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应》 1、茯苓苑 《他的回应》舒幼/文 2023.3.14 文学城首发 原来不身在阳光下,也会有影子…… …… 盛夏,林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透。 晚高峰期间,车水马龙伴随着烦躁的鸣笛声,坑坑洼洼的地面溅起一滩滩水渍。 工作室前,路边一辆黑色越野车急速驶过,泥泞混着凉丝丝的水甩向很远。 池希恬被浇了一身脏,奶白色的裙子成了幅不规则的山水图。 伞下一双灵动朦胧的桃花眼,丛生粉黛淡施的清丽。 狂风刮着她整个人往后拖,手机显示司机距她还有两个路口,靠在站牌下一个打扮时髦的小姑娘抱怨电话那边的男朋友,“下这么大雨,你就不知道来接我回家吗?” “什么叫我没说啊,这种事我不说你就不做吗?” 埋怨中带着撒娇,当事人愤愤跺脚,池希恬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 从天泼水般的暴雨,伞下只有上半身是干燥的。 大概二十分钟后,网约车姗姗来迟,后排一开,司机立即别过头来跟她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啊,江洋路那边太堵了。” 轻折了一下弄脏的裙摆,温润轻缓的声音响起,池希恬浅笑了几秒,“没事,能理解。” 晚高峰加上暴雨天,路况只会更糟糕。 车子慢慢挤进主流道路,她靠在车窗边,透过后视镜,看到刚才的女生上了一辆车的副驾驶。 应该是她的男朋友吧。 放在腿上的手机没有任何响动,她慢慢拿起,划到一小时前给季予淮发的微信消息,石沉大海。 【池希恬】:外面雨挺大的,我没开车,有时间来接我吗? 他一直挺忙的。 把手机塞进包里,池希恬翻出已经不知道改了第几版的剧本,在勾画的地方沉思。 她是个编剧,在业内小有名气那种,写过几部热剧,所以不少导演制片人愿意用她的本子。 这次是暗恋未果的校园题材,还没写完,两家影视公司已经在竞价了。 可偏偏池希恬怎么改都不满意,这个项目就一直拖到了今天。 网约车沿着导航开到目的地,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翻了一倍。 窗外雨势逐渐变弱,茯苓苑的轮廓透过稀薄雾气,慢慢逼近。 池希恬道谢下车,单手盖在头顶,拎着裙摆往小区里面跑。 高档别墅二期,才建那会,她和季予淮碰巧刚在一起,转眼间,已经迎来四年了。 许是手机上的自动扣费提醒弹出来,毫无征兆在包里震动了两声。 开门,池希恬在玄关处换好鞋子,这才空出时间去拿手机。 屏幕上除了扣费消息,还有季予淮姗姗来迟的回信。 【季予淮】:有应酬,晚饭别等我。 意料之中的答案,此时此刻她都谈不上失落,季予淮把工作看得很重,这两句话像模板一样隔三岔五地出现,池希恬已经逐渐习惯了。 他十年如一日的没什么情绪。 收回思绪,她订了附近的一家排骨砂锅面,把身上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池希恬搬了张桌子到客厅落地窗前,雨声打在外面庭院的石板上,泠泠入耳,剧本铺在眼前,她席地而坐,漫不经心地转着笔。 她特别喜欢大自然的白噪音,能让心沉下不少。 但季予淮不喜欢她坐在地板上。 抛开脑内混沌的思绪,池希恬翻着剧本,印刷墨的味道刺鼻,放在桌面的手机突兀震动了一下,她的视线随即移过去。 是助理夏迎。 【夏迎】:下个月《潮汐》电影开拍,林导的助理问您要不要跟组。 【夏迎】:另外,投资方和制片人两边都在催《初恋》的剧本。 池希恬其实不太喜欢跟组,嘈杂的环境不适合创作,可能突然涌现的灵感下一秒就会被乱七八糟的声音搅乱。 【池希恬】:林导那边如果没有绝对需求的话,就帮我推掉吧。 至于新剧本…… 【池希恬】:我还是得再改改。 面前的电脑屏幕一暗,池希恬撑着下巴,脑海的全部内容都不适用这本题材,重重叹气,她把电脑合上。 夏迎说她是自己要求太高,实际本子的内容已经很精彩了。 池希恬不否认。 落地窗的夜色渐渐浓郁,整个城市披上灯红酒绿的外衣,远处汽车鸣笛声在耳边络绎不绝,雨势渐渐弱了。 池希恬坐在餐桌上,细细挑着碗里的排骨肉,木筷子碰撞碗沿发出清脆响声。 电视机里重复播放着家庭伦理剧,微弱的背景音配上室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凉丝丝的天气太适合睡觉了。 从卧室的衣柜里拿了条厚毯子,池希恬蜷缩在沙发边,对面的映像投到她身上,困意席卷而来。 安静氛围下,她的眼帘下垂,慢慢没了意识…… 朦胧在耳边的电视机声减弱,最后突然间消退,夜色渐隐时,她忽地睁开眼睛。 正对面不远处一个高大身影,西装笔挺。 眼前黑白交叠,描绘不出太精确的轮廓。 黑暗中只有一个侧脸,弓着身似是刚刚拨动电视开关,随手解着里面衬衣的扣子,西装外套被撂到餐桌椅子上。 稳而沉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混杂丝酒气。 昏暗中,他披着窗外月色靠近,俯身,一把捞起沙发上的人。 池希恬鼻尖被熟悉的薄荷淡香包围,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微微挑眉,季予淮脚步一止,视线落到她的眼睛上。 凉凉嗓音响彻在安静氛围,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偏带出两个字:“醒了?” 拖着尾音,她意识模糊中“嗯”了一声。 沉沉睡意,她的眼皮异常重,偏偏这个时候脸颊传来阵柔软的触碰。 池希恬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被抵在卧室门口的墙面。 没有灯光,她只能感受到睡衣扣子被挑起,冰冰凉凉的触感在她腰间留恋。 池希恬浓浓睡意被扫得干干净净。 “季……季予淮……”心跳和呼吸同时攀升,她后面的话被一个绵长的吻封住。 混着酒意,他少了几分平时的从容淡然,朦胧中,瞳孔染上了窗外灯红酒绿的光芒。 四年间,他对恋爱的事平平静静,谈不上热情,每每亲密接触也都是克制,点到为止。 他今晚似乎是醉了。 薄荷香气,愈演愈浓。 季予淮单手拨开她脸颊的发丝,慢慢覆在她眼睛下方。 这个吻,还在继续加深。 她的所有话语被吞没在浓郁深夜,伸手环住他的腰,慢慢回应。 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她腿上一软,季予淮的鼻息落在她脖颈上。 缭乱的凌晨,身影痴缠,耳畔落下一句:“希希,别抖……” …… 翌日,天光蒙亮。 拖着一身疲惫感,池希恬从凌乱的梦境中醒来。 窗帘半拉,清晨熹微阳光落在她的眼睫,稍稍有些刺目。 手摸到旁边位置,掌心升起一片空空荡荡的冰凉。 昨晚像是一场梦。 如果不是身体本能的酸胀感,她可能真的以为自己做了场梦。 还是挺露骨香艳的类型。 至少,这是季予淮从来没有过的主动。 揉了揉凌乱的头发,池希恬捂着身上的被子,指尖勾到床沿边的睡衣,三两下穿好。 掀开被角,两条笔直的长腿露在外面,与此同时,浴室门在毫无征兆下打开。 黑色浴袍松松垮垮,男人慢条斯理擦着头发,波澜不惊的视线落到她身上,淡漠收回。 没惊起半点情绪,昨天的场景更虚幻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掠过卧室沙发上堆积的衣服,背对着床上的人。 “我要去英国出差一周,三个小时后的飞机。” 整理着袖口的褶皱,他们之间隔着床的距离,眼底存着淡淡疏远。 挺格式化地报备,没太多溢出的感情。 “嗯。”池希恬重新拉回被子,没再出声。 一阵沉默,他清冷的嗓音在开门那刹那才又想起,偏头,幽邃的目光里没什么起伏,“回来给你带礼物。” “好。” 几分钟后,他宽大的身影消失,整栋别墅只剩下池希恬一个人。 她心情低落地缓缓叹气,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一直是这样,从高中那会开始,季予淮就是别人眼中的高冷帅哥。 成绩好又性格酷,不缺漂亮的追求者。 两个人刚在一起那会,季予淮告诉她,像她这种程度的听话懂事,刚刚好。 池希恬是个编剧,她手上的爱情都是多彩多样的,不是所有的相处方式都得轰轰烈烈。 季予淮大概就喜欢平淡无波的生活。 不做他想,池希恬起身洗漱,浴室里还没散尽热气,整个空间弥漫着淡淡薄荷香,温水拍在脸上,洗漱台上的手机在此刻震个不停。 抽了张纸巾,池希恬擦干手上的水珠,视线落到来电显示的备注上。 池沂舟,她的二哥,两个人从小打到大。 目光收回,随即,打开免提。 “池希恬,什么时候回家?” 她微微蹙眉,又把声音关掉,按着面前的洗面奶,含糊道:“过段时间。” 上一次回海城是除夕,池希恬真正体验到了有男朋友后,各方亲戚不休不眠地催婚。 可偏偏当事人像是没考虑过这件事。 四年时间,季予淮甚至没去过池家,二老也问过池希恬,她借口说忙。 但实际她也试探性提过一次。 记忆犹新般的,那是两年前,季予淮不悦地蹙眉,微微扬起头,轻描淡写拒绝了句:“现在我还是想以事业为主。” “结婚的事,不急。” 2、晕车药 和池沂舟的通话总是不欢而散。 从小吵到大,意见没统一过。 然而后来这两年,她也没再去和季予淮提结婚的事,遵从了所谓的顺其自然。 大概半个小时后,网约车停在工作室门口,玻璃门被擦得透亮,从外面清晰可见部分陈设。 复式两层,简约的装修风格,坐落于林城的商业中心区。 她其实很少来这边坐班,二楼的办公室空了半个多月。 二楼观景栏杆处,能看见底下三两个刚入职的员工在办手续,池希恬推开办公室的门,一阵潮气卷进鼻腔。 混着细微飞尘,她猛吸了一口气。 工作区还算干净整洁,池希恬抽了两张卫生纸擦了一圈桌面,刚把包放下,近处传来阵叩门声。 抬眸,视线移过去,女人懒懒散散地靠在框边,手里拿着两份文件,饶有兴致地在她身上打量。 唐橙橙是她的大学同学,现在两个人成为了合作伙伴,各司其职,池希恬负责创作,她满世界拉投资方。 “啧啧,昨晚战况惨烈啊。”高跟鞋声有规律地靠近,唐橙橙挑挑眉,视线落在她的脖颈上。 池希恬感受到她炽热的目光,心神不宁似的清清嗓,抬手遮住了发深红痕。 “心虚啥啊,”唐橙橙几步过来,顺手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调侃道:“以前看不出来啊,季予淮这样的人居然还……” 挺不节制的。 后半句她没说,耸耸肩留下意味深长的笑。 她追季予淮这事,就算不上什么秘密,当初林城文学院人尽皆知。 从始至终,季予淮对任何人都高冷得没边,遇到这种事更是没什么兴趣。 池希恬也不是唯一的追求者。 然而,她当时仅靠一句“世上无难事”给自己加油打气,毕业之际,还真把那座冰山融化了。 作为四年的见证者,唐橙橙挺佩服她的勇气和耐力。 垫脚往楼下看了两眼,她随口问道:“昨晚拉你熬夜,今天不送你上班?” “嗯,”算不上什么大事,池希恬没想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计较,“他去英国出差了。” “又去英国?”唐橙橙挺纳闷。 是频繁了点,但有关工作上的事,池希恬从来不会多问。 季予淮这些年经常在林城和伦敦之间往返。 “嫖完就走啊?”唐橙橙不满的语气充溢到每一个字。 别开视线,池希恬没回答这个问题。 想到昨晚的画面,她尽量抑制住强烈的心跳声,稍咳了一下,转移话题,“是有什么事?” “哦对,”思绪被拉回,她手点着面前两份未打开的文件,“今早林导的助理给我打电话,说想在你这开个后门,下个剧本他也有兴趣。” “我答应他会考虑,抽空咱们一起吃个饭,”唐橙橙随便翻开一页,点着末尾那几个零评价,“啧啧你还真别说,林导每次开的价还是很可观。” 他们也算是老合作伙伴了。 四年前,池希恬写出来的本子无人问津,只有林一愿意给她这个机会,出手也大方。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是池希恬的贵人。 当事人点点头应道:“吃饭的事交给你定吧,到时候记得让夏迎提醒我就行。” 唐橙橙摆摆手说好,退出去还不忘提醒她有时间把桌上的合同看了。 几秒后,室内重新恢复安静,松了口气,池希恬放下捂住脖颈的手,局部热气渐渐散去。 她从旁边包里翻找出一支遮瑕膏,对着黑屏的手机来回点涂了两下。 今早走得急,都没注意到脖颈上的痕迹,池希恬平时不太喜欢化浓妆,这管满满的遮瑕膏压在箱底都快过期了。 还没来得及合盖,被抬起的手机在掌心忽地震动一下。 以为是季予淮的消息,她放下手里的东西。 没有期待的对话框弹出,取而代之的是林一的消息,说的是跟组的事。 【林一】:池老板,给个面子啊,我可听小夏说了,你八月份可是没什么工作安排。 【林一】:这次在南城老街取景,那可是避暑山庄啊,就当是来旅游的,顺便抽出点时间给我剧组做点指导工作。 《潮汐》是小镇渔村故事,林一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那边。 池希恬的本子,每个的镜头都要拍得很有质感,才撑得起整个剧情。 然而,她的视线落在屏幕面前的南城两个字上。 读大学那阵,季予淮每年都会去南城,原因不明。 后来变成了伦敦。 池希恬没多问过,认为他大概是喜欢那座城市,就始终想着去看看。 上学时父母不放心她出远门,工作后又忙得焦头烂额,可她一直记在心里。 想到这,她改了口。 【池希恬】:行,那下个月就麻烦林导了。 有关季予淮喜欢的,她还是想去看一眼。 这些年两个人的感情平平,很少吃饭约会,池希恬总觉得自己不够了解他。 【林一】:客气,记得跟你家那位报备。 【林一】:去年那次可把我们制片人都吓坏了。 记忆追溯,那大概是季予淮最失控的一次。 池希恬从来没有跟组习惯,第一次,和林一的团队去了意大利小镇取景。 恋爱生活的寡淡让她没找到合适时机去提这件事,下飞机后偏偏通讯设备没电了。 当晚,季予淮追过来。 听说是拿她的身份证号查的行程。 池希恬永远都忘不了,季予淮风尘仆仆,整个人微喘着气,在众目睽睽下把她拉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窝。 弥散的热气洒在耳边,他的语气有了尘埃落定的放心,“下次出差记得告诉我。” 他说自己不喜欢不告而别。 那时候,池希恬能感受到他所有的不安和慌乱。 或许,他只是不善于表达这份感情…… …… 英国,伦敦希斯罗机场 偌大空间承载来往匆匆的行人,擦身而过都是陌生的脸庞。 混在一阵阵陌生的语言中,季予淮轻“嗯”的一声都有些突兀。 西装笔挺,他在人群中怎么都藏不住的矜贵气质显露。 季予淮始终是所有情况下的焦点。 骨节分明的手抬起,轻握着手机附在耳边。 “刚下飞机。”低沉的声音混着机场英文播报声传到国内。 旁边助理自然接过行李箱,跟在他身后半米开外。 懒洋洋的腔调在耳畔响起,八小时时差,宴时似乎是被吵醒,含糊不清应道:“没晕机就行,那你先忙吧。” 宴时有几个月没迎接清晨的第一缕晨光了。 他补充道:“哦对,差点忘了你有池希恬这么个体贴的女朋友。” 温柔体贴让人挑不出错的那种。 季予淮有很严重的晕机反应,因此,大多数公司的出差工作都交给宴时来负责。 当事人脚步缓了两秒,路过垃圾桶,把空药盒扔进去。 池希恬给他准备的。 这些琐事,她每次都直接联系助理去买。 大学刚毕业那会,她让季予淮试了市面上所有的晕机药,每次出差回去都会记得问他的情况。 半年时间,她选了效果最好的给季予淮长备着。 池希恬对自己的事从来都很上心,体贴入微地做着三好女友。 “还有事?”他的语气一沉,转了别的话题。 宴时在那边沉思半天,突然正色出声问:“季予淮,咱俩认识有十多年了吧。” 他微微挑眉,打断悠长的回忆,“有事说事。” 在季予淮看来,宴时不像个有闲情逸致在大早上跟他叙旧的人。 “你跟我兜个底,这次去英国,真的只是为了工作?” 半晌,他的眼眸沉沉,自动门一开,助理跑到车前去放行李。 靠在车门边,季予淮另一只手摸到烟盒,挑开,他点上一根。 拢住火光的动作并不娴熟,他其实很少抽烟。 火星在猩红摇曳后被掐灭,一圈圈烟雾迭起,对面是机场的玻璃大门,他形单影只,清晰落在上面。 “不然呢?”打火机在手里转了两下,最后撂进衣服兜里,拽着肩膀处微微下沉。 语气里没掀起什么涌动的情绪,他把问题又重新抛回去。 “你这人不爱出差,上个月我就说过,英国这趟换谁去都行。” 更何况,季予淮昨晚有个挺重要的饭局,他喝了不少酒。 宴时昨晚又亲自打电话确认了一遍。 那边的人没改口,还是说亲自去。 季予淮吐出烟圈,音调里含着淡淡哑意,“这边业务一直都是我对接。” “多大的客户?每年能给公司带来几个点的利润?” “每年需要你这个公司的总负责人亲自跑一趟。” 但凡这边出了什么状况,季予淮都会千里迢迢过来。 良久,宴时反问他,“你有想过把英国那边的项目交给别人做吗?” 换来了季予淮长长久久的沉默,答案显而易见。 “季予淮,你跟我说句实话,出差其实就算个幌子,你是不是和……” “没有。”突如其来的打断,他否认得干脆。 指尖的烟燃尽,他按灭在垃圾桶里,有些模糊尘封的记忆渐渐清晰。 又在转瞬间被压下去。 几秒后,他像在提醒宴时,更像是在提醒自己,“宴时,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3、甜蛋挞 几日后,林城迎来三伏天。 太阳高悬,整座城市像个巨大蒸笼,一点点吞噬风中最后的凉意。 池希恬关注国内外的天气,提醒季予淮外出带伞。 国际天气预报上说,晚间英国那边会有雷暴雨。 他似乎是还没醒,一直没回信。 直到下午,他才发过来一个“好”字。 伦敦威斯敏斯特,季予淮在画廊附近一家咖啡馆里听轻音乐。 大提琴的闷声配上滚烫的黑咖啡,长腿交叠,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下午,他约了分公司负责人递交今年的报表。 一抬眸,对上玻璃窗外姗姗来迟的身影。 修身黑色职业装,年轻女人跑了两步,气喘吁吁地站到季予淮面前。 “季总,不好意思,临时有点事耽搁了。” 不明白季予淮的意图,她把包拎着腿前,就尴尬地停站在原地。 “请坐。” 季予淮眼神示意,把摆在中间的菜单推过去,“喝点什么。” “跟您一样。” 陈晓作为英国分公司的负责人,这些年都是和季予淮直接交涉。 面对这么一个事业有成的优秀男人,她不可置否地动心。 听总公司那边的传言,只有英国的业务他会亲自对接,季总这人不喜欢出差。 一阵恍惚,服务生端过来热气腾腾的黑咖啡,陈晓伸手顺时针搅着,试探般的出声问:“季总,您似乎很喜欢英国这个地方?” 单手触碰到杯沿,她听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非常讨厌。” 视线投向窗外,季予淮眼眸沉沉,这四个字却掷地有声。 陈晓在对面愣了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然而,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尽管深邃的眸色挡住了万般情绪,但她还是能感受到季予淮语气里的冰凉。 难道是她的理解出现了偏差,可季予淮每次从来没见过除她之外的任何人。 如果不喜欢,那一而再再而三地执着什么劲呢。 “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 没什么情绪,他这句话丢出来,像是赶客。 几分钟后,整个咖啡厅只剩他一个人,季予淮包了一天场。 橙红的落日光洒下来,他的侧脸被流金碎光勾勒。 从这边的落地窗看向对面,是最佳的观景位置。 夕阳西下,摄影师借着昏黄光晕给模特拍氛围感极强的杂志照片。 远处的人端庄清丽,淡黄色修身长裙,举手投足间都是温柔,脱俗的像一幅画,高不可攀的莫奈睡莲。 冷凉的眼神中掀起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身边的打光板移动,每个姿势都显露出水芙蓉的气质,和辉煌热闹的街道格格不入。 然而,天公不作美,晚间的暴雨如约而至,淅淅沥沥的落在透明玻璃上,几分钟后,愈演愈烈。 冲刷着这座陌生的城市,一时间,原本喧闹的街少了大部分人烟。 伴随着漂泊大雨,她似乎有些狼狈。 咖啡厅内,大提琴的演奏仍在继续,配上雨落敲击地面的声音,真是好一出精彩的协奏曲。 季予淮面无表情的起身,顺手捞过桌上的伞,起身,径直往外面走。 纤细的人影背对着他,两个人之间隔了条空荡荡的街。 那抹淡黄色的身影从模糊到清晰,甚至能看到落在她手臂肌肤上的水珠。 季予淮撑起黑伞,步步沉稳来到她身后。 感受到原本应该落在自己身上的水势减弱,她忽地回过头,居高临下,全然一张熟悉的脸。 幸好他今天带伞了。 不由自主地往她那边倾斜,他沉静的眼中沾上了水光,喉咙中微微干涩。 有些记忆重蹈覆辙地卷进脑海,沉寂太久的模样被一笔笔加重。 半晌,雨越下越大,磁沉男声在两人之间缓缓响起,溢出淡淡哑音,“好久不见。” …… 林城茯苓苑 下班后,池希恬盯着亮红的烤箱,“叮”的一声,她垫着厚手套托出几排蛋挞。 吹散滚烫的热意,她掰开一小块含在嘴里,甜腻的口感蔓延。 微微蹙眉,池希恬想自己大概没有厨艺方面的天赋。 大学那会想给季予淮送饼干,学了半个月,只烤出一小包勉强能看的,糊的大多进了她的肚子。 那十几天,她的体重直线上升。 电视机里播着国际新闻,英国伦敦的这一场强降雨算是过去,池希恬正发愁这些甜点没办法解决,客厅的手机传来刺耳的震动声。 还没来得及摘手套,她小跑两步过去,看到来电显示后划到接听键。 “嫂子,你现在在家吗?”宴时对她一直挺客气。 有时候直呼季予淮大名,每次却规规矩矩叫她嫂子。 “季哥让我来拿份文件。” 池希恬侧过身看了眼窗外,花园灌木丛遮挡处,隐隐约约停了辆黑色的路虎极光。 车牌被盖得严严实实。 “稍等一下。”池希恬拿着手机往门边靠近,顺势把摘掉的厚手套搁在茶几上。 别墅大门在下一秒被打开,侧前方站了个男人,浅灰色西装,一抬眸对上宴时扬起的嘴角。 树影婆娑,稀碎的光透过花园外的梧桐树叶洒下来,落到他的外套袖口。 宴时悄然把手缓缓放下,两人连线挂断。 垂眼,他的神色在夕阳下多了三分缱绻,云淡风轻般的开口:“还挺急的,麻烦嫂子了。” “先进来吧。”池希恬侧了个身,让出玄关的位置。 “挺香啊。”换上拖鞋,宴时稍稍吸了下鼻子,满屋的奶油甜腻。 带上门,走在前面的池希恬微怔,随后反应过来,他是在说甜点。 “我烤了蛋挞,待会走的时候拿一些。”池希恬带着宴时上楼,右手边尽头是季予淮的书房。 宴时笑着应声,“行啊。” “大学那会你就挺照顾我们宿舍的,没想到工作了还有机会尝尝。” 池希恬没作声,当时为了追季予淮,她确实做了不少努力。 宴时后来说,其实她送季予淮的那份,也被宿舍的几个人瓜分了。 他不爱吃甜的,所以池希恬也很少会做了。 尽管,她很喜欢这些发腻的食物。 二楼书房,遮阳光落在木质桌面,几堆文件整理罗列在旁边,夹子按照颜色分类。 池希恬不怎么进这间房,她更愿意搬着桌椅去花园外晒太阳,大自然比沉闷无趣的样板间更能给他灵感。 她还是喜欢明朗鲜艳的生活。 “他的东西必须要整整齐齐,我帮你一起找。”池希恬俯下身,指尖挑开塑料文件,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合同款项。 “关于产品研发清算的明细,财务那边催得急,应该只有两页纸。” 池希恬应了声“嗯”,和旁边的人分工,她去翻沙发茶几边的零散文件。 摆台的花瓶下压着一张明信片,正面印着英国的温莎城堡,反过来,黑色碳素笔只写了一个偏旁。 三点水。 她姓氏的前三笔。 笔迹已经模糊了,看样子有些时日。 池希恬蹲在茶几面前,拿着多看了几眼,还没收回思绪放下,宴时的声音在一阵窸窸窣窣地翻找中突兀传来。 “原来在这呢。” 她的视线移过去,缓缓起身,把手里的东西重新压回去。 宴时侧身,本来遮挡住的微弱光线重新落在茶几花瓶上,他离开的脚步一顿,几秒后,眼眸沉了沉。 池希恬惊讶于他忽然顿住的脚步,询问道:“是还有别的文件要拿?” “哦,没了。”重新拾回笑容,宴时耸耸肩确认:“就这一份。” 可是,他的视线多留了一秒,还是被池希恬轻易捕捉到。 “他似乎总去英国出差。”无意之言,池希恬看着温莎城堡的高墙迭起,没有回神。 “嗯,那边业务多。”宴时没看她,一秒后别过脸。 “理解,你们工作忙。”叹了口气,池希恬笑笑,引着他往楼下走。 白色欧式旋转楼梯,整个别墅的雕刻装潢都是英伦风格,每一处高雅都透露着繁琐。 四年前,季予淮没日没夜盯着这边,一草一木的布置,他都是用了心的。 两个人的脚步一前一后,自上而下没什么规律。 “我多装点蛋挞给你,拿给女朋友尝尝。”记得听季予淮提过一次,宴时的另一半是个珠宝设计师。 他挺洒脱的,笑着解释:“我哪来的女朋友?” “年前就分手了。” 他表情上没什么波澜,依旧是风轻云淡。 池希恬手上动作停了一秒,两个蛋挞重新落回盘子里。 “我事先不知道,抱歉。” 摆摆手,宴时毫不在意,“没事。” 临走前,他告诉池希恬,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能接受时时刻刻都以工作为重的男朋友。 季予淮也放过她鸽子,不止一次。 后来的纪念日和情人节,池希恬干脆不过了,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 两个人默默养成了现在的状态,季予淮没什么时间陪她,池希恬也不会哭闹。 唯一值得期待的是每次他出差回来,池希恬都能收到礼物。 没落下一次。 玄关处,她目送宴时回去,看着近处的人把换好的拖鞋放回鞋架,池希恬靠在墙面。 张张口,一句“有空常来玩”被宴时先一步打断。 门开了一条小缝,他回过神,侧目启唇:“其实当时我们宿舍里的人都挺好奇的。” “你到底喜欢季哥什么呢?” 4、转文科 她喜欢季予淮什么呢? 这个问题抛出来,池希恬脑海里闪过一些尘封太久的回忆。 十一年前的夏天,她考进了海城一中的理科重点班,为了不把学习时间浪费在路上,池家二老选择让她周末留校,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那时候,隔壁二中的篮球馆还没建好,几个老师口中所谓的问题少年经常翻墙来他们学校蹭场地,池希恬撞见过几次,选择绕道而行。 周末是这些人固定的活动时间,偏偏那个月市里有比赛,一中体育队队员要加练。 老师没到,两边差点动起手来。 她路过体育馆,只是听到声音条件反射般的往里看了一眼,慌张视线对上了道不友善的目光。 领头的男生高高瘦瘦,皮肤黝黑,看着嚣张又蛮不讲理。 感受到全身血液倒流的凉意,池希恬快步跑到了教学楼。 后来,池希恬听说那几个体育生被教训了,就在学校附近酒吧旁边的废弃居民楼。 那边治安不太好,也少有人管。 原以为只是匆匆一眼,池希恬没想到自己也会被找上门。 那是一片很潮湿泥泞的落脚处,她面前是几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旁边站了几个年纪稍大的,染了发,看样子不像是二中的学生。 湿漉漉的地面散落了灰白色烟蒂,一阵刺鼻的味道钻进鼻尖。 她在众目睽睽下咳了两声,面色的沉静尽力压住了内心的恐惧。 “啧啧,高一一班的,好学生啊。”面前一个男生,高出她很多,寸头黑肤,眼里都是戏谑和轻蔑。 轻轻捏住了她胸前的校牌,又撒手放开。 池希恬一眼就认出,这是那天的男生。 他们这群人大概对好学生有天生的敌意,对她一个女生并不友好。 “知不知道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了?”他冷哼一声,冰凉的手背拍了拍池希恬的脸颊,“怪你自己运气不好。” 脑内一阵宕机,她根本想不到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深深恐惧席卷全身。 她抖了抖,后面是冰冷的墙,退无可退。 或许是那天的阳光正好,在阴暗的区域,她看到远处走过来一个眉目清朗的少年,二中校服被他拎在手里。 白色衬衫开了一颗扣,单手插兜,他沉默着靠近,眼帘微抬,对上了领头男生的目光。 他是混在黑色中的一抹白。 “操,季哥这事你也管?”气急败坏,男生翻了个白眼。 不速之客沉默着没说话,居高临下,他看向池希恬的脸颊。 四目相对,旁边退场的脚步声渐渐被推远,寂静空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夕阳洒下半点余晖,池希恬瞥见他胸前隔壁二中的银色校牌,用曲别针挂的方方正正,证件照都是干净沉默的样子。 他叫季予淮,高二三班。 “没事?”两人之间相隔着安全距离,他靠在对面的石墙,微微挑眉。 波澜不惊的眼眸里只有几分清冷,季予淮是个连关心都夹杂疏离的人。 她在惊慌失措中摇摇头。 他伸手,把自己的校服递出去,“很冷?” 池希恬双手裹紧自己,清澈的眼睛在他身上来回打量,喉咙里声音都发干,“你是他们的老大吗?” 这个问题让对面的人一怔,随即收回手臂,视线定格,他言简意赅,“不是。” 至少当时,不是。 池希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季予淮算是突然从良,没上高中那会,他也从来没想过好好读书。 这些,都是他当年拒绝池希恬的理由。 他说自己的本质和那些问题少年一样,没什么值得喜欢的。 不会持强凌弱,但也打过架,旷过课,抽过烟…… 遇到她也只是因为自己刚好在这边住,那片废旧的老房子,开发商拆迁的空头支票开了很多年。 然而当时,池希恬生活在小别墅洋房里,他们之间,云泥之别。 他不是什么太好的人。 可池希恬还是没选择放弃。 林城夏夜里的风很大,稀疏繁星落在天边,和白天的闷热全然不同。 别墅楼顶天台,池希恬搬了一把躺椅。 细想这些年的点滴,大概季予淮这个人真的是被她慢慢感动的。 高中到大学,他身边换了一批又一批的追求者,却始终没有女朋友。 她和季予淮都是第一次谈恋爱,很多事情总要磨合迁就。 所以,他的工作忙,没时间,池希恬都能理解。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更何况季予淮现在会主动提出给她带礼物,也会在闲暇时间带她去很多地方转转。 季予淮好像越来越喜欢她了。 楼顶一阵接着一阵的风从耳边刮过,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算算时差,英国那边刚好是中午。 池希恬从衣服兜里掏出手机,指尖慢吞吞地划到微信通讯录里季予淮的名字,拨出一个视频电话。 几秒钟后,映入眼帘的是酒店墙上的壁画。 脚步声越来越近,季予淮端着一杯热水,闯进视频画面。 黑色衬衫随意开了两颗扣子,喝水时,季予淮微侧着脸,喉结上下滚动。 玻璃掷桌有声,热腾腾的白气附在杯沿,慢慢结成水珠往下汇集。 “在天台?”他的音调低低,微皱着眉问她。 池希恬起身单手拎着椅子,“准备回去了。” 刚搬来茯苓苑那会,池希恬叫了夏迎她们来暖房,初秋在天台烤肉,第二天,她高烧不退。 季予淮照顾了她两天一夜。 池希恬回到温暖室内后,偷偷瞥了画面那边的人一眼,随后收回视线。 蜷缩在二楼走廊的沙发上,池希恬清清嗓,转了个话题,“回来的机票订了吗?” “还没。” “工作很多吗?” “嗯。” “我下个月应该要出差。” “好。” 池希恬很多话到了嘴边,又被生生吞回去,半晌,画面那边的人挑挑眉,问她:“还有事吗?” “嗯……” 拖着长音,她睫毛轻颤,小心翼翼开口:“你这几天有想我吗?” 那边的人张张口,池希恬还没听到回答,突兀地敲门声传来,伴随着助理催促的声音,“季总,咱们该出发了。” “那你先忙。”池希恬笑容浅浅,主动绕过了刚才的问题。 但在季予淮不假思索切断通话后,她还是不免有点失落。 大概对喜欢的人,心里总是抱有隐隐期待。 …… 次日早晨,夏迎给她打电话,说是唐橙橙中午安排了饭局。 上次和林一见面是在大年三十,他那会刚好在海城拍纪录片。 一晃过了半年。 他的工作要在世界各地取景,忙起来根本没时间顾家,所以认识这么多年,林一始终单身。 地点订在工作室对面的一家高档餐厅,唐橙橙和那边的老板是高中同学,留了楼上观景位置最佳的一桌。 池希恬是最后一个到的。 艳阳天,江洋路那边也免不了堵车。 她一路小跑着上楼,推开包间的门,里面的两个人已经等了挺久。 “抱歉,市中心这边还是太堵了。” “没事,池老板这边请。”林一起身,帮她拉开椅子。 池希恬把包往桌子旁边一放,稳稳落座,“谢谢林导。” 三人点了七个菜,林一这次的目的也很简单,谈她手上的剧本。 “你来之前我也跟唐总说了,咱们都是老朋友,我的能力二位也清楚。” 池希恬夹了块鱼放在盘子里,随即放下筷子。 “林导,真不是橙橙跟您打太极,主要是这个本子我自己还没什么头绪。” 唐橙橙在一边直点头。 校园青葱暗恋题材,这大概是她花费时间最长的作品。 池希恬把服务员端上来的新菜品转到林一面前,继而道:“我也想着说等《潮汐》那边拍完,亲自回一趟海城,找找高中校园的感觉。” 挺诧异的,林一又惊又喜,“池老板也在海城读的高中?” “嗯,海城一中。” 他大池希恬两岁,之间跨越了一届。 “要不说这世界小呢,没想工作了也能碰到高中学妹。” 林一说他是二班的,文科重点班,成绩常年也排在级部第二名。 一直压在他前面的是个女生,林一对她印象挺深刻,高中毕业后,她家里人买了套房,把她送到国外进修了。 “我当时毕业那年,你应该是……在高一二班对吧。”林一侧着身,抛开别的回忆,在脑内倒腾年份。 他们一中是开学就分科,单数班级学理,反之学文,最靠前的全是级部里的尖子生。 “没,”池希恬风轻云淡地应了这么一个字,勺子在碗里搅了两下,随后抬眸笑道:“我是一班的。” “后来才转了文科。” 林一双手搁在桌面上交叠着,想起池希恬之前说自己是林大文学院毕业的。 “临时转文都能考到林大,太招人妒忌了啊。” 池希恬笑笑,没说话。 碰巧对面的唐橙橙提了杯酒,这个话题就匆匆盖过去。 她当年的成绩擦着林大录取线的边,少一分都不行。 填报志愿的时候,池希恬的手都在抖,她没有十成的把握能被录取。 文学院的分数线,一年比一年高。 父母在家里唉声叹气,说如果当初池希恬坚持选择理科,海城报纸上那个状元的位置都有可能是她。 总好过现在心惊胆战的等录取通知书。 那大概是她一生中最煎熬的几天,入夜,池希恬站在自家阳台上吹风,给远在林城的季予淮打电话。 接通后,他那边环境嘈杂,似乎是在外面。 池希恬佯装出若无其事,满是笑意地问他:“季予淮,如果我以后不能去林城追着你了……” “你会不会有点难过呢?” 回应她的是夏夜里无情乱刮的冷风,呼啸入耳,当事人一个字都没说…… 5、主题板 他们的缘分并没有止步于简单潦草的一面,后来再次见到季予淮,是期中考试结束,她在一中对面的奶茶店门口等人。 池希恬怀抱着一杯无糖的茉香奶绿,同桌在里面挤破头地抢最后一杯热可可。 百无聊赖,她的视线从脚尖移到校门口,没什么目的地四处乱看。 远处公交站牌下,一个清冷高瘦的身影直直闯进她的视线。 树影斜阳,他的校服还是印象中的白。 没有泥泞潮湿的环境,她还是一眼就能捕捉到这个人。 身体靠在一颗偌大的梧桐树旁,他默默拿出打火机,几块钱的香烟松松散散地叼在嘴边。 疏远又冷漠地同周围人划清了界限。 眼前的公交车开过一辆又一辆,他都没有上去投币的迹象。 眼帘时不时抬起,视线落在一中校门口。 几秒后,池希恬不由自主地凑上去,抬手抓紧了书包带。 她绕过路边坑坑洼洼的积水,在一米开外的距离,迎上了季予淮幽邃暗淡的目光。 他的眼神里没什么波澜,目光没在池希恬身上多停留半分,燃着的烟被夹在指尖。 没什么征兆的,她的声音明亮地闯进狭小的安静空间,“学长,请你喝奶茶。” 季予淮微蹙眉,不悦的表情太明显,默不作声地把烟掐了。 没有搭话,他习惯性沉默寡言。 可是池希恬真的很吵,在他耳边一句接一句的落下回音,“学长,你不记得我了吗?” “之前在后面那个居民楼,你帮过我啊,我叫池希恬,是一中的……” 她没有被接受的奶茶又重回怀里,试图让眼前的人回忆起自己。 季予淮淡淡扫过来一眼,他对这个齐肩短发的女孩子没有半点印象。 但她的眼睛很好看,桃花含情,重叠了很多记忆。 惊愕一秒,季予淮微俯下身,四目相对,他深沉的眼眸难得有了点情绪,“你叫?” 淡淡的烟草气弥漫在两个人之间,她稍稍后仰了一点,应声:“池希恬。” 季予淮顿了一秒问:“哪个xi字?” 她踮起脚,把亮晶晶的校牌凑到季予淮眼前。 树叶挡住大半夕阳光,偏偏这三个字绕开了阴影。 季予淮直起身,兴致缺缺收回目光,她人如其名,又甜又腻,明亮活跃的像是太阳。 偏偏他喜欢安静,也没有吃糖的习惯。 他作势要走,侧过身的动作被拦了一下,池希恬又重新绕到他眼前。 “学长,那我们这算认识了吗?” 偏头,他细细打量眼前这个比自己矮很多的女生,似是敷衍的轻“嗯”了一声。 季予淮没有留恋,他只想摆脱现在的困境。 微风吹动她的发梢,漂亮的桃花眼里闪着水光,眉眼弯弯,她语气轻快又明朗,“那我能追你吗?” 结束饭局,唐橙橙开车送林一去剧组,她回了工作室。 时隔这么多年,再次回忆起那个放学后的下午,池希恬依旧会为自己的勇气所折服。 这是她现在没有的。 大概十几岁的爱情都是这么冲动且纯粹的。 后来,只是因为他朋友的一句,“季哥大概喜欢学文科的女生,文静端庄大方那种。” 池希恬就自愿学了文科的,因为想被他喜欢。 毕竟,她和这种类型背道而驰,甚至完全称得上反面教材。 她的喜欢一直明目张胆,才会在暗恋题材上踌躇不定。 寂静的室内,池希恬给自己磨了杯咖啡,白色热气在空中弥散,慌神中,办公室的门被轻敲了两下。 “进。”思绪被搅乱,池希恬端着咖啡杯回到位置上坐好,下一秒,看向推门进来的人。 夏迎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只露出半个身子,笑着问她:“老板,忙吗?” “不忙,”池希恬抬抬下巴,示意她进来,“过来坐。” 端起旁边的咖啡,轻抿一口,浓香苦涩蔓延在舌尖,池希恬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她似乎忘记加奶了。 见状,夏迎从对面的咖啡机旁边拿了两包奶精递给她。 “说吧,什么事?”微皱着眉,她边撕开包装边开口问。 夏迎递给她一个浅蓝色文件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的桌面上,看到池希恬打开后她才出声解释。 “是这样的,运营那边说人事部今年又招进很多优秀编剧,策划有个小点子,说是每天一个话题,让大家围绕中心点谈论,也有助于灵感发酵。” 池希恬放下咖啡杯,转着手里的黑色碳素笔,一言未发。 夏迎紧张似的咽咽口水,试探出声:“我觉得这个提议挺好的,当然,还是得老板您拍板。” 抬眸,池希恬合上手里的文件夹。 “行,让策划那边看着做。” 池希恬工作室里的人不多,但执行力相当高。 傍晚时分,唐橙橙来办公室找她,说是策划那边从仓库搬了一张旧黑板。 “我还以为有什么新活动,问了小夏之后,她说是拍的板。”唐橙橙背对着她,在咖啡机旁边顺了两包坚果。 池希恬盯着电脑里一行行文字,删了又添,半晌后,才应了声“嗯”。 唐橙橙耸耸肩,自己找位置坐下,“你本子写的怎么样了?” 池希恬叹出口气,歪着脑袋看了她一眼,“就那样。” “要不你也去他们那个主题群里找找灵感?”唐橙橙在手机上翻了半天,递到她眼前一个黑白二维码。 天边火烧云的红光落在大理石地面,池希恬敲击键盘的指尖顿了顿,视线移过去。 唐橙橙原本平常的语调却掀起波澜,“这期好像就是你的剧本初恋。” …… 英国伦敦一处花园小镇,飞燕草陆陆续续冒尖。 恒温玫瑰绕着庄园墙壁攀爬,郁郁葱葱出最美艳的花朵。 早茶时间,室内长桌上摆了牛奶面包。 这边是朋友的酒庄,出差几次,季予淮都会在这里暂住,慢条斯理地端起玻璃杯,季予淮在回复昨晚的微信消息。 【池希恬】:英国那边应该还在下雨吧。 【池希恬】:给你书房填了几盆多肉,防辐射的。 【池希恬】:那边的工作很忙吗? 【池希恬】:下周之前能回来吗? 中间是一张书房的照片,季予淮没点开,指尖敲了两下屏幕。 【季予淮】:后天回去。 那边的回复来得很快,算算时间,她应该已经回家了。 【池希恬】:你有没有想吃的中餐,我那天刚好休息。 【季予淮】:有应酬。 【池希恬】:好,那你先忙。 手机屏幕慢慢暗下去,季予淮似是突然想起,叫了对面正在用餐的助理一声。 “何易,今天去帮我挑个礼物。” 季予淮从钱包夹层掏出一张卡递过去。 何易站在身侧,问道:“您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 这件事一直是他在办,何易已经心中有数。 说实话,何易没觉得自己老板有多喜欢这位名义上的女朋友,但这些年他也从来没有找过别的女人。 洁身自好,却也性情凉薄。 宴时之前总说,也就是池希恬能受得了他这样古怪的个性。 用过早餐,季予淮回到楼上书房看陈晓发来的文件,英国伦敦分公司这边的事并不多,实际上也用不了七天。 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 暖阳的光芒落在桌面的散堆文件上,季予淮的笔尖落在白色纸面上,手机在旁边震动了几秒,笔迹晕成一个墨点。 季予淮微蹙起眉,以为是池希恬的消息。 半小时后,他处理完手边的工作,再拿起手机,一条短信映入眼帘,发件人的定位在英国。 他沉寂的心瞬间一沉。 【阿淮,你今天还在英国这边吗,中午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咱们也有很多年没见了,我顺便把伞还给你。】 在千言万语中,季予淮还是选择了拒绝。 【不了,有工作。】 那边没了消息,安静书房内,他的手机“咚”的一声被放在旁边,突兀得清晰。 季予淮没骗宴时,他们之间确实很久没见了,整整十二年。 四年前,季予淮听朋友说她决定留在英国,也有了自己的爱情和事业。 心灰意冷地掐断了两个人所有联系,他是真的想重新开始。 而现如今,她似乎过得并没有那么好。 季予淮雨天的出现并不是什么偶然,英国很大,伦敦市也不小,他不是一定要包那家咖啡店的场。 还是有私心。 所幸,还是见到了。 外面一阵敲门声搅乱他的漫长回忆,助理何易单手拎着精致礼盒,彩色缎带就静静落在他眼前的办公桌上。 池希恬就喜欢这些绚丽糖果色的包装。 她从前些年的明亮活泼到如今的沉稳端庄,骨子里的东西还是没变。 两个冷暖截然不同的人,偏偏眉眼神似。 季予淮已经快淡忘自己当初到底是以什么心情接受她的感情,只记得池希恬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里泛着光,期待又透露着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你,不能反悔……” “你会越来越喜欢我的,对吧?” 他们在一起四年了,季予淮要对得起自己做得决定。 哪怕一开始,池希恬只是有别人的零星影子。 心口一堵,季予淮还是拿起手机,在池希恬的聊天框里左思右想,缓缓敲字。 【季予淮】:应酬临时取消了,后天在家里等我。 6、红酒夜 两天后,池希恬休假,在家收拾准备出差的衣物。 她和季予淮大概永远没有凑到一起的空闲时间,昨天夜里,池妈又一次打电话催婚,她无奈糊弄过去。 但记忆回笼,她还是忍不住细想一遍又一遍。 “池希恬,你已经二十六岁了,怎么,你是打算谈一辈子恋爱?” 池希恬说他们还年轻,想以事业为重。 池妈更生气,“你大哥打理家里那么大的企业都有时间结婚,你忙什么事业?” 她哑口无言。 挂电话前,池妈顿了两秒,随后一阵见血,“是你不想,还是季予淮不想?” 手里的外套被拆开重叠,池希恬一阵慌神。 大哥池嘉御说过,如果不是她只喜欢季予淮,大把的人选给她选。 池希恬从来不是没有所谓更好的选择,但她很坚定。 她的爱情也绝对纯粹。 心思沉沉,池希恬手上的衣服被叠了一遍又一遍。 楼下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池希恬丢下正在忙的事情,小跑到二楼栏杆处。 “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次的航班意外准时。 风尘仆仆,他穿着淡灰色西装,渊渟岳峙,室内暖光缓缓洒下,落在他的鼻骨上。 季予淮手里拎着礼品袋,仰头抬眸对上她的视线,扯出淡淡笑容,“下来拆礼物。”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室内响起,她小跑到季予淮面前,捧着两只手眨眨眼,“是什么呀?” “自己拆。”简简单单三个字伴随平静音调,没给人拒绝的余地。 季予淮倒了杯水,轻抿了一口,随后别过视线。 只剩淡漠又陌生的目光,他其实并不知道何易挑了什么。 “项链啊。” 这个牌子很贵,池希恬在很多明星身上见到过同款。 季予淮看着她弯弯的嘴角,眉心微动,伸手示意她,“过来。” 顺着他修长的手指看过去,池希恬的目光落在季予淮眉眼处,随后摇摇头。 “我一会要把它收起来。” 池希恬把盒子盖好怀抱在胸前,眉目舒展地淡笑着,“戴出去万一弄丢怎么办?” 淡然目光扫到她白洁的手臂,彩色礼盒被眼前的人压在怀里,轻易就能捕捉到她眼里藏匿的微光。 季予淮送的礼物,她都整理放在卧室一处。 想不起是多久之前,他看到那些落了灰的纸盒,告诉她,丢了就买新的。 池希恬摇摇头,很认真地把它们摞放在一起,“那不一样。” 时至今日,落地窗前的光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停在空气中,指尖被莫名灼热了一下。 季予淮缓缓收回悬空的手臂。 “好,听你的。” 微怔几秒,池希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清清嗓,池希恬抱着礼物准备上楼,走到楼梯口,忽地侧过身问他:“晚上吃意面行吗,过几天我要去南城跟组,家里冰箱有两个放了很久的西红柿。” 她一走,季予淮大概会应酬不断。 “南城?” 他的心一沉,仰头看着楼梯口的娇小身影,淡淡惊愕。 “嗯,林导决定的,那边景区多,拍摄也方便。”池希恬点点头,随即歪歪脑袋,低声询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四目相对,他沉默良久,还是摇摇头。 上楼的脚步声慢慢在他耳边消散,季予淮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旁边的椅背上,单手松松领带,拿着手机往窗边走。 斜阳光移到他的下颚,慢慢勾勒出朦胧质感,屏幕一亮,显示了十几个未接来电。 他的指尖触到熟悉的号码,随即把听筒靠近耳边。 那边接通得很快,伴随着阵阵噪音。 “儿子,等我一会啊。” 季母调高了声音分贝,热闹喧腾的氛围退场,在安静氛围下,她才重新开口:“刚才去市场买菜遇到你隔壁王姨,顺便聊了两句。” “人家今天都要抱孙子了,他儿子你记得不,年纪和你一样大。” 这两年,他听到最多的就是结婚成家。 微皱眉头,他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只淡淡回应了一句:“有印象。” 虽说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但大多是家长们的交情,季予淮只隐约记得他穿过海城一中校服。 高中那会,王姨这个儿子也算是成绩好的典范,拿来做对比的别人家孩子。 顿了几秒,那边季母又重新开口:“今年我也不指望你能给家里再添一个,但怎么说也得先把婚订了吧。” 一退再退,季母完全没有前两年冷硬绝对的态度,更像是商量。 偏偏,自己这个儿子软硬不吃。 “我们不急。” 玻璃窗反出身形倒影,季予淮单手插兜,既定的答案脱口而出,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季母气不打一处来,反问他:“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你们不急,还是你自己不急。” 抬起的手臂微微一滞,被挑开心事般的无措在一秒后全然消失。 他依旧是淡然如水,音调好似陈述事不关己的清冽,“我们两个的事业都在上升期……” “我不听你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我看你是打算上升一辈子事业,钱就没有赚完的时候。” 季予淮默不作声,换了一边听电话。 “你跟我说说还要怎么上升,别墅买了,公司开了,你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登上福布斯富豪榜前十名?” 季予淮:“……” “妈,您就别操心这些了。”他端过刚才没喝完的水,热气氤氲在胸前,慢慢温暖侧脸,顿了两秒继而道:“我有分寸。” 那边的人并不相信他所谓的分寸。 季母直接摊开明了地问:“你就说,今年到底订不订婚?” “再等等吧。”垂眸,季予淮幽邃黯淡的眼眸落进摇晃的水面。 “还等?”季母冷哼一声,压根不清楚她这个儿子心里在想些什么,“你是可以等,再等个两年三年都没问题。” “季予淮,希希今年二十六岁了,你等得起,人家女孩子等得起吗?”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这通电话,在他出声“嗯”了一下落下帷幕,冰冷的嘟嘟声在耳边回响。 倏地,季予淮平静回头,近处楼梯口的人手搭在栏杆上,视线交叠。 她脸上扬起一个笑容,看着没什么反常。 季予淮视线没挪开,不确定她听到了多少。 “那个……” 池希恬兀然开口,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静了一秒,他在等后文。 平静又自然,池希恬躲开他的目光,径直往厨房走,声音从身后响起,“要不要上楼倒一下时差,晚饭好了我叫你。” …… 晚餐时间,池希恬开了一瓶红酒。 去年参加剧组活动时,一个制片人塞给她的,说是杀青礼物,在座各位都有。 可是这些年季予淮很少在家吃饭,这瓶酒也没有开的机会,摆好盘子,池希恬上楼喊他。 昏暗的走廊,只有排排壁灯闪着微弱光,暖调黄色洒在大理石墙壁,平添了几分热意。 池希恬轻手轻脚推开卧室门,意外发现床上空空荡荡。 视线一移,阳台外,黑色的身影背对着她。 季予淮好像在抽烟,四周一圈圈的白色被风冲淡。 宽肩窄腰,他刚好遮住一半月光,冷凉夜色撑起片疏离,他指尖的烟沾了火星,就快要燃尽。 已经忘记他上次抽烟是什么时候,季予淮压根没什么烟瘾,高中那会也不是烟不离手。 今天显然有心事。 池希恬的手轻扶在门框上,慢慢捏成拳,思绪回溯到刚才那通电话上。 就是这么不巧,她如果在楼上多停留几分钟就好了,至少不会听见季予淮的推脱。 这不是第一次,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不急,那自己就再等等好了,反正也等了这么久。 想到这,池希恬抬手轻轻敲了敲房间门,挂上浅浅的笑容,“睡得好吗?” 偏头,阳台上的人只留了个侧脸,默不作声地把烟掐掉,他才慢慢回过身。 “嗯。” 两个人沉默着下楼,期间,池希恬无数次想开口,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 他身上的淡淡烟草味混着薄荷香,一直往池希恬鼻尖里钻。 楼下,意面红酒,他们和浪漫之间还差个烛台。 “今天是什么日子?”桌面的红酒被他拿起端详了几秒,又放下。 池希恬笑笑,“你在家的日子啊。” 手还没离开瓶身,顿了几秒,季予淮的视线寻到她嘴角扬起的笑意,后者玩笑般的语气却在他心里惊起一圈涟漪。 他确实很少在家里吃饭,没有应酬也会选择加班。 “我开玩笑的,肯定还是工作重要。”落座,池希恬给两个人的高脚杯里添酒。 视线跟着他的身影直至坐下,她拿起旁边的叉子,在面上不停搅着。 低垂着眼眸,沉磁的男音闯入耳中。 “以后我尽量中午应酬。” 言下之意,他会回来陪她吃晚饭。 “好啊。”不可思议地顿了两秒,池希恬笑着应声,眼里泛着点点星光。 “什么时候去南城?” 池希恬咬着叉子尖,模糊了一个日期,“怎么也要再过几天吧。” 林一还没把具体行程发给夏迎。 “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池希恬接着话茬继续道:“剧组应该不会很忙,我想到处转转,我记得大学那会你不是经常去那边吗?” 记忆撕开个口子,季予淮手上动作一止,抬眸,对上那双清澈潋滟的桃花眼。 “太久没去,忘了。”半晌,他的声音没什么情绪,仿佛揭过了一个无关痛痒的事情。 不疑有他,毕竟季予淮对大多事物都抱有冷处理态度。 池希恬点点头,说到时候自己四处看看。 半小时后,两个人面前的盘子空了,只剩几口红酒还沉淀在杯底。 季予淮进厨房洗碗,两个人分工明确,池希恬总觉得他们之间算得太清。 客厅的氛围灯亮起,光影之下,她摇着红酒杯,一圈又一圈。 单手撑着下巴,视线所及之处是季予淮忙碌的背影,袖口卷了两圈,整个人处在灯光外。 却让人挪不开眼。 池希恬酒量并不好,一杯下去就有些晕,起身,她晃晃荡荡停在高大身影后方。 伸手环住他腰身那一刻,池希恬明显感受到季予淮僵了一秒,随后,侧目问道:“怎么了?” 哗哗自留水声戛然而止。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池希恬大概就是做不来端庄大方的女孩子,骨子里总有些对爱情轰轰烈烈的憧憬。 她从没写过平淡的剧本。 7、休息日 最后,季予淮只回应了一句别多想给她。 在他们这段感情中,季予淮没犯过任何错误,洁身自好,也会向朋友大方承认自己的存在。 池希恬时常会想,大概是自己太敏感了。 但在听到他模棱两可的回答后,她还是不免有些难过,从高中开始,她的感情就直白又热烈,然而在十多年间,季予淮的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寻不到踪迹。 十年前的冬天,她自愿转进高一文科八班。 依稀记得那年冬天的雪很大,一直把这座城市吞没成白色才罢休。 她在卧室里一笔一划写自己的名字,签了同意转班的申请表。 父母根本不理解这种行为,那是池希恬生平最勇敢的一次,收拾了所有东西,众目睽睽下换掉自己的校牌。 她模考刚进了年级前十名,二老甚至有把她送出国的想法。 去纽约商学院,学金融管理。 后来,这确实也只能算一个想法,没有机会实践。 池希恬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十几岁的勇气了,为了喜欢的人无畏且坚定。 傍晚的雪势越来越大,天寒地冻,飒风卷起地上的枯枝烂叶,在空中飞舞。 裹着外套来到二中校门口,飕飕风声在她耳边重演了一遍又一遍,池希恬不由自主微眯上双眼。 在群人中,寻找眼前一亮的身影。 相同款式的校服,形形色色的人迈出校门,良久,一抹黑色身影落入眼眸。 稀稀拉拉的吵嚷和猎猎风声中,他沉寂又淡然。 黑色冲锋衣外套松垮套在外面,季予淮还是习惯单肩背书包,半片雪花落在他黑色碎发上,迟迟没融化。 远处,池希恬踮起脚朝他招手,像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暖阳。 她似乎站了很久,肩膀上全是白色的雪花。 然而,当事人扫过一眼,往反方向走。 “季予淮!”她的声音带着笑,气喘吁吁追上前面的人。 闻声,他也没有回过头的意思。 “你等等我啊!”池希恬跌跌撞撞加快了几步,一不留神撞到了他的后背,吃痛闷哼一声。 季予淮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淡漠地扫过眼前的女生。 池希恬单手揉着鼻梁,撅撅嘴小声嘟哝道:“突然停下干嘛。” “那下次我跑。”确认她没什么事后,季予淮重新回过身。 “别啊,跑的话我可追不上你。”快步走到他身边,池希恬仰着脑袋,眼睫轻颤。 话里都是笑意。 池希恬的眼眸接近琥珀色,里面只有一个人的倒影,亮晶晶的。 季予淮侧过脸,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慢慢靠近。 旁边梧桐落了叶,只有几根枯枝的影子倾斜,挡不住雪,也遮不着阳光。 在他贴近的几秒钟里,池希恬抓紧了书包肩带,心咚咚跳个没完没了。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在两人之间萦绕,和池希恬记忆里薄荷糖的感觉很像,凉的舌尖疼,季予淮整个人比傍晚的这场雪还冷。 想冬天专属协奏曲,应景的那种。 “追我干嘛?”他淡淡反问,没有直起身的意思。 池希恬脑内一阵宕机,张张口也没说出一个字。 他微微蹙眉,声音又低一分,“嗯?” 单字像个警铃,惊扰她的思绪。 “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啊。”她洒脱又直白地承认,展露一个笑容。 她承认得坦然,丝毫不避讳地目光迎上来,却扑了个空。 季予淮继续往前走,良久,终于在沉默中开口:“喜欢我什么?” 旁边的人来了精神,“你是想让我夸夸你吗?” “我能说很多的,那你要听很久……” 对喜欢独处的他来说,这无疑是种聒噪吵闹,他完全没什么兴趣,淡然无波的眼睛扫过旁边蹦蹦跳跳的人。 “无聊。” 几秒后,他又加快了脚步。 “你等等啊!”池希恬这次学聪明了,直接拽住他的外套袖口。 或许是这场雪真的太大,连季予淮的衣服都在她温热的掌心里反着凉意。 “我真的有事想说。” 只见眼前的人回过头,眉峰微挑了一下,沉默着示意她开口。 “我转文科了。” 低头出声,随即,池希恬抬起下巴对上了漆黑一片的眼眸,那是第一次,她感受到季予淮情绪稍稍被牵动,几秒后又烟消云散。 他的嗓音沉沉,问道:“你是理科生?” “现在不是了。” 点点头后又摇摇头,她指着自己空荡荡的胸前,“我下周就能换八班的校牌了。” 一阵寂静,只有风声在两人之间来回折返。 这次,季予淮放弃居高临下的位置,俯下身,视线交汇,他的声音又哑又干,“池希恬,你傻不傻?” …… 翌日,透过缝隙照进来的太阳光扫净昨晚回忆似的梦境。 起身拉开窗帘,池希恬反射性伸手挡了挡。 抓抓凌乱的头发,她拿起柜子上的手机,几条微信消息跳出来,时间显示都是昨晚。 【唐橙橙】:明天来工作室吗? 【唐橙橙】:我听小夏说,你在那个主题群里发言了。 【唐橙橙】:所以,你找到灵感了? 池希恬边回复消息边往洗手间走,拽了一张架子上的洗脸巾打湿。 【池希恬】:今天不过去了。 【池希恬】:灵感哪有那么好找。 那边人回复得挺快,聊天框上一直显示正在输入。 关于初恋这个有些感慨的话题,哪怕同名主题,所有人的发言也并不相同。 一千万个读者,一千万个哈姆雷特,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唐橙橙】:行,那你先好好准备出差的事。 【唐橙橙】:哎对,你家季总回来没? 擦干脸上的水珠,池希恬回了她一个“嗯”字。 【唐橙橙】:改天叫出来一起吃个饭呗,我也带上男朋友。 【唐橙橙】:前段时间买新房那事多亏他帮忙了。 数月前,唐橙橙看中了雪阁那边的高层洋楼,说是和男朋友商量过,干脆买了做婚房。 两个人打算下个月订婚,年底就办酒席,婚房这种事也图个吉利,选楼层的时候找季予淮帮忙联系了那边的开发商和售楼部。 本来就不是多大的事,她不提,池希恬早就忘了。 【池希恬】:你应该也知道,他工作很忙,不清楚能不能约出来。 【唐橙橙】:你是他女朋友啊,这还得预约? 【池希恬】:不然呢? 【唐橙橙】:啧啧,男人可不能惯啊! 唐橙橙说,越惯越坏。 不以为意勾唇笑笑,池希恬关掉手机屏幕,想着下楼找点东西垫垫肚子。 穿过走廊,她踩着拖鞋下楼,拐角处,一个忙碌身影停在厨房。 季予淮一身灰色家居服,半截袖口杯翻上去,露出精壮小臂。 晨曦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混着空气中的果酱香,添了几分家的温馨。 “你没去公司吗?”从桌上拿了一片烤过的吐司片,池希恬顺着他的方向看。 季予淮解开围裙搭在一边洗手台,淡淡“嗯”了一下,随即道:“休息一天。” 池希恬很明白,他说的休息就是换个地方继续看文件,大多是关在书房里,偶尔也会选择客厅。 简单的双人早餐过后,池希恬收拾碗筷,打开冰箱后对着半盒淡奶油陷入沉思,它应该坚持不到池希恬从南城回来。 思来想去,池希恬还是决定烤一炉蛋挞。 厨房门外,响起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 她歪着脑袋靠在门框边,仔细端详季予淮的侧脸,其实这样也很好。 唐橙橙就经常跟她说,“我希望以后的生活简单一点,早晨睁眼能坐在他对面吃三明治,休息日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待在同一个房子里就很幸福了,如果条件允许,我还想养一条狗狗……” 沙发边,男人全神贯注处理这些天堆积的工作。 阳光照进室内,整个后背泛起热意,桌上的手机震了两声。 淡漠的视线扫过去,屏幕上显示着宴时两个字。 原本放在键盘上的手掌缓缓抬起,移到侧边划了接听键。 听筒凑近耳畔,季予淮渐渐听清那边人的声音。 “难得啊,你也有休假的一天。”宴时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完全是调侃地架势。 季予淮冷冷回复,“有事?” “没事啊。” “挂了。” “等等,”宴时了解他真能做出这种突然掐断通话的事,先一步叫停,“新城开发那个项目我拿下来了,合同放在你桌上。” “知道了,还有事?” 季予淮的视线停在电脑屏幕上,鼠标滚轮慢慢向上划一页,这通电话显然扰乱了他的思绪。 宴时扶额,在那边转笔的动作一停,继而道:“有,我说你能不能对自己的合作伙伴友善一点。” 两个人从大学开始创业,印象里,季予淮大都是冷着脸。 “你在家对嫂子也这个态度?” 话锋一转,落到池希恬身上。 他的心一沉,那边的宴时还在喋喋不休,“也对,人家脾气好,但凡换别人来都不一定能忍得了你。” “你对人家好点。” 季予淮依旧是冷凉的语调,“嗯,挂了。” “……” 两个人这边的通话还没来得及结束,视线之内,厨房门边探出半个脑袋。 恰巧被季予淮捕捉了个正着,他把正在通话的手机往下拿了拿。 “很忙吗?”池希恬搅着碗里的奶油,朝他眨眨眼。 “不忙,你说。” 眼前人手里动作一顿,往厨房外挪了挪,露出半个身子,“要吃蛋挞吗,我可以少放点砂糖。” 沙发上的人顿了几秒,指尖在茶几上轻敲几下又停,应了个“好”字。 他还是不喜欢甜食,但总要尝试慢慢接受。 青葱时期,池希恬追他那会送了不少糖果点心,说是看他每天总冷着张脸,吃点甜的能改善心情。 嘴上甜,心里也不会太苦。 池希恬总有很多奇奇怪怪的道理。 不远处的身影有隐回厨房,手机那边传来宴时的声音,“有剩的顺便给我拿来呗。” 大学那会,季予淮总嫌她厨艺差,冷着脸次次都丢出三个字。 很难吃。 后来他们几个舍友都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至少宴时觉得这些甜点并没有那么糟糕。 微拧起眉头,季予淮低凉的嗓音缓缓响起,“没空,挂了。” 这次,他没给宴时再开口的机会。 手机被搁在旁边,半分钟后,屏幕亮起,微信消息映入眼帘。 季予淮薄唇微抿一下,在看到那行内容后,重新敲击键盘的手顿了顿。 【季予淮,你自己不喜欢的,还不给别人啊。】 8、潮汐名 半小时后,整个别墅一层充溢浓浓的奶油香甜。 池希恬靠在冰箱门边,盯着红亮的烤箱,细数自己过几天要带的衣物。 一阵慌神,是烤箱“叮”的结束声打断了思绪。 抬眸,还没来得及伸手,目光触及到一个身影,抱着双臂停在厨房门口。 她不清楚季予淮在那边站了多久。 “我来吧。”几步走过来,他拿起桌面上摆放的厚手套,一言不发地略过池希恬身边。 淡淡的薄荷味混在奶香里,意外的好闻。 烤箱门一开,热气在整个空间弥漫,闷人地往鼻尖顶。 “烤得有点多,你明天可以拿到公司跟他们分一分。”池希恬最近都没有去工作室的打算,要不然也不会麻烦他。 季予淮把好几排热气腾腾的蛋挞端到桌面放凉,扯下厚手套。 忽地,想起刚才那通电话。 “你和宴时,关系不错?”季予淮双手撑在桌沿,偏过视线,目光冷沉看不出什么情绪。 像是闲谈随意问的。 “他不是你朋友吗,”池希恬伸出指尖去触碰了一下蛋挞脆皮,被灼热后快速缩回,沉思几秒后回答,“我们算不上关系不错。” 在她看来,好朋友得是自己和唐橙橙这样的程度,她和宴时大多数交集都因为季予淮。 大一开学那年,池希恬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去文学院报道。 树荫落下,她顺手拿了一张学生会发的宣传广告遮阳,薄汗让发丝沾到脸侧,身上一阵粘腻感。 季予淮当时在隔壁商学院读大二,报道当天,他站在人群中,干净的白色短袖被微风往前吹了吹。 然而,她当机立断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至少,不是一个见面的最好状态。 谁都想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喜欢的人。 别开脸,她企图快步穿过这个宽阔的街道,心里默念着希望季予淮看不到自己。 “池希恬。”极具穿透力的男声,在喧闹的人群中,让她切身感受到了夏日的冷意。 挪开手,她灰溜溜地往台阶那边偷看了一眼,修长人影落在下方的水泥地面。 整个人居高临下,抿着唇在她身上扫视一周。 季予淮微垂下头,抛过来三个字,“躲什么?” “没躲什么啊,你怎么在这?”池希恬胡乱整理了几下耳边的碎发,想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糟糕。 季予淮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伸手示意:“箱子。” 高三毕业的暑假,池希恬给他发的消息都离不开文学院三个字,想装作不知道都难。 那也是宴时和池希恬第一次有交际,前者是来帮忙的。 “听老季说你是他妹妹,你们家基因真好。”宴时笑嘻嘻把手搭在旁边人身上,和季予淮完全不同的气质。 池希恬撅撅嘴,小声反驳:“你才是他妹妹。” 环境嘈杂,但还是被听了个真切,宴时不以为意笑笑,“老季,你妹妹气性还挺大。” 在池希恬印象里,宴时算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后来两个人互换了微信,宴时还会给她发季予淮每天的课表,最多算是她追求爱情路上的指明灯。 后来,宴时和季予淮毕业一起开公司,两个人的联系更少了。 时至今日,她有点诧异于季予淮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是有什么问题吗?”视线从冒着热气的蛋挞移到他脸上,池希恬声音渐弱。 “没,随便问问。” 他有点搞不清自己的想法,但当时真的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了。 或许是因为他作为自己的朋友,却总帮着池希恬说话。 这些年,池希恬似乎得到了身边很多人的喜欢…… …… 三伏天过,林城接连下了几场雷暴雨。 出差登机那天是周六,池希恬在一楼储物室里翻找了挺久,好像少了把雨伞。 没有小偷浅进家门只为了顺伞。 她问季予淮,后者把领带往上一推,西装外套带起一阵风。 “被我落在英国宾馆里了。”没什么情绪浮动,他的解释轻飘飘传进耳边。 池希恬点点头,信了。 雨天路堵,她提前二十分钟出门,网约车司机是个挺年轻的小姑娘,刚刚大学毕业。 工作日坐在写字楼,休息就开网约车,闲聊起来说是要赚很多钱。 池希恬笑着问她:“那要怎么样才算是有钱?” “至少要住上姐姐你这样的别墅吧。” “可以不结婚,但是不能没有钱。” 池希恬愣了愣,她很同意这句话,但偏偏有些人赚了钱也迟迟没考虑结婚。 窗外的雨很大,砸在透明玻璃上,茯苓苑到机场的距离大概半小时车程。 期间,夏迎给她发消息,说是过几天直接去南城找她。 工作室还有很多琐事等夏迎处理,一时间根本走不开。 【池希恬】:不清楚的就去找唐总。 【夏迎】:明白老板。 从毕业后,夏迎就跟着她,几年历练下来,她也算是让人放心的助理。 退出聊天框,池希恬的视线下移,一条未接语音通话在屏幕上突兀挂着红点,时间显示是十分钟前。 她二哥池沂舟打来的,下面还接着跟了一条消息。 【池沂舟】:看到了回我。 【池希恬】:又干嘛? 聊天框上面直接显示对方正在讲话,几秒后,一条语音发过来。 池希恬认为,她哥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难听。 “池希恬,能不能有点耐心,跟你哥我好好说话。” 【池希恬】:哦。 【池沂舟】:…… 刚上大学那会,池沂舟每个月都打电话来问她生活费够不够花。 边打钱边说她就是在家里被宠坏了,池希恬理直气壮收款,也不反驳这个事实。 她就是生长在无数爱意中的,从小到大,稍稍哭一下就有无数糖果送到嘴边,捧在手心里被哄着成长。 季予淮是她唯一栽过的跟头。 思绪越飘越远,手心里的震动感又给她拉回来,池沂舟在那边问她下周要不要回家待几天。 【池希恬】:不要。 【池希恬】:我不回家你就放鞭炮庆祝吧。 【池沂舟】:行,明天就去买,放它三天三夜。 【池沂舟】:要不是爸妈总问,我才懒得找你。 她就知道,池沂舟能有什么好心思。 毕竟兄妹两个人只要一吵嘴打架,道歉永远是池沂舟这个做哥哥的,无一例外。 【池沂舟】:真不回来? 【池希恬】:出差,回不去。 【池沂舟】:哦。 风水轮流转,池希恬看到熟悉的字眼后冷哼一声,觉得她哥真是幼稚得要命。 十分钟后,网约车停在林城机场,前排的年轻小姑娘很热情帮她把行李从后备箱搬出来。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池希恬的伞在包里,来回翻找之后,刚刚拿出来,头顶上多出一把伞。 挡住了所有落下的瓢泼,高级定制的修身西装,金丝边框眼镜,底下斯文的面容。 他像绅士,也是个过客。 彬彬有礼,他轻笑着启唇,另一只手扶扶眼镜,“送你一程。” …… 南城风光迷人眼,不是说说而已。 池希恬在这边待了两天,随身带的相机内存卡已经放不下这些景色了。 因着剧组要过几天才能开工,旅游之余,池希恬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打开电脑,看改过的最后一版剧本,重新温读这个小镇爱情故事。 被诬陷的检察官在以为全是黑暗的世间浑浑噩噩活着,偶然在小镇遇到了他一生的光。 像破旧仓库打开了一扇门,毫无察觉就照进整个世界,丝毫没有闪躲的机会。 这个本子她写了三个月,最后在名字上犹豫了很久,那应该是季予淮第一次关心她的工作。 那是一个结尾,她写道: 潮涨潮退,他在有海浪的地方告白,水拍打岸边,替我说爱你。 寂静夜晚,季予淮俯身,轻枕在她的肩窝,低沉混沌的语调在她耳边落下,“那就叫,潮汐?” 他呼出的热气在脖颈蔓延,似乎有了些情绪起伏。 是个好听又有含义的名字。 池希恬默念了很多遍,最终定下了潮汐剧本。 酒店卧室里,她划着鼠标滚轮,一页页往下翻,旁边的咖啡杯已经见底。 这是最后一包了,无奈下,她拿着房卡去一楼便利店。 十分钟后,她站在货架前挑着价格不同的速溶咖啡,迟迟没做出决定。 她对这些没研究,客房里带的几包又苦又涩,但喝得多也就习惯了。 “手里那个可能要苦一点,喜欢喝甜的拿最左边的焦糖,想要奶香味浓郁的话我推荐这个蓝山。”林一单臂轻扶在货架边,另一只手伸出,笑着把咖啡递给她。 池希恬换了蓝山,扬扬手道:“谢谢林导。” “小事,我们拍戏很需要这些东西提神。”便利店货架上能看得见的速溶咖啡,林一都尝了个遍。 池希恬常年不跟组,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您也挑几盒,算我账上。” 摆摆手,林一依旧是笑着,“不用,这次来南城,助理给我买了不少备着,够我熬好几个月的夜。” 他说自己不是来购物的,刚从棚里回来,碰巧路过便利店,在窗边看见里面的人踌躇不定。 回去路上,林一跟她讨论片场这几天的准备情况。 “比刚拍戏那会好,至少有人愿意投资。”进了酒店大堂,林一捏捏脖颈,如释重负般的舒口气,而后,偏过头来看她,“但你变了不少。” 池希恬惊愕,和他闲聊,“哪里变了?” 两个人停在厅中休息区,找了位置坐下。 窗边树影落在桌面旧杂志上,细碎阳光摇摇晃晃,外面车水马龙的喧嚣。 几分钟后,服务生端来两杯热水,白色雾气氤氲在两个人之间。 林一的目光在她身上逗留几秒,带着审视和端详。 “很多地方。”林一找不到更确切的词来形容,思索再三,缓缓开口地笼统概括:“或许是更成熟稳重了。” 池希恬毕业那年,像是骨子里带着傲气的艳丽花朵,在很多导演那里碰壁。 这个行业就是残酷,一个新人想出头太难了,大家更会把希望寄托在已经有名气的编剧身上。 她的本子无人问津,不看就退回是常态。 林一是她失败很多次的选择,她那时候依旧能保持最初的傲然,拍着胸脯跟他保证,她的剧本一定能赚钱。 后来,他是金鹰奖里面最年轻的导演,但林一始终感谢很多年前自己做得决定。 他和池希恬相辅相成,哪怕不会始终绑在一起合作,也都有了光明前景。 《潮汐》是他涉猎的第一部电影,林一花了很高的价格从她手里买下来的。 他相信自己没看错人。 其实这四年好像没什么不同,但她却没有那种熠熠的自信了。 池希恬视线一滞,随即又恢复常态,摊摊手反问对面的人:“这样不好吗?” “挺好的。”林一没有反驳,伸手触碰到了桌面的水杯,又被烫的缩回。 倏地,两个人之间掀起一阵沉默。 池希恬没应声,低垂下头,眼眸前闪过一阵复杂。 人都会变的,她也不例外。 没什么不好的。 良久,林一说是有事要先回房间,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服,他让池希恬这几天先自己随便逛逛。 “开机我会叫你。”林一的背对着阳光,一起身,整片阴凉笼下来,遮挡住了局部的明亮。 池希恬目送他往电梯方向走。 一步,两步…… 他突然回头,似是想到了什么,缓缓启唇:“对了,一直忘了告诉你。” “当年《潮汐》这部电影,季总也想投资。” 9、密码锁 南城的夏夜,空气中都是溢出的凉意。 酒店建在这边的避暑山庄,冬冷夏凉,池希恬扯了一条厚毛毯盖住自己腿。 电脑屏幕上还显示着《潮汐》剧本的结尾,池希恬视线瞥过去,想起白天林一的话。 季予淮曾经想投资这个电影。 他是做房产开发项目的,对影片一窍不通,平时也没兴趣看,季予淮曾经说过的,想把有限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 两个人谈恋爱这些年,没去过一次电影院。 投资,是一时兴起吗? 池希恬沉沉叹气,拿起桌面上的手机,在通讯录的名字前面逗留了很久,思来想去,还是拨通。 系统音乐响了接近有半分钟,那边才接起。 混着黑夜凉丝丝的晚风,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喂。” 情绪平平,池希恬听到细微纸张翻动的声音。 “还在忙吗?”双腿缩在椅子上,她单手环抱住膝盖。 随即,一阵合笔的声音闯进耳畔,伴随着低沉冷冽的语调,“刚刚结束。” “有事?” 他们之间很少闲聊,能暖场的话题都少得要命。 经常是季予淮这样淡漠的单刀直入,奔向主题。 “是有点事,”池希恬先是“嗯”了一下,随后整理好思路才开口:“今天在便利店碰到林一,他告诉我……” 稍顿了顿,空气中只有两个人平稳的呼吸声。 “《潮汐》这个剧本你想投?” 她听林一说,后来这事不了了之。 短暂的掀起沉默,池希恬在等他的回应,心里泛起莫名紧张的情绪。 “嗯,很久之前的想法。”半晌,季予淮坦然承认。 久到今天如果没被提起来,他都快忘记了。 “为什么?”挺没有头绪的三个字抛出来,两个人皆是一顿。 池希恬小心翼翼问出这三个字后,又是突兀的沉静。 “你不是……很少看电影吗?”她慢吞吞地补了一句,通话还在继续,那边的人却一直没出声。 她其实有个很大胆的猜测,在脑海里辗转很久后,还是选择和盘托出,“还是说,因为这是我的本子。” 季予淮或许也在不知不觉中关心她的事了。 四年时间,总会有些日久生情的迹象吧。 海城茯苓苑二楼书房内,男人握着手机的单臂一滞,漆黑的眼眸卷起翻涌的情绪,迟迟没有开口回答。 他对池希恬,是种很复杂的感情。 十一年间,季予淮始终认为池希恬不是自己喜欢的那种类型,她整个人都是明亮的,活泼又生机勃勃的充满希望,纯粹干净。 他嫌聒噪,喜欢安静沉稳。 但池希恬那双眼睛实在能勾起自己太多情绪,不可置否,他抓住了一个影子。 至少眉眼间的神态和记忆里藏着的人如出一辙。 就像宴时说的,虽然不喜欢,也做不到放手。 黑夜降下,他端着玻璃杯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沉沉视线扫过窗外热闹都市,冗杂灯红酒绿的喧嚣吵闹。 那边拨过来的通话还在继续,她期待着等自己一个答案。 “对,因为是你。”语调平平,他这句话没掺杂任何感情。 骨子里的东西大概永远不会变,她还是不会压抑心绪,只需要自己的一点靠近,池希恬就会高兴很久。 习惯是个挺可怕的东西,他现在甚至可以尝试接受她吵吵闹闹的性格。 “真的吗?”她声音里透露出惊喜又不敢确定。 他甚至能看得到池希恬此时此刻眼里大概有无数星光,比南城天上的要亮。 季予淮轻轻应和,端着水杯的力道松了松,“真的。” “希希。”这是第一次,没有情意缠绵,他淡淡叫出这两个字。 这边的池希恬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两秒。 他低声似是提醒确认般的,喑哑音色撞破这个寂静深夜,“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季予淮在妥协,对回忆妥协。 …… 开机当天,仪式很隆重。 林一找人算过吉日,说是白露当天最佳。 场地呜呜泱泱来了好几波人,主演各个阵仗都不小,完全不输红毯比美。 台上是盖着红布的摄像机,等待揭幕。 池希恬对这些仪式流程不熟悉,退到一边拿出手机给夏迎发消息,问她到哪里了。 昨晚的飞机,算时间也该到剧组集合了。 【夏迎】:路上堵车,得再等一会。 【夏迎】:应该赶不上活动了。 这边,主持人先上台说话,估计还要很久才能结束,作为编剧,池希恬没有特定需要到场的环节,索性绕到拍摄场地后面去接夏迎。 夏迎这个助理什么都好,就是一点,方向感差得离谱。 话筒放大的声音在耳边逐渐变弱,最后消失,这边街道很宽,又地处偏僻,所以极少有车辆。 两侧种植的香樟郁郁葱葱,一阵风过,细碎的树叶碰撞,沙沙作响。 池希恬垂下眼睫看了一眼微信消息,无人应答。 她一直顺着机场方向看,忽地,耳边传来一阵摩托车轰隆隆疾驰过的响声。 下意识回过头,碰巧戛然而止。 车子停在距离她不远的路边,男人一身黑色运动装,长腿一收,靠在座位上解手套。 这车被改过,拉风又张扬。 尘土四处飞扬,池希恬被沙子迷了眼睛。 揉搓着通红的双眼,眼泪不听话地往下划,池希恬微微蹙起眉,视线落在罪魁祸首身上。 下一秒,黑色头盔一摘,全然是张帅得惨绝人寰的脸。 他单手拎着手套,步步靠过来,周身的压迫感和桀骜浑然天成。 嘴角扬起个弧度,语气里都是难以言喻的坏,又痞又帅,“呦,真不好意思。” 池希恬想说没关系。 下一秒,他散漫的语调又扬起,“我把你帅哭了。” 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 充溢着泪水的眼睛压根睁不开,模糊一滩,池希恬只觉得站在自己眼前的人像马赛克。 “你……”池希恬气不打一处来,拼命揉着眼眶,在半分钟后下意识睁开双眼,面对渐渐清晰在眼前一张女娲的得意之作,她赌气愤愤不平道:“丑的要死!” 这人看着眼熟,又说不上在哪里见过。 “欲擒故纵?欲拒还迎?” 池希恬:“……” 哑口无言,她觉得这人简直自恋到没边。 池希恬快被气笑了。 “这样吧,”还没等她开口,眼前的人从包里翻出一张卡片硬塞到池希恬手里,大方施舍一样的语气,“给你一张我的独家签名。” 他走得潇洒,摆摆手,背影都不失张扬肆意的气质。 留下身后难以置信的人,她单手掐腰,觉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下一秒,池希恬垂眸,看到背面洋洋洒洒一个艺术字体,白纸黑字,飘逸洒脱勾勒两个字,程厉。 金马影帝,她《潮汐》剧本的检察官男主角。 …… 夏迎是傍晚时分才到达目的地,不出意外在山庄外面迷了路,最后还是给池希恬打电话才找到地方。 拖着大包小包来到酒店,正巧赶上开机仪式的晚餐。 当天,林一在酒店二楼吉祥园摆了两桌,来得大多是剧组的工作人员。 演员有每个公司制定的减脂餐,都没下楼,像今天这样大鱼大肉吃一顿,前面几个月都白干了。 制片人拉着几个副导演喝酒,酒意微醺的非要站到前面讲两句。 池希恬并不喜欢酒肉氛围,随便找了个理由先上楼。 离开觥筹交错的环境,她环抱住双臂,如释重负地深深叹气。 穿过大厅,一股凉风让她拉紧身上的外套。 几分钟后,电梯楼层匀速增加,到达十七楼时,“叮”一声刚过,门缓缓打开。 池希恬抬头,想要往前的脚步却不由自主一顿,视线扫过去,灯火葳蕤下站了两个人影,一男一女对视而立。 光影下,无可挑剔的两张精致面孔。 这是池希恬今天第二次见到程厉,他的出场总是让人意外。 池希恬没有偷听墙角的习惯,但这两个人之间是她回房间的必经之路,冒昧打扰又不太好。 无奈之下,池希恬靠在电梯自动门旁边的墙边,大型盆栽刚巧挡住了她整个人。 远处的女生是这次电影的重要配角,现在看来,她似乎还同时扮演程厉的追求者。 池希恬看过演员表,似乎是叫习瑶瑶,国内三线演员,出演了几部刚上映的网剧女主,演技方面可圈可点。 还没等到明天开拍,这两个人先给她上演了一出大戏,爱而不得的那种。 习瑶瑶上前一步,想去抓程厉的袖子,“厉哥,公司经纪人已经同意我谈恋爱了。” 男人不声不响躲开,手上把玩着机械火机,灼热的光燃在手心,他一身的玩世不恭,“关我屁事。” “谁同意你谈恋爱的你就找谁谈去。” 靠在墙边,他的目光没在眼前人身上停留一秒,心不在焉地把打火机暗灭又点亮。 “可是你知道的,我就喜欢你,也只想跟你在一起。”习瑶瑶急得要哭,委屈和泪水往往同时降临,她在程厉面前泣不成声,“我……做演员……进这个圈子……都是因为你。”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花这么大力气进林导的剧组。” 池希恬的身体一僵,太多记忆在脑海深处涌现,本质上,她和习瑶瑶没区别。 但她大概要坚强一点,至少没在季予淮面前掉过眼泪。 一慌神,原本攥住的手机落到地毯上,声音不大,但走廊空空荡荡,三个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地面一角。 弯腰俯身,池希恬感受到两道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三个人的气氛,很尴尬。 “手机拿来。”远处,男人伸手,语气里是不容拒绝的认真。 和往时吊儿郎当不同,他的眼眸里藏着凌厉。 公众人物注重隐私,如果今天池希恬真是个狗仔,今晚她就能在圈子里一战成名。 影帝的丰富感情史,大概会有不少人愿意买单。 她表示理解,几步走过去,把手机递到他面前。 “密码。” “0621。” 这是季予淮的生日,那年是夏至,这个密码她用了很久。 程厉指尖按亮屏幕,低头把她手机相册翻了个遍,确认无误后才递还回去。 借着走廊微弱灯光,他掀起眼皮,仔细打量几秒眼前的人,似乎有点眼熟。 在什么地方见过。 “我现在可以走了?”池希恬摊摊手,淡淡反问。 不作声的默认,池希恬越过两个人,在迈出第二步的时候重新被叫住。 “等等。”轻挑男声在有回音的环境里添了几分质感,毫无预兆下叫停。 池希恬一顿,却没有转身。 “你……”程厉绕到她眼前,微微俯身,咫尺距离肆意端详,轻飘飘扔出一句:“是我粉丝吧?” “今天在酒店外面,你还要我签名照。”程厉揭过几小时前的事,还脸不红心不跳地补了句:“忘了?” 她要签名照? 心里泛起一阵好笑。 她近期难得没克制住沉稳,两次都是发生在面前这个人身上。 “我说,你真的想多了。”池希恬没什么耐心地拍拍他的肩膀,没什么好气,“麻烦让一让。” 生平第一次,程厉被人从上到下嫌弃个遍。 “真的挡道。” 10、对剧本 开拍第一天,赶上南城今年第一场太阳雨。 距离酒店二十分钟车程的取景点是条老街,整个古镇被淅淅沥沥冲洗,旧瓦翻新,不停落下晶莹水珠。 旁边手磨咖啡店,池希恬在电脑上删删改改。 她还是在新剧本的情节中踌躇不定。 眼前玻璃窗结了层层白色雾气,她伸出指尖点了一下,慢慢变得透明模糊。 手边的焦糖奶油咖啡已经凉了,白色泡沫细腻浮在面上。 轻托着下巴,她在思考中慌神,桌上手机震动声响了几秒,她才从自己的情景中惊醒。 季予淮三个字就是她心跳加速的证明。 “在忙?”他淡淡嗓音扫开所有的疲惫感,每个音节都落入她的耳畔。 池希恬暂时息屏面前的电脑,轻笑着应他:“没有啊,你是不是想我了?” 至少在他们这段感情中,季予淮不太主动的。 没有明确回答,他只说:“投资商送了一盒进口椰子奶糖,就想到你了。” 办公室内,遮光帘半拉,他拿起精致的玻璃瓶,上面印着陌生的法文。 阳光下,彩色的糖纸散发霓虹光芒。 另一边,池希恬眉眼弯弯,搭在杯壁上的指尖没规律轻点,最后握紧,咖啡的余热温暖手心。 “那等我回去再拆。” “好。” 轻咬下唇,池希恬忍不住的笑意溢出,他真的变了很多。 高二那年寒假,海城下了很大一场雪,整座城市白了两天两夜,风一卷,又是一场漫天飞舞。 池希恬在学校对面的奶茶店里买了杯热腾腾的全糖烧仙草,在手心里捧着,给寒冷的冬日清晨增添了几分暖意。 她带了礼物给季予淮。 池妈亲手做得牛轧糖,捂在怀里生怕散了热气。 旧居民楼下,毛茸茸的身影在避风口直跺脚,视线却不离生锈的铁质楼梯。 吸了一口奶茶,甜腻充溢全身。 二十分钟后,耳边一阵不急不慢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陈旧楼梯的吱呀乱晃,越来越清晰。 池希恬下意识偏过脑袋,冷不丁灌了一口冷风,在寂静中猛咳两声。 淡灰色运动装,季予淮发梢上沾了汗,似乎刚运动完。 薄荷香气,在他靠近的每一步都浓几分。 停在一个身位外的距离,季予淮微唇着头,凉凉语调混进冬夜,“找我?” “嗯!” 池希恬背过身解开大衣,冷风拼了命地往毛衣里灌,吸了好几口凉气后,她把一大包牛轧糖递到季予淮面前。 “我妈妈做得,特别香。” 他不假思索地拒绝,脸上漫开阵阵燥意,“我不要。” 霜凉般的语调,冬风在替他传讯。 “应该不是很甜的,尝尝总可以吧。”她没有缩回手臂,眼神中都是清澈诚恳。 毫无征兆下,撞入一片幽邃的深渊。 他的眼里没有半点情绪。 “池希恬。” “嗯!” 她像个冬日里能暖化冰雪的太阳,就没停歇过,偏偏落入滩死水的沉寂。 “别白费工夫了。”他的拒绝从来没什么余地,在两个人之间拉起一道又一道防线,“我不喜欢你。” “那是现在!” 她总有给自己加油打气的办法,池希恬说以后的事没人能算准的。 一包沉甸甸的糖果直接落到他怀里,再抬眸,白色的身影已经跑远了。 低头,冰凉手心沾上一片余热,分不清是她怀里的,还是糖本身的。 绚烂彩色透纸,和他气质扦格难通。 记忆流逝,那时候的池希恬大概也想不到,十一年后,季予淮也有了变化。 咖啡店内,她的笑容不减,通话没挂断,在目光所及的边缘处,一个熟悉身影闯入。 小雨绵绵,古镇街边的道路很窄,对面不过几米之隔。 似乎是休息时间,他带了黑色口罩,双臂搭在大腿上,随意拎着剧组统一发的矿泉水瓶。 黑色西装,风格上和昨天大相径庭,池希恬其实短暂怀疑过程厉能不能胜任检察官这个角色。 他身上那份放大的桀骜和沉稳背道而驰,但林一肯定有选择他的理由。 今日一见,池希恬觉得自己多虑了,收起所有的张扬和独有风格,他是个好演员。 四目相对,程厉轻笑着挑挑眉,恢复了往常的懒散。 单手稍一用力,口罩被扯下来攥住。 他几步就靠近了这个咖啡店,门一开,潮湿的风溜进来,带着阵阵凉意。 池希恬想视而不见,已经有点太晚了。 顿了顿,她感受到身后站着一个人,肆意妄为打量的目光让她手心一凉。 电话那边,季予淮“喂”了一声,确认她是否还在听。 下一秒,池希恬想开口的话被打断,声音从背后传来,慵懒又泛着淡淡痞气,“还说不喜欢我?” “都追到这了。” 池希恬:“……” 猛然间,她想起自己和季予淮的通话似乎还没挂断…… 听筒离开耳畔,屏幕上几十分钟的通话还在继续跳秒,池希恬匆忙说了句自己这边有点事,晚点给他拨回去,下一秒,嘟嘟声在咖啡厅突兀响起。 罪魁祸首拉开旁边的椅子,懒懒靠着,眼睛微闭上。 “你平时都没事做?”池希恬转过身,视线落在程厉身上,他化了淡妆,掩盖住平时的锋芒。 她的语气算不上太好。 “有啊。”当事人没睁眼,慢悠悠拖着腔又道:“那也得抽空关爱粉丝。” “谁是你粉丝?” 眼睛睁开一边,他笑里掺着丝丝坏意,“这有别人?” “我不是。” “哦,我说是你了?” “……” 她跟这个人没法交流,打算收拾东西回酒店。 为了避免这种乌龙以后再次发生,池希恬按亮熄灭的屏幕,从桌面上点开一个文件夹,标题上是剧本名的两个大字。 池希恬扬扬下巴,“你现在拍的电影,我写的。” 居高临下,程厉坐在她面前,窗外的阳光落到她整个人身上,明朗又自信。 她的剧本,真的很了不起。 但本人恐吓的语气里还夹杂有几分任性娇气。 这样的人,文字却细腻忧伤。 程厉一愣,放任她在眼皮底下溜走,没什么底气却偏偏放得狠话还停留在耳边。 “没事再来烦我的话,小心给你删戏份。” …… 回到酒店后,池希恬睡了一小会。 大概是上午的咖啡没起多少作用,她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雨停了,天边红色火烧云妆点整个山庄,落日余晖,一阵微风顺着阳台吹进室内,新鲜的泥土气钻进鼻尖。 池希恬倒了杯热水放在桌边,打开电脑里命名《初恋》的文件夹。 无数个细碎的灵感贴上不同文档里,她已经推翻了很多个版本。 从包里掏出手机,给季予淮拨的几通电话都没有回应,他是在忙,还是…… 池希恬怕他误会,也发了几条微信解释,但消息都石沉大海。 她沉沉叹气,想着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季予淮是个很理智的人,甚至可以说过分清醒,他从来不患得患失。 这点,她做得就很差。 微信里,林一给她发了很多剧本上的问题,池希恬花了半小时,从上翻到下,连印刷的错别字都没放过。 微蹙起眉,她慢腾腾敲击键盘回复。 【池希恬】:林导,程厉是不是在您旁边? 【林一】:你怎么知道,他刚回酒店。 【林一】:真别说,程影帝对你的本子特别感兴趣,在剧组前前后后翻了两遍。 缓缓降下的黑夜中,池希恬憋出一声冷笑。 黄鼠狼给鸡拜年,怕不是来找茬的。 【池希恬】:他说还有什么要改? 【林一】:那倒是没了,只是跟我提到说想加两场戏。 【池希恬】:…… 两天时间,她和程厉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加戏的事,林一没直接应下,说是要再考虑几天。 池希恬对情节有很精准的把控,《潮汐》这个剧本的每一场已经足够刻画全部人物,贸然添加情节只会突兀又生硬。 晚上七点钟,夏迎把饭送到她门口,顺带没收了她刚买的咖啡。 “老板,你黑眼圈都掉到嘴边了,真不能熬了。”夏迎推着她的后背来到浴室镜子前,示意她自己看。 酒店的床太软,加上新剧本迟迟没定,她接连失眠了一周。 池希恬点头敷衍说好,她这个助理是有爹系属性的,操不完得心。 直到池希恬吃过晚饭,夏迎才放心回了自己房间。 重新打开电脑,她对照程厉提出的所谓修改意见,在剧本里仔细斟酌。 其实,他的想法也不无道理。 半小时后,叩门声再次响起。 池希恬以为是夏迎,开门后没看清来人就转身,嘴里喃喃道:“真没喝咖啡了,我一定早睡,要不这样,你今晚在旁边看着我睡行不行。” 半天,没人应声。 穿堂风呼呼过耳,她听见一个几近戏谑的声音响起,风轻云淡地应道:“行啊。” 池希恬后背一凉,随即转身。 靠在门框边的程厉恢复了往日的散漫,黑色运动装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勾勾唇笑得肆意。 “在你这睡,给我加戏?” “你有事吗?”皱眉,池希恬在距离他两米开外的桌边,双手交叠在胸前。 活脱脱一副赶客的姿态。 “有啊,聊剧本行不?”他伸手摇了摇厚厚一摞纸张,上面隐约可见的彩色标记,还挺敬业认真。 “聊本子找林导,对台词找剧组演员,我们两个有什么好聊的?” 一个编剧,一个演员,池希恬如果没跟组,他们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 程厉摊摊手,“林导出去吃饭了。” “那你等他回来再聊,你很急?马上就要拍?”池希恬始终觉得他的目的不单纯,总不可能是聊剧本这么简单。 “那行吧,”程厉耸耸肩,以退为进,“想着给你点建设性意见来着,不领情算了。” 他作势要走,内心倒数了三秒。 果不其然,身后传来一阵女声,警觉又似乎妥协了几分,“等等。” 程厉的唇在毫不察觉下扬起,脚步顿住。 池希恬回忆起刚才看到的几个细节处理,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搬了两张椅子,而后,房门大开。 “就在这说。” “开着门对咱们都好,讨论剧本清清白白,您是影帝,肯定不想有绯闻,我有男朋友,也不想家里的误会。”池希恬从桌边拿起剧本,直接坐在正对门口的椅子上。 对这个安排,程厉欣然接受,拉开她对面的椅子,从话里捕捉关键词,“你有男朋友?” “嗯。” 随意应声,池希恬翻着本子页数,没有把目光放在程厉身上。 后者的眼神在不察下暗了暗,很快恢复如常。 “你喜欢他?” “当然。” 这不废话吗……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关你什么事。” 程厉意识到自己越界,没再继续问,其实对别人的事,他并不会过度关心。 房间氛围灯下,池希恬的侧脸被昏黄勾勒,程厉其实见过很多漂亮性感的女演员,不乏有各种各样的感情戏,但要说对谁心动,真的谈不上。 他是一个对感情没什么期待的人,再难得深情,自己也演过了。 真心什么的,他自觉没有。 但有那么一瞬间,他就是会被眼前这个人劲劲又明亮的性格吸引,池希恬在他眼里很生动。 在他扮演程厉这个角色的一生中,难得遇到太阳。 娱乐圈不算一片白色地带,但池希恬干干净净。 两天时间,他确认不了自己心,但至少对池希恬这个人,他很感兴趣。 慌神的思绪被搅乱,对面的人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清清嗓,他恢复如初,长腿交叠,语气都傲慢得不行,“在想怎么跟你说,不会打击你对编剧这份职业的信心。” 池希恬撇撇嘴,没有反驳。 有些人就是有心高气傲的资本。 她曾经也很自信,认为什么事都能做成…… 池希恬的翻页的指尖一顿,眼神黯淡,收敛了对程厉的态度,“嗯,知道了。” 当事人抬眸,狭长眼眸在她身上打量了几圈,抿唇没做言语。 “第三页。” 闻声,池希恬往前面翻。 程厉指着中间位置的情节安排,问她:“检察官,也就是我被冤枉这里,情绪就这么一点?” 她其实也在这里思考了很久,但始终没有一个太完美的诠释。 “你要知道不是每个演员都有我这样的演技,不写明白怎么能看得懂。”神色懒散,程厉漫不经心地揭过自己的所有优势。 池希恬:“……” 程厉这个人就连诋毁她都不忘记连夸自己两句。 “后面也是,你剧本最大的问题不是情节,是情绪。” 平平静静的,她细腻过头了。 在所有轰轰烈烈的感情里,她不敢用类似于海枯石烂的誓言。 池希恬的所有文字都在热烈中求稳,又渴望明亮,被压得喘不动气。 默不作声,当事人手上折了一个又一个角。 程厉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又往后翻了几页,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一处结尾,他的声音毫无征兆响起,“林导当时找到我的经纪人,说是有个挺好的本子,问问档期合不合适。” “当然,我手上至少有十多个这样所谓的好本子。” 挑挑眉,又是那股熟悉的慵懒劲,他往后面的椅背上一靠,无处安放的两条长腿换了个方向交叠。 剧本一合,程厉把它随意丢在大腿上。 “你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感情方面写得还能看。”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哦。”池希恬轻剜了他一眼,显然没什么好气。 “那你眼光也就那样,不是很会挑本。” 程厉就喜欢看她这副劲劲不服气的样子,嗤笑一声,他“嗯”了一声。 突如其来的妥协让两个人都愣了两秒钟,随即,恢复平常。 屋内,池希恬轻咳一声打破微妙气氛,合上剧本,这是她今晚第二次赶人,“我得睡了。” “行啊。”他嘴上应着,却没什么行动。 池希恬把椅子搬回原处,转头发现这人还没动,“你怎么还不走?” 光晕下,她侧着身,长发从肩头散下,视线落向门口。 程厉也在回望她,两个人沉默几秒,池希恬不动声色移开目光。 这个人,貌似挺不对劲的,这是池希恬一晚上总结下来的结论。 顿了顿,程厉悄然绕回最初的起点,恣意放纵地靠在门边,慢慢启唇:“不是说留下看你睡?” “想加个戏,不过分吧?” 话音刚落,池希恬蹙眉,眼眸重新落到门口,在程厉背后似乎多出一只箱子。 骤然,她的心跳在慢慢加速。 池希恬有个很强烈的预感,答案几近呼之欲出。 越过程厉,男人西装革履靠在对面的走廊墙边,指尖的烟燃了一半。 灰白色烟蒂散在四周,他依旧平静且沉稳。 风尘仆仆,却不急不慢地扫过对面的男人,随即移开目光。 季予淮慢条斯理地掐灭火光,仰头对上池希恬清澈的双眼。 幽长空荡的走廊,气氛有了潜移默化的微妙 寂静深夜,他的语调听不出情绪的起伏,淡淡吐出两个字,“很忙?” 11、再联系 走廊昏暗的灯光描摹季予淮的侧脸轮廓,冷淡又疏远。 靠近时,周围弥散着淡淡的烟草气,经久不散地蔓延在三个人中间。 季予淮不动声色地把池希恬拉到自己身后,下一秒,他抬眸,视线对上了眼前的男人。 场面一度陷入场泥潭般的僵局。 池希恬扯了一下季予淮的衣角,低低软软的呢喃声落入他的耳边,“你怎么来了?” 程厉略过面前人的肩膀,只能看到池希恬的眼睛,清澈明亮。 她在惊喜,在期待。 “临时出差。”淡淡几个字浇灭了她的盼望,顿了几秒,季予淮重新启唇:“但我貌似来得不是时候。” 好像惊扰了别人的美梦。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对面的程厉,后者侧着身,没什么要走的意思。 “这是我们剧组的演员,刚才在聊本子。”怕程厉开口胡言乱语,池希恬先一步解释。 她并不想让季予淮误会。 偏偏,他不看电影,更不了解作为优秀演员的程厉。 一门之隔,程厉被划在界线之外,他轻挑的眼神停留在池希恬身上几秒。而后挪开。 “那我先走了。” 他起身,背影融进昏黄的走廊灯光中,几步后又回头,笑得张扬又恣意,“下次来我房间吧,小粉丝。” 他留下这么句意味深长的话,而后消失在池希恬眼底。 剩下两个人的空间,安静了很久。 关门声突兀响起,伴随着行李箱划地的滚轮转动,几秒后,慢慢消失殆尽。 季予淮抿唇,迟迟没作声。 这个男声,刺耳又熟悉。 如果他没猜错,应该自己上午听到的。 池希恬捏着指尖上的软肉,想着怎么开口,一转身,撞上结实的胸膛,铺面而来的薄荷香气盖住的所有烟草味。 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的酒店?” 挑开一个话题,她看见眼前的人单手松松领带,也贴近一步。 “你手机打不通,问了夏迎。” 在飞机上,池希恬给她拨过很多电话,一直到南城机场,季予淮才看到的十几个未接来电。 后来,角色互换,季予淮从通讯录里找到了夏迎的电话,说是整个组都在避暑山庄的度假村酒店。 “那你要在这边待几天?” “看情况。” “订酒店了吗?” “没有。” 步步紧逼,池希恬的小腿触及到一处软垫,退无可退情况下,她坐到了床上。 居高临下的靠近,他双手撑在池希恬两腿边,渐渐平视,温热鼻息让空气中渐渐升温,他几近沙哑的声音响起,撞进浓夜,“问完了?” 池希恬缓缓点了一下头,伸手抓住床单,心跳愈演愈烈。 下一秒,季予淮的吻落下,全然不同于往日的克制冷静,掐着她的细腰,更像是攻占和掠夺。 撬开她的贝齿,没有给一丝喘息的机会,欺身压下来。 空气里,都是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声。 池希恬的眼里全然一片雾气水光,视线朦胧,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这个吻,又深又漫长。 “关……灯……”气息不稳,池希恬在意识消散之前断断续续出声。 季予淮的唇落在面前人的眼睛,很温柔地哄她,“希希,让我看看你。” 房间氛围灯下,两个身影交叠,他的指尖很烫,灼烧热烈的爱意。 慢慢抬起她的下巴,拇指启开软唇,季予淮枕在她的肩窝,音色又低又哑,“叫出声来。” …… 凌晨三点,房间的灯全熄灭。 整座城市都陷入黑暗中,混沌又寂静。 季予淮去浴室冲了凉,围着酒店浴袍,他在客厅阳台上抽烟。 打火机的光一闪而过,玻璃窗上的影子忽明忽暗。 他微眯着双眼,在手机上看到几个未接来电。 几小时前,宴时打来的。 指尖触碰到那串熟悉的号码,他回拨过去,随即把听筒放在耳边。 铃声大概响了半分钟,通话被接起时,那边的人心情并不好。 宴时被扰了清梦,语气非常恶劣,“你有病啊,大半夜给我打电话。” 掐灭手里的火光,他不急不慢开口:“刚看到,什么事?” 而后,季予淮倒了杯热水,喝了两口后放在客厅茶几上。 “有病,挂了,有什么事明天说。”宴时睡意朦胧地想挂掉这通来电,语气中都是混沌不清。 季予淮淡漠应了个“行”字。 一秒后,那边的人先变卦了,“等等,被你吵得我都睡不着了。” “现在说吧。” 他没挂,也没作声。 随即宴时那边传来细细簌簌地吵闹声,几秒后,他才重新开口:“我听何易说,你去南城了?” “嗯。” 也没什么可瞒的。 “你有病啊,这边一堆事等你处理呢,怎么着,你撂挑子要去度假?”宴时刚开始还以为是南城有新项目,但是何易告诉他,说是季总没有这方面的行程安排。 宴时当时就愣了,他们这位季总多年在外有工作狂称号,有什么事会比公司的事还重要。 确实有,但不该是南城。 夜色渐深,季予淮的落在远处灯塔的视线一顿,默不作声。 “来,跟我说说你怎么想的?” 关于这个问题,连季予淮都没有正确明了的答案。 在上午的电话挂断后,他让何易订了最近的一班飞机,说不出什么太明确的心情,但有一点他清楚,对于程厉这个人,他并不喜欢。 季予淮很少做冲动的事。 稍顿了顿,他在黑夜中出声,“池希恬在这边。” 宴时更摸不着头脑,“所以呢?” “人家是去工作的,你凑什么热闹?” “走这么着急,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去抓奸的,想着也是,你又不喜欢人家,池希恬要是有了别人,你估计能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成全他们。” 从头到尾,宴时都没觉得池希恬获得过多少喜欢。 零星可怜的一点,是因为她那双明亮通透的桃花眼,让池希恬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做了很多年影子。 季予淮沉默,在宴时陈述事实般的轻松语调中,他沉沉心绪惊起一圈涟漪,久久没平复。 他确实不需要捉奸,因为…… “她只喜欢我。” 季予淮至少可以确定一点,池希恬对他自始至终都没变的爱意。 宴时之前就说过,她的坚定真的给了季予淮很多底气。 当事人那时候就没反驳。 所以,压根不存在什么顺水推舟。 这句话,在两个人之间掀起前所未有的沉默。 宴时在那边欲言又止,“你……” “算了,当我没问。”宴时作为一个单身人士,懒得在大半夜跟他讨论这些高深莫测的爱情文学,只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说。” “那公司这堆事谁来管,我吗?”宴时声音里满满的震惊,在想这人是不是疯了。 “嗯,挂了。” 最后,那边宴时的话甚至只有半截。 一场通话,在十几分钟后传来“嘟嘟”忙音。 钟表嘀嗒转动,季予淮在客厅抽了一夜的烟。 …… 翌日清晨,池希恬在一阵眼酸背痛中睁眼。 看向陌生的天花板,昨晚的情节如果过电影般的塞进脑海。 脸红心跳又香艳的场景让她蒙上厚厚的被子,直到心情平复才钻出来捡地上的衣服。 季予淮留了字条,说是有事,晚上才能回来。 空荡荡的酒店房间,只有身上暧昧痕迹和扔在角落一边的行李箱证明他昨晚确实来过。 洗漱过后,池希恬下楼吃早餐。 度假村酒店的早餐出了名的丰盛,来这边一个周,她还没来餐厅尝过。 自助供应的中西两式,中间位置取,两侧靠窗的地方是就餐的桌椅。 在这边刚好能看到附近的天然温泉池,白气腾腾上升,林一说有几场戏要在那边取景。 池希恬烤了几片吐司,选择坐在距离人群较远的地方。 从做编剧后,她偶尔喜欢独处的空间,在脑海里把剧本的情节串成一台成型的影片,播放无数遍。 偏偏,有人喜欢来打扰她。 餐厅门口,程厉一身黑色机车装,拎着头盔朝她这边走过来,又酷又拽。 斜阳光影落在他身上,细碎短发镀了层金,一片黑色压下来,刚好遮住了整个桌面。 “挺巧啊,小粉丝。”目光昭然,他自顾自就坐在对面。 两条长腿微曲,程厉弯着腰,双臂支撑在大腿上,他偏头看向池希恬。 空气中,视线在交汇那一刻被她躲掉,老实讲,池希恬不相信世界上绝大多数巧合。 她追季予淮的很多年,来来回回就制造过很多不期而遇。 这算是她少女时期的小心思。 端起热牛奶喝了一口,她缓缓开口:“你能不能别这么叫我。” “不能。” 池希恬:“……” 她刚才并不是在跟眼前这个人商量,但程厉总能找到让她妥协的办法。 “我不是你的粉丝。” “哦。” 池希恬懒得搭理他,精力都放在面前的早餐上,拿着叉子在吐司上戳了几个洞。 不经意间,程厉轻笑一声,扬扬手里的盔,问她:“兜风,去不去?” “不去。”池希恬想也没想就拒绝,几秒后,疑惑的目光扫到他身上,“你今天不去组里拍戏?” “夜戏。”程厉也没强求她,起身,在拎着盔走之前又忽然转身,“你去看吗?” “不去。”又是同样冷冰冰两个字。 在他的意料之中,程厉懒懒地应了个“行”字,随后又补了句:“来的话我就考虑考虑给你换个称呼,小粉丝。” “你……” 他这个人,像个无赖似的。 “那咱们就晚上见。”他笑得张扬,诡计得逞得坏,“对了,昨天那个是你男朋友?” 蹙眉,池希恬真不期待能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好话。 果不其然,程大影帝“啧啧”两声,“真的一般。” …… 南城郊外,大多是圈起来的自然保护区。 街道对面,几栋上了年纪的独立别墅,很多年没有翻过新。 开发商不敢拆迁动用,说是为了保留南城的文化。 这边尝尝是旅游团光顾,现如今到了淡季,显得荒无人烟。 野生藤曼在墙边爬得密密麻麻,枝叶茂盛得郁郁葱葱。 花园内,季予淮拎了几盒营养品,在外面踌躇不定几分钟,沉思过后还是按下门铃,退到一步之外。 半分钟后,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棍来开门,看到站在自己眼前的人先是愣了几秒,随后不敢确认地出声:“小季?” “您还记得我。”他嘴角扬起淡淡笑容,跟在老人身后进门。 合上大门,室内渐渐回暖,季予淮把拿来的东西放进厨房。 老人一个人独居,所有的东西都是随意摆放,不美观但整洁。 “你也有很多年没来看过我了。”老人在门外的沙发上坐下,细数日子,“自从苏丫头决定在国外定居后,你也回了林城,我这边是越来越冷清了。” “上次见你还没工作吧。”老人回忆往昔,数着已经四个年头,感叹道:“现如今,你更成熟稳重了。” 季予淮身体一僵,随即从厨房走出来,搬了张椅子在老人面前坐下。 “嗯,那年大四。” 他记得很清楚。 每个假期,季予淮都会来南城这边待几天,这是高中毕业时候,季予淮答应过她的。 一直延续到大四那年,季予淮得到她要在国外结婚的消息,心灰意冷下答应了池希恬的表白。 所以在工作之后,他只会按时打钱,却没再来看过一眼。 季予淮试图开始新的生活,尽管这些年效果甚微。 面前老人露出慈祥的笑容,关心他,“现在工作顺利吗?有没有找女朋友?” 季予淮说:“您不用操心,我这些年都挺好的。” “这些年,苏丫头有跟你联系过吗?” 忽地提到这个问题,在季予淮心头撞了一下又一下。 事实上,在英国出差那几天,真的是他们四年来有的第一次交际。 她还是那么漂亮,举手投足能赢得季予淮的全部目光。 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半晌,他整理情绪重新开口,哑意浓浓,“偶尔。” “那丫头过得苦啊,但是出了国的人没有那么容易回来,她要面子,几次在电话里跟我哭。”老人深深叹了口气,又道:“我就这么一个孙女,但是我老了,说话也不好使,你要是有空也帮忙劝劝她。” 说着,老人用干净的手帕擦拭面颊的泪水。 季予淮微怔,难以置信地反问:“她,哭了?” 声音里暗含颤抖,心疼和不舍交织,季予淮敛下眼眸。 印象里,温柔又有力量的人从来都是挂着笑容的,永远是所有人眼中的完美学姐,季予淮没见她哭过。 “唉,她受了不少委屈啊,电话里难免情绪激动了点。” 工作这些年,季予淮就是刻意去切断和她的所有羁绊,但是今时今日,让他放任不管,季予淮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对暗自情根深种的人,他狠不下心。 “您放心,我会劝她。” 夜幕降临,郊区的风大,在外面不停呼啸着。 落地窗外,繁星点点,街上没什么行人。 季予淮半小时后才约到车,拒绝了老人的晚饭邀请。 “不了,女朋友还在等我回去。”他是在提醒自己。 “改天领来给我这个老头子看看,我给人家姑娘包大红包。”听到季予淮的话,他也跟着高兴。 季予淮没什么情绪,淡然应声:“有机会吧。” “你一定要好好对人家啊。” 一开门,晚风灌进衣服,他的声音混进夏夜里,一个没什么重量的“嗯”字。 慢吞吞消散在空气中。 回程路,漫长又寂静,从遍地树丛到灯红酒绿用了半小时。 正值晚高峰期,喧嚣的街道喇叭声不停,在中心商城这边堵了太久。 红绿灯的分岔路口,等了一轮又一轮。 前排司机烦闷得开窗抽烟,风呼呼灌进耳畔,季予淮的指尖在通讯录上停了很久。 他不知道怎么去拨这通电话。 两个人之间有太多的空白期,想回忆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季予淮确实很想她。 去过很多次英国,却始终没勇气站到她面前。 在得知她结婚这个消息的第一年,季予淮只能用拼命工作来不停麻痹自己。 后来,他慢慢适应了池希恬的存在。 但年少时期的感情大概就是惊艳又难忘,至少到现在,再提到这个人,他还是会被牵制住。 几分钟后,踌躇不定下,他按下了那个尘封很久的电话号码。 过眼烟云般的景色,他的心跳在响起的铃声中都清晰明了。 窗户上升腾起阵白色雾气,慢慢又消散。 接通那一秒,这座城市的时间,好似都停滞住了。 一秒,两秒,没人主动先开口。 季予淮眼眸中闪过一丝情绪,很快被放大,他张张口,声音都有些发干,“喂。” “阿淮?” 清冷又熟悉的女声落在他耳畔,朝思暮想这个词往往隔着漫长海岸线。 这个夜晚,注定不普通。 在所有涌出的情绪中,季予淮生生强撑出的镇定,缓缓道:“是我。” 12、湖边游 傍晚的片场,灯火通明。 来往的人忙忙碌碌,各司其职。 晚饭后池希恬才出现,她背着相机,想拍点湖岸边的风景。 她一个人,和快节奏格格不入。 季予淮还没回来,这之前,她发出的消息也无人回应。 机器就位,这场是男女主表露心迹的戏,程厉坐在旁边的躺椅,化妆师在他脸上扫扫画画。 他戏里戏外反差真的很大,很多导演都说过,他的可塑性很强,完全不挑角色的那种。 此时此刻,程厉很像正直隐忍的检察官,眉宇间都是英气十足。 他像从本子里走出来的人物。 池希恬的视线很快移向别处,晚风吹着她的发丝,慢慢向后撩了撩。 组里人很多,呜呜泱泱的吵闹声此起彼伏。 扮演小镇平凡女孩的是刚拿过视后的陈嘉月,前段时间被爆出在片场耍大牌,但对戏是程厉这样的前辈,她一万个配合。 至于传闻真假,有待考究。 湖岸边,池希恬呵了一口热气,而后把手揣进兜里。 几秒后,一件厚重外套搭在她肩膀,宽大的衣物一直包到大腿,浓郁的乌木沉香在鼻尖快速蔓延。 “帮我拿着。” 偏头,身穿黑色西装的程厉站在她侧边,抿着唇,视线落在湖中重叠的光影。 “你没有自己的助理?” “他有更重要的工作。” 池希恬哑声,别过脸,几分钟后,她的身躯逐渐恢复温暖。 晚风一吹,她把碎发别到耳后。 突兀的手机震动在两个人之间响起,以为是季予淮的消息,掏出手机点开后才发现是微信运动的步数提醒。 她的脸上不免挂上了失落,悻悻把手机重新扔回兜里。 “等男朋友消息?”程厉始终目视前方,却一语中的。 淡淡语气轻飘飘揭过池希恬的想法。 被戳穿心事,池希恬没好气应了句:“跟你没关系。” “还有,我男朋友很好,他不一般。” 程厉垂下头,低低笑声轻轻响起,他语气轻挑道:“对对,看不出来,挺记仇啊。” “没有。”她冷冷抛出两个字,把头别向另一边。 池希恬只是见不得别人说他。 高中那会,二中有个追求不得的学妹在学校大肆宣扬,说他只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 很多陈年旧账都被翻出来,池希恬去找当事人理论。 她那个时候力气不大,但气势没输,怎么都没让自己吃亏。 后来,还是之前在旧小区堵她的几个男生去叫了季予淮。 他的校服搭在肩膀上,从远处的胡同走过来,冷冷视线扫到她擦破皮的腿。 池希恬坐在地面上,穿的校服都弄脏了。 他几步靠过来,带动一阵阵凉风,遮挡住她头顶的整片阳光。 居高临下,他忽地就蹲下,歪着头扬扬下巴:“挺能耐。” 还学会打架了。 他双手撑在膝盖上,眼眸里倒影着夕阳的朝红色,凝神看向坐在自己眼前的人。 季予淮单手就能把她拎起来,反转了身体又蹲下,偏头道:“上来。” 余晖落在他的长睫,描摹一个精致的侧影,池希恬忽然慌神。 那是她第一次距离季予淮这么近,心跳声落在他宽大的肩膀,他身上很凉,却在几分钟后被捂热。 池希恬的长腿晃了晃,有些不敢搂住他的脖颈,只抓住了衣角。 他清冽的语调兀然传来,“疼吗?” “没有,只是看着吓人而已。”池希恬的腿上又红又紫,火辣辣得灼热感在局部缓缓散开。 “池希恬,你能不能让人省心。” 夕阳昏黄的光透过树缝落在两个人身上,叠成不规则的影像。 看不到季予淮脸上的情绪,但叹息声明了清楚。 她笑得轻松,脸凑近他的肩窝,“你是在关心我吗?” 缓慢的步调下,他的语气里依旧保持平静,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别乱动。” “哦。” 临近夜晚,林荫道惊起一阵凉风,片片绿叶往下垂,光影摇曳。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她说得是真的。”季予淮也并不在意这些。 这些事情,没什么好遮盖的,更不值得去刻意找始作俑者打一架。 树叶碰撞的声音在耳边哗啦啦得响个没完没了,季予淮感受到她温热的指尖忽然触碰到自己的下颚,慢慢环住脖颈。 池希恬说:“我只是见不得别人说你不好。” 时至今日,池希恬的原则依旧没变,但她大概有了些理性般的稳重,至少不会找程厉打一架。 湖边的微风过耳,池希恬缓缓低下头。 张张口,旁边的刚想说点什么,远处传来助理的声音,“程老师,开拍了。” “走了。” 池希恬“嗯”了一声,没有转身看他。 十分钟后,她从包里翻出相机,在镜头里记录这座城市。 池希恬是海城人,从小守着情人江和锟铻滩长大,她不羡慕见过江河湖海的人。 但待在林城这么多年,她确实看不到海了。 灯红酒绿把湖面映得波光粼粼,像细碎的鎏金洒落人间。 她的摄影技术不错,大学那会为了给社团拍出游照特意学的,花了近半个月的生活费。 后来内存卡里也就是季予淮的照片居多,每次组织活动时,她偷偷拍下来的。 旁边人声鼎沸,池希恬专注自己镜头的景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一在那边喊了一声“卡”。 池希恬捧着相机,在灯火阑珊中回头,碰巧迎上程厉的视线。 他拿着剧本,朝这边勾勾手。 池希恬装作视而不见。 几秒后,手机在兜里震了两声,她打开一看发现是群里的消息。 程厉这个人做事,有种不计后果得敢。 在群里圈她的名字,连续三次。 不想造成没必要的误会,池希恬无奈叹出口气,还是走过去。 夜色渐凉,湖边的风愈演愈烈。 她下意识拉紧了身上的外套,程厉拍拍自己身边的躺椅,抬抬下巴示意她:“坐。” “我要回去了。”池希恬没有理会他的邀请。 答应程厉的事,自己做到了,说白了她不过是来交换条件的。 程厉也不急,慢吞吞往身后一靠,侧过脸来看她:“刚才拍戏的时候,你可一眼没看。” 这个人的要求,真的很高。 顿了一秒,池希恬妥协坐下。 林一确认完拍摄设备情况后过来打招呼,手里拿着卷了几圈的剧本,笑吟吟调侃道:“编剧老师,今天是来做指导工作?” “没,来看看夜戏。” 林一没打算落座,片场的事就没有处理完的时候,每隔几分钟就有人来问他。 “陪我对对下一场戏呗。”林一忙碌的背影在两人眼前渐渐模糊,旁边的程厉把剧本递到她眼前。 池希恬拒绝:“我又不是演员。” 她没有台词功底,也谈不上情绪爆发。 她只会在脑海中构思故事,但演绎这种事,还得专业的人来。 一边的助理环顾四周,补了句:“嘉月姐好像去车上补妆了。” 她算是比较注重自我形象的女明星,偶像包袱重并不是件坏事,毕竟漂亮才是别人看你第二眼的资本。 “只是读读词,要是你能演戏,就没陈嘉月什么事了。”他直接把剧本搁在池希恬腿上,沉甸甸一摞。 这是程厉的剧本,被勾画的满满当当。 抛开别的不提,他是个很敬业的演员。 池希恬翻到他折了一角的中后方,很长几段,这是她当初最喜欢的一部分。 清清嗓,她从最上面开始读。 “你为什么要做检察官?”她的语调轻飘飘在黑夜响起,一双桃花眼不由自主去看旁边的人。 林一曾经说过,程厉的台词是圈里数一数二的好。 “因为总有人要在大是大非面前,保护正义的一方,我希望那个人是我。”程厉的声音异常沉静,他在快速进入角色。 池希恬一滞,她当初写这个本子时,就很喜欢检察官的设定。 勇敢正直,他有很多让人移不开眼的坚韧,偏偏所有的经历天不随人愿,给他添了一笔又一笔的破碎感。 她张张口,想继续读下去。 事情没有按照既定的命运轨道发展,完全偏离运行,程厉没有给她任何出声的机会。 “那你呢,为什么做编剧?” 这个问题,让池希恬把手里的剧本握紧一分,在遇到季予淮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以后要从事这份职业。 在讲故事方面,池希恬其实比很多人的天赋要差。 但她大概有些运气。 “拒绝回答。”池希恬把本子丢回去,放下外套后起身。 和季予淮的聊天框还是没什么动静,池希恬想先回酒店看一眼。 “又走?”挑挑眉,程厉的视线慢慢抬起。 池希恬“嗯”了一声,没解释,下一秒她转身对上了一双淡然的眼眸。 深灰色西装,季予淮单手插兜,倒影落在水泥地上。 皎洁月色下,他慢慢靠近,从内到外的清隽气质扑面而来。 行程方面,他大概又是从夏迎那边得知的。 脱掉身上的西装外套盖在池希恬肩膀,熟悉的薄荷香在两人之间掀起。 “你忙完了?”偏头,池希恬眨着眼睛看向他。 她眼里的薄薄水光都有了微弱光芒,和刚才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我去那边拿一下包。” 池希恬指了指存放区,避免磕磕碰碰,她想把相机直接放进去。 几秒后,气氛有些微妙。 程厉交叠着双腿,肆意在季予淮身上打量,眼神中算不上太友好。 今日又见,他还是觉得这人很一般。 “季总?”轻挑的笑意蔓延在嘴角,这个称呼还是在林一那边听到的。 年纪轻轻的上市公司ceo,他在整个林城是有一席之地的。 闻声,季予淮眉心微动,目光聚过去,“有事?” “季总平时工作忙,应该没什么时间关注电影行业吧。”程厉笑意不减,示意旁边的助理把自己的名片递过去,又继而道:“和编剧老师没有共同语言的话,欢迎来咨询我。” 四目相对,短暂的沉默带过一阵火花闪电。 “抱歉,很不需要。” 季予淮从西装兜里摸出一张名片,两张叠在一起放在程厉旁边的圆桌上,“如果有需求,我不介意给你讲讲我们的爱情故事。” 他俯身,丝毫没有躲避程厉的视线。 程厉动动唇,“我喜欢自己体验。” 风戛然而止,季予淮嘴角擒了丝冷凉笑意,“你没那个机会。” …… 从片场出来,池希恬提议走路回酒店。 沿路是湖面的垂杨柳,风吹动枝叶,在灯火葳蕤下泛着阵阵阴凉。 白天,不少游客情侣来这边拍照,现下一片安静。 池希恬踩着脚下的黑白石子,酥酥麻麻的感觉从下至上传递。 “你这边的事什么时候能处理完?”池希恬声音很弱,她一般不多过问季予淮工作上的事。 模棱两可,他没给太明确的答案,“还得几天。” “那明天上午你有时间吗?” 池希恬偏头偷偷看他的反应,后者抿着唇,淡淡月色成了背景。 季予淮很适合这种又冷又凉的环境,又或者他自己本身就是触不可及的一轮孤月。 “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他的回答却让池希恬有了问下去的理由。 “那上午陪我去个地方吧,听说这边的寺庙很灵,我知道你不信这些,就当是去看看风景。”池希恬满眼都是期待,凑到他面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去京城,听唐橙橙说那边的天光寺特别适合求姻缘。 去了一次,她回来后就找到了现在的男朋友。 林一前几天告诉她,南城这里的普罗寺也常年香火不断,当地人都说灵。 池希恬当时问他:“那你去求过吗?” 林一拍拍胸脯应声:“当然,我求神仙让我电影大卖。” 那瞬间,她很希望这个寺灵验。 他们能一起来南城的机会少之又少,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池希恬想带他去看看。 “你就去求让自己的工作顺顺利利,赚更多的钱。”她沉思一阵,试图劝说身边的人。 季予淮视线落在前面蹦蹦哒哒的黑影上,轻笑一声道:“傻不傻?” “不傻啊,我知道的,工作对你来说很重要。”池希恬依旧是笑,侧着身面对他,一步步挪着。 季予淮张张口,他其实想说,你也很重要。 但好像还差那么一步,季予淮没有出声,沉默着继续走。 再等等吧,他想。 “所以,你不想去吗?”池希恬有些小心翼翼,她伸出手,拽住季予淮的袖口。 轻轻摇了摇,像是撒娇。 两个人的脚步同时一顿,转身,季予淮的目光陷进面前这双桃花眼里,回忆突然袭来,他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 就像今晚的那通电话,让人熟悉又不舍。 她说:“阿淮,我们有很久没见了吧,你过得好吗?” 季予淮在所有糟透的答案里硬生生挤出一个“好”字,被通知喜欢的人结婚,能有多好。 “上次在咖啡馆见到就想说,你真的变了很多。” “你的提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她依旧谈吐大方,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身影重叠,季予淮的思绪被拉回,他看着眼前的人,终于否认,“没有不想。” “几点?” “啊?”久久没反应过来,池希恬没想到他会应得这么痛快。 难得,季予淮耐着性子温柔重复问:“明天几点?” “七点好不好,早晨山里风景特别好,我想去拍几张照片。”池希恬当场就拿出手机来查明天的天气,仔细规划道:“晚上可能有雷暴雨,我们到时候早点下山,附近有家很出名的粤菜……” “好,都听你的。”他伸手摸了摸池希恬的头,搅乱了她的思绪。 池希恬讪讪地低下头,小声嘟哝:“那就我来安排。” 一件小事,她能开心很久。 “希希。” 季予淮的脚步一顿,在寂静黑夜,他叫住前面的娇小身影。 池希恬的手机还在备忘录里记着什么,忽地回头,撞向季予淮的眼眸里。 惊起一阵风动,把她额前的碎发吹散。 柳叶在眼前不停晃荡,她在等面前人的后文。 季予淮深思熟虑过,缓缓道:“这次回海城,我们就订婚吧。” 13、普罗寺 酒店楼下的便利店,整夜灯火通明。 回来路上,季予淮接到了宴时的电话,似乎是公司有些事需要他处理。 他先一步上楼,池希恬说自己想买点咖啡带上去,之前的被夏迎全部没收,连个包装袋都没给她剩下。 她这个助理每天有操不完的心。 独自找了个位置坐下,长桌前是公路街道,车水马龙是夜晚的常态。 池希恬点了一杯抹茶牛奶,服务员绕过收银台帮她端过来。 惊魂未定,她猛然抬头说了声“谢谢”。 瞬间,又陷入长长沉思。 季予淮的话还在脑海里不停回荡,尽管几个小时过去,她还是有种身处梦境的不真实感。 经常在网上看到一些甜蜜视频,标题都是“在一起十年,我和高中暗恋的男神结婚了”,她大概有点不同,池希恬的喜欢从始至终都被当事人知晓。 刚上大学那会,她和唐橙橙在宿舍里闲聊。 “你居然喜欢商学院的季予淮?”她的脑袋里有本奇奇怪怪的八卦记录手册,从军训开始,各种搜集学校里帅哥美女的消息。 “他一看就是那种特别难追的人,我听上一届的学姐说,他对人也是冷冰冰的。”唐橙橙倒吸一口凉气,摇摇头表示这是个没什么结果的事情,她甚至劝池希恬:“要不你也看看别人,我跟你说隔壁体院……” “不用,我追他好几年了。” 池希恬笑笑,谢绝了唐橙橙的好意,后者探寻得目光移过来。 “我们高中离得很近。” 她比那些商学院的学姐要了解这个人,季予淮比他们嘴里形容得还要不好追,但池希恬不想放弃。 时隔这么久,他们甚至走到了订婚这一步,这大概是她十年前做梦都不敢想的情节。 手里的抹茶牛奶逐渐放凉,池希恬捧起来喝了一口,甜得舌尖发腻。 她在便利店待了近一小时,仰头看向墙边的挂钟,已经十点多了。 拎起包,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她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程厉靠在树边,双手交叠,似乎就是等着她发现自己。 池希恬微微蹙眉,对他的出现并没有多少惊喜,这人挺阴魂不散的。 她当即放下包,又重新坐回位置上,双腿交叠,而后看着窗外的人。 程厉无奈笑笑,妥协地进了便利店。 机械式“欢迎光临”突兀响起,几秒钟后,他带动周围一阵乌木沉香。 “你每天很闲吗?”环抱双臂,池希恬侧了个身。 她的语调上扬,眉头始终拧着。 “还行,比你忙点。”懒洋洋往椅子上靠,程厉把手里的剧本往长桌上一扔,随即闭上眼睛,“我睡一会,二十分钟后喊我。” “可别趁闭眼的时候偷亲我。” 池希恬一阵语塞,心想这人自恋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 “要睡回酒店去,我懒得管你。”她作势要走,刚起身又犹豫了一秒。 程厉是个影帝,要是在公共场所出了什么事…… 她并不想明天在微博热搜上看到程厉的名字。 听到动静,程厉睁开一只眼睛又紧接着闭上,“怎么不走了?” 洋洋得意,他的嘴角挂上一抹得逞的坏笑。 “怕你被别人抗走卖了,我到时候还得去警局做笔录。”池希恬愤愤不平瞪了他一眼,继而道:“你能不能回去睡。” 她说着,还踢了踢程厉的鞋尖。 没什么反应,安静环境里只有他均匀的呼吸声,池希恬稍稍凑近一点。 真的睡了? 她这才开始注意到眼前的人,大概是刚拍完戏,妆都没卸,和往常相比多了几分沉稳。 “别看了。”一阵男声在两个人之间突兀响起,程厉还是闭着眼,却成功窥探了她的目光。 池希恬迅速收回视线,咳了一声反驳道:“谁看你了。” 低沉的笑在她耳边蔓延开来,程厉勾勾嘴角,没再作声。 “我回去了,你自己在这睡吧。” 池希恬白了他一眼,想起身却被一双手拦下了,几乎在同一时间,程厉抓住了她的袖口。 力量悬殊,池希恬怎么扯都没用。 “这么巧碰到了,聊聊呗。”程厉缓缓睁开惺忪的双眼,而后才松了手。 池希恬说:“我不相信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偶遇。” 算一算,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没反驳,他饶有兴致地反问:“所以?” 世间确实没有这么巧的事,事实上,程厉在从剧组回来后先去了池希恬的房间。 但开门的人是季予淮。 面面相觑,两个人今晚的第二次遇见也不算太愉快。 衬衫领带,房间里的人淡淡说声“挂了”,随即结束手里的通话。 “她不在。”季予淮说着就要推上房间门。 意料之外的,程厉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问他:“那她人呢?” 季予淮蹙眉,一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的表情,手扶在门边,敢客架势明显。 “我想这方面,季总应该是有自信的。”程厉慢慢将手上的剧本卷成团,随即懒懒抬眸。 季予淮听得出,面前的人在激他。 漆黑的眼眸细细打量这个不速之客,良久,季予淮薄唇轻启:“当然。” 对池希恬,他何止这点自信。 就像池希恬说的,程厉的出现,不是巧合。 大眼瞪小眼,池希恬在沉默的气氛中先开口:“我们俩有什么好聊的。” 三句话,她就能跟程厉吵起来。 程厉拖着腔,视线都聚在她身上,“就聊聊刚在你为什么坐在这傻笑。” 刚才站在外面,程厉以为她买彩票中奖了。 池希恬:“……” 原来,她开心得有这么明显…… “关你什么事。” 对她这个态度,程厉都不意外了,挑挑眉,顺着便利店昏暗的灯光看过去,她嘴角又不由自主地上扬。 半晌,她托着下巴,语气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我要订婚了。” 池希恬大概是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自己的事,怎么藏都难掩盖的幸福,和季予淮在一起这件事她就是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这点心思,自始至终都没变。 看向窗外,月光洒向大地,今夜的星星格外闪亮。 她轻快的声音落在程厉的耳边,掀起一阵海浪般的波涛汹涌,视线在一瞬间黯淡。 简单来说,程厉并不算得上既定意义上的好人。 这些年但凡他喜欢的,无论什么都得到了。 对池希恬,接触时间不长,说是喜欢又太绝对,但有一点程厉很清楚,只是同事又或是朋友关系,远远不够。 他的目光永远为她身上的干净鲜活停留。 但池希恬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他来得太迟,人生的出场顺序真的太重要。 心绪错乱,程厉反倒成了先起身的那个人,单手插兜,略过她身边,“小粉丝,走了。” 幸福的情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搅乱,池希恬偏过头看向门口宽大的背影,“你之前说不这么叫我了。” 当事人慢腾腾回眸,像个无赖似的吊儿郎当出声:“嗯,我说考虑。” “考虑过了。” 结果显而易见。 还没等池希恬开口,一阵开门声响起,程厉的身影出现在玻璃窗外,几秒后,模糊在视线里。 池希恬没有在便利店多待,回酒店的时候,季予淮在客厅落地窗前抽烟。 开着窗,房间只有淡淡的烟草味。 他最近似乎总心烦。 池希恬轻手轻脚关上门,打算直接进卧室。 “回来了。”冷凉的音调缓缓响起,偏过头,他的余光里有了池希恬的模糊轮廓。 季予淮顺势把手里的光熄灭在烟灰缸里。 池希恬“嗯”了一声,走到茶几边倒了杯热水攥在手里,背对着他,随即解释道:“在楼下碰巧遇到了剧组的同事,多聊了两句。” 热气氤氲,指尖的温度迅速攀升。 “前几天来你房间讨论剧本的那个?”不动声色,季予淮单手扯松了自己的领带,随即转身看向不远处的人。 他一步步慢慢靠近,松了两颗扣子。 “嗯。” “你和他关系很好?” 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靠近,池希恬放下水杯后回过身,才发现自己被拦住了所有去路。 淡淡烟草味在空气中升腾蔓延,缓缓吞噬逼近,没有一丝缝隙。 几秒后,季予淮的双手撑在桌边,眼眸里暗含看不透的情绪。 池希恬渐渐放低了分贝,“这是第一次合作。” “以前都没碰过面的。” 程厉作为实打实的金马影帝,有些编剧写一辈子本都难接触到他这个层面的演员。 季予淮没说话,慢慢俯身,他的气息迅速蔓延在池希恬周围。 几秒后,她有些不太确信地开口问:“你是不是吃醋了?” 这个问题让两个人都愣了几秒,季予淮撑在她身侧的手慢慢缩回。 他的心绪难以言说的乱。 “程厉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我,他可是影帝哎,如果我有这么招人喜欢的话,怎么会追你七年才成功啊!” 池希恬伸开双臂,轻轻抱住面前的季予淮,语气里掺了点哄人的意思。 顿了顿,池希恬在他臂弯里轻轻蹭蹭,抬头,目光交叠,她一字一句道:“而且,我怎么可能对别人心动呢。” …… 次日六点钟,手机闹钟准时响起。 窗帘严严实实合上,天边像是还没亮。 抬手揉揉沉重的眼皮,池希恬侧身一转,扑了个空。 冰凉的触感在手心蔓延,季予淮总有比计划日程提前起的习惯。 微眯着双眼,池希恬拖着身体去拉开窗帘。 大片阳光在毫无征兆下照亮整个房间,她下意识抬手挡了挡。 拖着步子往客厅走,空气中的牛奶味慢慢浓郁,池希恬的视线移向餐厅。 桌上摆着黑色电脑,季予淮的指尖落在键盘上,面前是丰盛的早餐。 池希恬眼神一滞,他今天很不一样,没有穿正式的西装,简单的运动服让她忆起很多年前,季予淮偶尔也在一中的体育馆打球。 池希恬偷偷去看过几次,他每次的扣球又准又狠。 酒店房间的寂静被打破,闻声,他缓缓抬头,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过来坐。”单手把眼前的盘子往对面推了推,他收回目光,淡淡道:“楼下餐厅的客房服务,热度刚刚好。” 池希恬走过去拉开椅子,边吃边看向正在忙的季予淮。 “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池希恬喝了一口热牛奶,想到昨晚一开门,他在抽烟。 舌尖触到一片甜,他给自己放了糖。 “没,只是一些日常业务。”季予淮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在话音刚落,他抬手合上电脑。 视线移向墙上的挂钟,又默不作声收回。 “还有四十分钟。” 池希恬塞了一大口吐司在嘴里,含糊不清出声:“我会快点的。” 他的时间观念永远这么清晰,在所有冷静和克制的范围内,季予淮总喜欢计划,也不想打破计划。 这顿早餐很匆忙,让她想起上学那会因为懒床,每每和时间奔跑,都有随意吃两口的狼狈。 以前,池希恬倒是很期待美丽的意外。 现在也通通改掉了。 两个人在整七点下楼,季予淮负责拎包,池希恬在手机上看网约车的行程轨迹。 顺便给林一发了条消息,说自己今天就不跟组了。 【林一】:去约会啊? 【池希恬】:嗯,跟男朋友去普罗寺看看。 【林一】:没想到你们家季总也信这些? 【池希恬】:他哪里信这些,陪我去的。 【林一】:啧啧。 看着聊天框,池希恬的嘴角不由自主上扬。 司机在五分钟后到达度假村酒店门口,从大厅的旋转门出去,一阵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她微眯双眼。 清晨的那一缕阳光也没了踪迹,取而代之是阴沉的乌云,经久不散的在天边盘旋。 池希恬想起昨晚看的天气预报,估计今晚这雨不会太小。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从度假村到普罗寺这一路,白茫茫的雾气越来越浓,司机在前排打开车灯,速度都明显慢下来。 窗户上沾了朦胧白气,池希恬靠在一边,伸手想画画又缩回。 “好大的雾,看来相机白带了。”她凑近车窗,冷热相撞,白色的雾团又一点点扩大。 前排的司机师傅是当地人,笑着跟她闲聊:“近景还是能拍的,山下的雾应该不大。” “那边江上有处古迹凉亭,风景挺好。”司机看了眼后视镜里的两个人,继而道:“你们小情侣是第一次来吧。” 池希恬弯弯眉眼“嗯”了一声。 “那边求签还是灵的,我女儿去年高考直接升了省重点。” 她高考那年,最后几天实在没有把握,茶饭不思后也想过去拜拜佛,但是池沂舟冷哼着嘲笑她:“佛看了你的文综试卷都摇摇头。” 池希恬当时为这事跟他赌气,两个人绝交了一周。 这一路上,季予淮默不作声地望向窗外。 其实,他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在读大学那四年。 来普罗寺进香的人大概太多了,神没有时间照顾到每个人。 所以,他的愿望也始终没实现。 约莫十分钟后,司机把他们放在上山的索道售票处,季予淮单手拎着包跟在她身后。 “我们先四处逛逛好不好?” 池希恬转过身,把相机挂在脖颈,随即按下快门键,季予淮的脸在镜头下定格,随即,她放下相机。 因为没有来过这边,池希恬在售票处领了导图,原地转了好几圈,她在东南西北上纠结了挺久。 “我来吧。”低磁声音落在耳畔,宽大的手掌直接伸到她眼前。 导图被池希恬交到他手里,前者拍了一路的风景,每张照片季予淮都在。 没有在山脚下逗留太久,但临近下午,他们才登上山顶。 池希恬很多年没运动过了,每一步都气喘吁吁。 上山前,季予淮提出过做缆车的意见,被她否定了。 “心诚才灵,我们徒步。” 他淡淡一笑,想问问她怎么会觉得佛要靠这几步路来检验一个人的诚心。 那缆车行业别干了。 心绪一顿,他又没开口,池希恬总有些自己的小道理。 四十分钟后,季予淮在最上面的台阶蹲下,松松垮垮的运动装多了几分少年气,在最后一刻拉住她。 慷慨激昂要徒步斗志烟消云散,她的脸难得一见得红。 身后一片雾气交叠,潮湿的凉意钻进鼻尖。 或是天气原因,今天来进香的人并不多。 中式建筑,古香古色的排列几座宫殿,越往里面走,香火气越旺盛。 寺前修了一座莲花池,在雾气笼罩中增了几分仙意,来往的僧人统一着装。 到处都是诵经祈福的声音,想大声说话的心思都被扼杀在摇篮里。 池希恬还在平稳呼吸,尽量让自己的脸看起来没那么红。 主殿外,两人用香火钱换了求签机会,寺里的师傅引他们往里面走。 水泥地面,几个陈旧的蒲团整齐排列。 池希恬被浓郁的香火气迷了眼,酸涩的眼眶忍不住向外涌出泪水。 她伸手擦了擦,适应几秒才重新睁开眼睛,小心翼翼接过师傅手里的香。 寂静氛围下,季予淮的手机震动声都显得突兀。 池希恬回过头,在佛祖面前看向他。 虔诚且爱慕。 她转身,刻意清清嗓打算放低声音,寻找了个无人角落,按下了接听键。 眼前像云烟般一一略过 宴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却又带着欲言又止的犹豫,他的一句“有事”还未说出口,就生生卡在喉咙里。 “苏潮汐,她回国了。” 他的视线模糊,落在池希恬纤细的指尖,瞬间有千军万马般的混乱。 似是被胡乱撩拨的琴弦,在心里跌宕起伏,所有隐藏的感情溃不成军。 季予淮说不出一个字。 明殿高堂下,季予淮的目光所及,她小心翼翼握在手里的香就这么断了一截。 14-17 第14章 心里事 ◎“他喜欢你吗”◎ 季予淮离开得匆忙, 只扔下一句毫无头绪的“对不起”。 苏潮汐回来了,在他决定要试着接受池希恬的时候。 指尖冰凉,池希恬手里还握着断掉的香, 看向他的背影,久久没回神。 她还没来得及祈祷。 摸出手机,她给季予淮拨了一遍又一遍电话,全是占线。 真的是很紧急的事吗…… 值得让他抛下自己, 头也没回地离开。 浑浑噩噩, 池希恬走出普罗寺时, 瓢泼大雨。 冲散了白天所有的雾气,让整个寺中的温度都降了又降。 电闪雷鸣, 她躲在寺里避雨,身上反凉, 池希恬环抱着双臂,眼泪都风干在这个雨夜里。 手机屏幕上跳出餐厅预定过期的消息。 池希恬没完没了拨打季予淮的电话号码, 一直到关机都没联系到人。 他把自己丢下了。 偏偏寺里有规定,晚上不能留生人过夜。 这晚的雨,下得太急。 池希恬想到闪电劈死人的新闻,山里连一点点微弱的光都没有。 她坐在寺前的石碑前,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响的雷声,撕刮着耳膜。 池希恬撑着伞,猎猎的风还是把雨往她眼前送,不讲道理地浇透她的全身。 池希恬把头深深埋在两只胳膊间, 隐忍又克制的哽咽声响起。 四周漆黑,她甚至不知道现在具体时间。 蜷缩着整个身体, 她的伞甚至和黑暗环境融为一体。 她冷得全身都在抖。 雨水落到石阶面上泠泠作响, 她埋在臂弯的脑袋突然被触碰了一下, 恐惧感袭来,她身上血液像在倒流,一瞬间凝住。 很多抛尸案都发生在山里。 她缓缓抬起头,感受到微光漏进眼底,她泛着水光的眼眸落入漆黑的瞳孔。 程厉的黑发上沾了水,一颗颗往地面落,他的手很热,温度续续传递。 他身后挡了一场雨。 冷凉又无可奈何的男声缓缓响起,“池希恬,你不能让人省点心吗?” 约个会,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如果不是去问了林一,他都想不到池希恬被人丢在这。 程厉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叫她全名,夹杂了丝丝愠怒。 往日吊儿郎当的纨绔感全部一扫而空。 “消息不回,电话关机,你玩失踪呢,知不知道……” 程厉的话忽地一停,目光落在池希恬瞳孔深处,她眼神中的委屈和可怜像只流浪小猫。 “算了,受伤没?” 狼狈的小猫摇摇脑袋,他的心跳在雷雨交织中越来越清晰。 掩盖不住的那种。 程厉目光一沉,她的眼神很犯规。 池希恬捧着手机递到他眼前,还是抽涕个没完没了,“关机了……” 又轻又软,她的声音里是微微颤音,程厉低眉,漆黑眼眸里涌出淡淡情绪。 “跟我回去。” 他先一步起身,往前走两步才发现,池希恬还蹲在后面。 他站在大雨里,一身黑色的机车装被浇得透亮,整个人充溢凌厉得压迫感,并不温柔,“还坐着干嘛呢?” 一阵沉默对峙,程厉叹了口气,又重新走回去。 真的是败给她了。 缩在一方天地,她颤颤巍巍的声音缓缓响起,“我……腿麻了。” 居高临下,程厉三两下脱下外套沉沉盖在她头上,随即一片宽大后背映入眼帘。 “上来。”他蹲下,似是认真命令般的。 池希恬迟疑了一会,没动。 程厉侧目,手电筒的光描摹他精致的脸轮廓,上面沾了水。 “想清楚了,我可不想陪你在这里喂蚊子。”他的音调比落在身上的雨还凉,直入耳畔。 半晌,她慢慢伸出手,妥协地抓住了程厉的衣服。 她身形很小,缩在他身后吸着鼻子。 手电筒的光越来越微弱,下山路很长,很漫长。 “池希恬,要是鼻涕蹭我身上,你就完蛋了。” 抽涕声戛然而止,程厉的嘴角轻扬,挑挑眉迈下好几层台阶。 池希恬没再哭了。 程厉把她背下山,在十几小时前的售票处,他丢过来一个崭新的盔。 是热烈又鲜艳的红色,上面的一串logo是英文,似乎是人名。 程厉说那是限量款,他刚拿到的,世界级F1赛车手Aphasia的亲笔签名头盔。 谁会把珍藏品往头上戴。 “我可以赔给你。”池希恬也不喜欢欠别人。 程厉笑了笑,“大小姐,珍藏品无价的。” “那你找他再签一个。” “晚了,他退役好几年了。” 池希恬淡淡“哦”了一声,顶着脑袋上的珍藏品跨坐在他身后。 她还是第一次坐机车。 池沂舟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这些拉风又帅酷的改装车,但没载过她。 往后挪了挪,她和程厉保持最疏远的距离。 程影帝这辈子没被人嫌弃过,无奈出声,“要不你跟着我车后面跑得了。” “不要。”她吸了吸鼻子,抓住车座后面的垫子。 程厉微愣,不由自主展颜笑笑,她这两个字没什么气势,在他听着像撒娇。 普罗寺本身就建在郊区,晚上更是人烟稀少,一路黄灯。 他的车速很快,池希恬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冰凉的雨点打在身上,衣服和水都黏在身上。 池希恬试探性抓了一下他的衣角,慢腾腾攥住,下一秒,戏谑又欠揍的男声隔着闷闷的头盔传进耳边,“想抓就抓紧点。” 她下意识松开手,任凭风雨在耳边匆匆飘过,她缓缓挪了挪身体往前靠一分。 “程厉,我们和解吧。” 前面的人刚想开口答应,身后的声音又响起,带着股别别扭扭的妥协。 池希恬很不想说他的好话,“今天的事真的谢谢你,我们以后就和平相处,当普通朋友。” 至少,两个人可以结束一见面就酸言冷语的关系。 程厉冷笑,她上山没遇到真人活佛,倒是把他当成男菩萨了。 良久,都没等到他的回应。 池希恬试探地问:“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车速又快了几分,程厉轻飘飘哼了一声,“但我不和解。” …… 季予淮联系何易订了最近的一班飞机。 他的脑海里一直不断重复着宴时后面的话,脑子嗡嗡得乱,“老季,我在江洋路那边看到她了。” 一开始,他还不敢确定,随后,又多看了几眼。 还是苏潮汐先叫了他一声。 “闲聊了几句,听苏潮汐的意思,她回国……似乎是因为你。” 宴时和苏潮汐并不熟悉,只是之前在大学那会,在季予淮的微信视频画面里见过,打过招呼,但没实在的联系方式。 那时候,他们宿舍都以为季予淮谈的异地恋。 机场人来人往。 没准备晕机药,他头疼得脸色苍白。 何易在海城机场看到自家老板的第一眼愣了愣,随即才打开车门。 季予淮内心翻涌阵阵情绪,把回忆拉回十二年前,遇到苏潮汐那会,他在海城二中读高一。 打架旷课,他在差生里面坏得出名,季予淮算得上所有老师眼中的问题少年。 那时候一中对面的老旧居民楼里,只有他和母亲相依为命。 季予淮并不喜欢自己人生,他父亲是海城挺有名的企业家,但自始至终他都有别的妻子。 当年,季父隐瞒了已婚身份,蓄意接近欺骗了季母的感情。 原配到家里闹,说季予淮是拿不上台面的私生子,这个身份就像他从小的居住环境一样,坑坑洼洼,肮脏又不堪。 但季母离开得干脆,她选择一个人抚养孩子。 没什么钱,但她依旧送季予淮去海城最好的学校读书。 可从记事起,季予淮就生长在流言蜚语中,他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 肆无忌惮地堕落,季予淮并没有多珍惜所谓的人生,能糟蹋自己的方式他都用过。 私生子就得这么活。 季母曾经打过他,很重一耳光,用尽了全部力气。 直到高一那年,季父找到他们母子,说是要把季予淮接回家里住。 因为他老婆查出了不孕,当时,季父只有两个女儿,他把希望寄托在了一个私生子身上。 因为这件事,那年家里鸡犬不宁,季父甚至带人来砸了家,威胁恐吓她放人。 “儿子跟着你住在这种破地方将来能有什么出息,我手上有大把资源,他不会私生子的身份,和我的两个女儿没有任何区别。”季父甚至拿出了很大一笔钱,红彤彤的钞票在空中洋洋洒洒。 靠在卧室门边,对于这种场景,他司空见惯,默默点了跟烟。 身上是格格不入的二中校服,他冷眼横过去,落在自己父亲身上。 季母难以置信地反问:“你这是要让我卖儿子?你把他当什么了?橱窗里明码标价的商品吗?” 再确切点,一个留着季家血液的空壳继承人。 季家老爷子很注重这些,也绝对不可能把产业交给外姓人。 没有儿子,季父争不过其他两个兄弟。 吵到最后,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他本来该是踩进烂泥里的,却在高一这年炙手可热。 他们两人各退一步,等到季予淮成年后自己选择。 说实话,那时候他真的很想去搅黄季父公司的所有产业,拉所有人下水。 这三年间,父亲对他难得关心,给季予淮请了一位家教老师,专门辅导他学习。 季予淮就是在这间破破烂烂的旧房屋里遇到了苏潮汐,她好像不是很会穿高跟鞋,但高高瘦瘦,一双清澈温柔的桃花眼在阳光下透着微亮。 和这里的环境都扦格难通,她的裙子都干干净净。 听介绍人说她是大学生,但季予淮并不是很配合苏潮汐的工作。 一个月下来,他没什么改变,依旧是抽烟喝酒逃课。 直到有次去隔壁一中找场子,在扎堆的人群里,季予淮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苏潮汐捧着演讲稿,在主席台上大声朗读。 一中校园天台,他戳破了苏潮汐的身份,点了根烟又掐灭,让她自己辞职走人。 假扮大学生做家教,亏她胆子大。 那天,天台的风很大,吹着眼前人利落的马尾辫乱晃,她告诉季予淮,“我很缺钱。” 她很需要一笔可观的收入,恰好季父给得很多。 “我比那些大学生更优秀,如果你想提升成绩……” 季予淮冷哼一声,没什么情绪的眼眸定在她身上,“我不想。” 四目相对,苏潮汐没有作声。 “如果你考虑我们互不干涉,这个钱你就可以赚。” 他做烂泥扶不上墙的私生子,她继续假扮大学生从自己狼心狗肺的父亲哪里捞钱,一举两得。 “季予淮,这个钱我赚。”苏潮汐的校服被冷风撩起,她很认真的告诉对面抽烟的人,“我的家庭情况不会比你好多少,但我始终认为,人生应该看自己选了什么,而不是别人说了什么。” 她很清醒,也独立。 苏潮汐是他相同人生下的不同活法,后来高中毕业,学校公费送她出国。 临离别时,她在给季予淮的信上说,阿淮,我希望你一直好好的,选择最熠熠生辉的人生。 在所有黑暗泥泞中,苏潮汐是一束皎洁月光,温柔又不失力量。 烂泥是够不到月亮的,他的感情也始终没让苏潮汐明白。 那些年,她是第一个对季予淮抱有期望的人,因为苏潮汐这个人,他变了很多。 在高二开始努力学习,成年后拒绝了季父的提议,果断选择了自主创业。 他想活得光鲜亮丽。 车在林城高速公路上行驶,周边过眼云烟的景象在眼前擦肩而过,季予淮关机期间,池希恬拨了很多通电话。 季予淮蹙眉,手撑在额头上。 手机屏幕亮起,几条同步的微信消息也紧接着跳出来。 【池希恬】:你能不能别把我丢下啊。 【池希恬】:真的是很重要的事吗? 【池希恬】:你是……回海城了吗? 最后这条的发送时间在晚上十一点,季予淮的指尖在她的通话回拨上停留了很久,还是没选择按下去。 他从通讯录里翻到了苏潮汐的手机号码。 在三秒后,拨出去。 系统铃声响了很久,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苏潮汐似乎没太多的惊讶。 “阿淮。” 季予淮沉默一阵,“听宴时说,你回国了。” 苏潮汐叹了口气,还是应道:“嗯,回来了。” “在林城?” “对,打算在这边呆一阵子。”苏潮汐一成不变的温柔,又反问他:“前几天遇到宴时,他说你去南城出差了。” “昨晚刚回来。”季予淮顿了顿,拿开撑在额头上的手,欲言又止,“你……” “嗯?” 车内,空调冷风吹得他指尖冰凉,握住手机的掌心也没什么温度。 “今天有时间吗,我们见一面。” 良久,她在那边迟迟回了一个“好”字,而后只车内剩心跳紊乱的声音。 半小时后,林城一家小众品牌的奢侈品店里,苏潮汐手里捏着咖啡杯。 她不爱吃甜,所以很喜欢这家的黑咖啡,又苦又涩。 透过玻璃窗,她看见一个姗姗来迟的身影,西装革履却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 和英国伦敦街头那次,不太一样。 季予淮变了很多,这是她四年后唯一的想法,从顽劣少年到职场精英,苏潮汐很惊讶。 店门被推开,风铃被一阵凉意带动,泠泠作响。 放下杯子,她微笑着朝门口招招手。 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奢华又浪漫,她纤细的手臂上戴了一只白玉镯。 “坐,喝点什么。”看着远处的人慢慢靠近,她把菜单推到对面。 季予淮的视线落在苏潮汐身上,几秒后,淡淡移开。 她永远脱不开清冷的气质,一举一动都是疏离高贵。 “黑咖啡吧。”季予淮只略过一眼,就定了自己的选择。 “可以试着新的口味。” 季予淮轻摇摇头,靠在椅背上,“不用了,我不太习惯尝试别的。” 所以,也不太习惯新的人出现。 窗外,阳光倾斜,落在精致圆桌上,树影婆娑。 两个人同时沉默一秒,而后,苏潮汐的轻笑打破了僵局。 冒着热气的黑咖啡端上桌,季予淮却迟迟没动,他的目光落在窗外,忆起很多从前的场景。 在见到苏潮汐出现在熟悉国度的那一刻,他想起了很多曾经的点点滴滴。 季予淮高二那年,她在准备出国的事。 在阴暗潮湿的旧居民楼,苏潮汐告诉他,如果自己不出国,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林城大学。 他记住了,拼了命地往那边考。 刚离开海城那段时间,苏潮汐会隔三岔五地给他寄信,里面有很多她拍的风景。 苏潮汐说,英国这个地方很好,有机会的话,他也应该来看看。 季予淮去过不止一次了。 上学那会,她一直说自己会回来。 季予淮始终在等她,最后等来了苏潮汐结婚的消息。 两个人多年的联系就在那一刻终结,他甚至没从以往的只言片语中发现苏潮汐有男朋友这件事。 现如今,她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就如同梦境般的不真实。 桌面的咖啡没了白腾腾的热气,季予淮的思绪被对面人轻搁杯子的声音打断。 “我听宴时说,你们大学那会就在一起创业了。”苏潮汐倒是没有多惊愕,她走那会,季予淮就已经慢慢变好了。 只是没想到,他能做得这么好。 “嗯,当时刚巧有个不错的机会。” 季予淮指尖碰到咖啡杯壁,在上面轻点了点,而后抬眸看向苏潮汐的方向,缓缓启唇:“你呢,怎么会去做模特?” 苏潮汐的成绩一直非常好,在英国学的语言专业,季予淮以为她以后会做一名优秀的翻译外交官。 “因为要赚钱啊,你知道的,我家庭条件并不好,如果不是给你做那么久家教攒了些钱,我去英国第一年就会被活活饿死。”苏潮汐风轻云淡地揭过以前的事,仿佛故事里的看客。 “模特的收入高,我刚巧又适合,阿淮你应该明白的,我们即使再优秀也达不到金字塔的顶尖,有些人一出生就在我们的终点,哪怕他们什么都不用做。” 苏潮汐很有野心,所以她不甘心只在原地打转。 无关任何爱情,和前夫离婚后,她用最快的方式分走了一大笔财产,够养活她下半辈子。 苏潮汐说的这个道理,季予淮也懂,就像很久之前,他看见池希恬每天一换的名牌鞋,像喝水一样简单。 季予淮和池希恬就是最好的列子,截然两个天地,后者哪怕在家里待一辈子,过得也不会比现在差。 大学那会,池希恬送得起几千块的礼物,那是他近三个月的生活费。 他们身处的世界不同。 时隔四年,两个人目光交叠,对视几秒,谁都没移开。 季予淮其实更想问,她到底还走不走了,一阵欲言又止,他还是没开口。 但苏潮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随即一语道破。 “但是,我也想得到点别的东西,所以我回国了。”苏潮汐红唇轻启,清澈的桃花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留恋难舍。 苏潮汐是第一次想追逐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这辈子也只可能不冷静这一次。 对季予淮的感情,她确实无法忽视。 在英国伦敦街头,她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也大概看得出季予淮的意思。 至少,他心里有自己,苏潮汐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并不是个过路的陌生人。 “阿淮,我离婚了。” 一个警钟在季予淮心里来回往复得响彻,面对眼前的人,他一句“我已经有女朋友了”生生被堵住,怎么都说不出口。 面对季予淮的沉默,她并不强逼一个答案。 良久,她重新端起已经有些凉的咖啡,轻抿一口后道:“希望一切不算太晚。” …… 淋了一夜雨,池希恬接连两天都在发烧。 酒店的客房服务送了两次药,池希恬一身睡衣裤,脑门上顶着退热贴去开门。 她从小体质就差,隔三岔五去医院输液。 后来上了学,池沂舟拉着她到处玩,生病的次数越来越少。 但只要发烧就难退。 期间,程厉来她房间里待过一会,同样的遭遇,他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池希恬面前。 “你能不能在我眼前乱晃,头晕。”池希恬微眯着双眼,随即把头蒙进被子里。 程厉“哦”了一声,随即拎了个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沉默着拿起手里的药盒,看完又放下。 池希恬被不流通的环境闷得透不过气,又突然掀开被子。 “你今天不拍戏吗?”池希恬伸手摸过旁边的体温枪,在额头上打了一下。 他到底为什么每天都能这么闲…… 程厉掀起眼皮,淡淡扔出两个字,“夜戏。” 躺坐在床上的人没作声,看着上面显示的温度,想着自己大概还需要再休息一天。 房间里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震动声,池希恬看了眼床上的手机,心情复杂。 季予淮这些天给她打了很多通电话,但是池希恬统统没接。 或许他会解释自己突然离开的原因,也有可能道歉说些安慰的话,但池希恬没有听的欲望。 她想静一静。 池希恬一直认为在季予淮这件事上,她始终挺没出息的,很多事情自己都愿意迁就。 习惯他把工作看得最重要,适应他没有那么喜欢自己…… 池希恬这次也会原谅他,但她并不想那么快和好。 午饭时间,程厉的经纪人催他回房间,临走时候,他问池希恬,“你什么时候回林城?” 慵懒男声打断了她混乱的回忆。 池希恬应该不会一直待在这边,她的去留对拍摄来说,影响不大。 “不知道。”原本,她是想和季予淮一起回去。 “我下部戏在那边,到时候请我吃饭。” 程厉靠在门边,视线下移,脸不红心不跳地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池希恬蹙眉,想着这人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 “我们很熟吗?” 这个答案挺显而易见的。 但面前的人点点头,标榜自己的功绩一般,“咱有点良心行吗,谁去深山老林里捞的你。” 那天的事,确实不是一句简单的谢谢能揭过去的,这些天,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有所缓和。 “打住,行,到时候给我打电话。” 程厉点点头,起身扔下一句:“我本人可能有点忙,等我经纪人通知你吧。” 池希恬:“……” 她最近几天居然觉得程厉是个好人。 关门声一响,室内恢复安静,池希恬翻身下床,拖着沉重的身躯去拉窗帘。 她看过城市天气,不出意外,接下来南城这半月都是阳光明媚。 刺眼的阳光落到她身上,带着夏日的浓浓热意。 因为近两天发烧,她甚至没敢开酒店空调,现下,热起一阵薄汗。 床上的手机还在时不时震动,池希恬叹了口气,以为是季予淮的电话。 她走回床沿,伸臂捞过手机。 在几十条季予淮的未接来电里找到了她二哥的名字。 池沂舟大概率是来叫她有时间回家看看。 并不想把生病的事告诉她哥,池希恬去微信通讯录里翻池沂舟的名字,发了条文字消息。 【池希恬】:又干嘛? 【池沂舟】:出差回来没? 【池希恬】:没呢,要再待几天。 她往床上一靠,抬着手敲屏幕,怎么都要等这场病过去。 【池沂舟】:我下半月都在林城,本来还想请你吃个饭,啧啧,看来你是没福气。 【池希恬】:折现转账支持微信支付宝。 【池沂舟】:…… 几秒后,她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机,屏幕上弹出一个视频通话。 池希恬眉头微拧,挂断,她哥很有毅力,继续打过来。 无奈中,她撕掉额头上的退热贴,几秒后,她哥那张挺久没见但依旧讨厌的脸映入眼帘。 “你胆子挺大,敢挂我电话。”池沂舟似乎是在酒店,目光移到她脸上时,微微滞了几秒,“你额头怎么了?” “跟人打架了?” 对着镜头,池希恬摸了摸退热贴的痕迹,含糊了句:“没,睡觉压的。” “你都多大了还趴着睡觉?”池沂舟在那边一脸嫌弃。 池希恬:“我站着睡觉你也管不着!” 跟池希恬吵架没什么意义,坐在酒店沙发上,他索性转回了最开始的话题,“过几天回来给我发消息。” “哦,知道了。” 紧接着,池沂舟又补了句:“叫上你男朋友。” 池希恬在机械式回应中如梦初醒,别开视线,“叫他干嘛?” “你们俩结婚之后我也算是他半个哥,出来吃顿饭怎么了?” 池沂舟在那边蹙眉,看着屏幕上的池希恬,后者犹豫了几秒,才缓缓开口:“他不一定有时间。” “其实我挺好奇的,他到底在忙什么,季予淮要是不来,我亲自去请。” 池希恬还没再说点什么,通话先一步切断了。 按照平常她的性格,被挂电话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气鼓鼓地给池沂舟打回去,然后兄妹两个人阴阳怪气个没完没了。 但是当下,她没那个心情。 把手机扔到床上,池希恬重重叹了口气,她其实也想知道季予淮都在忙些什么,可两个人对工作方面的讨论少之又少。 已经冷了他两三天,池希恬没收到过季予淮一条微信消息。 很难说他想不想和好如初。 毕竟,池希恬挺沉不住气,每次都会主动低头。 心情沉重,她抱着电脑去客厅的沙发上改剧本,这些天在南城找到些零零碎碎的灵感,《初恋》的剧本已经基本完工了。 唐橙橙问她,想不想和别的导演合作试试,毕竟她和林一太熟了。 新人也会擦出不一样的火花。 平心而论,池希恬也不希望自己的创作只有一种呈现方式,林一也需要不同风格的本子。 两个人商量了很久,唐橙橙选了一位刚冒尖的新人导演。 手上有几部挺有意思的电影作品,没怎么接触过爱情题材,这算是第一次。 接洽事宜,都是唐橙橙处理的。 边改剧本细节边和唐橙橙在微信上聊天,她直夸自己是劳模。 【唐橙橙】:白天工作,晚上还要忙着结婚的事。 【唐橙橙】:对了,我结婚的话,你应该能回来吧。 【池希恬】:肯定回去的,放心吧。 起先,唐橙橙说让她来当伴娘,但池希恬拒绝了。 都说伴娘不能做三次以上,她两个哥哥结婚的时候统统把她拽去捧戒指。 导致了她现在也没嫁出去。 【唐橙橙】:季总呢,陪你一起来? 【池希恬】:不清楚,但我哥最近在林城。 【池希恬】:我带上他吧。 【唐橙橙】:你们家季总是真忙啊。 池希恬以前也试图让他陪自己去参加朋友的聚会,季予淮次次都拒绝,理由单一,因为各种各样的工作。 后来,她干脆不问了。 毕竟,谁都不想一直被拒绝。 【池希恬】:嗯,他确实忙。 【唐橙橙】:我说,你情绪不对啊,吵架了? 顿了顿,池希恬微微垂下脑袋,眼前闪过前几天普罗寺的场景。 天色渐晚,浓郁的黑夜和她被丢下那天一样阴沉。 池希恬的指尖落在键盘上,慢慢敲出一串: 【不算吧。】 他们没吵过架,一次都没有。 池希恬始终很听话懂事,从一开始的满怀期待到现如今的善解人意,这期间,不是没有失望。 【唐橙橙】:要我说这些年你就是脾气太好了,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唐橙橙】:但凡拿出对你二哥那个无理取闹的劲,也不至于这样。 可是只有被偏爱的人才有资格撒娇,她和季予淮之间,甚至算不上太平等。 最后,池希恬还是把那天的事告诉了唐橙橙,后者直接气得跳脚。 【唐橙橙】: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一句。 【唐橙橙】:如果他那天不走,我不信公司会破产,只要没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他都不应该把你一个人扔在那。 池希恬翻着她发过来的一条条文字,这些话不用唐橙橙说,她其实也明白。 【唐橙橙】:池希恬,你这些年有没有仔细地想过…… 【唐橙橙】:他真的……喜欢你吗? 她愣了很久,始终没有回复。 挂掉唐橙橙的电话,池希恬跑到楼层的独立吧台喝闷酒。 她烧还没退,冷热交加,单手托着下巴,池希恬抹了抹脸上挂着的眼泪。 唐橙橙的话在耳边响了一遍又一遍,池希恬又仰头喝了一杯。 嗓子传来阵火辣辣的刺痛,她平时不怎么喝酒,一口一杯根本不适应。 她想起很多以前的事,那时候池希恬追在季予淮身后,从来没有这么患得患失。 大概得到了,想要的就更多。 独立吧台只有她和调酒师两个人,后者就没见过这么喝的,没敢再多给她一瓶。 池希恬已经有点意识模糊的醉意了,她吸着鼻子,双手交叠,头枕在小臂上。 她应该借着酒劲给季予淮打电话,撒泼打滚问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但是尚存一丝的清醒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手机在旁边震了两次,她烦躁地挂掉,没几秒后又开始响。 被惹急了,含着一肚子委屈,池希恬直接按到了绿色按钮。 那边的人还没出声,她的脾气先上来,“季予淮,你就不能让我静一静吗?” 池希恬只要几天就好,她一直很乖的,自己会慢慢原谅他的。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丢下啊,我那天……天真的很可怜,山上……好冷,一个……人都没有。”池希恬泣不成声,几天的难过都顺着酒意发泄出来。 半晌,一声沉沉低低地叹息声落在她耳边,熟悉但不属于季予淮。 “池希恬,出息啊,发着烧喝酒。” 隔着屏幕,程厉的怒意让她酒醒大半,“你是个惹祸精?” 第15章 钢笔盒 ◎“她不会知道的”◎ 夜幕降临, 半小时后,程厉在酒店吧台捡到一个醉鬼。 背对着他,池希恬侧趴在桌子上, 嘴里嘟嘟哝哝一些别人听不懂的碎言碎语。 他喘着粗气,慢慢逼近。 “池希恬,起来。”程厉皱眉,抱着双臂守在跟前。 被叫的人在迷迷糊糊中突然直起身子, 吓得程厉往身后一仰。 喝了酒, 她怎么一惊一乍的。 一边的调酒师移过视线后又闪避, 随即,继续安安静静收拾桌上的酒瓶。 无奈下, 程厉拉过她纤细的手臂,慢慢搭在自己肩膀, 稍一用力,就把人揽到身侧。 一股甜腻的奶糖香混着浓烈酒气, 擦过他的鼻尖。 池希恬并不安分,直接跌跌撞撞进他的怀里。 倏地,程厉身体一僵。 原则上,他不喜欢趁人之危。 但池希恬如果再不安分一点,他也很难保证自己能不能坚守住所谓的原则。 在程厉印象里,她似乎很喜欢哭。 叹了口气,程厉手上的力道加重一分,把人连背带拽地放回房间。 池希恬似乎是喝得有点多, 一直抱着茶几上的装饰花瓶,怎么都不松手。 消停半天, 眼眶又开始泛红。 程厉转身倒杯热水的时间, 她的眼泪已经留下来了。 静静的, 没有吵闹,只是泪水止不住地落。 程厉难得有温柔一面,端着手里的热水蹲在她面前,抬眸,递过去一张纸。 “池希恬,别哭了,真的很丑。” 尽管从普罗寺那晚后,他就猜得到,池希恬的感情大概出了点问题。 但程厉一个字都没提过,他不会往别人伤口上戳。 “要是我没那么喜欢他就好了……”池希恬没有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纸,起身,平静地往卧室里面走。 她真的好累,全凭最后一口气吊着。 说不上醉着醒着。 程厉的视线移到卧室,池希恬侧躺着,始终没合眼。 几秒后,他把热水放在床头。 灯光暗淡,程厉转身后又滞住脚步,慢慢侧目,他的余光里存着池希恬模糊的身影,缓缓开口道:“池希恬,如果说,我是说如果……” 欲言又止,两个人同时沉默。 可能到明天,池希恬都不会记得他说过的话。 安静深夜,他压低了嗓音,却难得带了几分认真,“如果他对你不好,你会不会,考虑别人?” 这个问题,他没等到答案。 一转身,对上了池希恬的睡颜,轻微的呼吸声伴随身体起伏,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程厉叹了口气,退出房间。 空档走廊上,他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猩红的火苗乱晃。 手机屏幕上显示助理的名字,通话已经进行了十几秒。 程厉微眯双眼,吞云吐雾,而后才慢悠悠开口:“帮我挑几个剧本。” 助理问他有什么要求。 稍顿了顿,猛吸一口手里的烟,他的答案呼之欲出,“片场在林城就行。” …… 池希恬在南城多待了三天。 走得时候,她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偶尔还会轻咳两声,这要归功给前几天那顿酒。 池希恬醉酒第二天头疼欲裂,当即发誓以后再也不沾那东西。 正午,她到达海城机场。 自动门外,池沂舟靠在车边,双手抱臂,冷着脸看向里面大包小包的人。 松松垮垮的深灰色运动装,他整个人落在阳光下, “哥,来帮忙啊!”池希恬停在近处,直接撂摊子。 池沂舟认栽,慢慢往她眼前挪了几步,嘴里嫌弃着,“池希恬,你是去工作啊,还是去度假。” 不知道以为去剧组享受生活的。 “南城那边旅游景点特别多,纪念品也很好看。”池希恬在旁边站着,看他哥把行李搬上车。 “我还给你和嫂子买了礼物。” 池沂舟冷哼一声,随即合上后备箱的门,“算你有良心。” 她嘿嘿笑了两声,主动跑到副驾驶位置坐好,乖乖拉上安全带。 这是辆新车,还没挂牌。 “哥,你朋友把刚买的车借给你了。”池希恬把包搁在大腿上,手碰到冷风口,掌心升起一股凉意。 “不是,我买的。” 启动车子,池沂舟不咸不淡扔出这么一句。 “你真败家!” 池沂舟:“……” “那你下车。” “不要。”她抱紧安全带,雷打不动撒娇耍赖这一套。 池沂舟白了她一眼,随即,从车行道拐出去,往高速路上开。 车内,兄妹两个人因为放什么歌小吵了几句,结局以池希恬强制执行收尾。 她就喜欢一些甜腻腻的情歌。 胜利者在他旁边哼着歌,一副悠然自得。 “你怎么不让季予淮来接你?” 这个问题,很突兀,池希恬不由自主地愣了愣,应付了一句:“他忙。” 其实,两个人还没和好,后来这几天,季予淮也很少打电话给她。 池希恬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胡思乱想了很久。 “我今天叫了他一起吃午饭。”池沂舟淡淡扔出这么一句,像在反驳旁边人的话,“他同意了。” 实际上,她根本就没告诉季予淮自己今天要回林城这件事。 面对她的沉默不语,池沂舟淡淡挑眉问道:“你们俩,吵架了?” “没。” 他们平淡的从来没有争吵。 池希恬的视线移向窗外,瞬间移到后面的景色只在瞳低停了半秒。 见状,池沂舟没再多问。 车子在半小时后到达一家粤菜馆,池希恬看了眼牌子,微滞两秒。 之前说从普罗寺离开后,要去尝尝那边的粤菜,季予淮听到了。 兄妹两人相继下车,池希恬跟在她哥身后,慢吞吞往里面挪动。 菜馆是昏暗的色调,古朴简约,边上陈列了不少装饰品花瓶。 服务生热情地引他们去二楼包间。 池希恬的心跳越来越快,不由自主地轻叹了口气。 紧张心绪伴随着猛烈咳嗽声,落入池沂舟耳畔。 他停下,和她并行而立。 池沂舟手轻搭在她额头上,微微皱眉,开口问了句:“感冒了?” “就是在飞机上没盖毯子,吃点药就好了。”池希恬敲开他的手,含糊应付。 池沂舟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几秒,随后收回。 聊天空档,服务员帮他们推开门,下一秒,池希恬缓缓抬眸对上熟悉的视线。 季予淮在通电话,抬手示意他们等一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很快移开。 落地窗前,一束暖阳照在他笔挺的西装上。 让人挪不开眼睛。 落座,池希恬端起眼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小口,池沂舟招呼服务员拿菜单。 “糖醋小排。”他翻了几页,指尖在特色菜品最中间点了点。 还没等服务生开口,季予淮恰巧挂了电话,西装外套解了颗扣子,移到两个人视线范围之内。 “这个菜我点过了。”低低沉沉的嗓音,他一成不变的没什么情绪。 却惊扰了她的心。 池希恬端着热茶杯的指尖像被灼烧了一下,放下时,洒到了玻璃桌面上。 大学那会,池希恬经常去距离女生宿舍楼很远的东餐厅吃饭。 因为在那边碰到季予淮的概率非常大,那边餐厅的糖醋小排卖的很火,大概是池希恬的运气不错,每次都能剩下最后一份。 坐在季予淮对面,她盛饭的盘子往前推了推。 “如果多放点糖就好了,然后再翻炒一会,我二哥做得特别好吃,因为他总惹我生气,每次都拿这道菜哄我。”池希恬偏偏就吃池沂舟这套。 她是一顿糖醋排骨就能哄好的女孩子。 时至今日,他大概也没争气到那里去。 三个人,只有池沂舟闲散的跟个没事人一样,翘着二郎腿坐在两个人中间。 “不好意思啊,打扰你工作了,”嘴上这么说,池沂舟却没有什么愧疚的意思,合上菜单后扔到桌上。 “主要是碰巧来这边出差,顺便看看池希恬。” 如果情况允许,他还得负责帮忙催婚。 被点名的当事人一直转着桌上的茶杯,始终没作声,听旁边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 季予淮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知道你们可能还想多玩几年,但是长辈们急,我们池家就出这么一个女孩……” 季予淮转了一下餐桌,把甜腻的蓝莓山药放到她面前,随即开口:“我们商量过了,先订婚。” 偌大餐桌,池沂舟的视线移过来,微微皱眉,好像在询问她。 几秒后,池希恬朝她哥点点头。 在南城那次,也算是商量过了吧,毕竟这就是你情我愿的。 池沂舟松了口气,想着自己回家也能交差。 这顿饭,池希恬几乎没怎么开口,只顾着夹眼前的菜,放到盘子里左戳右戳也没往嘴里送。 池沂舟的目光频频看过来,却没多说什么。 半小时后,三个人收银台前止住脚步。 “我先回了。”摆摆手,池沂舟指尖套着车钥匙。 背影还没移开视线几步,就被池希恬叫住了,“哥,我行李还在你车上,你送我回家吧。” 刚小跑两步,池沂舟伸手把她按在原地。 “男朋友在这,你使唤我?”池沂舟看似一脸嫌弃,把她像踢皮球一样踢给季予淮,“我把行李给你拿下来。” 还未开口,身后传来一阵浓烈的薄荷香,季予淮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下午休息。” 池希恬侧着脸,慢慢仰头看他。 季予淮的嘴角扯出丝淡笑,她盯着看了很久。 已经很久没听过他说休息这样的字眼了,恍如隔世般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餐厅门,她站在烈日下,看两个人捯饬自己的几箱行李。 池沂舟走后,她才坐上副驾驶,系安全带的时候紧了下脖颈,池希恬猛地咳了两声。 “感冒了?” “嗯,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池希恬不愿翻旧账,靠在车椅背上,她有点累了。 窗外的太阳刺眼又毒辣,晃得她睡不着。 可是,有些旧账她不翻,季予淮倒是先开口:“希希,那天我确实有很紧急的事……” 她没说原谅,只喃喃提醒了一句:“先开车吧。” 季予淮说好,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又恢复沉默。 池希恬第一次觉得十几分钟的路程也可以这么漫长。 手机在包里来回震动了几遍,她微眯着双眼,目光停在锁屏区域,是几条折叠的微信消息。 她把手机从包里掏出来,挺意外的,来信的居然是程厉。 池希恬是在普罗寺那天后才加了他的联系方式,程厉虽然嘴巴毒又自恋,但至少帮过她。 两个人应该算是朋友了。 【程厉】:小粉丝,下飞机没? 【程厉】:你下个剧本的导演昨天找我了,你说几句好听的,我就考虑考虑。 【池希恬】:哦。 【池希恬】:刚下飞机。 【池希恬】:你爱演不演。 【程厉】:…… 【程厉】:你知道多少人求着我拍戏吗? 【池希恬】:不知道,再联系。 【程厉】:…… 期间几分钟的小插曲,池希恬的心情也没那么沉重。 穿过江洋路,别墅群隐约可见。 茯苓苑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拉下手刹,谁都没有先一步下车。 “你这么听话懂事,应该能理解我的吧。” 转回这个话题,池希恬轻轻叹了口气,拉下安全带,她转身看向季予淮的位置,慢慢张口:“我其实从来没奢望自己能比你的工作重要,但是你不应该丢下我。” “有多重要的事情,是一定要丢下我不可的。” “你真的,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直击内心。 季予淮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渐渐收紧,又慢慢松开,他没有太准确的答案。 池希恬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但这么多年过去,季予淮始终没想清楚这个问题。 他们之间横着个苏潮汐。 是每每季予淮望向她那一刻,都以为这是影子。 “算了,我先回去了。”他们两个人之间,很少有这种沉默无言的时刻。 池希恬总是说得多。 一抬手,她扶上车边的开锁按钮,还没拉开门,旁边的人拉住了她的手腕。 随即,毫无防备下,池希恬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不会再有那种事了。” 她的头枕在季予淮肩窝,扑面而来都是浓郁清新的薄荷香,半晌,池希恬还是伸出手,给了他一个回抱。 池希恬其实不气了,就在有糖醋排骨的那一刻。 她只是有点失望,也需要习惯。 狭小空间内,她被抱的喘不过气,轻轻咳了两声。 埋在季予淮的肩窝,她慢腾腾地蹭了蹭,声音里得委屈和难过溢出,“季予淮,以后不要欺负我了,好不好?” …… 几分钟后,季予淮帮她把行李拿回家。 一进门,阴凉的湿意迎面而来,冷得她抖了抖。 “你今早出门没关空调啊。”池希恬盯着开关和出风口,转头问他。 平常他走得早,善后的事都是池希恬来做。 “走得急,忘记了。” 脱掉西装外套,季予淮帮她把行李箱拎到二楼,杂七杂八的礼物都堆在剩下的盒子里。 “给你买了一只很贵的钢笔,大师说能旺财运。”池希恬挑出下面一个精致的锦盒,里面的笔是编号的。 季予淮接过,轻拿在身侧,他说自己很喜欢。 “你去忙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分就好了。”池希恬别了别耳边的碎发,而后在客厅中央的空地蹲下身子。 他的视线在池希恬身上定格了一秒,随后转身去了楼上书房。 斜阳落在宽大书桌,季予淮把那支钢笔搁在桌面上。 支开窗户,他点了一根烟。 外面的热流一瞬间涌进来,比燃在指尖的零星火光还要热。 下一秒,季予淮接到了宴时的电话。 没按灭手里的烟,他的视线扫过亮起屏幕的名字,慢慢点了接听键。 “喂,我说你怎么又休假了。”宴时真服了这位少爷的脾气,说撂摊子就撂摊子。 宴时也想不到别人,“苏潮汐出什么事了?” 从南城回来后,他就不怎么晚上应酬了,苏潮汐来公司找过季予淮几次,两个人每次都能聊挺久。 “没,池希恬回来了。” 死寂一般的沉默。 宴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只问:“那你什么时候决定和她分手?” 苏潮汐都回国了,按理说他怎么都不会再需要一个影子在身边。 但这其实对池希恬很不公平。 如果季予淮不是他的朋友,宴时大概会帮池希恬揍他一顿。 左右为难,他也挺同情那个陪了季予淮十一年的女孩子。 “我们为什么要分手?”指尖的烟燃尽大半,他低低的声音混着哑意,在两个人之间响起。 宴时傻了。 他真的搞不懂季予淮。 “你什么意思?移情别恋?决定放弃苏潮汐了?”宴时笑了一声,又提醒他:“老季,你别忘了,听到她的名字之后,你从南城连夜赶回来。” “我不相信你真的已经把她忘了。” 窗外的热风渐渐停了,但热烈的阳光落在他的手臂上,能灼出个洞。 这个夏天,真的让人发燥。 “没有。”他承认,并不瞒着。 “但是,这些年我已经死心了,我是没准备好和池希恬结婚,但提到这件事,我能想到的只有她一个人。” 懂了。 虽然不喜欢,季予淮却没想过别人。 苏潮汐已经在他的选择之外了,而池希恬却在被逼无奈下进入了他的生活。 “可是这样对池希恬不公平,我说句公道话,她不是你用来缅怀记忆的工具人。”宴时思考了挺久,有些话也一直没有机会说,今天一股脑全倒给他,“老季,池希恬其实是个挺有傲气的女孩,她一定不想做别人的影子。” 半晌,他才慢慢开口,却没有一个明确的回应,只道:“她不会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老婆们的营养液~ 统一回复评论区的老婆们,分手还要几章的样子,我写文大概有写稳吞慢热~ 另外下一章是三小时后的零点,早发这样明天晚九点就不更啦~ 推推隔壁同追妻火葬场类型的预收文:《爱意沉沦》专栏可收藏~ 文案: 京圈少爷×文物讲解员 he/追妻火葬场/双c/私设无原型 在锦棠工作的文化遗迹景点附近有几处非卖老洋房,黑色连牌迈巴赫常年驶入进出。 而后一天,这辆熟悉又招摇的车停在锦棠眼前,黑色玻璃降下,里面的人低磁的嗓音落入耳边,“载你一程。” 京城地界,江少珩顶了半边天。 为锦棠一掷千金,送出手的礼物都是藏品,带她在纸迷金醉中俯瞰形形色色世界。 数月后,在他的场子,有些流言蜚语钻进她的耳朵,“江少不过是图新鲜逗个趣……” “没有锦棠,您也还是京城的主。” 江少珩眉目缱绻,偏偏不反驳。 心灰意冷,锦棠选择离开。 把他归还给灯红酒绿的人间。 在通往巴黎的豪华游轮上,江少珩赶走了一船客人。 暮色渐沉,甲板上的风呼呼作响,他单臂拦住了锦棠的去路。 俯身,他漆黑的眼眸里只容得下一个身影。 “江少珩不能没有锦棠。” 第16章 初恋本 ◎“要给你买个戒指”◎ 从南城回来后, 赶上唐橙橙几天后的结婚典礼。 她开始放年假,池希恬自然而然地就接过工作狂的身份,比季予淮还要忙。 以前唐橙橙负责的应酬, 现下都是她带着夏迎去谈。 《初恋》剧组的导演约了今晚的饭局,细数下来,她已经三天没回家吃过晚饭了。 这是第四天,她飞快在手机屏幕上敲字。 【池希恬】:我今天有个饭局, 还是要晚点才能回去。 【季予淮】:好。 每次他都是简简单单一个字, 倒显得池希恬之前有些矫情了。 明明他现在没什么应酬了, 自己偏偏又开始忙起来,两个人总是凑不到一起。 酒店定在工作室对面的家常菜馆, 听唐橙橙说,这位女导演很有自己的想法, 拍出的东西特别有质感。 池希恬也在短暂的闲暇之余在搜索框里输入过齐思乔这个名字。 她和林一刚巧同岁。 夏迎收到齐思乔助理的消息,领着她去一楼尽头的大包厢。 齐思乔已经早早在房间里等着了, 听到开门声后迅速起身,走近和池希恬握手。 后者其实不太适应这些场面,幸而唐橙橙留下的应酬都是板上钉钉签过合同的。 不然,她可能会给工作室造成挺大的损失。 “池老师,快坐。”齐思乔轻扶了一下她的后背,示意池希恬上桌。 偌大的圆桌,只有四个人。 “听唐总和夏特助说,您爱吃甜的, 刚才我随意点了些,您再看看菜单。”转了一下玻璃桌, 菜单落到池希恬面前。 来餐桌上谈事情的人从不差眼前的这一顿饭。 池希恬摆摆手, “齐导看着来就好。” 她把包和衣服递给夏迎, 后者会意,帮她挂到门口边的衣架上。 房间内光线明亮,四周都是水晶壁灯,绕了整整一圈。 “听说唐总好事将近了,结婚宴请那天我也能去沾沾喜气。”齐思乔笑笑,不慌不忙地帮她添茶。 池希恬从唐橙橙那里了解过,齐思乔之前和圈里一个歌手谈过恋爱,近期刚分手,原因不明。 她完全是那种气质沉稳的职场女强人,雷厉风行,无论什么事都能自己解决。 “嗯,下周末。”池希恬应声。 齐思乔在她身上打量挺久,随即缓缓开口:“池老师应该还没结婚吧?” “嗯,但也快订婚了。” 她看着有些惊讶,问了一句:“男朋友是圈内人?” 池希恬笑着摇摇头,“他是我隔壁高中的学长。” 她从来没提过季予淮的名字,大概也是和他在一起久了,把工作和感情分得很明确。 “所以这个剧本,算是你写给他的?” 艺术创作这东西的灵感被来就来源于生活,但又比生活高一层。 池希恬沉思了一阵,《初恋》这个本子确实有很多校园元素,但要是真的还原到自己身上,也没有那么贴切。 至少,她比主人公要勇敢。 可所有碎片化的故事重叠,要说没有一些切身体会,那是假的。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也不能这么说。” “但总有些能重合的记忆。” 几秒后,菜陆续上齐,齐思乔没有继续问。 两个人聊得大多是电影方面的问题,第一次合作,齐思乔也想试着迁就她能接受拍摄的风格。 “听说在南城,您和程老师已经合作过了。”齐思乔把一盘虾仁转到她眼前,示意池希恬先动筷。 程厉那张帅脸慢慢浮在眼前,又拽又酷。 “我给他的经纪人发过消息,那边说是会好好考虑。”齐思乔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毕竟她作为名气不大的小导演,怎么也要磨练几年才能请得动程影帝这样的老演员。 他是童星,一家三代都是优秀演员。 “他的戏确实好。” 凭良心讲,池希恬认为程厉红了这么多年是有原因的。 虽然脾气硬又自恋,但合作源源不断往手里送,好剧本就没断过。 这顿饭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多,临走时,齐思乔还塞给她一份小礼物,说是朋友前些天从英国带回来的。 池希恬看了眼精致的礼品袋,里面装了两盒手工巧克力。 “这巧克力很甜,我的一点心意。” 顿了几秒后,池希恬接过了她手里的袋子,随即说了声谢谢。 齐思乔在灯光昏暗的走廊里目送她离开。 回到包间,她在手机屏幕上划了两下,在寂静夜色中拨通了一个电话。 …… 茯苓苑门口,保安怎么都不许网约车进入小区。 懒得软磨硬泡,池希恬选择走回去。 蜿蜒的石子路亮起一排排灯,蝉鸣的季节,人影被拉长。 靠近中央喷泉,水流降低了周围的温度,她握住肩上的挎包带,慢慢往熟悉的路段走。 不远处,家里一楼亮着氛围灯,朦胧的纱帘遮住了落地窗内的风景。 掏出钥匙,池希恬一眼看到了玄关处放着的鞋子。 季予淮已经回来了。 换上拖鞋,池希恬歪着脑袋往客厅里面看,没在沙发上找到他。 目光收回,却在落地窗前看到了宽大身影,卷尺堆在地面,季予淮蹲身背对着这边。 月色渐浓,落在他的侧脸,增添几分柔和。 “你在做什么啊?”池希恬单臂靠在墙边,眼神落到他面前的一小处空地。 她经常坐在那边发呆想剧情,但季予淮不喜欢。 倏忽间,被叫住的当事人回眸,四目相对,他慢腾腾起身。 “没什么。”他自然而然地拿起地上的卷尺,一圈圈整理好塞进旁边抽屉。 池希恬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端着,齐思乔送的巧克力就放在旁边。 几分钟后,季予淮路过她身边打算上楼。 目光所及,他一眼就看到了池希恬身边的礼品袋,很眼熟。 “这是我们剧组导演送的,你要尝尝吗?”池希恬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精致的包装礼盒。 季予淮不是对这些甜的没兴趣吗? “不用,晚上少吃甜的。” 轻飘飘关心的语气,池希恬自然而然地扬起嘴角,“嗯,我知道了。” 慢吞吞的脚步声缓缓消失,池希恬把两盒巧克力放进冰箱,近处的手机在桌上震了两下。 刚忙完的唐橙橙发来几条微信消息抱怨。 【唐橙橙】:真搞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离婚之后还要结婚。 【唐橙橙】:真的麻烦死了。 【唐橙橙】:我保证不离婚。 池希恬把水杯搁在自己手边,打字回复她。 【池希恬】:这个不离婚的借口很烂。 唐橙橙在那边发了一串哈字,算是终于闲下来关心她的事。 【唐橙橙】:你呢,回去之后和季予淮谈了吗? 【唐橙橙】:我婚礼真不能带他过来? 【池希恬】:算是和好了吧。 在季予淮这里,她从来是有台阶就下,撒娇任性这些通通被压住。 【池希恬】:中午的话,他大概率有应酬。 【唐橙橙】:算了,你们家季总是大忙人。 【池希恬】:自从你撂摊子,现在我比他忙。 【池希恬】:而且,他现在对我比之前好很多了。 忙的人倒是变成了她,前几天应酬晚了,季予淮也会主动开车去餐厅去等她。 【唐橙橙】:那是你太容易满足了! 池希恬并不反驳,顿了顿,她慢慢打字又删除,思虑再三才发送: 【橙橙,我大概是喜欢他太久了,渐渐就习惯季予淮总在身边,也没想过会分开。】 习惯是很可怕的事情。 她围着季予淮转了很多年,从始至终都没看过别人。 十多年的感情,简简单单放不下。 …… 几日后的清晨,池希恬接到了齐思乔的电话。 那边的人说程厉的助理联系过她,表示愿意空出档期来演这部电影的男一号。 “就是开出的片酬真的很高,我在这边说考虑考虑,他助理难得态度软下来,说这方面好商量。”齐思乔很意外,毕竟愿意给程厉这个价的导演不在少数。 偏偏他的助理浪费宝贵时间在齐思乔这里没完没了地砍价。 池希恬微微拧起眉头,想着程厉又是那根筋没搭对。 这少爷该不会最近要做什么公益活动了吧。 其他角色定得也快,齐思乔这些天渐渐接触了几个比较合适的演员,没有一锤定音签合同,什么都在进一步地谈。 只有一个挺出彩的配角,左右加起来没有十场戏,她却决定得利落。 池希恬见过那个演员一面,匆匆不过五分钟,零星几句的交谈。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表演科班出身,她是个模特,在国外秀场上小有名气。 叫苏潮汐。 很脱俗的气质,坐在软沙发上,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人挪不开眼。 清冷又高贵,适配度方面真的高到没话说。 苏潮汐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那天的巧克力好吃吗? 这就是齐思乔那个从英国回来的朋友,此时此刻,她礼貌轻笑着,视线都放在池希恬身上。 被问到的当事人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一边的齐思乔欲言又止,对着他们两个人看了又看,缓缓冒出一句:“我之前看到池老师就想说,你和潮汐真的有点像。” 眉宇间的神似,但全然不是一个风格。 池希恬笑笑,“挺巧的,我刚跟过的剧本和苏老师重名。” 大概是一种挺奇妙的缘分,苏潮汐恰好和她的作品有细微联系。 池希恬没有在齐思乔这边多待,留了几分钟后就离开。 安静办公室内,只剩他们两个人。 齐思乔看向远处的风景,慢慢开口,似是规劝:“我跟你说过了,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对于池希恬这个人,齐思乔很喜欢,单纯感受到了她身上那份明亮和认真。 苏潮汐“嗯”了一声,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慢慢抬起手在桌面上轻敲,“但她和我真的很像。” “你认为是巧合吗?” 齐思乔不会自欺欺人。 苏潮汐从一开始回国就知道了季予淮已经有了女朋友,后来齐思乔故意和池希恬聊起男朋友的话题,是为了确认两个人的发展到了那个地步。 “汐汐,可是池希恬她和你不一样。”齐思乔几天就能参透的事,她不信季予淮十年都没有发现。 海城池家,那是商圈的翘楚,他们家的酒店都快开遍林城了。 池希恬是在阳光下长大的女孩子,她代表所有明亮积极的善意。 可苏潮汐没有太完美的前半生。 “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欢季予淮,但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当初你能狠心去国外,现在为什么不选择放下。”齐思乔慢慢走到她旁边坐下,扶上苏潮汐的肩膀。 她明白,自己这些话大概很无力,对于苏潮汐的感情,总得她本人想通才行。 苏潮汐有规律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无奈笑笑:“我这一辈子都在为了更好地活着去努力赚钱,就只有这一点点私心。” 她年少时的悸动,比季予淮还早。 在那个对峙的天台,她看到眉目清朗的人慢条斯理地抽烟。 苏潮汐想救他,把季予淮从泥泞里拉出来。 她不是有资格管闲事的人,为了活得光鲜亮丽,她付出了比别人多百倍的努力。 当初去英国,她犹豫过,结婚定居在那边,苏潮汐也迟疑踌躇了很久。 但自始至终,她都不后悔。 “放心吧,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苏潮汐笑笑,又继续道:“其实我决定回国的时候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胜算,以为季予淮不过是受了我外公的嘱托来规劝我。” 但是后来,他们来来回回见了几次,苏潮汐和他提起过《初恋》这个剧本。 他只是顿了一秒,没有说女朋友的事。 自己喜欢的人有没有喜欢过自己,现在是不是余情未了,苏潮汐多少是有感觉的。 至少,季予淮还没完全释怀…… …… 临近唐橙橙的婚期,池希恬渐渐把手头上的工作处理好。 她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有了喘口气的机会。 晚间,突发奇想,池希恬从卧室的床上爬起来,拿着电脑去客厅。 在百度搜索栏上打了苏潮汐三个字。 她想了解一下国外有名的秀场,给下个本子积累素材。 很多没听过的专有名词映入眼帘,池希恬开了一个新文件把资料整理一遍拷贝到上面。 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声低沉的“嗯”,季予淮单手扯着领带下楼。 他今晚有个应酬,电话那边的人是宴时。 见状,池希恬起身凑到他面前,认真帮忙打领带,她只会简单的平结。 贴近一分,通话声在两个人之间响起。 “老季,你还得多久,别太晚了啊。” 季予淮抬眸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缓缓回应:“二十分钟。” 收回视线,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被亮着的电脑屏幕吸引,熟悉的名字让他一滞。 池希恬低着头,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 淡淡薄荷香气擦过鼻尖,她把领带结往上面推了推。 “好了。” 仰起脑袋,她的视线撞进季予淮深邃的黑瞳,慢慢顺着他的视线移到客厅茶几上。 “我查点剧本要用的资料,你对秀场很感兴趣吗?”池希恬后退半步,抬起手臂指了指电脑的方向。 良久,季予淮淡淡扔出一个“没”字。 宴时在那边催,季予淮干脆挂了电话,一秒后,他收回视线。 “晚上不用等我,别睡沙发。” 池希恬点点头:“好。” “要是回来得太晚,我就在书房睡了。” “嗯。”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玄关口,池希恬靠在鞋柜旁边,淡淡回着他每一句话。 视线不移,季予淮的动作却顿了顿,站定在门口,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 几秒后,四目相对,池希恬长睫微颤,轻声问他:“有什么东西没拿?” “不是。” 他觉得池希恬变了很多。 潜移默化中,她越来越小心翼翼,明明是季予淮期待她长成的样子,却在心里堵着。 说不上哪里难受。 “池希恬。”他忽地把手伸出来,摊开在对面人眼前。 她愣了愣,站立在原地没动,不明所以地轻“啊”了一声。 客厅氛围灯光落在他掌心,昏黄又朦胧。 “伸手。”他清冷的嗓音缓缓响起,打破几秒钟的安静。 池希恬慢吞吞把手搭在他的掌心,续续传递热量,她的指尖冰凉。 而后,季予淮的拇指轻轻捏住了她无名指骨节,慢慢转了两圈,低垂眼眸,他难得认真又温柔,“别动。” 酥酥麻麻的触感让她拼命想往回缩,又被遏制住。 “这是……”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近在咫尺的人接过去,没有松手的意思,他薄唇微动,一字一响:“要给你去买个戒指。” 作者有话说: 下章30号晚九点~后续没有改动还是晚九点更,延迟,提前和请假我都会提前说的~祝老婆们看文愉快~ 顺便推推基友的预收文《梅雨季》,校园甜饼感兴趣的老婆可以去收藏一下 喻语禾第一次遇见宋池是在一场梅雨中的公交站牌。 少年撑着伞,身形清瘦单薄,眉眼淡然,+只身站在雨幕里。 淅沥的雨幕中,他回眸朝她这个方向望了眼。 喻语禾移开视线,可耳边却传来雨水敲打着伞面声响。 宋池站在身侧,倾斜的伞面偏向她:“拿着。” 没等她回话,伞柄被塞到手中,还残留着他手心的余温。 她恍惚抬头望去,只见宋池带着连帽衫冲进雨幕。 那天雨下的很大,仍是点燃了她- 所有人都认为喻语禾和宋池不是一路人,甚至在他们眼里,两人连平常的交集都没有。 重逢后的某次同学聚会,旁人忽然问起她:“语禾,这么多年了,你谈恋爱了吗?” 喻语禾愣了下,笑说:“没这个打算。” 下一秒,包间房门打开,昏暗的门外出现男人颀长的身影。 翌日,喻语禾被人紧紧禁锢在门边,散下的衣摆被卷到腰间。 她被迫挺着身子完全倚靠着男人。 宋池埋在颈窝,嗓音低哑:“没这个打算?那我算你的情人吗?” 暗恋、久别重逢 痞帅bkingX细腻少女 1V1、SC、HE 【完结】 第17章 甜奶油 ◎“可是她叫你阿淮”◎ 月低, 赶上唐橙橙结婚典礼,那天的场面隆重热闹。 碰巧周末,酒店外全是排排私家车, 池沂舟在停车场转了大半圈才找到位置。 来观礼大多是工作上的熟人,几个小有名气的导演制片人纷纷来跟她打招呼。 酒店礼堂一遍遍循环着轻快的纯音乐,屏幕上的婚纱照视频被放大无数倍。 唐橙橙发消息让她去楼上休息室。 几分钟后,电梯数字在眼前均匀增加。 在十九楼稳稳停下, 自动门打开, 一眼是能望到尽头的走廊。 厚重的地毯, 高跟鞋踩上逐渐消音,休息室的门没关, 稍稍靠近就能听见唐橙橙的声音。 每一句里都夹着丝丝甜蜜喜悦。 西式白纱,定制了很长的拖尾。 池希恬记得刚上大学那会, 他们俩在宿舍聊过这个话题,唐橙橙说, 她特别喜欢那种鱼尾拖地的婚纱,上面还要有细细碎钻,走起来的每一步都彰显高贵。 现如今,她的梦想也完成了。 然而这个问题,池希恬当初就没回答出来,她想了很久只说,我没有考虑过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我不止一次想过季予淮站在我对面的场景。 纯黑色的西装, 他依旧清冷的气质,幽邃眼眸却在望向她的那一刻, 有了丝丝波涛般的情绪。 现在回忆起, 依旧是历历在目的真切。 “你站在那发什么呆啊?”屋内, 唐橙橙回过身看到在门框边靠着的人,随即招招手。 池希恬慢腾腾回神,起身往她身边靠。 “你们家季总真不来啊?”唐橙橙往她身后看了两眼,而后收回视线等当事人的回应。 “嗯,没来。” 前些天,池希恬提了一嘴这事,他说有饭局。 意料之中,连下文都没有,她点点头,“嗯”了一声说让季予淮先忙。 接受的习惯没有那么难养成。 “啧啧,真不知道你怎么忍得了这座冰雕的。”唐橙橙回过身,闭上眼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扫扫涂涂。 池希恬没反驳,抓了一把旁边的喜糖。 清一色的橙子味,唐橙橙男朋友说图个好兆头。 不酸,含在嘴里微微清新的甜。 “我比你晚谈恋爱,但是却早结婚,你让季总也抓点紧,总不会我孩子都有了,你们还没定下来吧。”坐着的人睁开双眼,在镜子面前来回打量自己。 池希恬笑笑,“不会,要准备订婚了。” 前些天,季予淮还说到了戒指的事。 她少女时期的梦想大概真的要实现了。 半小时后,水晶厅的灯光暗下来,池希恬重新回到宴会现场,蹲身穿过摄影机,落座在她哥身边。 池沂舟沉沉视线扫过来,又继而收回。 一瞬间,婚礼进行曲响起,两束光同时打在紧闭的大门,几秒后,唐橙橙挽着她男朋友往礼堂这边走。 池希恬的位置在长台右手边,附近几桌年轻人挺配合地开了闪光灯,整个场子,有种喧嚣的浪漫。 池沂舟挪过来几分,语气淡淡地反问:“羡慕了?” “没有。”她嘴硬,推开凑过来的人。 “羡慕就早点结婚,爸妈现在就放心不下你的事。”池沂舟懒懒散散地往椅背上靠,视线重新移回婚礼现场。 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池希恬叹了口气,看着台中央的两个人交换戒指,甜腻拥吻,她确实羡慕。 结婚的流程很繁琐,从仪式到节目,最后是敬酒拍照,大概临近三点钟,这边才散了。 唐橙橙一身大红色旗袍,摇曳风姿。 被她老公搂着腰,亲自送这兄妹两个出会场。 池希恬拎着包走在前面,酒店的昏暗和外面艳阳天交界处,光落在地毯一截,天然两个分区。 抬眸,池希恬看见不远处的马路侧边停了一辆熟悉的车。 不确定般的,她又看了几眼。 随后,旁边的季予淮耸耸肩道:“我下午有事,给季予淮打了个电话让他来接你。” 池希恬低头缓缓“哦”了一声。 她摸了摸自己肩上的挎包带,留了一句:“那我就先走了。” 唐橙橙摆摆手:“嗯嗯,别让你们家季总等急了,快回去吧。” 她今天穿了一身素色连衣裙,来的时候,池沂舟撑着下巴吐槽,说她还是穿亮色的衣服好看。 低垂下眼眸,池希恬往车边靠近,几秒后,季予淮从驾驶位走下来。 黑色衬衣,他整个人有和烈夏格格不入的清冷。 自然而然地帮她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林荫道路,婆娑树影在车边摇晃,卷来一阵阵凉意。 还有季予淮身上熟悉的薄荷香。 她的手刚扶到门边,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女声。 熟悉又记不起在哪听过。 转身后,谜底揭晓。 苏潮汐一身白色职业装,身侧是散了的人群,似乎也是在这家酒店用餐。 “池老师,真巧。”她礼貌微笑,视线在池希恬身上停了几秒后,似是不经意间移开。 “阿淮?” 她像是惊讶,在感叹世界真小,一天偶遇两个人。 池希恬怔了怔,目光落在旁边人身上。 “你们认识?”池希恬伸出手,无意识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点了点,隐隐连成一条线。 苏潮汐落落大方,没什么避讳,“高中时候我是他的家教老师。” 挺清晰明了的关系。 在池希恬的视线范围外,季予淮的眼眸微乎可微的闪过不明情绪,很快藏匿。 苏潮汐眨眨眼,问道:“那你们是?” 没人知道,她在明知故问。 “他是我男朋友。”池希恬偏过头,找到季予淮的方向,看了眼后收回目光。 “挺般配的,不过阿淮高中的时候可没这么成熟稳重。”苏潮汐视线递过去,偏偏季予淮也没躲。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莫名升起异样氛围。 池希恬凝在外面的手突然一缩,不明原因,她就是觉得心里堵了一块。 他们之间,好像很熟。 看似简单却难逃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我还有些事。”苏潮汐打算离开,几步之后又像是忽地想到什么,扭头补了句:“阿淮,改天叫上宴时,咱们吃顿饭。” 池希恬有些恍惚,像中了夏天的暑气。 跟着季予淮上了车,她慢腾腾拉过安全带,就是没按下。 大概是思绪神游太明显,旁边的人都察觉到了。 季予淮侧目,细细打量她一圈道:“不舒服?” “没有。”她摇摇头,伴随安全带落锁,她的声音也随即落下。 几秒后,目光落在季予淮的侧脸,一阵欲言又止,她缓缓开口:“你和苏潮汐很熟吗?” “不熟。”没什么思索,他冷冷抛出这么两个字。 “她后来出国了,我们之间没什么联系。”经过一个岔路口,红灯亮起,季予淮的解释也随即而来。 “嗯,可是她叫你阿淮。”池希恬的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低声缓缓。 哪怕是在一起后,池希恬都没有这么称呼过他。 怎么会有人随随便便称呼这种亲昵的名字。 “你也可以这么叫。” 不急不缓的语调落在两个人之间。 季予淮眼眸情绪淡淡,仿佛在说“不过一个名字”,他不在意。 半晌,池希恬却婉拒了,说是不适应。 莫名的,季予淮心里升起一股燥,难说是不是夏天的阳光太毒辣造成的。 他想到前些天应酬,从茯苓苑到酒店包间。 到了地方,宴时揽过他的肩膀打趣,问季予淮是不是又在家里哄池希恬。 “老季,也不怪人家,你天天应酬谁受得了。” 刚在一起那会,池希恬会噘嘴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提醒他注意安全,甚至会在饭桌上给他打电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先是电话慢慢减少,后来也不会吵闹,到如今甚至没什么情绪地在玄关处扔过来一个“嗯”字。 除了晚间玄关的灯总会亮着,什么好像都变了。 宴时那晚问他:“你整顿饭老看什么手机,池希恬给你发消息了?” 季予淮说没有。 一条都没等到。 夜色凉凉,宴时喝了点酒,不知道醉着醒着,说出的话偏偏往他心上戳。 半分玩笑却醍醐灌顶般的。 “老季,真不是我说,你有没有觉得,池希恬好像没以前那么喜欢你了?” …… 高三那年,季予淮的成绩排在二中一百五十名前。 和林大之间隔着接近七八十分的距离。 林大主修文科,商学院算是每年分数比较低的。 转眼就到了他十八岁生日的那天,季父带了很多人,冲到老旧的居民楼里。 呜呜泱泱站了一排,不像是来庆生的。 空手而来,连带一个生日蛋糕做做面子上功夫都懒得。 说是让季予淮自己选择,但压根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胁迫和压制,所有恶意接踵而来。 季予淮拒绝的干脆利落,他不想去蹚季家的浑水。 事实上,自从季父找上他们母子,他的亲生女儿就没少来闹过,嚣张跋扈,砸了东西后直接甩钱。 那是季予淮对富家大小姐最初的印象。 高不可攀,完全和他成为了交叉路口背道而驰的两类人。 偏偏生日那天,池希恬给他带了礼物。 在他家楼下,手合成喇叭状,明亮的声音在他耳畔回荡一遍又一遍。 池希恬手里拎了一个奶白色的蛋糕,歪歪扭扭,她自己学着做的。 在家里慢吞吞地推上面的奶油,小心翼翼对待这份礼物。 池沂舟当时路过,随意说了句很难看。 结果,她锤了自己哥哥好几拳,用了七分力气。 早起三个小时的大工程,才有她手里这个丑陋的蛋糕。 但池希恬那会并不知道季予淮具体住在那户。 只能在楼下喊,嗓子都哑了。 附近的邻居都开窗看,可是这里面没有季予淮。 屋内,白蓝色校服松松垮垮穿在身上,他的视线扫过窗外一眼,随后收回。 默默在这群强盗面前点了根烟。 熟练吞云吐雾,季予淮拉开窗,热流涌动,一股闷意在屋里升腾。 “上来。”短暂又夹杂冷意的两个字。 他自始至终没什么情绪,如同凛冬的沉静。 想让池希恬知难而退,让她看清楚自己喜欢的人不过是身份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以后也就不会再来烦他。 池希恬是明媚娇纵的大小姐,两个人本就云泥之别。 在这之前,季予淮认为她和季父两个女儿没什么不同。 几分钟后,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一身亮色裙子,在肮脏泥泞中格格不入。 水上的白色奶油蛋糕是整个空间中唯一的白色,她没有扭头就跑。 眨眨眼,池希恬朝里面试探性开口,“季予淮?” 因为在下面喊久了,她出声的每个都带着哑音。 怯怯般的站在门口,偏头往里面看去。 狭小房间里,季予淮掐灭了手上的零星火光,起身,他拖着步子往放门口移。 单手插兜,他出现在池希恬视线范围内。 季予淮微微抬眸,一瞬间,他有些滞住。 看到她探出脚步想要进来。 “别过来。”冷漠又疏远,他的嗓音在楼梯间回荡。 池希恬愣了愣,又收回步子,抬头,不知所措地望向他。 清澈的瞳底撞向一片深邃。 她太干净了。 这是季予淮当时的第一想法。 多走近一步,都是方枘圆凿,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单单是面前的几步。 满屋黑压压的身影,几秒后,季予淮立在她面前。 “你家里来客人了吗?”她的脑袋左右探来探去,把奶油蛋糕放在怀里抱着。 季予淮冷笑一声,她管这一屋子面色铁青的西装男叫客人。 “不是,他们来抓人的。”靠在楼梯道的墙边,他摊开事实。 身上还有残留的淡淡烟草气,他说得云淡风轻,仿若事不关己。 “小淮,你只需要跟爸爸回家,就会拥有比现在更好的生活条件。”一个沉稳又上了年纪的声音从客厅主位传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这些年,他始终不明白季予淮到底在反抗什么。 没搭理里面的人,季予淮俯下身,和她平视,轻轻启唇:“我没有什么光亮的一面。” “大小姐,你回家吧。” 以后,也别再来了。 她没动,还是停在季予淮面前。 半分钟后,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上了年纪的男人步步紧逼,没什么退让的意思。 “小淮,千万不要和你妈一样不识抬举。” “有些决定能改变你一生的命运。”季父冷哼了一声,朝旁边的几个人使了使眼色。 “请您不要为难我们。”带头的一个人上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阴暗走廊,他转身,刚巧挡在了池希恬前面。 “或许你说的没错,但我的人生只能我自己来改。” 这是苏潮汐说过的话。 她一直希望季予淮成为特别好的人。 池希恬被藏在身后,捏了捏拳,而后又松开。 推推搡搡,场面一度混乱,对面住户的邻居都悄悄开门看热闹。 池希恬手里的蛋糕没拿稳,白色奶油砸了一地。 规劝不行,这群人想把季予淮直接强制带走。 他以前发混的那三两下打架的招式全都派上用场,脸上挂着彩,他摸了摸破裂的嘴角。 血迹粘在指尖,他的一字一句都很清晰:“听好了,我这辈子都不会进季家的门。” “你的钱,我一分都不会要。” 他拉着池希恬走了。 后者被扯着手腕,在阴暗后重新接触到烈日。 几秒钟的不适让她微闭双眼,而后,半推半就被拉出老旧居民楼。 巷口,季予淮把她轻甩到墙边,单臂拦过来,他居高临下看着咫尺距离的人。 “为什么不走?” 池希恬抬抬下巴,清澈见底的瞳孔直迎他的目光。 “我是来给你过生日的。”池希恬眨着双眼,长睫颤动,又继续开口道:“更何况在那种情况下,我不能把你丢下。” 季予淮蹙眉,“你留下能做什么?” “报警,我会报警。” 沉默几秒,季予淮低低叹了口气,她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池希恬,你没看到吗,我这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是错误,我们两个人不合适。” “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喜欢你的。” 短暂的,两个人之间升起一阵默然。 池希恬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眉眼弯成月牙。 她问季予淮,“你带打火机了吗?” 当事人迟迟没有舒展眉目,从校服兜里摸到一个塑料制的打火机。 递过去时,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热意。 池希恬按了好几下,始终没有火光。 炎炎夏日,她纤细的指尖圈住打火机,几秒后,“噌”出猩红火苗,灼意慢慢传递到拇指。 她轻轻对着火苗吹了口气,摇曳晃动,“啪”一声,手松开了打火机开关。 “季予淮,十八岁生日快乐。” 噘噘嘴,池希恬有些失落,“好可惜,没让你吃上蛋糕,明年吧,明年我再做一个更大的,到时候去林大给你过生日。” 那是季予淮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明目张胆又炽热的爱情。 她说自己不会走的。 “喜欢就是喜欢,和身份无关。” 八年后的今天,茯苓苑的夜很深。 季予淮在一楼阳台抽烟,借着月色,他的眼眸慢慢垂下。 脑海里不停重复播放宴时的话。 其实后来送走池希恬,季予淮拎着钥匙回到老旧的居民楼里,地上那摊奶白色的蛋糕还在。 鬼使神差,他蹲身,指尖在最白的地方点了一下。 几秒后,甜腻的奶香充溢口腔。 像它主人的手笔,上面还点缀着红彤彤的几颗草莓。 大概,那是他在阴暗中离太阳最近的一次…… 作者有话说: 感谢老婆们的营养液~ 下下章分手啦~统一回复,没有换男主的打算,主打的就是一个火火火火火葬场,火葬场很长,大家放心,感谢老婆们的评论~鞠躬! 第18章 飞机票 ◎“咱们两个挺像的,你觉得呢”◎ 唐橙橙去马尔代夫度蜜月回来后, 给工作室每个人都带了礼物。 正式复工那天,一身红裙子,招摇又风情。 她把一个精致的礼盒放到池希恬眼前, 后者当场拆开看了眼。 一堆奇形怪状的贝壳制品和几盒红茶。 挺漂亮别致,唐橙橙说这些贝壳很贵,免税店和精品店都哄抬物价。 池希恬没去过那边,但也是从小在情人江长大的。 这些贝壳要比锟铻滩上的漂亮, 细加工过, 闪着珍珠粉的光芒。 池希恬收到柜子里, 跟迎面的人道谢。 “我说,要不你回家休息两天。”唐橙橙当了近一个月的甩手掌柜, 也该回来接班忙段时间。 池希恬沉思一阵,拒绝了, “回去也是研究新剧本。” “又写?你们学编导的脑子里永远有东西吗?” “当然不是。”她从电脑屏幕中抬起头,慢慢否认唐橙橙这个想法。 只是恰好, 她最近有了点头绪。 “对了,齐思乔那边昨天还来电话,说是叫咱们中午一起吃个饭。”视线移到办公桌前的池希恬,她又继续开口问:“你去吗?” 唐橙橙从马尔代夫回国的消息在朋友圈人尽皆知,作为最近的合作方,齐思乔怎么也要找机会跟她见一面。 “中午?” “嗯。” 池希恬点点头,“好。” 如果是晚上的话,她就不去了。 餐馆就订在江洋路附近的日料店, 池希恬很喜欢那家的鳗鱼饭。 又甜又香,端上桌时都是酱料的香气。 挺意料之外的, 齐思乔带了苏潮汐一起。 唐橙橙是第一次见她, 席间, 她凑到池希恬耳侧,低低细语:“有没有觉得,她和你有点像?” “特别是眉眼那周围。” 已经不止一个人这么说了。 闻声,池希恬的目光又落在苏潮汐身上一秒,随即跟唐橙橙半开玩笑道:“我要是这么好看也去当模特。” “你哪里不好看了?”唐橙橙反驳她,“你好看死了。” 池希恬没作声,只是笑笑。 上大学那会,她总自恋般的在唐橙橙面前说自己漂亮得没边,后者冷哼一声,随后调侃几句。 后来,她是真的没什么自信了,偏偏唐橙橙也和之前的自己对调。 对面,苏潮汐似乎感受到了池希恬的目光,随即大方迎上来,礼貌笑了笑。 她还是那么清冷疏远。 唐橙橙给自己嘴巴里塞了一只牡丹虾,又道:“但是,你有没有觉得她和你们家季总,有种莫名的相似。” 这点,池希恬在见到苏潮汐的第一眼就有感觉。 她和季予淮,像同属于一个温度,照镜子般的冷清。 池希恬想到唐橙橙结婚那天,她叫季予淮的单字。 果然还是没办法不在意。 或许是包间里的空调冷气开得太足,池希恬的身上有些反凉。 一个人,她起身去了卫生间。 日式风格的装修,走廊上的墙壁被粉色樱花铺满,隔几个房间都会有小架子,摆了清酒罐的垃圾桶。 卫生间在最尽头的左手边。 合成树枝形状的水龙头,温热的感觉在掌心蔓延,来回冲洗了三遍,池希恬慢慢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她和苏潮汐真的很像吗…… 对这件事莫名其妙的在意,池希恬也说不出太绝对的所以然。 或许是她敏感,总想得太多。 池希恬在卫生间里待了十分钟,深吸一口气,她甩着湿漉漉的手往门口走。 缓缓抬眸,走廊外的墙边,高高瘦瘦的身影落在旁边的木地板上。 光晕洒在苏潮汐身上,朦胧出淡淡美感。 她在抽烟。 白色烟圈慢悠悠吐出,像个老手。 池希恬的脚步在卫生间门口顿了一秒,视线落到她身上。 几秒后,苏潮汐把烟按灭在旁边的垃圾桶。 “我们聊聊?”她笑意满满,向池希恬发出邀请。 被堵个正着的人停下甩手的动作,沉思过几秒后,她缓缓开口吐出一个“好”字。 两个人对视而立,池希恬并不清楚她的目的,但心里总隐隐有种预感。 大概和季予淮有关系。 “听齐思乔说,你不是林城人。”苏潮汐的话匣子打开,像是多年没见的好友随意聊两句。 “嗯,我的父母都在海城。” “我知道,你也在一中读书。”苏潮汐温柔又和气,她的笑意一直持续,却达不到眼底。 总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我比你大两届,在文科重点班,成绩也还不错。”苏潮汐回忆起高中的事,她的印象里,却没有池希恬这个人。 “但我并不是海城人,现在家里也只剩下一个祖父,他在南城生活。” “我在英国生活这些年,每个月都会往家里打一大笔钱。” 她偷偷调查了解过,季予淮这些年经常在林城和英国之间来回往返,大学四年,他也履行了诺言。 苏潮汐不认为池希恬是个不太聪明的傻姑娘,有些巧合多了,那就不是偶然。 池希恬的心里一沉,张张口,声音有些明显的哑,“你和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阿淮高一那年。” 早了整整一年,那时候季予淮应该还是个问题少年。 “如果不是我,他大概也找不到你这么优秀的女朋友。”苏潮汐风轻云淡,仿佛是个看客。 池希恬微滞,她没有觉得这句话有太多的善意。 苏潮汐把回忆摊在她面前,一笔一笔。 再简单点来说,她无非是想告诉池希恬,如果没有苏潮汐,那么也没有今天的季予淮。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影响了季予淮的人生。 这一场谈话,刀刀温柔。 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总不会撕扯扭打,白白让人看笑话。 至少,苏潮汐不会为了季予淮做到那一步。 她想让池希恬知难而退,最后的最后,下了一剂猛药,把所有事情都揭开般的明朗。 重重砸到她心里。 “齐思乔总说,咱们两个挺像的。” 顿了顿,她向前一步,似是想让池希恬看清楚,“你觉得呢?” …… 茯苓苑别墅内 五点钟,季予淮松了松脖颈上的领带。 厨房的热水壶轰隆隆响了半分钟,跳电后被白茫茫的雾气包围。 手机通话扬声器里是季父的声音,响彻在整栋别墅客厅。 他们父子俩有五六年没联系了。 “小淮,听说你要订婚了?” 怎么听说的他没有兴趣关心。 季予淮拿起玻璃杯倒了热水,懒得回应。 他能接这通电话,都是给彼此留了情面。 很多年的不管不问,季予淮并不觉得他这位血缘上的父亲想和自己联系感情。 大概是又有事要他做。 “直接说吧,我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氤氲的白色在空气中飘散弥漫,那边的电流声中,季父顿了顿,还是开口:“老爷子要不行了。” 懂了,他想拿到更多的家产。 没等到下文,季予淮冷冷的声音直截了当地击破那边人的所有想法,“和我无关。” “小淮,我们可以谈,只要拿到了更多的家产,我可以投资你的公司。”季父这些年也看明白了,他们之间没什么亲情可言,季予淮压根不吃这一套。 “你马上就要订婚了,希希也是个好孩子,家境更是没得挑,你……” 季予淮漆黑的眼眸暗了暗,“你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 海城池家,动动手就能让他所谓的父亲没生意可做。 “怎么会呢,以后咱们两家可是一体,生意上的事还要……” “季建成,你最好收起这些没用的心思。”季予淮从盒子里拿出烟咬在嘴里。 直呼其名,机械式的打火机握在掌心,几秒后,猩红的火光在烟上剐蹭了一下。 他不喜欢池希恬和这些事混在一起。 莫名的,就是心头窜出股无名火。 “趁早死心吧,我不会帮你。” 这通电话以冷漠的忙音结尾,他回过身,烟还没来得及掐灭。 幽邃的眼眸触及到一片淡蓝色的身影。 池希恬扶着墙,把高跟鞋脱掉,脚踝上是红色的印子。 她现在每天都穿的很素,不知不觉鞋柜里也多了几双高跟鞋。 池希恬大学那会做演讲,穿几厘米高的鞋子身体僵得像打了石膏。 几年时间,有些事好似还历历在目。 意识到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池希恬缓缓抬头,跌入他的视线深处。 “今晚没应酬?”池希恬把挎包挂到玄关的架子上,淡淡启唇。 “嗯。” 季予淮把手机放在客厅茶几上。 没有后文了,池希恬直接钻进了卫生间,开水龙头伴随“哗啦啦”地洗手声。 清新的薄荷味在狭小空间蔓延,池希恬抬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两只手交叠转了好几遍。 苏潮汐的话还是在耳边久久回荡,她做不到用太自然的表情去和季予淮交流。 烘干手上的水珠,她打算直接上楼。 然而在刚拐到客厅的餐桌旁边,就被人叫住了。 “晚上想吃什么?”季予淮端着已经凉透的水杯,站在夕阳的点缀下。 红彤彤的天边被他宽大身影遮住了大半。 难得,他们俩个人都在家里。 “随便吧。”两个字干脆落下,她的脚步声慢慢移到楼上。 季予淮在身影消失的方向看了好久,始终移不开视线…… …… 昏黄天边,池希恬躺到床上,在朦胧中闭上了眼睛。 她的睡意浅浅,被噩梦惊醒时,整个卧室都黑了。 脸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反着凉意。 池希恬起身穿鞋,慢吞吞下楼。 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氛围灯开了半圈,点亮整个一层。 餐桌的空杯底下压了张字条,季予淮洋洋洒洒的笔迹写到: 临时有事,出差两天。 顿了两秒,池希恬拿出手机给季予淮拨过去,没通提示占线中。 划着通讯录的名单,她的指尖停留在何易的名字上。 池希恬一直不算个太笨的人,她只是不想怀疑。 但自己这么多年的感情到底有没有被人认认真真的对待,她总要清楚。 何易接到她的电话时,显然很惊讶。 圈里不少老板的太太喜欢查岗,但是他们家这位,逢年过节给过红包,但只是让他跟着季总好好做事。 “姐,您有什么事要我办?”何易很客气,放下手里的筷子去了安静处。 池希恬拿起桌上的字条,声音里夹杂着丝凉,“我给你们季总打电话没人接,他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季总没跟您说吗,大概就一个多小时前的事,他让我帮忙订了张飞南城的机票。”何易摸不着头脑,又补了一句:“应该不是工作上的事,我没跟着去。” 后来,何易在那边又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池希恬在心绪错乱下挂掉了电话。 南城这个地方,她在苏潮汐口中听到过。 她其实从来不喜欢在感情里疑神疑鬼,愿意给季予淮百分百的信任。 但她想弄明白,自己喜欢十一年的人,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自己。 池希恬有自己的骄傲,她可以主动去追逐爱情,但不会在分手后死缠烂打。 几分钟后,夏迎给她发来一张最近去南城的机票。 日期是今晚的零点。 她只带了一个很大的挎包,池希恬在手机软件上叫了车。 十分钟后,她出现在茯苓苑门口。 上车前,她接到了唐橙橙的电话,那边的人应该是收到了夏迎的消息。 “你又去南城啊,林导的临时通知?”唐橙橙以为是组里有什么事。 但转念一想,什么大事是编剧老师非去不可的。 怎么都说不通。 “没,有点别的事情。”池希恬淡淡回应,在沉闷的环境里降下车窗。 灯火酒绿似是过眼云烟,绚烂辉煌不过在她瞳低停留一秒。 “橙橙,这几天工作室上的事,你就多帮忙盯着吧。” 她应该没什么心思去管。 “好。”唐橙橙顿了顿,在踌躇不定的欲言又止中还是开口:“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池希恬说没有,让她别担心。 南城的航班按时起飞,凌晨时分,池希恬却没了困意。 透过玻璃小窗,她在俯瞰这个城市。 曾经背井离乡,决定一辈子留在这里,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的太勇敢了。 池希恬清醒着坐了全程飞机,到达目的地时,她给季予淮拨了电话。 还是没人接听。 夏日五点多的机场,外面已经有了蒙蒙亮的趋势。 思索再三,她翻到了宴时的电话。 大学之后,池希恬就没再主动去联系过他。 当事人似是在睡梦中,半分钟后才接通。 “我说,你们小情侣是不是都喜欢挑我睡觉的时候打电话。”虽然不满,但他对池希恬的态度明显好很多。 池希恬也明白自己的唐突,“不好意思,我只是想问点事。” “没事,你问。” 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她顿住脚步。 走到等候区的椅子处坐下,系统播报自动响起,声音清晰明亮。 还没等池希恬在这边开口,宴时就有些惊讶反问:“你在南城?” “嗯。”她已经能猜到七八分了。 这件事,宴时大概是知情的。 “你去……” “我来找季予淮,你知道他在哪里吗?”直接抛出她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池希恬在一票嘈杂里等待宴时的回应。 其实,她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从宴时这里问到什么。 毕竟他和季予淮才是朋友。 但池希恬只能试试,偌大的南城,她总不能大海捞针似的找遍每一个角落。 “池希恬,你先听我说,老季他这次……” 宴时试图想先和她解释。 这件事确实是突发紧急,他听到后都愣了两秒钟。 “苏潮汐找过我。”池希恬在他还没说完之前,落下这么一句话。 “所以,你能告诉我他现在人在哪里吗?” 短暂的一阵沉默,宴时又是滞住。 懂了。 哪怕还没见到,池希恬也能明白了。 “你先听我说,老季是告诉我了他会去什么地方。” 毕竟,季予淮每次这么突然临时出差,他都要打个电话刨根问底。 “要不你找个酒店先休息一下,我订张机票飞过去找你。”宴时已经从床上弹起来了,他差点就用备用手机联系自己秘书订票。 池希恬很清醒,也冷静地拒绝了他:“不用了,我不会做什么的。” “宴时,我只是觉得什么事情都要亲眼看看才能死心。” 又是一阵沉默,她缓缓低下头。 清晨的机场,顺着门边卷进来一阵呼呼冷风。 池希恬单手捏着衣角,她浑身都反着凉意。 偏偏倔强又难过。 几秒后,宴时沉沉叹了口气,终于缓缓开口:“南城中心医院。” “苏潮汐的祖父过世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老婆们的营养液~ 看到老婆们都想看分手,那把明天晚九点的提到三小时后的零点(因为我还是想要每天那个小红花)明晚就不更啦~ 第19章 忍冬园 ◎“我们不要在一起了”◎ 宴时说, 是很突然的心脏病。 年纪太大,家里又没有人,这种意外却在情理之中, 年年这样的例子笔笔皆是。 池希恬“嗯”了一声,她告诉宴时,“我不会添麻烦的。” 死者为大,她总不可能闹到别人灵堂上。 更何况自始至终, 池希恬也没有想过去争什么。 良久, 那边的人又缓缓开口道:“池希恬, 他们两个人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 想再说点什么, 却又觉得不合时宜。 其实自始至终,宴时从来没觉得季予淮和苏潮汐会有什么可能。 但错了就是错了, 宴时还是心疼这个勇敢的女孩子。 多余的话,她已经听不进去了, 挂掉宴时的电话后,池希恬在机场在拦了一辆出租车。 微信上,池沂舟给她发了两条消息,过了很久,她才低垂眼眸去看。 【池沂舟】:中午有空没? 【池沂舟】:请我吃个饭。 【池希恬】:没空,我在南城。 【池希恬】:过两天吧,我回去再说。 那边的状态从输入变成了讲话,她哥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 难以置信的惊讶, “池希恬,你让人绑架了?” 按照以往, 她大概不会心平气和地跟池沂舟讨论请客吃饭的事。 只会厚着脸皮去, 然后告诉她哥自己一分钱都没有。 【池希恬】:没, 先不说了。 她关掉手机屏幕,开了车窗透气,几分钟后,手心又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振动。 【池沂舟】:池希恬,遇到什么事了记得告诉我。 【池沂舟】:忍气吞声的我怕你给咱们家丢脸。 记忆里,这是池沂舟第二次硬邦邦地关心她。 高一转文科那年,家里所有人都不同意,只有她这个凡事和自己对着干的二哥难得支持。 “池希恬,咱们家呢也不能三个孩子都有出息,你要是考不上大学,我和池嘉御就自认倒霉,再努力点呗。” “哭什么哭,都没出息了,至少得有幸福快乐吧。” 池沂舟关心人的方式永远挺别扭的。 她没回复,出租车一直沿路开,不远处,南城中心医院几个红色大字映入眼帘。 池希恬想付钱下车,手机还没输入数字密码解锁,一抬眸,余光中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左一右,苏潮汐抱着双臂,那双桃花眼哭得通红。 这是池希恬见到她最狼狈的一次。 她伸出触碰车门的手又缩回,季予淮站在苏潮汐身边,抬手,递过去一张纸巾。 一瞬间,心沉沉下落,她的心情难以言喻。 南城的风要比林城冷上几分。 季予淮站在台阶上,和苏潮汐一起停住了脚步。 “阿淮,我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情,在英国这些年,只顾得上自己过得好,却从来没想过要回来看一眼。”苏潮汐的眼泪掉下来,脚下的石阶被打湿成一个黑点。 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回来的。 “所幸,我还见了他最后一面。”苏潮汐吸了吸鼻子,想着老人临终前断断续续地出声,“从今以后,我真的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我答应过苏爷爷,会照顾你。”季予淮身在冷风下,他的视线落在苏潮汐身上,“以后遇到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无论如何,他没想过丢下苏潮汐不管。 眼前的人忽地回头,问他:“以什么身份呢?家人?弟弟?朋友?” 四目相对,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喉咙上下滚动,看似没什么情绪涌动,“朋友。” 他们之间,也就只能到这里了。 苏潮汐突然就笑了,很无奈的两声,“我其实早就知道,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前段时间,我碰到宴时,他说你连求婚戒指都订了。” 她看着季予淮,寻求一个答案。 几秒后,当事人缓缓张口,证实了所有,“嗯。” 一个字,却有让她跌入谷底的混沌。 故作轻松,她摸了摸脸上的泪痕,“都是我的问题。” 苏潮汐常常会想,如果当初没去英国,他们的结局,也许会不一样。 但回忆从来只能缅怀,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她还是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季予淮身上。 良久,她强撑起一个笑容。 “阿淮,陪我去喝两杯吧。” …… 南城这边的酒吧大多没有白天招待客人的。 从中心医院到商圈酒吧一条街,大概近三十分钟的车程。 这个时间,店里没有几个人。 灯红酒绿却不惹眼,整个酒吧里放着安静民谣。 苏潮汐算是有影响力的模特,安全起见,季予淮还是包了个单间。 她的心情差到极点,点的酒又贵,度数又高。 一瓶一瓶都摞在自己眼前。 “阿淮,喝完这顿,你就回去吧。”苏潮汐明白,她需要的不是一个所谓朋友的陪伴。 季予淮一滞,沉沉视线移到五光十色的瓶子上,把透明的酒杯放在她眼前。 现在苏潮汐的样子,他不会撒手不管。 “再过几天吧。” 苏潮汐把倒在杯子里的酒喝干,什么都没有说。 “今后有什么打算?”季予淮把面前的酒都推给她,蹲身,他的视线和苏潮汐平视。 时隔多年,两人身份互换,他成了拉人出困境的那个。 眼前人的眼泪从没停过,指尖掐着杯壁,“没有什么计划,英国回不去,这里又太伤情。” “但我真的很喜欢南城这个地方。”苏潮汐是在这里长大的人,太多的感情总难以言喻。 落叶归根,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她伸手,拭去了从眼睛落下的泪水。 “那以后就留在南城吧。”季予淮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淡淡启唇。 与此同时,虚掩的门缝边站了一个人。 在混乱的舞曲中,池希恬只清晰的听到了一句:“别走了,好不好。” 熟悉的声音,醍醐灌顶。 池希恬不应该跟过来,她应该在得知答案那一秒转身就走。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她手里的包渐渐下坠,最后一秒被抓在手心里。 指甲把掌心硌得生疼,红了一片。 她全部的勇气和侥幸的心理都在这一瞬间,决堤瓦解。 十一年闪过的回忆,多得填满了她的脑海,强行抽离,只剩下空洞麻木的身体。 她已经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 一门之隔,苏潮汐看向眼前的季予淮。 她问:“那你呢?” 他会愿意留在南城吗…… “我还是会在林城工作。”风轻云淡,他的计划总不会为了苏潮汐而变。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当初没有选择跟去英国,现在也不会留在南城。 明白了。 会在紧急时刻挺身而出,但永远不会因为她逗留了。 为了高一那年的事,他始终愿意帮她。 就像前些年,季予淮哪怕到了英国也从来没见过自己一样,在苏潮汐决定结婚留在那片土地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已经隔了山里。 无法衡越。 但故事的完结,她还是想给自己再留一点念想,“以后呢?你会经常来南城吗?” 其实,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说着,她慢慢凑到季予淮眼前,在橙红色的氛围射灯下,苏潮汐想低身吻他。 而后,季予淮转身,蓦然间不动神色地躲开了。 对苏潮汐的关心,似乎也就到这里为止。 朋友之间,总要有界限。 几秒间隔,他淡淡开口说,不会了。 …… 池希恬二十四小时内坐了两次飞机。 在她离开南城的那一刻,身体想被抽空了般无力。 接近二十小时没合眼。 傍晚时分,她站在茯苓苑的别墅区门口,几年的相处时光历历在目。 但季予淮大概不会记得吧。 她是个很骄傲的人,年少时期有一腔热血,愿意□□情冲锋陷阵的将。 可池希恬从来不是要做谁的影子。 月亮高悬,路灯还没亮起。 映在水泥地面的身影有些浅淡,她已经做了别人的影子。 原来有些人即便不身在阳光下,也会有影子。 别墅内,她坐在沙发边上,一个纸箱子收拾了两个小时。 只放了几个相框。 手臂支撑着额头,池希恬的脸埋在一片黑暗中,手机在桌面上震了几下,突然亮屏。 池希恬吸吸鼻子,摸过冰凉的手机,指尖有些微微颤抖。 触到绿色接听键,她张张口,嘴巴干涩。 还未来得及发声,那边熟悉的男声先传来,程厉一如既往吊儿郎当的懒散感。 “你又来南城了?” 池希恬没心思,也无所谓他怎么知道的。 客厅没开一盏灯,她隐在黑暗中,哑着嗓音“嗯”了一声。 顿了顿,程厉问她:“你怎么了?” “没事。” 池希恬大概骨子里还是想做个明亮的人,永远都藏不住难过和失落。 两个人之间掀起一阵长长久久的沉默,只有客厅钟表的走秒声在滴滴答答响彻。 那边,程厉沉沉叹气,束手无策的无奈,缓缓开口:“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什么泪腺开关。” 从第一次的偶然相遇到现在,哪怕没有面对面,他都逃不掉池希恬的眼泪。 “程厉。” “嗯。” 池希恬淡淡开口,擦掉了脸上所有的湿润,“我想自己待一会。” 她能明白这个人的好意。 但往往善意是所有难过的宣泄口,池希恬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哭喊。 她真的很累。 或是旅途的劳顿,又或是别的什么,已经不太重要了。 程厉在那边顿了一秒,在挂断前挤出个“好”字。 放下手机,屏幕在几秒后熄灭,抬眸,她环视一周。 他们之间有太多共同拥有的东西,池希恬都没带走。 有些东西就是很难算清,就像付出的感情和时间,这是什么都衡量代替不了的。 个人照,电脑和相机,她没留下。 前些天她去南城,季予淮在电话里说投资商送了一盒椰子奶糖,池希恬甚至还没来得及尝尝。 现在,也不想尝了。 池希恬把单反里内存卡扣掉,放在书房的桌上。 那里面大都是季予淮的照片,她不想要了。 木质书架上,有她以前买的资料书,很久没动过,落了厚厚一层灰。 她踮脚,全都搬走了。 房子是季予淮买的,她把钥匙留在玄关柜子上。 回过身,面对熟悉的陈设,她想要是所有回忆都能算得这么清就好了。 夏日,林城夜晚的风,还是带着些凉意的。 路灯把人影拉得很长,月色正浓。 池希恬在手机通讯录里翻找,发现自己的朋友大多在海城。 唯一联系多的唐橙橙刚刚结婚,她总不能贸然住到人家里去。 踟蹰徘徊,她还是拨通了池沂舟的电话号码。 后者是真的来林城办事。 她哥早些年是挺有名的电竞选手,后来因为手伤退役,索性接手了整个俱乐部。 投资合作,都是他亲自谈。 接到池希恬电话时,他刚结束一场饭局,合作方的老总拉着他喝了几杯。 十点钟,坐在车后排,他对着屏幕,微拧了一下眉头。 自从家里催婚后,池希恬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 昨天甚至还刚刚拒绝了他。 这个时间,难不成是在南城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池沂舟按下接听键,混着听筒里一阵呼呼而过的风声,他启唇,“什么事?” “哥,你住哪?” “我都来半个月了,你才想起关心我住哪?”这边,池沂舟懒懒往后背上一靠,捏着太阳穴。 茯苓苑门前,池希恬身侧放了好几只箱子。 她微垂下脑袋,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眼眶又酸了一下,“反正你又不会无处可去。” 但她现在是真的无处可去了。 弱弱压抑的哭音让池沂舟酒醒大半。 他“噌”地一下直起身,嗓音低了半分,“池希恬,你在哪?” “茯苓苑。” 池沂舟心下一沉,她不应该在南城吗…… 不做他想,这场通话,以池沂舟那边冷冷的一声“掉头”结束。 半小时后,车灯照亮夜晚的林荫道。 池希恬的视线被晃了一下,抬手,挡住了有些红涩的眼睛。 透过玻璃窗,池沂舟看见她旁边七七八八堆了很多盒子。 甩门下车,他抱着双臂,在自己妹妹身上来回打量几圈。 “池希恬。” 闻声,她的目光落到池沂舟身上。 黑色身影,他的宽大身躯遮住了大半路灯光,居高临下,带来些酒气。 视线夹杂审视和探寻,他缓缓开口:“你这是大晚上搬家?” “不是。”池希恬摇摇头,自顾自把东西搬进车后备箱。 然而,在半途中被一只有力的手拦下。 “先说清楚。” 池希恬微微停了一秒,没作声。 旁边的人气压很低,一字一句问她:“是不是季予淮欺负你了?” 眼眸情绪涌动,她别开脸,轻轻落下一句:“没有。” 她始终认为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哪怕是有了分歧,她也想自己解决。 至于和家里坦白的事,那要她分手后。 如果池沂舟此时此刻没在林城,今晚她可能会去住酒店,只是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很难处理。 “那就是吵架了?” 池沂舟就纳闷,“池希恬,但凡你把跟我待在一起那股无理取闹的劲拿出来……” “哥。” 当事人愣了一秒,以为自己是自己幻听。 池希恬大多数时候直呼他大名,偶尔服软也就是阴阳怪气地喊喊他二哥。 这次,她的声音认真却又带了些无助。 借着凉凉月色,她强撑起一个苦涩的笑容。 “我想回家了。” …… 池沂舟在林城这边买了个公寓。 江洋路的忍冬园二期,名副其实的富人区,房价年年上涨。 巍峨高楼,夜景尽收眼底,中心街道繁华的车水马龙都落在脚底。 一室寂静,他把钥匙丢给池希恬一把。 池沂舟看她有点犹豫,“本来就是给你买的。” 大学毕业那会,池希恬说要留在林城,后来一直和季予淮住在茯苓苑。 他又不经常来这边,实际楼下的车也是给她买的。 他们家不缺钱,池沂舟想给自己的妹妹留足底气。 三室一厅,接近二百平方的高级公寓。 装修都是找团队专门设计过的,主卧是花哨又可爱的□□配色。 池沂舟说他来的这半个月都在客卧凑合,说是实在受不了那种风格的装修。 帮池希恬把东西搬到卧室,他没有多留。 偌大房间,墙角的盒子摞在一起,安静氛围下,沉沉回忆又开始涌上心头。 池希恬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刚刚好十一点钟。 她起身去了卧室的观景阳台,喧嚣和吵闹被绝对高度弱化,她按下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电话。 悠扬又低缓的系统铃声响了几秒。 这期间,她脑海里闪现了过往十一年的记忆。 池希恬一直认为季予淮这个人是被她慢慢感动的。 到头来,都成了泡影。 那边的通话被接起,季予淮还是一如往常地淡淡出声,音调却稍显疲惫,“有事?” “嗯。”大概是眼泪都流干了,她现在难得冷静镇定。 阳台的风撩起她耳边的碎发,池希恬手扶着栏杆,缓缓低下头。 “季予淮,我们分手吧。” 千言万语,她只能汇成这么一句。 她的感情在十一年前烈烈夏日的旧巷口开始,结束于蝉鸣不止的滚烫夜晚。 青春一场少女织梦,现在也醒了。 季予淮似是没听清地确认一遍,带着浓浓哑音,缓缓道:“你……说什么?” “我说……” 池希恬视线模糊,她的手紧紧抓着阳台的栏杆,轻闭双眼。 原来所有的不在乎和漠不关心,都是源于不喜欢。 耗尽一身勇气的她真的太累了。 半晌,池希恬缓缓睁开双眼,云淡风轻地仿若置身事外,慢慢道:“我们不要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 写完啦,下一章在2号的晚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