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白月光归我了》 挑衅(修) 《替身他看上了白月光》 by终欢 2023/10/28 晋江独家发表 …… 沈栖衣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一句话,是那个借着真心话大冒险勾引他男朋友,还把两人接吻照片发在朋友圈大肆炫耀的小男生,把他约出去后,对他说的一句话。 他说:“沈学长,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 …… “学长,我是真心喜欢顾沢学长的。”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也很喜欢会长,但感情的事毕竟勉强不来。” 京市二环外,寸土寸金的地段,深受富二代好评的西餐厅环境幽雅,每个座位都独立成间,互相之间由浓墨重彩的西洋宫廷画风格屏风和鎏金烛台隔断开。 靠窗的位置,光线充足,沈栖衣手边搁着一本还没看完的书。 耐心地听对面的男生声泪俱下,倾诉他是如何如何爱慕他的男朋友。 他的男朋友叫顾沢,B大学生会长,校草兼学霸,据说还是个顶级富二代,出手阔绰为人大方,追求者无数。 他和顾沢交往两个月,就见过不下十个。 今天这个算是比较“成功”的。 顾沢天生偏爱矜雅隽美的这一挂,对男生的长相颇为满意,沈栖衣埋头准备期末考这段时间,就是他一直陪在顾沢身边。 顾沢带着他参加了不少聚会,打算过两天把沈栖衣踹了,就扶他上位。 但这个男生太心急了。 一次聚会后,男生把他和顾沢接吻的照片发到了朋友圈,配文: 【谁是想出的惩罚啊,也太过分了,快过来自罚三杯[害羞][恼火]。】 男生大概是想隔空挑衅他。 可惜,沈栖衣看了后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一粒尘埃落入深潭,连个水花都没能溅起。 他没能达成目的,反而还得罪了顾沢。 顾沢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 照片当晚就被删除,这个男生也被剔除出了顾沢的朋友圈。 但是很显然,他并不死心,又把主意打到了他头上。 刚考完试,就把他约了出来。 男生还在不死心地喋喋不休: “况且我比你更喜欢他,你只是喜欢他的钱,但我喜欢的是他的人,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自信我做的会比你更好。” “我只是想要名正言顺地陪在会长身边而已,这都不可以吗?学长就非要为难我吗?” “……” 李少桉一边说着自己从古早狗血电视剧里学来的台词,一边悄悄打量沈栖衣。 很高挑的男生,穿着一件看不出牌子的浅色衬衣,袖口露出的手腕白皙清瘦,十指干净细长。 在现代社会里,他竟然留着一头长发乌黑柔顺,松松系成一束,贴着一侧瘦削的肩头空落落地落下,发梢系着一条红绳,坠着个碧玉坠子,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 而且……非常漂亮。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典型的美人长相,下巴纤细,下颌弧度鲜明流畅,眉骨到鼻梁这一块格外立体,薄唇绯红。 按说是个极为美艳尖锐的相貌,但他偏偏长了一双线条优美的桃花眼,恰到好处地和缓了这种锋利,眼梢钩子般上挑,因为皮肤太白,眼尾常年飞着一抹薄红,和眼睑下方的泪痣遥相呼应。 美得让人心惊。 只是,和顾沢喜欢的矜雅隽美截然相反。 和他听到的传闻也不太相符。 能让顾沢毫无顾忌地欺负成这样,明明是他男朋友,却肆无忌惮在外面沾花惹草,而他连声都不敢吭……沈栖衣不该是个畏畏缩缩懦弱又自卑的人吗? 见人倒是自带三分笑了,但这笑不是卑微讨好的笑,也不是强撑胆子的蔑笑。 沈栖衣笑得温和而自然,眼里笑意盈盈的时候,长相上那十二分的攻击性瞬时化作了十二分的亲切温柔,就好像他不是想抢他男朋友的小三,而是他的多年好友一样。 他心里不由忐忑起来。 这和他原本计划的不一样。 他可是特意找人去提醒沈栖衣看朋友圈,他不可能没看到才对。 既然看到,就该猜到他来意不善。 可是,从他坐到这里,到他一再挑衅,沈栖衣始终保持着温和的态度,说话不疾不徐。 就算他故意说些恶心人的话,也只是温温柔柔笑看着他。 李少桉按捺不住,干脆图穷匕见,亮了自己的来意—— 请沈栖衣让位。 沈栖衣和顾沢在一起可没少受委屈,无数流言蜚语都没能动摇沈栖衣对顾沢的爱,他当然不是要蠢得觉得自己挑拨离间几句话,就能让沈栖衣离开顾沢。 相反,他是要让顾沢主动厌烦沈栖衣。 李少桉废了大力气去打听,顾沢选择沈栖衣,是因为他和那位白月光的性格相似。 白月光是什么性格? 温柔,体贴,善良,总之大差不差。 反正不会是一个因为男小三而歇斯底里大喊大骂的人。 他知道顾沢今天会在这里吃饭,故意约沈栖衣出来,为的就是故意恶心沈栖衣,让沈栖衣失控。 李少桉觉得,他把说到这份上,再蠢笨的人也该听懂了。 而只要不是泥塑的人偶,被人欺辱成这样,也该生气了。 果然,他说完这话,一直无动于衷的沈栖衣微微睁大眼,仿佛刚刚明白过来他的来意。 李少桉心知他期待的环节终于到了,紧张不已,心脏都提到了喉咙口。 可惜顾沢这会儿还没出来。 只希望沈栖衣的反应足够大,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甚至惊动包厢里的人。 动静越大,等会沈栖衣就会越丢脸。 “这样啊,我明白了,不过……” 沈栖衣眉眼间的笑意稍稍收敛,眉心蹙起,温和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歉意,“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意料之中的拒绝,完全没有料到的反应。 李少桉懵了一下。 “学弟,伴侣之间,应该是彼此互相尊重的,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到让这个词,”沈栖衣眸子里满是不认同,“你既然喜欢他,就更应该尊重他,而不是把他当成一个物品。” “……” 李少桉大脑完全卡死,这是什么反应啊? 不是,他没有把顾沢当物品,他说这些只是……为了激怒他啊! 不过,沈栖衣居然是这么想的吗? 顾沢明明都没把他当一回事。 比起单纯由外貌带来的温柔感觉,这种由内而外的沉静淡然更让人沉迷。 如果是平时,他大概也会喜欢这样的人吧…… 李少桉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彻底不要脸的准备,然而此时,想起自己的来意,他心底竟然生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歉意。 但他也没办法,要是不能赶走沈栖衣…… 他又想起曾经那些跟过顾沢的人,从他那里得到的好处。 温柔能当饭吃吗?不能,但他这是在伤害别人啊…… 不等他从混乱的逻辑中挣扎出来,穿着餐厅统一的服务员制服的女生走过来,笑容官方甜美,态度无可挑剔,微微弯腰,双手递上一本菜单。 “两位想要点什么呢?” 李少桉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理清思绪,仓促地接过菜单,低头翻看起来。 这家餐厅价格昂贵,随便一个套餐,就是他一个月生活费,而顾沢却可以把这里当做食堂。 他动摇的心再次坚定下来。 这是他早就想好的桥段之一。 沈栖衣跟了顾沢两个月,身上一件名牌没见到,看着就不像有钱人,之前肯定没来过这种地方。 要是想在这里刁难他,一个弄不好,就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让自己丢尽脸面。 他就不信,沈栖衣真的没一点脾气。 不是不生气,就是太笨嘴拙舌,不会骂人。 他要主动给沈栖衣创造机会。 要不装装蠢,让沈栖衣有机会嘲讽他两句? 他不易察觉地朝远处安静垂眸的沈栖衣瞥了一眼,咬着唇低下头,胡乱指了一个。 服务员熟练地报出菜名,法语的发音正宗而优美,确认道:“你要几分熟呢?” 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几分熟问题! 这个沈栖衣总该知道了吧? 只要他表现出自己的无知,沈栖衣就有机会嘲讽他! 不会点牛排固然丢脸,在这样的环境下,会把自己的无知和窘迫暴露无遗。 但这不重要。 对于顾沢那样的顶级富二代而言,他身边的人家世都不如他,况且他还这样频繁地换男朋友,应该是早就习惯了别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点不足就更是微乎其微。 只有品行上的瑕疵,才是真正致命的。 尤其是对于白月光这种对素养和心性要求极高的形象而言,只要一点瑕疵,就会被放大百倍。 李少桉做出一副被刁难的表情,脸颊憋的通红,咬唇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我可不可以要……全熟。” 然后深深埋下头,期待沈栖衣的反应。 是会开口讥讽吗? 还是只是一声嘲笑,一个鄙夷而充满优越感的眼神? 然而,他等了一会儿,对面毫无反应,他悄悄抬起头,发现沈栖衣正看着他。 目光平和,温柔而含笑。 “小沈确定好了吗?”他说,“可以把菜单递给我一下吗?” 李少桉愣愣地拿起菜单递给他。 沈栖衣接过来,轻声说了句谢谢,便低头翻看着菜单,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 李少桉这会儿是真的有点迷茫了。 他不会这都不知道吧? 好在服务员还是注意到了这份不同寻常地点餐,疑惑地重复确认道:“先生,你刚刚说你要几分熟?” 天赐良机! 李少桉屏气凝神,稍稍提高了点音量:“我说,我要全熟。” 话落立刻看向沈栖衣。 他看了半分钟,沈栖衣终于抬起头。 李少桉查高考成绩都没这么紧张,拳头在桌子下握紧。 “我要一份玉米浓汤,一份海鲜套餐,谢谢。”沈栖衣把菜单递回给服务员,露出的手腕清瘦干净。 服务员把菜单接过去,“好的,先生。” 李少桉彻底懵了。 他真不知道? 他等不到沈栖衣开口嘲讽他,反倒是服务员转向他,礼貌而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先生,本店的食材全是从国外当天空运而来,这边不建议做成全熟,会影响口感,如果您比较喜欢熟食,我们这边建议五分或者七分熟。” 这算是解释的很清楚了。 李少桉心说这总行了吧,他委屈似的垂下眼:“可我就喜欢全熟。” 然后用余光偷瞄沈栖衣 沈栖衣垂着眼睫,安安静静地坐着,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不是全熟我吃不了,会吐出来的。”李少桉不死心地再次强调。 “不好意思先生,”他一再要求全熟,服务员终于忍不了了,眼中闪过一抹轻蔑,微微抬起下巴,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耐烦,“我们这边确实不建议做全熟,如果您实在想要,可以换成其他套餐。” 注意到她暗含不屑的目光,李少桉心中冒出一股怒火。 ——他非但没有激得沈栖衣露出丑相,反而被这破打工的看不起了。 从坐在这里就一再受挫,李少桉恼火至极,恨不得现在就离开。 他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想到刚才看到的价格,他越想越气,本是想算计沈栖衣,结果现在沈栖衣好好的,而他吃完这顿就得破产。 简直是花钱给自己买罪受! 一时冲动之下,李少桉站起身,拍桌怒吼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说我要全熟,你听不到吗?” 服务员微微一愣,低下头,“抱歉,您误会了,我只是给您一个建议。” 话虽如此,语气却不甚恭敬,说的话也很是敷衍。 李少桉怒火更旺,疾言厉色地训斥:“我要你建议?” 女生像是被他的咆哮吓到,抱着菜单不知所措,秀美的小脸苍白,眼眶含泪。 李少桉更怒了,心说我都没说什么,你做出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然而,不等他发作,沈栖衣忽然站起身。 男生身材高挑,身量瘦削如松如竹,甫一站起,一股清冷松雪般的气息扑面而来,并不像他的气质那样温和。 他抬起眼,目光清明冷淡,朝着他们看过来。 李少桉霎时清醒,满腔怒火顿时熄灭,宛如被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整颗心都凉了。 他怎么这么蠢。 原本是想激怒沈栖衣的,结果自己竟然先一步失态了。 这下好了,他自己把自己的脸往沈栖衣手底下送,让他既可以名正言顺地收拾自己,还不用背上不好的名声。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是他看错了人,沈栖衣好深的心机,不动声色,就让他这么狼狈。 李少桉懊恼不已。 “不能做全熟?”出乎意料,沈栖衣转向服务员,语气沉了下来,一把温醇的好嗓音清冽如山泉,透着凉意。 这是沈栖衣今天第一次表现出不悦的情绪,然而…… 服务员已经不耐烦了,“说了不能,先生,请你不要为难……” “学弟。” 李少桉惊诧地抬起头,沈栖衣是在叫他? “抱歉,是我的疏忽,不该选这家店,”沈栖衣略带歉意地垂下眼,“我们换一家吃吧。” ——沈栖衣第一次不悦,竟然是因为他被人刁难?替他打抱不平? 任李少桉想破头也想不到这个展开,整个人愣住。 沈栖衣轻飘飘看了服务员一眼,服务员浑身一颤,脸色苍白地低下头去。 别说她,李少桉站在一边都感受到了压迫感。 奇怪了,沈栖衣……压迫感?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没再去纠结,只觉得心中暗爽,身板都挺直了几分,昂首挺胸看着服务员。 沈栖衣重新转向他时,嗓音又恢复了轻柔:“走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餐厅。” 李少桉呆呆地对上他的视线。 桃花眼这种眼型是出了名的温柔多情,更何况它的主人比它柔媚的弧度还要柔软,点缀着泪痣的眼角盈盈一弯,仿佛盛着月华。 鬼使神差地,他跟着沈栖衣站起身。 ……心跳好快。 服务员被他那一眼镇住,抱着平板站在一旁,等两人走出去了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先生,你刚刚点的餐……” 一道寒泉般的冷淡嗓音叫住她。 服务员回头看去。 楼上隔间内,一个俊美高挑的男生慵懒撑着脸颊,身旁跪坐着一个漂亮少年,纤细白皙的手指捏着剥好的虾,递到他嘴边。 他没理会少年的讨好,目光久久凝望着落地窗外,那个已经走远的人。 许久,他收回视线,淡声道:“他的账单记在我名下。” …… 架不住李少桉红着脸非要结账,沈栖衣只能收手站在一旁,看着对方付了大半个月生活费出去。 李少桉走时,欲言又止,看了他好几眼,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闷着头离开了。 沈栖衣笑容浅淡,目送他走远,转身上了不对外开放的三楼,靠窗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茶水和点心。 他慢悠悠呷了口茶,桃花眼里盛着的依旧是温柔似水的笑。 一个女生推开门,笑嘻嘻走到他身后,俏皮地眨了眨眼,“老板,我刚刚的表现如何?” 女生容貌清秀,扎一个高马尾,一身侍应生打扮。 赫然正是刚才那家西餐厅店里,帮他和李少桉点餐的那个女服务员。 礼物 “不错,想进娱乐圈吗?封神封后红边内娱指日可待。” 沈栖衣含笑打趣了一句。 “您就哄我吧。”女生翻了个白眼,想起刚才的事,还有些愤愤不平。 “刚刚那个什么玩意儿,说的那些是人话吗?要不是担心咱餐厅的声誉,我刚刚非得把他按在地上摩擦……也不对,你昨天让我清场了来着,除了那俩人谁都不放进来,啊亏了亏了,我刚刚就该直接骂他的!” 这种餐厅本就不走大众路线,要的就是闹中取静,小众情调,隔间加起来都不到十个,人少很正常。 她是用预订满了的借口清场,就算事后说起来,顾迟也不会发现异样。 沈栖衣一手支着下颌,漫不经心地翻开他一直带着的那本德文原文书。 《布登勃洛克一家》托马斯·曼早期写的一部长篇。 他调整了书签的位置,问道:“我走了之后,转角花园那边如何了?” 转角花园是李少桉一开始找的那家西餐厅的名字,门牌上长长一串法文,翻译成中文就是转角花园。 沈家的产业大多在南方,京市少有涉猎。 转角花园和这家餐厅也不是家族在经营,而是他的个人产业。 他来京市读书之后,他留学海外的双胞胎弟弟闲来无事,闹着玩一样,开了那家转角花园。 沈栖衣不喜欢西餐,沈鹿安就又在隔壁开了这家中餐馆。 没想着赚多少钱,纯给他北上读书的哥哥当食堂而已。 沈鹿安向来任性,一时兴起,餐厅说开就开,开了就甩给他,自己半点不管 说到正事,女生正色起来,“有个叫顾沢的人说记在他的账上,就是你之前告诉我来了不必拦的那个,我刚刚查了对方的资料,是个老顾客了。” 沈栖衣颔首,“账单发给我吧。” “行,不过老板,我刚刚这么卖力,就没有奖励吗?”女生故作不满。 “嗯……奖金可以吗?你是转角花园的经理,想要多少,你看着给自己发好了。” 想起什么,沈栖衣一手压着书,微微仰起头,目光诚挚,“对了,忘了跟你说抱歉了。” 这个角度让他看起来姿态更为柔和,满是诚恳的歉意,没有丝毫攻击性,只让人想要沉沦在他的眼神之中。 女生没反应过来:“啊?” “刚刚不是故意要凶你的。”他弯起眼,温温和和地说,“抱歉。” 女生脸不自觉飘起一朵红云,目光游移,摆摆手:“没什么啦,老板你还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我都有空哦。” 沈栖衣想了想,“暂时没有了。” 女生不由失望。 她知道沈栖衣喜欢安静,既然说了不需要,她也不好多留,很快带上门离开。 房间里彻底空下来。 沈栖衣面上的笑意消散,他不笑不动的时候,过于立体的骨相自带三分轻蔑凉薄,有种引而不发的攻击性。 又浪费了半天。 他随手合上书,纤白指尖拂过书面,眼神漠然。 楼下晃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沈栖衣一只手撩起窗帘,懒懒散散倚着窗,朝下眺望。 餐厅古朴庄严的大门敞开,李少桉脚步飘着出了门,蓦地在门外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矜贵冷淡,身量高挑,熟悉的黑色衬衫袖口带着优雅而含蓄的暗纹刺绣,男生转过头,黑眸深深,不带半点感情落在他身上。 顾沢。 三楼,沈栖衣事不关己地看了两秒,随手拉拢窗帘,挡住外面刺眼的阳光。 …… 很少有人知道,沈栖衣和顾沢在一起,其实是顾沢先告白。 在那之前,两人只有过一面之缘。 那是新生晚会。 两人一个在台上,作为优秀学生代表演奏钢琴,风光无限。 一个在台下,坐在无数新生之中,出众的样貌引得无数人瞩目,被四周的人暗暗打量,偷偷询问名字和联系方式。 第二次见面,是在新生晚会一年之后,大一下学期快结束的一个多月前。 也就是那次,顾沢向他提出了交往请求。 年轻男生,长相出众无可挑剔,一身矜贵俊雅的气息,浑身气质漠然,很符合沈栖衣看人只看脸的喜好。 再加上这人还会弹钢琴。 他对会弹钢琴的人向来有好感。 而且那时他正闲的无聊,也确实有谈恋爱的想法,就答应了。 沈家家教极严,沈家两兄弟都被严令禁止早恋。 直到来京市读大学,家里才不再管束他。 那是他第一次和人谈恋爱,虽说是闲极无聊下的产物,但也没打算敷衍,是真的把顾沢当男朋友来看的。 然而,从期待到厌恶,中间只隔了一个星期。 他和顾沢在一起的第一个周末,顾沢带他出去吃饭,送了他一个水晶袖扣。 品牌名雕刻在内侧,很文艺的花体英文。 沈家父母热爱旅游,奈何沈栖衣喜静,父母出门游玩时,都是跟着沈家老爷子生活。 老爷子虽然人住在纸醉金迷的魔都,却是个很老派的人,饮食起居说话做事,都讲究一个端方和融,行止有度。 整个沈家内外,凡是能看到的,大到房屋家具,小到衣着首饰,全是老爷子养着的一批老手艺人一件一件精雕细琢出来。 沈栖衣从不用这些所谓潮牌,却不代表他不认识。 和他一起长大的发小里,就有人很喜欢这个牌子,他在对方身上见过类似的袖扣,成色和手工艺都很好,至少也要五位数。 他和顾沢认识刚一个周,顾沢出手不算小气。 沈栖衣无意占便宜,打算回赠差不多价值的礼物。 他很少有给人送礼物的兴趣,但考虑到这是他第一个男朋友,他难得花了点时间亲自挑礼物,让人仔细包好了,准备在约会的时候送给顾沢。 谁知没能送出去。 约会那天,顾沢只给了他一个地址。 沈栖衣推开餐厅包间的门,呛人的烟酒味立刻扑面而来。 原本只说了约会的包厢里挤满了人,男男女女都有,各种香水味混杂,乌泱泱全是人头,不少人嘴里都叼着烟,酒瓶随意扔在地上,整个房间乌烟瘴气。 见到他进门,角落里几个姿态闲散的人稍稍直起身,嘴里吞云吐雾,眼里闪着戏谑轻蔑的光,毫不掩饰落在他身上。 不知谁吹了声口哨。 “哟,咱顾哥的新男友来了。” 众人一下子哄笑起来 沈栖衣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 但毕竟是第一次谈恋爱,总有磨合期,他忍下不适,穿过人群,把礼物递给顾沢。 顾沢正在和人喝酒,看也没看一眼,就皱起眉,完全没有接过的意思,敷衍地说:“不用还,送你你就拿着,以后乖一点就行。” 口吻和打发一只小猫小狗没有任何区别。 顾沢不接礼物,他身边的狐朋狗友却来了兴趣。 一人摇摇晃晃凑过来,满嘴酒气,嘴里不干不净地打趣:“顾哥你别这样啊,再怎么也是人学弟精心挑的礼物不是,就算不值多少钱,好歹也看看啊。” “是啊是啊,都是心意,谈钱就俗了。” “算了吧,顾哥不看,我们看也一样啊。”说着就嘻嘻哈哈伸手来抢。 那些被这些富二代带着来玩的漂亮男生女生也大多坐在一边看好戏。 倒是有几个同情沈栖衣的,只是这些公子哥兴致正高,他们压根不敢开口说话给沈栖衣解围。 眼看要闹的不成样了,顾沢终于开口,让他们收敛一点。 放在整个京市的太子党圈子里,顾沢也算家世最顶尖那一拨。 京城四族,景谢顾张。 顾沢就是顾家这一代的嫡系少爷,这些底蕴深厚的世家都讲究传统,算起来他就是顾家的长房长孙。 其他三家那些和他同一个级别的少爷,出国的出国,工作的工作,很少参加这种聚会,他们想往上巴结,只能交好顾沢。 他出口阻拦,其他人自然不敢不听。 只是,拦归拦,人却纹丝不动,没有半点要接礼物的意思。 顾沢脸色不太好看,黑眸里毫不掩饰的冷漠烦躁,随口打发了沈栖衣,就转回头去继续喝酒,全然当他不存在。 他把不高兴写在脸上,其他人对了个眼,赶忙把话题扯开。 氛围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没人注意到,在喧嚣之外,那个被他们肆无忌惮取笑的男生脸上笑容一点点消失,漠然扫了他们一圈。 沈栖衣离开包厢,再回来时,靠在围栏边透气,没有再进去的打算。 他在等散场,然后结束这段短暂的,且因为他过于欠缺考虑,才导致了如今状况的…… 恋爱。 如果这能叫恋爱的话。 夏初已经隐约燥热,沈栖衣玩着数独打发时间,几个发小建的群里不断冒出新消息,问他放假回不回沪市,约他出海冲浪。 沈栖衣回了个要,拒绝了冲浪。 被拒绝的人哈哈大笑,嘲他四肢不勤还不抓紧锻炼。 沈栖衣一手撑着下颌,笑得温柔至极,动人至极,然后,用看初恋情人的目光,给这群开了免打扰,继续认认真真玩数独。 他站了一会儿,没等到顾沢,倒是碰到包厢里其他人出来透气。 一群人站在拐角处抽烟,嘴里嘻嘻哈哈谈笑,抬手互相推搡。 “顾哥这次换口味了啊,我还以为上次那个能坚持久一点呢,结果也没撑过两个月。” “脸倒是不错,就是一身穷酸样,衣服都要洗卷边了吧?” 这些人常年吊着眼睛看人,少有把人放在眼里。 京圈向来傲慢,他们习惯了蔑视,就忘了怎么睁眼看人。 一扫沈栖衣那“清汤寡水”的打扮,这些人说话立时刻薄起来,顾沢又不在这,他们没有忌讳,言辞也不再拘谨。 “他还给顾哥送礼物,笑死我了——” 说话的人夸张地学了下沈栖衣递礼物的动作,然后拍着大腿狂笑。 “你们没看顾哥嫌弃那样,脸都黑了。” “连衣食住行都舍不得花钱,拿来送人的礼物能是什么好东西?搞不好就是学网上那些什么教程做手工艺品。” “哈哈哈哈,十几块钱买来的破烂东西,花点时间动动手,就当作什么宝贝,眼巴巴地拿来送人,以为这是什么灰姑娘嫁入豪门的脑残电视剧吗?” “我的天他真的好蠢啊,我刚刚忍笑忍得肚子都在疼。” 沈栖衣手撑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看着不远处笑成一团的人。 就好像他们在取笑着玩乐的人不是他。 他关掉游戏界面,找到一个人。 “帮我查下这些人。” 那边回应很快:“少爷,查到之后要怎么处理?” 沈栖衣想起一个很有意思的网络梗,随手打道:“天气凉了?” 对面不愧是业内精英,做起正事雷厉风行,网上冲浪也是紧跟潮流,一梗不落。 “是。” 然后翻出顾沢的聊天框。 没必要等下去了,当面提分手的尊重是给人的。 【分手吧,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一条短信还没编辑好,那些人的话题一拐,又聊起了其他事。 沈栖衣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以及另一个他从未听过的…… 顾沢的白月光。 谢倾。 据说两人青梅竹马,家世相当,家里只隔着一道围墙,从小就是一张桌子读书,一条路回家,逢年过节还会彼此串门。 在这个同性可婚的时代,两家家世相当,家长也足够开明,是默认了将来要结亲的。 可惜顾沢犯了糊涂。 他高中比白月光高一个年级,先一步考上大学,从小到大两人第一次分开,顾沢没能耐得住寂寞,背着白月光和一个男生偷偷交往。 后来事情暴露,谢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婚约肯定不会再继续。 本也只是两家口头约定,谁也没提,默契地当做没这回事。 白月光在高中毕业后就出了国,从此了无音信。 顾沢悔不当初,从此以后,找的每一个男朋友,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白月光的影子。 换而言之,他就是在找替身。 替身。 那都不是人,而是别人的替代品。 沈栖衣恍然。 瞬间想明白了顾沢这样高高在上的施舍态度是因为什么。 大概是笃定,他沈栖衣答应做他男朋友,答应得这么快,一定有问题。 毕竟,顾沢找替身这件事从不避讳人,在学校里传得人尽皆知。 他理所应当也知道。 既然知道还答应他的交往请求,那必然就是有所图。 按照这些富二代一贯的脑回路来看,十有八九,和其他人一样,图钱。 既然是花钱买来的消遣玩意儿,那当然是不必多客气对待的。 顾沢…… 两个字碾碎在齿间,红润薄唇勾着笑,眸子间满是寒凉。 他把短信删除,直接离开了这家餐厅。 顾沢聚会的地方正是转角花园,沈栖衣出门时,遇到负责管理另一家中餐厅的代理经理,随手把手里的礼物抛给他。 年纪不大的男生手忙脚乱接住:“老板?” “加班费。”沈栖衣笑笑,“这段时间辛苦了。” “?”他没加班啊。 沈栖衣拍拍他肩膀,没有解释,越过他离开。 男生懵逼地拆开包装。 “卧槽,这是什么?钢笔?什么笔啊居然还镶钻!” 沉沦 餐厅门外,李少桉脸色苍白地离开,之前陪在顾沢身边的人也不知所踪。 一辆超跑停在门对面,造型张扬至极,纯黑车身,车身线条流畅优美。 法拉利LaFerrari,敞篷。 顾沢放松地靠着车门,双手环胸,眸色冷沉。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他轻轻嗤了一声。 他不知道李少桉是在发什么疯。 李少桉擅自跑来挑衅沈栖衣,他还没发火,李少桉居然指责他。 笑话,他出丑是他自己蠢,关他什么事,凭什么给他解围? 简直蠢透了,不像…… 顾沢眼皮一动,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觉得有点荒谬。 他居然在想,李少桉不如沈栖衣。 不如他聪明。 也不如他听话懂事。 顾沢抿了下唇角。 懂事个屁,要是真懂事,半个月前就不会跟他耍小性子。 难得有几个去了外地的朋友难得回来,凑在一起庆祝。 朋友得知他谈恋爱,起哄让他把沈栖衣叫出来。 顾沢知道,他们是对他这个传说中和谢倾毫不相似的男朋友好奇,想趁机见见,他并不反感朋友的提议。 因为他确实想向其他人介绍沈栖衣。 其他不说,沈栖衣那张脸是非常能拿的出手的,他的男朋友漂亮得要命,还对他这么温驯听话,他忍不住想和全世界炫耀。 而且,刚谈那会儿他还不太走心,几个朋友说话就放肆了点,送礼那次聚会之后,沈栖衣再没见过他们。 正好趁这个机会把人叫出来,好好介绍一下,敲打一下这些人,也算是正式带沈栖衣进入他的社交圈。 半推半就打了电话。 顾沢没想过往日里对他百依百顺的人会忤逆他,电话接通后,直接用了习以为常的命令口吻,漫不经心吩咐道:“我朋友刚回京,想见见你,过来快点。” 但沈栖衣这次真就拒绝了他。 还是想都没想就拒绝。 “我要复习,顾沢,现在是期末周,我没有空。” 电话里传来的嗓音压的很低。 应该是在图书馆接的电话,对面的人声线清浅,天然带三分笑,一如既往的温和。 只是,不是商量的语气。 顾沢怔了一下,电话已经被挂断。 面对朋友期待的眼神和起哄,问他人什么时候到,顾沢眉眼压了压,一片风雨欲来。 “他不来。” “马上要考试了,他要复习。”顾沢神色冷淡,拿着酒杯,仰头一口喝干。 沈栖衣竟然敢落他面子? 还是这样毫不留情的方式,直接挂他电话? 顾沢难得解释,理由也算合情合理,凝滞了一瞬的氛围重新热闹起来。 几个狐朋狗友看出他态度变化,连忙打圆场。 倒是刚回来的几个,不明所以,听说顾沢这个新男友的长相和谢倾截然不同,还以为他已经从往事里走出来了,开口调笑打趣他。 “哦,果然是好学生啊。” “确实跟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不一样。” “这么拼命,难道是为了奖学金?我说阿沢,你对人家也别太小气了,怎么让人这么困难,为了这点钱拼成这样?” 顾沢胸腔里困着一股闷气。 是他小气吗? 转过去的钱沈栖衣从来不收,带他去买东西,沈栖衣说不喜欢。 问他喜欢什么,他说看书。 他总不能给人买一屋子纸吧? 倒是能把钱直接打沈栖衣卡里,但沈栖衣不用啊,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顾沢打发走朋友,独自坐在角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酒精上头神志微醺时,沈栖衣刚刚那好听但是莫名品出一点冷漠的嗓音,不知为何盘旋在他脑海里不肯离去。 顾沢越发气不顺。 他都不知道,短短一个月,自己怎么就对沈栖衣在意成了这样。 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一开始还只是因为他身上和谢倾相似的气质才会注意到他,可是后来,渐渐地,他看着沈栖衣时,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谁。 他只知道自己习惯了沈栖衣的温柔。 但他没想到,这样的沈栖衣有一天也会忤逆他。 正准备离开去找沈栖衣算账,一个长相漂亮男生在他旁边坐下来,脸上的笑容是熟悉的小心紧张掺杂着讨好。 顾沢已经不是特别清醒了,看什么都蒙着层雾,因此耐心格外差。 见有人不识相地选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不耐烦地抬眼一看。 就一眼,他瞳孔微微一缩。 这个男生……侧脸竟然和谢倾有八分相似。 “顾哥……”男生用一种羞怯仰慕的眼神看着他,“我、我叫李少桉,可以敬你一杯吗?” 看着男生曲意讨好的姿态,顾沢心里的恶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这样小心讨好的态度才是沈栖衣该有的。 他真是太过纵容沈栖衣了,才会让沈栖衣敢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冷睇了越靠越近的男生一眼,没有理会,直接起身离开。 顾沢打定主意要给沈栖衣一个教训。 整整一个周,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也没有一句消息。 顾沢放任自己沉浸在各种各样的聚会之中,那个男生再次贴上来时也没有拒绝,随时把人带在身边,举止亲昵,仿若宠爱。 但是,从始至终,沈栖衣没有联系过他。 就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他让人暗中注意沈栖衣的动向。 周五早上七点,沈栖衣和室友在食堂吃早饭,然后两人去了图书馆自习。 周六下雨,沈栖衣和室友在宿舍自习了一整天。 周天晚上,回家过周末的室友返校,沈栖衣(和其他室友一起)吃了他带来的葡萄,自习到了半夜十一点,然后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上七点又去了图书馆,包里背着刚从食堂买的热豆浆和银丝卷。 …… 朋友小心地跟了他一段时间,天天起早贪黑,终于受不了了,找到顾沢大倒苦水。 拿着朋友记录下来的、堪称高三冲刺的学习安排表,顾沢有种微妙的羞耻感。 好像他在沈栖衣心里还不如一本专业课课本似的…… 顾沢自己都没发现,他点开社交软件的频率在不知不觉中上升,眼看沈栖衣就剩最后一门考试,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只是发个消息而已,沈栖衣有这么忙? 明明那么喜欢他不是吗…… 还是说,他听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现在只是在跟他赌气? 顾沢心脏微微发热,奇迹般居然不觉得烦。 只是没能想清楚缘由,他低头一看,又被空荡荡的聊天框打回现实。 事实上沈栖衣自交往以来就没有过主动找过他。 只是这次吵架把这件事放大,变得让他格外在意,也格外不能忍而已。 顾沢绝不承认他竟然在期待一个卑微的替身会因为他身边出现别人而生气。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猜沈栖衣的想法。 “顾哥,”男生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冲他绽出一个腼腆温顺的笑容,“抱歉啊,刚刚大冒险输掉了,你可以……帮个忙吗?” “什么忙?”顾沢从手机上抬起头,声音很淡。 他认出这是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带着玩的人,好像叫李……李什么来着? 他也要考试,还要关注沈栖衣的动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想起过他了,今天不知道跟着谁过来的。 顾沢记得这人好像是什么表演专业的学生,长相不错,可惜演技很差。 明明贪婪得藏都藏不住,偏偏要硬凹成羞怯爱慕,平白让人倒胃口。 原本因为那点相似的轮廓兴起的兴趣散了个一干二净。 认识沈栖衣之后,他就对这样只有形似的替身彻底失去了兴趣。 外表再相似有什么用,内里糜烂一塌糊涂,只会更加让人作呕。 就像一个饥饿到极点的人,原本粗茶淡饭也能活,有一天突然被投喂了珍馐,再让他去吃米糠,那根本不可能咽下去。 一看到这些人望着他时掩饰不住贪婪的眼睛,他就想起沈栖衣那双温和浅淡、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的眼眸,心里冒出一句话。 终究还是不一样。 这些人里,只有沈栖衣是最像的。 他喜欢这样的沈栖衣,不知不觉地沉浸在这样的温柔里。 难以自拔。 男生一张白皙的脸涨的通红,偷摸瞟了顾沢一眼,欲言又止:“惩罚是……在现场随便找一个人接吻三分钟。” 顾沢回过神,反应了一下,眼神霎时冷下来,不耐的眼神刀子一样刺人,就要把人赶走—— “我要复习,顾沢,现在是期末周,我没空。”熟悉的嗓音突然又在脑海里响起。 他和沈栖衣一个周没见,做梦都是他这句话。 而且,语气一次比一次不耐烦。 脱离了伪装的温和,居然显得那么的……冷淡。 被酒精蚕食的大脑再一次自动自发扩大了话音中的厌烦,仿佛这句话不是出自深爱他的男朋友,而是一个对他十分厌恶的人。 想到沈栖衣这段时间的不闻不问,顾沢没说出口的话消失,瞳孔幽深阴鸷。 他低头望着面前这张轮廓熟悉的脸,被酒精浸润的嗓音沙哑,像冷质的冰。 “好啊。” 当天晚上,他和这个男生接吻的照片传遍了朋友圈。 本是男生自作主张,顾沢得知这件事后,虽然第一时间阻止并删除了照片,但心里难免有点难以启齿的期待,又隐隐紧张。 他彻夜难眠,以为他会收到来自沈栖衣的质问。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沈栖衣依旧保持着他极度自律的作息,每天沉浸在图书馆和寝室两点一线,半点不记得自己还有个男朋友。 ……应该是没有看到吧。 顾沢不想承认他在试图自欺欺人,只能安慰自己这很好,沈栖衣还是那么懂事乖巧,看到了也没有不知轻重来找他闹。 他强行忽略了心底的失落和愤怒。 说起来,顾沢也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最一开始只是打算用来发泄对谢倾思念的玩物,和以往那些人没有任何区别,想着玩腻了再换下一个。 然而,一连一个月下来,他非但没有厌烦,反而好像……真的开始在意沈栖衣。 沈栖衣连亲都不让他亲,他竟然也忍下来了。 从一开始抱着玩玩而已的心态,到现在,他发现自己是真的想和沈栖衣谈一场正常的恋爱。 但是沈栖衣怎么配做他真正的男朋友。 他的男朋友只能是谢倾那样和他处在同一阶层的人。 他不该这么想。 谢倾…… 对,只要想办法让谢倾回来就好,他只是一时错乱,很快就能回归正轨。 不过沈栖衣确实比任何人都合他心意。 无关容貌,只是气韵。 沈栖衣回眸浅浅一笑的模样,像极了他魂牵梦萦都想再见一面的人。 或许可以让他留久一点。 顾沢掐灭烟头。 永远是浅笑温和的模样,无论他做什么都默默忍受,再温驯不过的模样。 不会乱发脾气,也不会忘了自己的本分,以为有了“名分”就能得寸进尺,自以为是地干预他做事。 如果说谢倾是遥远而不可触碰的雪莲,那沈栖衣更像是美艳但温和无害的无刺蔷薇。 等到将来他和门当户对的伴侣结婚之后,要不就给沈栖衣一个情人的身份? 分歧 沈栖衣下楼时,顾沢抬头看了他一眼,捻灭了指间夹着的烟:“上来。” 说完就不再看沈栖衣,拉开车门,侧身坐了进去。 这种车开门时比它的外形还要张扬,乍一看好似暗夜蝙蝠张开骨骼分明的蝠翼。 车座重心很低,坐着跟半躺一样。 沈栖衣系上安全带,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 “车顶关上。” 不关他头发会乱。 那手指骨节跟玉石一样,指甲淡粉,比他曾经在拍卖会上看到的粉色碧玺雕花古董摆件还要好看,顾沢有段时间没见他,垂了垂眼皮,嗤声轻嘲:“就你事多。” 但还是动动手指,关上了车顶敞篷。 车门合拢后,跑车内本就不算宽裕的空间越发紧凑,无端给人一种亲密无间的错觉,伸手就能碰到人,彼此身上的温度和气息在狭窄的空间内传递。 沈栖衣打了个哈欠,撑着头昏昏欲睡。 顾沢用余光瞟了他一眼,见他真就没心没肺打算睡觉,有点气闷,主动没话找话,“考完试就放假了吧,想去什么地方玩吗?” “回家。” “回家做什么?”顾沢想说回什么家,两个多月的暑假,跟他出去旅游不好吗? 让人在欧洲挑个风景不错的小国,就他们两人,他家在欧洲有些房产,不合适就租个房子,再让人开辆车去。 既然是旅游,他就有理由给沈栖衣买点像样的衣服首饰,省的其他人再拿这个说事。 “我爷爷让我回去看看他。” 其实不止,沈鹿安也放假了,打算趁假期出去玩,全欧洲自驾游,让他陪他一起,沿途路线都计划好了。 沈栖衣已经买好了下周的飞机票。 看完老爷子就直接从沪市搭乘国际航班出国。 “你寒假不也要回去?”顾沢说,“这次就别回去了,我带你去见见几个朋友。” 想起某些回忆,他补充,“和以前那些不一样。” “景纵,我发小,基本算是跟我一个院子长大的,只是后来他爹调任去外地,他跟着一去十几年,就过年回来几天,听说这个假期要回来,他爷爷打算给他办个生日宴,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你不是学经管的吗?将来不还得留京市工作,多认识点人,对你将来也有好处。” 景纵? 沈栖衣被倦意磨得眼尾泛红。 巧了,如果京市没有第二个叫景纵父辈还在十几年前调任沪市的,那顾沢说的这位,也是他的发小。 景纵他爹调任的地方正是沪市。 这混世魔王从八岁起,不是在军营跟人摔打,就是在他家混吃混喝。 前段时间不是还约他出海冲浪,怎么突然又要回这边来了? 这车里的熏着香,意外的清淡,混合着顾沢身上男士香水的低沉香味,有点催眠。 沈栖衣昏昏沉沉,懒得去想,眼睫沉甸甸压着眼睛,水雾氤氲的桃花眸半阖着,声线自带三分笑意:“我已经买好票了。” 这就是要拒绝了。 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顾沢辨不清情绪的嗓音响起:“你这段时间到底怎么了?” 明明以前从来不会拒绝他。 为什么这段时间就变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耐心。 “还在生气?”顾沢说着都觉得可笑。 沈栖衣有什么资格跟他生气? 不是他自己不来的吗? “从上周三起,我连考四科,昨天好不容易考完,今天又是六点起床。”沈栖衣不急不缓,笑意揉碎在嗓音里,大概是真的倦了,他撑着脸颊缓神,落下的发丝遮了他半张脸,只能看到一点鼻尖和下颌的轮廓,皮肤白腻得像是能反光。 顾沢从他脸上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 沈栖衣今天为什么早起? 因为李少桉。 沈栖衣活动了下脖子,稍稍侧过头,目光落在车外,春风暖阳般的和煦,看都没看,伸手胡乱拍了拍他,漫不经心地安抚: “没有生气。” 本来是拍他肩膀,但到底只是估算,一不小心失了尺寸,差点拍到脸,顾沢下意识往后躲开,那手就这样落在他大腿上。 柔软的指腹一沾即走。 奇迹般地,刚升起来的些微怒火,就这样悄无声息散去,注意力完全被拐到另一边。 顾沢喉结上下一滑,大腿肌肉紧绷。 可当他再看过去时,沈栖衣已经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他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使不上劲的难受。 …… 沈栖衣推拢车门,正要离开,身后车窗忽然降下。 “什么时候走?我送你去……你买的该不会是什么长途客运吧?十几个小时下来你受得了?退了,我让人给你买机票,到时候送你去机场。” 跑车内部空间不大,顾沢从驾驶座探过身,一伸手直接拽住他的手臂。 握得太紧,沈栖衣手臂隐隐作痛,不动声色抽回手,不等顾沢发作,微笑道:“下周三,不用重新买,我买的就是飞机票。” 顾沢看着自己被落空的手,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不太舒服,“那我让人给你升个舱?经济舱坐着不舒服。” “哪那么娇贵?”沈栖衣笑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顾沢不住校。 沈栖衣摆摆手,拿着还没看完的,朝宿舍走去。 “这是在赶我走?”顾沢轻哼,眼中却闪过一抹笑意,“胆子倒大。” 他看着沈栖衣逐渐走远的背影,视线不自觉落在那本书上,脑子里飞快闪过什么。 那书…… 不是转角花园用作隔断的书架上摆放的? 也不对,后来沈栖衣去隔壁餐厅的时候,好像也拿着那本书。 那就是他自己带去的? 顾沢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 又想到沈栖衣接二连三的拒绝,他眉眼闪过一抹阴沉,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 偏偏又找不到缘由。 顾沢从不会压抑自己,调转车头,朝常去的酒吧开去。 “……嗯,是我,老地方,对,现在。”顿了顿,又补充,“你要带人就自己带,别给我带些乱七八糟的,烦。” “有男朋友了。” …… 沈栖衣回到宿舍,把书放在桌子上。 他们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上床下桌,四个人都挂着床帘。 陈深从隔壁上铺探出头,耳朵上还带着两只全包的耳机,见到他,俊美面孔上浮现出讶异: “老四?怎么回来这么早,你不是去校外了吗?” 沈栖衣在座位上坐下,拧开杯子喝了口水,素白指节曲起,抹掉唇角的水渍。 “办完事就回来了。” “也是,外面太阳这么大,早知道你回来这么早,我就让你给我带饭了。” 沈栖衣放下杯子,把书放回书架,“晚了,下次记得提前预约。” 他喜欢买书,可惜寝室空间有限,堆不下那么多书,他看完之后,很多都会放在转角花园书架上,之前有客人等餐时随手翻看,觉得喜欢,问能不能借走几天,过了段时间,等他看完,又带了其他书作为回报。 京市有钱人众多,喜欢附庸风雅的人不在少数,时间一久,居然有点流动书角的意思。 这本就是其他客人放在上面的。 只是顾沢从没关注过这些,才会不清楚这件事。 陈深也不是真的在意一顿饭,懒洋洋地缩回头。 沈栖衣以为这场对话到此为止了,翻出眼罩,打算靠在椅子上休息一会儿。 他们宿舍的椅子还是入学时统一买的,舍长经商鬼才,床铺还没铺好,就批发了一堆小物来卖,他们近水楼台,拿的出厂价,半沙发的款式,很适合躺着睡午觉。 旁边地面微微一震。 眼罩戴歪了,侧面有点漏光,沈栖衣睁开眼,发现身后拢上一层阴影。 一米八出头的男生,俊美挺拔,双手环胸,歪歪斜斜靠在两张床中间那把梯子上。 但他刚才显然不是走楼梯,而是从上铺跳了下来。 身上的衣服也没好好穿,领口歪斜,一脸熬了大夜的疲倦,“睡觉呢?行,你先睡着,我躺半天了,去校外吃个饭,有什么要带的吗?” “没。”沈栖衣答应一声,撑着头酝酿睡意。 等了五分钟,余光见到身后的阴影和目光还在原位。 他略微偏过头,把眼罩推上去,“还有事吗?” 陈深不知何时掏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没点燃,纯叼着过瘾,眉心紧紧皱着,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 沈栖衣微微扬起眉稍。 陈深扒拉了一把头发,烦躁地说,“你是不是……还跟那个谁谈着呢?” 沈栖衣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陈深看上去更躁了,原本打理的好好的狼尾被生生抓成了爆炸头。 他踢了垃圾桶一脚,转头看着沈栖衣。 “我……就昨天,看到那个……” 陈深憋气,觉得自己话真特么多。 联系了一下他的前言后语,沈栖衣了然: “顾沢又跟哪个漂亮学弟关系过密,被你一不小心看到了?” 这个“又”字把陈深噎了一下,哭笑不得。 顾沢是沈栖衣的男朋友,在这个同性婚姻合法的年代,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但顾沢这个人吧…… “也不是关系过密……就昨天考完试,我跟几个朋友出去玩,看见学生会一堆人聚会,据说是哪个学生会的学弟过生日,他们在那聚会。” 沈栖衣点了点头:“这不挺正常的吗?” “正常?你见哪家学生会给新入学的学弟过生日开四位数的酒,最后还让会长刷卡买单的?!” 沈栖衣:“我是说,对于顾沢来说,这不是挺正常的吗?” 陈深:“……” “再说了,这才哪到哪。” 沈栖衣就像觉得这件事挺有趣似的,摇了摇头。 陈深:“…………” 从表情来看,这位室友的三观显然被颠覆重组了。 沈栖衣转回头,把眼罩又拉了回去。 陈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操了一声,不可置信地问:“不是,你都不管的吗?” “为什么要管?”沈栖衣含糊道。 陈深刚要说你是他男朋友啊,想起某些传言,又卡住了。 他看着室友线条轮廓优美的侧脸,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 他们宿舍在整个学校都非常出名,无他,这间屋子里住了四个校级帅哥。 要陈深来说,他们宿舍长得最好看的还是沈栖衣。 但是,最不受人待见,名声最差的,也是沈栖衣。 京大这样的名校,学生大多目标明确,大部分时间埋头于学习,很多脑子活络的学生,从入学起就有了计划,奔走于各种活动和项目之间,有那种厉害的,大一就开始联系导师,为保研做准备。 大家都很忙,没时间关心八卦,但顾沢在校内依然很有名。 也很有人气。 谢孙顾景。 一些有门路的学生,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这四个姓氏。 陈深就是本地人,家里算是小有资产,自然也知道。 他还记得初中班上男生说起这件事时,看向四周那傲慢的眼神,“普通的豪门怎么跟他们比,完全不在一个概念好不好,这么说吧,你要是能和这四家的人攀上一星半点的关系,你就是下一个豪门。” 对于学校内的普通学生来说,顾沢这样的人,一旦入了他的眼,那就是莫大的机遇。 喜欢他、有着各种各样小心思的人不少。 自然而然的,沈栖衣成了这群人的眼中钉,背后难免被说几句酸话。 再加上顾沢一个接一个“出轨”的行为里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信息,他朋友完全没把沈栖衣放在眼里、嘻笑随意的态度。 而沈栖衣对他这些乱七八糟的绯闻不闻不问的反常,也轻易被理解为卑微讨好不敢过问。 其他人看在眼里,就更不齿他了。 不至于到校园暴力的程度,但是总有些隐形的孤立和怪异的眼光。 陈深是真替沈栖衣不平。 “你倒是大方,你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怎么说你,他们……”说到一半,怕沈栖衣尴尬,他倏地止住话音,生硬地改口,“算了。” 陈深觉得自己像个多管闲事的老妈子,上次他也说起这事,沈栖衣半点不在意,反而笑意盈盈地说:“那不是他们的损失吗?” 陈深没想明白那些人损失了什么。 就像顾沢也不会知道那个包装好的礼物盒里放的到底是什么。 只有拆开它的人才知道。 但这次沈栖衣听了他的话,居然没有模棱两可,而是说:“应该很快就会分了。” 陈深:“啊?” “马上到两个月了。” 这下陈深听懂了—— 为了表达自己对白月光独一无二的偏爱,顾沢不会留一个人在身边超过两个月。 准确来说,很多人只坚持了个把星期就得被“下岗”。 相比起来,沈栖衣算留的很久了。 沈霖 直到傍晚,陈深和另一个室友才回宿舍。 陈深吵吵嚷嚷叫着回家前必须要全宿舍一起聚餐一次,沈栖衣不准再用借口跑人。 沈栖衣靠在阳台门边看书,没搭理他。 宿舍没人,他干脆去了床上睡,醒来后发现手机上密密麻麻全是未读消息。 顾沢给他发了条消息,大意是让他明天跟他一起去个什么聚会。 临近放假,很多去了外地国外的人都回来了,顾沢大四没课,这几天在各类聚会里连轴转,喝酒就没停过,只是之前在跟他冷战,就没叫过他。 今天还是半个月来第一条短信。 但也只有这一条是他的,其他的大多来自景纵。 ——他那位生在京市长在沪市的发小。 也是前脚邀他冲浪,后脚就说要回京市办生日宴的那位。 一觉睡醒,他微信就让景纵给炸了。 景纵是个话唠,发起消息没完没了,上次屏蔽了他的群消息,这次就改用私聊,文字语音齐上阵,狂轰乱炸,就为了威胁他。 说他可是专门千里迢迢赶回来的,沈栖衣人都在京市了,要是敢不去参加他的生日宴,那他就抱个破布娃娃,裹块深蓝色方格头巾,在脸上抹点锅灰,坐在他宿舍楼底下拍着大腿哭。 词都想好了—— 这个沈世美啊!就不是个人啊!一朝进京赶考高中,就忘了我们这孤儿寡母啊!想当年啊…… 沈栖衣刚睡醒,寝室没开灯,遮光床帘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床头灯亮着。 掀开帘子,四周一片昏暗寂静,不知今夕是何年。 他曲起一条腿坐在床边,缓慢地揉着太阳穴。 睡了太久,头一阵一阵的疼。 看着满屏语音和文字,他头更疼了。 沈栖衣动动手指,把景纵拉黑。 但走是走不成了。 景纵这人言出必行,他初中时邀请沈栖衣一起欣赏他的新车,沈栖衣拒绝了,这人扬言要让他后悔,然后第二天就把超跑开进了学校,张扬嚣张至极,停在教学楼前按喇叭喊他的名字。 虽然景纵的车当时就被没收。 但当时无数人围观,身价千万的跑车急停在教学楼前,刺耳的轮胎声响彻校园,染着红发的男生按着喇叭大喊他的名字,笑容张扬肆意。 那一幕深深烙印在了无数人印象里。 几乎是当天,沈栖衣就摇身一晃,成了校园F4的一员。 校友赠名—— 如照在冬日冰雪上的阳光一般温暖澄澈的贵公子。 他当时读的是私立中学,那个年龄又正是中二病的重灾区,他们几个发小家世都不错,在学校里本就受人瞩目,这名号一出,无数迷弟迷妹为之痴狂。 硬生生把沈栖衣本该只有短短一瞬的黑历史延长成了三年。 那是沈栖衣过去那么多年里,极其少有的、差点没能挂住他那张画上去一样的、完美笑面的时刻。 他不可能让这种丢脸的事再发生一遍。 说实话,有这种黑历史打底,沈栖衣觉得现在学校里别人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真的太舒服了。 ——至少比开学那会儿无数人明里暗里要他联系方式,微信号手机号被转卖,天天收到些垃圾骚扰信息要来的好。 …… 说话间,另一个室友也回来了,手里拎着一盒冰镇西瓜,进门就吆喝开了:“孩儿们,都把嘴张开,吃饭了。” 老大仰着头接了,两口咽下去,玩笑道:“谢谢我张哥,张哥大气。” 陈深也嬉笑着伸出头来,捏着嗓子娇娇柔柔:“张哥哥,我也要西瓜。” 老三换了个叉子递给他一块。 陈深一低头叼了,隔空给了老三一个飞吻。 老三走到靠近阳台的桌子边,靠在梯子上。 沈栖衣从书上抬起头。 老三举着一块西瓜,总是带着一副无框眼镜的男生长相俊秀斯文,含笑问他:“小四想吃吗?要叫我什么?” 沈栖衣笑笑:“张总大气。” 老三眼眸一暗,没说什么,把西瓜递给他。 沈栖衣吃东西向来斯文,不比宿舍里其他牲口,一块西瓜咬了几口才完全咽下去,发现老三还没离开,他抬眼看去。 老三伸出手,白皙五指修长,是计算机系学神敲代码用的手:“手上沾上水了,老四借张纸?” 沈栖衣回头去找抽纸。 他桌子上开着台灯,明净的白光,把事物照的纤毫毕现,他还穿着早上出门时穿的那套衣服,低头找东西时宽松的衬衣落下去,优美清瘦的肩颈线条清晰可见。 沈栖衣把纸递给他。 老三靠在梯子边,不紧不慢地擦干净手,回自己桌子边去了。 刚考完试,大家都闲。 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光,一个个颓在宿舍里,就等着收拾行李回家,老大在和女朋友聊天,陈深在一边打游戏一边骂人。 老大聊着聊着,想起什么,回头喊了一声,“对了,你们都还不急着走吧,你们嫂子说请你们吃顿饭,就明天啊,谁都不准缺席。” 陈深探出头:“嫂子请吃饭?老大你行不行啊,让嫂子清?” 老三也附和:“陈深饭量大得跟牲口一样,别回头把嫂子回家路费都吃没了。” 陈深对准他就是一个抽纸爆头。 老三轻松接住,一看还剩不少,干脆放在自己桌子上不还了。 陈深朝他竖了个中指。 老大说:“这次她请,回头让她叫上她宿舍里的同学还有她闺蜜,我再请回去,咱们一起吃顿好的。” 老三笑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老大又问:“老四呢?” 沈栖衣道:“行。” 陈深打完一局游戏,这个时间段坑货太多,干脆不开了,惬意地趴在床栏边,隔空加入这场宿舍茶话会。 “舍友谈恋爱的感觉还真好,居然还能蹭吃蹭喝……”陈深放松状态下说话向来不走心也不过脑,说完才感觉不对。 他们宿舍可不止老大一个谈恋爱。 但另一个……别说请他们吃饭,就是路上碰到了,也不见他打个招呼。 他倒不是贪图那顿饭,就是单纯看不顺眼顾沢高高在上糟践人的态度。 想起传说顾沢开六位数的酒就为了给正暧昧着的学弟庆祝生日,他就心塞。 恨铁不成钢啊。 沈栖衣和老三都是卷王王中王,平时往学习用功就算了,每到期末更是往死里卷,几乎住在图书馆,一待就是一天。 但是在宿舍里,和沈栖衣关系最好的却是他。 他特别喜欢沈栖衣。 单纯欣赏美好事物、想跟对方交朋友的那种喜欢。 说实话,他活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沈栖衣这样的人。 性格温和,情绪稳定。 认识两年,他就没见过沈栖衣失态过,连发火生气都没有,永远都是温温和和,轻声细语,说话时带着点笑,漂亮的眼睛总是弯着。 让人只是看着他,就能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温暖的咖啡,低沉悠扬的大提琴演奏,或者一家森林主题的小酒馆之类温暖而美好的东西。 沈栖衣要是换个正常点的对象,别说让对方请他们吃饭,他直接倒请都行,感谢对方救他们老四脱离苦海。 沈栖衣把书翻到尾,回到座位坐下。 刚放好书,手机突然响起。 来点备注“沈有钱”。 沈鹿安。 有钱是他小名。 沈家两兄弟都有小名,一个平安,一个有钱,老爷子亲口取的,朴素至极。 他拿起手机,走到阳台接通,“有事?” “哥,杨真砚说你今天跑转角花园那边去清场请客了?” 杨真砚就是中餐厅“名砚”的经理。 “不是请客。” “哦。”沈鹿安也不是真关心这个,本来就是给他哥的食堂,别说清场,就是从此闭门不开只服务他一个也无所谓,答应了一声就把话题转开了,“对了,你不是要放假了吗?什么时候过来。” “下个月。” “不是说下周就去回了吗?你要在家待一个月?我还想着介绍我朋友给你认识,你不是喜欢长相漂亮的男生吗,我最近交了个朋友就不错,长得特好看,跟我一个学校,还会弹钢琴……” 沈鹿安的话音蓦地停了下。 沈栖衣笑了笑,“那不错呀。” 沈鹿安咳嗽了一声,“不仅这些,我跟你说,他还是个大明星,就是最近特别火的那个影帝来着,叫……” 谢倾。 沈栖衣一手搭着阳台护栏,弯着眸,不疾不徐地打断他,“鹿安,我不太喜欢娱乐圈。” “……”忘了这茬了。 因为一些原因,他哥确实对娱乐圈有点偏见,其实不只是他,沈鹿安也不喜欢这个圈子,但他这个朋友不一样。 沈鹿安:“他不算吧,他现在都半退圈了。” 沈鹿安原本没想到这方面,只觉得朋友人不错,可以介绍给他认识认识。 只不过,沈栖衣一提,沈鹿安想起什么,说了一句就不再劝了。 他哥追求者可多,不缺这一个。 既然不喜欢娱乐圈,找个不是娱乐圈的就好了,干嘛要勉强他哥改变自己的喜好。 全世界受委屈,他哥都不能受,谁敢给他哥委屈,他往死里收拾谁。 “对了,大哥最近联系你没?要是找你要钱,你千万别理他。” 沈栖衣刚想说没有,手机上叮咚跳出一条新消息。 “栖衣,在忙吗,不忙的话给我转一千万。” 屏幕上跳动着来电备注。 沈霖。 正是沈鹿安刚刚提起的大哥。 沈栖衣觉得,他弟弟这张嘴,可能是开了光。 飞火 “你那边什么声音?” 沈栖衣弯着唇角:“沈霖给我发消息,问我要钱。” 电话那边气息明显变重,像是强压着怒火。 沈鹿安冷嗤:“让他滚。” 沈栖衣闷笑两声,一手托腮,慢条斯理:“我猜你现在像个炸毛的小鹦鹉,拼命扇翅膀伸长脖子想啄人那种。” 沈鹿安:“……” “沈!平!安!”清冽的嗓音低沉危险,沉甸甸压着怒火,宛如火山喷发,“我在很严肃地跟你说话,你给我好好听着啊混球!” 然而沈栖衣笑得更欢了,“我在听啊,好了宝贝,等会儿聊,我先回下他——对了,我不是要在家待一个月,有点事要晚点回去。” 说完他不等沈鹿安闹起来,便挂断电话,点开刚刚收到的新信息。 一千万? 沈栖衣浅浅垂下眼睫,尚未散去笑意的视线落在这个数字上,若有所思。 就像旁人很难想象京城那四个站在顶端的名门望族有多煊赫荣耀,只能全凭自己的认知进行猜测,最后得出一些夸张荒诞的结论,一不知就里的人也很难清楚沈家是什么存在。 如果用最简单的话来解释—— 京城四族之一的景家,现任掌权者,也就是景纵的父亲,在调任前往沪市的时候,他抵达沪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访了沈家。 就像一颗遮天蔽日的大树,枝繁叶茂,覆盖在天穹之下,悄无声息扎根在这座连空气都流淌着金钱和欲望气息的魔都之中。 对于早已失去金钱概念的沈家嫡系子弟来说,一千万,这个数字不算多—— 沈鹿安开那两家餐厅,花的都不止这点。 但沈霖…… 沈霖今年四十二,大了沈栖衣两兄弟整整二十二岁。 在沈栖衣和沈鹿安出生之前,他是沈家唯一的嫡系子嗣,对这个长子,无论是沈家老爷子还是沈家夫妇,都倾尽了心血。 如珠如玉,极尽疼宠。 然而,沈霖顺风顺水长到十八岁后,不知怎的,迷恋上了一个刚出道的小明星。 这也就罢了,捧个明星而已,沈家人其实没有多在意这件事。 但谁也没想的沈霖会背着家人和小明星结婚。 还偷偷和那个小明星签下了婚前协议——将来继承家产后,小明星可以直接分走一半。 他被发现时,一开始还是慌乱的。 但沈父沈母疾言厉色几句训斥下,他的反骨也上来了,丝毫没有愧疚,反而觉得沈父沈母小题大做: “爸妈,你们就我这一个儿子,沈家未来都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再说了,我就是知道你们看不起阿遇,才故意不签协议,就是为了给他在沈家立足的底气。你们也别劝了,要是再逼我,我就和阿遇一起走,离开沈家,你们也别怪我心狠,从此不认父母亲人。” 沈夫人当场被他气得犯了心脏病。 急救病房外,沈父面色铁青,逼着儿子和那个小明星分开。 沈霖断然拒绝,果真就带着人离开,并扬言要和父母断绝关系。 他笃定了沈父沈母会妥协。 他是沈家长子,也是沈家唯一的孩子,就算沈家夫妇现在正在气头上,要把他赶出去,但也只是一时之气罢了。 等到将来他们怒火平息,还不是只能捏着鼻子把这个“儿媳妇”给认了。 到底是亲生父母,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可能真的断了。 他绝不可能委屈自己的心上人。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天夜晚,沈家夫妇俩就一张机票飞到国外,一年后,沈夫人生下了一对双胞胎。 然后和长子断绝了关系。 听到这个消息,沈霖瞬间气疯了,当即便要回家。 只可惜,他出的去,却回不来了。 沈父沈母避而不见,老爷子更是眼皮一合,淡淡开口,沈家哪有大少爷。 沈霖的所有信用卡和储蓄卡全被冻结,支票也一并作废,过了好一段艰难日子。 沈霖没辙,消停了一段时间。 后来他见两个弟弟逐渐长大,又把主意打到了他们身上。 沈鹿安自小就不是个好性子,他哥就算了,其他人还想从他身上拿钱?简直是痴心妄想。 可沈霖走火入魔,拿不到钱,竟然跑去沈鹿安的学校堵人,虽说没有闹出事来,但那满眼阴鸷的模样却让人胆寒。 从那以后,沈父沈母每个月都会给他一笔钱,让他安分一点。 名义上是为了避免他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事,但说到底,他们还是心疼大儿子,担心被赶出家门过得不好。 可惜他们还是低估了沈霖的贪心。 沈霖本就过惯了好日子,这点钱哪够挥霍,转头又打上了沈栖衣的主意。 “我记得父亲月初已经给你转了一百万了。”沈栖衣打字。 “那是平时用的,现在我有别的事要做,快点,我这边还等着。” “什么事?” 又不是沈栖衣急着用钱,他完全不急,甚至游刃有余地切出去回了条沈鹿安的消息—— 小炮仗得知自己要独自回家面对爷爷,气得给他连发十八条短信。 沈栖衣按着炸毛鹦鹉的头顺毛撸。 但沈霖显然没什么耐心,直接打来电话,语气很不耐烦:“你容大哥最近要进一个剧组,那个剧组的导演不喜欢同性恋,故意为难他不让他进,我要给他投点钱。” 容遇? 沈霖包养的那个小明星? 那么多资源砸下去,电视电影一部接着一部拍,拿着沈家的钱,硬生生营销出豪门贵公子的人设,人气着实不低,听说还拿过影帝。 混到这地步,居然还要人砸钱才能进组吗? “可是我也没钱啊。”沈栖衣好声好气地说。 沈霖怎么可能信,“怎么可能,爸妈对你和沈鹿安那么大方,你手里能没点零花钱?快给大哥转点,那边等着要。” “真没钱,大哥,你难道不知道吗?自从你和容遇……之后,他们害怕我和鹿安走上你的老路,从来不敢给我们太多钱,把钱全给你,我这个月怎么过呢?”沈栖衣语气无奈。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栖衣,你是不是看不起你大哥,也觉得我没本事。” 沈栖衣温和道:“没有这回事。” 他还是没有松口。 沈霖急了,口不择言,“好,你不给是吧,那我就去问妈要。” 沈栖衣话音一顿,面上笑意不变,只是语气淡了下来,“妈有心脏病。” “那又怎么样?谁让你不给我钱?”沈霖冷笑,“而且你也别吓我,那么多顶尖专家看着,妈身体好得很,还是说你害怕了,怕我出现在妈面前。” 他毕竟是沈家长子,沈氏夫妇亲手抚养长大。 而沈夫人又最是心软。 “这是大哥你的自由,但为了这点事让你去打扰母亲确实不好。” 沈栖衣没有说谎。 他确实不怕沈霖去找沈父沈母。 只是沈霖半个字不信。 沈栖衣指尖轻轻拂过最后那行字,微微一顿。 沉默几秒后,他说:“你把剧的名字发给我一下,我先查查看。” 沈霖吊起的心又落回原位,不由得意起来,他就知道沈栖衣一定会妥协。 在他心里,沈鹿安不好惹,但沈栖衣却是可以随便惹的。 沈栖衣自小在老爷子身边长大,极其受老爷子器重,懂事听话,也很重孝道,绝不会拿母亲冒险。 沈霖并不感到愧疚。 他被赶出沈家,从高高在上人人尊敬的沈家大少爷变到如今的一无所有,不啻于云端跌落地狱,这些年受尽嘲讽。 而这一切,都是沈家人造成的。 是他们先狠心的。 再说了,他也不是真的要害妈。 但谁让沈栖衣不给他钱呢? 他要是老老实实给钱,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但总算还是松口了。 沈霖狂喜之下,立刻把电影名字给他发了过来,语气也柔和下来: “我跟你说,这部电影可是张飞檐亲自执导,就是从前带出了好几个影帝那个,只要你容大哥能进去,蹭着他的东风,事业一定能更进一步,明年的三大奖就不提了,说不定连国外的影帝都能去碰一碰……” ——沈栖衣不喜欢娱乐圈也源自于此。 托沈霖的福,沈家全家都对娱乐圈十分厌恶。 沈栖衣不关心也不想听,直接关了对话框。 他简单查了下沈霖说的这个电影,拿起手机,播了个号:“喂,闻璟,在忙吗?” 一道慵懒厌倦的嗓音传来:“你说呢,我快被老头子折腾的过劳死了。 ——宋闻璟,比他们大两岁,现在已经在学着参与家族企业管理了。 同时,也是他们那倒霉F4的成员之一。 那天景纵在楼下喊沈栖衣的名字,喊完下一个喊的就是他。 彼时两人靠在走廊栏杆旁,彼此对视。 沈栖衣温文尔雅地微笑着,摊开手:“你认识宋闻璟是谁吗?” 宋闻璟面无表情:“不认识,你认识沈栖衣?” “我也不认识。” “很好,我们走吧。” …… “《飞火》这电影版权是不是在你家公司手里?” 对面的男声懒洋洋“嗯”了一声,戏谑道:“好像是,怎么,你要出道?可以啊。看上哪个角色,我让人把位置给你留出来?” “你不怕我演砸了?” “你的演技我还是相信的,况且……”宋闻璟停了下,“这项目已经祭天了,有人看上了里面的主角,想要内定角色,还是自带编剧的那种,一旦上映,口碑想都别想,现在只能朝卖座方面考虑,找几个流量撑撑场面,你要玩的话也无所谓,不过我不建议。” 宋家不缺钱,这电影阵容豪华,本是冲着奖项去的。 能把这么大一个项目拿出来给人玩票,捧小情人开心,显然是利益交换的结果。 听说席家那位平时玩的挺花,没想到还有这么用心的时候。 还不想让人知道是他在背后砸钱,让剧组出面去联系人。 看来是真爱了。 不过这事下午才谈妥,他们连那位金丝雀的名字都还没拿到,沈栖衣晚上就问起来,这么巧? 沈栖衣莞尔,“那可巧了,我大哥今天来找我,说他喜欢的那个明星想进张飞檐的组,我不好拒绝,还想找你帮个忙。” 宋闻璟是知道他那个大哥的。 当然,在沪市上层圈子,也没几个不知道沈霖干出的糊涂事,都把他当笑话看。 宋闻璟不客气道:“帮你找人把他往死里打一顿?” “不,在那剧组里再加一个人,”沈栖衣把一个人信息发了过去,“容遇要什么角色,就让这个人演和他对手戏最多的。” 宋闻璟:“这是谁?” 学生公寓里,沈栖衣倚着栏杆,半张白腻的脸露在阳光下,漂亮的眼睛弯弯,仿佛一泓雪水,清澈透亮,细白的手指点在栏杆上,一点阳光映出指甲椭圆的弧度,瓷光温润,仿佛画家手下纹理细腻的工笔画。 不知为何,有种波澜不惊的冷漠感。 “一个刚出道的小明星。”沈栖衣摩挲了下指尖,垂眸,漫不经心地说,“也是容遇三个月前包养的人。” 舍弃 沪市,沈家。 微风和煦,送来满园莲香。 红瓦水榭里,老人一身红色唐装,坐在石桌边下棋,任凭对方如何穷追猛打地追杀,依然岿然不动,沉静如磐石。 沈儒沨陪着落子,目光紧紧盯着棋盘。 明明已经快赢了,但对方落下一子后,占尽优势的局面遽然崩塌。 他手指不自觉捏紧棋子,已然明白结局,苦笑着把棋子放回棋篓。 “是儿子学艺不精了。” “确实学艺不精。”沈老爷子端起茶杯,饮了口茶,放下后道:“说吧,大白天的,不去上你的班,来找我做什么?” 沈儒沨踟蹰,“父亲……” 沈老爷子看向他。 饶是早已不年轻了,沈老爷子那双眼睛依旧清亮,看人时并不会让人觉得威重,乍一看仿佛家中慈爱的长辈。 然而,他要是看向你,哪怕只是浅浅淡淡一扫,也会让人不自觉绷紧脊背。 沈儒沨也不例外。 他被父亲看得心脏一紧,六十多岁的人了,竟然也有了小时候被父亲训话时的紧张。 难怪家中小辈大多不喜欢和爷爷相处。 除了…… 沈儒沨叹口气,“几年前,出了开……出了沈霖去找鹿安那档子事之后,我让人监听了他的通讯设备,昨天发现……他又去找栖衣要钱。” “栖衣心善,也孝顺,听到那逆子拿他母亲做威胁……” 说到这,又是长叹一声。 他是最喜欢孩子孝顺懂事的,他的几个孩子中,亲手养育最少的是沈栖衣,本就心怀愧疚,见他这样,更是心疼怜爱不已。 只恨不能让他再心狠点。 不必顾忌他们,沈霖也根本伤不了他们什么。 但他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沈栖衣从没告诉他们,说不定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些糟心事。 只能眼睁睁看着栖衣一次次受欺负。 昨晚更是不堪,就为了钱,那逆子竟然敢不顾他母亲的身体…… 沈儒沨想起来都觉得怒火三丈。 沈老爷子来了点兴趣,“哦”了声,雪白的眉头一动,“他们说什么了?详细说说。” 沈儒沨就把昨晚听到的那些话挑拣着说了。 沈老爷子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他睨着对面的人:“你儿子倒是心善好脾气。” 他笑容说不出的深意,沈儒沨不明所以。 不等他琢磨清楚,老爷子继续说:“不过你这个爹也不见得就好到哪去,我说了谁都不准给他钱,你倒好,偷偷摸摸给是吧?打量着我老了,打不过你了?” “哪能呢,父亲您要打,我还能躲吗?”沈儒沨也是为难,“但沈霖……总不好把他逼得太过。” 沈老爷子看着棋盘,“以前你拿不定主意,是怕他对平安他们不利,现在平安去外地读书,沈鹿安那小子也出了国,你还怕什么?” “万一……” “那就让他做不出万一的事,”沈老爷子淡淡道,“把他废了,或者关起来,控制一个人还不简单吗,要我来教?” 沈儒沨捡棋子的手指僵住,喉咙艰涩。 “那毕竟是……您的亲孙子。” “他不是。”老人说的平静,没有半分犹豫不舍,“——什么都不是。” “……” 沈儒沨来时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也想着要给沈霖一个教训,但他万万没想到,老爷子会这么说。 直接废了沈霖? 那毕竟是他亲子啊。 “他既然决心要离开沈家,就应该明白后果,你现在倒是疼惜他,忘了你媳妇当年躺在病床上,生死一线整整三个月,他去看过一眼吗?那可是他亲娘!” 沈老爷子说话一向直白,目光平缓,却像是洞悉一切般清明,在他面前,所有小心思都无所遁形,让沈儒沨不敢直视。 “他现在敢去威胁平安,凭的是什么?” “——凭的是你和你媳妇对他无休止的包容!这是溺爱!” “沈霖当初就是这样废掉的!” 他冷笑:“他就没把你当爹,你非缺他这么个儿子?”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沈儒沨不敢反驳,心里仅剩的一点不忍也在老爷子的话语下逐渐消散。 是啊。 沈霖逼迫他,他就来逼迫另一个儿子? 沈儒沨惭愧地低下头。 “到今天你们还不死心,是想拖到什么时候?等把一条小伤口拖成溃烂流脓,再去截肢刮骨疗毒吗?” “沈霖是你儿子,平安就不是了?”沈老爷子问,“你看着沈霖拿着你们两口子的偏心溺爱去威胁他,就开心了?还是说,你觉得平安好欺负,就想着牺牲他?” 沈儒沨大惊,他怎么会这么想,急急开口,“不是的,父亲,我没有……” 话没说完就愣住。 偏心。 沈儒沨茫然了。 他真的偏心了吗?是因为他拎不清,才会让自己的孩子这么为难吗? “沈霖不是第一次找平安要钱了吧,你要是继续这样不闻不问下去,那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就算你不顾惜平安,那你媳妇呢?她还受不受得了再一次打击?”沈老爷子慢悠悠地说,“你自己想清楚。” 一边是体弱经受不起打击的妻子,孝顺懂事的儿子,另一边是为了情人威胁甚至舍弃父母的逆子。 再容易选择不过了,不是吗? 沈儒沨眼神挣扎片刻,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我知道了。” 过去只觉得沈霖到底是他的孩子,能照拂一二就照拂一二,反正也不花什么力气,但如今…… 既然不能兼容,那就只能舍弃其一。 沈老爷子毫不意外。 他这儿子就是这样,大事上没什么问题,一遇到亲人就心软。 但是,心软…… 沈霖能拿捏他的心软,难道别人就不能拿来用用了吗? 沈栖衣要是像沈鹿安那样,和沈霖明火执仗干上,说不定沈儒沨反而要觉得沈栖衣仗势欺人,心疼大儿子无依无靠。 但沈栖衣忍下来,沈儒沨就只会疼惜他,这时候,就算沈鹿安再跋扈过分,沈儒沨也只会当他心疼哥哥。 二十年亲疏远别,沈霖还真以为他是独一无二的不成? 沈儒沨也不是真的闲,又关心了沈老爷子几句,就匆匆离去。 沈老爷子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摇摇头,说不上是叹息还是什么。 “……你也没比沈霖聪明到哪去。” 被自己的儿子了解成这样,清楚知道哪根骨头怎么长,怎么戳上去才是最疼。 当爹当到这地步…… 沈老爷子敛眸,波澜不惊地啜茶,望着满园碧绿莲叶在微风中海涛般起伏,转头问道:“老何,平安说他哪天回来了吗?” …… 沈栖衣一边看手机,一边慢悠悠往前走,全靠室友在前面引路。 他账户上突然多了两千万。 没有备注,但是打款的卡号很熟悉。 除了生活费,沈儒沨平时偶尔也会给他转些零花钱,几百几千万都有,逢年过节的红包更是没少过。 刚过去的六一,沈儒沨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给他和沈鹿安买礼物。 沈鹿安得了台新款兰博基尼,他收到一套房子,就在学校附近,让他学校里住不舒服就搬出去住。 沈栖衣去看过一次,应该是他母亲挑选的装修布置,简洁不失温馨。 不过,这还是沈儒沨第一次在沈霖找他要钱的第二天就给他打钱,数字还这么微妙。 他给沈儒沨发了句谢谢爸爸,收起手机。 几个男生说说笑笑,到了地方才发现,老大女朋友请客的地方,竟然是一家高级餐厅。 陈深仰头,望着餐厅顶上的璀璨的水晶吊灯,深深怀疑:“老大,你确定咱没走错地方吗?” “……应该,没吧。”老大也迟疑了。 站在光可鉴人的水晶地板上,价格堪堪过三位数的球鞋瞬间变得硌脚起来。 老大两眼一黑,胡乱抓住身旁人的胳膊,艰难道:“这种地方……请回来要多少钱啊?” 陈深看他摇摇欲坠那样,没敢开腔。 他咽了咽,试探:“反正都是我们一起吃的,那要不到时候,咱宿舍一起凑钱,就当给你和嫂子的份子钱了。” 他朝老三和沈栖衣疯狂使眼色,意思是钱他全出了,让两人附和两句。 “不不不,”老大狂摆手,“我还是暑假去找个暑假工……” “——沈栖衣?” 相当冷淡的嗓音,微哑仿佛磨砂过的冰块。 老大被冻了个激灵,转头看去。 入目便是一群人从门口走进来,中间那人格外高挑,长着一张十足俊美贵气的脸庞,五官精致挑不出瑕疵,随意披着一件运动外套,眼神漠然,看他如同看陌生人。 那人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没有半分停留,很快落在他身后,仿佛其他人全是空气。 高高在上的傲慢,目中无人到极点。 沈栖衣也有点意外。 这么巧。 不喜 “——你说有事?不能和我一起来,就是这种事情吗?” 顾沢垂着眼皮,面上看不出情绪,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已经在发怒前夕了。 他不认识沈栖衣的室友,但沈栖衣不热衷交朋友,交际圈相当封闭,猜也能猜得到这三个男生是谁。 “跟这些人出来吃饭……”他讥诮道,“他们吃得起?” 明晃晃的羞辱。 几人面色霎时一变,老大隐现怒容,老三一贯温雅的笑容也淡了,陈深没那么好的养气功夫,当即怒了,一句你看不起谁呢?就要脱口而出。 “和你无关。” 顾沢猛地抬眼看向沈栖衣。 但沈栖衣并没有看他,侧颜白皙秾丽,修长手指按在正朝他呲牙咧嘴的男生肩膀上。 像是在安抚对方,让那人别一时冲动和他起冲突。 耐心而又温柔的姿态。 话却是对着他说的,“吃不起,我们可以洗盘子还债,不劳操心。” 目光转向他时,所有温度消散,笑意清浅,不达眼底。 他拍拍陈深肩膀,轻松道:“走了,你晚上不是还要回去收拾东西吗?” 顾沢猛地沉下脸,大步上前,一把攥住他手臂,低斥道:“你又在闹什么?” 他……闹? “故意拒绝我,今天又带着这些人跑到我面前来——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要来这里,雁子他们全在朋友圈发了,你到底怎么了?” 沈栖衣默了。 他就没加这些人,也不看朋友圈。 昨天老大说起时,他以为就是宿舍聚会时常去的那些路边摊烧烤摊,或者火锅店,顾沢从不去这些地方,自然也就遇不到。 但谁想到,老大女朋友竟然挑了这么个餐厅,还好巧不巧,在门口撞见了顾沢。 沈栖衣很是无奈地偏了下头,乌发垂落下去,堆积在白腻脸颊旁。 “顾沢,是你先侮辱我的朋友。” 顾沢眉头一皱,正要发火,就见他抬起手,覆在他抓着他手臂的手背上,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把他的手一寸寸拿开。 “你真的……很没有礼貌。” 声音放的很轻,只有两人能听到。 明明是一如往常的温柔语气,顾沢却无端感到一股寒意。 顾沢怔了下,怒意更甚。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为了跟他们出来吃饭拒绝我。” 话是这么说,一对上沈栖衣那双清凌凌的桃花眼,他的语气还是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别闹了,跟我过去,想吃什么……” “吴故,你们在这站着干嘛呢?进去啊,我不是把包厢号发给你了吗?” 一道爽朗的女声突兀插入他们的对话。 正不知所措的老大听到自己名字,朝声音来源看去,见到来人,忙唤了句,“音音。” 是他女朋友来了。 老大女朋友很快带着室友走过来。 女生长相明媚,笑起来嘴角两个梨涡,马尾辫扎的简洁利落。 她走近挽住老大臂弯,熟稔地和周围几人打了声招呼,“张学长,陈深学长,呀,沈学长,好久不见了,考试考得如何呀,不会又来个第一不给别人活路吧?对了,还有这位……” 她看清顾沢的脸,愣了下。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落落大方打招呼:“顾沢学长,久仰大名了。” 顾沢那群朋友站在远处没敢过来,就他一人站在众人中间,女生很自然地把顾沢当成了沈栖衣带来的家属。 这女生一来就提到包厢,旁边还有几个女生踌躇着不好意思上前,看着就是一个宿舍。 顾沢再怎么目中无人也察觉了氛围不对,看向沈栖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陈深被晾了半天,终于找到机会,撇了撇嘴,故意大声说:“当然是室友对象请吃饭啦,这次还多亏了学妹请我们呢,不然我们哪能来这么高级的餐厅,是吧?要我说老大还真是运气好啊,找个女朋友这么漂亮不说,还这么破费,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话落毫不遮掩朝顾沢翻了个白眼。 顾沢一双漆黑冷目刺向他,俊美无俦一张脸,满是冷冷的嘲讽。 他当然听得懂陈深的意思。 但那又如何? 他“交往”过的对象无数,转账买礼物带出去吃饭都是常事,几万几十万花出去也不会眨一下眼睛,但…… 请对方寝室的人吃饭。 这种真正的情侣间才会做的,近似于讨好伴侣,给对方面子增光的事,他怎么可能去做? 讨好? 顾沢嗤笑。 他是有点喜欢沈栖衣,但是……沈栖衣的室友,他们也配? 然而,他这样想的时候。 ——“你真的……很没有礼貌。” 沈栖衣刚才微微笑着,目光微冷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 对比起女生的热情开朗,见人就笑,熟稔地和男朋友的室友打招呼。 他确实显得无礼。 但这是因为…… 因为什么。 顾沢抿唇。 他其实很讨厌沈栖衣这几个室友。 以前就讨厌。 天天住在一起就算了,上学放学形影不离,尤其是这个。 他不止一次看到他们走在一起。 沈栖衣的脸在学校是出了名的,不少人调侃他才是经管系名副其实的“系花”,还没交往的时候他就见过沈栖衣几次,每次都能看到这人缠在沈栖衣身边,还把胳膊往他肩膀上搭。 有次从夜店回学校,碰到几个男生从火锅店出来,或蹲或站在路边拿计算器AA,呼出的热气在冬日里凝结成白雾。 被叫做老大的男生哀嚎这个月又要勒紧裤腰带,一个男生安慰地拍他肩膀,还有一个喝的晕乎乎,抱着垃圾桶傻笑,沈栖衣就靠在路灯杆子上含笑望着他们。 像是关系好的不得了。 顾沢远远看着,点了支烟,烟头的火星在深夜里明灭。 他站了很久。 像是入魔了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昳丽深秀的侧颜,那双深黑近乎妖异的眸子被隐在浓长眼睫下,引着人沉堕其中。 明明那么妖冶,却偏偏浅浅漾着一层笑意,看起来温暖极了,像是红砖小屋里燃烧的壁炉。 他想,要是那个人认出他,过来和他打声招呼,哪怕长相不得他喜欢,他也是能和他谈一段时间的。 凭着那张脸,他也能宠着他。 到时有的是他的好处。 然而,从头到尾,沈栖衣没有回头往他这边看过一眼。 好像那几个傻子有什么好看的,能吸引的他目不转睛一样。 明明他才是最值得人巴结讨好的对象。 现在又是这样。 不过是碰巧住在同在一个宿舍而已,竟然为了几个室友拒绝他,室友难道比他这个男朋友还要重要吗? 沈栖衣究竟有没有搞清楚情况? 餐厅里的气氛略显僵硬。 餐厅人来人往,他们一行前前后后来了三波人,全堵在门口,阵容庞大,已经引起了不少客人的注意。 就连服务员也观望着这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上前来劝劝。 看起来像是认识,怎么一副要打起来的样子。 老大一脸尴尬,老三忍俊不禁,偏头笑了笑,秦音也品出了几分不对,站在老大旁边没说话,妙目来回打量几人。 沈栖衣瞅了眼尤自愤愤不平的人,仿佛看到了大洋彼岸炸着毛要啄他满头包的弟弟。 这傻子……顾沢是那么好得罪的吗? 陈深的家庭情况他知道一点。 京市本地人,家里有个规模不大的公司,陈深手头还算宽裕,刚入学时总嚷嚷着要请客,被老大严词拒绝,坚持要AA,只能委屈巴巴跟着他们A。 但人没坏心眼。 知道老大家庭状况一般,和他们一起出门吃饭时总是挑便宜又量大的,再开两瓶啤酒,喝的很是嗨皮,顾沢想打压他不费吹灰之力,随便递句话,就有无数人帮他办妥。 沈家远在南方,要真是出事,还真是鞭长莫及。 “以后混不下去了,来南方找我吧。”他压低声音。 陈深懵逼:“啊?” “有我一片工地干,就有你一块砖搬。”沈栖衣拍拍他肩膀。 陈深:“……” 他们这学校出去,得混到多惨才能去搬砖? 他根本想不到事情的严重性,顾沢要真是想整他,能让他连砖都搬不上。 沈栖衣把他写满了“@#”的脸推开,转向顾沢,神色如常:“你先去忙吧,我们吃饭去了。” 完全不给顾沢发火的机会,沈栖衣按住他肩膀,把他转向跟着顾沢一起来的,远远站着不敢往这边靠的几人,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我会在这边多留半个月。” 多留半个月陪你,顾沢心里自动补完了他未尽的话,脸色缓和了些。 他看得懂沈栖衣转移他注意力的意图。 虽然还是不爽他这么护着这人,但是算了,给沈栖衣一个面子。 不然的话,敢离他的人这么近,还敢骂他。 这个人…… 顾沢低低冷嗤一声。 他看了陈深一眼,忽然低下头,抬起沈栖衣的下巴,在他侧脸亲了一下。 “……” 阴沉怒火烟消云散,一贯矜贵冷漠的男生微微勾起唇,“好啊,我明天来接你。” 又朝陈深漫不经心道:“就不陪你了,你们的账单记在我账上。” 笔友 包厢里,女生抱团坐在一起,腼腆矜持很少说话,男生自觉坐在了靠门那边,两边泾渭分明。 众人刚坐稳,沈栖衣倾过身,说要去趟卫生间。 陈深也是个话唠,从坐下起嘴就没停过,托他的福,桌子上气氛缓和了不少。 听到沈栖衣的话,他忙里抽闲偏头看了自家舍友一眼。 “让让。” 陈深忙收腿拉凳子:“那你……” 沈栖衣已经起身离开了。 陈深愣愣看着他背影。 老三从手机里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陈深挠挠头,茫然,“?啊?没什么。” 就是从室友手机上看到什么猪什么啃的……老四是想吃肉吗? …… “……被猪啃了?” 康涅狄格州,纽黑文市。 高高的棕红色尖顶,洁白的墙壁修缮一新,男生赤脚踩在大理石阶梯上,脖子上还搭着白色棉麻汗巾。 他刚从健身室出来,头发色泽浅淡接近金色,被汗水濡湿,贴在白皙脸颊旁,眉目稚嫩还没能完全脱去少年感,乍一看如同天使落入凡间。 旁人得知他和沈栖衣的关系时往往感到惊讶,长相如此南辕北辙的两个人,会是亲兄弟,还是双胞胎。 他擦了把汗,干脆坐在台阶上,“你养宠物了?小香猪?” “别辱香猪。” 沈鹿安笑了一声,双手噼里啪啦打字:“怎么,难道要叫臭猪?” “跑你的步去。” 兄长居然生气了,这可真是难得。 沈鹿安还想再趁机撩两句火,屋外突然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 黑色庞大的车影出现在大门外,商务车远比跑车沉稳,车轮碾压着路上飘落的树叶,沉闷轻微,不像沈鹿安常开的跑车,一脚发动机,噪音大得邻居都要来敲门。 沈鹿安百无聊赖抬起头。 他的合租室友不是说要去忙什么工作,这个月都不回来? 咔哒!大门解锁。 沈鹿安两条长腿随意支着,坐在正对大门的大理石楼梯上,把手机转着玩,清澈的嗓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哑。 “不是才走,怎么突然回来了?” 一只白皙颀长的手推开鎏金色拱门,门缝里花园里的盛开的蔷薇一闪而过。 进屋的人年轻得过分,眉眼矜雅隽美,明明快要到夏天,他身上却凝着一层霜似的,一进门,仿佛连室内的空气都变得干净微凉起来。 他侧身让助理先一步通过,才转眸望向沈鹿安,眉间霜雪稍稍融化,声线清冷澄澈,宛若雪山上蜿蜒而下的清澈雪水。 “我可能要回国一趟。” 沈鹿安稀奇道:“这么突然?” 谁说不是呢? 但谁知道他三叔怎么想的,突然擅自给他接了一部新电影,他近期没有再拍电影的计划,必须回去处理这件事。 谢倾不欲多言,浅浅颔首,朝楼上走去。 沈鹿安坐得无聊,发出去的消息等半天也等不到回复,干脆收手机上楼,去围观室友收拾行李。 “你回国不收拾衣服,就装一箱子书?”沈鹿安抱胸靠在门边,长腿随意交叠,好奇地问。 谢倾“嗯”了一声,把一本本厚实的大部头仔细包上牛皮纸,堆叠整齐装进行李箱中。 他的助理蹲在一边,整理着行李。 见到老板的室友,还笑着打了声招呼。 沈鹿安没事干,一开始还觉得看他们包书有趣,看了会儿就闲不住了,问:“要帮忙吗?” 谢倾回头看了他一眼。 沈鹿安已经自顾自蹲了下来,拿过一本书,仔仔细细包进牛皮纸里。 他手指细长灵活,包的时候就跟玩一样,拿着书翻来覆去地看。 谢倾无奈,但还是道了句谢。 “你这些书真的看过吗?看上去就跟新的一样,连个褶子都没有。” 谢倾答:“大部分看过。” 沈鹿安包完一本又没了兴趣,往后一靠坐在地上,浅灰色运动长裤松松垮垮,露出一截白皙脚腕,手肘搭在膝盖上,按着脖子活动肩颈。 “你带这么多书回去干嘛啊?不看了吗?” 谢倾道:“放回家。” 容貌矜美的青年半点不受多动症室友的干扰,动作不急不躁,神情专注,又拿起一本书,边边角角都折叠得一丝不苟。 正要放下,一不小心被助理毛毛躁躁转身的动作撞到,包好的书页霎时散开,夹在书里的东西直直飞了出去。 助理脚滑摔倒在地,龇牙咧嘴地道歉。 谢倾立刻放下书,把他扶起来,隽美如画的眉眼微微蹙起:“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摔了一下。” 身后传来一道狐疑的嗓音。 “——送笔友的信?” 谢倾转过头。 沈鹿安两指夹着一个薄薄的信封,饶有兴致地挑眉。 信封是很传统的浅棕色,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只是保存的很好,看不出多少磨损,封面上字迹稚嫩却清秀。 落款不是写信人名字,而是谢倾的笔友,字迹和其他的字也不一样,成熟得多,不知道是不是老师为了方便送达添上去的。 谢倾接过信封,低头看了一眼。 “看不出来啊,你还会交笔友,”沈鹿安晃过来,歪头去看他手里的东西,“说起来我都好多年没听过这种东西了。” 他说的没错,这确实是很久之前的东西了。 久到他都忘了有这封信。 谢倾小心地把信封夹回了书里。 想了想觉得不够保险,又拿出来,打算包好之后单独放在夹层里。 “谁给你写的啊?”沈鹿安没得到回答,也不妨碍他发散注意力,揣着手兴致勃勃地猜测,“让我想想,咱们谢大影帝出道前就是世界级钢琴演奏家,蜚声海内外,追捧无数,出道后更是一片封神,被誉为娱乐圈之光,白月光影帝,天降紫微星,想给你写信的人应该不少,能让你这么藏着,该不会是你偷偷交往多年的对象?或者暗恋多年的青梅竹马?还是旧情难忘的……” 他越说越浮夸,谢倾道:“不是。” 沈鹿安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一副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就不走的架势。 他实在太惊讶了。 他这个室友向来冷清冷性,倒不是说他性格不好,谢倾性格温和,情绪稳定,待人接物从来彬彬有礼,说话处事风格稳重,不尖锐也不凌人,但他和人之间的距离感却是极好。 不相关的人,谢倾从来不会多给一分注意力,美人如花隔云端,难接近得很。 要不是两人恰好在一个学校,又巧合地请了同一个散打教练,作为教练唯二来自同一个国家的学生,他们压根不可能认识。 好吧,沈鹿安承认,还有一个原因。 谢倾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的双胞胎哥哥。 出国之后,和家人远隔万里,夜深人静时难免有点想家,看到谢倾之后,他难以抑制地升起了亲近感。 哪怕后来知道谢倾是什么影帝,他也自我安慰,谢倾退圈读书来了,已经不算娱乐圈的人了! 但现在,这么个高岭之花,珍藏多年的书里居然掉出了一封信。 还是笔友的信? 这词有多古董,反正沈鹿安从八岁学校提倡他们和外省学校联合交笔友,做过一期书信交换之后,就再也没听过了。 谢倾看他一副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就不走了的架势,装信的手停下,把信拿在手里。 世界级钢琴家的手,细长白皙,骨节修长,比例完美到让人惊叹,这样的手,衬得五角一个的廉价信封都变得古韵起来。 谢倾低垂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涟漪。 他轻声说:“不是男朋友,是……” 微微一顿。 “打败我的人。” “打败?”沈鹿安睁大眼睛,瞬间站直了,上下打量他,“不是吧?谁能打败你啊?你都是世界级钢琴演奏家了,不对,你说的是散打?那也说不通啊,教练都说你很强一般人不是你对手了,那是……” “是钢琴。” “哇!”沈鹿安惊叹。 就连助理都忍不住好奇了起来,但谢倾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兴致。 不是对这件事,他天生就不喜欢和人交谈,今天说这么多已经是难得了。 好在沈鹿安自己话就很多,不需要人捧哏也能滔滔不绝。 “说起来,我哥以前也很喜欢弹钢琴,教他的老师都说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只要坚持练下去,绝对能成为顶级钢琴家。” 沈鹿安说起自家哥哥总是满眼笑意,自豪得与有荣焉。 谢倾对同是学钢琴的人总是怀有善意,难得主动开口:“他叫什么名字?” 沈鹿安笑容淡了点,“我说了也没用,你肯定没听过他,他早就不练钢琴了。” “为什么?”谢倾蹙起眉。 “忙呗,我哥他将来要继承家族的,弹钢琴就是陶冶情操,又不是打算当做职业,哪来那么多精力分给钢琴?” 谢倾的情绪又淡了下去。 沈鹿安也没了谈兴,站起身拍拍灰,“行了,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先收拾着吧,我也得去收拾行李了,对了,我过两天也要回国,你要是回去得久,回来前记得找人打扫一下。” 没了噪音来源,室内一下空旷起来。 谢倾的目光落在手里的信封上,半晌,他站起身,擦干净手上的灰,从通讯录表里翻出一个人。 【你表弟最近还好吗?】 一句话编辑好,谢倾沉默半晌,又一个字一个字删去。 他把手机放在一旁,继续整理书籍。 助理抬头缓口气时,看到还没熄屏的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联系人备注。 [楚梧] 与此同时,沈鹿安正在和人打电话。 “嗯,表姐,你来接我吗?行,那我落地了给你打电话,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啊,我哥突然说要晚点回家,我可不想提早回去……楚梧,你再说一遍!谁是哥宝男?!” 订婚(修) 卫生间里,沈栖衣拧上水龙头,慢条斯理擦干净手。 他抬头看向镜子。 侧脸红了一块,但是不明显,用头发能遮住。 “……” 他垂下眼,遮住眼底毫不掩饰的厌弃。 砰! 洗手间大门被撞开。 一个人跌跌撞撞摔进来,撑着门站稳,嘴里嘟嘟囔囔骂着脏话,忽然看到他,话音一顿。 是和顾沢一起出来的那群人之一。 好巧不巧,正是以前故意学他动作,说他不过是个劣质替身的那人。 顾沢不好收拾,这些人却不算什么。 他那时懒得和这些人掰扯,直接让人去查了这人家里的业务。 果不其然,查出了点东西。 这些人仗着背靠顾家,嚣张狂妄无法无天,但凡有心去查,就是一抓一个准。 只是顾家比较难处理而已。 可惜的是,这次顾家保不住他了。 顾家人只要还有脑子,就不会为了一个可有可无,全靠依附顾家存活、还嚣张无脑到处得罪人的家族得罪沈家。 “沈栖衣?”那人诧异了一瞬,很快露出轻蔑鄙夷的神情,“你怎么在这?” 沈栖衣懒得和醉鬼说话,脚步没停。 但那人偏偏不想让他走似的,一歪过身,故意拦住他的路。 熏人的酒气扑面而来。 染着红毛的人吊梢着眼睛,上下打量他,撇了撇嘴:“看着是不错,不过也就一张脸能看了。” 他打了个酒嗝,抬起一根手指头,晃得跟重影一样,指指点点。 “以你的条件,原本是踮着脚都够不上我们这种人的,你遇上阿沢,那是你走运,要知道感恩,知道吗?看你刚刚在门口是怎么说话的,阿沢多生气,等会儿去给他道个歉,知道吗?” 卫生间外,顾沢拉门的手停住。 “这男人啊,都是贪鲜的,有钱的就更是,阿沢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永远只守着一个人,甩了你是迟早的事。” 本来还以为朋友是看不下去沈栖衣对他冷淡的态度,替他出头,谁知这话越说越不中听。 他什么时候说要和沈栖衣分手了? 顾沢按上门把手。 咔哒!顾沢冷着脸推开门,恰好听到那人痴痴笑着,又说了一句,“不过,你长的还行,要是将来阿沢不要你了,可以考虑来找我。” 说着,这人还傻笑了两句,想借酒装疯,去摸沈栖衣的脸。 沈栖衣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 见这人不依不饶还要纠缠,他眼神微冷,悄无声息活动了下手腕。 只是,没等到他动手,面前醉得站都站不稳的人被扳着肩膀转过身,一句“谁拉老子”出口一半,就被迎面一拳打翻在地。 “操!谁?!谁敢打我……” 红毛被打得晕头转向,本就站都站不稳,现在更是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还不忘满脸通红地叫嚣。 他满脸暴躁蛮横,一转头,对上顾沢居高临下看过来的眼神。 “阿沢……”红毛心底一凉,“你什么时候来的?” 想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腿更软了,彻底成了两根面条。 顾沢冷冷道:“滚。” 红毛哪敢多留,立刻屁滚尿流滚了。 顾沢这才转向沈栖衣,顿了顿,语气如常地问:“没事吧?” “没。” “那就……” “其实你不用打他的,我没生气。”沈栖衣温温和和地道。 顾沢原本还怕他生气,见状心底一松,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下来。 “我知道你性格好,怕我夹在中间难做,但是这种是他自己欠,你不用忍他,他要是再敢招惹你,你随便骂回去,你男朋友可以解决。” 从前他从不在意这些事。 朋友和沈栖衣,从来就不是一个重量级,既然沈栖衣自己都不在意,又何必为了这种事让朋友不高兴。 但他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这么大胆。 居然敢挖他的墙角? 再一看沈栖衣那张漂亮得不得了的脸,他心底戾气更盛。 要不是那人家里还有点用,他现在就让他彻底滚蛋,从京市消失。 但到底也不是什么大错,男人喝多了一时脑热而已,再说了,要不是沈栖衣自己长得招人,别人也不会犯错。 小惩大诫,简单教训一下就算了。 只是要委屈了沈栖衣。 然而,他是这样想。 三天后,他本想约沈栖衣出来,却被父母强行以有客人来拜访为由留在家里。 正不快着,忽然接到了朋友打来的电话。 “顾沢,算你狠,我不过是喝多了说错句话,你就这样对我,半点不顾这么多年交情,行,我懂了,朋友在你心里算个屁,顾少爷,你厉害!” 男人嗓音沙哑,含着浓浓恨意,一字一句全是怨怼。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顾沢长眉蹙起,只觉得莫名其妙。 正想打回去问清楚,他父亲那边已经在招呼他过去,他只得先把这件事放一放。 “这是沪市沈家的小姐,沈蔷。”顾温华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示意他过去。 而他母亲一身雍容,优雅侧坐在沙发上,保养良好的双手拉着一个女生的手,温声问她一些爱好相关的问题,眼里的欢喜满意遮都遮不住。 女生一身浅色套装,天青色灯笼袖衬衫,纯白半身裙,身姿苗条,一举一动尽是温婉风范。 面对顾母的询问,女生没有半点紧张,细声细气地回答他母亲的问题,见他过来,抿唇望着他客套地笑了一下。 这种场面,顾沢一看就知。 他有些不耐,转身就走,顾温华忽然开口,不紧不慢,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坐下。” 顾沢对父亲还是有所顾忌,只得站住脚步。 顾温华在他肩上用力按了一下,强行把他按坐在了女生对面。 他心烦意乱,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女生,想抽烟又碍于父母在场,只得听着他们聊天。 顾母眼看是喜欢得不得了,顾温华时不时也在顾母的意思下回应两句,三人一副相谈甚欢的场面。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把人送走,顾沢冷下脸:“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让你安定下来的意思。”顾温华皱着眉,“我看这女生就不错,沈家在沪市是什么地位,他家的孙女能出错吗?虽然只是个旁支,但正好甘心在家给你做贤内助,沈蔷人漂亮,性格也算文静,就算你以后还是这么不着调,至少不会闹出什么争风吃醋的丑闻来,我觉得可以定下来。” “我有喜欢的人。”顾沢脱口而出,说完才愣了一下。 他刚刚在想谁? 顾温华没察觉他的异常,当年顾沢为了谢倾闹出那么大动静,现在还到处找替身,喜欢谁那是人尽皆知的事。 他哼笑一声:“你倒是喜欢谢倾,人家喜欢你吗?” 顾沢说不出来话。 谢倾回国了。 谁也没通知,昨天早上落地。 这些年他一直关注着谢倾,知道他拍了部电影,前段时间他忽然很想见谢倾,为了和谢倾搭上联系,用了点资源换来了一部大制作的男一。 谢家势力不小,只是不涉足娱乐圈,当年谢倾进娱乐圈,把经济约挂在工作室,原本只为谢倾服务,后来他大火,谢家借着这股东风,把工作室扩张成了经纪公司,正是谢倾的三叔在经营。 制片公司得知他是给谢倾买的角色后,去联系了谢倾三叔,谢倾三叔同意了。 整件事出乎意料的顺利。 但谁也没想到谢倾会为了这件事专程回国。 ——回国来解约。 “既然当年都是误会,那误会说开了就好嘛,小倾你也是的,就这么一点小事,何必闹到分手出国?我来做个主,你们今天出去吃个饭,好好聊一聊,有什么事当面聊。” 就在昨天傍晚,天华娱乐大厦顶楼总经理办公室,谢董事长笑呵呵拍着顾沢的肩膀。 “要知道小泽这种条件的对象可不好找,别为了一时之气毁了自己的幸福。” 这话就是顾沢自己听也觉得刺耳。 要是别人也就算了,但这是谢倾。 他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顾沢早有耳闻谢家内部不太和谐,现在一看,何止是不和谐。 他本就紧绷着,谢倾还偏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简直比当面嘲讽还要让他感到难堪。 顾沢万万没想到,时隔三年,他和谢倾再见,会是这样的场景。 对面的青年一如记忆中完美,也一如记忆中……冷漠。 顾沢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 酸楚,紧张,难堪……反而是再见到谢倾的欢喜没有多少。 “我会让律师来处理合同。”谢倾站起身,把一份白纸内字的文件推到谢董事长面前。 谢董事长还要再劝两句。 他是知道当年“那件事”的,就算劝不动,也能恶心一下大哥家这金尊玉贵、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矜贵侄子。 但他还没开口,目光不经意间一瞥合同,他整个人僵住,一身中年发福的肥肉哆嗦起来。 “你要……解约?” 谢倾没说话。 他要解的不只是片约,还有经济约。 为了避免这件事再次发生,他直接选择了彻底退圈。 但谢倾的粉丝是什么体量?没入圈前就追捧无数,入圈后更是腥风血雨。 解约是能随便解的吗? 谢董事长眼前一黑,这家公司成立不足三年,基本全靠谢倾的名气撑着。 他要是走了,资金倒不是问题,谢家有的是钱,但外人会怎么看待他? 男人手一抖,猛地把合同推回去,一副躲避洪水猛兽的模样。 谢倾两根干净修长手指按着文件,推到他面前,起身离开,没有一丝停留。 顾沢好不容易见他,连忙去追。 电梯边,谢倾按下按钮,等电梯上升的过程中,他回过头,语气冷淡地问了他一句:“你知道造谣是可以追究法律责任的吗?” …… 顾沢眼睛酸涩,猛地闭了下眼。 “他半点没把你放在眼里,你就非要丢人现眼犯贱?”顾温华严厉道,“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必须跟他彻底划分界限,还有外面那些人,也给我断了,听懂了吗?” “我……知道了。” 沉沦 常和顾沢一起玩的那群人很快知道了顾沢家里在给他相看未婚妻。 沈栖衣知道这件事比他们更早。 沈蔷不是傻子,看得出顾沢对她的态度连热络都称不上,虽说是旁支,但也是沈家的旁支,顾沢高贵,她也是娇生惯养起来的千金小姐,心中立刻就多了几分反感。 沈家传承上百年,有名的世家大族,对子女的教育严格到苛刻的地步,她当然不会在顾家当面闹翻,心里不虞,表面却丝毫不显。 出了顾家大门后,沈蔷想起自家还有个堂哥和顾沢同校,便给沈栖衣发了条消息,向他打听顾沢的消息。 其实就是顺口一问。 沈栖衣第二天才看到这条消息。 彼时他正在郊外一座度假山庄里,这次聚会不是顾沢发起,但顾沢和他那一群狐朋狗友都在,只是没了上次那个。 这群人在这里庆祝一个常年带小爱豆出来玩的富二代订婚。 对这帮人来说算乐子,但是不知为何,顾沢的情绪一直不高,做什么都恹恹的,几个朋友来搭话也爱搭不理。 原来是这样。 难怪顾沢今天态度这么奇怪。 主动叫他出来,来了又一直故意忽视他,等他真的走开,视线又若有似无地黏上来,走到哪跟到哪,搞得他不得不出来透气。 只是沈蔷…… 事关别人终生大事,他一个堂哥,不好越俎代庖替人做决定,只是提醒了一句,让她自己去查。 沈蔷:“那就是有问题咯,什么类型的,在外面乱搞还是怎么?哎呀哥你就说嘛,就算说错了我也不会怪你啊,查很麻烦的。” 沈栖衣把李少桉发在朋友圈那张、他和顾沢接吻的照片,从相册找出来给她发去。 截图上还有李少桉的配字。 沈蔷:“6。” 沈蔷:“他死了,傻逼。” 沈蔷撤回了一条消息。 沈蔷:“谢谢哥,回头找你蹭饭,我先跟我爹说一声去,放心不会提你的。” 她爹现在在堂爷爷那边。 他们一家子,小辈加起来,林林总总二十多个,沈老爷子最喜欢的就是沈栖衣。 管的最严的,也是沈栖衣。 沈家小辈都怕老爷子,沈蔷可不敢让老爷子知道她找沈栖衣打听这种事。 沈栖衣看着那句撤回,摇头失笑。 他们家的人好像都这样,心里骂出的脏话能装满马里亚纳海沟,脸上也还是端庄从容的,死都不肯丢了体面。 除了沈鹿安。 在一堆国服阴阳师里,沈鹿安不受干扰,倔强地长成了一个泰剧女二,兼祖安选手。 刚想到他,沈鹿安就给他发消息了。 “哥,我三天后到京市,记得来接我啊~” 沈栖衣笑了,这人是一天都待不住,家也不回了,就计划着往他这边跑。 回了句:不接,自己滚过来。 正打算再找个表情包,转角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沈栖衣笑意稍稍收敛,抬起头。 他站在拐角处,一盆巨大的室内绿植挡住他的身影,外面的人看不见他,但声音是无法阻止的。 是顾沢和马上订婚的那个富二代。 这地是他先来的,沈栖衣也没什么非礼勿听的自觉,稍微往后一靠,确保顾沢看不到他,便低下头,继续聊天。 “诶,烦,订婚可就没现在这么自由了,到时候哥几个出来玩,各种逍遥快活,就剩我一个人在家面对黄脸婆,想想都烦。” “不是刚订婚,叫什么黄脸婆?” 富二代嬉笑:“跟年龄无关,阿沢你是知道我的,我从不看一个女人第二眼,现在要娶一个回家,还要天天对着她一个,短期内都不能再出来玩,可不就是黄脸婆吗?” 说着,富二代挤眉弄眼地打趣:“说起来,你现在这个也挺久了吧,不是不留人过两个月吗?打算什么时候分?” “不分。” “不分?”富二代夸张地做出震惊的表情,“不是吧顾哥,你动真感情啦?” 顾沢嗤笑:“怎么可能?” “那你不分留着他干嘛?” 顾沢随意地把手搭在栏杆边,手腕上的腕表能抵二线城市一套房,指尖干净,透着隐约的清爽木香。 偏头时,清隽眉眼都漾着一层光,漫不经心地说:“他挺乖的。” 沈栖衣站在几步开外的视觉盲区,略显疑惑地抬了下头。 老实说,就跟他不懂顾沢为什么这么坚定地认为他很穷一样。 他也不懂,顾沢为什么觉得他很“乖”。 “你不是也要订婚了吗?你家里没意见?” 顾沢不甚愉快地偏了下头,点了支烟,没抽,夹在指尖任凭它燃烧。 富二代一看就“懂”了。 这群富二代习惯了在欢场里厮混,被人百般讨好奉承,久而久之,就真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对谁都挑挑拣拣,订个婚,只觉得自己受尽委屈,也没想过对方愿不愿意。 富二代联想到自己,唏嘘不已,很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沧桑萧瑟。 “看开点吧,谁搁家里被催婚是自己愿意的,都那样。” 他知情识趣,绕过这个话题,突然又想起什么,“诶”了一声,笑道:“那沈栖衣要是知道你订婚了,不会跟你闹吗?” 顾沢沉默得更久了,低头碾灭烟头,声音溢散在风声里,有些模糊。 “不然我还能跟一个男人结婚吗?他家要是有钱倒好说,关键是没钱没势,我娶他干嘛?大不了多给他点钱,他这么喜欢我,不会舍得离开我的。” 话是这么说,但他半张脸隐在阴影里。 晦暗不清。 眉心也打了死结,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担忧。 顾沢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从见到沈蔷就下意识反感,打从心底抗拒家里的安排,但是又找不出理由。 甚至因此而生出……痛苦。 为什么? 顾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不知,他的茫然,挣扎,不解,一丝不漏,落在了不远处一双染着笑意弯弯的桃花眼里。 富二代说:“也是,怪他自己命不好吧,要是生个好人家,说不定就和你修成正果了。” 顾沢心里莫名不舒服起来。 他没了聊天的心情,抬手打断他,问道:“沈栖衣人呢?” 不知为何,突然就很想见他。 其实一直都想,只是以前不愿意承认。 只觉得凭什么。 明明是沈栖衣喜欢他,他想见沈栖衣的时候,比沈栖衣想见他的时候,要多这么多? 莫非还是因为谢倾?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把谢倾弄回来,但是没用任何作用,谢倾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假辞色,还又一次拒绝了他的示好,所以他急切地需要沈栖衣来调节? 对,就是这样,顾沢说服了自己,不然怎么解释他越来越关注沈栖衣? “他人在哪?” 富二代被他盯得发毛,忙摆手,“我哪知道,哥你别这样看我,他又不是我男朋友,我盯着他干嘛,你说是吧。” 顾沢不咸不淡扫了他一眼,转身离开,边走边拿出手机打电话。 沈栖衣的手机长期开着静音,他任凭电话响了一会儿,自动挂断,最后回了句,“到了提前给我打电话,有时间就来。”。 那富二代很快也离开,他不紧不慢下楼,找到大门口,打算打个车回去。 理由都有了,不走留着干嘛? 要不是为了给陈深那二货打圆场,他现在就应该坐在名砚三楼,看着书喝着茶,享受暑假。 不过……现在似乎已经足够了。 时间也差不多。 沈栖衣纤长眼睫垂下,落下一片阴影,遮住眼底的若有所思。 荒郊野岭,沈栖衣等半天等不到车,干脆从软件叫。 软件匹配速度倒快,很快显示司机正开车来这接他,只是要等半个小时。 他左右看看,打算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这座山庄是仿古罗马式建筑,一楼整层打通,修得和什么旅游景点一样。 大厅非常空旷,四周用罗马柱和拱形窗户支撑,窗外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光柱根根分明,灰尘在空中漫舞。 大厅正中央摆着一架钢琴。 大约是为了附庸风雅。 只是这座山庄今天包场,除了楼上那群浪荡子再没别人,这里自然空了下来。 沈栖衣久久望着那架淹没在阳光和浮尘中的钢琴,耳边海浪涛声阵阵,如雷轰鸣,什么都听不见了,脚下生根迈不动步,手指不自觉攥紧,脸上笑容跟画上去一样,完美得像个假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抬起脚步。 一步,两步…… 指尖触碰到黑白琴键。 轻轻划过,琴音流水一样倾泻出来。 沈栖衣如梦初醒。 他想拿开手,但这架普普通通的钢琴上仿佛有黏性,摸上去就再也移不开。 沈栖衣眼睫低垂,唇角弯弯,黑眸里却半丝笑意也没有,瞳孔浓墨一样透不进光。 四周……没有人…… 他缓缓坐下来,没看曲谱,随手弹了一首很久以前弹过的曲子。 一开始还是生疏的,渐渐就熟悉起来,零碎的音符汇成熟悉的乐曲,从指尖流淌出去。 谁在弹钢琴? 顾沢到处找人,遍寻不着,抱着怀疑的态度找下楼时,立刻被大厅里回荡的琴音吸引。 他顺着声音找回去,有些惊讶。 居然是沈栖衣。 他没说他还会弹钢琴。 ——谢倾也会弹琴。 顾沢本就混乱的思绪越发理不清了。 偏偏这个角度看不见脸,只能看到一个清瘦的背影,顾沢逐渐分不清坐在钢琴面前那人究竟是谁…… 当! 突如其来一个破音,这场演奏出现致命瑕疵。 这也很正常,那人弹的是马捷帕,失败是常事,要是谁来都能随手弹,那它也不叫超技练习曲了。 灵气有余,技巧不足。 顾沢在心里下了判断。 不是谢倾。 谢倾的技巧得到了国际一致赞誉,足以和上世纪欧洲的钢琴家相比肩,哪怕是李斯特的练习曲,也不会出现这种失误。 但是也很难得了。 顾沢自己也是学过钢琴的,知道在艺术的领域,天分是远大于努力的,就这人刚才弹的这段,技巧上略显生疏,但是琴音里倾注的灵气和感情,已经称得上一句天赋异禀了。 天赋异禀……谢倾刚学琴时,教他的老师就是这样夸他…… 眼前又出现模糊的虚影,太阳穴突突地跳动,顾沢冲动地上前一步。 坐在钢琴前那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铺天盖地的荼靡在眼前盛开,眼球被刺到发痛。 黑白钢琴前,颓美靡丽的美人噙着笑意回首,不见丝毫血色的素白面庞冰雪一般,红唇弯弯,嗓音轻快地吐字:“是你啊。” 靡丽到让人沉醉,凉薄得让人心惊。 满世界阳光聚集在他身上,也化不开的阴凉如水。 仿佛一把利刃,把他和融在他身上的另一道月色般浅淡温和的虚影无声割裂。 不一样。 远处那人鲜活妍丽的眉眼,仿佛玫瑰绽放到极致,靡丽动人,芬芳馥郁。 和谢倾完全不一样的美。 顾沢几乎恍惚了。 他模模糊糊间意识到,那边坐着的人。 不是谢倾。 也和谢倾一点不像。 这个迟来的念头潮水一样灌进顾沢脑海,铺天盖地,顷刻间顾卷了他所有的理智。 那是沈栖衣。 只是……沈栖衣。 “过来。”沈栖衣朝他招手,语气轻快而活泼,眉眼跳跃着笑意。 顾沢走过去,被他拽着在琴凳面前半跪下来。 沈栖衣低头看着他,指尖细细描摹他的眉目,目光里甚至有些温情的意味。 顾沢不明所以,有些隐约的欢喜。 脑海里迷糊地闪过一个隐晦的期望,想让这柔软的指腹更多停留一会儿…… 但沈栖衣很快抽回了手。 他就着这样活泼的调子,高高兴兴地说:“我听到你们的话了。” 顾沢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冰水兜头浇下。 又有点不可诉诸于口的生涩欢喜。 这还是沈栖衣第一次……在听到他和其他人的事情之后,产生了反应。 他大致感觉到今天的沈栖衣不太对劲,但他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有点像是……兴奋过头? 但听到他订婚,不应该是伤心吗? “你喜欢我吗?” “我……”顾沢想说不喜欢,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就停住了。 十几分钟前的走廊上,他隐匿于阴影中的眸子里隐约的痛苦,从呼啸着冷风的裂缝中爬了出来,逐渐明晰。 这样就够了,沈栖衣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抑制不住地笑起来。 门外传来车喇叭,放在手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有通话接入。 他双手捧起青年的脸,无论是眼神表情还是语气,都温柔到了极致。 “可我不喜欢你。” 他这样艳极美极的脸,笑得这样开心,只让人觉得眉目生辉,灿灿夺目,甚至有些堂皇凌人的感觉,让人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完全猜不到他的下一句话是: “我们分手吧。” 岩浆 这话说的突兀,顾沢还沉浸在他这灿然一笑里,只觉得目眩神迷,至于他说的话,全然没能过脑子。 直到沈栖衣施施然起身,错开他往外走去,才猛然反应过来。 “你说什……沈栖衣!” 他伸手去抓人,一抓却抓了个空。 沈栖衣一晃就躲开了他的手,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黑发如瀑散落,偏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的表情和往日分毫不差,顾沢有一瞬间都怀疑是自己耳朵出问题,听错话了。 “你在胡说什么?”顾沢眼神阴沉恼火,紧跟几步再一次去拽他,“分手?你……” 没等他碰到,咣! 顾沢短促地闷哼一声,眼前天旋地转,完全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惯在了钢琴上,琴键遭到挤压,发出一声闷沉声响。 “挺久之前就想告诉你了——” 沈栖衣垂下眼皮,居高临下看着他,单手死死按着他的头,白皙细长的手指根根用力,骨节泛出青白,硬生生把顾沢那张清俊的脸按得下陷一块,脸色扭曲。 他弯下腰,和他惊怒不定的目光对上,依旧是那副笑模样,弧度柔润的桃花眼弯弯,好声好气地说: “别碰我,我也是有点洁癖的。” 顾沢狼狈地一手扶着钢琴边缘,把好好一排琴键按的叮铃当啷乱响。 但凡家族有点底蕴的富家子,大多会学点防身术,再不济也是身体康健。 单看体型来说,顾沢毫无疑问占优,但沈栖衣出手太突然了。 顾沢完全没有防备,从一开始就落入下风,沈栖衣是长得美,但到底也是个成年男人,想要挣脱开并不容易。 但他心里更多的还不是怒火。 而是莫名其妙。 半小时前还温柔小意的男朋友,突然之间就翻脸无情,任谁也转不过这个弯。 沈栖衣也不在乎他能不能转过来。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顾沢,遗憾放弃了把他绑起来的想法。 他确实缺乏锻炼,松手的话顾沢大概率能反向制住他,把人撞晕过去风险也很大…… “你做什么?快放……” 顾沢从齿缝里挤出声音,但这话还是没能说完,浑身剧震,瞳孔散大,脱力地倒了下去,半边身体挂在钢琴上。 沈栖衣活动了下手腕,最后还是采用了影视剧中经常出现的“一手刀把人砍晕”。 这种办法其实也有风险,人的脖子相当脆弱,稍不注意就容易把人打死打残,想要刚好把人打晕,对人格斗功底有一定要求。 沈鹿安从小就在学各类防身术,散打跆拳道拳击都有涉猎,他倒是没学,但也跟着学过几招防身的招式。 只要没死就行。 就像顾沢在不知底细的情况下,带着一堆人羞辱嘲弄戏耍了他,只要没对他造成实质伤害,事后道个歉就是顶天了,再说句都是误会,不痛不痒,他要追究也只能另找由头。 只要没把顾沢当场打死,打他一顿,就算打成脑震荡也无所谓。 不就是道个歉? 这种歉沈栖衣可太愿意了。 甚至不介意再来一次。 沈栖衣翻出顾沢的手机,利落解锁,密码还是顾沢自己告诉他的——顾沢公然带人出去玩,被沈栖衣撞见,直接把手机抛给了他,附带手机密码和支付密码,让他要多少自己转。 他打开通讯录,随便挑了个人拨通。 对面传来震耳的音乐声,一帮子人鬼吼鬼叫,还有酒瓶碰撞骰子乱摇的声音,凌乱嘈杂,一道破锣声扯着嗓子兴奋地吼: “喂,顾哥,你在哪呢?我们这边……” “他在一楼,”沈栖衣打断他,“现在昏迷了,你们下来找个人送他去医院。” “顾哥昏迷了?怎么回事?你是……喂?喂??” 后面没听了,沈栖衣把手机放在顾沢手边,整了整衣服,提步往外走去。 他叫的车已经到了。 司机跟他核对了号码,放他上车,再一次确定地址时,透过后视镜,意外发现坐在后排的顾客一手撑着头,竟然在笑。 格外开心那种笑。 大概是有什么喜事发生吧。 他没多想,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凉风从窗户缝隙灌入车内,吹得发丝乱飞,贴着脸凌乱成一团,沈栖衣半阖起眼睛,手指被风吹的冰凉,呼吸却在反常地发热,不用摸都能感觉到胸腔里激烈的跳动,心脏里不断迸发热血,滚烫温度仿佛岩浆喷溅。 足足过了半晌,这种感觉才逐渐退却。 沈栖衣不打算回学校了,干脆给在他店里打工的男生发了条消息,让他把名砚后面留出的休息室打扫出来。 杨真砚:“今天吗?老板你什么时候到?” “大概两小时。” “收到!” 沈栖衣掩着嘴打了个哈欠,难得舒心笑出来。 …… 顾沢醒得比沈栖衣预料要早。 连医院大门都还没到,他就苏醒过来,眼睛一睁,东西还没看清,先叫了一声:“沈栖衣!” 没人应答。 他一下弹起,抓住旁边的人质问:“沈栖衣人呢?” 旁边陪着他往医院跑的朋友忙解释:“我们也不知道啊,你出事之后我们就找他了,但是没找到人,又没他联系方式……” 他音量越说越低,最后都不敢去看顾沢眼睛。 他就是接到电话的那个人。 听说顾沢昏倒,房间里一帮子人,歌也不唱了,酒也不喝了,妞也不搂了,一窝蜂往楼下涌。 看到顾沢倒在钢琴上生死不知,立时慌了手脚,一帮子人乱糟糟挤在大厅里,各个着急得急赤白脸,乱吼乱叫。 他们不敢贸然报警,打急救的打急救,联系人的联系人。 还是一个懂急救的上前看了下,说他没事,只是被打晕过去了,一群人才镇定下来。 他那会儿喝上头了,没反应过来是谁拿顾沢手机给他打电话,到了现在,联系前后,怎么也猜到了一点。 还有打晕顾沢的那个人…… 他偷眼看了眼顾沢。 顾沢家里想给他订婚这事他们都知道,也有人偷偷打赌沈栖衣会不会跟他闹,现在真的出事了…… 虽然这些人都猜测是沈栖衣在争执的时候失手打晕了顾沢仓皇出逃,但他回忆起接到电话时对面传来的声音。 清澈细润,像桃花酿出来的酒,带着点剧烈运动后的喘,镇定分明,甚至…… 在笑。 “这是去哪?”顾沢整张脸绷紧,咬肌突出,看了眼窗外,盘山公路外风景泛善可陈,没看出什么名堂。 “去……医院啊。” 顾沢扶着阵阵发疼的后颈,咬牙切齿:“改道,回学校,我要去找他!” 落空 顾沢理所当然扑了个空。 不仅没能找到沈栖衣,连他的室友都没找到。 顾沢憋着火,让人上去找人,敲了十分钟门无人应答,只能不情不愿地接受沈栖衣压根没回来,这整个宿舍都空了的事实。 给沈栖衣打电话无人接听,再打直接就是正在通话中。 短信不回。 微信……微信直接拉黑了发不出去。 顾沢怒火三丈难以言表,换旁人的手机打结果再一次显示正在通话中之后,他紧紧捏着手机,差点直接砸在一旁的花坛上。 沈栖衣……好得很! 直接断联是吧? 生气就生气,他知道这事是他过分了点,但他又不是不补偿他,房子车子,只要沈栖衣张口,随便他挑。 他可以接受沈栖衣跟他吵跟他闹,但闹归闹,谁准他张口就是分手?谁给他的胆子提分手?就算分也只能由他来提! 他没玩腻,沈栖衣就别想走! 顾沢神色阴鸷,旁边的人战战兢兢陪着,不敢劝也不敢走。 过了许久,顾沢抹了把脸,勉强恢复点理智,把手机丢还给旁人,转身朝外走去。 各科考试陆续结束,学生回家的回家,实习的实习,考研的考研,校园里一下子空荡下来,路过的车都接近于无。 顾沢拉开车门坐进去,用力掼上车门。 其他人不敢在这时候和他一个车,堆堆挤挤坐到后面去了。 折腾这一通下来,天色已经发暗,一抹残阳挂在建筑顶端欲落不落。 车里只有他一个人,车载香水散发着幽远宁静的香味,仪表盘和方向盘亮着绚烂的红蓝光,幽幽照着车内人侧脸冷峻的线条。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逐渐收紧,手背迸出青筋。 他把丢在一旁的手机捞回来,垂眼拨通一串号码:“喂,是我……帮我找个人,对,现在。” …… “老板你不是住学校吗?怎么突然想起过来这边住了?”杨真砚热情地抱了床夏凉被,乐颠颠走在前面,边走边问。 跟在他身后的人悠闲地端了杯咖啡,马克杯中冒出袅袅热气。 “一时兴奋过头,打了个人,出来躲两天。” 杨真砚快乐的步子一顿,“啊!?” 听说过愤怒过头打人的,还没听说兴奋过头也要打人。这是喝酒了?不会吧,他老板向来烟酒不沾,别说酒,连个可乐都不喝,跟他妈个吸风饮露的神仙一样。 “老板你……打谁了?” “前科。” 杨真砚:“???” 沈栖衣莞尔:“开玩笑的,学校食堂关门了,懒得点外卖,出来吃现成。” “哦哦哦,”杨真砚恍然,弯腰把被子放床上,“那老板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啊。” 他说的回去,是指回隔壁西餐厅。 名砚和转角花园都留了可以当卧室用的休息间,在三层小洋楼顶楼。负责转角花园的女生是本地人,住的也近,每天都会回家。名砚的休息室是沈栖衣自留的,杨真砚和沈栖衣不是一个学校,他在隔壁学校读书,总的来说都远,干脆住在了转角花园。 “辛苦了。” “多大点事,对了老板,明早要给你送早餐吗?” “我下去吃。” 杨真砚走后,沈栖衣抿了口咖啡,散漫地打量四周。 冰冷到毫无人气的房间,商品房样板房也不过如此,但基本的生活用品是齐全的。 住学校上课方便,他连学校附近那套房子都很少去,也就周末偶尔会来这边住两天。 房间不算脏,床上用品也是才换过的,说是打扫,其实就是揭了个防尘布。 杨真砚接到消息,贴心地开了空调和加湿器,室内香薰也一并用上,浅淡的香味很能放松人精神,是餐厅开业之初沈栖衣亲自选的清茶香味。 洗漱完,他给舍友发了条消息。 宿舍其他人已经离校,只有老大要留在京市暑假实习,为了通勤方便,他在外面租了房子,只是偶尔会回一趟学校拿东西。 “去外面住吗?那你注意安全啊,明天回来吗?” “不,假期都不回来了。” 沈栖衣出门前没料到有这一出——他原本计划等景纵生日之后再摊牌,不然到时候还得再见一面,事发突然,他什么都没收拾,宿舍还保持着原样,老大天生老妈子属性,回去看见肯定会问,他随便找了个到亲戚家暂住的理由糊弄过去。 “行,陈深那小子买的一次性防尘帘还有一块,让我们谁要用就拿,我下次回去的时候扯一截把你桌子椅子遮一下。” 沈栖衣道了谢,又道:“对了,要是碰到顾沢来找我,就说我回家了。” “啊?他不问你来问我?” “分了,我把他拉黑了,”沈栖衣简明扼要解释,“下学期请你们吃饭庆祝。” 老大刷了满屏的“????” 沈栖衣:“睡了。” “……”行吧,老大原本还想问怎么这么突然,见他这么说,只能把满腔疑问憋回去,再一次叮嘱他注意安全,才下线去了。 啪嗒! 客厅灯光熄灭。 整间屋子只剩下床头一盏壁灯,散发着橘色暖光。 沈栖衣站在落地窗边,一身浅灰色柔软家居服,神色平静地喝光最后一口咖啡。 卧室厚重的羊绒窗帘没有完全拉拢,还留着一线缝隙,他握着杯子,远处楼顶亮如白昼的射灯扫过他的脸,一片素白宁静。 手指骨节传来近乎麻木的钝痛。 他伸出手,对光举在眼皮子底下,一寸寸看的仔细。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都是一直非常漂亮的手,从骨到肉到皮,没有一寸瑕疵和不完美的地方。 换了个颜色的射灯再一次扫射过来。 薄透的皮肉被照的近乎通透,血一样的红光穿透指缝,落在他眼底。 沈栖衣瞳孔被刺得一缩。 …… 三天后,首都机场。 天刚蒙蒙亮,机场里已经人满为患,出口人流涌动,到处都是接机和拉客声。 “国际到达”指示牌下,穿着宽松T恤和浅色牛仔裤的高挑男生单手拉着行李箱,夹在一堆形形色色的外国人中,慢悠悠走出通道。 看着不过十八九岁甚至更年轻,身高已经接近了一米九,站在人群中,颇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墨镜被推倒头顶,浅金色短发被压得一团糟。 男生揉着眼睛,大大打了个哈欠。 “真是好久没听到这么多国语了,还挺怀念……” 外面太阳刚冒出个头,他扶了把耳边的蓝牙耳机,懒洋洋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别了,这个点到太恶心人了,都说了不用来,你接着睡吧……嗯,地址给我就行,大概中午到……” 闹事 清晨,阳光浅浅刺破云层,逐渐在建筑之间照出影子。 学生放了假,上班族还需要按时上班。 几乎没人会在这时候光临餐厅。 中央空调无声运作,沈栖衣一夜无梦,起床时接到沈鹿安的电话,洗漱完,一边扎头发一边往二楼走。 二楼一般不待客。 专门聘请的厨师正在检查处理食材,服务生也陆续到了,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给花草浇水的给花草浇水。 沈栖衣给自己磨了杯咖啡,坐在窗边慢吞吞喝着。 没一会儿,厨师端着碗面条上来。 沈栖衣偶尔回来过夜,这些人一看电闸没关,立刻反应过来是他来了,不需要吩咐,便按照他的习惯准备好早餐送上来。 杨真砚说的送早餐是指在外面买,他比较喜欢豆浆油条,但这些餐厅里是不提供的。 “还跟以前一样,二两清汤。” 这家店里天南海北好几个厨师,这位来自川城,做的一手好面条。 餐厅里开着中央空调,沈栖衣披了件薄外套,此时捞起袖子,伸手去拿筷子。 吃完了早饭,他就靠在窗边看书。 临近中午,餐厅渐渐热闹起来。 其实要说热闹也没多热闹,名砚和转角花园不同,一楼只做过道,真正的包厢都在后面的院子里,莲湖上亭台楼阁,曲殇流水,清雅至极,景致上佳。 沈栖衣看书看得眼睛发酸,就望望窗外换换视野。 街道尽头慢悠悠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忍不住弯起眼睛,收了书起身,打算下去接人。 哪料走到门口时,一个人从店外冲进来,寻仇一样,走路横冲直撞,也不看路,气势汹汹撞了下他的肩膀。 “操!你走路不长眼是不是?看我不——沈栖衣?” 不干不净的叫骂在看到他脸的瞬间变成了一声惊愕的大叫。 沈栖衣揉着肩膀抬起头。 一头熟悉的红毛撞入视野。 已经看不出往日里富家浪荡子的得意,闯进来的人满脸凶恶,脸色说不清是红是白,反正眼睛是红的,布满了红血丝,眼底两个青黑的眼袋,几乎要垂到下巴。 是被他找的人抓住把柄匿名举报,家里马上要破产的那个富二代。 ——他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红毛脱口质问。 沈栖衣揉了两把肩膀,示意一旁的服务生不用过来,放下手,平静地看着他。 红毛一看他这表情就来气。 上次厕所调戏沈栖衣之后,前后脚他家里就出了事,最近可谓是焦头烂额。 被各路人马轮番检查弄得乌烟瘴气人仰马翻不说,举报他家偷税漏税的证据更是不知道从哪直接捅了上去。 要是往常,这种情况也不是不能斡旋,但这次上面竟然像是铁了心一样,谁说都没用,顾家也根本不理会他们。 短短十来天,他爹活生生急白了头。 原本不大的公司,现在直接濒临破产。 沈栖衣把他害成这样,竟然还有脸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只觉得一股怒气冲上头,习惯性地露出鄙薄眼神,刻薄道:“你这种穷酸鬼,也配来这种地方?” 一旁的服务员满头问号。 红毛却没看见,说完他眼珠子一轮,也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自顾自点点头,上下打量沈栖衣,视线轻鄙嘲讽。 “听说你在跟顾沢闹分手?” “说的倒是挺硬气的,撑过了几天?还不是装模作样假清高,就为了多拿点钱?” “现在看顾沢和人家沈家千金出来吃饭,就急了坐不住了,跟条狗一样急吼吼跑来倒贴求原谅了,真他妈贱。” 服务员:“……” 沈栖衣倒是淡定,“所以你是来找顾沢求情,让他高抬贵手,放你家一马?” “你他妈的……”红毛被戳中痛脚,气红了眼睛,脸上的肉直抖,激动得唾沫横飞,“你还敢提?要不是你这个婊子,要不是你……” 他说着,猛然高高举起手,朝着沈栖衣的脸挥下,就想给沈栖衣一巴掌。 沈栖衣当然不会站着挨打,当即后退。 红毛一看他还敢跑,更是气怒,喘着粗气四下一看,忽然抓起一旁摆放的陶瓷摆件,朝着沈栖衣的头狠狠砸去。 这下可不得了,那摆件完全是实心的。 服务生也顾不得老板的眼神了,刷地一下弹起来,就想去拦: “住手!” “你做什么?” “哥——!” 服务生意图制止的大吼,一侧传来的惊怒厉喝,女生的尖叫,杯盘碗盏摔了一地。 但这些都比不上—— “你他妈做什么?” 阴寒至极的一声怒吼,从门边传来。 千钧一发之际,斜里伸过一只手,铜墙铁壁一般挡在沈栖衣脑袋前,摆件撞在肌肉结实的小臂上,直接弹开,陶瓷落地,哗啦一声,碎成一地碎片。 沈鹿安侧身挡在沈栖衣面前,一张脸阴寒暴戾,目光冷刀一般直射红毛。 红毛被他看得胆寒,踉跄着退缩了两步:“你是——啊!!!” 狠戾不留情的一脚,正中红毛胸口,刚才还脸色扭曲嚣张的人意欲施暴的人跟断线风筝一样倒飞出去。 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后—— 嘭! 一声闷响。 四周的兵荒马乱诡异凝结。 沈栖衣安然站在原地,除了头发丝被身后袭来的恶风吹乱,其余丝毫未损。 一道比他还要高半个头的身影把他结结实实拦在身后,平日里总是懒洋洋扯着一抹笑的俊美面孔此刻阴鸷暴怒,混血儿的湛蓝眼眸寒冻三尺,瞳孔隐隐翻搅出血腥气,看死人一般看着地上的人。 红毛摔在地上,连叫都叫不出一声,脸色煞白毫无血色,落地就蜷缩成一个虾子,张大嘴无声剧烈喘气。 顾沢一句话死死卡在喉咙中。 沈蔷惊魂未定,精致小脸吓得煞白,深呼吸了好几下才缓过神,朝着门口走了两步。 她这一动让顾沢回了神。 但回神之后,沈蔷刚刚脱口而出、尖锐险些刺破他耳膜的那声尖叫,后知后觉传递到他大脑里,经过艰难的处理之后,才反应过来,她刚刚叫沈栖衣—— 哥?! 他惊愕至极地看着沈栖衣。 体面 ……听错了吧?或者她叫的是沈栖衣旁边的那个人? 顾沢脑子一片糟乱。 但下一秒,他所有的侥幸和猜想都被打破。 沈蔷提着裙子急急跑到沈栖衣面前,扶着他上下打量:“哥,你没事吧?” 沈栖衣摇摇头,视线在她和她身后的顾沢身上停了一瞬。 沈蔷脸色一僵。 不过沈栖衣没有多问,只是拉过沈鹿安的手检查。 沈鹿安侧着身让他看,低眉顺眼,浅金色柔软发丝贴着额角,湛蓝眼眸清澈,那乖巧的模样就像个安安静静的小天使,和刚刚暴怒之下面孔狰狞的那会儿判若两人。 沈蔷刚在只注意着沈栖衣,这才注意到拦住红毛的人是他,忙也关怀了一句:“六哥,你也没事吧?” 沈鹿安自小出国留学,除了自家兄长,和家里的兄弟姐妹不大相熟,回忆了好几秒才想起来她是谁。 “没事。”他拧眉,“你怎么在这?” 一句话问到了沈蔷最不想回答的事情上。 “现在先不说这些,先送人去医院吧。”沈栖衣拍拍他肩膀,把他注意力拉回来。 沈蔷原本还不知道怎么解释,见状松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了沈栖衣一眼。 沈栖衣侧过头,让服务生去打120。 顾沢站在一旁木然看着。 就这样眼睁睁看沈栖衣三言两语安抚好沈鹿安和沈蔷,再检查了红毛的情况,让人叫救护车,从头到尾镇定自若,连他唇际惯常的温和笑意都不曾减少一分一毫,一切还是他熟悉的模样。 但是……又那么陌生。 沈栖衣的沈,怎么可能是沈蔷的那个沈呢? 虽然是同一个姓氏,但是…… 这怎么可能? 沈栖衣为什么从来不说? 顾沢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想法,只觉得灵魂像是被抽离了一样,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他在回想他和沈栖衣认识这段时间的相处。 但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迹象。 一个人的出身、能力、见识、心性,往往体现在一个人举手投足之间。 行为处事,待人接物。 无论是出入高档场合,还是豪车宝马,香衣美人,人在面临未知或者明显高于自身所能接触的领域时,稍有不足的人,就很容易露怯,让人产生“这个人太小家子气,一点都上不了台面”的傲慢想法。 但他和沈栖衣交往这两个月,从没见过沈栖衣失态的模样。 一次都没有。 哪怕是在面对他完全不了解的事物时。 那时他只欣慰沈栖衣没有丢他的脸。 从没想过,这样的处变不惊,底下需要的是何等强大而无可撼动的底气。 顾沢有种被愚弄了的愤怒,像是被人当傻子彻头彻尾的玩弄了一通。 亏他还觉得沈栖衣很穷! 如果沈栖衣早说他是沈家的人,那他又何至于…… “人没事吧?”沈栖衣侧头询问。 红毛被踹飞之后一声都没发出来,跟个虾子一样蜷缩着,昏倒是没昏过去,但也说不出话来,冷汗小溪一样往下流。 沈鹿安跟着蹲下,嗤笑:“死了活该,敢对你动手,还是拿东西往你头上砸,我还没往他头上踹呢。” 沈栖衣毕竟不是学医的,看了两眼看不出什么,只能等救护车来了再说。 “……沈栖衣!” 身后突然炸响一声暴喝。 沈栖衣转头看去。 是不知何时走过来的顾沢。 沈蔷被他突然爆发吓了一跳,这才想起他还在这,“顾沢?” 但顾沢沉浸在被人愚弄的愤怒里,半点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径直越过她。 沈蔷伸出去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不动声色收回。 她视线在顾沢和沈栖衣之间转了个来回。 两人认识这事她是知道的,但顾沢这语气怎么听着不太对? 难道是有矛盾,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顾沢几步上前,就想去抓沈栖衣。 然而,手伸出去,啪! 沈鹿安一把反扣住他的手臂,神色再次阴鸷下来,身上刚散去的煞气浓缩在那对湛蓝眼眸里,海上风暴般翻涌。 顾沢怀疑自己的手要被他硬生生捏断了。 他强忍着没喊痛,只是同样阴沉地盯着沈鹿安,“滚开!” 沈鹿安冷笑:“你是什么东西?” 和天塌了还能带着笑悠哉给自己挑坟地的双胞胎兄长不同,沈鹿安的脾气绝对说不上好,他见不得任何人欺辱沈栖衣。 顾沢这副高高在上质问沈栖衣的语气,已经精准踩在了他的爆点上。 他往前面一挡,以他比沈栖衣高了半个脑袋的身形,立刻把沈栖衣遮得严严实实。 就像是一堵墙。 “鹿安,放开他。”沈栖衣拍拍他紧绷的手臂,察觉手下的肌肉石头一样硬。 沈鹿安看了他一眼,果然收手,连带着阴鸷神色一并收回,看似没用力轻飘飘一推,顾沢却朝后踉跄了好几步。 沈蔷轻皱了下眉,还是上前扶住了顾沢:“哥,你和顾先生这是……” “同学。” “……” 顾沢喉咙里滚动的都不是热气血气而是硫磺了,撕裂一样燥热剧痛。 “……同学?”他语气古怪,“沈栖衣,你再说一遍,我们……” “学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真巧。”沈栖衣转向他,细润柔软的桃花眼真如量出来的弧度,稍微一弯就是山水明净,满目桃花繁盛,好声好气地说,“我们之间是有点矛盾,但既然事情已经过去,现在又……” 他微妙地顿了一下。 顾沢听懂了。 他不知道沈蔷向沈栖衣打听过他的事,但既然沈蔷和他继续接触,那就说明沈蔷本人或者她家里那边是愿意和他结亲的。 换而言之,两家将来就是亲戚。 沈栖衣不可能做出和沈蔷抢未婚夫的举动。 而他也不能明晃晃和沈栖衣撕破脸。 沈栖衣语气轻悠悠地:“大家都是成年人,说话做事,我想还是体面一点比较好。你觉得呢?” 体面? 听到这个词,看着沈栖衣那张无动于衷翩然浅笑的脸,虽然不合时宜,顾沢脑子里莫名回想起一个画面。 那是他和沈栖衣刚认识的时候。 那会儿他认识了一个小男生,据说是什么艺术学院的,长得很是对他胃口,他就带着玩了两天。 然后在按着人在车门边接吻时被沈栖衣撞见了。 说实话是有点紧张的,但不多,更多的是烦躁。 他过去交往过很多人,那些人成了他男朋友以后,自以为有了名分,经常摆不清自己的喜欢位置,对他的事指手画脚。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正式把谁当做“男朋友”过,从来就是钱货两讫,直到沈栖衣。 沈栖衣太漂亮了,那天他原本是要带人出去开房的,结果在图书馆门前见到忘记带伞的沈栖衣,细雨如雾,迷了人眼,他鬼使神差走上前,问他愿不愿意做他男朋友。 那一瞬间沈栖衣惊讶和全然陌生的神情让他差点误以为沈栖衣压根就不认识他。 但他还是答应了。 顾沢还记得那时他愉悦的心情。只是这种愉悦在被打扰了好事时就全变成了不耐。 他以为沈栖衣也会像其他人那样。 但从头看到尾的沈栖衣没有任何表示,也是和现在这样一模一样的淡然,连眼角扬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他本该感到放松的。 但实际上他当时的感觉和一脚踩空没什么两样。 他还记得,那时候,他强忍住不快,还夸了沈栖衣一句。 说他懂事,没有大吵大闹,让他丢脸。 沈栖衣当时的表情很有点怪。 像是好笑,又像是莫名。 联系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种眼神,好像是在看一个小丑戏子。 事发突然,顾沢突然接触了大量信息,还没能理清楚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但他已经本能的意识到,他大概是被耍了。 彻彻底底的,连脸被人撕下来踩在地上。 亏他还觉得沈栖衣是因为他订婚生起难受,才赌气和他提分手。 结果人家就是沈蔷堂哥! 说不定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吧,就像当初冷眼旁观他和别人在一起一样,现在也一点都不在乎他到底是不是要订婚。 顾沢其实是个很重视颜面的人,这会儿倒是不重视了,盛怒之下,他的理智极速蒸发,很想做点不那么“体面”的事情。 然而恰在此时,沈蔷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仿佛一根钉子,死死把顾沢的脚钉在了地上。 无论如何,订婚已成定局。 他不能不顾家里。 沈栖衣随手揉了把沈鹿安的头。 少年脾气差得像个喷火龙,一头浅金色短发却软的不得了。 刚才还桀骜凶狠、仿佛被入侵了地盘的狼崽的少年再次被顺毛,有些意外的挑眉,懒洋洋扫了他一眼,毫不掩饰的轻蔑。 知道这人可能是未来的亲戚,但他连声招呼都不想打。 沈蔷有点尴尬,但她知道这堂哥的性格,也不是真心想维护顾沢,也就没有开口。 救护车来的很快。 “那就辛苦学长,送我妹妹回去了。”沈栖衣示意了地上躺着的人,就要跟着离开。 到底是在他店里出事的。 顾沢刚冷静下来一点,一看他要走,脱口而出:“我跟你们一起去。” 见几人看过来。 他瞟了眼还死死蜷缩在地上的红毛,语气生硬:“那好歹也是我朋友。” 他本意是想说他得跟去看看红毛的情况。 只不过别人不会这么想。 沈鹿安发出一声嗤笑。 顾沢朝他看去。 沈鹿安大喇喇对他翻了个白眼,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果然是——‘朋友’啊。” 一样垃圾。 顾沢忍了气没和他计较。 他有话想问沈栖衣。 问清楚,这段时间,沈栖衣究竟是不是……在耍着他玩。 但他没想到,沈栖衣听完他的话,便从善如流地放下红毛,往后退了一步。 “行啊,那就麻烦学长了,”他颇真诚地说,“你送你朋友去医院,我送我妹妹回家。” 下厨 顾沢冷着脸把人送到医院,叫来助理,随意交代了一句,就直接离开了。 他这几天着实不痛快。 先是沈栖衣突然和他闹分手,直接一走了之。 他顺着度假山庄的监控去查出租车,结果沈栖衣是在闹市区一个地铁口下车,十字路口四通八达,压根不可能找到人。 顾沢差点就让人去把那条街掘地三尺找人了。 沈栖衣竟然躲着他!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当他想从其他方面入手找人时,才发现,他压根就对沈栖衣一无所知。 除了几个早已离校一无所知的室友,他不知道沈栖衣有什么朋友,家里有什么人,平时爱去什么地方,他全都不知道,找起来也就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不能动用家里,更是处处受制,找人不顺利,查档案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查出个结果的。 除此之外,他爹妈也在给他找事。 他家里似乎铁了心要让他“定下来”,顾母频频邀请沈蔷来家里,话里话外牵线搭桥,还让他带着沈蔷出来吃饭,想让他们多单独相处,培养培养感情。 顾沢强忍不耐,去沈蔷的住处把人接上。 问了沈蔷的口味,他原本是想去几家相熟的中餐厅,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上次沈栖衣来过这家,方向盘一转,就开到这边来了。 谁知遇到了这事。 他惊讶地发现,他接受这件事之后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像刚才那样被愚弄之后的怒不可遏,而是一种恐慌。 如果沈栖衣并不像他一直以为的那样穷困无依,而是和他身份相当的沈家人,那么他就没办法像以前那样,随时把他抓在手里。 如果沈栖衣真要和他分手,他完全没有办法强行留下他。 红毛的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也只能不了了之。 等到红毛醒来之后,得知了打自己的人是谁,吓得肝胆俱裂,一联想自己这段时间说的这话,更是两股战战,遍体生寒。 身体上的疼痛在此时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他看着父母憔悴的面庞,想起自己办砸了差事,非但没能讨好顾沢,求得他的原谅,反而把沈栖衣得罪了个彻底。 家族哪还有未来。 他曾经倚仗并且引以为的家世,都将成为过去。 在这一刻,真正的绝望才席卷了他。 …… 而另一边,沈栖衣问清了沈蔷的住处,打算叫辆车送送她。 没办法,他没买车,连驾照都没考。 沈鹿安倒是会开也有驾照,但没车也没辙。 沈蔷一直安安静静地跟着他。 等车的过程中,她几次抬头看向沈栖衣,只不过很快又低下头。 就在三天前,她找沈栖衣询问顾沢的事。 得到答案后,她是那样自信地跟他说——我去跟我爹说。 可当她把这件事如实告诉父亲之后,她没想到的是,她迎来的不是父亲同仇敌忾的怒骂和关怀,而是沉默。 然后,她的父亲,用一种她从小听到大的、温和而慈爱的语气告诉她。 “男人哪有不在外面玩的呢,只要还回家不就好了吗?你嫁给他,你就是他唯一的妻子,是顾家未来的女主人。” “可是……” “阿蔷,听话。”父亲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在那一瞬间,她意识到了什么。 服务生很快端来茶水,沈栖衣把自己还没看完的收回书架,沈鹿安趴在桌子上,一双长腿扒拉着自己的行李玩。 没人说话,四周只有行李箱在地上滑动发出的细微声响。 在这样长久的静默下,沈蔷低着头,一言不发,手指攥着手包,硬生生把昂贵的皮革抓出了几条指甲痕迹。 终于,她看向沈栖衣:“哥,我……” 刚起个头就哽住了。 沈栖衣也没继续追问,只是像之前揉沈鹿安的头一样,也揉了揉她的头。 动作很轻。 那掌心温暖极了,不像父亲那样宽厚,但就这一瞬间,所有倔强土崩瓦解,沈蔷的眼眶霎时泛红。 沈栖衣把沈蔷送回了住处,也没有再回去名砚。 顾沢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少不得会调查他们和名砚之间的关系,保险起见,他短时间内都不会再去了。 他回的是学校附近的那套房子。 一进门,沈鹿安随手把行李箱丢在玄关,双手环胸,开始审问自家兄长:“说吧,你和那男的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到底是双生子,他的感知和对沈栖衣的了解远远超过了沈蔷。 他哥不是一个会明晃晃和人结仇的人。 但凡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在他这个人的身上,他的微笑,他的友善,都一文不值,因为他对谁都在笑,唯独他的敌意和他明晃晃表现出来的恶意,才是最值钱的。 然而,有这样待遇的,从来也只有沈鹿安一个人。 “以前有什么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没有关系了。”沈栖衣踢了脚他的行李箱。 他朝着满屋的防尘布抬了抬下巴,“别在这儿光站着发呆,去干活。” 这间屋子就没住过人,找人来打扫了一下卫生,大半天已经折腾过去了。 兄弟俩洗漱完,沈鹿安从衣柜里找了套崭新刚拆封的居家服,穿上之后,直接从宽松款成了紧身衣,胸肌腹肌轮廓都清晰可见。 穿这东西睡觉纯属给自己找罪受,反正也夏天了,他干脆只穿裤子,顶着一头半干不湿的短发,大喇喇推开主卧的门,长腿一迈,直接钻到了沈栖衣的被子里。 “……你又在看书。” 他们外公是意大利人,据说是个金发蓝眼的风流浪子,一身外国血统传到他们这里时已经稀薄了不少,沈霖和沈栖衣都是十足十的亚裔长相,倒是沈鹿安,意外的很像他们的外公,身高也遗传了外家那边,足足比沈栖衣高了七八厘米,身高接近一米九。 “不然我看什么?” “你哪怕看个电影呢?”沈鹿安下巴垫在哥哥的肩膀,跟着看了一会儿,字没看进去几个就直打瞌睡,毛手毛脚去翻书壳,“……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好看吗?” “你不会自己看?” “不要,上学的时候就算了,好不容易放假,我才不要这么折磨自己。” 兄弟俩也有小半年没见了,躺着说了会儿话,沈栖衣生物钟到点,放下书睡了过去, 书一合上,沈鹿安瞬间清醒。 沈鹿安的时差还没倒清楚,一时半会睡不着,干脆侧躺着观察兄长的睡颜。 好不容易把自己看出点困意,摆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嗡了一声。 是他表姐,楚梧。 “小王八蛋,你让我来接你,你人呢?我和司机等你一天了,就等着你发消息去接你,你是飞到一半跳下去绝地求生了吗?” 耳机里传来泼辣的女声。 “没有绝地求生,我改飞机票了,现在在我哥这边,”沈鹿安抱着枕头,困意浓浓,“表姐晚安,早点睡。” 楚梧亲切问候他全家。 沈鹿安挂断电话,想了想又给室友发了条消息。 “室友,我回国了,现在就在京市,有空出来玩啊。” 对面没有回应,大概是也已经睡了。 他室友的作息一向准时。 和他哥一样准时。 妈的,两个还不到二十的年轻人,睡的比他爷爷还早。 沈栖衣第二天是被热醒的。 他还没睁眼,就感觉到身上沉甸甸的压了两个重物,一个压在胸口,一个压在腿上,旁边还挤了一团暖烘烘的东西。 他睁开眼,果不其然,看到了沈鹿安近在咫尺的脸。 睡着的混血儿越发像个安静乖巧的小天使,把整个头都埋在了他颈窝里。 沈栖衣习以为常,小心地扯出自己被他压住的头发,下床去洗漱。 等外卖到了,才把人从床上叫起来 沈鹿安哈欠连天走进客厅,一看桌子上的东西:“你平时就吃这个?看起来好没有营养,怪不得你都长不高。” 沈鹿安不轻不重的给了他一巴掌。 沈鹿安嬉皮笑脸:“等着看我中午给你露一手,给你一点小小的留学生震撼。” 沈栖衣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等到中午,留学生不负众望翻了车,简简单单煎个鸡蛋,五个鸡蛋糊了三。 沈栖衣合上书,喟叹:“果然震撼。” “第一次见这么菜的。” 沈鹿安不服,当场掏出手机就要百度出菜谱,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挽回自己的尊严。 点开后看到屏幕上有条新消息。 是他室友今早起床之后给他回的,一如既往的简洁明了。 “好。” 沈鹿安一拍脑门。 心说对哦,何必舍近求远? 他室友不就会做饭吗? 那手艺,比不得五星级酒店的大厨,但也实在不算差了。 沈鹿安天生不知道什么叫做麻烦人,当即一条消息发了过去。 “欸,室友,在忙吗?不忙的话教教我怎么做菜呗?” xq:“?” “这样,就上次你做那个可乐鸡翅,教教我,我要让我哥见识一下,我们留学生真正的实力!” xq:“……” 语音聊天接通,沈鹿安结实的臂膀撑在流理台边,俯视着这片即将被他征服的江山——厨房里的锅盘碗盏,声音雄浑: “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谢倾:“这个要用到料酒,你那里有吗?” 沈鹿安:“……” 谢倾从他突如其来的沉默里察觉到什么,斟酌着问:“……你那里有些什么?” 沈鹿安:“其实我冰箱里还有三个蛋。” 谢倾也沉默了。 他合上书坐直,在让室友放弃做饭这种高难度项目和让他先出买菜之间犹豫了一瞬。 “以及……一把小葱。”沈鹿安垂死挽尊。 谢倾:“……” 他无奈:“我给你订……”外卖吧?不要勉强自己了。 对面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谢倾愣了一下。 不是沈鹿安的声音。 姓沈(修) “你笑什么?有那么可笑吗?”沈鹿安恼羞成怒。 沈栖衣没有注意他在打电话,进来时只听到那句鸡蛋和小葱,还以为他是在对着百度菜谱自言自语,靠在一旁故意逗他:“一般。” 说着又忍不住,握拳抵唇,偏过脸咳了一声,眼尾都染着笑意。 “嗷!你还笑,再笑我咬你了!” 沈鹿安抄起锅铲怼向他。 “行了,别折腾了,走,带你出去吃饭。”沈栖衣按着他肩膀,把他转了个身,面向被他糟蹋过的锅,低头时,视线从他手机屏幕上一掠而过。 不是百度? 沈鹿安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被一顿午饭收买哄好,准备出门时发现手机通话还连接着,惊讶地“咦”了声,弯腰匆匆说了一句: “你还没挂啊,算了,我和我哥出去吃,你忙你的吧,今天打扰啦。” “没事。” 男生嗓音清冽干净,说话时嗓音不疾不徐,有种不喜不怒的淡然。 沈栖衣多看了一眼沈鹿安的手机屏幕。 沈鹿安笑道:“那室友再见。” 通讯挂断。 沈栖衣收回眼神,“快点。” “马上来,你先换衣服。” 饭店里,沈鹿安拿着菜单乱点了一气,许久没感受祖国美食,他光是看菜单就饿了。 “刚刚和谁打电话呢?” 沈鹿安趴在桌子上,无聊地扒拉着手机转圈,“我室友,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弹钢琴弹的很好那个。” 沈栖衣记性很好,很快想起他说的人是谁。 娱乐圈那个? 沈栖衣眼睫垂了垂,刚刚才因为那把好嗓子生出的好感直接打了个对折。 说起娱乐圈,他好像很久没关注过沈霖了…… 沈鹿安还在卖力推销:“哥,我跟你说,他做饭真的超好吃,就去年冬天,我没回家,他也没回,我俩干脆搭伙一起过,我还以为会很惨呢,结果他下厨做了好大一桌子菜,直接惊呆我了你知道吗?满满一桌子啊——我刚刚想找他请教一下怎么做饭来着。” 沈栖衣打开他从下载后就从未用过的微博,输入容遇两个字,头也不抬地说: “国外学校不是有兄弟会之类的东西吗?” “有是有,有个华人创建的兄弟会,但他们不让我加。”沈鹿安皱起鼻子,愤愤不平,“他们说我一头黄毛,看着像个洋鬼子,拒绝我加入他们冬至包饺子的行列。” 沈栖衣笑出了声。 “你又笑我。”沈鹿安怨念,“亏我还天天跟别人说你好话,给你牵线搭桥,你一见面就嘲笑我,沈平安,你没有良心。” “你乱操心些什么?” “这怎么能说是我乱操心?”沈鹿安唰地坐直了,“你不知道,我那室友,长得那叫一个绝美,你不就喜欢长得好看的,要是还会弹钢琴,那就直接绝杀,我那室友就是啊!” 他一拍桌子。 “完美契合你的爱好,最绝的是他还洁身自好,整一个不染凡尘的高岭之花,浑身上下写满了莫挨老子,哦不对,应该说冰清玉洁。” 沈栖衣找到了想找的消息,随手点进去,漫不经心地说: “那完了,人高岭之花应该看不上我。” “怎么可能?信我,你俩……等等,你别打岔啊,我还没说完呢!” 沈栖衣好笑:“那你继续说?” 沈鹿安傲娇地抬起下巴,“然后我就好奇,这种高岭之花,不该搞个钢化玻璃罩,跟博物馆的那些古董一样,把自己和外面愚蠢的凡人隔绝开来吗?当初为什么愿意和我合租。” “我纳闷,就干脆问他了。” 沈鹿安神秘兮兮地凑近他,挤眉弄眼,“你猜他说什么?” 沈栖衣抬眸。 “他说,因为我姓沈。” “他觉得这个姓听起来很美。” 警告 沈栖衣轻轻扬起眉梢,上下打量他。 那眼神把沈鹿安看的浑身不自在。 等沈鹿安终于快要憋不住,想问他在看什么的时候,才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开口:“你不觉得,这话听起来,像是想勾搭你吗?” “???”沈鹿安生吞了个球一样,一脸的消化不良,“怎么可能??!” 沈栖衣含蓄地摊开手。 “绝不可能!”沈鹿安又重复了一遍,把手机丢给沈栖衣:“不信你自己看。” 手机上正是他和那人的聊天记录。 沈鹿安一颗直男之心受到暴击,活像个被怀疑了清白的黄花闺女,上下飞快划拉。 “我们就是绝对的兄弟情,你自己看,我们平时聊的东西,多纯洁!” 他把字划出了残影,沈栖衣本来只是开个玩笑,见他一副认真的架势,有点无奈,放下自己查到一半的手机,从他手里拿过来自己翻看。 他看东西也很快,一页聊天记录看一眼就往上滑去。 这两人也不是天天腻一起聊天,满打满算也就二十来页,不算多。 沈鹿安原本是很肯定自己想法的,提前摆出鼻孔朝天高高在上的表情。 然后,他就发现他哥,看着看着,笑容逐渐消失了。 全部看完后,更是一脸严肃地抬起头:“你是怎么敢跟这个人住同一间屋子的?” 沈鹿安本就被他的表情变化吓得心里发毛,他对这方面的感知一向迟钝,但他哥不一样,他哥就喜欢男生,感知一向敏锐,这下更是心里一咯噔。 他心说不会吧,难道是真的? 沈栖衣把聊天记录往上拉,一直拉到两个人刚认识的那天,指尖点在一条记录上:“看这里。” 沈鹿安对他百分百信赖,立刻拿出学术研究的态度,严阵以待:“嗯,我在看,你说吧,这条有什么问题?” 他要好好听好好学,万一以后又遇到这种人呢? 沈鹿安低头看过去,发现那是他发给他室友的消息。 他问谢倾晚上还回不回来,如果回来的话,可不可以顺路给他带一份炸鸡?不要肯德基,要麦当劳新出的套餐,辣翅换成烤翅,不要撒辣椒,以及,能不能再顺路给他带一杯饮料?要加冰,不加糖,再加一份芋泥小料。 这条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是因为…… 沈栖衣抽回手,慢吞吞地说:“要是我,你发到这的时候,我已经把你拉黑了。” “嗯!”沈鹿安点头,然后,“嗯???” 他们不是在说他室友吗? 沈鹿安满头问号。 沈鹿安反复思索。 沈鹿安恍然大悟。 “宝贝儿,以你这个烦人的程度,你是怎么敢跟人家睡在一间屋子的,就不怕他半夜提刀进你房间把你剁了,还自己一个清净吗?” 与此同时,恍然大悟的沈鹿安气愤开口: “你是想说他对我非常耐心非常爱护,但他从不对别人这样,所以……” 沈鹿安:“…………” 沈鹿安木然:“你又耍我。” 沈栖衣摇头失笑,爱怜地看着他:“你管你发十条消息回你一个嗯叫耐心爱护?早知道你要求这么低,我也这么干了。” “你敢,信不信我半夜从手机里爬出来找你?”沈鹿安威胁性把住他肩膀,“你看了半天,究竟看出来什么来了?” 沈栖衣给自己倒了杯茶,叹息:“看出来……这人的脾气是真好。” “说实话,这些年,你能安然无恙的活在我的好友列表里,完全是因为你是我双胞胎弟弟,不然的话……” 他微妙的一顿,看了沈鹿安一眼,移开视线,又是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至于你室友,可能是有什么信仰吧,不杀生。” 沈鹿安气的想咬他。 沈栖衣把手机丢还给他。 “发五句回一句,除了嗯就是好,连句早上好和天气不错都懒得给你发,确实不是钓你。” 沈鹿安气得头顶快要冒烟了。 他兀自生气,连灌了几杯茶才冷静下来,一扭头见沈栖衣刚放下他的手机,就又拿起自己的手机不放,立刻臭了脸,不满的说: “一天到晚,你不是拿着手机,就是拿着书,怎么,跟我说话这么为难你吗?” 沈栖衣已经查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了,从手机上抬起头: “容遇拿到那部电影的男主角了。” 他平时并不关注娱乐圈,要不是上次沈霖给他打的那个电话,或许等电影上映他都不会知道这部电影的存在。 “就是你说的那个挺大的制作,对,宋闻璟他家那个?”沈鹿安挑眉。 沈栖衣跟他说起过这件事情,事关沈霖,沈鹿安自然有点印象。 “嗯,宋四说是原本砸了钱要找的那个明星不去,这个位置就空了下来,后来不知道怎么运作的,最后让他捡了个便宜。” 沈鹿安一扯唇角,不无嘲讽:“他运气还挺好,沈霖这回高兴了吧?” 何止是高兴,角色官宣的那一天,沈霖简直高兴的要跳起来。 几天前。 沈霖得到沈栖衣承诺之后,自以为这事十拿九稳,等到容遇回家,就迫不及待地上去邀功。 容遇原本以为沈霖已经彻底没用了,听了这话,很有些惊讶。 沈家摆明了放弃了沈霖,每月能得到的钱也很有限,还不够他买只像样的手表。 他都在打算着,过段时间…… 现在看来,还是拖上一拖最好,决不能让沈霖发现…… 沈霖还沉浸在兴奋里。 不只是他再次在男友面前拿起了男人的尊严,还因为…… 他觉得他把沈栖衣踩在了脚下。 他这个弟弟和他不一样,从小就是在老爷子身边长大的。 老爷子最重规矩,一举一动行走坐卧都有要求,就连吃饭喝水都得讲求一个章程。 端杯子时要用什么姿势,哪根手指要怎么摆放,一口水喝多少,唇碰到茶杯是个什么模样,全都要符合他的喜好。 别说是他,就是他爹,他爷爷的亲儿子,都受不了。 但沈栖衣偏偏就住下来了。 这都能忍,可想而知是个什么软弱性子了。 沈霖不屑地想。 “我还以为你那个弟弟很受你爷爷器重。”容遇随口闲谈似的,笑着试探。 “器重?想什么呢?要不是我,他们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沈霖嗤笑,“我只是和爸妈吵架而已,他们不满意我们在一起,才想出这种办法。生他们只是为了气我而已,真以为自己能取代我了吗?” 他神情更加不屑,自问自答,“做梦呢,我可是爸妈的第一个孩子,沈家长房长孙,更是父母亲手养育长大,他拿什么来比。” 当年的沈氏夫妇有多疼爱他,整个沈家就没有不知道的。 就是现在,他和家里彻底闹翻,他父亲也仍然把他当做儿子,不顾老爷子的禁令,私下接济他。 这样肆无忌惮和家里翻脸的事,沈栖衣敢吗? 不过是他的替代品而已。 “以为这样我就会低头了吗?怎么可能?他们这样做只会让我更讨厌他们,等着吧,我跟你说,我不仅要让他们松口,风风光光接你进沈家,还要他们哭着喊着求着我回去,至于沈栖衣,就让他跳着吧,等以后……他们的好日子迟早到头。” 想到每次找沈栖衣要钱时沈栖衣云淡风轻的口吻,沈霖面部扭曲了一下。 得意什么,这些东西原本是他的。 要不是他和家里吵架,沈栖衣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现在敢拿着他的东西得意,以后他迟早要让沈栖衣一无所有的滚出沈家! 但就目前为止,他还需要从沈栖衣手里拿到钱,只能先忍下这口气。 然而,他是忍辱负重地等了。 可左等右等,沈栖衣那边就像石沉大海一样,再也没了消息。 容遇那边急需用钱,屡屡催促他,沈霖这边又等不到沈栖衣给他打钱,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了,只能打电话催。 谁知这一打才发现,他不知何时被沈栖衣拉黑了。 沈霖怒不可遏。 更让他感到不敢置信的是,沈儒沨紧接着让人通知他,以后不会再给他生活费。 “沈总说,沈先生你是一个成年人了,既然选择了离开家族,就应该学着自己为自己的生活负责任。” 电话那边的青年嗓音干净,说话时自然而然带着三分笑意和客气。 只是说出的话不太中听。 一定是沈栖衣在捣鬼! 沈霖想都不用想,就咬定了是沈栖衣在背后作祟,一时间气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他懊悔,当初要不是他失了手……不然的话,他早就趁着沈栖衣年纪还小整死他了,也不会有今天。 沈霖知道沈栖衣的学校和专业,当即就想找沈栖衣说个清楚。 临出门前,他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又走回客厅,把桌子上的水果刀揣在了身上。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还是沈儒沨身边那个青年。 他在电话那边微微叹息:“沈先生,给您一个建议,最好还是放弃您的想法吧,不然的话,您不一定能承受后果。” 沈霖怎么可能听,冷笑一声就挂断了。 但下一秒—— 砰! 一声巨响。 沈霖脑袋一片空白,连自己什么时候跪在了地上都不知道,耳朵嗡鸣,大脑充血,好不容易缓过点神,就察觉自己半边身体火烧一样剧痛,其中最严重的地方是…… 他两眼发花地低下头,看到了自己按在地上的、半只血肉模糊的手。 另外半只手已经不见了。 就在刚才,他的手机毫无征兆地爆炸了。 沈霖两眼一黑,差点昏厥过去。 救护车很快抵达,是沈儒沨的助理打的电话。 去医院的一路上,沈霖都魂不守舍。 这样狠决而毒辣的手段,不是沈儒沨,而是……他爷爷。 沈老爷子那双苍老而平静的眼仿佛出现在眼前。 沈霖本能地畏惧这位爷爷,躺在担架上不断瑟缩,脑子里的想法全然被惧怕取代。 这还是第一次,他真正的怕了。 他自欺欺人多年,终于在这一刻察觉到,事实和他的想象,出了点差距。 沈霖的底气不是毫无缘由,当初他闹成那样,沈儒沨气得放话说要把他逐出家门,其实本质上只是想要吓吓他。 但就是沈老爷子,轻飘飘三言两语,把沈儒沨的恐吓变成了毫无转圜余地的事实。 冷血果决得不像一个老人。 沈霖从没想过他爷爷也会有这样维护一个孙子的一天。 但没关系…… 老头子还能活几年? 容遇的成功会证明他没有错,他为了容遇所做的一切是都值得的。 问责 沈鹿安摇摇头,压根不想提他的事:“烦,吃着饭呢,别提这些糟心的。” 沈栖衣从善如流,关了热热闹闹的社交平台。 在彻底划上去之前,他无意间扫了一眼热搜。 上面好几个词条,后面都挂着爆的字样 似乎是哪个明星和公司闹翻了,现在明星的粉丝在为自家的偶像讨回公道,在网上爆破公司,要求他们给一个交代。 只是惊鸿一瞥,沈栖衣连字都没看清楚。 他连后台一并关闭,想了想,给一个联系人发过去一条消息。 对面很快回信,是一段语音。 点开之后,青年的嗓音流血出来,说话时咬字清晰,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菜陆陆续续上齐,沈鹿安去拿筷子,转头时发现兄长表情不太对。 “怎么了?你又在看什么?” 沈栖衣把手机扣在桌子上,静了一会儿,才阖上眼,轻声说:“沈霖出事了。” “他能出什么事?难道是他和那个明星的关系曝光闹上绯闻了?那可真是给列祖列宗争光了。”沈鹿安嗤笑。 “他来找我麻烦,在路上手机爆炸了。” 沈鹿安本来还不以为然,听到这话,他笑意顿住,抬头看了下沈栖衣。 沈栖衣低头看着面前的杯子,浅碧色茶水散发着袅袅香气,他嗓音平静,不起丝毫波澜:“周望说,他半只手都被炸掉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窗外阳光明媚,淡金色光线透过窗棂落在地板上。 沈鹿安坐在宽广明亮的餐厅包厢里,生生打了个寒颤。 他眼珠下意识地一转,似乎是想往某个地方看,但是转到一半的时候就僵住了,落在一旁的空地上,空茫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他狠狠闭了下眼睛,手指紧握成拳:“是爷爷。” 笃定毫不怀疑的语气。 饶是对沈霖什么感情,甚至对这个大哥称得上厌恶,但这一刹那,他还是无法说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低道:“爷爷这样做,就不怕爸爸他……” 沈儒沨能接受这种事吗? 当然不能。 就在沈霖出事的当天,通体漆黑的商务车没了平日的稳重,径直从大门开到了内宅,不等车停稳司机下来开门,后门被推开又大力合拢,男人的脚步饱含着怒气,在佣人的问候和诧异的眼神下,一路进了内屋。 “父亲!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疾言厉色地质问,话落才发现屋内不止沈老爷子一个人。 两把黄梨木雕花太师椅,一把坐着沈老爷子,另一把上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沈儒沨错愕:“妈?” 当初沈霖和家里闹翻,老太太为了护着孙子,几乎和家里闹翻,已经搬出去独自居住快二十年了。 老太太瞥了他一眼,冷着脸点点头,就转过脸不再看他。 沈无庸掀起眼皮:“吵吵嚷嚷的干什么?” 沈儒沨被父亲冷冷淡淡一看,本能地绷直了筋骨。 但他很快想起自己的来意,得到消失时的五内俱焚压过了对父亲的畏惧。 “爸,沈霖的事是你做的吗?”他拧眉。 沈无庸:“是我。” “您……” 砰!一旁端坐的老妇人猛地把手里的茶杯摔在地板上,茶水四溅。 沈儒沨没出口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沈无庸,你还是个人吗?”一直静坐的老妇人终于忍不住了,怒骂道,“把小霖赶出去不算,你还要做这种畜牲不如的事,你是非要逼死他不可吗?就是畜牲还知道护犊,你呢?你比畜牲还不如!” 沈无庸不动声色,暗嘲:“哦,那我应该眼睁睁看着,让他拿着刀去找平安?” 老妇人不减怒色:“小霖只是想吓吓他而已,要不是你那好孙子咄咄逼人,连一条路都不给小霖留,他会这么做吗?” “平安咄咄逼人……”沈无庸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句,转眼看向沈儒沨,“你也是这么想的?” 沈儒沨眼神躲闪了下。 他倒不觉得是沈栖衣过分,但沈霖现在这样,他难免有些迁怒。 “真是好一出慈怜心肠啊,”沈无庸叹息,“你们觉得沈霖无辜,全是平安逼得沈霖走投无路,那当年呢?” 沈儒沨愣住,什么当年? 难道是老爷子又想拿沈霖绑架沈鹿安来说事? 他一阵烦躁。 是,他知道是沈霖不对,脑子灌了水,竟然勾结外人,和外人合谋,想把自己亲弟弟绑架了卖给他们,以此勒索钱财。 但这事都过去多少年了?总提不烦吗? 他就想要个家和万事兴,有那么难吗?为什么就非要揪着这点事不放,不能退一步…… “当年我说要赶他出去,你非要把他领回来,让我原谅他。”沈无庸近乎怜悯地看着他,“你知道你在我面前苦苦给他求情的时候,你那好儿子在干什么吗?” 他朝一旁伸出手,一个穿着修身正装的青年上前两步。 沈儒沨看着那个青年,暗暗咬牙。 周望…… 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助理,工作能力极为出众,原本是要委以重任的,不然也不会让他去处理沈霖的事,谁知道他竟然是老爷子的人。 沈无庸把他的神色尽收眼底,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声。 青年看了他一眼,微微低下头,把平板递到沈儒沨手里。 沈儒沨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低下头看去,青年点击屏幕,凝固的画面开始变化。 这竟然是一段监控视频。 监控里,一个看着不过四五岁的小孩,穿着一身像模像样的小西服,乖巧地蹲在花园里,歪头观察一丛牡丹。 沈儒沨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这分明是他二儿子小时候的模样。 那这天是…… “小朋友,你在这里做什么啊?”一道强装出和蔼的嗓音在屏幕外响起,脚步声走近,那人也进入镜头之中。 那是二十多岁的沈霖。 他脸上带着强挤出来的笑容,竭力想表现出和善可亲,见沈栖衣回头,朝着沈栖衣又走近了一步。 “看花。”小小的沈栖衣仰起脸,白嫩小脸衬得那双眼睛葡萄一样水润,“你是谁?” “我是哥哥呀。”沈霖背在身后的手紧握了一下,面上仍是笑容,“这些花有什么好看的,后院有一池荷花,那才好看,哥哥带你去看好不好?” 沈栖衣思考了一会儿,似乎不大愿意。 他迟迟不动,沈霖吐出一口气,不耐烦了,伸手就想去拽他。 沈栖衣是自己偷跑出来玩的,这会儿四下无人,以他的体格,别说反抗,连挣扎都挣扎不脱。 但就在他手碰到沈栖衣前,沈栖衣冲着他乖巧地点了点头,站起身:“好。” 他朝沈霖伸出小手:“哥哥牵。” …… “你还记得当年沈霖试图绑架你,把你卖给境外势力,以此勒索沈家吗?”沈栖衣道。 沈鹿安恹恹点头。 “那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沈鹿安头点到一半,“……什么?” “当年父亲想替沈霖求情,带他回过一次老宅,那一次,他跑到我的住处,说,”沈栖衣勾了勾唇,“要带我去看荷花。” 沈鹿安一身鸡皮疙瘩未平,又被他的语气激起第二层,“你是说……” “他想把我推到池子里淹死。” 沈鹿安瞠目:“什么?!” “只是最后落水险些被淹死的是他,”沈栖衣闲闲道,“沈霖以前在老宅住时,不忿老爷子的管束,私下里虐待犬舍里养的那几条狗,那天不巧撞上,他险些被咬死在水里。” 沈鹿安眼眸闪烁不定。 “为了偷偷虐狗,沈霖以前弄坏过一个监控,故意不让人上报,他不知道那里已经修好了,看到我在那里玩,还以为是上天在给他机会。” “也就是那次之后,爷爷彻底放弃了沈霖。” “这事后来只说是意外,父亲并不知情,”沈栖衣抬了抬眼皮,“如果父亲这次真的为了沈霖找到爷爷那里要说法,爷爷大概是要把这件事拿出来,好好说道说道了。” 他料的没错。 沈儒沨怎么可能是沈老爷子的对手?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件事还惊动到了沈家早年出走的老太太。 老妇人亲手抚养沈霖长大,尤其是沈霖现在这样可怜,更是铁了心护着孙子,证据摆在眼前也只作眼瞎。 “你少蒙我,就你这老匹夫,猪油蒙了心,偏心眼到了极点,你想维护那野种,什么证据捏造不出来!” 沈儒沨骤然了解到这桩陈年往事,面色本就不好看,乍听此言,更是脸色铁青: “妈,你怎么能这么叫栖衣!” “难道不是吗?我说错什么了?”老妇人大怒,“要不是他,这老偏心眼能这么不顾骨血亲情?他抢了小霖这么多东西,还不满足,连剩下的也要夺走!” “要不是被他逼得没有办法,小霖怎么会做出这种糊涂事,现在还受伤成这样,这种贪婪成性的坏批子,也就你们当个宝,好好的孙子不要,对两个野种千宠百宠!” 沈无庸忽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老妇人怒目,“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把小霖认回来,我跟你没完!” “笑什么?当然是笑你。” 沈无庸不冷不热地扫着她,“这么多年过去,你还真是和你那孙子一样,越发愚蠢,也越发上不得台面了。” “沈无庸,你!” 沈无庸合上茶杯,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看了沈儒沨一眼,什么也没说。 沈儒沨活像被凌空抽了一巴掌。 沈无庸道:“周望,送客,通知门卫,再把无关紧要的人放进来,他就不用干了。” 老妇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谁是无关紧要的人?” 哪怕面对发妻,沈无庸同样没有半点和缓态度,冷睨着她,毫不留情道:“我跟沈霖说的话,也同样适用于你。” “别把自己看的太重了。” 钢笔 “快点吃吧,吃完之后你打算去哪?”沈栖衣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手,手指根根修长腻白,他擦的很仔细,连一丝缝隙都不放过,“你好像还是第一次来京市,这边景点挺多的,要去逛逛吗?” “……不去了,回去躺着吧。” 听了一肚子发霉的往事,沈鹿安着实提不起精神,满桌珍馐都没动几筷子。 “行。” “诶,哥,你有没有觉得……”沈鹿安欲言又止。 沈栖衣拉开凳子起身,漫不经心:“嗯?” “就是,爷爷他……”沈鹿安仰靠在椅背上,视线跟着他转,最后落在兄长一如往常笑意盈盈的面庞上,那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上,留下一道阴影,看不出喜怒。 沈鹿安无声地呼出口气,揉了把头发,烦躁地偏过头,“算了,不说这些了。” 沈栖衣没有追问,倒是沈鹿安自己,自顾自闷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开口: “我就是想,要是爷爷和爸爸能稍微中和一下该多好。” 沈栖衣就站在他身侧,想了想,伸手盖住他额头。 沈鹿安仰起头看着他。 “做好自己的事。” 沈鹿安眨巴眨巴眼睛。 沈栖衣拍拍他额头:“少去想这些。” 沈鹿安笑了,抓住哥哥的手贴在脸上,他身上颓丧的气息还没褪去,整个人连骨头都松散了,柔软发丝贴着侧颊,弯着眼睛的模样好像教堂壁画上的天使,轻声: “是,我听你的就够了。” 说着站起来,长长伸了个懒腰,明明高了兄长大半个头,非要跟个树懒一样死皮赖脸扒着他,也不嫌弃夏天天热。 沈栖衣被他靠得摇晃,连走路都走不顺,不得不身上把人板直。 但不过十秒钟这人就又靠了回来,反复几次终于放弃。 中式餐厅装饰繁复,红木隔断格子间挂着红色绳结和木牌铜钟,微风一吹,吹出满屋细碎的叮铃脆响,铜钟红绳晃花了视线。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餐厅外。 格子间后,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静静看着他们走远。 原本只是听朋友说在一家餐厅里偶遇了沈栖衣,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赶过来,谁知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一夜的时间不足以让他把远在沪市的沈家查个底朝天,不过要想完全查清,就算时间足够也不可能做到。 但查沈栖衣和他旁边的这个少年的关系却是绰绰有余。 沈栖衣,沈鹿安。 亲兄弟,还是双生子。 只是因为从小出国在国外读书,短时间内能查到的消息很少,他查不出更多,不过兄弟俩关系很好这一点倒是很容易查出来。 两人的相处模式和他印象中的兄弟相处完全不一样,别说豪门兄弟之间争权夺利到你死我活的做法,就连普通兄弟姐妹间常见的日常吵架都没有过,沈鹿安对这个双胞胎哥哥信赖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就比如他去过的那两家餐厅,竟然是沈鹿安开给沈栖衣的。 难怪这样……亲近。 那样亲昵而纵容的态度。 他昨晚整晚没睡,着了魔一样去回忆这段时间以来和沈栖衣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还是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 他想说服自己沈栖衣其实是喜欢他的。 毕竟沈栖衣对他那么包容不是吗? 如果不是喜欢他,以沈栖衣这样的身份,如果不是真的喜欢他,不是早就利索该和他分手吗?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他压根不想和沈栖衣分手。 从来没想过。 刚谈的时候觉得还早没想过,沈栖衣几次三番拒绝他给他气受的时候他没想过,朋友开玩笑问他两个月就快到了什么时候换新人的时候他没想过,家里让他和人订婚的时候他没想过,就连他发现自己被沈栖衣给耍了之后还是他妈的一点都不想! 顾沢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明明只认识了两个月不是吗?中间也没发生任何刻骨铭心的记忆。 两人甚至连床都没上过。 怎么就割舍不掉了呢? 但也不是没可能,谢倾也从没给过他好脸色,除了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这一点他拿不出任何可以证明两人关系很好的证据,他不也对谢倾念念不忘这么多年了吗? 谢倾得不到就算了,但沈栖衣…… 沈栖衣是他正式交往的男朋友,虽然跟他提了分手,但他又没同意。 不管如何,既然他这样深陷其中了,他就不允许沈栖衣独善其身。 沈栖衣必须也喜欢他! 他花了整整一夜,从回忆里挖出细枝末节的证据,来证明沈栖衣也喜欢他。 然而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就亲眼目睹沈栖衣和他亲生兄弟相处。 所有自欺欺人都成了泡影。 他近乎冷漠地想。 原来这才是沈栖衣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的态度。 沈栖衣真的不喜欢他。 他抱着这样冷怒的情绪,头脑完全被沈栖衣不喜欢他这件事占据,一连几天脸冷的宛如极地冰川。 心里火烧火燎一样难受,面上还要保持冷静。 期末考结束后,学生放假,学生会的工作本该也告一段落,但是学校一个月前就通知要开展一项活动,需要学生会协调,还是联合了隔壁学校联合举办。 顾沢自己待着也是烦,又不想和狐朋狗友出去喝酒,干脆亲自去了。 作为一对相爱相杀到全国知名的老牌名校,京大和清大一向针尖对麦芒。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站在一起,就谁也不甘落入下风。 这次也一样。 明明只是个小活动,京大的学生会长和清大的学生会长同时抵达现场主持工作。 顾沢自然不必说,京大校草的脸不是吹出来的,往那一站就是牌面,专人打理的衣着挑不出任何瑕疵,眉眼俊美,出身优渥带来的气势让人想模仿都难,毫不掩饰自己的傲慢和拒人千里之外,神情极淡,是世家公子特有的的矜贵漠然。 清大学生会长同样身穿正装,只是气质松散得多,容貌俊朗,见人就笑,周身气度清风一样怡人。 不少人都在偷瞄两位会长。 同样是顶尖名校,同样是天之骄子。 不同的是他们的出身。 一位豪门少爷,一位寒门贵子。 顾沢今年大四,按理来说早在大三就该卸任学生会的工作,但他作为学生会的门面靠山,硬生生被挽留到了现在。 京城水深,从来不缺有钱人,一块砖头砸出去砸到十个人说不定就有一个富二代,但普通的富二代完全没法和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四个家族相提并论,顾沢的名字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和他交好,就等于拿到了和顶级豪门交好的邀请函,谁都不愿意就这么放弃这个黄金打的通天梯。 而清大的会长比他小一届,今年才大三,刚刚上任不到半年。 顾沢还是第一次见这位比他小一届的会长。 他心情本就不好,又我行我素惯了,匆匆点个头,就在临时搬来的长桌后坐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锋利的凤眼低垂着,吝啬于给周边一个眼神。 他百无聊赖,往旁边看了一眼。 通过这位新会长放在桌子上的三角桌牌得知了他的名字—— 杨真砚。 有清大的学生来汇报工作,杨真砚抽出笔,低头签上自己的名字。 字迹清秀而工整。 顾沢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倦怠,提不起精神来,别说工作,旁的人凑近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但清大学生会长坐的离他太近,他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顾会长有事吗?”对方注意到他的眼神,疑惑地看过来。 顾沢随口道:“笔不错。” “哦,这个啊,是我老板送的。”杨真砚果然如他一开始表现的那样,非常好说话,也非常健谈。 见他有兴趣,也不吝啬,非常爽快地把笔递给他。 顾沢对他用什么笔一点都不感兴趣,只当这又是一个想要借故和他攀谈的人,一动不动坐着,任凭对方把东西递到面前,半点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只是很淡地扫了一眼。 一个挺有名的牌子。 好像还是一个什么系列,他没了解过。 只知道售价不斐,少说也要四五万。 他撑着下颌,语气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你老板挺大方。” “这个啊,其实是我捡漏了。” 左右也不忙,杨真砚盖上笔帽,摸了摸鼻子,挺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老板给他男朋友来的礼物来着,结果他男朋友不要,他就随手给我了。” “那你老板还挺惨的。” 顾沢从别人的悲惨里汲取到了乐趣,阴沉沉地掀了掀唇角,修长手指间同样拿了只笔,转着打发时间。 “哈哈哈,这倒没有,我老板他心态很好的,我说我要以身相许,他还说让我别恩将仇报,给他当牛做马就行。” 谁都不排斥开朗大方的人,何况这个人还是和他同样的学生会长,顾沢烦了好几天,现在才算是好了点,也有了点笑模样,不再绷着张全世界都欠他几百万的脸,随意问道:“你在哪工作?” “我吗,”杨真砚道,“名砚。” 啪嗒。 顾沢手里的笔掉在了桌子上。 景纵 “哈哈,小爷回来啦!爱卿准备好接驾了吗?” 沈栖衣披着件外套靠坐在床上,从床头摸了把梳子梳头。 身旁沈鹿安还睡得跟个小猪一样,头都拱在被子里,只露出两条长腿,被子只剩下一半,歪歪斜斜搭在身上。 眼看景纵生日马上就要到了,他把景纵从黑名单放了出来。 一个句号发过去,清晨七点,对面的夜猫子居然立马就回了过来,也不知道是睡醒了还是还没睡。 景纵一朝解放,情绪十分激动,朝着他一顿激情输出,控诉沈栖衣把他拉黑的行为。 等发泄完了,才神秘兮兮让沈栖衣猜他现在在哪。 沈栖衣:“3” 景纵:“靠,你威胁我?” 沈栖衣:“2” 景纵:“算你狠。” “小爷我中午落地,怎么样,小恩恩,要不要来接机啊?肯定很想对不对,那我就给你个机会,你现在住哪,我让司机去接你。” “中午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我好久没回来了,都不知道这边有什么好吃的,等等我问问别人啊。” “要不你干脆来我家住算了,我奶和我妈都在家,到时候让我妈给你露一手,她做饭可难吃了。” 对面噼里啪啦发过来一堆,屏幕上的消息刷新速度堪比百人群聊,看的人眼花。 沈栖衣:“再叫我外号绝交。” 景纵:“嚯,又威胁我?我是那么好威胁的人吗?我就要叫,恩恩恩恩恩恩恩恩!” 沈栖衣:“嗯,丫丫。” 景纵:“……” 景纵:“你再叫我丫丫试试?” 沈栖衣:“丫丫。” 景纵:“行行行!好好好!算我们打平!不叫就不叫!给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忘掉!靠,我服了,不就一时大意跟你说了次我小名吗?你至于记到今天?” 沈栖衣笑了声。 两人认识十几年,彼此黑历史无数,互相取的外号数不胜数,景纵这种黑历史之王,居然还敢主动撩架,肉身开团。 真是勇气可嘉。 沈栖衣懒得继续跟他胡搅蛮缠,把话题转回了正事。 沈栖衣:“不来,鹿安在。” 景纵:“……” 景纵和沈鹿安就是一对活体“同级相斥”的典范例子,两人性格相似,都是无法无天的混球性格,按理来说该成为一对无话不谈的狐朋狗友,把自己活成沪市两大公害,结果两人第一次见面,就跟两个相同的磁极撞在一起了似的。 景纵攻击沈鹿安说他就是个永远长不大还恋哥的巨婴。 沈鹿安反唇相讥总比某些人不要脸一放学就往别人家跑要好,怎么是自己家吃不起饭了只能天天混吃混喝吗?哦我知道了,原来是有人自己没兄弟姐妹就来抢别人的啊! 从此两人见面就掐,非但没能处成朋友,反而还成了一对互相看不顺眼的宿敌。 总而言之,两人无法和平共存于同一个空间内。 有沈栖衣也不行。 有次三人碰到一起,这两人一人拽着他一条胳膊,拼命把他往自己那边拽,同时幼稚地冲对方呲牙放狠话。 最后沈栖衣烦了,微笑着把他们揉把揉把,一起扔出了家门。 景纵:“他不是在国外吗?怎么回来了?” 景纵:“我就知道,这小子八字克我,每次一回来就没好事!” 沈栖衣:“你生日那天再让人来接我吧,吃饭不聊了。” 没理会他的吱哇乱叫,沈栖衣把梳子上的头发缠好扔进垃圾桶,下床去洗漱。 景纵这人不是个服输的性格,沈栖衣不理会他,他就信息轰炸,一天能发八百条骚扰短信,缅怀过去,展望未来,经史子集,八卦流言,连他母亲想在他的生日宴会上摆什么花都要发出来抱怨一通。 对此,沈栖衣只有一个感想: 沈鹿安那个室友,脾气是真好啊。 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景纵:“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我是你衣服的备用扣,是路边无人问津的野草,是你可有可无的网友,是淋湿没人爱的小狗,是永远的pnB,哥哥这般态度,不想理我直说了便是,没得显得我无理取闹。” 景纵:“你可想好了,臣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沈栖衣:“你司机几点到?” 景纵:“终于说话了?舍得理我了?呵,哀家可不是这么好哄的,你不说句少爷请原谅,我就不告诉你!” 景纵:“?” 景纵:“五分钟了,你又做什么去了?妈的,每次聊着聊着人就没了。” 沈栖衣:“在查滴滴和地铁哪个更快。” “……” 景纵气得给了旁边坐垫一下。 砰一声闷响。 吓得司机回头看:“少爷?” 景纵憋气:“没事。” 他郁闷地给沈栖衣发消息:“还有半小时到你家楼下,你收拾收拾准备下来吧,哦对了,沈鹿安就不用来了,我家有家规,沈鹿安和狗禁止入内。” 沈栖衣:“他不来。” 沈栖衣:“[语音12’’]” 景纵的第六感疯狂暗示他这段语音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还是忍不住手贱地点开了。 “他?”沈鹿安不屑的声音传出来,“别了吧,就他那体格,我怕我一拳下去把他脑子揍出来,哦不对,我忘了他没有脑子,真可怜,为了彼此好,还是不去了。” 景纵额角青筋直蹦:“沈!鹿!安!” 沈栖衣上车时,一身隆重的寿星故意把脸转到另一边,重重地哼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 景纵用后脑勺对着他:“哼!” “不需要接待宾客吗?” “哼!!!” “鼻炎?” “你才鼻炎!”景纵唰地扭过头,一张俊美的脸皱成一团,对着他一顿指指点点,“我抛下那么多人来接你,你就这态度!” “那快点回去吧。” 景纵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愤愤地瞪了他好几眼,又哀怨下来:“你没有心!你个渣男!” 沈栖衣悠然道:“你说得对。” “……” “生日快乐。” “……”景纵一张脸乍青乍紫,憋出一句,“敷衍!” “快开吧,晚了赶不上。” 至此,景纵彻底歇了和发小一诉分别半年的伤感之情,等车一到会场,就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宾客堆,被他妈逮住好一顿数落,然后拉到前面的招待宾客。 沈栖衣抚平衣角上的褶皱,递上那张描金嵌玉价值千金的请帖,也被迎进了会场。 然后迎面撞见了顾沢那帮狐朋狗友。 沈栖衣不想在景纵的生日宴上和人起冲突,打算绕过去算了,但谁知那群人里有一个面生又眼尖的,一眼扫到他,失声:“我靠,沈栖衣?” 沈栖衣看了他一眼。 确实是个生面孔,从没见过。 但那人显然认识他,并且下一句话就让沈栖衣也知道了他为什么认识他。 “是不是啊?我没认错吧?你是德外的那个沈栖衣吧?” 沈栖衣:“……” 沈栖衣眼前一黑。 他原地转身,离开这片空间,径直上楼去了。 他人是走了,但他那一嗓子也把其余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顾沢几个朋友围着他狐疑问道:“秦五,你认识沈栖衣?” “对啊,你不是才回京城吗?” “认识啊。”秦贤奇怪地说,“他高中是我隔壁学校的,老有名了,怎么,你们也认识?” “认识,当然认识。”一个染黄毛敞着外套吊儿郎当的人古怪地笑了一下,歪眉斜眼和其他人交流眼色。 一群人像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默契一样,齐刷刷笑起来。 顾沢这段时间没跟他们出去鬼混,就算出去也不可能跟他们说这种丢脸事,红毛还在医院,他家里出事之后,这些人果断把他踢出了交际圈,所以也没法从他那里得知,这群人还半点没察觉事情出现了变化。 秦贤被他们笑出一身鸡皮疙瘩,“你们笑什么?” “笑那个沈栖衣啊。”黄毛搭着他肩膀,“你不知道,他在我们这也可有名了。” 秦贤还是摸不着头脑:“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有人看他实在状况外,不忍心了,凑到他面前给他解释:“那是顾哥的男朋友,所以,你懂的。” “……”秦贤认真道,“我该懂什么?” “唉,你怎么……算了,我直说吧。”那人啧了一声,“顾哥喜欢谢家那位你是知道的,但谢家那位出国了,沈栖衣就是顾哥找的替身,特别乖特别听话的那种,听说家里老穷了,为了钱什么气都能忍,就前几天,顾哥新看上个小男生,直接舞到他面前,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秦贤沉默了很久,“他,穷?” “对啊,不知道今天怎么混进来的,前两天还跟顾哥闹分手,该不会是来求和的吧,不行,等会儿我得找个机会……” 秦贤打断他,“等下。” 那人:“?” 秦贤缓缓道:“沈栖衣读书的时候,上的是私立中学,最好的那个班,全班只有十五个人,十四个人全是沪市顶级富二代。” 其他人自动把沈栖衣归位了不是的那一个,刚想说话,秦贤继续道: “他们班高考之后组织了一次全班毕业旅行,私人飞机直飞迪拜,玩了半个月。” 黄毛嗤笑:“原来从那么早就会抱大腿了啊,平时装的还挺清高,都没看……” “那架私人飞机是沈栖衣十八岁生日礼物。” 秦贤怜悯道:“他爷爷送的。” 月色 他这句话的威力不亚于十万伏特的高压电当头劈下,宴会厅门口这块空地一片死寂。 黄毛呆滞了很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这怎么可能?” 其他人也沉默着不说话,但眼神无不表示怀疑。 被周围一群人用不信任的目光盯着看,秦贤也有些不快,干脆拿出手机,从朋友圈里翻找了一圈,点开了怼在黄毛眼皮子底下。 黄毛:“什么东西?” 秦贤说:“你自己看呗——我从今天过生日这位的朋友圈里找的,这你总能信了吧?” 黄毛不情不愿地接过来。 就一眼,他的心就凉了半截。 景纵从不知低调为何物,朋友圈里晒图晒得大方,尤其是毕业时发的那一条。 完全俯拍的角度,白墙红顶宛如古欧洲教堂一样典雅的建筑,绿色草坪间铺着白色鹅暖石小路,学生来来往往,男生穿着妥帖的衬衣西裤,女生穿着格子短裙……少年和几个同伴坐在三楼露天阳台的藤椅里喝下午茶,长发垂下,遮了半张洁白的侧脸; 教室宽敞而有序,临近毕业,学生们吊儿郎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肆意大笑做鬼脸摆姿势……少年坐在教室后排低头翻书,阳光穿透窗户洒在他课桌上; 穿着奇奇怪怪服装扮演角色的学生在校园里穿梭,每间教室都被装饰成不同的主题风格……鬼屋门口,少年被人强搂着脖子,踉跄了一步,看着镜头无奈微笑; 在度假山庄的盘山道上赛车,大引擎的轰鸣把空气都震碎,车身争先恐后穿过茂密林荫,阳光聚焦于此; 全班共同出游,飞迪拜庆祝毕业; 乘游艇出海开晚会,穿着泳衣的少年少女在甲板上放声欢笑; 新年时聚在旋转餐厅里过新年,蛋糕奶油喷了一地…… 宛如欧洲童话中的校园,丰富多彩到完全不像高中生多校园生活,当然还有一股不可忽视也忽视不了的、呛鼻至极的中二病气息…… 但这一切都掩盖不住这些照片下流淌的金钱味道。 每一张每一张,镜头最中心的地方,都是沈栖衣。 黄毛翻照片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不可能!”他表情比哭还难看,“他们学校怎么会让他们这么乱搞?” 秦贤耸肩:“因为这学校就是他家开的啊,专门开给他读书的。” “可是,他不是……不是……”黄毛吞了口唾沫,濒临崩溃,“顾哥不是说,他吃个五百来块的火锅都要和人AA吗?他家那么有钱,还需要和人AA?” 秦贤头顶缓缓冒出一个“?”。 但他琢磨了下,又觉得这很正常。 “就德外那帮中二病……” 他说话不经思索,嘴又太快,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心虚地四处看了下。 这里的一二楼的结构类似于天井,从侧边楼梯上去,转个弯就能进宴会厅,大门外的走廊可以直接看到一楼门口这片空地。 他眼角余光一带,从临着大厅的二楼栏杆边上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沈栖衣不知为什么去而复返,就站在栏杆边。 秦贤差点把舌头吞下去,紧急改口,“不是,那帮大少爷——天天想一出是一出,做什么不都是正常的吗?” 他若无其事地拿回自己的手机。 离开了人来人往的宴会厅,信号果然好了很多,沈栖衣回了母亲发来的消息,听到身后传来景纵纳闷的嗓音: “你在这站着做什么?” 景纵好不容易挣脱他妈的母爱柔术,一眼没扫见自己辛辛苦苦接来的发小,又溜到门外,果不其然在门口找到了人。 “回个消息。” 楚言珺现在住在意大利,知道他和沈鹿安准备欧洲自驾游,给他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过去玩。 景纵半点闲不住,两秒不到,就跟身上有虱子一样,换了十来个站姿。 沈栖衣收起手机,朝楼下还在纠缠的人抬了抬下巴,那几人背对着他,还以为他已经进去了。 “那是你的客人?” 景纵眯起眼,朝他看的地方转去:“谁啊……那几个?不认识。” 他扭头,刚好见家里的管家从宴会厅里出来,便问道:“那几个人是我妈邀请的?” 被主人家谴出来找人的管家看了眼几人的脸,恭顺答话:“不是夫人邀请的,少爷,夫人在找您。” 不是受邀来的,就是自己混进来,想要趁机拉关系攀大腿的。 这种人经常有,或许就是哪家的附庸,景纵见多了,并不放在心上。 “哦,等等,我透口气,马上回去了。”景纵敷衍道。 他问沈栖衣:“那些人怎么了?” 红木栏杆上用金粉描绘着万字图腾,空气里檀香袅袅,沈栖衣垂眸摩挲了下指尖,只是短暂的接触,柔软的指尖腌入味般,散发着和红木相似的沉香,“有点小矛盾。” 景纵脸色轻微变化:“小矛盾?” 恰好楼下的争执消停,他的声音从二楼栏杆边当头砸下。 几人猝然抬头,惊惶不安地仰望着二楼边上的人。 往日里视作随意戏谑狎昵的玩物一朝转变身份,给人的感觉就天差地别。 明明还是和往常一样的清浅笑容,眼角眉梢弯折的弧度没有半点变化。但他们却不得不绷紧了脊背,因为对方一句话,就把心提到了嗓子口。 仿佛等待命运的宣判。 而结果是如此明显。 那些照片足以证明他和今天的宴会主人公有着多么亲近的关系。 三年朝夕相处,同窗之情,再加上沈家。 于公于私,他们和沈栖衣都不是一个重量级的选项。 一群人冷汗涔涔地盯着楼上看。 只见那长发美人偏过头,松松垮垮束成一束垂在肩头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落,没有回答身旁人的问题,只是唇角挽起一个清浅温柔的弧度,轻声道:“把他们赶出去。” 不是请求或者询问,而是吩咐。 轻描淡写地下令,完全没给人拒绝的余地。 如此习以为常的口吻。 一旁的管家抬头看了他一眼,沈栖衣回了他一个浅浅的笑。 底下黄毛等人腿都软了。 蹭宴会是圈内心知肚明的行为,圈内关系错综复杂,姻亲合作依附不知凡几,一般主人家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行为。 要是还被赶出去…… 这都不是面不面子的问题了,景家小少爷过生日,亲口下令把他们赶出去……几乎等同于景家在公然对他们表示不满。 往轻了说他们个人会被家里斥责,往严重了说,他们整个家族都会受到影响。 以四个家族在京城的影响,甚至不需要景家确切做什么,表露出的微末的厌恶就足以让他们举步维艰。 说不定家里的生意很快就会…… 等等。 这群人忽然想起之前家里一夜之间破产的红毛。 “误会,这都是误会!”有人反应快,急急忙忙开口,“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沈……沈少,我们给您赔罪了,您向来大度,就原谅我们这次……” “对对对,我们……” 沈栖衣笑了笑,歪头看着景纵:“嗯?” 景纵深深看了他一眼,朝管家挥了挥手。 管家视线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阖下眼:“是。” 他打了个电话,门口立刻有保安走进来,预备把这些不请自来的恶客带出去。 秦贤惊呆了,左右看看:“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 但这群人哪有空给他解释。 黄毛一咬牙,就想往楼上跑,想着不管怎么样先留下再说,但他这被酒色泡软的骨头实在不是运动健将的料子,还没跑出去两步就被保安抓住。 “放开我!你他妈拉谁呢?” “不是,真是误会……你……艹傻逼,别拽我衣服,拽坏了你赔得起吗?” 景纵冷冷掀唇:“我赔得起,把人给我丢出去。” 景家的威慑力是显而易见的,他一开口,黄毛等人挣扎的幅度瞬间就减轻了,只是还想再争取一下。 就在一群人和保安厮扯不清,景纵隐隐不耐想让他们动作快点的时候,大门口的光线忽然暗了一下。 是又有人走进来了。 沈栖衣之前没说错,景纵来接他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他们到达的时候,景家正经邀请的客人已经到了大半,也只有这些打算偷偷混进来的,才回挑在其他客人已经进入之后再进,免得妨碍人家正常秩序。 他们在门口拖拖拉拉半天,门口一个人都没有,也是因为如此。 没想到有人比他们还晚。 沈栖衣不怎么走心地朝着门口看去。 此时外界天色已经不算早,漫天霞光洒在入门处的青石地砖上,门口两盏红灯笼,挂在漆了黑漆的拱门。 引路的服务生往旁边退开一步,让出身后的人。 来迟的人一身低调的装束,不出挑也不出错,只是因为周身矜贵雅致的气度,无端让人多看他几眼。 沈栖衣看得不甚认真,只看到他侧脸白如冷玉,身披霞锦,却似初雪薄凉。 仿佛察觉到了来自上方的注视,他鸦黑的长睫轻颤,薄薄的眼皮一抬,暖色微光洒入浓墨,似湖面泛着浅淡的涟漪。 沈栖衣捻了捻指尖,只觉得周围的檀香好像更浓郁了一点。 这张脸…… 玉色太浓,月色太浅。 那人站在那,就成了这铺天盖地的暧昧暖色里唯一的一抹浅淡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