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第一草包》 001 天渊一千三百二十六年,三月。 天庭四将之一的东阿主明见素在仙魔战场失踪了。 一千多年前,第一次仙魔大战结束后,仙界与魔渊订下了“落凤之盟”,此后总体算得上太平,只余下了小摩擦。仙魔战场是过去大战留下来的遗迹,是一块无主之地,也就变成了仙魔两界用来解决摩擦的地方。 元月的时候,东阿主明见素按照惯例去巡视战场,结果一去便无踪迹。与她同行的值守仙官早早地回到了仙界,而她三个月都没有踪影。天帝几回命人去追索她的下落,最后一无所获。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有一件事情能够确定:碧落黄泉不见踪,东阿主明见素陨落了。 仙界天庭有四位大将,东阿主缺位,还有西河、南离、北辰三位剑主,天帝无需忧心太多,便慢慢地挑选新的东阿主,没将明见素死亡的消息放在心上。可天庭中其他的仙官却死死地盯住了东阿山,想要看热闹。当然,不是看明见素,而是看东阿山另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主人”——凤池月的笑话。 在仙界有两个遭人嫌的人物,一是嚣张跋扈的帝女初意;二就是好吃懒做、惹是生非的草包美人凤池月了,可要是让他们选一个最嫌弃的,非凤池月莫属。至于缘由——那就是帝女初意很能打。都说魔渊崇拜强者,其实仙界也不例外。当然,在这其中还有一个不为人道的理由,便是嫉妒!他们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凤池月为什么独获明见素的青睐,就因为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吗?不可能,东阿主明见素不可能这么肤浅,一定是凤池月用了什么手段蛊惑人心。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了,凤池月唯一的也是最大的靠山倒下了,她还能继续嚣张下去吗?恐怕没多久就要被赶出东阿山了吧?想到了这点,不少仙官都露出几分幸灾乐祸来,走在了路上,还要朝着同僚挤眉弄眼,最后会心一笑。若是凤池月实在是无处可去的话,他们也可以勉强收留的。 凤池月不知道痴心妄想之人的心思,此刻的她正歪在了榻上看话本,指尖捏着一枚果子很是悠游自在。整座东阿山都因为明见素的陨落陷入了悲伤和凄哀中,也只有她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只顾着自己享受。 在东阿主陨落的消息传回时,谁能想到这一直被东阿主照顾的草包美人连滴眼泪都没有流,只说了两个字:节哀。然后一转身,又自个儿寻欢作乐去了,压根没考虑过其他人的心情。就算是做做样子也成啊! “真人,您准备一直躺着吗?”东阿主的记名弟子祝完实在是忍无可忍,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她做不出对凤池月无礼的行径,她没法去抢夺果子、话本,只能用加重的语调来强调自己对凤池月的不满。 “嗯?”凤池月一挑眉,缓缓地坐起身。一身红衣委在榻上,与她白如净雪的肌肤相得益彰。墨色的长发黑如鸦羽,垂在胸前的几绺编成了细小的辫子吹来。银链从黑发丛中穿过,一枚月牙形的额饰点在了光洁的额头,胸前佩戴着红璎珞,腰间悬挂着银铃,随着她一举一动,发出清越的声响。 作为仙界第一美人的她有着一张不可方物的脸——可看着她的神色,祝完只会心痛如刀割。因为一看到那些华美的配饰,她就想到了恩师的月例,那是一点儿都不剩啊!现在恩师陨落了,天庭发下来的抚恤之用的丹玉,能够养活这位不事生产的大美人吗? 要不将她退还凤凰山吧?不行,东阿山与凤凰山早已经交恶了。两百多年前,恩师入主东阿山,凤凰山的仙人来了,不是为了恭贺,而是指责恩师偷走了他们的凤凰蛋,试图将凤池月要回去。恩师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便颔首同意了。可没两天,凤池月就被送了回来。凤凰山那边说是恩师故意将人养坏了,他们伺候不起。 她可是听说了,凤凰山自千年前仙魔之战后便一蹶不振,十分珍惜后代,凤池月这只被退货的凤凰是数千年来头一遭。 凤池月不急,可祝完很急。还没等到她继续劝说凤池月呢,整座东阿山便发出了一阵轰隆大响,宛如千万雷霆一道炸开。祝完神色一变,拔腿就朝着外头跑去。不到一刻钟后,她又气喘吁吁地回来了,盯着凤池月说:“不妙,您的仇人来了!” 这下凤池月总算将话本推到了一边去了,她讶异地一挑眉,不紧不慢说:“仇人?是哪个?四海中的小泥鳅?太上宫的牛鼻子?守天门的胖头鱼?还是那——” 祝完实在是受不了凤池月这模样,要是不开口还有几分美人的风度,一张嘴将那气质破坏得一干二净!仙界大大小小的仙官,哪个没被她得罪过?等她一个个猜完了,可能东阿山都要被人打塌了!“是帝女。”祝完打断了凤池月的话,她也不知道告诉凤池月做什么,难不成指望她跟帝女打上一架?可要知道,帝女初意是与天庭四将一般的人物,要不是她的身份特殊,早就当上了天庭上将。 “是初意啊。”凤池月恍然大悟,不紧不慢地起身。对上了祝完如丧考妣的脸色,她又慢悠悠道,“你慌什么?这禁阵她打不破。” 祝完:“……”怎么死在仙魔战场的不是她这个祸害?哦,对,她手无缚鸡之力,从未见过血腥,谁敢让她去仙魔战场值守。 东阿山外。 狂轰滥炸虽然引动了惊天大响,可正如凤池月所说的那样,根本撼动不了东阿山的禁制分毫。除非此刻父君授旨另封东阿主,要不然这整座山的禁制还得是凤池月说了算。 初意眉头紧紧蹙起,眼神中涌动着些许的怒意。她本来是想看凤池月倒霉的,哪想到亲自走这么一遭,给自己惹来了满腹的火气。她跟凤池月交恶已久,一来是她想不明白,除了一张脸外一无是处的凤池月凭什么这样气焰嚣张、比自己这个帝女还要傲气;二来则是因为明见素。她几度想与明见素切磋,可明见素只有一句话——师妹在等我。师妹、师妹,师妹个头啊!难不成少了明见素,她凤池月还能缺胳膊少腿、生活不能自理吗? 过去有明见素护着,谁也不能奈凤池月分毫。可今时不同往日了,怎么样都得把握住机会,将心中的那股恶气宣泄出。 她伸手一捉,取出了一柄法剑,将剑诀一掐,暗暗地蓄势。轰鸣声渐渐消隐,大阵上的流光浮动,将天阙染得五光十色,煞是好看。就在这短暂的静默中,一道凉凉的声音传了出来:“怎么停了?山穷水尽了吗?” 初意额上青筋一跳,凛冽的眼神霎时间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果然,那悠游自在地站在云头的,可不就是招摇又讨人嫌的凤池月吗?整座东阿山因明见素的陨落俱着缟素,也就她凤池月一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有那么一瞬间,初意很替明见素不值! “你终于肯出来了。”初意的语调凉飕飕的。 凤池月嘴唇动了动,抱着双臂,似笑非笑道:“不是你来请我的吗?” 这个“请”字挑动了初意的神经,她怎么可能请凤池月?她对凤池月压根不会客气。她冷冷地笑了一声说:“我父君已经在物色新的东阿主了,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搬出东阿山,省得到时候被丢出来,面上难看。” 凤池月保持着微笑:“东阿山不会有别人住进来。” 初意朝着她翻了个大白眼,讥讽道:“你还以为明见素在啊?当初什么事情都有她替你挡着,你才能够顺心如意。现在她不在了,我劝你还是夹着尾巴做人。难不成还指望凤凰山帮你吗?先不提凤凰山一脉凋零已久,就说你被他们赶出来的事情,已经让好多人笑掉大牙了。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没出息的凤凰!” 凤池月嘴皮子一动,面上没有半点羞愧:“现在不就见到了?”见初意语塞,她又故意唉声叹气说,“东阿主为仙界战死,尸骨未寒,你们天庭就来收回东阿山,驱逐她的弟子门人,当真是令人寒心。怪不得有点追求的人仙都乐意在洞天福地当自己的逍遥散仙呢。你们天庭天仙扎堆,怕不是故意排挤人仙。” 在仙界中,仙有两种。一是自凡间历经三灾九劫飞升上来的,称为人仙;另一种是仙人之子,天生便有仙的命格,是为天仙。双方看起来很和谐,可明争暗斗都不会少。你瞧不起我出生凡俗;我瞧不起你好逸恶劳骄奢淫逸,当然,谁都不会承认这点的。就像此刻的初意,恨得咬牙切齿的,可不能承认凤池月说的话。她是帝女,代表的是天庭的脸面,有些话不该也不能从她的口中说出去。 凤池月看着气冲冲离去的初意,勾唇轻轻地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师姐不在,漫漫长夜,如何度过。” 002 虽然以“师姐妹”相称,可凤池月与明见素并不是同门。 明见素是实打实的人仙,而凤池月则是天仙。 凤池月是在三百多年前遇到明见素的,那时候明见素才飞升到了仙界,误入了“天河之渊”,之后又误打误撞地斩破了那隐匿了数百年的禁制,将她从不见天日的河渊中捞了出来。一开始明见素还将她当成是惑人心神的魔,又或者是被羁押多年的叛徒,不愿意带着她离开。还是她力证无辜、对着天道发了誓,又翻出了前人留下的手记,才打消了明见素的疑心,跟着她到了天庭去。 她只是一只无辜又可怜、不幸被人遗弃到了天河之渊,野蛮生长了几十年的凤凰而已。 “可终于走了。”祝完的声音响起,她跟东阿山中的仙官就像是春笋,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抚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没出息样。 东阿山中,明见素清静持正,凤池月嚣张跋扈,而弟子仙众则是胆小谨慎,是三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凤池月平日里做什么都有明见素伺候,懒得理会山中的仙官,这会儿看着他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样,一脸嫌弃说:“天帝有意收回东阿山,你们各奔前程去吧。” 祝完:“……”她只恨自己骂人还不够熟练,没法将凤池月喷个狗血淋头。不过话说回来,她也想跟着众仙官一样找未来,可她是明见素的弟子,就算只是记名的,那也不能投奔其他的仙人,顶多找一处福地当一个餐风饮露的散仙。 凤池月也不在意那些人听没听进去,她才懒得管别人的死活。明见素没在,她也不想要别人来伺候。仙体无垢,她就算是随便找个地方不吃不喝坐着修持几百年也无妨。 黄昏时候。 祝完哭丧着脸来报消息,经过帝女那么一闹,原本说好了要留在东阿山的仙官们不准备留下了。白日里凤池月说的话正好给他们一个借口,这会儿都提着包袱各奔东西了。东阿山中三百六十名仙官,那是跑得一干二净,一个都不剩。甚至连殿前的桃花精都想跑,只可惜没人乐意给它挪根。 她恩师经营数百年,一朝溃散。凤池月不当家,败起家来压根不会心疼。 “心不在东阿山,走了不是很正常吗?我跟他们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阻碍他们的前程?”凤池月很是不解地看着祝完,生灭离散不都是天之数吗? 祝完的心在滴血,咬了咬牙说:“那也得等到祭仪过后啊!恩师尸骨未寒——” 一句话还没说完,祝完就看到了凤池月脸上那荡人心神的笑,以及轻飘飘的话语。 “什么尸骨?你们找到了吗?也不过是旧衣冠而已,有什么好拜的?” 声音很轻,可入耳无疑似霹雳。祝完气得不轻,浑身发颤,双手抖个不停,恨不得一巴掌抡到凤池月的脸上去。不管什么时候,凤池月都那样招人讨厌,让人恨得咬牙切齿。这还是人话吗?恩师当初待她多好?她现在就是这样回报的? 凤池月没理会祝完,而是坐在了石台上,气定神闲地欣赏着仿佛要将一切烧尽的暮色。 落日如血,照遍山川。 在太阳下沉的地方,一座宏伟幽峻的城墙立在了荒芜的大地上。城外是一条绵延数千里的黑河,望之幽峻不见底 。 夜色渐深,往来的人越来越少。在城门口守卫的仙人疲倦地打起盹的时候,一个身着灰衣、戴着帷帽的年轻女仙迈步走入了城中。守卫查了查她的铭牌,手一扬就将她放入城中去了。这座城坐落在边界之地,与仙魔战场毗邻,来往的都是些值守的仙官或者是历练的散仙。在进城后,灯光下的人影渐渐多了起来,酒馆里,三两个仙人围拢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说着近来的热闹事。 女仙不动声色地找了个偏角座下,喊了两斤酒,听酒馆中的人议论。 “东阿主陨落了,现在天庭正在选拔新的人选呢。” “这么快?不过跟咱们也没有关系。” “凤池月那个大祸害还在东阿山吧?按照惯例,在选择出新的东阿主之前,那座山还是属于她的。若是能买下来,到时候也只用改个名。她现在怎么样了?” …… 女仙竖着耳朵听,众人骂人的话语五花八门的,她的眉心紧紧蹙起,强忍着没将酒桌掀翻了。 “她厉害着呢。”一位提着酒壶的大汉哼了一声,说,“可能东阿主才死,她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吧。今日还隔着禁阵骂帝女呢。”说到了最后一句,大汉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他也想骂,但是他不敢。这俩刺头撞在一起,还真是好看的,可惜持续不了多久咯。 “东阿主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怎么那样娇惯她?”搭话的女仙有些不忍心,“如果早前东阿主教她做人,也不至于落到人人喊打的窘境。” “也许是天生的坏胚子吧。”一人哄笑道,“我就实话实说了,我想看她倒霉。我等在仙魔战场中历练,凭什么她什么都不干就享受了一切好?如果她是帝女,我也无话可说。可她跟咱们一样,就算是天仙,那也没有什么靠山。” “你面对自己的嫉妒还挺坦然的。”女仙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又笑了笑说,“诸君,酒后也得慎言啊。”说着,将丹玉一掷,扭头就走了。余下的一群男仙被她扫了兴,停顿片刻,唏嘘数声后,将话题一转,落到了别处去了。 偏角的女仙没再听见与凤池月相关的消息,眉头紧紧皱起,也起身离开了酒馆。她沿着宽敞的大街一直走到了尽头,才抬眸看了眼招摇的风幡。片刻后,她又大步地迈入了客栈,直接租下了一处洞府三个月。待到进了洞府,将禁制一一启动,她才抬手揭开帷帽,露出了一张凛若霜雪的脸——恰是传闻中已经失踪陨落的东阿主明见素。 洞府中的烛火幽幽燃烧,明见素吐了一口浊气,将脑海中关乎凤池月的消息尽数驱逐。 明见素是在跟凤池月吵了一架后决定离开的,她突然间发现飞升到了天庭后,她根本就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自在快活。她在凡间时。曾构想过飞升后逍遥自在的生活,从来没有人告诉她,飞升只是换个地方打工啊!天庭仙官结党,比之下界更为恐怖,规矩还多,动不动就要扣除月例。而且还有些在职责之外的活,她压根拒绝不了。 若只是白日里忙碌就算了,她殿中还有凤池月这么个索求无度的麻烦精。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两件事情,一是飞升后接了诏令当仙官,二是将凤池月从天河之渊带了回来并且一时被美色冲昏头脑,答应了她种种无理的要求,譬如双修。 她对双修之事本身并无恶感,在下界的时候以剑为侣,也没有谁能走进她的眼中、心中。倒是在天河之渊瞧见凤池月的第一眼,就心迷神荡的,神思不属。双方互有好感,那便是情投意合,做些什么也是顺理成章。但是凤池月她——算了,不提也罢。 总之这两百多年劳体劳心,她累了。 她不用管凤池月。 就凤池月那没心没肺的模样,在得知她死亡的消息后,顶多哭一阵就能把悲伤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吧?毕竟是天仙,在天河之渊都能生活,那没了自己,也能够立起来的。至于那些“仇人”,虽然凤池月在仙界人人喊打、人憎狗嫌,但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境地,况且凤凰山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凤池月出事的。凤凰一脉近来虽然落魄,可千年前却是仙界最强悍的一股力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他们还没到死这一地步。 “睡吧。”明见素自言自语说。 她从乾坤囊中取出了一坛酒。 酒名醉生梦死解千愁。 有酒在,她会睡不着吗?不,完全不会。 师妹今夜会想她吗? - 翌日,东阿山道宫。 凤池月神色寂然,准备出行。 祝完觑着她苍白的面色、微微发红的眼眶,心中多了一点点欣慰。凤真人到底不是真正冷漠心肠的人,先前只是不愿意在人前示弱,在夜里还是伤心的。思忖片刻后,祝完劝说道:“昨日才与帝女起冲突,现在不便外出。” 凤池月皱眉道:“昨夜太上宫道童发来消息,说是接下来不给东阿山提供丹药了。他们凭什么克扣师姐应得之物?”混沌镜上消息来,气得她一整夜都没有睡好!她这一憔悴得要多少丹药才能补足损失的精神气? 祝完:“……”她也收到了。凭什么?当然是凭“人走茶凉”啊。人都没了,也不怕谁来争。你要是拿规章制度说事,那也容易,明面上应下,然后拖到了猴年马月,总之就是不见踪影。“真人,师尊已经不在了,咱们争不过他们。” 凤池月冷冷一笑:“你猜我吃过亏吗?” 在对上凤池月那双肃静而又冷冽的眉眼时,祝完有一瞬间以为自己面对是冷漠挺拔的剑主。她很少在凤池月的身上看到锐利的一面,在她的记忆里,凤池月都是雍容而又慵懒的,带着凤凰一脉与生俱来的贵气。仙界诸族之中,唯有四海中的鲛人一脉方能比拟。 可她也只被凤池月镇住一瞬。 她怎么能指望一个看到一条未化形的青蛇便吓得跳到师尊怀里的人有剑的锐气。 一定是幻觉。 她嗫喏着唇,要凤池月认清现实。 可等她回神后,眼前已经没了凤池月的身影了。 她去哪里了?不会是太上宫吧?想到了这种可能,祝完吓得面色煞白。 003 太上宫是天禄部下属的机构,掌管着天庭中仙官所需的丹药。如今主持太上宫的静德仙君,是天禄星君的徒儿。他的炼丹本事不错,可兴许跟炼丹炉、丹火待久了,脾气也变得越发不好。他要是哪天心情不好,克扣了丹药,也没有人会找上门去。毕竟一旦将他得罪了,就等同于得罪整个天禄部,日后不只是太上宫的丹药难取,就连天禄宫的丹玉、文曲宫的道经、龙鼎宫的宝材,都很难拿到了。毕竟这四宫是天禄部下“四霸”,同气连枝。 师尊陨落后,东阿山的处境一落千丈,本就树敌无数,要是再得罪了天禄部诸宫,那她们还要不要在天庭过下去了?难不成要像那些散仙,寻找一些无人出没的山,一闭关就是千百年?有所需得靠自己腾云驾雾、跋涉千里去求吗?祝完宛如孤舟一叶漂泊在茫茫海域中,面上绝望之色越发浓郁。她得赶紧将凤池月拦下,不能让她去闯祸了,要知道现在可没有一个绝世无敌的东阿主来收拾烂摊子! 可就在祝完准备离开的时候,东阿山中有客人来了。不是别人,而是许久不踏入东阿山的凤凰一脉散仙凤瑶。祝完很快便摆正了神色,拿出东阿主弟子该有的风度,朝着不远处身着金红色衣裙、绝色倾城的散仙行了一礼,道:“见过真人。” 凤瑶回了一礼,将一只乾坤囊递向了祝完,面无表情道:“这是凤凰山的一点心意。”在得知明见素陨落后,凤凰山羽族们集中开了个会,大家一致认为凤池月的处境会很不妙。让她继续留在东阿山还是接回凤凰山成了摆在众人面前的难题。经过了几轮投票,一个众人毫不意外的结果出现,那就是别让她回来。可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落魄,凤凰们又做不到,商量了一通后,决定举族供养凤池月,当然,前提是她住在东阿山。 天庭众仙官冷血无情,将“人走茶凉”演绎得淋漓尽致,在师尊出事后,除了与师尊有甚深交情的北辰主明玉衡送了东西来,其他人则是忙着“割席”和看热闹。她是怎么都想不到这一贯跟东阿山唱反调的凤凰们会雪中送炭来。只是所有的感动在想到了凤池月离开东阿山的刹那消失不见了。祝完道了一声谢,强忍着落泪的冲动,对凤瑶说:“真人离开东阿山了,许是去太上宫了。” 这句话一出,垮着脸、满腹郁闷的人变成了两个。 “她去太上宫做什么?难不成是卖凤凰火吗?”凤瑶扶额,咬牙切齿说。 祝完苦笑:“真人觉得可能吗?”她倒是希望凤池月是去卖凤凰火的,毕竟这样丢的也是凤凰一脉的脸。可要是去闹事的——光是想到这种可能,祝完就觉得自己要被灭顶的窒息感淹没了。 “快去拦住她,还来得及。”凤瑶道,此刻她与祝完的想法完全一致。 天庭在昆仑山巅,位于四方之中。东阿、西河、南离、北辰四大山以及诸错落的小山如群星拱卫着昆仑。天庭有天机、天枢、天禄三大部,皆坐落中枢。毕竟“中”为“主”,“四方”为辅,有头有脸的仙官都住在昆仑山。若此刻她们都在昆仑山,是不指望能追上凤池月的,可现在是从东阿到昆仑,要过数道天门,怎么都能赶上。 但是很快的,祝完、凤瑶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了,她们进了天门,得到的消息却是凤池月走了许久了。她们竟然追不上一个平日里好吃懒惰的散仙?面面相觑了一阵,祝完、凤瑶二人一致忽略了这件事情。 抵达了天庭的凤池月缓步走在了廊道上,腰间金铃晃动,响起一阵阵清越的回声。放眼望去,天宫玉楼金阙错落在飘渺的云间,往来的仙人着绛纱衣,戴芙蓉冠,玉簪珠履、紫绶金章,煞是威武。在凤池月目光投去时,仙官们也瞧见了她,一个个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来,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凤池月旁若无人地穿过了红色的长桥,走到了太上宫前。金钉攒玉户,采风舞朱门。檐角垂下的风铃玲珑剔透的,晃动起来声响琳琅。在匾额侧边,有一只倒悬的紫色葫芦,底下雕刻的圆珠宛如吐出的九转仙丹,散发着阵阵的玄妙。凤池月唇畔浮现出了一抹莫名的笑。 静德那老家伙想要克扣明见素的丹药?明见素的就是她的,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他做了这决定,结果也该是他自个儿受着! 摇着蒲扇的小道童对着一口丹炉打盹,在听到铃声时瞬间回神。他没有见过凤池月,被那雍容的气度一摄,忙堆出了笑脸,热情地相迎:“仙君是来取丹药的吗?不知是哪一宫的?” 凤池月从容道:“东阿山。” 这三个字一出,小道童的脸色瞬间就变了,谄媚的笑容顿时化作了凶恶。脚步一动,一下子拉开了和凤池月的距离,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今日没有东阿山的分例。”他恶声恶气地说道。仙君吩咐过了,从今日起不再给东阿山提供丹药。东阿主陨落了,值守的仙官都跑得差不多了,他们干嘛还要废那些气力?倒不如将丹药省下来。 凤池月又问:“为什么没有?”她的视线移到了炼丹炉上,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仿佛在看自己的所有物。 小道童哪里说得出一二来,规章制度他不知道,但是仙君的吩咐他牢牢地记在心上。一边做出驱赶的动作,一边不耐烦道:“去去去,没有就是没有,哪里还用问为什么?”在太上宫当道童是个美差,就算是修为比他高的人,也要赔着笑脸。他的心气高了,脸色翻覆只在一瞬间。 凤池月笑了起来,乌黑的眸中映衬着一簇闪烁着的、危险的火光。 “没有拿到丹药,我是不会离开的。”凤池月说道。 小道童最是烦恼这类“胡搅蛮缠”的人,怒喝了一声,将蒲扇一翻,运转着法力就朝着凤池月的身上挥去。一阵炽热的狂风掀起了层层的热浪,可凤池月立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倒是衣袂翻飞间,环佩琳琅刺耳。 凤池月饶有兴致地望着小道童,她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大殿幽深的阴影半落在了她的身上,生出一种渺远空茫的幽邃之感。小道童头皮发麻,忍不住后退。火焰舔舐着丹炉,发出了轻微的噼啪声,周围一下子静得可怕。 凤池月善解人意地问:“为什么没有东阿山的份?是炼丹炉下的丹火不够旺盛吗?”她右手一翻,一团火焰便从她的掌心冒出,赤红色的,又泛着丝丝缕缕的乌焰。在小道童惊骇的目光中,她将那朵火焰朝着八卦炼丹炉上一压,微微一笑说,“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几乎在火焰触碰到炼丹炉的瞬间,便是“轰隆”一声爆响,惊天动地!气浪翻滚,炉中尚未成型的丹药溅射了出来,宛如流星般四散,定落在了殿中的大柱上、桌椅里,深入数寸。小道童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睛,死死地望着凤池月。他听过无数个关于凤池月的故事,里头的事迹多种多样,但是对凤池月的描述则是唯一的——附着着东阿主才能生长的菟丝花、一个徒有其表的草包。可现在,传闻中的草包美人,只是一抬手便摧毁了在太上道宫矗立数千年的炼丹炉! 小道童跌坐在了地上,头皮发麻。对上了凤池月带着几分慵懒的笑容,一股寒意从尾骨直接蹿升。耳中嗡嗡作响,仿佛是爆炸的余音。他哆嗦着唇,终于回过神来,凄惨地大叫了起来:“仙君!不好了!” 哪怕没有小道童怪叫,静德仙君也会匆匆忙忙跑出来,毕竟那炸裂的声音太过惊人,远非过去童子们“炸炉”可比。等到静德仙君抵达时,看到的是满地残骸。而一身艳艳红衣的凤池月,则是噙着一抹微笑,站在了废墟中。 静德仙君沉着脸,只觉得发紧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他很难将凤池月和炸毁丹炉的人联系起来,只得将困惑的视线挪到蜷缩成一团的小道童身上。 小道童瑟瑟发抖,伸手一指凤池月,大喊道:“是她,仙君,是她干的!” 静德仙君眼眸中闪过了一抹寒芒,不管是不是凤池月,既然有人指认了,那得是她了!不用去深想,静德仙君就知道凤池月的来意,毕竟昨夜才宣布停了东阿山的丹药。这草包也不想想,东阿主不在了,她再度得罪了帝女,太上宫凭什么再给她供丹药、去触帝女的霉头? 静德仙君冷声道:“劳请道友跟我走一趟天枢部的大诏寺吧。”天枢部乃执掌刑律的雷部,底下有戮仙台、森罗狱以及大诏寺。戮仙台乃是刑场,森罗狱为囚所,至于大诏寺,则是审讯犯仙之地。这些地方大多时候是空置的,可一旦有人去了,就别想再出来了。一个没有靠山的散仙,和太上宫,天枢部同僚应该知道取舍才是。想至此处,静德仙君的眼神变得阴冷万分。 “大诏寺吗?”凤池月的笑容里带上了点讥讽,她眉头一挑,干脆利落地答了句,“不去!” 她面上带着笑,可心情很是不妙。这两百多年来,她哪受过这样的委屈?明见素不在,竟然一切都要她自己动手!死了就死了,有本事就别诈尸! 004 静德仙君光看着凤池月就很不喜了。 按理说明见素死了,她该夹着尾巴做人,哪想到她还敢到处招摇,甚至来太上宫闹事。 说不去就能不去的吗?这可由不得她了。 静德仙君的没指望小道童有什么本事,一掐法诀召出了两个力士,喝了一声“去”。 凤池月似笑非笑地望着那两个身着金甲的力士,她踢了踢地上的丹炉碎片,飒一声急响,碎片裂成了数瓣,化作了数道凛冽的流光,直刺两个金甲力士的眉心。金甲力士口中发出了一道低沉的咆哮,才抬起斧钺,就被流光击中,化作了碎屑消散。 静德仙君面色微微一沉,讶异地看着凤池月,倒是没想到她还有些手段。转念一想,毕竟是凤凰。要知道千年前,凤凰可是天庭中最为核心的力量,在那位的率领下,几乎无人敢与凤凰对抗。他哼笑了一声,将拂尘往前一摆,拍出了一道玄光。他不是武部的将军,可修到了如今,也是有点真本事的,至少拿下一个凤池月是绰绰有余。 等到祝完、凤瑶两个人赶过来的时候,太上宫已经是满片狼藉了。骇人的压迫力从内向外荡开,两人暗道了一声不好,当即朝着里头冲去。凤瑶生怕凤池月出了事,当即化作了凤凰真身掠过了禁阵,五色流光在华丽的尾翎上拂动,仿佛携带着数条赤焰。“仙君且慢,手下——”只是在看清太上宫中那一幕后,“留情”两个字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素来自傲嚣狂的静德仙君此刻跪趴在了地上,四肢并行,芙蓉道冠跌落在地,形容很是狼狈。而凤池月呢,她翘着腿坐在了金玉雕砌的椅子上,手中拿着一个玉托盘,一枚枚散发着清气的灵丹在其中滚动个不停。 这景象给凤瑶带来的冲击太大了,她几乎以为自己还在迷离的梦境里,压根没有出过凤凰山。 祝完的动作比凤瑶慢上一步,如同凤瑶一般化作了一只神情僵硬的呆鹅。好半晌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真人……何故羞辱仙君?” “我有羞辱你吗?”凤池月微微一笑,捏起了一枚丹药朝着静德仙君的身上一抛。静德仙君如同一条狗般抬起了脑袋,张着嘴巴吞下了那枚灵丹,细声细气道:“没有。” 祝完:“……”她看着完好无损的凤池月,心中的紧张感非但没有松懈,反而有一股寒意油然而生,仿佛有什么东西逐渐失控。 静德仙君师尊尚在,同门众多。他本人又是个气量狭小的,今日之仇能够不报复吗?师尊已经不在了,谁能够护得了她?凤凰山吗?祝完心想着,一扭头,从凤瑶的脸上看出了一种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寒峻与冷峭。师尊这一死,到底带来了怎么样的变局? “你们这么严肃干什么?是不喜欢笑吗?”凤池月挑眉,懒洋洋地问。 祝完、凤瑶没有接腔。跪趴在地上的静德仙君身躯一抖,紧接着“哈哈哈”大笑起来,很是瘆人。 凤池月搭着眼帘,道了一声“无趣”。她将玉托盘一抛,那圆滚滚的丹药就落在了地毯上。“我们可以不需要,但是你——不能不给,明白吗?”凤池月对着静德仙君说。 静德仙君点头如捣蒜,藏住了眼眸深处的恨意。 凤池月起身走,祝完、凤瑶二人默不作声地跟上去了。 “他若是去告状,天枢部会来拿人的。”祝完忧心忡忡说。 “不会怎么样。”凤池月懒洋洋道,她伸手拨弄着腰间的铃铛,难得地开了口解释,“这也是他不遵守规矩,不给我们供丹药。天帝现在要招揽人仙,当然不会留下苛待东阿主师妹的口实。” 可祝完一点儿都没被安慰到,就算天帝、天枢部不管,静德仙君那些个交好的道友一人一脚也能将东阿山踩塌了。“要不、要不去找北辰主求情?”祝完疾病乱投医。 凤池月不在乎说:“你要去就去啊,我锁着你的腿了吗?” 祝完就觉得她贼气人,她是替自己考虑吗?她这是替凤池月着想!历来都是长辈替小辈出头,哪有凤池月这样的,让小辈愁白了头,真真是不知好歹!可能除了师尊,别人就不配听她说一句美妙动听的话吧。 “回凤凰山吧。”凤瑶皱眉道。虽然把凤池月带回去免不了一阵鸡飞狗跳,可总比留在外头好。避一避天禄部的那股风,到时候找机会再回来。 凤池月反问:“凤凰山能改成东阿山那样吗?能将师姐给我的东西都搬过去吗?” 凤瑶:“……”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除了明见素,谁会为了凤池月大兴土木啊?掘池移树建高阁,有一点不顺心就拆了重造,也就明见素非一般人,能忍受凤池月三天两头的造作。 凤瑶又说:“那接下来几日,你就留在山中,开启禁制,我会找些好友,设法替你周旋。” 凤池月点头,眉眼间是毫不掩饰地敷衍。凤瑶看着她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她磨了磨后槽牙,还没说话,就听见凤池月的声音响起来了。 “不会是去找长离吧?那还不如去找明玉衡呢。” 长离是南离主的名号,她的真身是朱雀,过去也是凤凰山的族属。但是在仙魔之战后,朱雀以及鹓鶵等族都从凤凰山脱离了。在凤凰山群仙的眼中,他们都是叛徒。如今的仙人不怎么提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可凤凰们却始终牢记于心。何为“落凤之盟”?落的是凤凰,是他们的尊主! 清为仙、浊为魔,双方以岁河为界,各据半边天。岁河在仙界则为“天河”,在魔界则为“魔渊”。如今的天帝天渊继承帝位后,为立前人未有的功业,准备攻下魔渊。他力排众议,向着魔界出兵。结果这一战一直持续了五十年也未见结果。对于仙人而言,五十年其实不过一瞬,可天渊是个贪生怕死又在意颜面的人。在魔界那边提出罢战后,他立马就同意了。其实休战也没什么不得了的,可魔尊冥迹的条件是将他们的尊主当作“俘虏”献给魔界!天渊以及众多忌惮凤尊的仙人都同意了此举措!他们原本可不遵守的,可凤凰山内部也出现了叛徒,最后打得分崩离析,逼得凤尊堕入魔渊! 仙魔两界偷来的平和是建立在凤凰的痛苦之上的,一直到了天渊四百年,有一位散仙孤身入了魔渊,将魔尊冥迹的脑袋带回!那散仙在那时候扬名仙界,人人都知“素心”二字,可好景不长,便传出了她陨落的消息。凤凰山甚至没来得及询问她尊主的下落!此后的几百年里,凤凰们一直在寻找尊主。可魔界那边没有消息,天庭这方更加不会努力。甚至因为旧事,怕他们凤凰一脉抗议复仇,一众人联手打压了她们凤凰山一千年!而其中,朱雀、鹓鶵出力甚多。他们是铁了心当天渊的狗。 被凤池月戳中痛处的凤瑶脸色冷得像寒冰,恨不得扭头就走。默念了好几句“尊主在上”,才压下了那股愤怒。她吐出了一股浊气,眉梢带着凶狠,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凤池月朝着凤瑶一笑,眉眼透着几分邪气。她扔了一颗糖豆在口中,嚼了几下,才说:“我要他们都死,可以吗?” 想要的就去抢,看不顺眼的都毁了。他们能恶,那她就更加恶。 这个念头她跟明见素说过几次,明见素不同意。可能是顾及自己的心情,她的态度很和缓。但是她知道,明见素一定在心里骂她。别看明见素总端着一副面无表情的冷酷样,实则内心戏与花样都多得很。 远在修罗城的明见素打了个阿鹊。 她的手中提着一壶酒——跟天界的佳酿比起来,这里的酒多了几分狂气,别有一番滋味。 看足了歌舞,她也该回洞府清修了。 可真的回去了之后,她倒了一杯酒,又取出了混沌镜来看仙界时新的消息。 等看到了“凤池月一脚踢翻炼丹炉”时,明见素使劲地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酒喝多了、行功出岔子。 师妹她自己不是很擅长炼丹药吗?怎么还要去太上宫取? 005 凤池月是什么样的人?朝夕相处了三百多年,她会不知道吗?在最初的时候,她将凤池月带在身边,想着她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也不是个事儿,可天庭中清闲的官位早就被人占据了,剩下的都是洒扫的活儿,她又不忍心凤池月遭那样的磋磨,思来想去,便动了将她带入军中的念头。毕竟是天仙,还是凤凰真身,又在天河之渊中野蛮生长了那么些年,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通过天兵考核吧?没想到她合着眼睛休憩的功夫,凤池月就被仙官“请”出来了。 那仙官脸色不好看,愤愤道:“什么凤凰?我从凡间捞一只大鹅训练几个月,也比她强!”自那之后,“不如鹅”“草包美人”之类的恶名就传遍了天庭,彻底断绝了当天兵一步步高升的路。 怎么会有这种天仙呢?明见素一开始怀疑凤池月是装的,毕竟她飞升到了天庭,年幼无知不懂事被仙官骗着签下了两百年的契约后,也动过直接“装死”的念头。她在凡间勤勤恳恳修炼,只为了飞升当人上人的,而不是仙下仙。如果知道天庭是这么糟心的模样,她怎么也不飞升了。不对,她在凡间已经受够了无穷无尽的麻烦事,她应该当个逍遥的散仙,不过是冷清寂寞贫苦而已。不像现在,没摆脱穷,更没有摆脱苦。 总之在怀疑心起后,试探心便蠢蠢欲动了。几回试探后,她笃定凤池月是装的。最后一次,她佯装贼人闯入破败的小院中,对着凤池月下了狠手。在生死关头,再善于隐藏的人都会露出狐狸尾巴,但是没想到,凤池月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姿态,而她一时半会儿来不及收手,将凤池月打成了重伤。几乎掏空了所有的积蓄,才让凤池月恢复如常。凤池月知道真相后,一句怪罪的话都没有说,照样粘着她,仿佛没有任何芥蒂。可凤池月越是大度,她就越是愧疚,最后的结果就是被她狠狠拿捏了。 有了凤池月很弱这个念头后,她便到处搜罗道册,甚至顶着被凤凰们围殴的风险,找了些适合凤池月修炼的功法。虽然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到了最后总算是学了几门神通,至少这个时候参与天兵选拔不会被人痛斥了。但也只是如此,想要打烂太上宫的炼丹炉,那怎么可能?在自己炼丹和打上太上宫中,前者才是上选吧? 是谁发的消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抹黑凤池月?静德仙君都是几千岁的人了,怎么还干这种下作的诬赖事情?他们怎么能欺负凤池月,欺负她的师妹?愤怒在心中膨胀,有那么一瞬间,明见素想要抛开修罗城,直接回天庭去!可一想到过去遭受的苦和委屈,一想到凤池月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她又将火气强压了下来。有明玉衡在,她会帮忙周旋一二的。不过是太上宫向师妹泼点脏水,根本用不着她来操心。她不能忘记了飞升前的大誓愿,她飞升是为了享福的。三百多年了,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怎么能因为一个小没良心的功亏一篑?! 太上宫中。 静德仙君满连阴郁之色,眼前破碎的大殿已经在大法力下恢复如初,可他越想越愤怒,怎么都无法咽下这口气。他生来便是仙人,自五百年前在一众同门中胜出,执掌太上宫,谁见了他不赔个笑脸?不尊称一声“仙君”?谁敢在太上宫中闹事? 凤池月!该死的凤池月!静德仙君心中恨火燃烧,指甲几乎掐入掌心中。他骤然间站起身,招出了仙车来,直接往天庭正中心的紫极宫青君殿中去,那儿正是帝女初意的洞府。 此刻的初意已经得到了太上宫的消息,一双美目中浮动的是狐疑之色。就凤池月那德行能打翻太上宫的丹炉?不会是太上宫的人胡编乱造的吧。 “殿下,静德仙君来了。”传话的侍女轻悄悄地说道。 初意抬起了玉如意拨了拨珠帘,听着一串窸窣的响动,漫不经心道:“就说我闭关了。” 侍女犹疑了片刻,又说:“太上宫断了东阿山的丹药,是替您出气呢。” 初意眼神微冷,寒声道:“我需要他们替我出气吗?正是因为如此,才更不该见。”她要是替静德仙君出头,那不是坐实了“苛待凤池月”的传言?到时候仙官以及散仙们会如何看待她这个帝女?她是与凤池月有矛盾,可也不会用一些诡谲的计俩。不算是吵架还是斗法,都要堂堂正正、面对面地进行。 吃了个闭门羹的静德仙君越发窝火,视线在偌大的宫殿中流连,一个冲动,转向了天帝所在的紫极殿告状。 仙音缭绕,如天籁不绝于耳。天渊正与仙官们观赏着歌舞呢,乍听得静德仙君有事来告,眉头倏地一皱。片刻后,他一挥手命殿中奏乐起舞的仙官们退了下去,理了理衣襟、玉冠,这才让人放了静德仙君进来。日日流连于笙歌之中的天帝并不知道太上宫的大动静,听着静德仙君那带着几分委屈的语调,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等天帝询问,便有人大声嚷嚷道:“静德道友说的是谁?东阿主的师妹?那只好吃懒做被驱逐出族群的小凤凰?”这话才落下,便是一阵哄笑声。没等静德仙君张嘴,又有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静德道友吃了酒了吗?尽在这说些胡话?你若是说东阿主劈了太上宫,我等还能相信一二,可那位——呵呵呵呵。” “听说太上宫无端停了东阿山的丹药,这会儿是想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省得落人口实了?”一道带着笑的声音响起,泛着点点的寒意。静德仙君抬眸一看,发现说话的正是持着酒杯的北辰主明玉衡。明玉衡与明见素都是凡间飞升上来的,两人私交甚笃,此刻会帮凤池月说话,也是情理之中。 静德仙君没理会明玉衡的话,朝着天帝一拜道:“请帝君明鉴。” 天渊摩挲着酒盏,轻咳了一声道,“东阿主是天庭的功臣,静德,你此举恐怕让人心寒啊。” 静德仙君:“……”他被凤池月教训了一通,身上的筋骨此刻还叫着疼,连灵丹妙药都无法缓解一二。结果他的一番痛斥根本就没有人相信!他隐隐察觉到众仙官的眼神有些奇怪,似藏着戏谑,想看他的笑话。他怎么能落到这地步?!垂在袖中的双手握成了拳,他猛地抬起头看天帝:“帝君不信我?” 天渊别开视线。 明玉衡轻笑了一声,道:“静德道友莫不是糊涂了?” 静德仙君气得不轻,正待反驳,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静德。” 静德仙君身躯骤然一僵,他缓缓地抬起头,从那缭绕的仙云中找到了自己恩师司禄星君的身影。恩师面色沉凝,冷冽的视线中已经夹杂着很多的不满,他再说下去,丢的是恩师的脸。就算有再多的不甘,静德仙君也只能咬了咬唇,强行压了下来。 另一边。 惴惴不安、等待着奔赴“刑场”的祝完从交好的仙官中打探到了消息,对方将静德仙君的难堪场面描述得绘声绘色的。听了这番话的祝完,总觉得这是小意思。静德仙君像是狗一样去接丹药——那才是最为尴尬难堪的场景。整个天庭,怕是也只有静德仙君有这样的“待遇”。 “你跟我说句实话,凤真人真的打静德仙君了?”那仙官又好奇地问。 祝完义正词严道:“怎么可能?凤真人如何你们还不知道吗?弱不禁风、瘦骨嶙峋、少气无力——” “停!”那仙官瞥了祝完一眼,“我信你说的了。但是你这形容就过分了,当我没见过凤真人吗?”明眸皓齿、皎如日星,哪里像祝完描述得那般寒酸? 祝完脚步虚浮宛如踩在云团中。回到了东阿山她就迫不及待地去跟凤池月说这好消息了。她只见到了凤池月打人,内心深处很是慌张,一时间没想到,凤池月的“草包”之名在外,就算静德仙君告了状,也没有人会相信啊!真真是峰回路转啊,不必面对天枢部众冷面仙官了。但是天禄部那边,还得提防一二。 “真人,您听见了吗?”祝完说的时候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可等到她表演完毕,对面的人连个眼神都没给,专心致志地摆弄一个丑陋的方形黑匣子。祝完知道这黑匣子,是她恩师很早之前祭炼的法器,有个很婉约的名字,叫作“解语”。这法器既不能攻,也不能守,纯粹是一件小孩子的玩具。 凤池月极好富贵奢华,祝完实在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这扔在路上都没人捡的黑匣子情有独钟。 好一会儿,凤池月才转头看祝完,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没有了那惯常的笑意,抓着黑匣子,很是苦恼道:“它坏了。” 美人蹙眉伤怀,祝完心中顿时泛起一抹怜意。但是很快的,她便醒转过来,吐出了一口气浊气。 面前的人可是凤池月啊,她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我来修一修?”祝完试探道。 凤池月瞥了祝完一眼,眸中藏着几分鄙夷:“你会吗?” 祝完:“……”很好,她的确不会。 006 祝完也不知道她恩师是怎么样祭炼出这件“无用之物”。 她只知道将法力输入黑匣子里,黑匣子里就会传出师尊的说话声,大多是一些让人听了鸡皮疙瘩起一身的缠绵诗句。凤池月很宝贝黑匣子,从来不允许旁人去碰触。现在恩师不在了,连黑匣子都要坏了……想想还真是悲惨。 “东阿山已经很久没有去龙鼎宫取过炼器的材料了,是么?”凤池月声音响起。 祝完瞪大了眼睛,暗道了一声“不妙”,果然,凤池月的下一句话就是:“我需要龙星砂、星文陨铁、禹木、龙筋胶。” 祝完小心翼翼问:“……去龙鼎宫取?” 凤池月反问道:“难不成还有其他地方提供吗?” 祝完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龙鼎宫的仙君与静德仙君是同门,今日才得罪了太上宫,她很怀疑,到底能不能从龙鼎宫中取出这些宝材来。可她不能反驳凤池月,只得应了一声“是”。暗里琢磨着看看凤凰山送来的东西里,有没有能用的。 凤池月把事情和祝完说了,可没有打算让祝完去办。捣鼓了一阵黑匣子,见它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凤池月不由有些泄气,一扭头将黑匣子扔到一边,她躺在了榻上生闷气。 明见素一消失,她留下的东西也跟着坏了,仙官们一个个捧高踩低,像是整个世界都在跟她作对,一点儿都不自在痛快。她是什么人?天命要她吃苦的?怎么什么东西都要来踩她一脚?这股气实在是忍不下去。 祝完早就退下去了,殿中寂静。凤池月浑身上下散发着阴郁之气,仿佛无数暗影攀爬在她的凤凰法相上,一点点地啃噬她身上的仙气,要将她拉入无边的深渊里。凤池月很不痛快,在睡梦中的时候,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将她折磨醒,她下意识地去抱明见素,可一翻身扑到的是一片空。“师姐?”她含糊地喊了一声,睁开眼睛的时候,眸中泛着一抹猩红,周身浮荡着邪气。 次日。 凤池月到了晌午才起身。 祝完看到她出门,没有提宝材的事情,见她也没有问,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不打算从龙鼎宫要了,而是设法从他处搜寻,等东西齐了,再一起送到凤池月手中。 可凤池月没那样想,她起来的时候看到了混沌镜上的消息。她昨夜直接问龙鼎宫要了,让他们次日送上东阿山来。只是她的消息被龙鼎宫拒收了,看来还要亲自走一趟。凤池月很不耐烦出门,可想到了无声无息的黑匣子,内心深处的焦灼骤然浓烈了几分,她夜里不能没有它。 龙鼎宫的童子倒不像太上宫那般,得知了凤池月身份就给她甩脸。而是很热络地迎接,询问凤池月需要取什么宝材。凤池月懒得计较被龙鼎宫拒收消息的事情,嘴唇一动,报出了材料的名字。 童子笑容一敛,露出了几分为难的神色,说:“真人,不巧了。这些都被西海的人取走了。” 凤池月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望着童子道:“你是说没有了?”西海?是哪条泥鳅取走了东阿山的东西? 童子被凤池月泛着凶戾的眼神吓了一跳,先前只是客套,这会儿仿若遇见了天敌,内心深处充满了畏惧。他身躯抖了抖,小声地答道:“西海龙子,他要取那些东西,我们根本拦不住。”怕凤池月不相信,忙从怀中将登记的册子取出来给凤池月看。见凤池月半晌不答话,他又讪讪地笑道,“凤真人,不如再等待几日?” “你让我等?”凤池月移动目光,面上泛起一抹古怪的神色,她笑了起来,说,“等不了。” 童子一愣,没等他再劝说,凤池月便拂袖离去了,只余下了一阵阵清越的铃声在殿中回荡。他挠了挠头,吐了一口郁气,心想着,将人送走也是一件大功德。转头准备忙活,可恰在这时候看到一个同门走进来,他当即小声说:“师姐,昨日太上宫的事情,我觉得仙君可能不是说谎。” 那同门审视着童子,可怜道:“忙疯了吗?让仙君同意你歇几天?” 童子垮着脸说:“我们怎么可能有休假?” - 凤池月离开了龙鼎宫便驱车直奔西海去。 仙界中,除了天庭,尚有四海龙族、鲛人、青丘等势力在,他们名义上归属天庭,可天帝到底对他们有几分掌控力,还很难说。西海龙子来龙鼎宫取物,龙鼎宫卖西海一个面子,让他支取不属于他的宝材还是很有可能的。龙鼎宫仙君兴许还抱着替静德老贼出头的想法,故意如此施为。但是以为这样就能拿捏她了吗?真是痴心妄想! 金车在离开了昆仑山后,宛如一团赤火向着西边下坠,光彩夺目,威声赫赫。天地之间元炁蒸腾,空间扭动,一道道波纹向着四面八方荡开,勾动了强烈的灵潮,悍然压在了海域上,激起了数百丈高的大浪。浪头下落间,错落在海域中的礁石被砸得四分五裂,顷刻间又被泛白的浪潮狠狠卷起抛下。 四海承平千年,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值守的西海兵将立马潜入龙宫中禀告消息。不多时,隆隆的声响从四面传来,仿佛千万雷霆齐齐炸响。原本就在奔腾的海水越发凶猛,如同一条怒龙冲天而起,几乎与弥漫的云层交叠。在那重重海浪之上,一个剑眉星目的黑衣男人踏浪而立,手中持着一柄长戟。 此人正是西海龙子敖嘲风。他注视着负手立在金车上的凤池月,眉头紧紧皱起,冷声斥责道:“足下来我西海,所为何事?” 凤池月心中盘桓着一股恶气,她冷淡地觑着前方的人,问道:“西海取我东阿山的东西,不给个解释么?” 敖嘲风闻言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东阿主陨落,门下仙官四散,此刻话里行间表示自己来自东阿山,那么恐怕就是传言中的仙界第一美人了。美则美矣,空有皮囊。敖嘲风心中暗嗤了一声。他也知道是自己理亏,朝着凤池月一拱手,笑道:“敖某有急用,那些宝材已经用尽了。这样吧,我西海以丹玉相赔,凤真人以为如何?” 凤池月:“不如何。” 敖嘲风心中愠怒,不过尚可按捺得住怒容,毕竟西海中有重要客人在,不能生出风波。“ 凤真人想要什么?尽管说来。” 凤池月一挑眉,很平淡道:“龙星砂、星文陨铁、禹木、龙筋胶。” 敖嘲风:“……”就是因为西海没有他才会前往龙鼎宫取的,已经用完了,要他从哪里变出来?凤池月莫不是来找茬的吗?敖嘲风磨了磨牙,觉得凤池月很是不识好歹。他的脸色冷了几分,说:“已经耗尽,凤真人不如换一种。” 凤池月笑了起来,满脸嘲弄地望着敖嘲风。她漫不经心道:“那就龙鳞、龙筋吧。” 敖嘲风闻言大怒。他只不过是疏忽了一会儿,有必要步步紧逼吗?他寒声说:“东阿主陨落了,我劝足下谨言慎行。我能从龙鼎宫拿了那些东西,说明本就不该属于你。我就算不愿意偿还你,你能如何?” 凤池月轻哂。若是拥有这几样宝材的是长离或者明玉衡,他敖嘲风会不打一声招呼就强行取了吗?真是可笑,明明是她吃了亏,还要她来体谅那些人?谁定的道理?她不喜欢,今日就要将它掀翻了! 敖嘲风懒得应付凤池月,身一转就要往海中去,他料想一个这拥有“废物”之名的凤池月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可身形才动,一道冰冷的声音便传入了耳中。 “谁允许你走的?” 敖嘲风心中一凛,紧接着便察觉到一股铺天盖地的火焰席卷而来,仿佛要将西海煮沸。他陡然间升起了一股警兆,将长戟往前一扫,顿时一道水柱喷涌而出。他脚下踏着星步,避开了灼热的火焰,微微一抬头,便见流火自天中堕落,漂浮在了海面上宛如业火红莲,顷刻间便连成了一片。他置身在火海中,对水的掌控顷刻间便的微弱无比。 “凤凰火。”敖嘲风喃喃自语道,他过去与凤凰山的修士切磋过,可没有谁的凤凰火能镇压他的权能,还在西海之上。他抬头打量着一身红衣的凤池月,心想着,都说传闻有些不实——可这也相差太多了吧? 凤池月漫不经心问:“龙鳞、龙筋,几时给我?” 敖嘲风权衡片刻,道:“给我两日,一定会将道友所需之物取来。 ” 海风凛冽,赤火跃动,宛如一轮灿烂的大日死在了西海里。 不需多时,西海的其他修士都会被惊动,到时候敖嘲风的话能兑现吗? 连明见素都会骗她,何况是其他人呢? 龙鳞可以替代龙星砂、星文陨铁,龙筋可直接煮胶,至于禹木,到时候去凤瑶身上拔一根凤羽替代一下。凤池月很快就有了主意。脚步微动,红裙摇玉响琳瑯。无数焚天的赤火朝着敖嘲风的身上砸落,只听得一声凄厉的龙吟传来,一条长数丈的黑龙冲天而起! 007 炽热的火焰灼烧血肉,而西海之水俱被压制。敖嘲风忍着强烈的痛苦,化作龙身想要从泼天的火焰中生出。他拼命地催动着法力,将前方的烟云轰破,眼见着要逃出生天,一道红色的血线骤然间从侧方逼近,眨眼间便斩在了他的身上。敖嘲风凄厉地惨叫了一声,身上气机崩散,向着海面砸下。咚一声巨响,宛如沸水般的浪潮扬起。敖嘲风触碰到了水,可没有如愿遁入西海中,而是颇为凄惨地落在水面上,睁着一双泛着血丝的竖瞳,恶狠狠地盯住抚着长剑的凤池月。 “我是西海龙子,你敢这样对我,西海不会放过你!”敖嘲风怒声咆哮。 凤池月懒得理会疯狂叫嚣的手下败将,她慢吞吞地走到了那条庞大的黑龙跟前,用长剑挑下了一枚鳞片,紧接着又左右地打量,暗暗思忖如何抽取龙筋。 敖嘲风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疯狂的怒斥没有半点作用,看着凤池月的笑容,他又变成哀声告饶。只不过暂时借了点宝材,过几日就送回去了,值得自己遭这么大的罪吗?值得凤池月得罪整个西海吗?敖嘲风试图说服凤池月,可费劲口舌,换来的只有一个泛着血腥的笑。仙界的草包?不,这根本就是个疯子! 以敖嘲风的修为不会轻易地死,他此刻就像是砧板上的鱼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席卷心间,他能感知到灼热如熔岩的剑尖抵在了身上,在沉闷的撕裂声中,切开了血肉。极致的痛意传遍四肢百骸,那柄剑正漫不经心地挑着,试图将龙筋寻觅出来。如果被挑了龙筋,他修为必定大跌,他—— 就在敖嘲风的惊惧达到了顶点的时候,凤池月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眼中的兴奋敛起,唇畔浮着淡淡的笑容。她一身红衣立在火海里、血泊里,在外人看来足够惊心动魄,好似冶艳的妖鬼。 “真人可否手下留情?”轻轻的叹息声传出,一位一身白衣欺霜赛雪的少女踏着浪现出身形,白色的缎带束着长发,此刻尾端在海风中摆动,瞧着飘飘然好似谪仙。 凤池月扬眉笑道:“他拿了我的东西,该用龙鳞、龙筋交换,不是吗?” 少女讶异地瞥了敖嘲风一眼,眸中藏着几分不可思议,像是不相信他干过这样的事情。敖嘲风见少女现身,心中才浮起一种绝处逢生的松懈感,紧接着又被懊恼和窘迫填充。“我——”他才一开口,脑袋就被一柄剑重重敲了一下,好似万山压顶,重得他无法喘息。 凤池月冷冷地警告:“安静。” 敖嘲风眼中含着泪,求救的眼神投向了少女,可少女没有理会他,而是从袖中取出了一只乾坤囊,扔给了凤池月,说:“里头有足数的龙鳞、龙筋,还有其他宝材和丹玉,能换他吗?” “可以。”凤池月一直觉得自己善解人意,非常好说话。她来西海的目的就是取回那些宝材修“解语”,既然东西拿到了,那她还要这条废物龙做什么呢?漫天的流焰在凤池月一念间便尽数敛起,汹涌的大浪落了下去,海域顿时平静无波。失去了桎梏的敖嘲风,顿时一摆尾,快速向着海底潜去。 虽然是为敖嘲风出面的,可除了第一眼,她的视线再也没有落在敖嘲风身上,连敖嘲风悄悄离开了都不知道。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凤池月,面上浮动着善意的笑,说:“我姓嬴,名寸心,出身东海。” 凤池月压根没听清楚她说什么,敷衍地应了一声:“嗯嗯。”她心中想着,明见素不在,祝完本领没学到家,不会修解语,她也不会,到哪里去找个会修缮法宝的人呢?龙鼎宫吗?可他们不一定愿意修解语,该怎么办?抓一个吗?新的难题出现,凤池月的眉头又紧紧地蹙了起来。以前明见素不在的时候,压根用不着她苦恼这些事情。明见素怎么在仙魔战场消失了?是魔族做的?不太可能,也许只是个死遁的借口,那他们也很该死,要不要抽空送他们上路? 嬴寸心凝视着凤池月,见她神色一变再变,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颓然的郁气,甚至掺杂着点杀机,顿时挑了挑眉。她听说过凤池月的名号,可那是在打探东阿主消息时附带的,她崇拜强者,对草包没有半点兴趣。可现在,草包不是草包啊,倒是先前炫耀自身力量的敖嘲风,是个十足的废物。看来西海与东海联姻的事情,就免了吧。 乱七八糟的思绪交缠在了一起,凤池月的头有些疼。她费尽了心思从中抽出一条最为迫切的重要事——修解语。也没看一旁的嬴寸心,提着乾坤囊就跃上了悬停在半空中的金车准备走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平静的海域浪潮翻涌了起来,成千上百的水族将士持着刀枪而出,而立在最前方的就是先前吃了大亏、越想越气、试图在嬴寸心的跟前找回颜面的西海龙子敖嘲风。 凤池月低头看水族兵将,眼中泛过了一抹迷茫与诧异来。她不是放走了那条泥鳅了吗?怎么还要来? “寸心,来我这边。”敖嘲风脸色阴沉,眸中泛着厉芒。 嬴寸心:“……” - 天庭青君殿。 初意一直关注着东阿山的动态,在听说凤池月出行后,就暗暗冷笑,准备着看热闹。果不其然,凤池月在龙鼎宫碰了个软钉子,什么都没有取到。不过比昨日好些,龙鼎宫的仙君还是要面子的,没有做出静德仙君那样不要脸的事情。她还以为受挫后,凤池月会乖乖回到东阿山,等着凤凰们替她出头呢,哪想到转道直往西海去了,看样子是要找敖嘲风算帐。可她是什么修为?敖嘲风又是什么道行?怎么可能斗得过西海?闹笑话就算了,可不能让她的命丢在了西海。 考虑片刻,初意化作一道流光掠出了青君殿,也前往西海了。 但是等初意抵达的事情,她想象的画面并没有发生。凤池月负手站在金车上,环佩与车铃在劲风中叮当作响。西海如沸,虾兵蟹将化作原型,翻着肚皮飘荡在了海面上。西海龙子敖嘲风龙角断裂、龙鳞剥落,伤口处汩汩淌着血。而东海龙女嬴寸心立在了黑色的礁石上,身侧是扭动的漩涡,她一身衣袂飘飘举,仙姿玉貌,如果不是唇角藏着几分幸灾乐祸,倒是很有遗世独立的真人风范。 初意:“……”不可能西海的人打自己,那水面上宛如莲花般漂浮的,正是那凤凰火呢。她想到了自己昨天听说凤池月打翻太上宫炼丹炉时的模样……原来笑话是她自己。可她当初明明连当天兵都不够格啊,是这几百年间明见素训练的?明见素用了什么办法,才让这骄奢放纵的凤池月学法术的?想到这点,初意不由得肃然起敬。 “原来是帝女驾到。”敖嘲风心中恨极,冷冷一笑后,扭头看着初意,“凤池月欺我西海,天庭有什么说法吗?” 初意望向了凤池月,暗想道,怪不得明见素死后,她的行为依旧不加收敛,任性妄为无有顾忌,原来是有嚣张的本钱。眼中浮现了一缕暗火,初意问:“凤真人有什么话要说吗?” 凤池月奇怪道:“这海鲜盛宴不是他自己要请我的吗?” “海鲜?”敖嘲风的声音变调,气得吐出了一口鲜血来。这说辞是不是有些无耻? 凤池月又说:“龙子美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不爱吃水产,尤其是蠢笨的。”她不想在这里跟敖嘲风废话,她已经有些时间没有听到明见素的声音了。也没有跟初意打招呼,她一驱金车,就朝着昆仑方向去了。 眼睁睁看着她走,敖嘲风哪里甘心?作势要追上去,结果被初意拦了一拦。初意扬着笑脸说:“我听闻足下从龙鼎宫取走了东阿山的东西?那凤真人过来讨要也是情理之中了。此事就算是拿到了天庭说,也没有几个仙君会站西海的。” 敖嘲风神色沉郁,怒气冲冲道:“那此事就这样算了?我不过是取了几样材料,又不是不会还!她这样不知好歹,这股气我咽不下!” 初意装模作样地叹气,她说:“东阿主尸骨未寒,众仙君们怜惜凤真人呢。父君也提过要厚待东阿主的亲眷。” 敖嘲风深深地望了初意一眼。当他不知道呢?东阿主出事后,第一个到东阿山找茬的就是帝女初意!她说这番话难道是暗示自己等待时机?思忖片刻,敖嘲风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吞下了涌到了喉头的血,咬牙道:“敖某就给帝女一个面子。” 初意笑道:“多谢道友体谅。”将这件事情暂时压下后,她也没有留下来的心思,而是急着前往东阿山探个究竟。凤池月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她自己的真本事?还是明见素留给她的保命手段?或者是凤凰山偷偷助她? 轰轰烈烈的斗战掀起了惊天动地的波澜,可落幕却极为潦草轻率。敖嘲风怎么都没想到会引来这么大灾祸,将满心的愤恨收起,他转向了一旁立着的嬴寸心,放柔了语调喊了一声。 嬴寸心淡淡道:“我要回东海。” 敖嘲风神色一变!嬴寸心来西海是为了与他相处一阵,再商量两海婚事的,可现在才来了就要离开,是不是意味着婚事不可能了?他急声道:“是因为那些宝材?我不是有意取走的!” 嬴寸心摇头,她打量着鼻青脸肿的敖嘲风,到了这时候,他连最后一个优点都没有了。 敖嘲风被嬴寸心看得浑身发毛,他知道自己仪容不好,可不管法力如何运转,都无法抹平凤池月留下的伤。况且,寸心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他百思不得其解,正准备询问,嬴寸心的声音响起来了。 嬴寸心很诚恳道:“我以前坐井观天了。你在这一辈的四海龙族中,的确很强。但是跟天庭女仙比起来,你什么都不是。连被称为草包的凤池月都能赢你,何况是帝女?” 敖嘲风张了张嘴,茫然地看着嬴寸心,不知道话题怎么跳到了帝女的身上。半晌后,他才气急败坏道:“那是消息不实。” 嬴寸心抿唇一笑:“但你败了。”她不在意未来的道侣是什么族属,但是得很强。挑剔的视线在敖嘲风身上转了一圈,嬴寸心又说,“回去吧,别痴心妄想了。” 敖嘲风大受打击,他艰难道,“这不仅仅是我们的婚事,还关系着四海联盟。” 嬴寸心露出了一抹标准的假笑:“谁提的,你就跟谁联姻去吧。” 008 凤池月并不知道自己搅黄了西海、东海的联姻,甚至影响到了四海联盟。 她拿着宝材去奔龙鼎宫仙官居住的院落,转了一圈从中拉出了一个看得很顺眼、一瞧就很心灵手巧的女仙,连句话都懒得说,直接将她劫了出去。思考太多头又要疼了,中间的过程不是很美妙,那就省略了过程,直接奔着结果去。 这事情要是被明见素知道了,一定会说几句的,可谁让明见素下落不明呢?说好了会一直陪着她的,结果是个说话不算数的大骗子,有什么脸来怪她行事不正?她不知道什么对错,只知道拦她的就去死,反正也没有人管她了。 骤然被凤池月抓住的女仙名唤长怀,那股赫赫的威势迎面而来,她顿觉自身宛如蝼蚁,服服帖帖地不敢动作,甚至视线只敢落在艳红色的裙摆上。直到抵达了东阿山,她才从恍然中醒转,偷偷地觑着殿前的草木。 “真人!”祝完在看到了完好无损的凤池月时,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天知道她在发现凤池月消失的时候有多紧张。以前师尊在的时候,这位连殿门都不肯迈出呢,就算出去玩会儿秋千也要师尊哄着、抱着。她以前暗地里唾弃凤池月这懒惰行为,这会儿恨不得她真的瘫痪在了床上。 但是祝完只松懈了片刻,在觑见被丢出来的女仙时,她的笑容停滞在了脸上,紧接着,眼皮子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连带着手指都颤抖个不停。女仙一身淡蓝色的朴素道袍、梳着道髻,只插了一根木簪,腰间追着一枚牌符,刻着一个“鼎”字,她要是没认错的话,这是龙鼎宫的吧?“真、真人?”祝完的舌头开始打结。 凤池月瞥了祝完一眼:“我从龙鼎宫劫来的。” “借”还是“劫”?祝完眼前一阵阵晕眩,再在东阿山待下去,她怕自己英年早逝! 凤池月挥了挥手,将乾坤囊递给了长怀,又取出了宝贝的黑匣子,指着长怀说:“修。” 系着乾坤囊的口子一松,那堆晃眼的龙鳞将她惊呆了,有银的、黑的、金的,各色各样,要知道连龙鼎宫都没有那么多的库存。没忍住伸出手一拨弄,除了龙鳞之外,她还看到了束得齐整的龙筋,还有龙骨……难不成这位真人是扒了龙冢吗?好一会儿,长怀才脱离了那目眩神迷的状态,看向了普普通通的黑匣子。 凤池月焦躁地问:“怎么?修不好吗?” “不是。”长怀摇头,诚恳地说,“还缺了些东西。” 凤池月垂着眼睫,对着祝完说道:“凤凰山送来的东西里有凤羽吗?” 祝完点头:“有。” 长怀又说:“还缺了火。”她看着凤池月,“我将它们带回龙鼎宫如何?” 一想到黑匣子要离开她的视野,一股愠怒便如火山喷发般涌了出来。凤池月的脸上没了笑容,那如同海浪般拍下的威势砸得祝完和长怀头晕目眩的,几乎控制不住跪倒在地,屈服于那股滔天的凶威之下。 长怀忙道:“不去也成,凤凰火也可以替代地火。”她心中暗暗嘀咕,凤池月的真身是凤凰,总不会连点凤凰火都没有吧? 凤池月拧眉:“除了凤凰火呢?” 长怀:“青鸾、朱雀、重明、毕方等,只要是羽族八脉的,都能够替代地火。”羽族八脉,指得是凤凰、青鸾、鸑鷟、重明、朱雀、鹓鶵、鸿鹄、毕方这五凤三羽,千年前都在凤尊的统御之下。可“落凤之盟”后,凤凰山分裂,朱雀、鹓鶵、鸿鹄以及毕方脱离了凤凰,还占据了凤凰族地丹穴山。他们是亲近天帝的,境遇跟凤凰山中的四族截然不同。 凤池月冲着长怀一笑:“那就用朱雀之火。” 长怀眼皮子跳了跳。如今朱雀一脉可威风了,其族主长离正是天庭四将之一的南离主,动朱雀等同于向南离主宣战。凤凰山恨了朱雀一千年,可不还是没有半点动作吗?这位真人总不会异想天开,要朱雀来提供火焰吧? 祝完也觉得凤池月是痴人说梦,她双眸凝着凤池月,生怕一眨眼她又消失了,惹出什么难以收场的事情来。原本就与天庭各部关系寻常,现在难不成还要将人一个个都得罪透了吗?她不指望凤池月能舍出凤凰火,心念微动,认命道:“我去请凤瑶真人帮忙。” 凤池月没回答,抱着双臂问:“你跟哪一只朱雀有仇?” 祝完摇头说:“没有。”她行事小心谨慎,哪里会惹来仇家?非要说什么,那也是她凤池月招来的。 凤池月笑了起来,和善说:“再想想呢。” 祝完:“……”没有就是没有啊,难不成是她能想出来的吗?可一抬眸,冷不丁撞入了凤池月幽邃的眸子中,祝完心中一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是非要她说出个人名来。祝完很努力地思索,脑海中冷不丁冒出了一个名字来。算不上大仇,但是那朱雀用言辞羞辱过她。在凤池月凛然的视线中,“朱怀轩”三个字蹦出。 凤池月满意地点头:“很好。”她一拂袖,扭头就走。 “真人,去哪儿?”祝完心中一慌,说完后她就后悔了。 凤池月扭头,那一笑真是艳光四射,如百花初绽,教人心摇神荡。 但是她的话就没那么动人了。 她说:“我尊老爱幼,替你报仇。” 祝完是没有感知到半点关怀,反倒像是被天雷劈了,一副大劫将来的绝望模样。 “师尊,你一走了之,怎么没将凤真人也带走?教我如何是好?”祝完那喃喃自语。 - 修罗城中。 打完阿鹊的明见素继续在混沌镜上看戏剧。 短短的三天,她就很习惯被人念叨了。念吧念吧,用不了多久,大家就会将她遗忘了。毕竟“死者”的痕迹是一日日消退的。 戏唱到了一半,明见素忽然觉得很没有滋味。 过去期待的“醉生梦死”,也没有她想象得那般痛快。 她关掉了戏剧,反而看混沌镜中仙人们的留言。在忙碌之余,众人总爱在混沌镜中谈玄论道,顺便议论些新近发生的趣事。譬如此刻,就有一位居住在海上的散仙提到了“四海联盟”的事情,底下留言不少,大多是海上仙岛的散仙留下的。因为过去龙宫跟他们争过仙岛的归属,最后慑于散仙势力作罢了,可要是四海联盟建成,众水族联手驱逐海山仙山中的散仙,那情况就不妙了。 ——好消息,西海与东海联姻破灭了。据传,西海龙子是仙界草包的手下败将,东海龙女瞧他不上,声称要嫁就嫁帝女。 明见素对“草包”两个字很是敏感,眼皮子一跳,心中浮起了一抹不详的预兆。不会的,凤池月懒到极点,怎么可能不远千里从昆仑到西海去?她强压着那股杂乱的心绪,继续看下去了。果然有不明所以的人让对方细说,而留言的那人摆了一会儿,将海上的那场斗战绘声绘色地描述出。仙人之间起冲突很正常,但是那火烧西海的仙人是凤池月,就有些不对劲了。 ——兴许是东阿主生前给了她保命的手段。 明见素:“……” 我不是,我没有。 她的心里泛着苦。 所以先前太上宫之事,不是静德仙君为老不尊、扯大谎,而是凤池月真的将人打了。 要不是死遁了,她是不是还会被瞒在鼓里?凤池月还能给她多少惊喜? 009 明见素并没有太多被欺瞒的怨怼,毕竟她跟凤池月半斤八两,她的脸皮还没有厚到刀枪不入的地步,自然也没脸去追究凤池月的“欺瞒”。她的思绪只在被骗上停留了片刻,就飘荡到了其他地方。 ——凤池月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独自一人驱车前往西海? ——她才离开天庭三天,就要开始替凤池月劳心劳力了吗? ——她才不要回去,照凤池月那德行根本不会跟她道歉。只会扯着她躺倒在榻上,昏天暗地不知时日。 明见素啊明见素,你是忘记自己飞升前的志愿了吗?你飞升不是想摆脱无穷无尽的麻烦事情吗?怎么反倒深陷在其中呢?抬起手抚了抚额,明见素吐出了一口浊气,她将混沌镜倒扣在了石桌上,暗骂道:“害人不浅。”要不是混沌镜,她就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将“自欺欺人”演绎到登峰造极。 面无表情地盯着混沌镜许久,明见素没再看上头的消息,而是伸手朝着前方一捉。一柄通体流动着淡蓝色光芒的六尺长剑缓缓地显露了出来。剑身并非是陨铁或者奇石打造的,而是一黑一白两道形似枝条的玄枝紧紧纠缠在了一起。这是明见素在下界时走遍四海找寻到的神木,阴阳交缠乃天成的剑器,她没有用天火,而是纯粹以自身的法力来炼剑,耗费三年才将成,名曰“不败”。持有此剑的明见素从未有过败绩。到了天庭成为东阿主后,不败很少有出鞘的时候。 “去!”明见素吩咐了一声。 东阿主陨落了,但是剑器通灵,回到了故地东阿山,这十分合理。 有“不败”在,应该没有不长眼的仙人去找事儿了吧? - 凤池月不知道明见素“死了”都在替她考虑。 她心里记挂着黑匣子,恨不得明见素的声音能在下一瞬间出现在她的耳畔。 丹穴山在昆仑山之南,与南离山毗邻。原先是没有南离山的,长离在成为天帝麾下大将后,便以法力搬来了一座山,名曰“南离”,独自居住在山巅。若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她绝不踏入丹穴山中。 长离没在丹穴山中,恰好给了凤池月机会。作为凤凰,她对族地的感应极为强烈,各大族属树立的阵法屏障根本拦不住她。她找到了朱雀一族聚居的地方,旁若无人地闯了进去,在一众朱雀惊骇的视线中找到了朱怀轩,一巴掌将他拍回了朱雀真身,提着双翅就要离开。 “那、那是凤凰?”要知道自他们占据丹穴山以来,千年不见凤凰来此了。原先族地里有很多凤凰的壁画,如今也被一一地毁去,取而代之的是朱雀一脉波澜壮阔的历史。 “凤、凤池月?她、她来干什么?”说话的朱雀结结巴巴的,呆呆地看着扬长而去的凤池月。 “她劫走了朱怀轩!”数息之后,朱雀总算是从巨大的错愕中醒转过来,脸色一变,化作了一道流光向着前方掠去。朱雀长鸣,一团团流火如陨星从天而降,顷刻间便锁住了丹穴山这片天地。 凤池月脚步一停。 她垂眸瞧着面色不善的朱雀们,蹙了蹙眉。 “凤真人这是打算做什么?”朱雀倒也没有直接动手,毕竟朱怀轩还像一只被逮住的山鸡般在凤池月的手中疯狂扭动。他们与凤凰一脉早成仇敌,原先也等着看凤池月的笑话,结果太上宫、西海龙子接连出事,他们不得不重新打量凤池月这个“草包凤凰”。不管是她自己实力超群,还是东阿主留下了宝物,总之此刻的凤池月不会按照他们预想那般被捏圆搓扁、狼狈落魄度日。 凤池月轻飘飘地解释说:“他辱骂我东阿山弟子,我请他去道歉。” 朱雀:“……”辱骂东阿山弟子怎么了?就连你凤池月自己也被骂了无数回了,整个仙界流传的都是你凤池月的恶名。这是在赢了西海龙子后自信膨胀来找茬了?要知道连凤凰山都不敢如此嚣张,凤池月这一只被驱逐的落魄凤凰又算得了什么?!朱雀长老呵呵冷笑,说: “无凭无据,真人莫要胡言。看在东阿主的面子上,我等不计较真人强闯丹穴山之事。还望真人将我族人放回来。” 凤池月困惑地望了朱雀长老一眼,怀疑他不知道“白日做梦”四个字是如何写的。不过——对方想要证据,那她也可以大方一回,就算是为了黑匣子积功德。原先她封着朱怀轩的嘴,这会儿将禁制一松,朱怀轩顿时恢复说话自由。 “凤池月,你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狡诈小人,真是凤凰之耻!” 这番话入耳不痛不痒,她有好颜色,旁人还没有呢。再说了,怎么不能是明见素侍奉她了?不过她们俩的私事,没必要与外人道。她重新施展了一道法诀,封住了朱怀轩的嘴,一挑眉望向了朱雀长老,眼神似是在说:“证据确凿。” 朱雀长老:“……”这缺心眼的小崽子,就算想要骂凤池月,那也得脱困了才是,现在他一通叫嚣,自个儿倒是爽快了,可连累他下不来台。捋了捋胡须,长老说:“小辈无礼,我带回去后,会管教一二。” 凤池月扬眉笑说:“我怕足下谋私。如此桀骜不驯,该来我东阿山中接受约束。至于管教的资用,看在朱雀一脉千年前做牛做马的份上,就免了吧。”她专门逮着别人的痛处说。从凤凰麾下脱离后,朱雀一直想要跟过去割席。如今的他们凌驾于凤凰之上,占据着凤凰的族地,内心深处很是得意。可“根底”是甩不掉的,他们越不想面对的东西,越会变成梦魇。 朱雀长老神色很是冷峻,唇角那点柔和的笑容不见了,他望着凤池月的视线里,轻描淡写道:“凤真人是铁了心要带走我族人了?” 凤池月反问道:“不成吗?”她将目光转向了朱雀长老,慢慢说,“可惜了。” 她这一天已经很累了,原本不想动手的。这些人为什么这样不识相?她只是想修缮“解语”,有什么大错?问他们朱雀借一个人都不肯,那朱雀借走了丹穴山这么久,又算什么呢?她的唇畔浮起了一抹微微的笑容。美人的笑容没有什么威胁力,柔和而又沉静。朱雀们轻而易举地便将她与“仙界第一美人”联系在一起,却开始怀疑太上宫、西海之事,是否为无聊者编出来的笑谈。凤池月真的有能力做到那些吗? “凤——” “安静,可以吗?”凤池月打断了朱雀长老的斥责。丹山落火,云霞陡现,仿佛如两团烈烈的火光,笼罩在了丹穴山的上方。朱雀一脉本就善于弄火,眨眼间天火堕下时,也只是冷笑了一声,没放在心上。他们将法诀一催,法力如狂潮铺天盖地地朝着凤池月的身上涌去。凤池月搭着眼帘,将朱怀轩提着往身前一拦。若那如长龙呼啸而出的法力真的落下了,这只朱雀必死无疑!朱雀们哪会这样做?情急之下只得收住了攻势,朝着凤池月骂道:“无耻!” 凤池月懒洋洋地哼了一声,她睁开了双眸,饶有兴致地看着被火焰席卷的丹穴山。不仅仅是朱雀,还有鹓鶵、鸿鹄、毕方这占据丹穴山三脉的仙也掠了出来。他们的面上笼罩着霜色,眉眼间浮动着沉郁肃杀之意,将厌恶的视线投到了凤池月的身上。 百鸟朝凤。 她该亲近群鸟才是,怎么见了这些鸟儿,内心深处浮现的是浓郁的厌恶与杀机呢?油然而生的恶意几乎要化作长河奔涌而出。凤池月右手动了动,眼见着就要拔出剑,忽地一声飒响,一道寒光凭空而生,骤然跃至了凤池月的跟前。 凤池月还以为是谁出剑了,但是很快的便发现这团寒光的异样,从中腾跃出的是一柄流动着湛然光芒的长剑。挑了挑眉,杀意消弭了几分,凤池月慢吞吞说:“不败。”顿了顿,又说,“不是人在剑在,人亡剑亡吗?怎么师姐死了,你却苟且偷生?” 不败剑身一颤,剑鸣声顿时降了几分。 不败,东阿主的剑。 难怪她能对付太上宫、欺凌西海龙子,原来如此。 靠得是东阿主的震慑,是无情法剑的剑意。 朱雀长老恍然大悟。 010 不败横在前方。 剑意未出,已经让朱雀们心中生出几分退缩之意。 天庭之中有天仙、人仙之分,虽然没有明说高下,可天仙们自恃高人一等,隐隐瞧不起人仙。一开始飞升到仙界的明见素只是个不见经传的小仙人,经过天机部录名后,做的都是洒扫之类的杂活,后来在仙魔两界起了摩擦时,她更因为背后无人且无足数的丹玉可免驻守之责,被派到了仙魔战场去。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一剑扬名,令无数魔族肝胆俱寒。 天帝要提拔她,可那些重要的位置已经被天仙占据了,没有谁愿意让出自己的座次。那时候东阿主之位空悬,但是竞争者不计其数,谁都不愿意让明见素出头。而明见素就是提着不败,让所有不服气的仙人闭上了嘴。就连南离主长离也评价说:“不能阻。” 明见素陨落,然而声威犹在,剑已生灵,谁知道明见素有没有留下奇术。 “长老,昨日天帝示下,不宜与东阿山起冲突。” 朱雀长老正好找了个台阶下,可面子上却不肯放松。他板着脸瞪着凤池月,冷冷道:“三日后,若是真人不将他送回,我就要去请动天枢部了。” 三日?这是诅咒她三天才能修好“解语”?凤池月冷凝着朱雀长老,只觉得对方实在是面目可憎。凤池月不耐道:“明天就放人。”她没在丹穴山盘桓,提着朱怀轩扭头就走。 那头祝完才找到了凤瑶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昆仑南边,瞥见了漫天堕火时,祝完那脸色堪比惨死的鬼,等见到凤池月完好无损地走出来,才从僵立的状态中挣扎出来。短短三日,她这颗心就变成了没有半点空闲的吊桶,不是在上就是在下。她原先不懂,同样是从下界飞升的,为什么师尊遥遥走在了前方 ,无人能够追上。现在明白了,别的不提,师尊的一颗心,就有着他人拍马难及的强悍。 凤瑶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见了凤池月,她忙问道:“你放火烧了丹穴山?” 凤池月睨了她一眼:“不成么?” 凤瑶:“……”丹穴山是她们凤凰的族地啊!凤池月这厮是一点都没对祖先的尊崇的吗?她心中想着,不由也问出声来。 凤池月听了她的话笑了起来,嘲弄道:“我问你,凤凰被驱逐出族地多少年了?”说到这句话时,她脸上的温和收敛了起来,眉眼间的锋芒陡然间显露了出来,锐利而森冷,“一千年不归族地,有什么脸认为它是你们的?都没本事拿回丹穴山,就别来管我如何做了。” 凤瑶闻言呼吸一滞,寒意顺着脊骨攀升。 凤池月冷冷道:“美其名曰‘蛰伏’,可一千年过去了,告诉我,你们的‘蛰伏’带来了什么?是将希望寄托在凤尊的身上,认为她还有一线生机,等待着她带你们闯过困境吗?” 凤瑶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凤池月,寒声说:“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们。你又替凤凰山做过什么?你的所作所为,都在替我们招惹麻烦。” “没有啊。”凤池月脸色变得很快,冷色一收,唇角一扬,露出了没心没肺的笑,“我与凤凰山早割席啦,是我要你来的吗?我还要感激你吗?” “凤真人!”祝完拔高了声音,她的眉头紧皱着,觉得凤池月这话很是过分。凤瑶明明是好心来帮衬的,她不领情就算了,还非要揭开人家的伤疤。凤凰山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她真的觉得凤池月不是东西,除了师尊,谁愿意惯着她?“既然已经请来了朱雀,先回东阿山吧。” “是了,回山。”凤池月笑着回答,没再看凤瑶一眼。修缮解语的宝材足够了,如今火源也找来了。她今夜就能听着明见素的声音入眠。明见素不回来就不回来,没什么要紧的。她需要的,也只是那熟悉的、能哄她入眠的声音而已。 东阿山中。 被劫掠来的长怀根本不敢四处走动,只坐在原地摆弄着黑匣子。那位真人的架势,是要逮一只朱雀来。可这有可能吗?先不说丹穴山中阵法重重,就那些朱雀一个个都是凶悍的。能让她得逞吗?如果东阿主在,她不必忧心这些,可现在只有凤真人,她实在是后悔,早知道只说凤凰火了。就在她惴惴不安的时候,凤池月、祝完回来了。 长怀将黑匣子放到了一边,很自觉乖巧地说:“真人,先前初意殿下来了。” “不用管她。”凤池月将朱怀轩扔在了地上,哪有心思想什么初意终意的。“快修。”她催促着长怀。 长怀:“……”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地上的朱怀轩,她诚恳道,“小仙君,借个火?” 朱怀轩心中又恨又怒,听了凤池月和祝完她们的对话,他已经知道对方的目的。想要他催动朱雀神火?真是做梦!朱怀轩一扬脖子,抖了抖翎羽,压根不理会长怀。 长怀扭头看:“真人?” 凤池月一挑眉:“朱雀内丹催火可以吗?”没等长怀回答,她又说,“剖体取丹,用药吊着,用完了再装回去。” 长怀面露骇然,试图从凤池月的脸上找到开玩笑的痕迹。可面前的人神色如常,仿佛不知道她话语的残忍,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摘一朵花、拂落一点尘埃。 害怕的人是朱怀轩。 他不会死,但是日后修为想要进一步,那是绝对不可能了。剖丹是一件酷刑,依照凤池月的嚣张和荒唐绝对能够做出来。到时候长老不一定会替他出头,毕竟长老要坚持,他也不能被凤池月带出丹穴山。权衡一二后,朱怀轩决定忍下那些屈辱。“要什么样的火?”他松了口。 长怀舒了一口气。要是朱雀和凤池月因为朱怀轩起冲突,她这么个小小的龙鼎宫仙人一定是第一个被祭旗的。要知道,她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掠走的,可直到此刻,龙鼎宫都像是无事发生的模样,足以见她的地位。有了朱怀轩的配合,修缮黑匣子就容易多了。 她是从下界飞升而来的,专修炼器之道,她自认为这门手艺不必龙鼎宫的天仙们差。原以为飞升能春风得意,等着众仙为了法宝求到道宫,享有无穷福气,没想到最后是兢兢业业、日复一日地打着卯榫。在下界,身为炼器大师的她至少还被人捧着呢,可现在,只有一句“莫提当年勇”了。要不是无法与下界联络,她一定会留下一行血书——莫飞升,飞升生涯不如猪狗。 凤池月见长怀、朱怀轩都开始干活,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将祝完留下来当监工,她一拂袖回到内殿中睡大觉。 有不败在,日后大概不需要她亲自动手了吧?就算不等同于明见素,那至少也得四分之一个,不是吗? - 另一边。 初意气冲冲地回到了青君殿中。 没追到凤池月是坏心情的事情,等看到混沌镜上那些不着边际的谣言,更是一股怒火填满胸腔。这还不算完,她原本想等凤池月回东阿山,结果她母亲命人将她喊回去了,并且问她有没有与东海龙女联姻的意思。她只是瞥了一眼而已,连嬴寸心到底是什么模样都没记住呢。混沌镜中,那些仙君、真人竟然连她的笑话都敢看! 正当初意想宣泄怒意时,混沌镜上传来一阵低鸣声,她将气意往其中一投,便见一条交换名印的请求传来了。在混沌镜中,仙人若想私下联系,便可互相交换名印。什么人胡乱发请求?初意眉头紧皱,她仔细一瞧,名印上赫然写着“嬴寸心”三个字。 眼眸中闪过了一道暗芒,初意通过了嬴寸心的请求,紧接着朝着她发出一个“太虚灵境”的邀约。这“太虚灵境”是混沌镜的一部分,将气意投入其中,便可显化出自我之幻身,进行斗法。这一手段并不会累及正身,仙人们想要磨砺自身,便会入太虚灵境中去。不过初意很少进入里头,因为在她看来,深知自己的处境,知道没有危险,就很难激发出潜力。真正能磨砺自身的,是战场。至于太虚灵境,只是个闲暇时可供消遣的游戏。 嬴寸心既然想与她结为道侣,那也该有点本事才是。 011 东海中。 嬴寸心坐在了珊瑚礁畔,不停地拨弄混沌镜。身侧的侍女同她说话,传达东海龙主的不满,她全都当作了耳旁风。等到初意同意了她的请求后,她连耳旁风都不想听了,直接一拂袖,将闲杂人等从她的宫殿中扫了出去。 她有意结交初意,那对于对方善意的邀请,当然不能选择拒绝。故而将神意往太虚灵境一落,幻身便落入了其中,与初意面对面。嬴寸心虽然爱强者,可对美色,也有几分追求,此刻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初意,一双含情凝睇的眼中,荡开了赞赏之意。 初意:“……”她被嬴寸心看得浑身不适,抿了抿唇,做出一副严肃的神态,抬手行了一礼说,“请了。”等到嬴寸心不明所以回了一礼,当即将法剑一捉,朝着嬴寸心身上斩去。嬴寸心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以为初意想同她切磋,她虽然不喜斗法,可在心情尚好的时候,愿意陪着初意玩闹。 可初意从来不将斗法当作游戏,她不懂什么怜香惜玉,将铁石心肠贯彻到底。不到两刻钟,她便顶着嬴寸心那满是谴责的目光,施施然离开太虚灵境。那些奇怪的谣言带来的不适之感扫荡一空,她现在是浑身舒爽,恨不得仰头大笑。而且,在与嬴寸心的斗法中,她有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凤池月到底是自己本事了得,还是明见素的遗泽,到了太虚灵境中一试不就知道了吗?她没理会嬴寸心发来的嗔怪,颤抖着手给凤池月发去了交换名印的申请,然而,下一刻名印就在眼前崩散。这意味着她的请求被凤池月拒绝了。 初意气得仰倒,磨了磨后槽牙,实在是不知道凤池月在想什么。难道以为拒绝了她的名印交换,她就没办法了吗?冷冷地笑了一声后,初意找到了天机部的仙官。但凡在仙界的,不管你是人仙还是天仙,都要在天机部录名留印。当初明见素还在,自然将凤池月的仙籍办得很妥当。 东阿山法殿。 凤池月在榻上翻来覆去,解语还没修缮好,她等得十分心焦。就在这烦闷的时刻,混沌镜中一缕缕灵机漂浮了出来。凤池月拿起来瞧了一眼,发现是天机部处传来的消息,她很是不耐地将神意投入其中,下一刻,骤然闪现在了眼前的是初意那张噙着得意笑容的脸。 “凤池月,我知道你最近麻烦缠身,你只要答应我去太虚灵境中走一趟,不管输赢,我都会替你做主,保住东阿山,让仙官不来打扰你。”初意的语速很快,她怕凤池月不耐烦,不愿意听她的话。 凤池月:“……”她既没有关掉混沌镜,也没有回应初意。大殿中一片沉寂,一股难以言喻的凝滞氛围荡开。良久之后,凤池月说:“你再重复一次。” 初意拳头有些痒,可她忍住了,毕竟混沌镜中的凤池月眼神迷茫,像是大梦初醒,也许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她少见地依了凤池月,放慢了语调重新说了一回。 凤池月闻言眼中迷茫更甚,她说:“天渊驾崩了?怎么没有听见丧钟?” 这大不敬的话让初意的脸色垮了下来,两人面前的镜幕也出现了一道道裂痕,像是随时都要破败。 凤池月全然不在意初意的黑脸,而是笑盈盈说:“天渊不死,帝女要怎么登大位呢?不登大位,怎么保我东阿山不失呢?” 初意气得立马切断了与凤池月的联系,她是有多想不开啊,要跟凤池月说话? 凤池月的心情没被初意影响了,如一潭死水不起波澜。可下一刻,祝完便拿着黑匣子过来了。好似心湖中投入了千万雷霆,炸起了倾天大浪。凤池月压根没听见黑匣子的话,迫不及待地将解语摄入了掌中。 她朝着解语输入了法力,一道道轻微的气机变动以黑匣子为中心荡开了。紧接着,明见素的声音便在殿中响了起来。 不是那素日冷漠不近人情、恨不得砍死一百个仙的冰冷语调,而是缠绵悱恻、藏着绵绵情意的,宛如情人间耳语的、蛊惑人心的声音。 祝完一阵恶寒。 晚来一步的长怀只听见了一句“思君如在眼,使我亦疑梅”。 她的面色一变再变,最后满怀不安的缩回了迈出的脚步。 这是什么东西啊,是她能知道的吗?在修缮成功后,她试图输入法力启动黑匣子,可半点儿用处都没有。她开始怀疑是不是哪一步弄错了,还是祝完提了让凤池月试一试后再酌情增进。现在看来,是没有必要了。这黑匣子对她,不,是对所有人设障,专门给凤池月用的。 听到了心心念念的声音后,凤池月所有的浮躁和不安都收敛了起来,她唇畔浮起了一抹笑容,忒是勾人摄魂,不负仙界第一美人的美名。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外头还有几道属于闲杂人等的气息。她心情好,也很大方。睨了长怀一眼说:“多余的龙鳞、龙筋都给你了。” 长怀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天天为了赚几个臭丹玉她累死累活的,现在骤然暴富,根本压不住唇角的笑容啊!凤池月名声很坏?不要紧,让她赚钱的人就是她的再生父母!“真人若有需要,下次还可以来寻我。我在龙鼎宫虽然只是个小仙,可我相信,那些大匠的手艺也比不上我!”长怀自信开口。 凤池月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连眼也没抬,只爱不释手地捧着失而复得的解语。 祝完:“真人,那只朱雀如何处置?要付给他——” 凤池月一摆手:“告诉丹穴山,可以提前送回他们的族人,但是要用丹玉来赎。” 得,虽然喷火很辛苦,可不仅不能赚钱,还要丹穴山倒贴。 不过,祝完对朱怀轩实在是同情不起来,想到了他罪恶的嘴脸,祝完恨不得大喊一声:“活该!” 丹穴山赤火燃烧,到了夜里都没有扑灭。 朱雀一族灰头土脸,最后实在是没办法,才将长离请了过来,灭去了铺天盖地的火。 只是这么一来,建筑物和植物被烧了不少。 “她是凤凰,兴许是牵动了千年前的阵法。”长离负手淡声道。 “千年前?我等重建了丹穴山,难道到现在都没清理干净吗?”朱雀长老心中悚然。 “要不是那场变故,丹穴山岂会落到尔等的手中?”长离瞥了眼长老,意味深长道。都说她们朱雀是叛徒,可叛徒仅仅是他们吗?所有人都往那条路上迈出了一步,只不过有人继续向前,有的人因为种种选择了回头而已。可回头了,就不是辜负了吗? 朱雀长老心中恼恨得厉害,恰在这时候,东阿山的消息来火上浇油了。 “她掠走了怀轩,现在要我们出赎金?真是无耻之尤!” 长离眉头一蹙,缓缓道:“长老也不想被其他仙人看笑话吧?” 朱雀长老:“……就让她这样嚣张下去?” 长离道:“太上宫、西海都很不满,不日后就有结果了,耐心等待着吧。” 012 昆仑紫极宫正殿。 天渊抚着额看案上的文书。 他知道东阿主陨落的消息传出后,会引起一些风波,可没想到,短短的三日里,就闹出这么多的事情。他的确有意找寻新的东阿主,可也没想在短时间内就将明见素的痕迹抹去啊。他很是在意面子,不愿意听见散仙的抱怨和批评。但要是留着凤池月继续闹下去,下一个来告状的会是谁?苦恼之余,天渊觉得凤池月很是不懂事。 他原本想命令凤凰那边管束凤池月,可谁都知道,凤池月跟凤凰一脉几乎没有来往。她就像是依附乔木的菟丝花,紧紧地缠在了明见素的身上,与她不分彼此。 在侍从禀告南离主长怀求见时,天渊第一个想法就是她来告状的,眉头皱了皱,到底没将她拒之殿外。 长离施施然入了紫极殿中,抬袖朝着天帝行了一礼,主动地问:“帝君可是为凤真人的事情烦忧?” 天渊叹气道:“毕竟是东阿主的师妹,总不好苛待她。只是她往日的行径——”天渊摇头,没再说下去了。也不能全说是凤池月的错,那些仙人好端端招惹她做什么?难道他天庭出不起丹玉、丹药以及炼器宝材了吗? 长离眉头一挑,提议道:“昔日有东阿主供养着她,可现在情况不同了。她不能只靠着东阿主的遗泽生存。不若给她一个职司?到时候她能在天庭立身了,帝君收回东阿山或者让她赎买,也不怕旁人说什么了。” 天渊眸光一亮,抚掌大笑道:“有理。”顿了顿,他的神色又难看起来,“各部仙官之数有限,不少天仙都在候选,恐怕无处安排凤池月啊。” 长离不动声色道:“天机部朝阳使不是空缺吗?” 天渊:“……”这是个天仙、人仙都避之不及的位置。朝阳使是天机部下负责接引朝阳大陆飞升修士的使者,坐镇朝阳门登记名籍。按理说,是一件比较清闲自在的差事。可偏偏朝阳大陆修士多桀骜不驯,一言不合就动起拳脚,朝阳门都被打坏好几回了,朝阳使也被打重伤过。他们原想着封闭这道天门,可朝阳大陆出身的散仙也不少,组成了朝阳山众。若是将天门封闭、不许朝阳修士飞升,他们一定先闹将起来,这结果天庭承受不起。 天渊叹气道:“凤池月的修为,恐怕难担大任呐。”他怕凤池月一上任,就被朝阳大陆飞升的人仙生吞活剥了。 长离笑了笑,说:“东阿主虽然陨落了,可她的法剑不败在凤真人的手中。” 天渊讶然望着长离,这件事情没人同他提过。光靠凤池月或许不可,但是有不败在,还能让她出大事吗?这样安排,等同于解决两件事。天渊心情大好,当即取了朱笔,写下了一道法旨,命使者送到了东阿山去。 解语修缮好之后,凤池月就没有再离开法殿了,仿佛要将缺失的时间都补回来。 她不出门到处闯祸,祝完也乐得自在。只是她的内心深处有股隐忧,毕竟这清静都是偷来的,东阿山迟早也会变成别人的。 她试图找凤池月说未来谋生计划,可凤池月有屏蔽一切声音的本事。但是对比之前的冷嘲热讽,祝完竟然还觉得凤池月不说话也是一件幸事。 在忧心忡忡中,天帝的法旨送到了东阿山。 凤池月……好吧,凤池月压根没有出法殿去见使者,倒是不败“嗖”一下掠了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天帝的法旨抢了过来,只留给天帝使者一道惨白的剑影。 祝完:“……”瑟瑟发抖。 在出去道歉挨骂和装死中,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殿中。 好心情的凤池月在作画。 她在反反复复回味了明见素的声音后,又生出了新的渴求。大抵贪得无厌、得寸进尺才是人生常态。听着熟悉的音调,她很想看看明见素的脸。她先前试图让不败变化成明见素的模样,但是被恼羞成怒的不败剑拒绝,没办法,她只能从其他地方着手,譬如画龙点睛。 只要她将明见素画出来,再用灵物供养,那画妖不就能够从纸上走下来了吗? 没有明见素,那她就创造一个明见素! 落下了最后一笔后,凤池月将画像悬挂在了壁上,可也只欣赏了片刻,飒一声响,剑影横来,将那画像撕扯得支离破碎。 与明见素“重逢”就成了一个空梦。 凤池月没有生气。 不败一扭身,将剑尖捎着的法旨扔下。 凤池月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要是师姐在,她不会让我看,会念给我听的。” 不败嗡嗡嗡振动,破窗而出没多久,就将祝完赶了过来。 祝完起初还不明白,等不败剑尖点在了法旨上,骤然间醒悟了过来。敢情是这位懒病发作,连法旨都不想看。任劳任怨地将法旨捡了起来,一目十行地浏览。她的眼睛顿时瞪得如同铜铃,诧怪道:“真人,天帝竟然任命您为天机部朝阳使。” 这些天门使者在天庭中处于中层仙官,握着的权势不小,是飞升人仙巴结的对象。毕竟天门使者为他们录入仙籍的时候还会写下评语,这关系到了未来是否能受重用。为了当上天门使者,一个个天仙、人仙争破了头。 “不对,朝阳门?朝阳大陆?”祝完怪叫了一声,惊喜退去后,面色变成雪一般的惨白。如果说其他天门使者是人仙巴结的美差,这朝阳使却是要命的。朝阳大陆飞升的修士拳头硬、脾气坏,而且没有上进心。这个大陆的人飞升后便联合成了一体,号曰“朝阳山众”,是散仙中的凶恶势力。凤池月真的能行吗?不会才上任两天就受伤了吧?不过凤池月懒惰成性,八成不会接这个差事吧。 “朝阳使么?”凤池月掀了掀眉头,露出了一抹兴味来。 祝完看得心惊肉跳,很想抱着凤池月的腿大喊“别去”。 凤池月又说:“师姐说她当初飞升到仙界时,就是被这些天门使者骗了。说什么飞升后当快活仙,结果不如凡间一杂役。”她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他们欺骗师姐,实在是不该,我去替师姐报仇!” 祝完:“……”她不懂,其他天门使者欺骗师尊跟凤池月当朝阳使有什么关系? 013 天机部天门使者上任,惯例是要在混沌镜上张帖公布的。往常留言的仙人寥寥无几,这回一行行字快速滚动,宛如闪电掠过。 ——我没看错吧?新的朝阳使是凤池月?她何德何能啊? ——借刀杀人真是妙,容贫道阴谋论一下,东阿主修为臻于化境,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就陨落?魔界那边已经否认过了,难不成是仙人因嫉恨之心自毁长城? ——道友,当心被踢出混沌镜。 ——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情,不知诸位知不知道。 ——什么?太上宫和西海事就不用再提了。 ——非也,是凤凰火落丹穴山,将天都烧红了。 ——凤凰?噫吁嚱。 …… 混沌镜中很热闹,修罗城内外也不乏议论声。明见素听了一耳朵,内心深处不上不下的,最后还是决定将万恶之源混沌镜取了出来,查看上头的消息。 她来来回回查看了十几回,偌大的凤池月三个字映入眼帘,证明她没有看错。 她那好吃懒做、恨不得一睡到千年后的师妹竟然接了天庭的差事? 他们怎么能让她师妹干那劳心劳力还讨不到的活啊?他们为什么执着于欺负她师妹啊!到底是什么委屈,让师妹变得这样反常? 天门使者,别人以为的美差事,那压根不是仙干的!天机部那边有指标,每个月人仙留存率必须在百分之六十以上,不然就要挨罚。这意味着,十个飞升里的人仙中,至少有六个要留在天庭,而不是去当散仙。天仙素质一代比一代差,天庭要想运转下去,只得从下界着手。可他们又不肯给出太多的好处,只能看着坑蒙拐骗留人。这天门使者日后是要被仙人记恨的,譬如她就恨着当初骗她留在天庭有享受不尽的美事的天门使者。 凤池月凭什么留人啊?凭借仙界第一美人的名号吗?想到这一点,明见素就心焦得不行,恨不得立马回到天庭去。她不走了,大不了再哄师妹一次,反正也哄了她无数次了。 不成,绝对不能再娇惯凤池月了,不吃点苦头,她不知道自己跟她说的才是金玉良言。有不败在,她不可能出事。而且……她真的会去朝阳门当差吗?明见素很怀疑。想当初,她邀请凤池月出门赏花,可夜里凤池月应得好好的,到了第二日怎么都不肯动了。还诬赖她,说她不懂怜惜人,不知谦让还没分寸,没像她凤池月学习。全然忘记了就是她凤池月自个儿缠上来的。 怎么又在想凤池月了? 就凤池月那臭德行,除了晚上,恐怕都想不起她。 真是不公平。 明见素在这儿反复纠结,天庭也有许多人等着看热闹。不止明见素那样想,天庭中许多仙官都觉得凤池月不会前去当差。尽管他们有的人都没见过凤池月,可偏生出这种预兆。 紫极宫青君殿里。 初意听到了凤池月成为朝阳使这件事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许诺凤池月去太虚灵境,然后替她摆平所有的麻烦,凤池月都不乐意呢。难不成她会乐意去做比这麻烦千万倍的事情吗?那可是让人头疼的朝阳门啊。 在一片质疑声中,凤池月施施然出东阿山,走马上任了。 昆仑山天庭外,有大大小小数以千计的天门,每座天门都对应着一片凡间大陆。天门上,悬着一面功德镜,凡间修士一生功过俱在镜上显现。天门使者的职责就是依照功德镜降落劫雷。仙官执行的,就意味着有商榷。一些人仙为了子弟后辈能成功飞升,就会找天门使者通融一二。不过在朝阳门,没有这等好处。朝阳山众凶名在外,朝阳使黜落一名修士,他们就来找一次茬,没谁想去招惹天帝都不管的刺头。 身为朝阳使,凤池月手底下有两个仙吏。他们战战兢兢的,脸上满是恐慌。要知道,就算被下界仙人打伤了,天机部也不会赔付任何丹玉,甚至还要被其他仙人嘲笑,不如凡间来的仙人。那些人将自己吹捧得很厉害,可真要动起手来,也是个大号脓包,谁也别嘲笑谁。 “仙君——” 凤池月扭头看那仙吏,当了仙官后,旁人对她的称呼也从“真人”变成了“仙君”。 “您不准备削刑雷吗?”那仙吏小声地说道。一般削减雷劫要提前准备的,可他看凤池月往这儿一坐,就取出了混沌镜看戏剧,是半点儿没将自身职责放在心上。 凤池月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要削?” 仙吏:“……”没想到凤池月是个耿介之人。他提醒道:“这一套劫雷下去,飞升之人不死也残。到时候不好同朝阳山众交待。” 凤池月“喔”了一声,不以为然说:“是你们交待,又不是我。” 仙吏心中一寒,膝盖发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凤池月才懒得理会他们,津津有味地看着混沌镜,一直到功德镜上骤然爆发出了强烈的光华,她才懒洋洋地抬眸瞥了一眼,将那劫雷催动。 朝阳大陆。 千年来只要修到飞升境界的修士,尽数飞升,无一个在劫雷中陨落的。 劫雷声势骇人,可修士们早已经不将它当一回事,嘻嘻哈哈地笑着,指着风暴中心的修士说:“师兄这回连抗雷劫的法器都没准备,打算以自身剑意硬扛雷劫呢。” “与其说劫雷,不如说是仙界的欢迎仪式,待到我修成时候,我能生吞劫雷。” 在偏僻的角落,也有人满目憎恨地看着劫雷中的修士,愤恨说:“苍天无眼,连贼子都能飞——”一个“升”字还没说完,她就听到了一声极为凄厉痛苦的惨嚎声传出。那修士横行朝阳大陆的剑意不过与劫雷一触,立马崩散。无数雷霆红轰落在他的身上,隐约夹杂着暗红色的火芒,几个呼吸间,那修士便形神俱灭,连点残渣都不剩了。 天地倏然一静,鸦雀无声。 014 混沌镜完美地呈现出了朝阳大陆发生的那一幕。 两位仙吏面色惨白,瑟瑟发抖。天门处从来没有那么冷的风,冻得他们血液和神魂一点点地成冰块。 凤池月扫了仙吏一眼,问:“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记啊,这修士资质普通,扛不住劫雷,飞升失败。” 仙吏:“……”若是通融一二,这修士不会灰飞烟灭的。如果凤池月继续这样做下去,那么他们朝阳门还能够有飞升的修士吗?如果没有的话,怎么达到天机部的要求?两人面上苦笑更甚,只恨自己没有钱财、靠山,才命种带衰,被派遣到了朝阳天门来。 “你们不是担心被不懂事的朝阳大陆修士冲撞吗?现在不必忧虑了。”凤池月饶有兴致地看着抖得跟筛糠似的两位仙吏,又说,“你们仙吏都是这样没礼貌的吗?连声谢谢都不会说了?” 两位仙吏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谢”字来,他们恍惚地看着混沌镜,心想道,的确不用担心被“殃及池鱼”了,那朝阳大陆的修士还没成功飞升就被挫骨扬灰了。 接下来的几日,凤池月用实力证明了什么叫“铁面无私”。混沌镜结算出来的功德转化成了劫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尽数轰落在了欲要渡劫成仙的修士身上。很不幸,准备飞升的朝阳修士功德结算后都是恶多善少的,形神俱灭后还倒欠几道劫雷。朝阳大陆那“飞升不败”的神话彻底被打破,底下已经修到了境关的修士,见那逡巡不散、似是随时要扑下来劈几下的劫雷,心中的恐慌积蓄到了极点,忙不迭将修为压下,不敢再去肖想飞升。 两位仙吏从一开始的惊惧不安变成了麻木,低头看文书上记载的内容,是偌大的、刺眼的“败”。 “是朝阳大陆风水不好吗?怎么一个修士都无法飞升?”始作俑者还翘着腿懒洋洋地询问。 仙吏无言。哪里是朝阳大陆的问题?是她这个朝阳使不懂人情世故。其他天门为了达成任务,以及挣个人情,会在催动劫雷的时候稍作通融,哪会像她,恨不得再劈上几道。 天机部那边,还没到考课的时候,不会管凤池月的成果。可同样作为天门使者的仙官打听到了凤池月的“功绩”,纷纷等着看热闹呢,甚至在混沌镜里开了盘,赌凤池月的下场。天机部没插手,可不代表着风平浪静,朝阳山众那边很快就找上门来了。他们本来就奇怪,怎么没见朝阳大陆的飞升修士了,一打听才知道,后辈子嗣在雷劫中形神俱灭!这让他们如何忍得下这口气?气势汹汹地前去找凤池月算账。 金乌西落,赤霞漫天。 凤池月立在了廊下,漫不经心地看着屋檐上落下的霞光最后一点点地被夜幕吞没。 她随手朝着“解语”输入了法力,耳畔顿时响起熟悉的声音。她眯了眯眼,眉眼间多了几分满足和熨帖。 祝完提着灯笼路过的时候,乍然瞥到了凤池月如鬼魅般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抚了抚胸膛,惊魂未定道:“您怎么在外面?”往常天没黑,这位就已经沉在了睡梦中了,怎么今夜一反常态保持着清醒?做一份工的威力这么大?能让一个颓废、懒惰数百年的人向好? 凤池月说:“有人骂我。” 祝完更奇怪了,哪天没人骂凤池月才是咄咄怪事呢。她福了福身,懒得再理会凤池月。可就当她准备退下去的时候,轰隆一道爆响在夜色中炸开,惊天动地的,连带着地面砂石都扑簌簌的跳动。难不成帝女又来袭击东阿山了?祝完神色大变。 灯笼左右摆动,烛火忽起忽落,像是随时都要熄灭。 祝完下意识地寻找凤池月,可廊下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她的身影。唯有迎面吹来的风,让人瑟瑟生寒。 东阿山大阵外,一个头戴着混元巾、身着黑白色道袍的道人负手而立。他的神色阴郁,一双吊眼中满是凶横彊暴,面相很是狰狞。他运足了法力,化作了一只巨大的手掌,恶狠狠地朝着东阿山拍去,又是石破天惊的大响。这股动静一直持续到了凤池月现出身形才停歇。道人注视着不远处巧笑嫣然的凤池月,眼眸中泛过了一抹惊艳之色,旋即化作了一团暗火压下。他高声道:“贫道朝阳江子华。” 凤池月眉头一挑,不解地问:“你叫江子华还是海子华跟我有关系吗?” 江子华面色更是阴沉,不准备跟凤池月废话,他冷冷地盯着凤池月:“我朝阳大陆弟子在飞升中尽数陨落,足下有什么说法吗?” 凤池月眨眼,说:“苍天有眼。”她看着面容寒峻的江子华,又莫名地笑了起来,说,“我不喜欢朝阳这个名字。若是改成朝阴,兴许结果就有所不同了呢。” 江子华听着凤池月的胡言乱语眉头皱得紧紧的,他冷声道:“凤道友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吗?‘识时务者为俊杰’,东阿主已经陨落了,你迟早要被逐出东阿山,没有了大阵,你还能躲藏在哪里?”他一开始试图轰开大阵,可阵机变化无穷,气流圆满,根本就是无懈可击。朝阳门那处则是天庭的地界,明目张胆地动手,终究是不好。若是能劝就劝,不成的话,只能在半道将凤池月截杀了。想到了这处,江子华周身泄出了一点杀意来。 “我明白了。”凤池月点头,她看着江子华笑说道,“你是邀请我踏出大阵吗?可以。” “仙君?!”匆匆忙忙追过来的祝完听到了这句话,骇得面色都变白了,纵身一跃,却也只拂到了凤池月的衣角,眼睁睁看着那道红影从山中大阵里闪了出去。 江子华一愣,随即就是暗喜。凤池月此人不能以常理度之,这样对他更有利。只要擒住了凤池月,让这朝阳使为他们所用,那天门还可以再松些。他当即化出一只手掌去拿凤池月。 凤池月没有闪躲,唇畔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江子华面色兴奋,眼神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很是得意。可等触碰到了凤池月时,他顿时发出了一声极为凄烈的惨叫。那手掌是他的法力所化,与他的心神相连。在气意交接的那一刻,他陡然间发现自己抓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焚烧一切的赤火。他其实听过了凤池月闹太上宫和西海的事情,可他自认为修为在那两人之上,用不着忧惧凤池月,便自告奋勇地过来了。可现在他开始动摇了。 顾不得去抓凤池月,他化散了那只手掌,可火焚之感仿佛附着着神魂,怎么样驱逐不了。 凤池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江子华几丈外,周身浮动着煞气,可想到了什么,那股几乎凝为实质的杀意和凶煞渐渐地化去了,她又变成了慵懒而华贵的仙界美人。 凤池月向着后头喊了一声:“祝完。” 惊魂未定的祝完险些落下了眼泪,可怕被凤池月讽刺,又将泪水活生生地逼了回去。 “上苍有好生之德,我循天道,要以德报怨。”沉思片刻后,凤池月又说,“将他的仙骨抽了,扭断四肢扔入装满蛇蝎和毒液的铁瓮里。” “对了,乾坤囊也得解下来,别在铁瓮中毁了。我辛苦坐镇朝阳天门,这是我应得的。” 015 如果说凤池月有“德”,那绝对是“缺德”里的“德”。 祝完忧心忡忡地看着半死不活的江子华,很担心朝阳山众的打击报复。可她要是不这样做,就怕凤池月会一剑削了江子华的脑袋,到时候让事情变得更加无可转圜。 凤池月一直看着祝完处置完江子华,才回到了殿中睡觉,临走之前还说了一句:“铁瓮模样倒是不错。”祝完心中惊恐,认定了这是凤池月对她的恐吓。铁瓮里一定要装个人,那江子华的确比她更合适。 江子华行动的时候没有遮掩身形,袭击东阿山的动静也是轰轰烈烈。附近不少仙人都被惊动,可没有一个上前的,而是隔了一段距离遥遥看着。直到江子华落败,成为东阿山的俘虏,他们才意犹未尽地收回了目光,转而投入混沌镜议论纷纷。 ——朝阳山众不是很威风吗?怎么这会儿这样不顶用? ——朝阳山众可怕在他们团结,比天兵还要有秩序。这回大约是看清了凤池月,只派了江子华过去。要是全体出动了,那可是连天兵都吃不消的。要不然,天庭怎么一直忍让他们呢。 ——我真是受够了朝阳山众,仙山仙岛被他们抢占了好几个。 ——明□□阳门有热闹瞧了。 朝阳天门的确很热闹。 朝阳山众因江子华之事无比愤怒,根本没等到天大亮便赶到了天门处,要给凤池月点颜色看看,顺便震慑天庭的其他仙官。混沌镜依旧高悬,在微弱的天光下,流淌着奇异的亮芒。可桌椅处空空荡荡的,别说是凤池月了,就连仙吏都没有见着。他们恨恨地等待凤池月的到来,然而一直到日上中天,凤池月都没有出现。 “她这是缩在了东阿山了?” “东阿山有阵法在,可不就适合当缩头乌龟么?” “师兄,我去东阿山看看。” 你一言我一语,朝阳天门处嘈杂得有如闹市。 然而此刻的凤池月也不在东阿山,而是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天机部,底下的仙官鼻青脸肿、点头哈腰,正苦着脸给她赔罪。凤池月随意点了个仙官,漫不经心问道:“状纸写好了吗?”那仙官张了张嘴,说好不是,说不好也不行。 大清早的,才准备上值呢,哪知道凤池月会忽然间过来,说是要状告天门使者徇私枉法、不守天道,胡乱放人飞升。这话一出,得罪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仙官。大家暗地里都这样做,她偏生要捅到明面上来,怎么会有这么不识好歹的仙?但是想到是凤池月,又觉得一切合理了起来。他们不能让凤池月大闹天机部,然而不败剑气凛凛,压得他们气势大跌,根本就打不过。 “凤仙君,那是约定俗成的事情啊。”有人小声嘀咕说。 “天庭不是以行天道之旨立身的么?什么时候改朝换代了?怎么没在混沌镜上张榜?”凤池月故作好奇。 那仙官立马闭上了嘴,他可不像凤池月,什么都能说出口的。 老规矩可不代表着正确,捅到了天帝那边,天渊再怎么心绪复杂,也不会驳斥凤池月。天机部里乱糟糟一团,主管的司吏星君心中大恨,头疼欲裂,隐隐开始抱怨起将凤池月推荐到天机部的长离来。凤池月她根本就不知道人情世故,只会任性妄为,大概是知道自己得罪的人很多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但是凤池月能这么做,他们不行啊!他们还要脸呢。 “星君,此事得在天机部中解决了,不能承认是我们认可的。处理的办法无非是嘉奖与责罚,至于其他的,秘诀在一个‘拖’字。”司吏星君身侧的侍臣开口说道。 司吏星君沉默片刻,捧起了一杯灵茶喝了一口,他说:“我当然知道怎么处置,但是凤池月——能不能将她驱逐出天机部?”他当初就不该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落印,到最后他自己变成了热闹。 那侍臣又说:“她自然有朝阳山众解决。”他就不相信朝阳山众能咽下这口气,他得到了消息,那些个凶神正在朝阳门堵着呢。 司吏星君眸中闪了闪,没有接腔。他朝着一旁的人低声吩咐了几句,就让他出去传处置结果了。不过是给凤池月点好处,天机部暂时给得起。可没多久,那仙吏垮着脸回来了,战战兢兢说:“凤、凤仙君问她每月二十八考课事该怎么算?”百分之六十人仙留存率,也是驱使着天门使者偷偷摸摸放松飞升劫雷标准的主因之一。凤池月的朝阳门……大概率是一个飞升人仙都没有,那留存率更是天方夜谭了。 司吏星君额上青筋跳了跳,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免除标准。” 仙吏看着司吏星君难看的脸色,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大堂中得到了准信的凤池月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早点说,可不就没有这一遭了。” 众仙官:“……” “凭什么她可以没有标准?”其他天门使者咬牙低语说。天知道,为了达到考核标准他付出了多少努力、干了多少违心事。 “凭她……命不久矣?”有人接腔。 这话一落,所有的不平都消失了。 是了,凤池月是朝阳天门使者,得罪的是整个朝阳山众。 等到凤池月完蛋了,一切都会恢复如常了。 青君殿中。 初意得到了消息坐起身来,讶然说:“凤池月这是误打误撞做了件好事?” 一旁的女仙快言快语:“贿赂之风在天机部盛行已久,朝阳天门最为特殊。凤池月会不会是因为没收到朝阳山众的孝敬才如此?” 初意:“……”以凤池月糟糕的品性,还是极有可能做这事情的。毕竟前不久,她劫掠了朱雀,还问丹穴山那边要赎金呢,简直是厚颜无耻。 016 凤池月从天机部走出来的时候,抬眸朝着居于天庭群宫最中心的紫极宫望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宫殿错落,七彩的光芒宛如长虹架在了群殿间,仙云缭绕不绝,垂如玉带。 凤池月心中无由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眼神暗沉幽晦,直到嗡嗡的剑鸣声传来。凤池月垂眸望了眼,捉住了不败的剑柄,轻声说:“怎么回来的是你呢?”说话的语调很是轻软,唇畔挂着嫣然温柔的笑,可剑开灵识,能够判断出暗藏在其中的幽幽嫌弃之意。 怎么是它呢?它也不懂啊! 修罗城里,明见素凭窗眺望。但见水面上烟波浩渺,数叶轻舟出没在其中。 她伸手抚摸着酒杯,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锐气息来,原本想找她搭话的人纷纷退走。 此时的明见素很是烦闷,根本就没有想象中的开怀畅饮。她在这修罗城中挥金如土、醉生梦死,可师妹呢?她是不是在担惊受怕?天机部里人事变动多,那样复杂她应付得来吗? 明见素摸出了混沌镜,反反复复地刷着天庭的最新消息,想要从中找寻凤池月相关的讯息。忽然间,她的视线落在了小字上——朝阳山众半道截杀凤池月。短短一行,触目惊心。明见素蹭一下站起身,将酒杯按在了桌子上。一息后,从酒杯开始,裂纹逐渐生出,蔓延了整张桌子。除了最初碰一声,桌椅都在无声无息中散作了齑粉,被窗外吹来的风吹散。 修罗城规矩没有天庭那么多,鱼龙混杂的,甚至还会有魔混进来。客栈里头时常打架,为了减少损失,掌柜的耗费了大价钱从三山四海搜罗了宝材打造店中一桌一椅,甚至嵌上了数套阵法。可现在——那人轻轻一拍,桌子就坏了。一时间掌柜的不知道该心疼桌椅,还是担忧自己的小命。 明见素没有暴起杀人的爱好,朝着掌柜的扔了一袋丹玉,她快步地从客栈中出去了。朝阳山众的恶名她也是知道的,这些人宛如强盗,行事毫无顾忌。天渊是个优柔寡断、自负自卑想要左右逢源的天帝,一直就没有处置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仿佛看不见就等于无事发生。这些人对她的师妹下手,一定不会留情。 在那条小字下,已经有不少知情的仙人跟着留言。 ——帝女过去帮忙了。 ——凤凰山也遣了人过去。 ——很好,凤池月扬长而去,只剩下帝女一行人与朝阳山众斗得轰轰烈烈。 ——她这结仇的本事比以往更胜一筹。谁说东阿主陨落后,凤池月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明见素扫了一眼,看到了凤池月平安,顿时松了一口气,可她内心深处的那股恼恨和愤怒依旧没有消除。 她想让凤池月遭受生活的毒打,改一改那奇怪的性子,而不是真的让人去伤害她!朝阳山众真是罪该万死!仙官们有种种顾忌,不会有生死之争,但是朝阳山众不一样。不成,她不能让这么大的“毒瘤”继续存在。 东海之上朝阳岛。 此处原来一位散仙的清修之地,只是朝阳山众看中此间草木繁荣,便将那散仙驱逐了出去,而自己占领了这片地界。原本朝阳山众聚集在一起,都是大吃大喝,好不热闹。可今日的氛围,却不是一般的压抑。 一是江子华陷落了,他们没能将人从东阿山捞出来;二是与帝女、凤凰们斗上一场,没有占得多少便宜,他们的优势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荡然无存了。 “这事情不能算了,明日我等全体前往东阿山!今夜先修整。”朝阳山众中威信最高的一位道人高声喊道。 然而,在一句话落下后,一道清泠的声音响了起来。 “诸位恐怕没有明日了。” 一轮如银盘般的圆月悬在天幕,一道黑影从银光中出现,仿佛自月中翩翩走来。 - 青君殿中,初意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朝阳山众恶名在外,可压根没有与这名声相匹配的力量。父君常抱怨说朝阳山众让他很头疼,不知道还如何解决,还提了很多旧事——可那些都是过去的。现在的朝阳山众还像当初那样吗?如果是天门使者有意纵容,那飞升上来的人仙,还是道法圆满之辈吗? 思来想去,初意找上了嬴寸心。同在东海,嬴寸心或许对朝阳山众要了解些。虽然自从太虚灵境中出来的那日起,嬴寸心就没有主动找过她了。可嬴寸心既然想要她当道侣,那么一定会回答她的问题的吧?况且这也不是私事,而是关乎天庭、东海安危的大事。 东海水晶殿中。 嬴寸心发现混沌镜中属于初意的名印闪烁起来,面上浮现了一抹喜色。她虽然喜欢强悍的仙人,可并不想自己被压着暴打。看在初意那不俗的神通道法以及那张超逸绝伦的脸上,只要道歉了,她就可以不计较上次的事了。然而等到将神意投入了名印中,嬴寸心发现对方传来的只是一行冷冰冰的字——你对朝阳山众了解多少。 嬴寸心近来听人念叨,也知道了不少朝阳山众和凤池月的事情。生气归生气,可还是回答了:“他们这些年倒是没做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了,只是通宵达旦的宴饮,十分逍遥自在。” 初意又问:“修为怎么样?” 嬴寸心:“你若是只顾着吃喝几百年,还有脸提道行吗?” 初意:“……”这东海龙女攻击性太强了,跟那绝世独立的样貌根本没有半点相符。想到了自己的目的,初意忍下了这口气,又问:“怎么不上报?” 嬴寸心:“。”她龙宫又不是天庭设下的哨点,也没领了监察朝阳山众的任务啊。 初意也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够妥当,说了一句“多谢”后,便将神意从自身名印中撤了出去。 嬴寸心皱眉看着混沌镜,抬手拍了两下,见那名印依旧没什么动静,就知道初意已经退出了。 她是工具吗?初意到底有没有良心? 017 初意不知道嬴寸心骂了她,此刻的她也管不着其他的事情,满脑子都是朝阳山众。综合今日的战斗、嬴寸心的话语来看,她隐隐觉得朝阳山众没有仙界谣传地那么恐怖。或许数百年前他们很厉害,可如今日复一日地消磨锐气,兴许就剩下花架子了。她得去打探打探消息,若是能够解决朝阳山众,对她未来继承天帝之位还是有好处的。虽然名义上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可她父君到处留情,一些没有名姓的私生子恐怕不少,天命到最后未必会转移到她身上。 初意并不是犹豫之人,在做下决定后,立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青君殿,向着东海朝阳山方向去。 而此刻的朝阳山中,那最初见到飘渺的仙人踏月而来的兴奋全然不见了,剩下只有面对恶鬼修罗的惊恐。 海风吹来,黑色的衣袖衫袍微微拂动,岛上的树木并着树影一起晃了起来。明见素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在做了易容后,还戴上了黑色的帷帽。她慢悠悠地走在了小径上,身侧存在的花草树木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侵蚀,顷刻间化作了飞灰飘散。 “你、你谁什么人?”朝阳山众见外人闯入岛中,强压着内心深处那股油然而生的、无名的惊恐,朝着明见素呵问。 明见素随意地从乾坤囊中取出了一柄法剑,曲起的手指在剑刃上轻轻一敲,“噔”一道轻响传出,剑身开始剧烈地颤动了起来。一道道波纹自剑身向着四面八方荡开,只几个呼吸间就变成了锐利强悍的剑意,弥布整座朝阳山。 没有得到明见素的回应,朝阳山众又惊又怒。脾气最坏的那个道人朝着前方一步踏出,将法力一运转,大喝一声,口中喷出了一股烈火金光,滋滋作响。可砰一声响,烈火金光在剑气下暴散,立在了原地的道人浑身一僵,像是被什么制住了,顿时动弹不得。剑气如流风从他的身上刮过,一片片血肉从他的身上离去,首级落、四肢断,剩下的骨架宛如风化一般,散作了齑粉消失在了夜色中。 朝阳山中,鸦雀无声。 他们根本没看到对方是怎么样出手的,只是一眨眼,便有同门死去了。他的功行与自己相仿,他尚无抵抗之力,那么剑气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呢?一时间,众人心惊胆丧,双股颤栗不已。 明见素平静地一拂剑,漫不经心说道:“永别。” 她修的是“天道剑势”,其中有三式最为玄妙,一曰“天道行令”,能暂禁万法;二曰天锋无忌,是她最为常用的杀招;至于最后一式,名曰“天地归元”,由于剑式杀气极重,有违天和,她到了仙界,还是头一回用这剑式。朝阳山众人数不少,一个个斩杀过于费劲,倒不如一次性送他们上路,黄泉路遥,有这么多同伴,总比一个人行进好。 明见素念头一起,杀机顿时化为实质,向着四面八方横扫。笼罩了朝阳山上方的剑气一道嗡鸣,如陨星般向着下方斩去。 朝阳山众心中胆怯,可要是这般束手就擒,也很是不甘,匆忙间将法宝祭了出来。一时间,宝器五光十色,璀璨明亮的光华将天阙照得犹如白昼,同时也惊动了东海中巡查的兵将。只不过那般法力波动极为剧烈,东海兵将也不敢轻易靠近,忙不迭向着龙宫传消息。 等到初意抵达朝阳山的时候,这座海山孤岛几乎被夷为平地,望去尽是碎石残骸。她原本想隐匿身形,可等看到最后一个朝阳山众形神俱灭时,那些锐利无匹的剑气指向她的时候,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对方已经发现了她,不必多此一举了。 “足下是?”初意蹙着眉头询问。她从没有在仙界见过此人,是哪处仙山隐居的散仙?看不惯朝阳山众的所作所为才将他们一网打尽?孤身一人将朝阳山众杀得片甲不留,这是何等深厚的功行? 明见素没有应答,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可内心掀起了一阵风暴。帝女来这里干什么?她是悄悄前来的,天庭这会儿也不知道消息。白日里她替师妹出头,没分出结果,难不成现在还是来替师妹报仇?她跟师妹不是不对付吗?怎么肯为师妹冒这个险?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对了,自从自己离开仙界,除了头一日她找了师妹麻烦,之后再也没有听说其他事情了。难不成她是师妹和好了?不可能,帝女不是最不喜欢师妹吗?不对,她往常讨厌师妹的嚣张跋扈和懒惰无为,要是知道师妹很有本事,坏印象一定会翻转的……初意她、她不会是喜欢师妹了吧?! 一双冷冽的眼被帷帽垂下的黑纱遮住,可那几乎凝为实质的杀意和不爽根本掩饰不住。 初意薄唇一抿,一股寒气从脊骨处蹿升,暗暗做了防备,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警惕。 明见素的杀意很快就敛起来了。 杀了帝女代表着无穷无尽的麻烦,最重要的是,师妹不会喜欢初意这样的。作为帝女,能与凤池月并称“恶之花”,她的脾气只会更大,师妹可不是一个只看脸的人,她跟初意天生不对盘。 东海之上,呜呜的号角声起。 月光下的海波漾动,宛如银鳞。 留下越久,暴露越多,尤其是她没有杀心的情况下。 明见素再度审视着初意,数息后,便化作了一道剑芒遁走。 见她离开了,初意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人给她的压迫感比之过往遇到的仙人都要强烈。 她到底是谁? 而且那股压在身上的气机有些怪怪的,尤其是临去时,似乎带了几分嫌弃? 初意皱了皱眉,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很快的,她便没有时间思考了。东海龙宫已经被朝阳山上的斗战惊动,由东海龙主嬴矫、龙女嬴寸心亲自带队,数千水族兵将已经登上了这满片疮痍的海上孤岛。 “帝女?”嬴矫很是讶异,在来之前,他一直以为是朝阳山众起了内讧打了起来,毕竟这样的事情以前不是没发生过,只不过这回要剧烈点,兴许能让他们东海捡个便宜。没想到是帝女亲临。 初意冷着眉眼,淡淡地应了一声。 嬴寸心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初意,微微一笑道:“我说你问我朝阳山众的事情作甚,原来是将他们清剿了,不愧是东阿主去后的仙界第一人。” 嬴矫听了嬴寸心的话,神色一变再变。在这样的战果下,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帝女,改变自己对她的态度了。他的神态恭敬端肃了起来:“殿下如此辛苦,来我龙宫休憩一阵如何?” 初意:“……不是我杀的。” 嬴寸心凝着初意,对她更是满意,全然忘记了自己先前对她的骂语。强大而谦逊,关于帝女嚣张的传言,同样是错的。先是抹黑凤池月,再是帝女,天庭众仙的妒忌心竟然如此可怕! 018 朝阳山众全军覆没的事情,值得大肆庆贺。 东海的奏疏没到天帝的手中,混沌镜中已经讨论得热火朝天了。甚至还有隐居在东海清修的散仙将一张战后的朝阳山上传。 ——不愧是帝女啊!只是这朝阳山的灵机是不是都废了?帝女出手,原来这般恐怖吗? ——天下苦朝阳山众久已! ——嘻,我原本想看凤池月倒霉的,没想到朝阳山这么不顶用,晚两天没不是更好吗? ——诸位道友有没有发现,但凡得罪凤池月的,都没好果子吃。东阿主在时不用说,东阿主陨落了,她的生活……依旧很滋润呢。 ——凤池月是不是有点邪门了?建议天庭严查她! 一些人总想看风光无两的人落魄,而此刻优哉游哉的凤池月凭借着实力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想看她倒霉,还不如做梦去呢。 练完剑的祝完原本该劝凤池月提早去朝阳门当值的,可看着安静嗑瓜子的凤池月,她的嘴唇翕动着,最后说出了另外一句话:“我怀疑师尊没死。” 凤池月一挑眉,指尖冒出一小簇火焰,将瓜子壳烧得一干二净。她懒洋洋地转向了祝完,漫不经心说:“何以见得?”当初明见素死讯传回,哭嚎声音最大的就是祝完了。明明连尸骨都没找到,就这样断定凤池月身亡了,真是……很符合天庭形象的草率。 “朝阳山众死了。”祝完蹙眉说。她看向了坐在檐下的凤池月,初日的光芒照落在她的身上,像是镀着一股神圣的金辉。蛾眉曼睩,顾盼多姿,只要她不说话,那就是仙露明珠,不负“仙界第一美人”之称。 凤池月说:“不是说了初意杀的么?与明见素有什么关系?” 没有骂人。祝完松了一口气,诚恳道:“如果天庭有清扫朝阳山众的本事,为什么要放任他们作恶?甚至影响到了天机部选人?初意殿下也在混沌镜上说了,与她无关。”顿了顿,她又说,“如果要在天地间找一个能做到这事情的人,除了师尊,我没有其他的答案。” 凤池月的心情很不错,起身伸了个懒腰,捉住了不败剑,朝着地面轻轻一划。也没有回应祝完的话语,扭头就召出了金车,朝着山外掠去。 祝完一怔,低头看剑气留痕的地方。此刻的剑气好似活了过来,扭动着,宛如一个小人在演绎剑招,恰好就是她先前练的剑,她卡在了瓶颈许久了。快速地在脑海中预演了一边,祝完豁然开朗。她提着剑演练几回,终于突破了关卡。心中想到,仙君其实也没有那样糟糕。 朝阳天门。 两名仙吏战战兢兢,没有凤池月的命令,一动都不敢动。混沌镜中关于凤池月的传言越来越离谱,已经脱离了天仙的范畴,好似是一头恐怖的凶物。 凤池月见他们这副不成器的模样就嫌弃不已,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扔下了一句“有人飞升再通知我”,便扬长而去。 两个仙吏面面相觑,好在那股压迫感消失了。 “仙君要去哪里?” “不用管,总归被欺压的不是我们。” 被送走的“洪水猛兽”并没有回到东阿山偷懒,而是转悠到了附近的朱明天门,此间迎接的是朱明大陆飞升上来的修士。她抵达的时候,恰好有一位女修在历经劫雷后成功地飞升成仙。朱明使正讲着 天庭的光辉事迹,侃侃谔谔,恨不得下一刻就将女修名字录下,送往天机部。朱明使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凤池月,想到了她先前所作所为,不由得一梗。明明是天机部默许的事情,结果被捅出来后,凤池月被嘉奖了,而他们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怎么可能不气?可他要是现在就和凤池月吵起来,那到嘴的鸭子就得飞了,只得按捺下这口气。 “散仙虽然逍遥自在,可洞天福地、奇珍异宝都得自己去寻,风餐露宿的,很是辛苦。若是留在天庭当仙官就不一样了,有仙府赐下,有洒扫童子照应府门,有文曲宝阁无数丹书道经——” “是啊。”一道颇为感慨的声音插入,朱明使暗道不妙,可他压根来不及阻止,就听到了凤池月的笑语声响了起来。 “仙府指得是马厩大小的小屋;洒扫童子指得是你自己;至于俸禄一扣再扣,能有多少丹玉落在手中,得看你拍须溜马的本事。至于文曲宝阁——他家大门常打开,除了洒扫别想进。 ” 那新飞升的人仙先是茫然,继而是错愕、惊恐,要知道她在凡间占了一座山,座下数十弟子侍奉,到了天庭,她竟然要从扫地童子做起?她看着天门坐镇的仙官,修为也没比她强横到哪里去啊?觑了眼神情大变的朱明使,她心中也有了数,直接夺取了纸笔,写下了“散仙”两个大字!这天庭可不适合她这般没心眼的人待。 朱明使内心深处怒气积蓄,等看到女修不见踪迹,那股怒意攀升至巅峰!一拳砸到了桌子上,正准备破口大骂,可抬眼哪里还有凤池月的踪影? 肆意的风穿过了廊道,吹拂起大片的烟云。 凤池月眉梢挂着快活的笑,转到了常青天门。 此处没有飞升的修士,常青使和仙吏都拿着混沌镜玩得不亦乐乎。凤池月蹙了蹙眉,有些许无趣。可正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常青门上的功德镜骤然爆发出一团灿灿明光来。常青使与仙吏顿时醒悟过来。 “这次飞升的是什么人?”常青使连看都懒得看功德镜。 仙吏小声说:“常青宗的修士,那边打过了招呼。” 常青使哼了一声,这才抬头看了眼功德镜,半晌后,咋舌道:“这是做了多少恶事?劫雷全下一定会劈死他的。” “所以那边才希望仙君您能通融一二啊。”仙吏又说。 常青使愁眉苦脸,唉叹了一口气,说:“削去三成不知道他能不能挺过。”片刻后,又摇头晃脑说,“丹玉真难挣,之前被凤池月连累扣掉的,不知道什么能赚回来。” “仙、仙、仙——”仙吏一脸惊恐。 常青使不耐烦地打断他:“结结巴巴做什么?” 凤池月笑着说:“可能是在计算道友还有多少丹玉能被扣掉吧。” 常青使一抬头,立刻露出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手一抖,将那劫雷加了三成。一眨眼,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那飞升修士被劈得连渣都不剩下了。 凤池月这祸害怎么来了? 019 凤池月留下了一句话,又拂了拂衣袖走了,仿佛只是无意间路过此地。 这一整日下来,其他天门的使者受了不少的惊吓,一个个怨声载道的。可他们没有空闲管凤池月了,因为先前递了丹玉、奇珍异果来的仙人们也出奇地愤怒,他们不想听任何解释,只要天门使者将吞下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并且赔偿损失。等到天门使者灰头土脸地解决事情,已经是几天后了。 看着凤池月快活滋润的模样,恶向胆边生,所有人联名向天机部递了申清,要求罢免凤池月。他们做的事情不符合规矩,不能拿律令说事儿,只能告凤池月玩忽职守、游手好闲,一点天门使者的样子都没有。 天机部的司吏星君早就想将凤池月从天机部踢出去了,只是被他寄予厚望的朝阳山众全军覆没,只能从其他地方想办法,这会儿接了天门使者的申请,司吏星君便顺势而为,将人请到了殿上质问。 凤池月素来是目中无人,到了天机部法殿中随手拉来了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着,比司吏星君更威风。司吏星君很是恼怒她的姿态,可到了自己的目的,硬是将那股怒意给压了下去。他故作严肃道:“有人说你玩忽职守,你有何话要说?” 凤池月掀了掀眼皮:“有么?我怎么不知道?” 司吏星君:“……”他就没见过比凤池月脸皮更厚的仙。他使了一个眼色,身侧的仙官清了清嗓子说:“自你担任朝阳使以来,一个飞升修士都没有出现,是前所未有的事。” 凤池月睨了那仙官一眼,手指敲了敲椅子把手,漫不经心说:“仙君是觉得帝女太闲了,要找些新的朝阳山众给她练练手吗?” 仙官一噎,又说:“录名仙籍,留在天机部等到选任,就不会堕落了。”这话说得很没有底气,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过去的确留下过几个朝阳大陆飞升的,可无一例外,干了几个月后都跑了,一点面子都不给。 “好。”凤池月说了一声,像是相信了仙官的话。她站起身,慢条斯理道,“朝阳门每位飞升人士我都亲自处理了,依照功德镜指示,没有半点水分。朝阳大陆没有飞升修士,是不是该反省一下自己了?这个标准是天道所制,哪里严苛了?这么多年修身修法,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做?” 仙官:“……”他无言以对,只得无可奈何地转向司吏星君。 这年头谁还会依照律令行事啊?太符合标准的人,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先前天机部惩戒了一些天门使者,可他们明知故犯,是没将星君的话放在耳中呢。”凤池月又凉凉地开口,毫不掩饰自己挑拨离间的目的。 整个天机部中最不听话的人就是凤池月! 司吏星君心中泛起了一股厌恶,凌厉的目光向着下方扫去,也有点恼恨那些不听话的使者。在这个关头,不知道收敛一二,反倒给他惹事情,是没脑子还是故意的?他的视线慢吞吞地挪到了凤池月的身上,故意释放出了点威压,哪知道骤然激起了凛冽的剑意。砰一声响,司吏星君身下的那座法座骤然破碎。别说是其他人,就连司吏星君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他拧着眉看气定神闲的凤池月,耳畔又响起了一道嗡鸣。他看到了凤池月身侧一柄莹莹泛着蓝光的剑。 是明见素的不败。 司吏星君瞳孔骤然一缩。将那股忌惮掩饰住,他又说:“你身为朝阳天门使者,不该在当值时离开天门。” 凤池月面不改色说:“那你将这条规矩加上吧。”天庭中没有严格的坐值制度,毕竟有些仙人都是让化身、弟子代为行事,而正身留在洞府里忙活其他的事情。她最是敬业,也是熟读法典的。 司吏星君:“……”他无由地察觉到一抹疲惫,内心深处那股将凤池月送走的念头变得更加强烈。思考了一会儿,他又说:“凤仙君当天门使者是大材小用了。” 凤池月看了司吏星君一眼,讶异说:“星君要退位让贤吗?”她奉送了一个笑脸,夸奖说,“很有自知之明。” 司吏星君气得头昏脑胀,万分悔恨站在这儿。要知道如此,他就将事情扔给手下人去办。而不是面对着凤池月,说不过也打不得。僵硬的面庞艰难地挤出了一抹和善的笑,他说:“天羽司原先的仙官已经高升了,如今此位空缺,寻不到合适的人选,凤仙君有意向吗?” 天羽司是天机部下一个专门管理羽族的部门,但凡是羽族仙众任选、迁转都是天羽司主持的,一般没什么问题,天机部都会批下,独立性极强。什么没有合适的人选,那都是骗人的,其实羽族为了这个人选抢破了头。原本定了朱雀,可长离坑了他一次,他也要回报一个大礼。要斗争?可以,羽族自己去闹吧! 凤池月哪会不知道司吏星君的险恶用心,她眉头一挑,饶有兴致道:“准了。” 司吏星君:“……”赶紧将这厮送走吧。 虽然没见到凤池月被彻底踢出天机部,可至少不会在天门捣乱了,天门众使者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们也不想报仇了,只等着看新的热闹。要知道天羽司一般都是有丹穴山那四羽的仙人来担任,现在破天荒的落在了凤凰的手里,朱雀他们会甘心吗? 消息传出去后,朱雀们的确很不甘心。 可凤凰山里也没有别人想见的欢天喜地。换成凤凰山中任何一只凤凰,他们都会高兴。 然而偏偏是凤池月—— 这根本不是凤凰崛起的机会,简直是一个不愿想起的噩梦。 “为什么是她?”凤瑶很不痛快,先前被凤池月骂了一通后,她说什么都不乐意再去东阿山了。凤池月好得很,哪里需要他们照料?后来她将凤池月那番话同长老们说了,长老竟是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凤瑶意识到过往的事情可能跟她所知的不一样,其中的内情也许会颠覆他们的认知——但,这跟凤池月有什么关系?她凭什么那样说? 修罗城里。 明见素照例拿出混沌镜。 上头仍旧不少人议论初意斩杀朝阳山众的事情,没有人提及她。 再去搜寻凤池月相关消息,很好,没瞧见帝女与凤池月纠缠不清的流言。 看着看着,明见素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凤池月她怎么升官了?司吏星君老糊涂了吗? 020 虽然过往的印象崩坏了许多,可明见素相信,自己仍旧是整个仙界最了解凤池月的人。 凤池月傲世轻物、唯我独尊,跟天庭那些仙官很难和谐相处。天庭多得是倚老卖老的仙官,如果凤池月碰上,可能会将对方数落得无地自容——哦不对,兴许是直接让他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反正她现在也不藏了,身侧又有不败守着。 明见素拿着混沌镜将神意渡入其中,仔细地翻找出了天机部贴出来的公告。 的确不是谣言,司吏星君将凤池月从朝阳使升为天羽司司主了。在天机部之下,除了本司外,尚有天羽司、四海司、白虎司三大部门,分别管理着飞禽、水族以及走兽得非人身仙众的升迁,独立性很强。各司司主地位仅次于星君以及他的副官少君,是众仙官梦寐以求的职位。因其引发的明争暗斗可不少。天羽司司主近千年来都是朱雀一脉的天仙担任的。司吏星君这会儿将凤池月推上去,根本就是不怀好意。 他哪里是老糊涂了?根本就是用心险恶!真是该死!天庭中怎么这么多坏种? 她得回天庭去。 可就这样回去了一定会被凤池月嘲笑的,还有天庭那边,极有可能让她写万字报告解释缘由。要是天庭的人主动来找她就不一样了,她安排一个合理的地点,来找寻的仙官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压根不用她多言。只是现在天庭的仙官们一致认为她陨落了,压根不会来找她。得留点线索在仙魔战场上。 思忖片刻后,明见素取出了纸笔,五个字一挥而就。 她打出了数道法力在枝条上,又镶嵌了重重阵法,这样就不用忧惧纸条在风吹雨打中被销蚀了。 南离山中。 长离坐在了玉椅上,目光落在了殿中。九枝灯托着烛火悄无声息地燃烧,在风中微微晃动,将那铜案后坐着的人影拉得老长,仿佛一只只狰狞的、藏在了暗影中的凶怪。 “天机部已经发出了公告,司吏星君和天帝都落了印,事情已经定了,不可能再更改了。”长离平静地开口。 可朱雀长老们却不如她平静,咬牙切齿说:“不是说好了天羽司司主之位留给朱元元的吗?”先前朱怀轩被劫掠,他们忍下了这一口气,毕竟被人说几句,不痛不痒。可现在不一样了,凤池月的存在已经触及了他们丹穴山的利益! “天机部的决定我干预不了。”长离掀了掀眼皮子说。 “要是凤池月不能上任了呢?”一位长老骤然间抬起头,他的神色在晃动的烛火映照下,忽明忽暗。 长离短促地笑了一声,身躯微微地前倾,问道:“你有在东阿山或者昆仑山截杀她的把握吗?” 朱雀长老们沉默了。先前他们等待着看好戏,哪知道朝阳山众这么不中用,竟然被帝女独自清剿了。如此显得他们这些提起朝阳山众就胆丧的人很无能。 “她的手中有不败剑啊。”长离低喃了一声。 “不败”这个剑名就很狂傲,可偏偏明见素真的有狂傲的本领。在飞升到了天庭的人仙中,恐怕只有一个人能跟她相比吧?久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袭来,那挥之不去的噩梦在脑海中盘桓,长离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极为寒峻。她抬起手抚了抚额头,又说:“朝阳大陆的事情诸位也知道了,凤池月破坏了默认的规则,天门使者们都不能容她,才将她调到了天羽司去。”其实她猜到了司吏星君想要报复自己,不过这话就不必与长老们说了。 “您的意思是,只要天羽司的仙吏们不配合,就可以将她踢出去?”朱雀长老心念一动。 长离说:“试试又何妨呢?” “天羽司的少司是毕方一脉的。” “凤凰山那边在天羽司中没什么重要的仙官,都是咱们丹穴山的人。直接将凤池月架空了,让她只有个空名。” …… 底下朱雀长老们议论了起来,长离的身影却是像一蓬燃烧殆尽的火焰,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丹穴山,毕方一脉聚居的族地里,他们也在议论着“天羽司司主”的事。族中的毕封是天羽司少司,为司主的副官。原本毕封想着,司主之位空悬,该由他这个少司顶上去才是,没想到朱雀有了别的打算,准备将年轻的族人放上去。被一个小辈压一头,毕封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他们毕方当初跟着朱雀出走,又不是变成朱雀的附属或者奴仆。直至朱雀们送来了足数的“火离石”,他才松了口。 谁能想到凤池月从天而降,朱雀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只是比起朱雀压在头上,凤凰更是让他浑身不舒坦。“背叛”两个字刻在了他们的神魂里,见到了凤凰,无端觉得自己矮上一头。而那在千年中酝酿的羞惭、愧疚夹杂着恨意、嫉妒,慢慢地变成了狠辣和杀意。唯有将凤凰们打落尘埃,他们才能够以胜利者的身份获得真正的解脱。 “师兄,我记得天羽司司主的印绶在你手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的道人靠近了毕封问道。 毕封点了点头,一双狭长的眼睛半垂着,慵懒中透露着几分精明。自从上任司主高升后,一切事务都由他暂代了,印绶也由他暂时保管,待到新任司主上任的时候再转交。 “要给她吗?”少年道人又问。 毕封笑而不语。 一个天羽司司主之位,各方心思诡谲,暗潮涌动。 作为新任司主的凤池月听着明见素的声音一觉睡到了天明。 祝完一夜未眠,满怀不安。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仙君这么快就从仙使荣升为司主了,实在是不同寻常。要是有功绩在身,还有迹可循。可瞧瞧仙君当上朝阳天门使者时做了什么?将朝阳大陆飞升修士劈得渣都不升、各处转悠状告其他天门使……若要依照天庭律令,的确找不出错处,可和光同尘才是保身之道啊。 看着噙着笑容、意气风发走出法殿的凤池月,祝完想了想,还是苦口婆心说:“仙君,水至清则无鱼。” “鱼什么?”凤池月讶异地看着祝完,“我不喜欢吃鱼,你自己留着吧。” 祝完:“……” 021 天羽司在天机部群宫的东南角。 凤池月出门得早,特意从天门处绕了一圈,见昔日的同侪面如土色,她才笑着驱车前往天羽司。天机部本司大多是人类,但是天羽司不一样,几乎见不到人类的踪迹。有朱雀、鹓鶵、鸿鹄、毕方等羽族……他们拉着一张脸不甘不愿地行礼。凤池月不在乎他们的真正心情,看着他们不高兴,她就快活。 原来看别人怨气冲天,也是这么快意的事情。 仅次于跟明见素在一起。 进入天羽司正殿,凤池月抬眼就看到了毕封,他这会儿正在主位处理文书,连头都没抬。仙人五感灵敏,若不是来人刻意隐匿行踪,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人来?毕封就是故意的,想要借此跟凤池月一个下马威。他的心思没在文书上,暗暗出揣测要过多久,凤池月才会发怒。 可好半晌都没听到动静,他眉头皱了皱,正准备抬头看看情况,就听见“碰”一声脆响自殿外传来。殿内没有凤池月的声音,外头的声音,是她在发怒了?毕封暗想道。他等了一阵,外头声响没有如他料想的那般愈演愈烈,反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中。等了半刻钟,毕封没有再按捺,而是一撩下摆起身向外走。 没有异常。 但是殿外的仙吏们面色很奇怪。 毕封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抬头看,发现正殿偌大的匾额消失不见了!他问了几句才知道是凤池月拆下来的!错愕了半晌,他匆匆忙忙朝着仙吏指向的地方跑去,只见题着“天羽殿”三个龙飞凤舞大字的匾额,已然挂在了一侧的副殿上。至于副殿原先的匾额,正凄惨地倒在地上,无人管顾。 毕封:“……”他设想过各种各样的场景,就没想到会是这么离谱的一幕。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沸腾的情绪尽数压下去,他大步地迈入殿中,最先瞧见的是主位上一柄清光灼目的剑!它正用剑尖小心地点着墨,在文书上快速地书写着。那股从剑身上生出的怨念化作凛冽的剑气盘桓在了殿中,激得四方法阵摇晃不已。毕封毫不怀疑,自己只要再往里一步,就会被剑气穿心。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迈出去的一只脚,视线顺着笑声落到了凤池月的榻上。 她正斜靠在榻上玩混沌镜,不知道看到什么趣事,笑得前俯后仰,好不自在。毕封陡然觉得,自己就应该给她端上一盘瓜果、一碟瓜子。 “司主!”毕封忍无可忍。 “有事吗?”被打断看剧的凤池月皱了皱眉,很不高兴地横了毕封一眼。而桌上的不败剑也是嗡鸣了一声,寒光照眼,森然如雪。一声剑鸣引动了殿中的剑意齐齐高鸣,那哪里是一柄剑?是千千万万如流星般旋动不已的剑。毕封被那寒气一照,按压着门框的手快速收了回来。他不可想被一剑削落手指! “司主新上任,对我天羽司诸事恐不了解,需要我带司主巡查一番么?” 一句话在凤池月的脑海中转变成两个字——干活。 “不用了。”凤池月拒绝地很干脆,她朝着不败剑瞥了一眼,又说,“这些文书是小吏给我的,我已经批复过了,你抱回去盖印吧。” 毕封:“……”这是她批复的吗?当他眼瞎吗?明明是那柄剑批复的。不过话说回来,东阿主是怎么训练法剑的?为什么她的法剑能替人干活啊?毕封还没想明白,一叠文书便如同雪花般散了过来。毕封忙不迭伸手一摄,将它们收拢在怀里。一直到回去后,他才骤然间想起,匾额的事情他还没有问。而印绶的事情,凤池月也没有提。他准备好的搪塞话语,根本没有用武之处。 “少司,接下来该如何?”仙吏惴惴不安地问。 毕封没有回答,他吐出了一口浊气,取出了司主印信。翻开了文书一瞧,文字批复是一个都没有,上头只有勾或者叉。因为是不败剑干的,文书上剑气犹为凛冽。毕封很不满意凤池月的处置方式,上头丹穴山的人员变动全部都被否决了,这是存心跟他们作对吗?这样的文书不能落下大印下颁,他冷着脸合上了文书。 哪知那原本收敛在了文书中的剑气莫名被勾动,顷刻间便化作凛凛的剑芒冲破文书,直刺毕封的面门。饶是毕封反应速度快,脸颊上还是留下了一道狭长的血痕。积蓄的怒意骤然爆炸,毕封霍然站起身,怒声咆哮道:“凤池月!”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又一位仙吏小心翼翼地传来,朝着毕封行了一礼,结结巴巴:“司、司主让我来通知少、少司,司、司主印可压制剑气。” 言外之意很明显了,每封文书上都留有剑气,他若是不盖下大印,剑气就会从文书中飚出来。可凤池月以为这样他就会屈服了吗?毕封冷冷地笑了一声,伸手一抹面颊上的血迹,凑到了唇边舔了舔。他伸手一指仙吏,阴冷道:“你过来。” 仙吏战战兢兢地挪动着脚步,在毕封的命令下翻开再合上文书。里头的剑气被牵动,洋洋洒洒地铺满了法殿,尽数朝着毕封的身上涌去!只要文书中有一缕剑气留存,那每一回开合都将牵起剑意,而且针对性极强,只朝着他一个人来!试探出了这么个结果,毕封的脸色黑如锅底。 谁能想到凤池月会用这种办法对付他? 成啊,大不了他不看文书就是!以为这样就能拿捏他了吗? 毕封自在了不到两日,就看到凤池月来他殿中了。 凤池月神情淡淡的,气度雍容华贵。 “我听说你这两日没将文书下行?怎么,是年老健忘了吗?若是负担不了,可换年轻的仙官来替你。” “原本以为你经验老到,能将一切都处理得妥当,没想到你也是个尸位素餐、碌碌无为之辈,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真是失败。” 毕封耳中嗡嗡作响,他的目光渐渐变得迷茫,仿佛他真的是个失职、无能的仙。 直到那字正腔圆的数落结束了,毕封才醒过神来。 不对啊,凤池月有什么脸来指责他的?! 他怎么就被凤池月蛊惑了?凤池月说话的语调跟先前有所不同,难不成是用了凤凰“德音”?不可能,凤凰一脉极少掌握这一王者神通,凤池月那么缺德的人怎么可能会用“德音”。 022 被凤池月数落、被其他羽族拼命催促,毕封的意气风发全没了,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吃力不讨好。索性如了凤池月的意,将她送来的文书上全部盖了印下发出去。至于接到文书不满的人,别找他了,找凤池月去吧! 自认为出了一口恶气的毕封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了丹穴山。哪知还没有走到族地,就被一大群的羽族天仙拦住了。替天庭做事的一缕叫作仙官,其中包括了在守选中、尚未有职务的仙。他们等待着当上仙吏,而仙吏则是想着进一步当仙使。这些周转都是在天机部完成的。凤池月突然迁到天羽司,原本想着毕封可周旋一二,哪里知道他这样没用! 毕封的笑脸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中消失了,那些得意变作了另一种情绪。他竟然想不明白,自己先前是怎么想的。 东阿山中,祝完也在问凤池月在天羽司的情况。 她真的很怕再出现朝阳山众逼上门的恐怖情形。上一回是朝阳山众倒霉,自己持身不正被人清剿,再遇到一次,难道还能有这种侥幸吗?祝完沉思片刻,得出了一个答案——还真可能有。 凤池月的修为比她想象得要高深,而且师尊要是没有死……八成是要将得罪凤池月的人脑袋全部拧下来的。至于道理,那是根本没有用的东西。 凤池月横了祝完一眼,有些不耐烦。只不过在外头发完了火,心情还算不错,懒得跟祝完计较。 祝完被那眼神一瞄就知道,自己喋喋不休惹人厌烦了。她赶紧闭上了嘴巴,省得自讨苦吃。不过出乎意料,凤池月没有讽刺她。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耳畔忽地响起了凤池月懒洋洋的声音。 “你是问我怎么让毕封听话的吗?” 祝完眼神一亮,实在是好奇,点头如捣蒜。 凤池月伸了伸手。 祝完一呆,低喃道:“拳头?” 凤池月提醒说:“丹玉。” 祝完:“……”她第一反应是凤池月贿赂了毕封,可转念一想,除了师尊根本没有人可以用她的钱财。所以这是问她要丹玉的意思?祝完思索了一会儿,取出了一枚丹玉,轻轻地放在了凤池月掌中。 凤池月手一合,也没嫌弃丹玉少,耐着性子给祝完解释道:“百鸟朝凤,凤凰一脉掌握一门名为‘德音’的神通。” 祝完又摸出了一枚丹玉:“这样厉害为什么凤凰们会落魄?” “神通的威能依照双方实力而变化的。”停顿片刻,凤池月嗤笑了一声说,不屑说,“而且就那群凤凰,能练出什么来?” 祝完眨眼。她看出来了,凤池月还是很记仇,她一点都不掩饰对凤凰山的嫌弃。不过在这样的时候,凤凰山还是有一点点可依靠的吧?趁着凤池月心情好,祝完没忍住多嘴了几句。 凤池月扬起了一抹微笑:“除了死人,没什么是可靠的。” 祝完:“……”她们说得是一回事吗?这个“死人”,是在暗指师尊吗?虽然凤池月面上不显,可她一定是很想念师尊的吧?要不然怎么突然发疯到处折腾人了?眼神中多了几分怜惜,祝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又诚挚道:“仙君,师尊她一定还活着。就算是面对魔尊,师尊也不会输呢,何况是其他?她一定是被困在某个我们找不到的地方了。” 凤池月挑眉:“你知道魔尊是谁?”上任魔尊 冥迹被斩杀后,魔渊群龙无首,乱糟糟一团。天庭很忌讳那些事情,很少谈及新任魔尊,像祝完这样一点地位都没有的傻子,是不可能知晓魔渊情况的。 祝完对明见素有种盲目的自信:“不管是什么人,都不会是师尊对手。” 凤池月捏着两枚丹玉盘了一会儿,才说:“现在魔渊的首领是一只狐狸,她不是天生魔物。” 祝完诧异说:“啊?狐狸?青丘的?” “是啊。”凤池月点头,从祝完那取了一枚丹玉过来,才继续说,“纯正的青丘九尾白狐,叫涂山流苏,堕魔前是青丘的圣女。” 祝完不解道:“那她为什么堕魔?” 凤池月慢悠悠说:“色中老鬼想要强纳她为天妃。所以啊——”凤池月话锋一止,用怜爱笨蛋的眼神望着满心思八卦的祝完。 祝完:“所以什么?” 凤池月:“所以第二次仙魔大战迟早要开始的,你要是不想死的话,就别到处瞎转悠,将心思放到练剑上。这回可没有第二只凤凰成全仙魔两界的‘落凤之盟’。”她的眉梢浮动着几分讥诮之意,当着一脸惊恐的祝完,冷冰冰地说,“献天之盟到底可以有。” 祝完还没笨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听到最后一句毫无感情起伏的话语,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天”指得是天帝天渊。祝完对天渊没什么尊崇之心,她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问:“天帝成为俘虏,那谁来当天帝?您想当吗?” 凤池月不耐道:“我吃饱了没事做吗?” 祝完讪讪一笑,腹诽道,难道不是吗?连文书都是“不败”代批的。 不败还真不愧是师尊的剑器,在整个仙界都是独一无二的。 文能批折子,武能削首级,她的法剑什么时候能练到这种程度? 凤池月打发了祝完后,没在混沌镜里看戏剧,而是站在了窗畔看屋外的一株遮天蔽日的桃花树。 风吹来,桃花飘落在地,铺在绿茵上,又有几朵颤颤巍巍地落在窗台。 这一株桃花是明见素移植的,终年不败。 凤池月一拂袖,荡开了落在案上的桃花,眉头微微一蹙。 两个人赏花是情调,一个人则是……大傻子。 明见素还说以后一起看花开花落呢,果然都是骗她的。 仙魔战场中。 明见素耳朵有些发热,她伸手揉了揉眉心,继续寻找一个能佯装成让她不幸“陷落”的地界。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她夜以继日的搜寻下,还真在临近魔渊的地方找到了一处裂隙。滚滚浊气扑面而来,压得修清灵之气的明见素难以喘息。忽然间,明见素察觉到了一抹微弱的剑气,气息清正,不可能与魔族有关。 难不成是有仙界同僚落到了这里?明见素嘀咕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循着剑气传来的方向去。走了约莫数十丈,她看到了一副无首枯骨,而钉在了那枯骨上的,则是一柄造型古朴的六尺长剑。剑首上系着流苏,微微地摆动,细看来,是三枚凤凰翎羽。 明见素眼皮子一跳,很是疑惑。 是谁的剑遗留在这里?那具骸骨上残余的魔气很淡,血肉尽数腐烂,约莫数百年了。 023 微弱的剑气在狭窄的缝隙中回荡,明见素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柄一看就是绝世好剑的剑,暗暗地琢磨了起来。 不败在凤池月的手中。 她缺一把剑,苍天又送来了一把剑,果然,天地还是厚爱她的。 没有主人的剑,那就是她的了。只是上头的那枚凤凰翎羽得换掉,不然凤池月见到了肯定会不高兴。可是那翎羽怪好看的,凤池月从来不肯给她翎羽的,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心甘情愿取翎羽给剑做装饰呢? 明见素一边思忖,一边往前走。她可不管那碍事的魔骨到底是哪一只魔的,一掌便将尸骸拍成了粉碎,轻轻地一拂袖,荡开了漫天飞扬的粉尘。那柄剑依旧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剑气倒是逐渐地凛冽了起来。 剑中的灵性经过岁月的摧残已经变成很淡了,但只要留存一点,后来人想降服它,都得付出点努力。明见素修的是剑道,过往手中只有“不败”,可骤然看到了这柄剑,她忽然间又觉得多上一柄剑,似乎也很不错。围绕着剑转了两圈,她最终还是伸出了手去拔剑。 一触摸到了剑柄,凌厉的剑气便向着四面八方飚出,嗡嗡嗡的剑鸣响起,地面震颤,山石扑簌簌落,几乎一转眼,就将来时的窄到给堵上了。明见素没在意,此刻的她正与这柄剑较量。在触碰到了剑柄的瞬间,她就有答案了。 剑名“永劫”,剑主是素心,功绩是斩杀上任魔尊冥迹。 素心剑主的剑怎么不叫“素心”?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明见素没有细想,她凝视着这柄有着光辉历史的剑,很好,是她的了。 东阿山中,躺在华丽精致剑架上的不败剑一跃而起,发出了一阵阵激烈的嗡鸣声。 凤池月睡眼惺忪,随手摸了一颗松子朝着剑身上砸去,嘟囔了一声:“吵什么?”不败剑察觉到松子飙飞,化作了一道要遁走,可那松子刹那间分成数瓣,截住了它的去路。噗一声响,松子在接触到剑身那一刻散为粉末落地。不败剑一震,飞到了凤池月的身侧,用剑尖点了点床榻。可凤池月压根不理它。 不败:“……”还睡!主人都有新欢了! 翌日。 凤池月抵达了天羽殿中。 照例将不败往主座上一放,她找了个阳光好的地方窝着,继续看混沌镜中盛大的演出。 不败剑满是怨气,可压根不敢反抗凤池月。它的主人已经找到了新欢,它要是不努力,不得被新来的抢走地位?要是主人不要它这柄剑了怎么办?它到哪里再去找一个那么厉害的剑修? 凤池月美滋滋地睡了一整夜,而身为天羽司少司的毕封则是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整夜。他当了一整天的“盖印小仙”,结果惹来了一身麻烦。这新的一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依着凤池月了。文书上的剑气他也不用忧惧了,族中给了他一枚“吞剑玉”,只要没有超过这块玉珏吞噬的极限,它会代为吸收所有的剑气。 副殿中,毕封小心翼翼地请出了“吞剑玉”,有了足够的底气跟凤池月对着干了。只要是凤池月同意的,他就否决。毕封心想着,将最上方的一本文书取来。他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面色倏地一变。这申请文书来自一只名唤凤不留的凤凰。按照天庭旧制,守选等待期一般是三年,可凤凰一直被他们压着,已经过去五年了。按理说,他早该成为仙吏了。毕封原以为凤池月会同意凤凰的申请,哪知道文书上留下了一个偌大的叉,直接否决了。 凤池月,哦不对,不败剑是怎么批文书的?难不成是看心情的吗?毕封实在是想不明白,不过不妨碍他心里高兴,拿出了司主大印狠狠地落下,当即派遣仙吏,要他第一时间将文书送到凤凰山去。他有了一个好主意,他拿凤池月没办法,那就让凤凰们来。在凤池月当上司主的时候,凤凰们是不是觉得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真是可惜啊,养在外头的凤凰,跟他们从来不是一条心。 凤凰山里。 虽然没看到凤池月有什么厚待凤凰的措施,可凤凰们心中还是怀着微弱的希冀,不求超然,至少能够获得公平吧?在东阿主陨落后,他们可是给东阿山送去了不少丹玉宝材的。 凤不留也是这样想的凤凰。 他的能力不差,天赋在族中也算是一流的,可在天庭等待了五年,都没当上仙吏,而是一个小小的守选仙。 “师兄,师兄,文书送来了!”毛茸茸的小凤凰衔着文书,飞得急了,在地上打了个滚,扑棱着翅膀起来,一头撞入了凤不留的怀里。 凤不留面上露出了一抹喜色,低喃道:“过了?”要知道以往天羽司根本不会给他回复,只压着文书不上行也不下发。他去问过了几次,得到的都是很敷衍的答案。这回文书送来了,他也没有细想,以为多年的等待最终有了结果。 可在他兴冲冲地打开文书时,得到的是个晴天霹雳。面上的喜色瞬间被抽空,一张脸惨白如纸。捏着文书的手剧烈地抖动着,许久之后,他发出了一声怪叫,仿佛遭到了巨大的打击。 “师弟?”凤瑶恰好在这个时候过来,望着失魂落魄的凤不留,眉眼间多了几分忧色。 “凤、凤池月,她、她驳回了我的申请!”凤不留眼中充满了血丝,咬牙切齿,满是愤恨,“她还是凤凰吗?” 虽然凤瑶也觉得凤池月不是个东西,可这会儿还是替她说了几句好话:“天羽司中大多是丹穴山出来的,听说连主司大印都在毕封的手中。她虽然当上了司主,可势单力薄,扛不住那些丹穴山败类的施压。” 凤不留却不这样想,他冷冷一笑说:“先前打太上宫不是势弱?针对天门使者,不还是势弱?可她没有退缩。我看她就是记仇,忌恨我们当初将她从凤凰山驱逐出去。”顿了顿,他又压着怒气说,“不成,这口气我咽不下!我要去找她问个究竟!” 凤瑶眉头紧紧皱起,怕凤不留坏事,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024 凤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去过天羽司了。 凤凰山的天仙们并非所有都愿意加入天庭,等待天庭守选的。他们希冀着报仇雪恨,只要是能增加自身话语权和力量的道路,他们都愿意去试一试。 天羽司中,有一处名为鸣鼓殿,执掌者为鸣鼓使,专门接待对文书有意见的仙官,将他们的不平录下上呈——当然,除非你有钱有势有靠山,不然抗议是没有半点用处的,故而这处极为清寂,仙使、仙吏很是懒散。不过在今日,鸣鼓殿上迎来了“不平之仙”,仙吏很是机灵,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到了毕封处。 毕封本来就期盼着这个结果,他暗暗冷笑了一声,当即吩咐道:“不要将人斥走,让司主去处理。”闹起来才有好戏看呢!这个天羽司司主真有那么好当的?凭什么凤池月做的决定,他来挨骂? 天羽殿里,凤池月才看完一部大火的仙剧,结局很不如意,她心中积满了怒火。乍一听凤不留和凤瑶上门来,她眉头紧紧一皱,很不高兴说:“他们来干什么?”眼前的电光幻影渐渐地散去,凤池月瞥了眼不败剑,寒声道,“将他们请过来。”鸣鼓殿离天羽殿有百步远,她才懒得挪动。 仙吏觑了眼凛冽的剑气,压根不敢违抗凤池月。他可是每天都看混沌镜的,静德仙君和西海龙子都被打得很惨呢,他可不想步那几位的后尘。 不到半刻钟,凤瑶、凤不留便迈进天羽殿了。 虽然说凤瑶没对凤池月抱有期望,可看到不败剑处理文书、凤池月躺着晒太阳的情境,仍旧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一种灭顶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她觉得不需要质问了,眼前的一切已经给出了答案。凤池月压根没看文书! “有事吗?”凤池月对打扰她的人没什么好脸色。 凤瑶还没说话,凤不留就忿然作色道:“我在守选中已经五年了,司主为何驳回我的文书?” 凤池月把玩着腰间悬挂的铃铛,一脸敬佩说:“五年了啊?那你还挺能等待的。” 凤不留:“……”他现在就想一拳打死凤池月!他实在是压不下这口恶气,眼中绽出凶光,怒气腾腾说,“司主不给个解释吗?” “解释?”凤池月毫不留情地嗤笑了一声,除了明见素,还没见过其他人问她要解释的。她睨了凤不留一眼,漫不经心问,“第一次去鸣鼓殿?” 凤不留臭着脸说:“第一次。” 凤池月笑了起来:“先前的司主、少司压住你的申请,你问都不敢问,怎么现在被我一拦,就有胆气兴师问罪来了?这底气是从哪儿来的?忍了几年了,再忍一阵子不行吗?”凤池月站起身,抱着双臂,打量着面目狰狞的凤不留,一挑眉,傲然道,“他们能打压你,我就不可以吗?” 凤不留脑海中嗡嗡作响,仿佛千百个雷霆齐齐炸开,几乎冲散了他的理智。要不是凤瑶拽了他一把,他恐怕已经忍不住动起手来了。 凤池月看着凤不留、凤瑶脸上的怒容,更高兴了,继续火上浇油说:“既然能被朱雀、毕方踩在脚底下,那被我踩一脚又怎么了?好歹是同族呢。我若得势,你们也有享受不尽的好处,不是吗?” 凤瑶不知道凤池月是有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同族”这两个字来,她凝视着凤池月,眼中满是失望:“除了当初将你驱逐出凤凰山,我等没有什么亏待你的地方。在东阿主陨落后,还替你准备了不少的东西。现在看来,是我们自作多情了。”她的心如坠冰窟,拉住凤不留朝着凤池月一拜,从殿中走了出去。她微微地抬起头,日光有些刺眼。现在看来,不管是凤池月还是朱雀坐上天羽司司主之位,都是一样的。 凤不留脚步一停,他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凤池月,裂眦嚼齿:“你这个凤凰一脉的叛徒。” 凤池月不以为意,笑说道:“那也是血脉渊源,天生如此。” 凤不留都快气疯了,直接化作了一只凤凰直冲九霄,宛如赤火染红天阙。 凤瑶尾随其后。 副殿里。 毕封听着仙吏绘声绘色地描述,笑得前俯后仰。但是很快的,一个新的困惑浮了上来。 凤池月与丹穴山交恶,又不给凤凰山面子,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此刻的凤池月送走了凤瑶、凤不留,也没什么看剧的心情了,而是让神意在混沌镜中闲逛。 有人在卖艺乞讨,有人在哭穷,有人在辱骂上司,也有人在抱怨考核。在第一次看到考核的时候,凤池月没在意,可等待第二次刷到的时候,凤池月进去看了看。原来是一个散仙成立的宗派,还维持着在凡间时候宗门规矩,与天庭格格不入。可能就是对比过于强烈,“考核”带来了数不清的怨言。 凤池月忽然间有了个主意。羽族不是有很多天仙、人仙在守选吗?今日凤凰来带了个坏头,明天也许其他的羽族也来闹事,她每天不得被烦死?她现在有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了,至于底下的人会不会痛苦,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利用天羽司司主的职权,在混沌镜中发布了一则通知:但凡供职于天羽司以及等待着守选的羽族,都在三日后来天羽殿参与考核;不来、迟来者视为弃官。 这通知一下,混沌镜中顿时如沸水滚荡了起来。 ——我眼花了吗?这是什么意思? ——考核?考什么东西? ——有天羽司的来解释一下吗? 看到这一消息的毕封也傻眼了。 他实在是摸不清凤池月的想法。 在询问凤池月和从天机部打探消息中,毕封选择了后者。没多久,天机部给了一个答案——不知道。只要是不干涉他们本司的仙官,天机部压根不会管凤池月准备做什么。 没多久后,这则公告下附上了一枚灵光灼灼的名印,仔细一瞧,是来自青君殿的帝女初意。 “东阿主陨落后,凤池月果然懂事了很多。”初意漫不经心地道,她当然知道一些散仙喜欢考核弟子门人,可在靠着关系横行的天庭中,很难行得通。不管凤池月成败如何,她都要支持一下。 仙魔战场的裂隙里。 明见素盘膝坐在了蒲团上,膝上横着一柄长剑。她的指尖从凤凰翎羽上轻轻滑过,心想道,肯定没有师妹的好摸。可转念一想,凤池月压根不肯在她的跟前化作原形,抚摸翎羽,那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情呢。心中浮起微微的酸涩,取出了混沌镜。 凤池月又是混沌镜里的大热门! 明见素咬牙切齿,不行了,不能等了啊,凤池月都要捅破天了,她再不回天庭,烂摊子就没法收拾了! 她一动身,丝丝缕缕的剑气宛如银线般缠住了她的双腿。 明见素:“……” 剑里有传承,天底下果然没有白捡的东西。 剑身嗡鸣,抬起又落下。 明见素知道,这是在提醒她,半刻钟休息已经结束了。 但是她不就看了一眼吗?怎么就半刻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