷心窍,脱口而出道:“堂主仁慈。” 这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撕烂自己的嘴。 魔修,怎么可以用仁慈来形容? 这不相当于指着君子骂卑鄙小人么! 门仆觉得自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江舒白:“谢谢。” 门仆:“?” 他会努力的保持本心,让商羽不后悔当年侠义执剑,救自己一命。 夜间下起了绵绵细雨,次日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江舒白见园中果蔬成熟,便去采摘了一筐“如意果”,食之增长灵力,对修为有大益处。 江舒白提着这筐如意果,再去笼子里抓两只精神抖擞的灵禽,这便前往巽堂去了。 巽堂的值守魔修离老远就看见这一幕—— 那风华绝代的少年穿着朴实无华的粗布麻衣,袖口随意挽着,左手提着筐果子,右手拎着两只七□□冠大公鸡。 要不是他腰间随着走动晃来晃去的堂主令牌,真以为是日常给巽堂送菜的小贩来了。 堂堂堂主,这模样未免太过亲民。 等方宁急匆匆迎出来,江舒白递上亲自栽种和亲自喂养的礼物,笑着说:“我来看看师兄。” 方宁的表情有点犹豫,江舒白敏锐的察觉到情况不对,问他怎么了。 方宁嗫嚅道:“我们堂主受了点伤。” 江舒白面色一惊,提步就朝叶慎之房里冲:“师兄!” “诶?你怎么来了?这儿呢这儿呢!” 江舒白心急如焚的左右环视,最后看向屋外的凉亭,叶慎之正披着狐裘,倚在美人靠上逗鹦鹉。 江舒白急切切的问他怎么样,叶慎之狠瞪了方宁一眼,然后边揉江舒白的脑袋边说:“没事儿,小伤,你看我都好差不多了!” 江舒白不放心,一把抢过叶慎之的腕脉。 这道残留在他灵脉,横冲直撞的剑意是—— “你是被商羽伤的?”江舒白大惊失色。 叶慎之把手抽走,愤愤不平道:“我那是一时疏忽才被他占了便宜!” 江舒白无奈:“师兄,你何必去招惹他?” 叶慎之:“嘿你这话说的!我打不过他吗?” 江舒白两手一摊:你说呢? 叶慎之:“……” 江舒白正色起来,面上罕见的浮现出怒意:“魔尊闭关十年了,你我都没见过他什么样子,虽说入了诡门,需永生永世效忠尊上,可是你在拼命之余,也该想想在意你的人。” 江舒白定定的望着远处:“我只有师兄了。” 这话落在叶慎之心坎上,刀割一样血淋淋的疼。 在外呼风唤雨横行霸道的叶堂主,现在笨嘴拙舌,手忙脚乱。 他不顾一切的夺取红叶才不是为了什么狗屁魔尊呢! 江舒白留下两瓶丹药,起身说:“服用半个月就好了,我带来的两只灵禽,记得温火慢炖熬成汤。” “小白,怎么还生气了呢?”叶慎之一脸讨好的笑,谄媚的很,“你都来师兄这儿了,不得多住几日?这巽堂的鬼医都是庸才,拿我当炼丹炉糟践了半个月,你瞧,我还病病歪歪的。” 江舒白看他一眼,转身就走:“师兄房里不是有一株千年的南海雪山参么!” 叶慎之蹭的一下站起身:“那个不行,那是我专门留给你的!” 江舒白充耳不闻,和一个破马张飞的魔修擦肩而过。 因为跑的太急,那魔修险些摔个狗啃泥。 叶慎之怒道:“毛手毛脚的,干什么呢!” “堂主恕恕罪!”魔修跪好,气喘吁吁地说,“堂主容禀,昆仑方向传回最新线报!” 昆仑? 两个字让江舒白本能止步,就听见叶慎之急忙问道:“太微宫?” “是!” 叶慎之莫名其妙:“昨个儿不是商落尘的弱冠礼么,出什么事了?” 魔修:“商落尘于弱冠礼之上重伤太微宫弟子一百零七人,云清掌门将其逐出师门,他弃昆仑而去,下落不明!” 第 11 章 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众人目瞪口呆,唯有亭中看戏的鹦鹉在兴致勃勃的学舌:“下落不明,下落不明。” 方宁最先反应过来:“此事当真!?” 魔修回道:“千真万确。” 江舒白感觉全身的血液激流勇进,不断的冲击着头颅,涨得太阳穴突突疼。 他没察觉到自己双手的瑟瑟颤抖,薄唇几个开合,吐出了字:“前因后果,你说清楚一点。” “是。” “萧千帆动用燃灯心诀,灵脉尽断,魂飞魄散而死。云清掌门可怜萧夫人孤儿寡母,便将她们暂且安顿在太微宫,岂料就在昨日,萧夫人母子俱亡!” 江舒白心里咯噔一跳。 魔修:“在萧夫人尸体下方有个被她藏起来的字,上书‘习’,是用手指沾着鲜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留下的。” 江舒白神魂巨震! 叶慎之也惊愕的上前两步,难以置信道:“商羽杀了他们?” 江舒白立即否认:“这不可能!” “对,这太离谱了!”叶慎之也不信,虽然他半拉眼珠看不上姓商的,但商羽张口闭口“天下苍生除魔卫道”,他压根儿就不是那种利欲熏心,嗜血成性的人。 再说了,商羽身为掌门最得意的弟子,将来整个太微宫都要由他继承,他前途无量,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魔修说:“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但是证据确凿,那血书做不得假,惨死的尸体也有目共睹。” “堂主,红叶是何等至宝啊!莫说他一个商落尘,就是那仙道第一人云清,也对红叶垂涎三尺梦寐以求吧?” 叶慎之无言以对。 江舒白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然后呢?” 魔修:“太微宫对商落尘进行九峰会审,由九个长□□同调查审讯,云清掌门最终定夺。可会审进行到一半,商落尘突然狂性大发,重伤同门师兄弟一百零七人!后来云清掌门亲自动手,双方激战,火烧昆仑十二座山,商落尘最终被云清废掉八成修为,坠落火海。” “等九大长老去寻的时候,已经不见商落尘的踪迹了,他现在生死不明,太微宫方面断定他已经逃出昆仑,不知去往哪里。” 江舒白感觉浑身发冷。 叶慎之先担忧的看他一下,见江舒白没有任何崩溃的迹象,这才朝手下吩咐:“通知下去,尽快找到商落尘所在,务必及时向我汇报!” 那人领命退下了。 江舒白动一下腿,发觉双脚又冰又麻。 “师兄。”江舒白出神的喃喃道,“你觉得他真的会为了红叶,做出这些离经叛道之举吗?” 叶慎之:“小白,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对他了解多少?” 江舒白动了动苍白的嘴唇,答不上话。 叶慎之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可是红叶啊!举世无双的至宝,他商落尘生了觊觎之心,没什么难理解的。” 这种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论调,在魔界更是津津乐道的座右铭。 江舒白在巽堂住下,叶慎之特意命人备下丰盛的晚膳,有仙鹿肉,有灵雀蛋,还有从海底九万里捕获的鱼类。 无论哪一种就是极品佳肴,由专门的厨子精心烹饪。一口下去,能够凡人老百姓活十辈子。 江舒白从拿起筷子就没住嘴,一口接一口,将满桌菜肴洗劫一空。 叶慎之又惊又奇,连着问他够不够吃,还让方宁快去端酸梅汤:“我还真怕你心神不宁,吃不下饭呢!” 江舒白笑了笑,将酸梅汤一饮而尽。 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他就是太惦记商羽了,所以才大快朵颐往死里吃。 吃饱了才有精气神找人! 入了夜,江舒白逼自己赶紧睡觉,可翻来覆去就是难以入眠,他只好点了几倍的凝神香,这才勉强半昏迷半睡着。 在巽堂苦等三天,一直没有消息,江舒白告诫自己切勿焦躁。 又度日如年的等了七天,叶慎之终于跑来跟他说:“商落尘在东海。” 江舒白片刻不多耽误,立即前往东海。 这一路上所闻所听全是关于太微宫的。 此事太过骇人听闻,短短三日传遍了修真界,就连初开灵智的狗尾巴草精都在讨论这个话题。 商羽是谁啊? 尚在襁褓就被云清掌门抱回太微宫,收为关门弟子。 他天赋卓绝,心有七窍玲珑,三岁识千字,五岁能完成一套中级剑法,七岁下西海斗蛟龙,八岁上昆仑巅战护山神雪麒麟,十二岁入世历练所向披靡,十五岁万仙大会一举夺魁,名扬天下九州。 他是千古奇才,最可贵的是人品高风亮节,行事光明磊落,是天下敬服的太微宫下一任掌门! 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位传奇,竟会因为觊觎红叶而埋没本心,做出这等欺师忘祖的忤逆事! 他不惜自毁前程,身败名裂。 “真是讽刺。一个红叶,就让商落尘如此堕落。”老头拍案叹息,怒其不争。 同桌的剑修一边用竹签子剔牙一边说:“他得到了红叶,名声尽毁又如何?等凑齐三片白日飞升去了神界,谁管你在修真界遗臭万年啊?” 隔壁桌的年轻乐修义愤填膺:“这家伙,罪大恶极!放任内心私欲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来,和那群恶贯满盈的魔修有何区别?真是枉费云清掌门的养育和教导,辜负了整个仙道的厚望!” 老头哀叹:“云溪栈一役,山河契形同虚设,眼瞅着仙魔二界将翻脸,偏偏商落尘又叛逃。诶,天不佑啊!” 剑修把竹签子一吐,笑道:“他商羽再清高,不也是俗人一个?红叶摆在眼前,别说他了,太微宫那帮自诩冰魂雪魄的老家伙们也要流哈喇子吧?” 左右两人可不敢接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还是角落里自斟自酌的佛修,以八字真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打破了尴尬。 茶棚沿路而建,前观林,后靠海,风景属实不错,虽然铺子简陋了点,但麻雀虽小肝胆俱全。 江舒白走进铺子,身后同行的李啸天大声喊小二。 小二从柜台后面绕出来,低着头,匆匆将茶壶端上桌,行走间卷起一阵清冽的风。 很素净,透着清冷之感,似雪松。 江舒白有点错神,下意识想叫人。 “小二!”远处的剑修嗓门极大,把木桌子拍的“哐当哐当”响,“这什么破花生啊,一股油哈味,难吃死了!” 小二走过去,伸手端起那盘花生。 满脸哀容的老头倏地瞪大眼睛:“血腥味!” 几乎是刹那之间,老头拍桌而起,剑修拔剑出鞘,小二将手中盘子朝剑修面门砸出,满盘的花生甩在空中,他回手一捞,并指朝老头一射! 剑修被震退数米远,老头措手不及摔个腚墩儿,中间的方木桌应声炸裂! 随行的乾堂魔修立即围到江舒白左右,李啸天不咸不淡的哼声:“保护堂主。” “踏破铁鞋无觅处!”剑修拔剑一扫,直接将房盖掀开,纵横的剑气将方圆十步内的桌椅板凳全部碾成齑粉:“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 光头和尚闭目念经:“善哉善哉。” 墨色的头发几乎遮住小二半张脸,他提气试图御风而逃,老头刚好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双拳聚灵力,隔空一挥,强烈的威压将空气砸得粉碎! 小二被迫回到包围圈,利用矫健的身法接连躲过二人夹击。直到后方年轻乐修起身,一管洞箫穿云裂石! 被扰乱心境的小二动作明显迟缓了,左肩被剑修划了一下,鲜血渗出,右腹擦到老头的拳风,骨裂之声惊心动魄。 和尚敲响木鱼,金光烁烁的梵文拔地而起!密密麻麻的将小二围了个囫囵。 李啸天兴奋道:“紫霄殿,画烟阁,净光寺,好热闹啊!” 江舒白面无表情的冷声说:“小心一会儿被当成热闹看。” 突然,流动的梵文顿住了,下一瞬,竟一鼓作气的朝江舒白这边扑来。 光头和尚眼睛瞪得溜圆,花白眉毛随风乱舞:“有魔修!” “草。”李啸天上前半步,五指大张,魔光冲天而起! 江舒白:“用九幽真诀。” 李啸天:“啊?” 江舒白掏出一本书扔给他:“第十三页。” 李啸天手忙脚乱的接。 远处小二捂着胸口,趁乱御风上空。 “李啸天,这里交给你了。”江舒白扔下这句话,借一道清风紧追其后。 他看见那人从云端跌落,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江舒白忙不迭跟上,落地,敛起灵力,前方是一处小渔村。 渔船沿着岸边停驻,落日的余晖染红青石小路,腥潮的海风荡起孤寂的海浪。 江舒白踩着地上滴溅的血迹,一步步走到一户人家门前。 木门被风雨腐蚀,残破不堪,他轻轻一推,整扇门都掉了。 他走过遍地枯叶的院子,走进结满蛛网的堂屋。 突然,凄冷的剑气携着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江舒白背脊生寒,右手掌心一握,白练出鞘,只听“锵锵”两声,澎湃的剑气四溢,本就摇摇欲坠的茅草房瞬间坍塌! 夕阳浅照,他满头乌发狼狈的披散着,素色的布衣上血迹斑斑,那张永远高冷肃穆的面容因为疼痛而惨白扭曲,唇边的鲜血不等凝固,就立即有新的鲜血涌出来,一滴一滴,在地面绽放出刺眼的血花。 “锵”的一声,白练坠地。 爱别离凶狠的逼近,寒意刺骨。 江舒白:“商,落尘。” 上一次他这样用剑指着他,还是德高望重的北斗之尊。 这一次,却声名狼藉众叛亲离,宛如丧家之犬。 第 12 章 “是你?”商羽眉峰紧锁,终于看清了来人。 江舒白难以置信的望着他,本能促使他朝前迈了一步。 “滚!”男人厉声喝道,横在二人之间的爱别离没有丝毫退缩。 锋利无双的剑尖刺破了衣料,江舒白却好像没察觉到。被震惊和心痛所填满的眼神,痴痴的望着商羽。 “你……”江舒白视线往下,眼睛也被那一片片血污染红了。 他一时心乱如麻,双手都无处放置,想了想才知道要止血。情急之下,当即提起衣摆,顺着底边撕下一块布。 “你受伤了,快坐下我给你……” “滚!”商羽一把打开他的手,碎步落到地上,而他稍一提气,化作一道剑光飞走。 江舒白怔了怔,急忙撵出去。 他才跑了几步就停下了。在小渔村的尽头,商羽以剑支撑着支离破碎的身体,单膝跪地,一声声闷咳撕扯着心肺。 他果真被废了八成修为。否则仅凭自己,又怎能追得上他? 江舒白心痛不已:“商落尘。” 突然,以剑气聚成的剑龙破海而出,激起千层巨浪! 剑修御龙飞天,气势惊涛:“太微败类,等你多时了!” 商羽咳出一口血沫,冰封的瞳孔透着阴鸷的寒芒。 江舒白认出那是紫霄殿的弟子。 剑龙铺天盖地的砸下来,商羽以仅存的力气借风遁而逃,剑龙一击不成,调转方向穷追不舍。 商羽眼中狠凛的微光一闪即逝,断然放弃了逃命,转身掐了道剑诀,无数剑光如同暴雨般密密麻麻的朝剑龙淹没! 商羽又是一口血呛出来。 剑修败阵从云端坠落,眼见要摔的粉身碎骨,忽然一道金光法诀将他笼个囫囵,商羽远远看见,瞳孔微缩。 迎面乘风而来的,是画烟阁弟子。 太微宫,画烟阁,紫霄殿,仙道的三大柱石! 还有那个一天到晚“戒来戒去”,张嘴闭嘴“空空空空”的净光寺。 穷途末路的商羽大笑出声,笑的全身都颤抖起来,牵扯到伤口,殷红的血液泊泊流淌。 “商落尘!” 慕成雪御剑落地,险些没站稳,一脚深深陷入白沙,踩到的贝壳很硌脚。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我相信你是冤枉的!”慕成雪眼睛发红,语气迫切,甚至带着几分哀求,“我陪你回太微宫,云清掌门会还你清白的!” 商羽冷笑,声音发狠:“他是会为我主持公道,还是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废我修为?若不是我命大,我当日就葬身火海了!” 紫霄殿弟子:“慕少阁主,何必跟此等穷凶极恶的贼子多费口舌!他为了红叶虐杀萧夫人母子在先,事后不知悔改重伤太微宫一百零七人在后,甚至恩将仇报对授业恩师拔剑相向,他早就不是当初的落尘仙君了!” 慕成雪大声让那人闭嘴,心急如焚的劝商羽:“你不要一步错步步错,现在回头,为时不晚!” 商羽目光一凉:“你也觉得我错了?” 慕成雪哑然失声。 商羽冷笑连连:“好一个两面三刀的慕少阁主!嘴上口口声声说相信我,心里却早就认定我的罪行了。” 慕成雪简直百口莫辩:“商落尘,我……” “你我本就并无深交,这下连割袍断义的流程都省了!”商羽举起佩剑,爱别离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兴奋的在掌心嗡动。 画烟阁弟子排成一列,共同布阵。尽管慕成雪大喊“住手”,可那变幻莫测的诡谲阵法依然启动了。 肆虐的灵力和剑气激起海底暗涌,惊涛骇浪! 数百剑修似雷电划过天痕,各个白衣玉冠,仙风道骨。 那是太微宫弟子。 “商落尘,乖乖束手就擒吧!” 商羽仰头望去,低声唤道:“大师兄。” “莫要再叫我大师兄,你已经被逐出师门了。”太微宫大弟子摇了摇头,说,“师尊对你很失望。” 商羽筋疲力尽的脸上露出讽刺的笑:“所以,你们都要将我赶尽杀绝。” “太微弃徒,丧心病狂滥杀无辜,代师尊清理门户,受死吧!” 商羽瞳孔巨震,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威压让他备受煎熬,画烟阁的法阵封锁了他所有逃跑的路,纵横肆意的剑气在周遭穿梭,宛如凌迟。 有修士慈悲的劝道:“你几经血战,早已精疲力竭千疮百孔,莫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 商羽呛咳一声,感觉视野模糊,下意识用手抹了把眼睛。 掌心血红一片。 七窍流血。 突然,那势如破竹的阵法溃散了! 猝不及防的画烟阁弟子无一例外,全都遭受反噬,被强烈的气浪冲出近百米远。 所有人皆是一愣,包括重伤濒死的商羽。 因为太意外太惊愕,导致所有人都陷入一刹那的呆愣。 是啊,他们太过专注于商羽,竟无一人注意到远处的少年。 那少年不动手还好,一动手,魔息就藏不住了。 可少年动作太快,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只见一道煞白的银光乍现,随着一道惊雷劈空,交错的闪电如蛛网炸裂,再一鼓作气倒灌下来,光芒万丈,映的九霄亮如白昼! 爱别离激动的震颤。 剑光灼目,剑气横扫万军。 众人纷纷调动护体灵力,等剑气退却,云息风停之时,那深藏不露的少年竟消失了。 不仅是少年,就连被大家围困中央的商羽也不见了踪影。 ** 海浪拍打着礁石,腥咸的海风吹在身上,痛彻心扉。 江舒白生了堆篝火取暖,一边往里添柴,一边用灵力将掌心的芭蕉叶焐热,等叶子里盛的水温了,这才走过去把商羽扶起来:“喝点水吧。” 商羽只轻抿了一口,便连水混着血一并呛出来。 江舒白大惊失色,忙在掌心聚起灵力,从后背推送给商羽。 商羽咳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唇上鲜红的血色衬的面容越发憔悴,惨白如纸。 他轻喘口气,偏头看向江舒白,沙哑着嗓音问:“为何救我?” 不等江舒白回答,商羽阴冷着说:“你觉得我有红叶,你是为了红叶。” “当然不是。”江舒白急切的矢口否认,“你曾经也救过我。” 商羽表情茫然:“有么?” “你既然不记得了,就算我说,你也没有印象。”江舒白淡淡一笑,“这不重要,不必纠结。” 商羽却是恶劣的一笑,冰凉的眼神不近人情:“你也不必装腔作势,我成了落地凤凰,诡门派你出来当好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江舒白愣了愣,感觉心口被刺痛了一下,但他很快就一笑而过,说:“你突遭横祸,众叛亲离,不仅当初的同道联手追杀你,就连曾经相亲相爱的同门师兄弟都要除你后快。你现在谁也不信,我理解。” 商羽定定看着他。 目光凶狠,眼底却是悲凉的。 江舒白感同身受一般,心口疼的发麻。 “谢谢。”商羽说。 江舒白咽下满腹的酸楚,望着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勉强微笑道:“不谢。” 海风还在激荡,鲜红色的小龙虾顺着海岸线爬啊爬。 商羽无声的晕了过去。 打水回来的江舒白吓个半死,急忙把脉,气若游丝。 商羽的伤势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江舒白先送了张灵符传信出去,然后以元神探入商羽的内府。 修士内府是极为隐秘之处,那里有灵脉有金丹还有神魂,外人是不可能轻易探入的。 尽管商羽处在重伤濒死之际,神魂却还是本能的保护身体,制造阻碍,要不是江舒白早有防备,真得被冲散元神了。 灵器爱别离存放在金丹里,江舒白可不敢惊动它,绕道走。 等江舒白退出来之时,额间已溢出细细密密的薄汗。 就在这时,有大股鲜血毫无征兆的从商羽口鼻中涌出来! 江舒白震惊失色,赶忙调动灵力朝商羽输送。 与此同时,接到灵符传信的叶慎之赶来,看见眼前一幕错愕道:“小白你疯了?快住手!” “不行。”江舒白气息一下子乱起来,“我得护住他心脉,不然他就……” “你的修为什么样自己不清楚吗?你有多少灵力给他,再这样下去你自己就金丹枯竭而死了!”叶慎之气急败坏,“你闪开,我来!” 江舒白摇头道:“我手下不能断开,师兄放心,我能行的。” 叶慎之想问你怎么行,结果就看见江舒白腾出一只手,携两枚金针刺入自己的几处穴位,就算叶慎之对这些玩意儿一窍不通,也当场被气的七窍生烟:“你是不是用了什么办法,让自己短期内灵力暴涨?” 江舒白没说话,叶慎之想咬人。 他那身子骨,御剑久了就虚,大战过后必定要躺上个十天半月。现在居然透支灵力,那本就脆弱的金丹能承受得住吗? 江舒白内息紊乱,面色发白:“师兄,有劳你帮忙,送我二人回落日谷。” 叶慎之难以置信:“你要带他回乾堂?” “是。”江舒白闭了闭眼,将更多更多的灵力输送给商羽。 “我一定要救他!” 第 13 章 炼丹炉的火候烧得正旺,门仆用蒲扇助助威,转身看向倚在案边、拄着头小寤的江舒白。 门仆想让堂主去榻上休息,可堂主已经快半个月没合眼了,好不容易睡着,不敢打扰。 清苦的药香散发出来,门仆更加卖力的扇风。 在听澜小筑的西厢房躺着个人,据说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至于有多传奇,他也不敢打听,也没资格问东问西。 反正他知道的是,那个人对堂主意义非凡,可能是关系很好很好的故交。 距离堂主把人带回来已经快两个月了,那人一直昏迷着,若不是有脉搏有呼吸尚存,他都要以为那是具尸体。 最开始的七天,堂主寸步不离的守着,无时无刻不在为他渡送灵力,一秒都没间断过。 男人的心脉是护住了,堂主也病倒了,昏睡了半个多月,气的叶堂主天天在听澜小筑骂街。 堂主苏醒后,第一时间不是顾自己,而是跑来查看男人的情况,各种药堆上去,呕心沥血的救命,男人的身体是越来越好了,稳定康复中。 可堂主就惨了。 大病一场不晓得呵护呵护他嘎嘣脆的金丹,反倒继续耗损自己给姓商的治病,能活到弱冠我他娘的跟你姓! ——以上,是叶慎之骂的。 骂完之后,就听到巽堂传来西海“圣女海棠”的情报线索,那是治疗内伤滋补金丹的灵药。 叶慎之骂骂咧咧屁颠屁颠的出发去西海了。 门仆打个哈气,不经意间的回头,大喜过望:“哎呀,你醒了!?” 江舒白几乎是立即睁眼,回头一看,心脏在胸膛里重重的跳动两下。 “落尘。”江舒白太激动了,起的着急,眼前骤然一黑,多亏门仆及时搀扶住。 江舒白忙不迭走到床前,亲眼确认了商羽的苏醒,又惊又喜。 男人大病初愈,精神涣散,睁着眼睛望了许久,瞳孔才逐渐凝起光芒。他移动视线,轻轻落到江舒白的脸上:“什么时辰?” 江舒白:“腊月初三,辰时。” 商羽微怔:“腊月?” “是啊。”江舒白温声说,“你昏迷了七十八天。” 商羽的反应平平,既没有时过境迁的感慨,也没有大难不死的狂喜。 他沉默良久后,问:“这是何处?” 江舒白:“落日谷,听澜小筑。” 这下商羽有明显波动了,他的瞳孔扩大,英俊的长眉拧紧,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魔界!?” 江舒白被吓了一跳:“是。” 商羽当即掀被子下床,江舒白急忙搀扶他:“你要去哪里?你才醒,不要乱动。” “仙魔有别,你不该带我来这里!”商羽穿好鞋,伸手一招唤来屏风上挂着的衣裳。 “江堂主,大恩不言谢,今日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若我不死,将来有机会必定报答!” 江舒白急道:“你去哪儿?” 商羽一时哑然。 江舒白没有惯着他:“你除了魔界,还有容身之地吗?” 商羽愣了愣,无力的垂下双臂,自嘲道:“想不到,我竟沦落到如此境地。” 曾经高高在上,玉立于仙道顶峰的男人,万民敬仰,交口称赞。 如今却仙道不容,人人口诛笔伐,何其悲凉又可笑? 江舒白心疼的望着他,说:“太微宫有眼无珠,他们负你在先,你何必眷恋?仙道不要你,魔道要你!” 商羽一怔。 许久的沉默,四目相对,商羽难以置信的问:“你……信我?” “信。”少年的目光坚定不移。 “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 商羽感到心脏收缩:“你很了解我吗?” “了解不多。”江舒白自顾自的笑了下,“但我就是知道,我深信不疑。” 商羽情不自禁的多看他几眼,眼底情绪暗涌,意味难明。 忽地,商羽笑了:“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有被冤枉呢?” 江舒白面色不改,清丽的容颜温柔和熙:“如此这般,你就能毫无心理负担的加入魔界了。” 商羽:“?” 江舒白:“??” “……”商羽轻笑,“险些忘了,你是魔修。” 所以这些血腥杀戮欺师灭祖甚至六亲不认的行为,对你来说都是正常的。 江舒白心里被刺了一下。他淡淡一笑,苦中作乐:“怪我长得太人畜无害了?” 他只是想活的随心所欲,自在一点。 商羽的底子好,清早还需要人搀扶行走,到了晚上就能自己溜达了。 江舒白带他在听澜小筑四处转转,这里依山傍水,是个风景秀美的好地方。 商羽给予了四个字评价:空谷幽兰。 江舒白望向此处好风光,觉得十分贴切。 又过了两天,商羽身体更加好转,便将活动范围扩大到整个落日谷。 落日谷可算魔界的一处名胜古迹,是众口皆碑的赏落日圣地。 站在峰顶,沧海层云尽在脚下,放眼望去一片辽阔,那落日美景气势恢弘。夕阳的光辉将云海染得金黄瑰丽,再透过云层照射在海面,波光粼粼,美的惊心动魄。 热气袅袅,茶香飘逸。江舒白为商羽斟满一杯,庭中落雪皑皑,银装素裹,宁静悠然。 商羽:“相识许久,却不知你姓甚名谁。” “江舒白。”少年抬起眸子,绝美的夕阳尽揽眼底,流光溢彩。 “舒怀的舒,净白的白。” ** 江舒白今早起晚了,昨夜打坐运功调息了两个时辰,后来也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还是干脆晕过去了。 清早本想贪念一会儿枕头,偏偏叶慎之送的那只鹦鹉叽叽喳喳,扯着嗓门嚎:“太阳晒屁股啦大懒虫!大懒虫太阳晒屁股啦!” 江舒白真想把它炖了煲汤。 换一身天青色锦袍,滚边刺绣大气精美,洁白的花瓣儿栩栩如生,清雅中透着几分贵气。 江舒白拉开房门,冷不防跟门外站着的商羽弄了个脸对脸。 江舒白平稳的心率瞬间乱作一团,耳根也不由自主的发红,可能是天气太凉,冻得。 “你,找我有事?”江舒白局促的整理好自己,再看向商羽之时,发觉他身上染着寒气,“你一直在这儿等我?” 商羽说:“叨扰多日,特来辞行。” 江舒白一愣,顿时急道:“你要走?去哪儿?” 素来镇定自若,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江舒白,这会儿有些心慌意乱:“你还要回去吗?整个仙道都在追杀你,你不能回去!” 商羽看他心急如焚的样子,失笑:“我不准备回去了。” 虽然那笑容很浅很淡,却深刻迷人,连路过的宝雀都不禁驻足欣赏,自残形愧。 江舒白:“那你……” 商羽:“我会在魔界落脚,但不是诡门。” 江舒白心神微荡:“你想去天阴教?或是无常楼?” 商羽:“都不是。” 江舒白还想再说,门仆突然行色匆匆跑过来,边跪拜边汇报:“堂主,巡逻的当值弟子听到风啸螺,是朝咱们这边来的!!” 风啸螺是一种稀有的海螺,经过诡门改造后,能发出世间仅有的特殊声音。 这东西会在诡门筹办盛会时,由上千魔修共同吹响,气势磅礴,巍峨壮观。 除了那种大场面,诡门内位高权重者出行时也会吹响。 连四大长老都不配此等殊荣,唯有魔尊以及左右二位护法才有这种排面。 风啸螺一响,护法尊者就在方圆百里内! 这区区一个乾堂分部,迎接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魑长老了。 护法突然大驾光临,来做什么? 江舒白暂时无暇跟商羽说话,问门仆:“是左护法还是右护法?” 左为尊,是仅次于魔尊之下的魔界第二把交椅。 左护法主外,右护法主内。 门仆飞速回想,说道:“风啸螺吹响九下,是左护法!” 魔尊闭关十年,诡门事务说是让两个护法商议决策,可左护法地位本就高过右护法一节,实权在握,一些大的决定终究还是听左护法的。 也就是说在魔尊不在的情况下,整个诡门,左护法说了算! 这就意味着,魔界第二、诡门第一的大人物,尊驾光临了! 第 14 章 左护法来乾堂,这不相当于皇帝去菜市场吗? 江舒白只是困惑,而乾堂内其他魔修有的激动有的惊恐,个顶个的慌里慌张,连李啸天都脸色发白,手足无措。 江舒白稍一寻思就大概有眉目了。 凭他们这些虾兵蟹将,自然不配得到左护法的眼神。 左护法屈尊降贵大驾光临,完全是因为修真界赫赫有名的落尘仙君在此! 商羽也明白这点,目光隐晦。 江舒白虽然清楚来者不善,但他更清楚凭自己之力,绝对不可能把商羽藏起来不给人看。 “你就在听澜小筑。”江舒白让商羽待在这里,自己下令,让落日谷上上下下的魔修包括门仆,全体到山脚下跪迎。 好在左护法目标明确,来得很快,江舒白等人并没有跪多久。 “属下乾堂堂主江舒白,率本部徒众参见左护法尊者,护法千秋,魔尊万载,诡门永昌!” 江舒白透过狭窄的视野,只看见两个身着玄色劲装的下半身。 下半身越走越近,然后突然朝左右两侧退去,露出身后的正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镶有蓬莱美玉的靴子,随后是绣有精美竹叶的锦袍衣摆。 等这人走近,阴影压下来,江舒白感觉有两道毛骨悚然的视线刺着自己后脑勺,不消片刻,脊背上生出冷汗。 “江……舒白?” 头顶的声音很年轻:“起来吧。” 江舒白带头谢护法,起身的时候,对方突然伸手擒住他腕骨。 江舒白心中一颤,本能抬头。 一张清丽脱俗的脸撞进视线。 之所以如此形容,是左护法的长相和风格实在太让人意外,把后方的李啸天看的目瞪口呆。 他货真价实是个男子,可长相阴柔,杏眸樱唇,漂亮的雌雄莫辨。 在打扮上更是不低调,穿着鲜艳的红衣,涂脂抹粉,那味道能香死个人。早有传言诡门左护法是个倾国倾城的美男子,这传言倒也不虚。 掐住江舒白手腕的手并没有恶意,好像只是单纯的体恤他体弱多病,想扶他起来而已。 江舒白眼观鼻鼻观口,余光瞧着左护法在审视自己,前前后后的瞧,里里外外的看。 看的江舒白心神不宁,看的乾堂众人胆战心惊。 左护法:“还真是个冠绝千古的美人儿。” 江舒白:“?” 左护法:“可惜,没有我美。” 江舒白:“……” 左护法一边往山上走一边说:“江堂主身子看着单薄,但胆色过人,在云溪栈一役中独自面对慕成雪和商落尘而不犯怵,壮我诡门威严。” 江舒白附和道:“身为诡门弟子,岂可怕死贪生。” 左护法笑了笑:“你立下赫赫功劳不说,还摇身一变成了大美人,不仅诡门内部都在讨论你,就连无常楼和天阴教也对你充满好奇。” 江舒白垂眸敛目的听着,左护法突然停步,转身:“小生公务繁忙,好不容易处理完西海那边的乱子,马不停蹄就赶回来了。江堂主,带小生去见见住在你这里的客人吧!” 江舒白上前一步:“护法请。” 沿着竹林小道往前走,尽头是一片风花雪月的幽静之地,左护法欣赏道:“雅致的很。” 走进听澜小筑,拉开格子门,商羽就在花厅闲坐。 左护法大驾,商羽屁股都没抬一下,他坐的端正,腰身笔挺,如琼枝一树栽在巍峨的雪峰之顶。 如此高冷桀骜,左护法也不恼,反而笑了声,主动示好:“落尘仙君,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宇非凡,不愧是天道的宠儿。” 商羽目光凉凉,端起新鲜烹饪的热茶抿一口:“左护法阴阳怪气的功夫也是修炼的炉火纯青。” “小生可没有阴阳怪气,而是真心敬佩仙君。” 商羽冷笑一下:“如今虎落平阳,龙居浅水,往日风光何必再提。” 左护法:“非也非也,仙君绝非池中之物,恢复往日荣光只是时间的问题。” “太微宫冥顽不灵,仙道诸门也尽是些道貌岸然装腔作势的,世间成百上千种绝妙秘术,偏偏被那群蠢货列为禁术,不让人学。咱们诡门可不兴这个,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主打的就是一个自由自在,那三万卷图阵咒符,五万册经诀心法,只要你想看,随时看,随便看。” 商羽放下杯盏:“不必。” 左护法错愕。 只见商羽肃然起身,掸了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你们自己留着慢慢欣赏吧。” “站住!”左护法的声音骤然降至冰点,“我以礼相待,仙君莫要不知好歹!” 江舒白心跳如鼓,低声唤道:“落尘。” 商羽并未理会,也没有丝毫委曲求全的意思:“你们是魔,我为仙,即便被逐出师门也是仙道的剑修,仙魔不两立,我断不会弃明投暗,跟尔等同流合污。” “呵。”左护法袖袍一挥,花厅内所有门窗瞬间闭合!魔雾呼啸而出,凝成绳结死死勒住商羽的脖子,缠上商羽的双手和双脚,将其吊在半空中。 江舒白立即单膝跪地:“护法尊者手下留情!” 左护法目光阴鸷:“就算你商落尘是骄傲的凤凰,那也是落地的凤凰,连鸡都不如,还敢口出狂言?” 魔雾越勒越紧,商羽濒临窒息却不松口,渐渐地被越来越多的魔雾淹没,失去了意识。 江舒白心急如焚:“尊者,商落尘重病初愈,他经不起……” 左护法:“他杀我诡门弟子不计其数,既然他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去死好了!” 江舒白凝声说:“诡门强者为尊,弱者没权利喊冤,他们被杀是他们无能,既损害了诡门威严,就不配活着!” 左护法愣了愣,笑道:“哟,江堂主很有觉悟嘛!” 江舒白努力扯动嘴唇让自己笑出来:“那是一群令诡门蒙羞的弱者,死就死了。商落尘可不一样,他是能担当大任的旷世奇才,烈马难驯,只要付出点耐心,将来必成大器。” 左护法微微眯眼:“江堂主,你深谋远虑,聪明绝顶啊!” 江舒白跪下身去:“属下不才,是尊者聪慧无双早就想到了,属下只是自作聪明,替您说出来罢了。” 左护法笑出声,收敛内息,魔雾一瞬间散了,半空中的商羽跌落在地。 “罢了。”左护法捏捏手腕,又将五指摊开,欣赏他修剪整齐的圆润指甲,“商落尘一身傲骨,若轻而易举就说服他加入诡门,离经叛道背祖忘师,小生还真要怀疑他动机不纯。” 江舒白:“属下愿为护法分忧。” 左护法语调平淡:“那就交给你了,事成之后,你到左都来向小生汇报。” 江舒白松了口气,毕恭毕敬的送走左护法。 ** 暮色四合。 早就转醒的商羽并未声张,他看见少年跪坐在案前,正将各种造型奇特的花花草草碾成粉末,再倒入各式各样的瓶子里。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少年的侧脸,案上的烛光暖熙,勾勒出少年线条完美的面部轮廓。他的睫毛浓密而纤长,不经意的几下颤抖,似蝴蝶羽翼,脆弱又惊艳。 商羽忍不住出声:“你在做什么?” 江舒白立即转头看他:“感觉身体怎么样?” 商羽坐起身:“多谢。” “不客气。”江舒白把瓶瓶罐罐的归拢起来,分别为商羽介绍道,“这是雨燕草,可提升灵力;这是星萝花,解百毒的;还有这个你见过的,冰魄散,我特意为你备了三瓶,足够用了。” 商羽想说什么,江舒白伸手召来一件紫色直裰斗篷:“这是北海极寒之地的六尾狐皮所制,天气凉了,注意保暖。” 在商羽说话之前,江舒白又掏出两个鼓溜溜的荷包放桌上:“这个也别忘了带。” 商羽终于问道:“你让我走?” 江舒白没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我知仙君傲骨凌霜,但人人都有窘迫的时候,这些灵石就当我借你的。不过我可不做亏本买卖,你到时得连本带利的还我,三分利。” 少年语气轻快,幽默风趣。 顾念他的自尊心,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商羽什么都没接,只问他:“左护法呢?” “走了呀。”江舒白失笑,“我这落日谷穷乡僻壤,哪比得上左都洞天福地,人家连留下来过夜都不要呢!” 商羽走到案前,坐下。明明是坐着的,位置比江舒白矮了一大截,可他的视线抬起,自下而上,那种不怒自威浑然天成的气魄迎头压来:“江舒白,你违逆左护法的旨意将我放走,不怕左护法降罪,让你受诛魂鞭而死吗?” 诛魂鞭,不伤肉身,专打神魂。直到将魂魄凌迟成碎片,齑粉,打得你灰飞烟灭方才罢休。 任谁听到这三个字都要闻之色变,不寒而栗。 江舒白身体轻颤,面上却云淡风轻:“诡门内部的事儿,就不劳仙君操心了。” 商羽:“你应该将我捆上送去左都,随便左护法怎样处置我,你都不担责任。” 江舒白心里一软。 私心作祟,他何尝不希望商羽留下。 这段日子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商羽就住在身边,他们朝夕相处,共同饮酒品茶赏落日,岁月安逸而美好。 他以前连看一眼商羽都是奢望,如今却能朝夕相伴。若商羽留下,那往后的日子就更长了! 一起同桌用膳,一起读书练剑,一起南征北战。 从仙魔有别变成统一战线,那道搁在他们之间的鸿沟消失了。 江舒白这样畅想着,可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商羽终究还是商羽。 尽管师门追杀他,仙道背弃他,亲友憎恶他,他依旧固守自己心中的道,绝不放逐自己坠魔。 偏偏,江舒白就喜欢他这种固执,死板,冥顽不化。 “仙君不是一直想走吗?大门就在那边,无人敢拦。怎么事到如今还聒噪起来了,难不成,仙君还担心起我这个恶贯满盈的魔修来了?” 商羽目光凝定:“就算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江舒白愣了愣。 “知恩不报,非君子所为。”商羽看向他,目光深邃而刻骨,“敝人不才,愿为江堂主效力。” 窗外细雪簌簌,皎皎空中孤月轮。 商羽看见少年目瞪口呆,下一秒,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点亮了星光。 好像受到了感染,他竟然也情不自禁的跟着笑了。在少年欢天喜地试图说话前,他抢先表决道:“我要声明一点,我只是供你差遣,向你报恩。而非归顺诡门,投靠魔域。” 第 15 章 晨光熹微。 商羽练剑回来,路过听澜小筑时,正好看见江舒白从竹林小道走来。 他身着冰蓝色华锦窄袖长衫,衣襟以银线绣着雅致精美的梨花纹,衣裳的垂感极好,腰束宝蓝色祥云纹腰带。乌发梳起,佩戴白玉簪,额前有几缕发丝随风轻舞,空灵又飘逸。 对比平时下药田耕地,真是难得一见的正式打扮。 商羽问:“要出门?” “嗯。”江舒白说,“我去一趟扶桑,掌灯方归。” 商羽:“自己?” 江舒白失笑:“我还能丢了?” 商羽不假思索道:“我跟你一起。” 江舒白愣一下,看商羽一脸的不容置疑,真有点“御前侍卫”方宁的影子。 “你看我这身打扮。”江舒白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知道我不是去扶桑逛街的吧?我要去左都,你跟着我也没用。” 商羽诧异道:“为何?” 江舒白解释说:“我只是个堂主,只能自己进入诡门总部,无权带别人,连李啸天都没资格。” 商羽恍然,眼底划过一抹暗光。 并未察觉的江舒白笑着说:“你要是执意跟我去,那我只能把你丢在外面,让你从白天等到深夜。” 商羽笑一下:“无妨,走吧。” 江舒白心底欢喜。 原本因为要去跟左护法打交道而心情沉重,谨小慎微。现在有商羽陪同,他顿觉一阵轻松,连腊月的寒风吹在脸上都觉得温柔。 扶桑位于整个魔界的中心,是最繁荣鼎盛之地。明街暗巷熙来攘往,海面倒映着岸上的灯火阑珊,孩童拿着糖人洒下一路欢笑,小狐妖叼着桃子蹦蹦跳跳,茶棚间烟雾升腾,店肆林立,人流如织,络绎不绝。 商羽不是第一次来魔界,却是第一次到扶桑。 一些游记上有明确记载,说修真界最“和平”的地方有两处,一个是五年一届的妖市,另一个就是四季常在的扶桑。 这个“和平”指的是人、仙、魔、妖群聚在此,没有争雄斗狠也没有剑拔弩张,大家各自生活,互不侵犯。可能凡人隔壁住着狼妖,魔修和道修在摊位前讨价还价,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同样的场面放到仙界那边,可想而知得有多离谱,多不像话! 诡门总部位于扶桑的东方,江舒白此次要去的是位于西边的左都,顾名思义就是左护法的地盘。 江舒白边带路边说:“虽然我没去过左都,但听我师兄说起过,那里足有万亩之广,琼楼玉宇,瑶池阆苑,颇为壮观。左护法的行宫更是气派,比魔尊的寝殿还要奢华。” 商羽静静听着。 魔尊闭关多年,左护法在诡门权势滔天,右护法又是个性子温和,与世无争的类型,也难怪左护法日益渐升,一手遮天。 等有朝一日魔尊出关,真不知会兴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到了。”前方的江舒白停下脚步,回头说,“后面的路你不能进了。” 商羽目视着江舒白取出堂主令,递交给值守的魔修。 商羽:“这样的规矩是为何?他左护法神功盖世,还怕被人暗杀?” 江舒白小声说:“纯粹是为了摆架子,排面嘛!” 商羽眼角跳了跳,问:“如果你也想要排面,需要多久,成为长老吗?” 江舒白点头:“我现在只是堂主,出入魑魅魍魉府、左右都,都只能自己一个人,不能携带外人。这已经很好了,毕竟以我的身份地位,诡门总部是压根儿不能进的。” 商羽不经意的顺势一问:“长老能进?” “是的。”江舒白说,“除非魔尊有诏令,堂主才能进去,但也是办正事,不能闲逛。只有四大长老和左右二位护法可以随心所欲,想去就去,在那儿住下都行。” 商羽侧目,在江舒白眼中看见向往的光彩。他顺着江舒白的视线望去东方,那浩瀚壮观的塔楼,是耸立在整个扶桑的最高建筑,俯瞰群小,直冲云霄,巍峨神圣。 商羽:“你想去吗?” 江舒白心底颤了下,就在这时,前方有门仆迎过来:“江堂主,请随奴来。” “去吧。”商羽说,“我在这等你。” 江舒白顿觉心安,跟着门仆走远几步,又情不自禁的回头找。 商羽就在目光所及之处。 他不由得想起六年前的那个冬日,仙人哥哥说会回来找他,他等啊等啊,翘首以盼,望眼欲穿,仙人哥哥最终也没有回来。 六年后的今日,换做仙人哥哥等他了。 ** 左都远比叶慎之跟他讲过的还要奢华。 处处奇花异草,灵禽宝雀,玉石为砖,琉璃砌瓦。还有那座气派的行宫,富丽堂皇,如临神域。 由门仆带领进殿,江舒白不敢东张西望,只专注自己的脚尖,等几丈高的殿门合拢,他屈膝跪地拜见。 殿内空荡荡,他的声音在剧烈的回响。 很快,左护法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往里走。” 江舒白立即起身,顺着左护法的指引穿过回廊,走过林道,终于看见坐在水榭喂鱼的左护法。 池中水是从忘川河引渡来的水,水里养的鱼是专门以魂魄为食的黄泉鲨。 左护法手里拿着钵,哼着小曲将钵内一颗颗类似琉璃珠的东西扔下去投喂,满池的黄泉鲨争先恐后的抢食。 那珠子晶莹剔透,每一颗都封印着活人的魂魄。 “你真没有让小生失望,几天前交你办的差事,今天就办妥了。” 江舒白谦卑的低着头:“护法尊者指令,不敢怠慢。” 左护法:“说来听听,你是怎么让铁树开花的?” 江舒白如实说道:“他感念我的救命之恩,愿供我差遣,予以报答。” 左护法被逗乐:“不愧是云清老不死教出来的好学生。” 他又往池子里扔下一把魂魄,幽幽道:“听这意思,商落尘只向你报恩,并不打算投身诡门,那是否意味着他对太微宫还有旧情?” 江舒白谨慎的回话:“他不满周岁就被带到太微宫养育成人,一时难以割舍,也在情理之中。” 左护法歪歪脑袋:“关于红叶,他作何解释?” 江舒白:“他说他是冤枉的,是有人栽赃陷害。” “这就有意思了。”左护法抬手拄着下巴,半笑不笑,“真凶虐杀了萧夫人母子俩,嫁祸给他商落尘,太微宫不分青红皂白降罪于他,他不堪其辱,重伤同门一百零七人逃出昆仑,一路被同道追杀,几经血战死里逃生,很委屈是不是?若有朝一日查明真相,云清亲自还他清白,他是不是就回去了。” 江舒白:“以属下对他的了解,不会。” “商落尘傲骨嶙嶙,此番太微宫的翻脸无情,云清的凉薄和不信任,已经彻底让商落尘寒了心,就算真相大白他们来忏悔,商落尘也不会走回头路。” 左护法好像在认真听,又好像漫不经心:“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左护法换了个姿势,整个后背贴在美人靠上,精心描画的眉毛微微扬起,目光冷冽阴沉:“被逐出师门众叛亲离是假,借机潜入我诡门当细作是真!” 江舒白心里咯噔一跳,忙不迭保证道:“绝无可能,属下能保证。” 左护法:“你拿什么保证?” 江舒白:“属下愿以性命担保!” 左护法轻声一笑,将整个钵扔下池塘。 池中顿时如同煮沸的开水,黄泉鲨疯狂争抢,激起“噼里啪啦”的池水四溅。下一秒,水被染红,十几只黄泉鲨翻着肚皮浮出水面。 “你江舒白的命很值钱吗?” 江舒白跪地恳请道:“商落尘绝非那种阴险狡诈之徒,他光明磊落一言九鼎,既说了报恩,必定会真心实意为我做事!护法三思,他是太微宫最优秀的弟子,若能投靠诡门,定会对仙道予以重创!况且当日商落尘的状况您也知道,属下费尽心血救他性命,否则以当时的伤情,他必死无疑。” 左护法没了动静,可那双阴鸷的视线始终落在头顶,如同凌迟。 无数黄泉鲨涌出,将浮在水面的同类尸体分食殆尽! 左护法:“你方才说,愿以性命为他担保?” 江舒白毅然决然道:“是。” 左护法慢慢的说:“岭南一战后,山河契也就不存在了,如今仙魔两界局势紧张,势同水火,你身为鬼医,也该未雨绸缪才是。” 江舒白看向左护法:“属下愚钝,望尊者明示。” 左护法:“知道红叶的由来吗?” 江舒白瞳孔骤缩,一股不祥的预感撞击心头,整个胸膛都发闷发麻。 “为了将来仙魔大战,你可得趁早种了。”左护法掌心一翻,一朵鲜红色的奇花浮现出来,苞片披针形,长约一寸,伞形花序有花九朵,艳丽而妖娆,瑰红流光。 “此为‘黄泉引’,生于幽冥,若以血魂培育,其神效远超红叶百倍。” 左护法将花送到江舒白面前,语气温柔腻骨,“江堂主,你能者多劳,辛苦了。” 豆大的汗珠顺着江舒白鬓角滑下。 以魂培育,以血浇灌,养在心头处,日日夜夜拿心头血滋养。 世人只以为药仙是修炼不慎,走火入魔而死。可内行人却知道,培育出红叶这等圣物是有代价的! 每时每刻都在损耗神魂,日日夜夜以心头精血浇灌。 待药成熟之日,将会把“母体”所有气血吸食殆尽,“母体”身死道消,灰飞烟灭! 第 16 章 心脏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膛,江舒白攥紧双拳,迎上左护法几乎可以称之为“仁慈怜爱”的目光。 “能为诡门培育黄泉引是属下的荣幸,只是属下才疏学浅,怕一个不小心,自己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唯恐白白浪费了这朵奇花。” “江堂主莫要妄自菲薄,也不必在小生面前自谦。”左护法笑笑,绕着江舒白走一圈,说,“你是蒙尘的奇才,唯有你配得上这天下仅此一朵的黄泉引。为了诡门,也为了你珍视的小仙君,江堂主该知道怎么办。” 江舒白咬了咬发白的下嘴唇。 以血魂培育圣药,不是随便拉一个人就能干的,此事非药修莫属。 江舒白低调行事多年,能瞒过四大长老,却哄不过护法。 凭左护法的修为和见识,怕是一眼就探出他异于常人的天赋和命格,这简直是当年的药仙再世! 红叶是活靶子,人人为之争抢发狂。左护法在抢夺的同时也要做两手准备。 虽然他口口声声为了诡门为了魔尊,其实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江舒白知道自己没得选,要么,他甘愿沦为工具。要么,明年的今天就是商羽的忌日。 江舒白跪的笔直,清丽的面容上刚毅果决:“为诡门奉献此身,属下三生有幸!” “很好!”左护法激动的两眼放光。 江舒白深吸口气,咬牙忍住。 左护法已经迫不及待了,五指并拢为刃,狠狠捅入江舒白的左胸,鲜血登时喷溅涌出! 江舒白浑身剧震,腥甜的血气直冲咽喉,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左护法下手干净利落,位置找的极准,在不伤及心脏的情况下触到了心头的位置。左护法激动万分,立即将饥渴难忍的黄泉引推了进去! 一刹那,江舒白感到全身的血液狂流,它们被迫从四肢百骸疯狂的涌向心脏,涨的灵脉剧痛,血管如刀割。 他几乎能想象到黄泉引酣畅淋漓狂饮心头血的模样! 江舒白难以承受的紧咬嘴唇,愣是不喊一声疼,活活的将嘴唇咬烂,鲜红的血液顺着惨白的嘴唇蜿蜒流淌。他痛苦的蜷缩着身子,俊美的面容扭曲不堪,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 左护法看着他,明明痛到了极致,目光却仍旧那样坚定不移,哪怕是一瞬间的脆弱都没有,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左护法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另眼相待的敬佩。 可能是黄泉引吃饱喝足了,剧痛渐渐弱下来,江舒白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头发虚弱的粘在面颊,整个人好似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左护法朝候命的门仆说:“去拿那件昆仑雪貂制成的斗篷来。” 门仆领命下去,左护法掐了道法诀给江舒白止血,又输送了些灵力。 灵力给的毫不吝啬,江舒白瑟瑟发抖的身体顿时暖和起来。 门仆回来的很快,把雪白色的斗篷盖在江舒白身上。 左护法:“下去更衣吧!” 江舒白虚弱的站不稳,勉强扶着树维持身体:“不敢叨扰尊者,属下告辞了。” “小生听说,在你没进诡门之前,商落尘曾救过你?” 左护法自然有自己的情报网,只要他想,能把天底下任何一个人的祖宗十八代调查的屁股光光。 江舒白低声说是。 左护法:“除了当年的感激之情,现在是不是也衍生出了别的什么?” 江舒白动了动唇,没能发出声音。 左护法当场笑了:“想不到魔修之中,竟也出了个痴情种。” ** 江舒白并未立即走,先拿出两枚丹药服下,然后裹紧斗篷,确定把里面的满目疮痍遮严实了,这才迈步走出去。 “落尘,等很久了吗?”江舒白脚步轻快,一阵风似的飘到商羽面前。 这话有点明知故问了,天边泛起鱼肚白,旭日东升。 一夜过去了。 商羽:“左护法可有为难你?” 江舒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像在商羽眼中看到了紧张和担忧。 无论是不是误会,这已经足够让江舒白感动了,他也不想去刨根问底,即便是欺骗自己也好。 “不曾。” “当真?” 他果然没有看错,商羽真的在担心他,那眼底的情绪做不得假。 江舒白内心雀跃,连身体上的疼痛都仿佛消失了。他紧了紧斗篷,说:“当然是真的,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堂主,左护法吃饱了没事干,为难我做什么?相反,他很欣赏我,跟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振奋人心的话,这才出来晚了。你瞧,左护法还送我这件昆仑雪貂的斗篷,既保暖又舒服。” 商羽好像被说服,轻轻点头。 然后突然伸手朝斗篷抓去。 江舒白一激灵,后撤半步,惊魂未定的笑道:“干嘛?我已经送你那件六尾狐皮的斗篷了,这件我要自己留着。” 商羽先是一愣,然后也被逗笑了:“回乾堂吗?” 江舒白心神微动,不由自主的深深看向商羽。 回。 没错,是回,他们一起回! 一个魔修和他的仙人哥哥,并肩同行,归途一致。 走出两步,江舒白脚下虚软,一个踉跄。 商羽及时伸手搀住:“当心。” 伤口的撕裂痛让江舒白倒吸冷气。商羽隐约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少年方才还面色红润,怎么突然间就惨白发青了,而且鬓角和额头处渗出细细密密的汗,好像是哪里疼。 “你怎么了?”商羽关切问,江舒白却回过头去,目光炯炯的望着左都行宫。 “落尘,你昨夜问我想不想去。” 商羽注意到江舒白反过来抓紧他的手腕。 只听少年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第 17 章 一夜风雪过后,次日是碧空如洗的大晴天。 去西海已有半个月的叶慎之,满载而归,踩着明艳的朝阳来到乾堂。 开口就是阴阳怪气:“哟呵,怎不见乾堂堂主的仙人哥哥啊?” 门仆想装死,但他知道如果不吭声的话,凭叶慎之的暴脾气,自己绝对会比吭声下场惨百倍。 “商仙君去南部平乱了。” 魔界的南部是无常楼的地盘,无常楼和天阴教都是魔界赫赫有名的大派,只不过自打魔尊一统魔界后,这两个门派就自觉对诡门俯首称臣,听诡门号令,每年上供。 他们能力有限,不敢跟实力滔天的诡门尥蹶子,但他们彼此之间势不两立,百年前更是展开过你死我活的血战,双方皆死伤惨重。 后来他们大大小小的冲突也不断,时至今日,无常楼和天阴教又闹腾起来。 叶慎之眨巴眨巴眼睛,震撼道:“好家伙,商落尘还真投靠诡门了?” “师兄。”江舒白从门外迎进来,还亲自端着碗参茶,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敬给叶慎之。 叶慎之冷哼,江舒白赔笑:“师兄,这可是生长在东海满月桥的血参,你确定不喝?” 叶慎之眼前一亮,故作的严肃瞬间垮掉。他无比懊恼自己定力不足,本想在师弟面前发发脾气耍耍威风,结果还是被师弟提早拿捏住,输给了什么破血参。 叶慎之“勉为其难”的接过茶盅,轻抿一口,没忍住,又如牛饮般灌了一大口。 然后把自己摔稀碎的气势捡起来,冷声冷调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兄?越来越不听话了,成堂主之后翅膀硬了是不是?” 江舒白不顶嘴不狡辩,乖乖听训。 叶慎之本就心疼他,他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叶慎之更是半点火都舍不得发了。 一边骂自己没出息,一边把辛苦得来的“圣女海棠”往桌上一扔:“拿去!” 江舒白眼眶一热:“师兄。” “少来这套!”叶慎之骂骂咧咧,“有了情郎忘了哥,江舒白,以前咋没发现你是个见色忘亲的小兔崽子?” 江舒白被这话弄得耳根发红:“什么情郎?” “你还跟我装?”叶慎之冷笑。 江舒白硬着头皮道:“只是故友。” 叶慎之不想讨论这个,只问他关于南部的问题,问商落尘是代表诡门去平乱吗? 江舒白:“不是诡门,是乾堂。” “啊?”叶慎之听不懂,江舒白不急不缓的跟他解释,听得叶慎之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算他商落尘是个知恩图报有良心的,否则你花那么大力气救他,他提裤子就跑,小爷非得号令巽堂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江舒白失笑,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一杯血参茶,才递到嘴唇,突然难以遏制的咳嗽起来。 叶慎之吓一跳:“怎么了?” “没事,被呛到了。”江舒白把茶杯放一边。 叶慎之心里莫名有点七上八下的:“小白,我怎么看你容色憔悴,是哪里不舒服吗?” 江舒白不以为然的笑笑:“熬夜炼丹来着。对了师兄,左护法诞辰将至,你想好送什么贺礼了吗?” 叶慎之恍然大悟:“要不是你提,我都忘了。” 江舒白款款而谈:“听说兑堂堂主预备了一串鬼子珠,极阴极煞,日夜佩戴对修行有益,事半功倍。此物太稀罕,直接让其他分部不战而降,震堂堂主干脆破罐子破摔,搜罗九十九个绝代佳人当做贺礼……” 二人闲聊打趣,直到日落西山叶慎之才启程。 离开前又是熟悉的千叮咛万嘱咐,上至诡门未来发展的规划策略,下至晚上睡觉别踢被子,絮絮叨叨又是半个时辰。 终于送走了叶慎之,江舒白回到听澜小筑,一沾枕头就失去意识了。 商羽三日后方归。 南部内乱只是很小的乱子,无常楼的坛主和天阴教的坛主大动干戈,从彼此死拼逐渐发展成了两个分坛打群架。商羽去之后,四两拨千斤,轻轻松松解决了百十来人。 商羽跟江舒白汇报的时候,江舒白单手支颐,眸子半阖,似睡非睡。 “江堂主,江堂主?”商羽叫两声,江舒白惊醒过来,目光有些茫然,神色涣散,“哦,说到哪儿了?” 商羽欲言又止,江舒白最近好像都很疲惫,明明三日时间有两天的功夫都在睡觉,可就是精神不济,面色也不好。 “你身体不适?可要叫药修来看看?” 江舒白恍惚了下,笑道:“我自己就是药修。没事,春困秋乏夏打盹,冬天就想冬眠了。” 商羽忍俊不禁。 江舒白:“落尘,明日我要出发去一趟满月桥。” 商羽确定道:“东海?” “是啊,东海多宝,满月桥更是揽尽天下奇珍。” 商羽轻轻颔首:“我陪你。” 江舒白没有拒绝,欣喜点头。 商羽起身,语气难得可见的温和:“早点休息吧,你看起来很疲惫。” “落尘。”江舒白情不自禁的叫住他。 “其实,你不必总是堂主堂主的唤我……” 商羽看着他,江舒白顿觉尴尬,忙打个马虎眼,逃也似的把人撵走。 翌日,天朗气清。 江舒白推开窗子,便觉一阵悠扬的暖风扑面而来,庭院中瑞雪初融,春暖花开。 两只蓝绿色大孔雀在草丛间惬意的散步,鸟头不经意间转过来,和窗前少年四目相对。下一秒,大孔雀抖动尾羽,蓬松的翎毛彻底敞开,斑驳绚丽,辉光万丈。 雄雀开屏,高贵而傲慢。 本鸟比你美,不接受任何反驳! 突然有阴影罩下来,孔雀受惊,再一转鸟头。 好家伙,又来一个! 孔雀开屏开的更努力,映的整个庭院七彩绚烂,流光溢彩。 映的白衣仙君清冷绝尘,宛如谪仙。 “舒白,现在出发吗?” ** 慕成雪如坐针毡,好几次想插话都插不进嘴。 画烟阁的两个长老一唱一和,还有大弟子二弟子之类的七嘴八舌,没有任何例外,全都对商羽的所作所为口诛笔伐。 “商落尘已经投靠魔界,入了诡门!这对仙道来说既是损失,也是灾难。” “他熟知太微宫秘术典籍,包括云清掌门的不传之功,若他弃明投暗加入诡门,跟那群魔修沆瀣一气,对太微宫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 “事到如今只能想办法将损害降至最低,比如杀到魔界,斩草除根!” 慕成雪急的猛然起身,又听见有人说:“万幸的是,他人此时此刻并不在扶桑,而是相隔千里的落日谷。只要咱们暗中行事,潜入区区落日谷还不在话下。” 慕成雪急道:“太微宫那边怎么说?” 上首的慕昭说:“就四个字,伺机而动。” “这是几个意思?”慕成雪心急如焚,在大殿中渡了个来回,说道,“我觉得太微宫自顾不暇了,那被重伤的一百多弟子可都是精锐,宝贝着呢,暂时没空管商落尘的事!人家师门都不紧不慢的,咱们画烟阁跟着张罗什么?” 慕成雪看向慕昭:“娘,咱们也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吧!” “少阁主此言差矣。”长老站出来说,“除魔卫道,人人有责。太微宫经此巨变,我们身为同盟怎能隔岸观火?商落尘的叛逃事关整个仙道的气运,我们不可置身事外,需竭尽全力,众志成城才对。” 他说的头头是道,让满殿的人都点头附议。 慕成雪怒不可遏:“你们这不是把商落尘往绝路上逼?他说自己是冤枉的!” “既冤枉,那为何在九峰会审之时狂性大发?” 慕成雪哑口无言。 “我知少阁主跟他关系莫逆,可少阁主,人心隔肚皮,事实证明他商落尘就是个狼子野心、忘恩负义之徒!为了惨死的萧夫人和年幼的孩子,我等正道必将他处以极刑,以慰亡灵,以正纲纪!” 慕成雪眼睛都红了,正要再说,慕昭突然轻咳一声:“二位长老别这么气势汹汹的,稍安勿躁。此等贼子就算要杀,也不该我们来杀,他即便被逐出师门,那也是云清的关门弟子,我们不好越俎代庖。传我玉令,凡是画烟阁弟子在外遇到商落尘,只可活捉,不可伤及性命!” 慕成雪愣了愣,骤然有种诡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从大殿出来,小厮低头哈腰哄他开心,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你说……”慕成雪心里直打鼓。 小厮:“少阁主,怎么了?” “我娘那人一向嫉恶如仇,正义感十足,怎么今个儿哑火了呢?”慕成雪百思不得其解,走着走着,全身猛然一震。 之前去东海围剿商羽,画烟阁所派出的弟子并非精锐,他们虽然修为不低,但也绝非画烟阁的佼佼者。就连他这个少阁主都是私自行动,硬生生跟着去的。 慕成雪本以为是他娘重在参与,太微宫有难不能装聋作哑,所以随便派出些人助阵,意思意思得了。 就算帮同盟,也不能把自己家家底儿全抖落出来吧? 当时觉得诧异,现在再想更觉得诡异。 慕成雪活生生打个冷颤:“你说商落尘他该不会是假装——” 这个想法吓的慕成雪脸色煞白,惊的他宛如遭受五雷轰顶。 小厮被他一惊一乍,弄得无可奈何:“少阁主,明日还要出发去满月桥呢,您没事吧?” 慕成雪回过神来,甩甩脑袋。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第 18 章 抵达东海已有七日,算上从落日谷出来的时间,前前后后花费了半个月。 江舒白虽然御风术修习的极好,但他走走停停,不着不忙。 而商羽没了八成修为,实力已大不如前,再也做不到瞬息之间便一纵千里。 二人就闲庭信步的赶路,偶尔看到好风景还停下来鉴赏鉴赏,遇到些面相友善的灵兽就投喂投喂。 明明是公干,弄得跟休沐郊游似的。 他们寻了处海边附近的小渔村落脚,村子家户并不多,冷冷清清的。 其中一家更是没人,只剩下两间空房子,以及院中晾晒的陈旧渔网。 江舒白决定在此住下。 商羽掐了道净尘诀,整间屋子都干净了,落满灰尘的桌面焕然一新,连墙角的蜘蛛网都没放过。 江舒白把翻倒的小板凳正过来,边坐边说:“早来了半个月,不如顺路去趟江南了。” 商羽:“你是江南人士?” 江舒白笑着点头。 然后“咔擦”一声,笑容僵在地上,屁股贴在地上。 板凳散架子,江大堂主猝不及防摔个腚墩,一脸懵。 商羽先是紧张了下,然后忍俊不禁:“凳子腿被风雨腐蚀,你也敢坐?” 江舒白倍感丢人现眼:“我没看见。” 就算没注意到,身为修士,也不该像个文弱书生那样被区区板凳“暗算”吧? 商羽知道江舒白弱,但也仅仅是看起来弱。他几次展露身手,虽然差强人意,但足够让人眼前一亮,刮目相看。 只是近期他不太对劲。 好像很疲倦,精神不济,面色也经常发白,似乎很虚弱的样子。 难道是因为灵脉隐疾,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并发症? 商羽若有所思,等江舒白站起来,他走过去说:“进屋坐吧。” 江舒白却走远两步,直接坐到门槛上:“我在这坐会儿。” 商羽说:“风大。” “没关系。”江舒白笑着说。 进屋就看不见你了。 商羽回到院中,将粗壮的木柴排列整齐,然后召出“爱别离”凌空一斩,再挽个漂亮的剑花,收剑入鞘! 满院的柴火在一瞬间劈好,根根大小一致,粗细相同,甚至还被剑气卷着堆放成山,码的整整齐齐。 江舒白忍不住笑道:“能挨上这一剑,它们也是木头族的骄傲了。” 商羽也有同感。 柴火劈好了,剩下的,这位养尊处优的太微宫掌门弟子可就不会了。 江舒白早就挽起袖管准备接手了。 把火升起来,炉子点上,舀一勺水倒锅里。 “落尘,我看见缸里有米,你洗一点拿来。” 商羽:“怎么洗?” “……”江舒白哭笑不得,“用清水搓洗,两遍。” “好。”小仙君虽然十指不沾阳春水,啥也不会,但人家虚心受教还听话,让干啥干啥。 等米洗干净了,倒入热锅中,江舒白慢慢熬粥,等火候差不多了,再从乾坤囊取几颗如意果丢进去。 商羽看他忙碌的背影,忍不住说:“你说我们在江南见过,能详细说说吗?” 江舒白愣了愣,本想说,却又心血来潮,卖关子道:“留给你自己想。” 年少的回忆,若只是他说给商羽听,商羽自己却记不起来,难免寡淡无味,总觉得少了什么。 就留给商羽自己慢慢回忆吧! ** 东海有处名胜古迹,名曰“无忧泉”。 顾名思义,饮其泉水可无忧,忘忧。有不少文人墨客将其称之为“忘情水”,大发诗意,一水解百忧。 在无忧泉之上,有一座横跨两岸的桥,由天地灵气聚成,仅在满月之时才会出现,故取名满月桥。 站在桥头能一眼望到桥尾,可当人走上桥,桥会变得没有尽头。 并且会出现许许多多匪夷所思的画面。 史记中记载,有人看见了金山银山,有人看见了早逝的妻子,也有人看见了从未见过的父母。 换言之,满月桥能让你看见心中所想,毕生所求。 听起来好像不错? 可若你沉溺其中,必将坠落无忧泉,忘却一切感知,于美梦中沉眠泉底。 古往今来葬身无忧泉的修士数不胜数,他们或是为了再见至亲,或是走投无路宁愿自饮无忧泉,或是为了满月桥尽头的奇宝。 每到月圆之夜,满月桥附近都会聚集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人,有修士,也有追求神迹的凡人。 也有人纯粹是来取无忧泉水的。 这个不用上桥,直接蹲岸边打水就行。 水是无毒的,可以用来泡茶,也可以酿酒。 江舒白和商羽到的时候,刚好有人蹲岸边,边喝水边痛哭流涕,嘴里黏黏糊糊喊着女人的名字,八成是个为情所困的。 江舒白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商羽,清冷绝尘的仙君怕是不能感同身受了。 江舒白不由自主的说:“他既爱的撕心裂肺,又为何忍心饮下无忧?” “一饮解百愁。”商羽说,“这样不好?” “那说明还不够刻骨铭心。”江舒白看向他,冰蓝色的泉水映在澄澈的眼底,波光粼粼,“若设身处地,我不会饮无忧泉。” 即便没有结果,他也甘之如饴。 因为舍不得,无论如何都舍不得。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惊呼:“月圆了,月圆了!” 层云流动,圆如玉盘的满月露了出来,皎洁的淡金色光辉洒在水面上,浮光跃金,美不胜收。 下一瞬,无忧泉水涌出光芒万丈,无数道灵气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众人凝神屏息,只见灵气越聚越多,水面上升起了白色的浓雾,待雾气逐渐淡去,满月桥已神不知鬼不觉的横渡两岸。 那是一座平桥,没有桥墩,没有桥栏,只由灵气凝成,踩上去仿佛踏在云层。 桥尾直通对岸,长约五百尺,宽约六尺,可供三人并排行走。 众人虽然激动,但并未轻举妄动,直到有第一个出头鸟上去,确定满月桥足够结实不会掉下去后,第二人第三人陆陆续续的上桥。 而此时此刻,水面又升起薄雾,越走越远的人已经被雾气掩埋,看不清了。 江舒白不耽误时间,朝商羽说:“我自己去就行。” 他飞身过去,抬脚踏上满月桥。 桥上的温度远比桥下凉,风也很大,江舒白走出十步远,四周景物均被雾气笼罩,除了脚下的桥,什么也看不见了。 江舒白深吸口气,继续往前走。 他在心里测算距离,已经走过满月桥一半路程了,这期间别说人影,就连声音都听不到。 那些在江舒白之前上桥的人,当然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就抵达对岸,这多半是有结界之类的东西,让他们各走各的,不会撞见彼此。 是人皆有七情六欲,正中满月桥下怀。 江舒白本就不指望自己能轻轻松松过去,他的心中所想毕生所求,用不着满月桥提醒,自己清清楚楚。 前方雾气散了,有模糊的人形轮廓缓缓走出。 江舒白停下脚步。 果然。 他望着朝自己走近的白衣仙君,笑道:“我就知道是你。” 仙君清风朗月,眼波不兴,朝他伸出手。 “你不说点什么吗?”江舒白道,“哪怕笑一下也好。” 仙君很听话的勾起唇角,笑意浮在脸上,俊美迷人。 江舒白感到心口钝痛:“小时候的事,我记得,你却不记得了。” “你当真不记得了吗?明明是你许下的承诺,可你失约了。” “你可知我等你多久?”江舒白深深的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直到仙君跟前停下。 四目相望,久久无言。 晚风潇潇,吹散了江舒白身后的墨发,他伸出双臂,环住了仙君的腰。 他也只敢在幻境中,对着灵气所化的假象放肆一下了。 斗着胆子将双臂收紧,他轻轻把头靠上仙君的胸膛,那么温暖,那么踏实。 他眷恋又隐忍的感受仙君身上,独一无二的气息,似雪中松竹,清冽淡雅。 “如果是真的该多好。” 扑通!扑通!扑通! 这样强烈的心跳声,是自己的吗? 江舒白怔鄂。 不对!! 是仙君……可是灵气所化的虚幻怎么会心跳加速? 江舒白瞳孔霎时扩大,震惊失色的从商羽怀里撤出来! 桥上的薄雾如轻纱,温柔弥漫;皎洁的满月高悬,金辉溢彩。 灵气所化的虚妄不知何时,变成了真人。 第 19 章 江舒白瞪目结舌,浑身僵硬。 他心跳如雷,即便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丢人现眼的脸色。他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可双腿发冷,好像凝结成冰冻在了桥上,寸步难行。 而商羽本人,看起来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 商羽不满周岁就被带到太微宫,数十年如一日的清修,不近女色,不生痴妄,两袖清风孑然一身。 那些淫词艳本别说看了,太微宫门规森严,就连荤段子都不曾存在于太微弟子口中,他听都没听过。 也就是后来结识了慕成雪那个好色之徒,这才得到启蒙。 洁身自好性情孤冷生人勿进独来独往的商羽仙君,怕是除了云清这个师父,这辈子就没被第二个人抱过身体! 江舒白表情龟裂,短短半柱香,他是既玷污了仙君的清白,又被仙君知道了他内心的小秘密。 又羞又恼又悔之下,江舒白恨不得直接跳无忧泉,一了百了! 满月桥上寂静无声,唯有两个面面相觑的人,和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风在阵阵吹佛。 突然,远处响起一声声悲绝的痛哭。 江舒白骤然松一口气。四面八方笼罩的薄雾渐渐散了,视野清明起来,就见那些受困于痴妄之中、难以自拔的人们或是掩面痛哭,或是放肆狂笑,或是发疯的挥剑乱砍,或是呓语般痴痴念着某个人的名字。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满月之下,人生八苦无所遁形。 江舒白再看向商羽时,已经熟练的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平静的说:“不是让你等在岸上吗?” 商羽道:“我已经等了两个时辰。” 江舒白大吃一惊。 他不过才在桥上待了半柱香而已,外面竟已过了两个时辰吗? 满月桥,必须在天亮之前下桥,否则灵气消散,桥上之人必死无疑! 幸好时间充裕,前方雾气散了,桥尾清楚的显露出来。 满月桥上存有上古禁制,管你是称霸一方的魔尊还是割据称雄的剑仙,到这里都会被封住灵力,无法御剑更无法打架斗殴。 江舒白和商羽徒步走到桥尾,当真正踏上岸时,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才安心。 这里古树参天,遮云蔽日,无数小精灵穿梭在花草之间,远远望去好似成群结队的萤火虫,是此处唯一的照明。 满月桥的尽头果真诚不欺人,这里有许许多多不世出的奇珍异宝,哪怕是一块树皮都价值连城。 江舒白走走停停,寻找目标,余光不由自主的窥视商羽。 商羽并未注意他,而是全神贯注的欣赏此处地貌,还有那些见所未见的灵植和奇虫。 江舒白心里很矛盾,一面生怕商羽提起方才之事,一面又暗暗希望商羽能跟他说说。 至少在得知了自己的秘密后,就算是大发雷霆也该给点反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当做无事发生。 被冷处理的江舒白,有点哭笑不得。 “怎么了?”商羽突然开口,江舒白回神,发现商羽已经盯着自己看了许久。 江舒白心下乱糟糟,忙胡乱说道:“不要生火光,会破坏这里的天然灵气。” 商羽应声:“我知道。”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轻松多了。江舒白顺势说道:“能平安度过满月桥的,仅有万分之一。你心志坚定,无欲无求,佩服佩服。” 江舒白面上在笑,心里泛酸。 这恰恰说明了商羽的四大皆空,六根清净。 没有任何世俗的欲念,真正的清修者,那双永远浸着冰的眸子空无长物,不染一丝红尘。 世人早有判定,说修无情道之人,方能克满月桥。 一去一回,怕是比上自家茅厕还要轻松。 江舒白苦中作乐道:“回程路上,还要多仰仗落尘仙君了。” 他那未始即终的感情,终究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在满月桥上葬送的一干二净。 商羽好像朝他笑了一下,又仿佛是江舒白自己眼花,看错了。 江舒白敛回这些情绪,从乾坤囊里取出绢布,上面绘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雕。 商羽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蛊雕?” 江舒白点头:“传说中的蛊雕就栖息在这里。” “你此次来满月桥就是为了猎杀它?” 江舒白:“左护法的生辰要到了,他那样器重我,我总得回报一二。” 商羽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拿上古时期的异兽给左护法拍马屁,出手当真阔绰。 江舒白把绢布叠好,收入袖中。 根据史料记载,无需他特意去寻找蛊雕所在,蛊雕是专门吃人的怪兽,方圆百里有活人味儿,它自己就会来。 趁着还有时间,江舒白把一张牛皮纸递给商羽,让他根据上面绘制的灵草采摘,越多越好。 江舒白自己也沿途寻宝,飞身上树,把乾坤囊撑得肚皮鼓鼓。 就在这时,一声婴儿的啼哭遥遥传来。 半蹲在树上的江舒白留神,和下方的商羽相视一眼。 啼哭声越来越强,庞然大物正在接近。江舒白居高望远,看见一排排古树树枝断裂,甚至粉碎。 终于,那身体笨重,飞行速度却极快的蛊雕正面冲来!尖锐的婴儿啼哭震耳欲聋! 江舒白立即召出白练,细薄的剑身擦着蛊雕腹部鳞片而过,火星四溅! 蛊雕凄厉怒吼,坚硬的鳞片难敌绝品灵器的锋利,皮开肉绽,墨绿色的血液四溅。 江舒白赶紧飞下树,跟折回的蛊雕擦身而过,它那雄壮的翅膀距离江舒白的咽喉,仅剩一寸! 不等江舒白落地站稳,饿疯了的蛊雕已经俯冲而来,这一次却被从侧面飞出的剑气打个正着! 爱别离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穿蛊雕的翅膀! 蛊雕的嚎叫声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庞大的身躯坠地,尘土飞扬,枯叶狂舞,无数小精灵难以承受如此神威,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江舒白:“落尘小心!” 蛊雕张开血盆大口,商羽反应极快,横剑格挡,当场崩掉蛊雕两颗大牙。 墨绿色的液体喷溅出来,落到商羽的手腕,以昆仑天蚕制成的法衣被瞬间腐蚀! 商羽瞳孔微缩,冷不防蛊雕一爪抓来! 就在商羽深知自己不死也得毁容之时,那力大无穷的爪子被软剑紧紧缠住! 柔似白绢,韧如枝柳,酷若三尺白绫锁喉而过,催命夺魂而不染血腥。 爪子被绞断,遍体鳞伤的蛊雕决定挑个垫背的同归于尽。 商羽却没有给它这个机会,掐一道剑诀,狠狠贯穿蛊雕的胸腹! 江舒白趁机寄出两枚飞针,一左一右,正中蛊雕双目。 一体双丹。 江舒白伸手接住,两枚内丹光华夺目,妖力澎湃,这若是放到妖市上去卖…… 值老鼻子钱了!! 商羽不说,江舒白也知道他在腹诽什么。 “我不像落尘仙君自小锦衣玉食,乞丐出身,穷呀!”江舒白举起内丹,冲着光照了照。 商羽稍微一愣,不禁在心里默念“乞丐”二字,好像突然间想起什么,那印象在脑海一闪即逝。 “算了。”江舒白立即安慰好自己,“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商羽:“……” 日出将近,江舒白和商羽原路返回。 在踏上满月桥之前,商羽转身,朝他递出手。 江舒白满眼诧异,就听商羽说:“我带你走。” 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心,再次不争气的躁动起来,江舒白感觉有电流在指尖窜动,连着整条胳膊都酥酥麻麻的。 商羽的体贴就摆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他把手递过去,就可以短暂的拥有曾经梦寐以求的温暖。 可是…… 你既六根清净,又何必招惹我呢? “不用。”江舒白勉强笑着说,“我自己能过桥。” 他绕开了商羽,踏上灵气铸成的桥,双脚前所未有的沉。 江舒白走在前面,余光看见商羽跟在后方。 走着走着,前方再度升起雾气,模糊了对岸,江舒白转身朝商羽说:“你不惧满月桥,先行通过,我随后就……落尘?” 商羽站在距离他十步远的位置,目光呆滞。 江舒白心下一颤,本能走回去:“你怎么了?” 商羽瞳孔中漆黑无光,一动不动。 江舒白难以置信,他这是中了满月桥的招!? 来不及震惊,江舒白正要以元神唤醒商羽,商羽突然闭上眼睛。再睁开之时,墨色的瞳孔中倒映出江舒白的身影。 “你没事吧?”江舒白担忧不已,商羽定定望着他,神色略有恍惚。 但那仅仅是一瞬间的“脆弱”,转而就被霜冷和沉稳取代。商羽目光清冽,眉间隐怒,左手抓住江舒白的胳膊,右手召出爱别离,冲着桥上浓雾就是一斩! 仿佛将云层活生生劈断,气浪滔天,连风都畏惧他的气势,退居两侧,让出一条直通对岸的路来。 “跟紧我!”商羽紧抓着江舒白手腕,大步朝前跑,左右两侧的浓雾迅速笼罩过来! 江舒白只觉四周一片白花花,什么也看不清。唯有脚底的路,以及那只死命牵着自己的手,清晰可见。 从桥上下来,旭日东升,晨曦初照,金灿的光辉落在冰蓝色的水面,波光如钻,无忧泉宛若仙境。 岸上聚满了人,他们在此当然不是为了欣赏无忧泉美景。 而是自知过不去满月桥,干脆守在岸边,等那些满载而归的人。 “商落尘?” “真的是太微宫叛徒商落尘!” “好啊,一个商羽,抵得上满月桥所有至宝了,兄弟们上啊!” 第 20 章 慕成雪承认自己贪生怕死,但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 蝼蚁尚且贪生,他身为一个人,不想死有错吗? 所以来满月桥寻宝这项任务,他是千推万辞,硬被他娘逼着来的。 慕成雪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老娘亲生的。身为独子,画烟阁唯一的少阁主,慕家七代单传的宝贝疙瘩,怎么他娘一点都不担心他英年早逝呢? 哪有危险往哪指,上回去岭南是这样,这次来满月桥也是这样,什么玩意儿! 慕成雪叼着根草,正腹诽的来劲儿,远处就传来一阵阵骚动,有画烟阁弟子气喘吁吁地跑回禀告:“少阁主,商落尘就在那边!” 慕成雪眼睛一瞪,瞬间来精神了。不等弟子汇报完,驾着风就跑。 慕成雪赶到之时,这里早已人仰马翻,混乱不堪。 修士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但这并未叫大家知难而退,反而越战越勇,远处还有个击鼓助威的,嗓门比谁都洪亮。 然后一道剑气飞过去,那人连人带鼓摔了个四脚朝天! 商羽敛回视线,反手击退一个试图偷袭的剑修。 众人见状不妙,认为独揽功劳是不可能了,于是齐心协力大摆剑阵。 负责看守阵眼的老道说:“商落尘,且听贫道一句劝,你仅剩两成修为,莫要再做困兽之斗了。” 商羽冷凝一笑:“仅剩两成,对付你们,绰绰有余。” 江舒白立即调动灵力护体,只见商羽施了道剑诀,爱别离剑身光芒大盛,猎风呼啸,狂云怒卷! 老道首当其冲,被剑气击中内府,一口老血呕出来,当场晕死过去。 其余人再难维持剑阵,树倒猢狲散,乱作一团。 一群散修,乌合之众。 慕成雪正要喊人,几十道剑光突然凌空而落。太微宫弟子以大师兄为首,从容列队,将稀巴烂的剑阵接手,寥寥几下,金光结界拔地而起! 商羽眼底幽光一闪而过。 江舒白大感不妙,朝远方望去,若有所思。 商羽没指望任何人来救,剑阵已启动,他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逐渐有些力不从心。 慕成雪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急:“商落尘,你跟他们回太微宫吧!云清掌门把你从小养到大,跟亲生父子没区别,他一定会为你洗脱冤屈的!” 商羽目光沉沉:“你看清楚,上官敛是奉命来杀我的!” “不可能!”慕成雪喊道,“一定是上官敛假传掌门教令!” 上官敛面无表情,压根儿不理他。 商羽的呼吸加重,不知牵扯到了哪里的旧伤,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周遭剑阵却不会因为他旧伤复发而手下留情,就连空中的飞沙都在虎视眈眈取他性命。 忽然,商羽看见上官敛目光右移。 下一秒,上官敛身形一闪,瞬息之间便到了江舒白身后! 江舒白才击退一个剑修,顿觉热浪自身后扑来,想躲闪根本来不及。 上官敛眼见即将得手,猝不及防撞到爱别离,若不是他躲得快,这只手就保不住了! 上官敛怒不可遏,转头朝商羽厉喝:“你竟保护起魔修来了?” “大师兄。”商羽急喘口气,嗓音冰凉,“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大师兄。从今往后,我商落尘与你,你们,恩断义绝。” 上官敛紧紧盯着他:“你当真投靠了诡门。” 这好像是疑问句,又好像是肯定句。 商羽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好。”上官敛用力连喊三声,“你既成魔,我等便不死不休!” 上官敛亲自镇守阵眼,宝剑出鞘,携清冽之风将周遭空气浸个透彻。 随着剑势起步,大朵大朵的乌云怒卷而来,青紫色闪电劈空,形成蛛网密密麻麻的铺开,风云变色! 商羽想将飞远的爱别离召回来,可他旧伤连着新伤,再加上持续损耗灵力过度,竟连自己的灵器都召不回来了。 闪电裂空,倒灌剑阵。金芒大作,惊天震地。 商羽闭了闭眼,看向铁面无私的上官敛,轻叹口气,暗暗呢喃:“过头了。” 他左手捂着胸口,右手垂在身侧,掌心泛细碎银芒…… 突然,一道淡蓝色身影挡住了视线。 商羽一愣。 数百道剑光汇聚成一支,狠狠刺向以肉身抵挡的江舒白心脏! 太微剑阵,穿云裂日! 商羽瞳孔骤然紧缩:“小舒!” 鲜血喷溅而出。 然,并未贯穿江舒白单薄的身躯。 在他心脏的位置,似有红光闪烁? 众人错愕不已,定睛一看,果不其然。 那红光愈来愈盛,不仅将剑气尽数抵消,甚至收不住威力,如怒海惊涛,将整个太微剑阵轰成齑粉! 众人措手不及,被气浪冲出数丈。 江舒白身子一晃,软软跌进商羽本能敞开的怀抱。 江舒白呛咳一声,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弄湿了衣襟,和胸前的大片血污融为一体。 商羽心惊:“小舒。” 慕成雪扶着腰起来,灰头土脸。远处四散的太微宫弟子也不太妙,大多数都晕死过去,上官敛一直闷咳,显然也受了内伤。 “慕少阁主是来看热闹的吗?”上官敛怒极,“画烟阁的大五行剑阵,也让我见识见识吧!” 慕成雪正要回话,空中骤然炸响一道惊雷,只见魔云滚滚,众修士闻之色变。 气势磅礴的风啸螺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两声,总共九下! 人群中喊道:“诡门的护法!” 刹那间,一道魔光划过天痕,落地之时激起千层气浪,在场众人无一不立刻调动灵力防身。 江舒白抓紧商羽的衣袍,边忍痛,边目视着朝自己走来的人影,有气无力的说:“黄泉引……” 左护法呼吸一滞,瞳孔紧缩成针! “属下烂命一条,死不足惜。” 江舒白声音虚弱的几乎听不清,惨白的面容上满是自责、悔恨、以及幸灾乐祸。 “可怜了黄泉引……要给属下陪葬了。” 第 21 章 左护法怒极反笑,伸手抓来两个随行的鬼医:“救人。治不好他,小生把你们全家剁碎了喂黄泉鲨!” 两个药修吓得瑟瑟发抖,屁滚尿流。 江舒白这口气再也没撑住,晕了回去。 即便如此,他的手依旧牢牢攥着商羽的衣袍。事后商羽撕扯了很久,甚至用力把江舒白的手指一个个掰开,可就是弄不出来衣袍,无奈之下,只好由着江舒白抓着。 诡门左护法一道,这仗还打什么打? 看谁跑得快吧! 而左护法兴致缺缺,并不想大开杀戒,于是双方交手意思意思,再互放狠话,就彼此散了。 他们回到小渔村。 养尊处优的左护法是宁愿睡树上,也绝对不在潮湿发霉的茅草房多待一下。 两个药修忙活了一天一夜,因为江舒白死抓着商羽衣裳不放,商羽只得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 当药修把江舒白衣服解开之时,触目惊心的画面让商羽眉头一紧。 少年的肌肤莹白如玉,泛着惊心动魄的冷白之美。也正因如此,那心脏处又深又长的伤口显得越发狰狞可怖! 鲜血已经不流了,可皮肤撕裂,碎肉黏在衣料上,光看着都疼。 而昏迷的江舒白却好似完全感觉不到,若非胸口尚有微弱的起伏,他就跟死人没有两样。 药修留下一句“皮外伤,绝无性命之忧”后,便走了。 商羽为江舒白盖好被子。 短短一日功夫,发生了太多事。 他仔细看少年的面容,惨白的揪心,空气中尚存的血腥味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发生了什么。 那一剑并未贯穿,却也刺到了心。 肯定很疼很疼吧? 商羽眼底闪过的微光难以捉摸,似是震撼,似是怜惜,似是费解,又似是不忍。 到了深夜,少年睡得不安稳,好像深陷梦魇,眉头紧锁。 商羽端来烛台,以手背贴上江舒白滚烫的额头。 “小舒?”他唤一声,只是下意识的行为,怎料居然有神效,少年眉间舒展,再度陷入沉睡。 商羽心里绵绵的,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 有点难受。 商羽觉得是内伤作祟,正打算运功调息,忽然有光芒亮起。 商羽寻着光看向江舒白的胸口。 他伸出手,又迟疑了。 掀人衣物,赤身裸体什么的…… 鬼使神差的,他又想到在满月桥,少年紧紧拥着他,二人之间只贴着薄薄的衣料,几乎是密不可分。 少年的体温远比他想象的凉,如同抱着一块冷玉。 商羽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乱七八糟的! 商羽深吸口气,凝神闭目。 非礼勿视,不该看。 就在这时,窗外有灵符飘进来。 商羽揽入手中,眼底的柔软渐渐被冰冷取代。 ** 江舒白醒来时,天色将亮未亮。 他揉了揉发胀的眼睛,昏暗的室内空无一人。 撑着床板起身,江舒白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攥着一块布。 不,准确来说是一片衣角,边缘有明显的撕扯痕迹。 江舒白对这玩意儿有点懵,努力回想了下才恍然大悟,自己在晕倒之前,死命抓着商羽衣服不撒手。 院子里静悄悄的。 江舒白和商羽在这儿住过半个月,记得有只公鸡,每天天不亮就打鸣,今个儿倒是偷懒不干活了。 江舒白服下几粒止痛的丹药,穿着素白色中衣下床,只取了件遮风的斗篷披上,扶着门框走出。 伙房传来肉香阵阵,江舒白有种预感,下意识看向鸡笼。 痛失媳妇儿的大公鸡守着几颗孤零零的鸡蛋,悲痛欲绝,抗议罢工。 而它的小娇妻正被商羽端出来。 浓郁的老母鸡汤,放了枸杞红枣当归黄芪还有桂圆,补气补血,鲜香美味。 “小舒,刚出锅的,尝尝?” 江舒白怔鄂。 你叫我什么? 鸡汤的热气袅袅,熏得江舒白眼睛发酸发胀。他伸手要接汤勺,商羽却往后躲开了。 然后,他看见商羽舀一勺鸡汤,轻轻吹凉,然后递到他嘴唇边。 江舒白愣住。 这汤好呛啊,不然他为什么想哭呢? 被商羽喂着喝一口鸡汤,商羽亲手熬的鸡汤,有点咸。 但是真的真的很好喝,比他喝过的任何一样东西都好喝。 商羽再盛一勺:“母鸡油多,我特意做了处理,腻吗?” 江舒白摇头,然后故作揶揄道:“要杀也是杀公鸡,母鸡能下蛋呀,真不会过日子。” 商羽失笑道:“江堂主,受教了。” 左护法自然不会屈尊降贵的住在这种寒酸地方。 江舒白换一身天蓝色束袖锦衣,腰间系一根白色云纹金带,简单着装后,前往百里之外的小镇上。 轻轻叩门,江舒白迈步进屋,跪拜行礼。 左护法半躺在美人榻上,边搓指甲边打量他,半笑不笑道:“没被一剑穿心而死,算你命大。” 江舒白:“护法体恤属下,有“焚花咒”相护,自然逢凶化吉。” 左护法颇为意外,他还以为江舒白会装傻不认识什么焚花咒。 也对,凭他的学识,若真一问三不知,反倒欲盖弥彰。 他在将黄泉引种入江舒白心脏的同时,也下了一道上乘咒术。 若江舒白遭遇重创,焚花咒在护他一命的同时,左护法身为施咒者,也能在第一时间察觉。 独一无二的至宝黄泉引在江舒白身上,他左护法可不得留个心眼,多保护保护么! “所以你以这种方式把小生叫来?” 江舒白:“实在是万不得已。” 左护法:“只为了救商落尘?” “大人,仙道修士处置了商落尘,难道就会放过属下吗?”江舒白扬起苍白的脸,不卑不亢,语气诚恳,“属下斗胆,问大人要几个护卫。您也知属下修为平平,出门在外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属下粉身碎骨不要紧,这可世间仅此一朵的黄泉引要是跟着毁了,就太可惜了。” 左护法眼中闪过一道极冷的锐光:“你这是效仿曹操,挟黄泉引以令小生?” “属下不敢。” 左护法似笑非笑:“护不好黄泉引,小生要你的商羽灰飞烟灭!” 江舒白跪着俯下身去:“属下在乎商羽,大人在意黄泉引,属下和大人不是对立的。” 左护法:“呵呵,伶牙俐齿,你是吃了多少莲花?” 江舒白垂眸敛目。 左护法脸色发沉,将指甲锉随手一丢:“既然知道自己弱不禁风,那就老老实实在落日谷待着!” “属下还要为诡门,为大人鞠躬尽瘁呢!”江舒白直起身,从乾坤囊取出两枚内丹。 左护法本是不经意的瞥了眼,这一看,眼睛顿时睁大:“这是——” “大人没看错,正是蛊雕内丹。”江舒白把内丹递交到左护法手上,说,“大人寿辰将至,此贺礼微不足道,望大人笑纳。” 左护法能不笑吗? 他一手一颗蛊雕眼珠子,乐的快要找不着北,方才的不愉快顿时烟消云散了。 “江舒白,你当是我诡门的股肱之臣!” 江舒白谦逊道:“大人谬赞。” 左护法笑得合不拢嘴。 蛊雕内丹,一阴一阳,吸食阳丹可增长百年修为,阴丹则辅助修炼,修炼一日,抵得上旁人十年! 江舒白:“大人,属下此去满月桥,还带回了许多宝物。” 左护法没想到惊喜会一而再再而三,迫不及待的问:“什么?” “九尾仙兰、回罡草、千金藤。” 江舒白每说一个名字,左护法的眼睛都要亮一下。 这些都是史记中有所记载的奇花异草,只知其物,未见其貌,均是些有市无价的稀罕物。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属下惊喜的是天蝉灵叶。” 这四个字触及到左护法的盲区:“有何特殊?” “此物属性极阴,正适合魔修体质。叶片呈两型性,幼叶内服可增进修为,外用化瘀止血、亦可生肌润肤。老叶食之解百毒,药效是幼叶的十倍。” 江舒白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属下想,与其等中毒之后再用天蝉灵叶解毒,不如以此为药引,提早炼出百毒不侵的灵丹。” 左护法惊喜欲狂,亲自上前把江舒白搀扶起来:“江堂主劳苦功高,为诡门尽心竭力,小生很是欣慰!” 江舒白宠辱不惊的说:“属下身为鬼医,皆是应尽之责。” 左护法满心亢奋,余光在江舒白忠心耿耿的面容上划过。 手里的蛊雕内丹沉甸甸的,无需吸食,只用手触摸便能感受到它蓬勃的妖力。 上古异兽,该当如是。 左护法一甩袖袍,振声道:“自即日起,你便是诡门的魅长老了!” 第 22 章 一言既出,直接把万里之遥的四大长老干懵了。 彼时,魑长老和魍长老正在公干,魉长老也在南海办差,突然就跑来一个魔修,携左护法圣令,昭告整个诡门—— 即日起,由江舒白担任魅长老一职。 魑长老惊掉筷子,魍长老目瞪口呆,魉长老脚底打滑差点摔个狗啃泥。 而原本的魅长老从北海急头白脸的赶回来,手里还提着海妖鲜血淋漓的头颅,朝另外三个长老喊委屈。 谁能想到好端端的突然祸从天降,说贬职就贬职,一点道理都不讲。 偏偏魔修就是一群无法无天肆无忌惮的狂徒,左护法更是随心所欲只管自己爽到不管他人死活的,一道指令下去,没有你喊冤不服抗议的份儿,要么照做,要么去死。 魅长老也只敢在魑府发脾气,把桌子砸的哐哐响:“我也只能跟你抱怨诉苦了,魍魉都是左护法一手提拔上来的,是他的党羽!尊上闭关十年,左护法在诡门一手遮天。瞧着吧,现在弄上来个姓江的取代我,早晚也得轮到你!” 魑长老一副爱咋咋地的模样:“胳膊拧不过大腿去。降一级就降一级吧,好歹保住命了不是?魍魉当初宁死不屈,后来是什么下场,你忘了?” 魅长老一口气没跟上来,气得浑身发抖:“右护法就干看着,也不管管?” 魑长老抬头看他,魅长老觉得自己问了个寂寞。 右长老就是个与世无争安分守己的主儿,要不是生在诡门,都该去净光寺立地成佛了! 指望右长老支棱起来主持公道,不如做法求尊上出关一巴掌扇死左护法。 魅长老:“那姓江的纤纤弱质,跟个娘们儿似的,左护法怎么想的,提拔谁不行居然提拔他?” 当初四大长老商讨让江舒白成为乾堂堂主之时,由四人举手表决,三票赞成,一票反对。 魅长老就是反对那个。 魑长老好言提醒:“你莫要小瞧江舒白,他并不弱。” 魅长老不以为然:“就那小身板?” “修为低不代表弱小。”魑长老说,“你试试就知道了。” “试什么?”魅长老嗤之以鼻的冷哼,“不是都说那姓江的深藏不露,故作易容,实际上是个姿容倾世、惊才绝艳的妙人吗?左护法为什么提拔他,不言而喻了吧!” 魑长老眨巴眨巴眼,笑喷:“左护法可不好这口。” “妖艳贱货!”魅长老愤愤起身,“要老子坐以待毙,不可能!姓江的在东海是吧?” 不等魑长老阻拦,他已经化作一团魔雾飞走。 ** 东海辽阔,但魅长老有自己找人的方法。 他纵风落地,走进人烟稀少的小渔村。 只见其中一户人家,院子虽破旧荒废,却很干净整洁。院中有树,树下有篱笆围成的鸡窝,距离鸡窝十步远有个长凳,凳子上坐着个人。 观背影,那是个少年。 清瘦而单薄,拿着书卷的手腕纤细,墨发披身,隐约可见的下颌线条流畅温柔,衣袂飘飘,如玉兰之雅,亦如梨花之清。 而这仅仅是背影。 魅长老的脚步声终于还是惊动了少年。 少年回头,那是一张苍白而靡丽的脸,如早霞映雪,惊魄之美。眸光澄澈净冽,隔绝了尘世所有的不堪,柔和且仁慈。 魅长老怔在原地,他心里隐约有猜测,但是不敢承认。 又或者说他此时此刻脑袋打结。明明岁数也不小了,此生阅人无数,却还是被惊艳当场。甚至,甚至觉得…… 如果左护法真是因为这副皮囊而对他另眼相待,那也情有可原。 他还是谨慎的问道:“江舒白?” 少年起身,面朝他,温声开口:“先生是?” “魅,魅长老。” “原来如此。”江舒白笑一下,把手中的书卷放到长凳上。 魅长老顺势瞄了眼书皮,好像是什么什么医典。 “您是前辈,我敬你三分。”他听到少年说,“可如今的魅长老是我,请前辈谨言慎行,注意身份尊卑,我记得你本名姓雷,目前担任魅府掌事一职。” 雷掌事终于从美色中清醒,怒火中烧。 这江舒白看着文文弱弱的,好像人畜无害没什么攻击性,嘴皮子倒是锋芒毕露! 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 雷掌事:“才当上堂主就以为翅膀硬了,觉得自己才华横溢,能担得起长老之位?” “左护法认命,你若不服,尽管去找左护法理论。”江舒白面色淡淡的,“我是年纪小,修为弱,所以你只敢找我这个软柿子捏,无能狂怒。” “你!”雷掌事气急攻心,“你不过是左护法脚下的哈巴狗,还敢猖狂!” 暴怒的雷掌事一拳劈来,咆哮的魔息吞云掩日! 江舒白立即后撤避让,长凳被魔息吞噬,瞬间粉碎成飞灰。他借着气浪退出,后背重重撞到树上,脚边的大公鸡吓得“喔喔喔”叫,扑棱着翅膀,抖落满地鸡毛。 雷掌事再一拳冲来,江舒白推出护体灵力,双方相抗,激烈的碰撞撕扯着空气,飞禽鱼兽四散而逃! 江舒白感到心口一阵阵闷胀,喉中已有腥甜往上涌。 江舒白气沉丹田,左手携一道极强的银芒,用力反击,成功将雷掌事震退三步。他趁机躲开,顺势捞起地上无辜的大公鸡。 与此同时,反噬的威压在刹那间将老槐树粉碎,甚至连累后方的土屋一并坍塌! 血腥气往上涌,被江舒白生生压回去。 雷掌事大喝一声,双手结印,充血的眼睛里杀意必现。 江舒白放走大公鸡,拄着膝盖起身。 当清冽的剑光从天边飞来的瞬间,江舒白终于能放心的咳血了。 雷掌事脾气急爆,修为虽不低,但并不是商羽的对手。 江舒白左右找了找,大公鸡早就逃之夭夭。 江舒白边抹去唇边血迹,边在心里感叹:诶,看你孤零零一只鸡,本是让商羽大清早去给你弄个新媳妇的,结果你还跑了。 那边在热热闹闹的打,江舒白转头对着坍塌的房子叹气。 雷掌事战败跪地,吐一口血沫,咬牙切齿。 不等他破口大骂,就见江舒白一阵风似的跑来,二话不说,对着他上下其手。 雷掌事表情龟裂的看着自己衣服被扒开,差点气的吐血而亡:“江舒白,士可杀不可辱!” “怎么全是灵石,你没有银子吗?”江舒白嘴上嫌弃的不行,可灵石一个没丢,全进了自己口袋。 他起身,好大委屈似的:“落尘,想把房子修好,至少得五两。” 商羽:“……” 雷掌事突然看见什么,精神一振,不等开口就被江舒白下了道禁言咒。 未能及时赶到的魑长老落地,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昔日同僚跪伏在地,被商羽以“爱别离”架在脖子上,随时脑袋搬家。 而隔壁的江舒白对着残垣断壁长吁短叹,偶尔闷咳一声,面色苍白,看起来比雷掌事严重得多。 魑长老心里突突的跳,暗道完了。 他硬着头皮上前,憨憨笑道:“江长老,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已跟我平起平坐,高居诡门四大长老,恭喜恭喜。” 江舒白背对着他,说的驴唇不对马嘴:“我在这里住了一月有余,已经有感情了。” 魑长老:“?” “砖瓦是死的,不知道疼,可我是活的。” 江舒白回头:“上次被手下冒犯,也是当着魑长老的面。那时雷掌事不在,有劳魑长老跟他说说,那个以下犯上忤逆我的乾堂弟子,后来怎么样了。” 总是嬉皮笑脸的魑长老,此时此刻再也笑不出来,他正色道:“雷掌事和那个小卒不是一回事,他……” 江舒白:“怎么不一样了?雷掌事不是魅府的人吗?既是魅府中人,便归我魅长老管辖,是生是死由我定夺,对不对?” 魑长老回答不上来。 江舒白语气平稳:“敢问长老,若你府中掌事要杀你,你会怎么做?” 魑长老最后看雷掌事一眼,没再说话。 江舒白忽然笑了,朝魑长老行了个同级礼,说:“此次从东海启程,我就该移居扶桑了。日后共事,晚辈有不懂之处,还请长老多多指点。” 雷掌事心下颤抖,远远望向那个魔界史上最年轻的长老、年仅十五岁的江舒白。 他并不伟岸,也不强大,更不像左护法那样阴险,甚至可以说温润如玉君子谦谦。 他看起来好弱,可为何不能把他轻松拿下呢? 魑长老说得对,能担任起乾堂堂主之人,岂会是唯唯诺诺的孬种?他江舒白若非深藏不露,早就被虎视眈眈的李啸天生吞活剥了! 更别提他现在得到神将! 江舒白虽病体支离,修为低弱,但他见微知著,心智无双。 如今又有商羽保驾护航,一路扶持,如虎添翼。 江舒白看起来和光同尘,实则野心勃勃。 他会满足于长老之位吗?必然不会的。他看似仰仗左护法的鼻息,曲意逢迎献媚讨好,实际上呢? 文有江舒白搅动乾坤,武有商落尘一锤定音。 或许有朝一日,整个诡门,乃至整个魔界,会是他们说了算。 雷掌事突然很想看到那一天。亲眼看看左护法机关算尽,自以为运筹帷幄大事将成,最终被他亲手豢养的兔子活活咬死。 第 23 章 “落尘,你快来看。”江舒白激动的喊人,等了半天也没见商羽过来。 他料定这位自律的仙君必然又去小树林了,索性沿着石子小路去寻,果然看见了迎风而立的商羽。 商羽背对着他:“我知道了。” 江舒白心生狐疑,商羽突然转身看过来,目光寒凛,江舒白激灵了一下。 落叶被风卷起,在空中打着旋,飘向远方。 江舒白朝前走几步,边看向商羽对面边问:“落尘,你在跟谁说话?” 商羽神色柔和下来:“无人。” “是么?”江舒白张望开去,除了两只喜鹊立枝头,再无活物。 商羽的视线落到江舒白手里拿着的东西上,忍不住问:“这是何物?” 江舒白才想起来,亢奋的对他说:“绮香九叶芝,我种了三年终于开花了。” 商羽:“……?” 虽然他对灵植草本并无研究,但绮香九叶芝是专门针对灵脉损伤,颇具奇效的珍贵药材,价值连城。 在太微宫的课上他学过,也见过这玩意长啥样。 花瓣为白色,总共九瓣,先端急尖至圆形,花丝紫色,花药淡黄色,于正午阳气最重时开放,芳香馥郁。 它的模样跟昙花极其相似,赏心悦目。可江长老手里这玩意儿……一整个营养不良! 看到商羽眼中的一言难尽,江舒白非但不引以为耻,反而沾沾自喜:“管它好不好看呢,药效足够就是好东西。我这朵绮香九叶芝,可比它的同类药效高出十倍,该是绮香九叶姥姥才对。” 商羽没忍住,笑出声。 江舒白不小心撞到这个画面,只觉心跳加快,耳根发红。 商羽严肃之时,冰冷淡漠,看起来不近人情。 可他一旦笑起来,江舒白只想用四个字形容——枯木回春。 “还有别的事吗?咱们该回魔界了。”江舒白把绮香九叶姥姥收进乾坤囊。 商羽点头,视线却不由自主的再落过去。 前方是海,背后是林,少年走在晴空之下,自成一副浓淡相宜的水墨画。春风打在身上,荡起他颈后散碎的细发,他面容宁和,唇边的笑意清淡温柔,岁月静好。 他呕心沥血培育了三年绮香九叶芝,果然是为了自身的灵脉隐疾。 从去年深秋直到现在,相处数月,从未听他倾诉过一次,抱怨过一声。 “小舒。” 少年看向他:“嗯?” 二人先后御剑上空,转瞬间已飞行数百里。 商羽问道:“在你心头处寄生的,是何物?” 前方的江舒白速度慢下来,等商羽跟进,二人并肩同行时,江舒白笑道:“落尘,亏得你能憋到今日才问我。” 商羽愣了愣,有些窘迫,干脆不再揣着明白装糊涂,直接说道:“关于黄泉引,我也略有耳闻。” 江舒白没插嘴,听他继续说:“传闻那是鬼界之花,生于幽冥,长在奈何桥畔,故称黄泉引。此花是世间最阴最寒之物,寻常人别说以肉身供养,即便是触摸其花身,都要被它冰冻住气血经脉,五内枯竭而亡。” 江舒白静静听着,微笑道:“所以我不寻常呀。” 商羽皱起长眉。 江舒白:“我命格硬,所以降的住它,它跟我有缘,天命所归,非我莫属。” 商羽冷冷道:“好的东西叫天命所归,极恶之物则是冤孽。” 江舒白没再说话,良久的静默,最终还是由商羽打破:“为何如此?” 江舒白笑了:“书生读书,药修炼药,这不是应该的吗?” 这乍一听确实理所当然的事情,让商羽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又是漫长的寂静。 商羽开口:“还记得慕成雪吗?大家都说他贪生怕死,他自己也承认这点,并骄傲的说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是人,贪生怕死不丢脸,临阵脱逃也是人之本性,说的头头是道。” “我原本不屑一顾,后来发生红叶之事,仙道诸门连日追杀,我几经血战死里逃生,那时我明白了,活着有多可贵,死亡又有多可怕。” 江舒白意外的看向他。 清冷高华的落尘仙君,居然也有这么亲民的一面? 商羽果断承认:“我也怕死,若不怕死,还活着作甚?” 江舒白:“……” 商羽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你呢?” 江舒白知道商羽话里话外在提点什么。 药修是为药痴狂没错,但没人会为此奉献生命。 既然修道,其目的就是修长生,求大道,飞升上界成神成圣。 昔年药仙的所作所为本末倒置,受尽非人的折磨培育红叶,最后自己嗝屁了,留下红叶给世人做嫁衣,傻了吧唧。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可是惜命的很。”江舒白背对着商羽,出神的望着巍峨远山,“宝剑必有其剑鞘,黄泉引的命定之人便是我。你看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么!” 商羽不置可否。 江舒白:“当年药仙之举,震古烁今。我也想效仿一二,若能培育出个蓝叶黄叶紫叶来,也能流芳百世,名垂千古。” 商羽诧异的看向他:“药仙的下场你不知道?” 江舒白:“知道啊,他自己练功不慎走火入魔而死,关红叶何事?” 商羽答不上来。 江舒白:“放心吧,我有分寸。如果有一天发现自己驾驭不了黄泉引,我就将它取出来,一拍两散!其实我弄这个对自己也有好处,你看左护法多紧张我,就算我没有位居长老,今后在魔界也能横着走。” 商羽看他一副轻轻松松,信手拈来的模样,心下稍安。 江舒白性格果敢,外柔内刚,每一步路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绝不后悔,他很有思想也很有理智。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江舒白确实惜命。 空中气流发生突变,前方御剑的江舒白身子一晃,灵力骤然中断。在即将坠空的刹那,商羽及时出手揽过他的腰,将人整个拽进自己怀里。 江舒白连跌数步,不知是被吓到还是怎样,脸色异常发白,眉心紧锁,好像在极力隐忍什么。 “你怎么了?”商羽关切问道。 江舒白咬的嘴唇充血,浑身的骨骼都在微微颤抖。 商羽感觉江舒白冷的厉害,触摸他手腕,凉如寒冰。商羽立即往他后心输送灵力:“好点了吗?” 江舒白这症状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他虚弱的摇摇头,伸手一招,方才坠落云下的白练就飞了回来。 “无妨,刚才有点走神,真气乱了。”江舒白勉为其难的笑笑,“灵脉疼得很。” 商羽不疑有他,只说道:“要下去歇歇吗?” 江舒白轻轻摇头:“快到了,看。” 辽阔的沧海尽头,昌隆的扶桑神洲就在脚下。 诡门总部位于东方,左右护法住在西方,而四大长老的住所分在南北两地。 扶桑神洲四面环海,风景其实大差不差,也就是灵气充不充盈的区别了。 江舒白边走边说:“上次来扶桑时间紧,你都没机会在这里好好转转。” 商羽淡淡一笑:“今后有多是机会。” 可不是,成为长老定居扶桑,以后想去哪儿去哪儿,甚至拥有了出入诡门总部的资格。 江舒白想到这些,还是有点小兴奋的。 毕竟那是整个魔界最神秘最尊贵的地方,连他的师父狄沙都没去过。 两座彰显着权势的华表耸立着,后方是写有“魅”字匾额的大门。 此时此刻,大门敞开,门前跪满了魔修。 “属下恭迎魅长老回府,长老千秋,魔尊万载,诡门永昌!” 这啰啰嗦嗦的排面,弄得江舒白相当不自在,随意说了几句话,就号令众魔散了。 无人敢怠慢,毕竟上一任魅长老已经葬身在东海渔村了。 江舒白在魅府住下的第三日,叶慎之前来道贺。门仆送上帖子的时候,江舒白着实楞了一下,边说快请,边嘱咐以后叶慎之来魅府,无需请示,谁也不许阻拦。 在花厅等了片刻,叶慎之就风风火火的来了,他喜上眉梢,一副儿女初长成的得意样,别提多骄傲了。 叶慎之:“以前师兄总是担惊受怕的,没想到你不知不觉的,也能独当一面了。日后可要仰仗小白多关照喽!” 江舒白给他端茶:“我在外再怎么凶,到师兄这里也是个弟弟。” 叶慎之就等这句话呢:“没错,别以为你现在是长老了,我就说不得你!” 接下来,叶慎之“以下犯上”,指着堂堂四大长老的鼻子喋喋不休教育了半个时辰。 什么去满月桥怎么不告诉他,那地方多危险,还有听说他被困太微剑阵,险象环生,吓得自己三魂没了七魄。 在外威风八面的江舒白乖乖听训,还帮着附和数落自己的不对。 整整两个时辰,总算把炸毛的叶慎之哄好了。 “师兄神采飞扬,恐怕不止是为了我荣升长老而高兴吧?” 被戳中的叶慎之,索性不再掩饰心底的喜悦:“确实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江舒白追问是什么,叶慎之正要说,又好似顾念什么东西,话锋一转,笑道:“不急不急,等我事成之后给你个惊喜。” 江舒白狐疑:“和我有关?” 叶慎之笑而不语。 他虽然脾气暴躁,但心里藏得住事。比如,他千辛万苦终于得到最后一片红叶的下落了!! 此消息若在左护法生辰宴上说出来,绝对能掩盖住所有马屁精的光芒,说不定左护法还会亲自给他敬酒。 叶慎之才不会说呢! 他严格封锁机密,别说旁人了,就连他的亲信方宁都不知道!他也不打算告诉江舒白,就担心这小子心眼实,别再傻乎乎的说漏嘴。 “对了。”叶慎之忽然正色起来,“你可知,左护法要将自己的生辰宴摆在修罗殿。” 江舒白微愣。 诡门总部的修罗殿,相当于什么呢? 就相当于皇宫里的金銮殿。 魔尊闭关,左护法的夺位之心彻底藏不住了! 第 24 章 “右护法怎么说?”江舒白问。 叶慎之嗤笑道:“他能怎么说?虚怯懦弱,畏首畏尾,在左护法面前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平时左护法耀武扬威也就罢了,这下是直接挑战魔尊王权,诡门内部的争议之声很大。小白,你都成长老了,还两耳不闻窗外事呢?” 江舒白分析道:“左护法神功盖世,右护法或许是为了自保,敛其锋芒也说不定。” “屁!”叶慎之白眼相看,“那点小九九别人不知,我这个情报头子还不晓得吗?右护法文不成武不就,他凭什么担任护法之位?” 看江舒白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叶慎之直摇头:“凭脸啊!” 江舒白:“?” “他白天是诡门右护法,夜里是魔尊床上的男宠,这你明白了吧?” 江舒白干咳一声:“哦。” “之前就有传言说右护法长得好看,我就想能有多好看?去年不是要去太微宫观礼吗?我见到右护法真人了,你别说,确实好看。”叶慎之说完看向江舒白,公正廉明的说,“那也没你好看,你甩他几百条街。” 江舒白笑笑。 华灯初上,江舒白留叶慎之夜宿一晚,叶慎之却之不恭。 在游廊下,叶慎之和外出归来的商羽打个照面。 说实话,叶慎之不喜欢商羽,甚至有几分讨厌。 首先,他觉得商羽太嚣张了。他自己已经足够嚣张,所以讨厌任何比自己还要嚣张的人。 其次,这个“仙人哥哥”有负于江舒白,把前尘忘得干干净净,太微宫不是成天教导弟子“君子无信不立,言必信,行必果”吗?这家伙言而无信,把小白晾在那里不管,该死! 最后,他宠如亲生弟弟的小白,为了这个渣男受了多少伤,吃了多少苦?真是打从认识他就没好过,自从跟他有接触之后就灾厄不断,遍体鳞伤。 叶慎之好像体会到了“娘家人”的感觉,就是那种呵护了多年的小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叶慎之真是半拉眼珠子看不上,偏偏又不能把商羽打一顿,最后只能堵着气跟他擦肩而过,撂下狠话:“你要是敢欺负我家小白,小爷就把你剥皮抽筋,剁碎了喂黄泉鲨!” 商羽:“……” ** 诡门内部早就被左护法清理的差不多了,右护法就是个明哲保身的,四大长老除了圆滑的魑长老外,其余三人也都是左护法一手提拔的。 换言之,诡门高层都是他的党羽,自然没人会反对左护法的僭越。 反倒是无常楼和天阴教。 他们嘴上说着忠于尊上,其实就是单纯的不服左护法而已。 有这两个门派出头,魔界的其他势力也纷纷抗议,他们都是被魔尊打败的,只服魔尊。 左护法想谋权篡位,那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魔界第一的实力。 他们争论来争论去,江舒白在魅府大门一关,过自己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悠闲日子。 直到小暑当日,魑长老来找江舒白,说左护法要前往魔尊闭关之处一探究竟,他们都得一并去围观。 江舒白心想,难怪左护法没有立即让那些反对自己的悠悠众口闭嘴,原来也是忌惮魔尊哪日出关,自己性命不保。 “可惜你不能跟我一起去。”江舒白替商羽说了心里话,笑道,“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 商羽一直把江舒白送到不能送为止。 魔尊已有十年出头,在十年前,刚好是仙魔交战,双方不眠不休的厮杀了三个月,最终以两败俱伤收场。无论是诡门还是太微宫,皆元气大伤,谁也没讨到便宜。 此战过后,双方签订山河契,自此休战,互不侵犯,相安无事。 那之后,重伤的魔尊宣告闭关,入了无尽海后就再没出来过。 可能早就死在里头了——左护法深深期盼着。 江舒白脚程慢,是最后一个到的。 左护法呵护这个宝贝疙瘩都来不及,岂敢苛责? 江舒白跟上位者行礼,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右护法尊容。 叶慎之没有说假话,魔尊也不瞎,右护法确实长的很好看,一身朴素儒雅的书生打扮,头戴书生帽,五官周正,气宇轩昂,一手放置身前,一手负后,谈吐得体,翩翩如玉。 江舒白觉得他真该去金銮殿,跟皇帝陛下大谈江山社稷,治国良策。 众人陆续投身无尽海。 在海底御风可比不上陆地,颇为吃力。他们行动匆匆,江舒白不紧不慢的跟着,途中还停下歇歇。 倒是前方右护法察觉他没跟上来,还十分亲切的递出关心。 总共下到海底一万里,穿过结界,终于到了。 沿着特殊石头铺成的路,走到一处门前,四周都是结界,门高的一眼望不到顶。 细看之下,门上面不仅仅是海藻和死掉的鱼虾蟹尸体,竟有鹅蛋大小的夜明珠镶嵌其中,光华闪烁,看得人心惊肉跳。 左护法先毕恭毕敬说了些属下该说的话,什么魔尊闭关十年,属下日夜忧心,特来探望之类的。 没有得到回应。 左护法心头暗喜,开始表演他的虚伪:“尊上一人在里面,别再出了事,破门!” 江舒白躲远远的,直到巨门彻底敞开,他才随着大众进去。 里面富丽堂皇,满目奢华,行宫瑰丽壮观,高悬的匾额是由无数宝石拼凑而成的,上书:无尽海。 不愧是魔尊的寝殿,宛如龙宫,就是很有排面。 左护法早就等不及了,直奔寝室。 江舒白紧随其后,余光看见右护法站在殿中央,望着随处可见的奇珍异宝,满脸的视金钱如粪土,富贵不能淫。 “尊上!?”一声惊呼,打断了右护法的诗兴大发。 众人纷纷赶过去,只见敞开床幔的玉床上,躺着一具森森白骨。 左护法怔在原地,尽管这一幕是他日思夜盼的,可真正看见还是有被震撼到。 十年,一统魔域的一方霸主变成了一副骷髅。 众人训练有素的跪地哀嚎,江舒白照葫芦画瓢,也跟着悲痛欲绝的哭丧。 左护法抹一把鳄鱼的眼泪,喊口号道:“尊上血仇不可不报!我等今日便与整个仙道不死不休!!” 江舒白微微抬头再看一眼床上的骷髅,心想这会不会是左护法的偷梁换柱。 然后就看见右护法扑到尸体前,一副守活寡的模样哭的嘶声力竭。江舒白这才确信,那真的是魔尊尸体无疑。 一代枭雄,就这样凄凉落幕? 没有轰轰烈烈的战死,而是独自一人在空寂的无尽海底,咽了气。 回到岸上,左护法一整个神清气爽。 右护法哭的虚脱,需得魑长老搀扶才能勉强走动。 左护法:“九月初七,修罗殿,小生恭候诸位。” 众人忙跪地说不敢,又提早祝他生辰大喜,千秋万载。 左护法心情极好的飞走了,众人也陆续散了。 “魅长老。” 江舒白留步,转身:“大人有何吩咐?” 右护法:“听闻魅长老也是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在下忍不住讨教一二。正巧,你对乐理颇有兴趣,在下新得几本乐谱,诚邀魅长老品鉴。” 江舒白有点搞不懂他,刚才还哭的要死要活,这会儿就笑呵呵的畅谈起诗词歌赋了? 江舒白跟随右护法前往右都,才走没多远,脚下趔趄,右护法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住。 江舒白正要惶恐的道谢,猝不及防右护法挨得很近很近。含笑的眸子,微扬的嘴唇,还有面容上隐晦难明的神色:“江长老,你没事吧?” 江舒白感到头皮发麻,一阵难以忍受的惊悚爬遍全身。 右护法:“九月初七,记得把商落尘也带上,左护法喜欢热闹。” 江舒白:“是。” “我看江长老面色不好,果真体弱,今日便算了,待他日你气色好些了,再到右都同我品鉴乐谱吧!”右护法从怀里取出一枚乌金色的丹药,“昔年尊上赏的,服下吧,很管用。” 江舒白道谢,跪送右护法走远。 摊开掌心,里面是流火丹,诡门数一数二的宝物。 江舒白回到魅府,把这一路所见所闻讲给商羽听。 魔尊身死的消息在整个魔界,引起了滔天骇浪! 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沧海为田,改朝换代,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魔界的至尊宝座也该易主了。 江舒白说:“左护法想借着生辰宴立威,壮一壮气势,所以特令堂主级别的也可以进入诡门总部。” “不过只有正门到修罗殿这段距离,其他地方不能去,你记得,莫要东张西望。” 商羽擦剑的动作顿了顿,白绢似流云滑过他修长的手指。 商羽抬头看他,淡然一笑:“好。” 第 25 章 江舒白捧着紫金匣子前往左都。 左护法亲自打开来看,里面是数百枚丹药,无需服用,仅仅是闻一闻它的药香,便觉浑身有劲儿,气爽神清。 “这就是天蝉灵叶炼成的避毒丹?” “正是。”江舒白说道,“属下还融入了绮香九叶芝,如此一来,它不仅能避百毒,还能强灵脉,低阶修士服用可易经洗髓,高层次修士服用事半功倍。” 左护法喜不自胜,亲自把江舒白搀扶起来,还鼓舞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江长老,你辛苦了。为诡门立功、为万万千千的魔修造福,区区长老之位你当之无愧!” 江舒白语气中带着几分诚惶诚恐的委屈:“外界议论纷纷,说我年纪小,资历浅,对魅长老一位颇有微词。” “听他们作甚?”左护法朗声笑道,“你居功甚伟,有逸群之才,小生就是要器重你,你的地位可不止于此。” 这话中之意清清楚楚。 看似是要继续提拔江舒白,可他已经是长老了,再往上是什么,不言而喻。 那么左护法呢? 自然要走上那理所当然的位置。 ** 九月初七,江舒白在垂花门处等待商羽。 他穿了身石青色绣银细花纹底的锦袍,拢起的长发以一支竹簪束着,妆容清雅,似浸在灵泉里的美玉。 反观商羽,虽然还是那身万年不改的冷白色华服,可穿在他身上清冷绝俗,似昆仑雪峰之顶的冰莲,高贵圣洁而不容亵渎。 江舒白永远也看不腻。 “走吧。”江舒白转身。 “小舒。”商羽突然叫他。 江舒白回头,就见仙君朝着自己走近,伸手过来,他一时错愕僵在原地。 很快,商羽把手收回,指间多了一朵洁白的梨花。 江舒白心底颤抖。 以灵气供养的梨园,即便花离了枝头也不会凋谢。 江舒白呼吸有点乱,明明商羽只是捡起沾染到他身上的花瓣儿而已,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他却这么没出息。 ……直到抵达诡门总部,还在脸红心跳。 诡门之中,最位高权重者过生辰,整个魔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有携请柬的,也有不请自到的。一时门庭若市,车水马龙,沸沸扬扬。 江舒白出行低调,不像其他三个长老讲究排面,前拥后簇的。 他身边除了商羽,只有两个魅府的随从而已。 等穿过正门,随从也不能跟着了。 门后是一条幽暗的宫道,左右墙壁以特殊石料铸成,细看之下,上面附着形状迥异复杂的暗纹,约莫是尚未启动的法阵。 走过白玉铺成的御路,前方便是蔚为大观的修罗殿。 墨玉为砖,神器为柱,盘旋的金龙欲直冲九霄,气势磅礴,威不可犯。 “那位小哥,留步。” 江舒白察觉是在叫自己,转身看去,迎面走来的女人穿红戴绿,打扮的花枝招展。 江舒白表情木然,身旁见多识广的商羽提醒道:“无常楼楼主,蓝姬。” 蓝姬生的千娇百媚,一身柔骨风姿绰约,嫣红色的长裙更衬出她明艳惑人的姿容,凤眸潋滟,唇若点樱,夺魂摄魄。 与此同时,蓝姬的手下也跟她介绍着江舒白。 “原来是三月份新上任的魅长老,失敬失敬。”蓝姬福了福身。 无常楼和天阴教被魔尊打败之后,归属于诡门,江舒白身为诡门长老是无需向蓝姬行礼的。 说曹操曹操到,那边传来天阴教主的声音:“我说怎么瞧着面生,还以为是哪个门仆。” 蓝姬翻了个白眼:“老怪物你眼瞎吗?江长老霁月清风,惊才绝艳,居然被你拿来跟奴才相提并论!” 眼见这两个不共戴天的门派首领要吵起来,及时赶到的魍长老和魉长老赶紧劝架,互打圆场。 蓝姬抿唇一笑,目光落到商羽身上:“想必这位公子就是大名鼎鼎的落尘仙君了,果然气宇不凡,哎呀~老怪物,你脸疼不疼?” 天阴教主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从右眼角到左下巴,斜跨整张脸。 是爱别离留下的剑伤。 天阴教主怒火中烧,恨不得拧断蓝姬细白的脖子,转头瞥一眼商羽,冷哼:“丧家之犬。” 商羽:“足够咬你。” 天阴教主:“?” 蓝姬:“哈哈哈哈哈哈哈……” 堂主级别的也陆陆续续到了。 江舒白站在那里,八方分部的堂主依次行礼,其中就有老熟人——李啸天。 李堂主不容易啊,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坐上了梦寐以求的位置,听说激动的几天几夜睡不着觉。 见到江舒白时,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长老千秋。” 为何如此恭敬? 因为是江舒白提拔他继任乾堂堂主的。 李啸天如今看江舒白,满是知遇之恩的感激涕零。 李啸天有才学有能力,绝非平庸之辈,况且他一门心思为乾堂,就是个疯狂的事业批。 这种人很难得。 纵使乾堂带给了江舒白太多噩梦,但那毕竟是他出来的地方,某种意义上的“家”,他希望乾堂能兴旺下去。 李啸天走后,江舒白总算等到了叶慎之。 走进修罗殿,在门仆的带领下入座。殿中央有幻化人形的妖修在载歌载舞,百年的狐狸精各个风情万种,水袖飘逸,舞裙翩飞,媚眼如丝,活色生香。 鼓掌叫好声此起彼伏,有的魔修直接把持不住,端着酒壶跌跌撞撞的走上前,随手捞一个倾国倾城的妖修在怀里,酒池肉林,骄奢淫逸。 商羽眉头皱得很紧。 江舒白知道这副场面对落尘仙君来说太刺激,于是小声道:“要不你去外面透透气?记得别走远,也别东张西望知道吗?” 商羽看着他,迟了些许才点头。 这些妖修就是专门给四方来客助兴的,客人们也知道这点,索性全都恭敬不如从命,美人在怀,温香暖玉,从嬉笑挑逗转为更进一步的亲昵。 江舒白也有点看不下去了。 满殿都在寻欢作乐,连蓝姬都有男狐狸精作陪,这显得清心寡欲洁身自好的他格格不入。 江舒白连续拒绝好几个妖修的示好,借口更衣,逃之夭夭。 走出修罗殿,江舒白并未看见商羽,他走远几步,不敢在此肃穆之地大声喧哗,只能沿着回廊找人。 “小舒。” 江舒白猛转身看去,商羽不知何时,就站在修罗殿外。 “你去哪里了?不是不让你乱走吗?”江舒白有点急,这要是被其他长老逮住错处,大做文章…… “我一直在这里。”商羽的神情坚定,似乎真不像说假话。 再者,商羽受太微宫严苛教导多年,自小就不是那种调皮捣蛋的熊孩子。 江舒白一笑而过:“是我没看见你。” 商羽失笑:“怎么也出来了?” 江舒白耸耸肩:“闷得很。” 让人脸红心跳的靡靡之音从殿里传来,殿外二人面面相觑,略有尴尬。 更何况他们之间本就…… 就算商羽行得正,他江舒白可坐得不端。 微妙的气氛在空中无声的蔓延,江舒白真有些闷得慌了,想看商羽,又不敢看。 他怕自己顶着一张猴屁股脸,丢人现眼。 就在这时,风啸螺响,江舒白为之一振,也着实松了口气。 由上千名魔修共同吹响的风啸螺,激昂壮观,震天动地!! 殿内纸醉金迷的魔修们纷纷起身相迎,随着两道魔光从九霄降落,右护法前行一步,随后才是今天的主角。 左护法盛装出席,宛如帝王登基。 众人退居两侧,让出一道通达的大路。 左护法站在高台之上,举着琉璃盏说着场面话,众人时不时附和,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属下等恭祝左护法尊者诞辰!护法千秋,诡门永昌!” 尊上已经翘辫子了,所以不必再提。 生辰宴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重磅还在后头。 江舒白品尝着诡门特有的佳酿,他期待的重头戏很快就来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提及这个的不是左护法一手提拔的魍魉二位长老,而是那个处事圆滑,惯会见风使舵的魑长老。 “诡门不可一日无主,属下斗胆,恳请左护法大人坐上魔界尊主之位,主持大局!”他笑的像个弥勒佛,边说边摸他鼓溜溜的肚皮。 若一开始顾念魔尊在世,他们或许不敢站队。可如今不一样了,昔年称霸一方的尊主变成了白骨,而左护法权力滔天,在诡门的地位显而易见。 不少人都悔恨自己迟到一步,让魑长老抢了先机。 于是众人争先恐后的表决心,表忠诚。 先是魍魉二位长老:“左护法大人文韬武略兼备,继任先主成为新任魔尊,乃众望所归,万民所向!” 修罗殿上有三个宝座,一左一右分别是护法所居,左侧的椅子要比右侧的高。 正中央的宝座是尊上的,这会儿空着。 “哈哈,什么时候魔尊之位也成了推选制了?”开口的是面色微醺的蓝姬。 天阴教主虽然跟她不对付,但天阴教受诡门管制多年,又是卑躬屈膝又是上供的,他也是个首领啊!焉能伏低做小? “这里是魔界,不是太微宫,我们不需要德才兼备的正人君子做首领!魔尊之位,谁修为强谁来坐,谁拳头硬就听谁的!” “没错!” “左护法既然想当魔尊,那就下来比划比划!有能耐做魔界第一,你才是魔尊。否则,你就乖乖当个诡门门主吧!” 左护法眼中厉色一闪,笑意狰狞。 他缓缓站起,突然面色微变,手猛地撑在案上。 左护法神色错愕,脸色一会青一会白,他试着气沉丹田,却不料灵脉堵塞,随着周身传来的密密麻麻的刺痛,一口鲜血直冲喉咙! 左护法震惊失色,握拳强忍,生生咽回去,反倒震得内府如刀绞,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闷咳。 群起激昂的众人措手不及,纷纷困惑的看向左护法。 江舒白从容的放下杯盏,慢条斯理的拾起案上方巾,擦了擦嘴唇,再净了净手,狭长的眸子微微扬起,迎上了左护法阴如地狱的眼神! 第 26 章 魑长老胆战心惊:“护法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众人全都一头雾水,蓝姬可不管那些,满脸的幸灾乐祸都不晓得收敛收敛:“哎呀,护法大人您不要紧吧?” 身为鬼医的江舒白起身,忙不迭踩上玉阶,奔到左护法身边:“大人。” 他正要拿左护法的腕脉,左护法一口血吐出来,反手狠狠朝他劈来一掌! 江舒白早有准备,后撤躲闪,那一招煞气掀飞了桌子,大大小小的碗碟摔落在地,稀巴烂。 商羽立即飞身过去,把江舒白拽到身后护好:“简曜灵,你失心疯了。” 众人一时愕然,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左护法的本名。 叶慎之也冲到了大殿中央,只见左护法一手捂着心口,双目赤红,狠瞪着江舒白:“你……是你!” 江舒白一脸茫然:“大人说什么?” 左护法怒不可遏:“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江舒白神色无辜,语气急躁:“大人无凭无据,莫要冤枉属下!” 左护法神情恍惚,灵脉传来的刺痛让他体内气血沸腾。他确实无凭无据,可抽丝剥茧之下,只有江舒白有足够的动机和能力暗害自己! 是何时下的黑手? 蛊雕内丹吗?江舒白身为鬼医,暗中下毒或是种入恶诅,神不知鬼不觉! 但这不可能啊! 左护法想不明白,尤其是看到江舒白那满脸冤枉又无辜的模样,如果是装的,那演技未免太好了。 况且江舒白在自己面前一直卑躬屈膝唯唯诺诺,他畏惧自己的神功,摇尾乞怜委曲求全,就像只任人揉捏的兔子,他怎么敢反抗? “曜灵。” 开口的是一直乐忠于吃席的右护法。 简曜灵心口震颤,眼睁睁看着右护法从容起身,那个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喘,屁都不敢放的文弱书生,此时迈步走向宝座,眉宇间的英气和从前判若两人,他撩起衣摆,直挺挺坐了下去! 魍长老怒喝道:“右护法你放肆!那个地方岂是你配坐的!?” 右护法勾唇轻笑,邪冷阴鸷,袖袍猛然一挥,魔风大作,魍长老被整个掀翻出去,重重撞在承重柱上,鲜血瞬间从眼耳口鼻处漫出来! 魍长老惊慌爬起,双腿却软烂如泥。他低头一看,裸露在外的皮肤竟开始崩裂脱落,如同被腐蚀一般,前后不过片刻功夫,好端端一个人就变成了一瘫血泥,唯有粘着碎肉和血浆的散落衣物证明了他存在过。 满殿哗然! “这个位子。”右护法抬手,轻轻抚摸宝座上玉雕的玄龙,“本尊配不配坐?” 前有杀鸡,满殿被儆的猴子全都吓破胆!一时之间鸦雀无声,仿佛连空气都冻住了。 直到有人失声大喊:“是魔尊!!” 左护法震惊失色的瞪大眼睛,脱口而出:“不可能!” 蓝姬瑟瑟发抖,吓得花容失色。众人几乎是立即跪倒在地,无一例外地畏惧那人难以撼动分毫的魔功,颤声叫道:“恭恭迎魔尊!尊上万载,福泽庇佑,天地同寿,诡门永昌!!” 右护法,不,是魔尊的视线在大殿众人身上一一扫过,从他的视角来看,目光所及皆是群魔伏低做小的后脑勺,低三下四的顺服,还有胆战心惊的畏惧。 他心情大好,再一转眼,目光落到站立在侧明显懵了的少年身上。 江舒白一激灵,忙跟着跪下。 魔尊敛回视线,又看向站着的商羽。 商羽也同样看着他,并不跪。 魔尊也没管,最后看向左护法。 简曜灵并不愚蠢,前因后果他稍一寻思便都清楚了:“尊上独霸一方,声振寰宇,怎么也用起假死脱身、这种没品的伎俩了?” 魔尊:“你现在该做的,应该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冲本尊摇尾乞怜。” 简曜灵冷笑:“尊上的性子我知道,曾因为一时兴起去屠村,坐在百具尸骨上吃阳春面,就因为无聊,觉得好玩。如此嗜血成性,整个魔界都对你闻风丧胆,我知道自己今日难逃一死,但我不会束手就擒,任你宰割的!” 魔尊勾唇笑了:“你还想如何?” “你重伤濒死之际,夺了你男宠的舍。夺舍者,修为减至十分之一,你魔尊神功盖世独霸一方那也是曾经的事儿了,如今的你不一定是我的对手!”简曜灵召出灵器,飞身朝魔尊刺杀! 否则魔尊也不会装成右护法的样子,这么多年屈居于他之下,隐忍不发。 一剑破空,罡风猎猎,地动山摇! 江舒白被商羽护在身下,再抬头一看,宫殿上方一角被戳穿个窟窿,魔尊和左护法先后飞了出去。 众人哪敢看热闹啊,借此机会溜之大吉才是明智之举! 更有些聪明机智的家伙懂得审时度势,接二连三的朝江舒白跑来,点头哈腰阿谀献媚。 可能他们耳听八方消息灵通,得知了魔尊曾邀请江舒白过府一叙,品鉴诗词乐谱什么的,可见魔尊对他另眼相待,将来必定飞黄腾达! 远方战况激烈,本该一边倒的局势却不如简曜灵的意,魔尊一招一式干净利落,霸气难挡! 从魔尊夺舍至今也有五年了,就算日夜勤学苦练,修为至多回归到三成,绝不可能跟自己打的不分伯仲。 简曜灵决定慢慢磨,就算耗也要耗死他! 魉长老心惊胆怕,想到自己是左护法的党羽,若左护法落马,凭魔尊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饶不了自己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提剑助阵简曜灵。 墙头草魑长老果断大喊:“你胆敢以下犯上忤逆魔尊,我今日就代尊上灭了你这狼子野心的东西!” 双方厮杀,修为低弱者抱头鼠窜,唯恐被殃及池鱼。 叶慎之好不容易从混乱中找到江舒白,急切切的说:“别搁这儿看热闹了,快走!” 江舒白不等开口,整个人就被商羽提溜着飞出去了。 他趁机回头望一眼跟魔尊血拼的简曜灵,目前看来,诡门左护法大人显得游刃有余,而魔尊渐渐有些力不可支。 这种局势让简曜灵精神大振,果然啊,魔尊再怎么天赋超群,修为都是一日一日练出来的,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五年时间,他只勉强回归三成功力而已! 简曜灵兴奋欲狂:“殷礁!你若侥幸夺舍捡回一命就老老实实的躲着,今日便不会粉身碎骨了!” 魔尊桀骜一笑。 简曜灵聚起沸然的灵力,引狂风怒号,摧枯拉朽! 突然,魔息溃散,灵力倒灌,四肢百骸的灵脉传来难以承受的剧痛,似被千万根针乱刺,霎时皮开肉绽,血脉崩裂! 简曜灵猝不及防,一口鲜血喷出去,整个人从云端垂落在地,连最基础的护体灵光都使不出来,全身骨头尽碎! 是剧毒,还是恶诅?为什么,为什么?是谁干的?是谁!! 他不可能遭人暗算,他那么谨小慎微,不可能被奸人得逞! 他想不明白,至死都想不明白! ** “咳咳……”江舒白抚了抚心口。 商羽搀他一下,目光关切。 江舒白朝他微笑表示无恙,又等了一会儿才跟匆匆撤离的叶慎之遇上,江舒白说:“师兄,先跟我回魅府吧!” 叶慎之:“好,快走快走!” 正常情况下,他们该留守在这里,等尊上凯旋归来。 但殷礁不是一般的魔尊,这人喜怒无常,他归来可能心情大好,论功行赏;也可能心情糟糕,把你杀掉过过瘾。 走之前,叶慎之还是回头望一眼,虽然离得远,看不完全,但他能猜出简曜灵战败的结果来。 “这一天过的真是邪门,左护法野心昭昭,本以为肯定能坐上魔尊之位,哪想到死掉的魔尊又活了?还他娘的是那个右护法?”叶慎之想到曾经跟右护法去昆仑的经历,不寒而栗。 幸亏他足够“慎之”,没有因为右护法是魔尊男宠而出言不逊或者怎么样。 没得罪魔尊就好,就好。 商羽略有感慨的说:“今日过后,魔界局势该大变了。” 江舒白并未说话,只听叶慎之若有所思的感慨简曜灵的一生,位高左护法,魔界二把手,也算辉煌。 江舒白默默听着,时而点头附和。 简曜灵不可能完全相信他。 试问,你会相信一个被你种下黄泉引、日夜受折磨、到最后还要灰飞烟灭的人,会真心实意的效忠你吗? 简曜灵又不傻。 只不过他送出的蛊雕内丹实在太珍贵了,太有诱惑了,他舍不得不用。 但在使用之前,简曜灵必谨慎再谨慎,把蛊雕内丹里里外外彻查不可,确定没有玄机后才敢使用。 内丹当然没有玄机。 明知简曜灵会提防,江舒白又怎么会动手脚? 甚至他呈上的避毒丹都是干干净净的,献给简曜灵的所有东西都是无毒无害的。 就算简曜灵问遍整个魔界的鬼医,也瞧不出任何端倪,反倒会得到一句“此物泥足珍贵,大补”。 那么玄机到底在哪里? 蛊雕内丹是干净的,避毒丹是清白的,里面的药材绮香九叶芝也是难等可贵的。 但是,蛊雕内丹一阴一阳,绮香九叶芝跟阳丹相辅相成,和阴丹致命相克! 有阳丹在前,等到阴丹相克之时,全身鼎沸的灵力逆行,可不就爆开了吗? 为了让简曜灵让切切实实服下这枚好东西,他还往里面兑入流火丹诱惑之。 简曜灵可以不稀罕天蝉灵叶和绮香九叶芝炼成的丹药,却万万舍不得把流火丹丢掉。 江舒白悲叹一声,顺着叶慎之的话说道:“左护法大人纵横九州,权倾魔域,不想竟如此惨淡收场,当真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