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难为双生花》 楔子 () 南宫钥静静地端坐在床边,看着摆放在不远处的编钟有片刻地愣神。眼前好像还有一位艺人投入而庄重地与乐器交流,耳中响起熟悉的弦律,意境深阔,玄妙空灵…… 以往在大殿上陪着南宫嚣静静欣赏音律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了。眼下,像这样日日呆坐的日子已过了一季,亭院中的花也开了一季,已入秋,花瓣如她一般慢慢变得焦焉枯萎,可是看样子这样的日子还要无休无止地过下去。 “钥公主,天气转凉了,奴去把窗关上可好?”走过来的是一直伺候南宫钥的婢女琴芬。 南宫钥摇摇头,一对杏眼毫无光泽,只剩下一层灰暗。伴随着一声叹息,琴芬缓缓退了出去。南宫钥记不起自己是如何被迫跟着姬朝回到周朝王都的,这一回宫就被软禁起来,算来,离他迎娶南宫钰不过还有半月余。 周朝正是得意的时候,夺得君位,眼下又正要迎取她的妹妹南宫钰。她父亲也正是得意的时候,因为在当下看来他的选择是对的,他选择了周朝来改变曾国的运途。 南宫嚣自认忠于先王之遗诏并不觉得自己是在逆天行事。可是她却明白如今所有的种种只能招来最坏的结果 。因人人都知,周朝得位不正。而天下诸候如今纷争不断,如此,只是落人口实,多了一个铲除南宫嚣的理由而以。 这此复杂的国事她不想理会,她只是想不通,她好好的一生为何要断送在这三个人手中,一个是曾对她温情以待的皇子;一个是她亲生的父亲;还有一个是她一胎同胞的妹妹。在这世上活了十五年,如今却要将这好好的生命送给她妹妹做新婚的贺礼。 哭不出来,许是哭过太多的原因吧。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会怨天怨地、咒骂憎恨。可如今,她心中已如死灰一般,不会再去为了自己注定的结局伤心难过。 如今,她只望着南宫钰的身子能够好一些。虽然她亲妹妹想要她的命,但是她却望着她好,只有南宫钰好了她才不用死。 门口响起琴芬的声音,她正在向来人福身行礼。南宫钥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颤抖的手握在身后睁大眼睛直直地盯着门口,看着房门打开,一个俊朗青年款款而来。眼前糊了一层水气,胸中郁结难解偏偏手脚还不听使唤的有些发抖。 真是不争气,作何要如此害怕?就算他要拿她的命也还要等些时日,如今他说到底也会为了南宫钰好吃好喝地将她供着,为了用她这具身体去换南宫钰那具快要凋零的身子。听闻世上只有三位术士能行换魂之术,也不知他能否得幸遇到一位…… “阿钥……” 他的声音一如往昔般的温柔,她终还是流下泪来。他伸手去擦她脸上滑落的泪珠,被她偏头躲过。她不太想看他的脸,偏着头看着床角一语不发,只听见他重重地叹了一声。 这时,她突然有些想笑,不知是想笑自己的傻还是笑他已事到如今还要演戏。论演戏他是真的演得很好,好到她信以为真才有了今日这般种种。 她同周朝相识于偶然,但她却对他一见倾心。因她父亲的故她常常能见着他,终于,她对他吐露心声也得了老天成全。本是一桩美谈,一切却因南宫钰的出现而改变…… 也许,是她的错。每一次二人出行,她都会带着南宫钰,当时不觉着有什么,只当是带着南宫钰一起散散心。她妹妹身子不好,从二人嗷嗷坠地之日起南宫钰就多病,大夫说至多活不过十四岁。 因她身子长得好,家中人便将大部分的爱都放在了自出生起就小了她一大圈的妹妹身上。妹妹娇纵着长大,她倒是活得粗枝大叶。 少人管束倒也是活得自由自在,只是幼时她常常看不惯妹妹被宠爱着长大。有时候二人一起她多拿了一样喜欢的东西,多吃了一口喜爱的糕点,先一步选了好看的头钗……妹妹都会生病。母亲说妹妹受不得一点刺激,她也白白挨了好些骂。 因为这些她处处都要让着她妹妹,必竟年龄还小,久而久之她心中也会有些酸楚和埋怨,会说一些难听的话,因为这个也挨了她母亲不少的打。 再后来,她就会刻意避开她妹妹,不去争不去抢给什么就是什么。倒是因为这样轻松了好多,自觉日子过得还算快活。 大了些她性子更加沉稳,人也懂事了许多。有一次在花园远远见着南宫钰咳出了好些鲜血,一张同她长得一样的脸涨得绯红,当下心中有些不忍。她得幸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而南宫钰却没得选。 她当时就想着只要是南宫钰还活着,她这个做姐姐的也当同家里人一样好好照顾她。 因此,哪怕是自己的意中人来了也要携着她妹妹一起见面、游玩。如今再来看,也不知当初是自己做了别人的嫁衣还是那二人早已暗通款曲,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傻子。 “阿钥。”周朝伸手去拢她额间落下来的一丝散发,她来不及躲开便只能僵着身子任他动作。 “你不愿同我说话吗?这件事是我负了你,但是如今我也没有办法,阿钰快要死了,我没有其他办法。”周朝的手顿了顿最后收回,他望着她,眼神有些复杂:“明日会开始祭天,许,三日后……” 南宫钥终于抬起头,泪痕已干在了脸上,眼神中只有恨。她强压着声音说道:“谢谢你来通知我的死期,你可以走了。” 周朝皱了皱眉,南宫钥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不会向他求情,这样硬性的脾性倒是一点也不曾改变,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当初若不是见着了南宫钰,许这一场对于南宫钥的悲剧便不会发生。到底,是他负了她。她没有错,可是他为了自己所爱也没有错。 南宫钰同南宫钥长了同样一张脸,柔软得像水一样的性子常让他想保护她。他从没想过南宫钰竟也会爱上他,爱得那般小心翼翼从不愿让南宫钥知晓,只独自一人心伤难过。 他开始怜她,而从那一次南宫钰舍命救他之时起,他才发现他对她已由怜生爱。为了拖着那般柔弱的身子还要拼尽全力护他周全的南宫钰,他只得做一回罪人。 “我走了……若有来生,我还你。” 望着周朝远去的背影,她在心中默念着:若有来生,愿你我永不再相见。 第一章 劫持(一) () 不知面前所坐的人到底是何人,此人黑衣着身黑布蒙面,但话说回来此人倒算是她南宫钥的救命恩人。算起来移魂之术也不过就启动于昨日,眼见着她就要魂飞魄散,许是老天也看不过去了,她已放弃了生的希望之时却见着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在一场让人措手不及的厮杀下救出了她。 救她的是谁她不知道,为何救她她倒是想了很久。如今围在姬朝身边的几个诸候自然是不可能救她于水火之中,而她一个轻于鸿毛的南宫后裔也自然没可能引起晋国的注意,对于这场王位争夺战来讲她没有任何存在或不存在的价值。 “南宫嚣是你父亲?” 宫宫钥一惊,半日不曾讲话的黑衣人此时打破了这平静。她迟疑着点点头算是默认。 “那南宫极就算是你的伯父了。这一次不是要救你,只是想着周朝如此看重于你,若是以你相逼许会不废一兵一卒便可让他撤出洛邑让位于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东王殿下。”黑衣人上前二步捉住她一只手,因用力过大让她有些吃痛,眉头皱了起来。 那黑衣人语气中带着奚落:“我当是如何特别的女子,虽说是有些姿色,哼……看来周朝的眼光也不过如此。” 原来并不是来救她的人,不过也好,平白多得了些日子也算是件好事。她淡淡一笑道:“我确实平庸,不过先生拼尽一群死侍来救我这平庸之人倒真是让人意外,你凭什么就觉得西王会为我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黑衣人看了她半晌:“你以为我们当真没有查清楚吗?”说完不再理会她愿不愿意,将她半拖半拉着向前走去:“我警告你,最好听话一点,不然你死了也就死了,我带着尸体回去也是一样!” 南宫钥一愣,她完全相信这黑衣人会要了她的命,可是她不想死。“这就对了。”黑衣男子很满意她的配合,语气也好了很多。 行至此时天色已暗,借着月光行走在满是湿滑小草的路上对她来说还是头一次,但她依旧加紧脚步跟着。这是一次机会,是上天给她活下去的机会,她要把握好,绝不能将命丢在这样的地方。 终于,走出林子,借着月光见着绵延数里泛着月色光化的浅滩小河边立了至少不下于二十个黑衣人,各人手执马缰或站或坐,一辆马车稳稳地停在一旁。 黑衣人推了南宫钥一把:“快走!你这身娇肉贵的,赶快上马车去!” 南宫钥没有吭声,老老实实地跟着上了马车。车外响起繁杂的马蹄声,颠簸起来的马车告诉她现在已开始启程。坐在一片漆黑的车里想着未来的路如何走,想着这一次要如何逃脱。 她细细思索着关于她这次被虏的事情,既然不会是晋国国君的意思,思来多与东王身边的刘氏有关。要如此清楚这些年周朝身边的人和事莫不是内臣才有可能么,而也只有刘氏一族与晋国六卿中的魏氏一族来往甚密。也许,这是魏的手笔? 瞒着王君行如此之事,若成,自是有功。若失败了,王君对此事根本无从了解。是啊,如同那黑衣男子所说,她不过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如果她真的就那么逃脱了也不会有人会大费周章的来追捕她。 车窗的布帘时不时因快速行进的原因而被风卷起来,月亮撒下的清辉让她想变作一只小鸟振翅飞去,飞上这夜空与它融为一体。 果然,马车并没有行至王都,而是入城后拐了个弯不知又向着哪个方向去了。南宫钥静待着结果,她只要知道现在她还不用去死就好了,南宫钰的那条命现在依然是她的保命符。 终于,行过了一条人迹罕至的街道,又拐入了一条山道,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经过了几个日日夜夜,终于,她被拖下了马车。 腿脚发虚得她都要站不起来,可眼前映入的却是一个宏伟的朱漆大门。能在这深山建起这么一座别苑,还以朱色作门色,看来此人非大富即大贵。 不待她看个明白,又被硬拽着拖进了门去。一路上少有奴仆,行至前厅之时却见着高堂之上稳稳坐着一位年逾三十的精壮男子。 南宫钥被后面站着的黑衣人使劲一推双膝着地伏在地上,高堂上的男子眉目中透出一股威严,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也依旧没有一点动容。 片刻后他低沉的嗓音响起:“做得很好,下去吧。” 黑衣人瞬时离去,堂中只剩下堂上坐着的男子和四名侍从,那男子对南宫钥道:“抬起头来。” 南宫钥缓缓地抬头,乌黑的长发半遮着那张苍白不堪的脸,看起来憔悴极了。她明白,要听话,要想法子保命。 堂上的男子看着她没有说话,对旁的一个侍从耳语了一阵。此后,她又回到了起点,被关在了一间装饰得清雅干净的房间里,不得外出。 其实也很好,到底不是被关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如此十日,她的房门终于被大开,来传话的是一位老者,奴婢扮相,衣饰色泽看起来应是个管事。从来人口中得知,她的命竟还真的值价,看来周朝是真的爱南宫钰入骨。 她不禁有些感慨,自己倒底是差在了哪里,如此就被比了下去。“有点不甘心啊……”南宫钥心中默默念到,几度睁眼闭眼间又有人来宣告她的死期了。 也罢,这几日想了许多,总归命中该是你的就逃不掉。只是想不到啊……他愿意退出洛邑?虽然二人走到了如今这般田地,但是就周朝个人来讲也算是个有勇有谋之人,断不该被情爱之事左右到如斯境地。看来她真的是不了解他,也就怪不得他会移情别人。 带她走上回程的还是那辆马车,只是行速不再那么充忙。她又见着了那名男子,骑在马背之上,立于睛空之下,远远望着她出行的马车。 南宫钥嘴角扬起一抹浅笑,送人去死还送得这么大气凛然的真是只有这些自以为救天救地救万民的人做得出来,真正是可笑至极。 第二章 劫持(二) () 算算时间周朝应该刚好应了交换条件,这边收到的许是飞鸽所传书信,这就火急火燎地带她上路了,也许对方怕周朝反悔?看来对她还是没有绝对的信心啊。 理所当然!女人嘛,哪里都有。现在爱南宫钰,以前不也爱她吗,说不准哪一天又贪新鲜喜欢上哪个更加貌美的女子了呢…… “到翼城了,下来吃点东西。”车窗被敲得“咚咚”作响,南宫钥没有在车中多停留,待马车停稳了之后即刻便下了车。 拿着分到手里的食物,她抬起眼皮看了看靠在一棵大树旁送她这一程的侍卫长脸色如何,确定如常便缓缓行近:“我……” 带队的侍卫看着她,等着她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仿若已经准备好要如何回答她。南宫钥将到嘴边的话生生地硬吞回去,找了个树荫坐下啃着手中的干粮。 本来她想扯个谎说是要出恭,可见那侍卫长的样子似乎已经准备好了要怎么回答她。她想逃可是没有机会,再走下去就到洛阳了,她逃不掉了吗? 夏日的天变得很快,刚将手中的干粮啃了几口天空中已布上了雨云。南宫钥抬起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看样子,一场暴雨就要倾盆而下了。 一滴,二滴……这一场雨是说下就下,像是天上盛水的池塘破了一个大口子, 说它倾盆也不为过。这路是赶不成了,南宫钥躲进马车里,一众侍卫躲在大树底下。 她撩开车窗看着乌压压的天空,明明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却如同天之将黑……像极了她的人生。 时间也不是太久,遥记不过是两年前的事……那一年她十三,他十九。他不过当她是小妹妹,而她知道自己小小年纪在心中种下的究竟是个什么种子。 她伯父南宫极作为曾候统领曾国,极看重作为先王庶子的王子周朝。周朝确实聪明,可以说是有勇有谋,也很讨先王的欢心。 若顺其自然发展下去,周朝必然成为新一届的天子。可是天意弄人,先王突发重病而亡,一切都成了纸上谈兵。而她初识他时也正是事态发展得最为严重的时刻。 作为嫡子的新王在保守党派的护拥下登位,周朝在拥护者的支持下心中不平,与支持他的各诸候国因此来往密切想寻到机会夺回王位。 刚上位的新王生性懦弱,得了晋的支持成为了个傀儡皇帝,内忧外患之下吓出病来不久便因病去世。周朝准备再起,却被新王的弟弟再以嫡子身份正位。 他被迫出逃,当时的时局若他不出击便只能一死,为求生机加上心中不甘意欲再起便常常到各支持的诸候国间奔波,因此也常去曾国走动。 而她同家人跟随南宫极居住,她便常找了理由在大殿和书轩旁转悠,以期待着周朝来曾国时能同他有个不期而遇。他见着她装作不经意似是漫不经心的出现时总是弯起嘴角一笑轻轻抚一抚她的头。 对国家政事她一点也不关心,却每每心灰意冷心之下又再给自己鼓劲加油。后来她想,许是自己太小了,不甘心地跑回去对着铜镜一照,果然,虽然个子不矮,但后面平,前面比后面还要平,未施脂粉一脸稚气。 她痛心疾首了好一阵,想了个法子将腰带束紧胸膛挺了起来再侧身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最后彻底失望的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起来,直哭到守在门上的婢女喊来了她的母亲这才让她收了疯。 她自然不敢说明她的心思,终得她母亲骂了她一顿。南宫钥倒是无所谓,打小挨骂与她而言就是家常便饭,也许她娘亲骂来骂去也骂成了习惯。 好在她父亲不怎么管她,她大伯也不怎么管她。她便可以悄悄实施她幼稚的计划,比如那不期而遇,比如送他个扎得双手都是小洞绣出来的一件四不像的手工。 可对于爱慕周朝这件事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倒不是她一直暗示得不明显。她当初其实也担心过这个问题,便下定决心用了二日来练习,以期能顺利地将话说清楚。 她想,到时候他一定要对周朝说:“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喜欢我吗?“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她足足练习了两日,可直到半年后她才又见着他,当日练好了的话如今却又说不出口了。她堵了他的路东扯西扯了半天也没将想说的话道清楚言明白。 倒是他,看着她一张憋得发红的小脸抿着薄薄的嘴唇笑了起来。不过一年半,眼前的小丫头已变成了一位眉目灵秀楚楚动人的少女。他自然懂她的意思,可那时候她在他眼中只是个小女孩。当初的小女孩已如初开的花朵,渐渐有了芬芳的味道。 后来,他会执了她的手去策马,会采了花编成花环给她戴上夸她好看。有时,她会看到南宫钰躲在远处看着他们。远远望去,南宫钰瘦削的身形依然小了她一圈,像是一阵狂风也能将她吹走。 可如今,那个赢弱的人占据了她本该占着的怀抱。她不仅失去了他的怀抱,还要离开自己的家。不……那已算不得是她的家了…… “哎……”叹了一口长气,马车外雨下得大,居然还响起了好几声炸雷。这炸雷声与平日听到的不同,就像是在耳边爆裂的一样,震得人耳朵痛。 马车又动了起来,为了不费一兵一卒便将世人认为偏了的道路修正,动了这么些兵力送她一个不过如此的女子回去做交换实在已算是劳师动众。 大家都想回去待在有温度的家中,谁想带着一个交换品顶着这瓢泼大雨淋成落汤鸡呢,如此着急地赶路倒是可以理解了。身上连着起了好几阵寒战,她觉着头有些发沉,身上渐渐像火烧一般发烫起来。 过了一会非旦没有好起来,身上倒是越来越难受。她闭上眼睛暗暗叹道:“果然是要死了呢……就让我这样子死去吧……”头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南宫钥终于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醒转了过来,能辨得自己活着对南宫钥来说是一件折磨身心的事。嗓子发干、头痛欲裂,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还是有些烫。好在她身体底子结实,要是南宫钰哪受得了这般颠簸,也许早已被吓死了吧。 回神想到自己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想到这个双生的妹妹,不知道是心太大还是已视死如归了呢?脑子里正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门上的布帘子被拉开,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探进个头来。 第三章 孟焦教际遇(一) () 正是天气炎热的八月,山中暮色深重,因前两日的一场大雨竟在入夜后起了一层如轻纱般飘渺的薄雾。马车稳当地停在一座依山而建的寺庙之外,南宫钥抬头看了看破烂的庙门,知道她这一条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在那个可说是她的救命恩人的灰袍男子的带领下走进了那扇欲倒不倒看得人心惊胆战的破木门。脚下的每一步都激荡起厚重的尘灰,整个庙宇空无一人看起来香火早已不知断了多少年,蒙满尘灰蛛网潦倒破败。满院子的枯黄的瘦草与这盛夏之季完全不符,凭空增添了一份凄凉之色。 她想,这明显就是一个临时落脚的点。可她做为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费这么大的劲把她带到这里来必然是她还有什么可被利用的价值,这一点是她小心翼翼跟着前面那贼眉鼠眼的灰袍男子的一小段路上想到的。 再想到好歹算是捡回一条命,若是他或者他们要她做做间谍什么的即便有所难处她也一定会咬牙坚持,若是要她做的事她做不到也不能说做不到,不言放弃讲的就是态度很关键,至于结果什么的走一步算一步。想好了这些,心里多了份沉重。 一直带着这沉重走进寺庙的大殿,只见着那灰袍者回头一笑向着她撒出一些不知什么物什。她条件反射的一闭眼,觉得那应该是水。怀着心里头的莫名再睁开眼,眼前哪里还是那个破烂到佛像都烂得分不清谁是谁的大殿,分明是一派鸟语花香的玉彻庭院。 天下之大,很有一些宗教方士,各教都有些拿得出手的东西,她也曾见过一位方士将画中之景活于人前,所以眼前景致的变化倒不至于让她有过于失礼的大举动。不过听说发生异像也会请这些能人异士去驱鬼除邪,她当时在家中听着些婢女侍从讲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故事吓得半夜里总是用被子蒙着头不敢睡觉。 这兵荒马乱的,今天这个国跟那个国打一仗明天那个国跟这个国打一仗,死的人化作累累白骨早已将这广阔大地粗略地铺了一个遍,戾气、怨气恐怕早已铺天盖地。各处都有法师道士捉鬼除妖也有和尚念经超渡,可杀戮不止,怨气如何能绝? 现在她得幸能见着某位名教方士倒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当时响起的那几声炸雷想必就是救她时用的绝招。看来老天爷还是开了眼,这位修士恰巧听闻了她的事情也觉着她无辜,闲来没事就顺手将她拾了回来。都说好人有好报,她觉得自己至少还是做过好事。 因为她是她母亲不咋用心的一个孩子,能够常常得闲乱跑,遇到她父亲心情好的时候便能缠着一起去到处闲逛。十二岁那年,初夏,她有一日同父亲一起去茶园子看当季最后一批茶叶的收成。路上遇到了一个人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此人衣衫褴褛如同乞丐一般。曾候管辖的地界以内还算平稳,这样一个人一看就是从别国逃来的。 在当时,不救外人是正理,救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反而有些不合众,不从流。她自然做了那个异类,趁她父亲去街边店铺为她和她妹妹买一个据说是当时在曾国正流行的绒花头饰,她冲过去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将手中的丝帕揉成一团塞进了那人牙齿乱颤口沫横飞的嘴里,再使了吃奶的劲将他拖到路边。 现在想来,也不知道就这样顺手将人拉到路边算不算得是一件好事。当然她做的好事不止这一件,这里特别要提到的这一件是因为那人身上的符箓串珠看起来像是一件法器,她当时知道那是一位修士。理所当然的,她想她现在被宗门中人所救也是因果之事。 正想得欢喜,就被现实“啪啪”扇了两巴掌。抓她来的并不是什么宗门大家,不过是两个在外散修的术士。当然,她倒不是对术士有什么看法,主要这次的帮凶,主持那个什么劳什子换魂大法的就是个术士。 理所当然的,她听到这种自我简介时面露不悦也是情理当中的事。但是她也明白,此术士非彼术士,既然不是同一个人也不应该把气发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到底还是救她的人。 沿着回廊拐了个弯,青青莲池旁站着一个更加年轻一点的小青年,长得高高瘦瘦很是俊朗。一头长发随意的束起,白衫飘飘的倒是有一点仙家超凡脱俗的味道。与旁边那个头发凌乱,长着一条缝大的刀口眼,脸上挂着像毛毛虫一样的两条八字胡的灰袍男子大不相同。 她倒真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不过这两个人一眼看过去区别太大难免让人比较一番再吐槽一番。她说:“谢谢二位的救命之恩。”这是实话。青年男子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面露笑容地同她说道:“不用谢,我们救你也是有原因的。” 果然,因果什么的不会体现在这种小事上,所以她以往帮了个修士同现在被术士救没有一点关系。现在被救乃是为了更现实的原因,这才正常,这才合理。 长得好看的青年叫做孟赢,长得难看的那个叫孟达。这二人并不是兄弟而是师兄弟,据说同属于三十年前便已衰败的孟焦教,而宗教其实并未消失于时间长廊之中,只是更加衰弱而导致无人知晓罢了。 但衰弱不等同于衰败,比如说现在的孟焦教中还存有一位老宗主,外加打小捡回来收养长大的两位师兄弟。只要还后继有人,就不算没落,就还有希望。一人就有可能变十人,十人就有可能变百人……老宗主的想法不可谓不宏大,但要实现这宏大的想法却着实有些难度。 所以就有了第二个计划,这就是南宫钥被救的原因。当日她被施以换魂大法的事只要是有心的人都能打听得到,必竟是在全天下寻找会换魂术的三位术士,这则消息在各个宗教间是传了个遍。 她被施法的消息就是这二人传给晋人的,然后再一路跟到现在终于决定动手。换魂术是种禁术,因其不是救人而是害人早已被禁。虽有人偷偷习之,但苦于此法只能用于孪生子之间,所以到如今这世上只有三人还习得此法。当然,这三人也不为各大家所待见,估计也徘徊在要不要弃了这法的边缘。 可就在这样的当口,周朝出现了,举天子之力全天下的寻找会这术法之人,其中有二人已近古稀,只有一人刚过天命之年便得了这机会。至于救她的二人为何要放了这消息并且多日后才展开营救全是因为受此术不成者至多十日便会暴亡。 当然也有例外,那便是没有暴亡。没有死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此人从此之后便可成为唤灵的体质,并且不被咒术邪气所侵。古往今来只有一人得了此先例,而她南宫钥便是那第二人。他们要用她后天的特殊体质再建孟焦教的名声。 原来她是被利用了,此时再回想也是后怕:“那第一人最后如何了?”她问。 “听闻最后也成了位宗教大家。” 这倒也不坏。 第四章 孟焦教际遇(二) () 自从来到这虚假的幻境中,南宫钥终于学会了睁着眼睛走瞎路这一特殊本领。她理解为何要做这样一个障眼法,但是她不理解为何时时刻刻都要做这样一个障眼法。 三个月了,她一时放松警惕便会在正走得欢畅时撞上一根柱子,或是一时忘记这寺庙的构建一屁股坐下去便穿过凳子栽倒在地,再加上山中的深秋冷得人反复感染伤寒,无论这幻境中是如何的一派明媚春光也抵不过残酷的现实。 这种痛苦已让她几次到达忍耐的极限,而且随着寒冬将至越来越让人不可忍受。坚持了一个季度,随着天气变冷南宫钥反复受寒而病终于忍无可忍的同孟赢和孟达提起此事,孟赢思索片刻沉吟道:“我以为你同我们一样呢。” 南宫钥不解:“一样什么?”二位孟宗教谪传弟子哈哈笑道:“穷啊,身无一物当自强,忘记你没有修练过体魄耐不得寒,哈哈哈……” 见到老宗主又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而且能见着老宗主完全是因为她被冷到了濒死的程度,当她被背着走进那间唯一可御寒的茅棚时老宗主正就着胡豆在喝酒。 后来她说起此事,觉得这两位孟姓小修士格外不擅用脑。她的想法是这二人能将幻术玩到这样逼真的程度,多多少少可以去某个市井卖卖艺呀什么的,哪怕带着她不便找个什么住处,至少买个两床棉被或者棉衣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但是孟赢的看法是,以他二人的高深法术必然要引起其他宗门弟子的注意,这一注意必然就会追究,追究之下南宫钥自然无处藏身,所以为了大局着想他们必然要低调。但是低调到连床多余的棉被也买不起倒确实难为他们了。 因南宫钥现在的处境和对孟焦教未来所发挥的作用,老宗主格外开恩收了她当外门弟子,并指挥着二位亲传弟子笨手笨脚地将另一间茅棚起在了他的隔壁。这两位瘦弱的亲传弟子竟能歪七八糟的将一点茅屋真的搭起来实在超出了她的预料,让她真心佩服。 自从当了这外门弟子,南宫钥便可以跟着两位师兄一起学习法术、剑术兼到林中狩猎了。学习法术基本上与她没有什么缘分,因为她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讲些什么,而且老宗主似乎完全没有要从头教她一遍的意思。 而狩猎就简单多了,当初在曾国时她就是个上树掏鸟蛋下河捉鱼鳖放敞了跑的人。那时为了隐藏自己的本性获得贵为皇子的周朝的青睐她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如今倒不用再做什么掩藏了。 见多了她之后大家的伙食也跟着好了起来,二位亲传弟子对她也格外的亲切了起来。孟达毫不避忌将他师弟的糗事全当笑料讲给她听,比如他练字时却偷偷地画美人图被师傅罚跪;再比如他练剑时躲在一旁看话本子被师傅打了好一顿。 这些话让南宫钥对孟赢敬而远之,避免因近墨而变黑最后堕入歧途。多几次后被孟赢发现端倪逼着她说出实情,她被他的一本古剑谱逼得很是无奈便老老实实地将事情告诉了她这位师兄,最后被纠正了想法。 原来他画美人图是为了下山卖钱多给老宗主买上两壶烧酒,而看话本子是打算空闲时仿着写上两本给老宗主多买两件新衣裳。多么纯洁的灵魂,多么高尚的品格。 南宫钥觉得老话真是有道理,这传到耳朵里的话自然都被带变了味儿。而对于孟赢告诉她孟达偷着喝师傅酒的事她也亲自去证实了一下,原来是因为孟达害怕老宗主喝多了酒对身体不好才委屈自己,看,多么体贴的性格。 只是不知道这两位师兄背后又是如何讲她的呢?后来老宗主说,这山上的日子清苦得很,两位师兄的性子倒是没有被这清苦消磨,这便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她觉得此话甚无理,难道两位师兄活泼的性子不是天性使然么,能够在这清苦中越磨越活跃这不是变态么?所幸这种艰难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多久,当南宫钥照着那本剑谱在半无师自通的情况下将那些招式大概耍了一遍的时候,二位师兄便给她接了任务回来了。 南宫钥同她这两位师兄呆的时日长了也生出些情谊,老宗主虽说不上是她正儿八经的师傅但到底也算在她的剑术上指手画脚了那么一阵,也算对得起她这个外门弟子,她如果不上心接下这任务估计会被扫地出门。 若是被扫地出门,那实际意义上她便又被判了死刑。估计她也算是上了赏金榜的,但这三位却为了兴教的大义而放弃了敛财的人之本性算得上是正人君子,虽然在带她回来的这条路上使了些手段,但不使这些手段估计她现在已经死得硬翘翘的再无翻身之日了。 南宫钥当然想活着,但她并不急着想去帮孟焦教复教,先别说她到底想不想,光说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其实她自己是否定的。但是老宗师说她有,那么从明面上来看她便必须有。 “我的剑术这样差,师傅你是打算让师兄陪着我去吗?”老宗师没有回答,南宫钥不死心:“您是打算让师兄陪着我去吗?” “是啊。”老宗师回答的话让南宫钥刚把提起来的心放下去,下面一句又直接将它提到了她的嗓子眼,老宗师说:“让你赢师兄将你送到此去的目的地。” 她何德何能,能独自一人去执行什么任务。当今正属乱世,南宫钥想到的任务便是去打劫某个富国的某位有钱人,也许老宗师想一点一点将钱财归总起来招募人马兴宗建教。 可是凭二位师兄和老宗师本人之能都没办法去劫富济自己,难道现在单凭她练了仅仅几个月入门剑术便可去成就大业?结果是她想得太多了,此行的目的不是让她去劫富而是要她去找一样兴教的宝贝。 因为移魂的缘故,南宫钥能召唤死灵亡魂,并通过亡魂的视界找到本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宝物。从前,南宫钥虽听过不少灵闻怖事,但她从未真正相信过。可如今听到有人亲口对她说起,她才晓得这人世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南宫钥的魂魄被唤出体外却又被人为打断仪式,已将进入虚无之境散尽精神意识之时却又被身体吸了回去,这后天的异禀便也随着这到虚无中转了一圈的魂魄回到体内。 倘若在特殊之地以血做引,画出老宗师教给她的符咒,便可进入那处的死灵之界。这种可怕的事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十分抗拒的,但能凭这本事换自己活在这世上,她认为也是有得有失,总的来说是一档赚了的交易。 南宫钥说:“师傅,这件事是不是没有走正途,我们可以去卖艺挣钱。”其实她还觉得孟赢长得很好看,可以将他介绍给哪一国的富家女子,最好是寡妇的那种,一定可以换回不少的钱。 可是这种想法仅仅在脑海里过了一遭便被她自己否决,看着自面前走过带着一脸温柔笑容挺活泼的一少年,她觉着自己怎么能有那么无耻的想法,这么想真是对不起一直以来都对她还算不错的这位师兄。 但老宗师似乎非常看不起她的这个提议,大概他认为用法器来振兴宗教比用劳力来振兴宗教说出去要有派头一些。或者他认为曲折的故事总比平淡的故事更加的吸引人。 南宫钥其实很想纠正老宗师这个想法,但转念想到自己也要有存在的价值,为避免唤起师兄们同老宗师的本性而灭了大意,还是决定让故事变得曲折些而什么都没有说。 第五章 偶遇 () 五月初,南宫钥跟着孟赢正式启程,忐忑不安地踏上了不得不去的一条路。山中正是春光大好,山花漫烂。 坐在几月前还膘肥体壮而如今却被孟达养得骨瘦如柴的三匹瘦马所拉的马车上颠簸前行,南宫钥想,让这样三匹瘦马拉着一辆被两位师兄改装得繁重的破车,兼带车上的两个人,关键是孟赢那个身板应该还很重,这样的场面真是造孽。 在山上的时候,肉食总是很难找到,找到了也不见得能捕捉到。现在来看,当初的骏马没有被逐一吃掉,掉着膘活到了现在简直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有价值总是好的,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春日里蓬勃生长的绿草让三匹瘦马一路上不时停下来闲散的吃草,南宫钥闲来无事也跳到草地上摘野花。孟赢喊道:“注意点形像。”她这才反映过来着的是一身男装,且说不是一个大男人,一个少年郎蹲在地上摘野花也不是一回事。 “二师兄说得是,这个样子太不像男人了。”她站起来将手中的花扔掉。孟赢顿了顿,看了看远处走过的樵夫:“我主要怕别人以为这花是你要采给我的。” 南宫钥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想不明白:“难道你怕你也像个女人?” 他解释道:“我主要怕被某个姑娘看到,被误认为是个断?就不好了。” 南宫钥明白道:“主要是因为我现在女扮男装。” 他说:“这话不对,主要你这个面容、身板其实同一个男的也没有多大区别。” 这一句一出口,结果就是被南宫钥捡起扔下的花直接打在了脸上。 虽说在山中避世快要一年,但其实还是在晋国国土以内。大概是穷山恶水的缘故,也大概是让敌人想不到的因由,在山上的这些时日倒是一直都很太平。 此次行事需得离开晋国前往尹国,从背面绕过可以避开成周。可是尹国境内也不敢就说太平,怕在国内张贴有南宫钥的画像,商议之下给她扮了个男装,可是个子太小只得扮个男童,面目又太过秀丽,只得委屈这三位师兄妹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捕了一只黑兔子。 当所有人围在油灯下抹着一嘴油啃烤兔子时,老宗师在昏黄的油灯下矫捷的用黑色的兔毛给她做了两条黑且粗的假眉毛,让她秀丽的面容凭添了三分男子气概,再抹了一种宗内秘传的药膏将眼皮往下拉,将一双又大又亮的杏眼做成了一双倒三角眼。 她照过黄铜镜,除了有些丑倒也挑不出其他毛病。但这副丑样子让她决定之后的路上都要少照镜子,而且忧心每日起床都要涂了药将眼皮往下拉会不会终有一日成了个真正的倒三角眼。 越过眼前的山林终于到了一个小镇,小镇地处晋国的边境,孟赢决定二人在镇上好好休整一日再踏上那险山恶水。可是翻遍口袋身上却半个子也没有。孟赢为难地道:“要不咱们去镇外那条河渠边将就一晚上?至少也比山中寒湿露重要好很多。” 南宫钥觉得他的要求实在是太过敷衍论如何也不答应,最后,孟赢在深思熟虑之下决定进行一个现场表演。表演的内容是胸口碎大石,因为使用的是幻术,需要特定距离才能以假乱真。 所以近距离的观众看得连连称奇,远处的人看前面围成一圈的群众像看疯子一样也是连连称奇,感叹不是这国起战火就是那国起战火的这个混乱的年代终于成功地逼疯了一大群人,且一大群疯子还聚在一起,场面颇为壮观。 末了,南宫钥兴奋地挨个儿收钱,得了个小金铢,几个铜币。她高兴得不得了,觉得自己当初的想法真是对的,靠着真本事,孟焦教早已复教。 孟赢啃着烤鸭纠正她这种无知的见解:“你可见过几个修界的在大街上靠卖艺为生?我们都是天命之人,自不当与凡人同般见解。” 她受教地点点头,夹了一筷子孟赢在无知的见解下挣来的红烧鱼,觉得如果无知可以让她变成一个有钱人,那么便让她再变得无知一点吧。然而跟着像孟二师兄这等见解非凡的人想要快速的变得有钱真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 正吃得欢快,身旁的长条凳被谁拉开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南宫钥害怕被人识出破绽来不敢说话,孟赢则看着眼前这毫不客气的不速之客指了指旁边的桌子示意他离开。 南宫钥担心了一阵也没见来人有什么异样的反应,便抬起头来看了对方一眼,是个难得的俊俏公子。 孟赢不悦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旁边那么多空位置你不去坐,你在这里打扰到我们了知道吗?” 那公子说:“你们这伙食里有一份我的贡献,那金铢是我给的。” 南宫钥“哦”了一声,引得那人朝她看了一眼,笑着说道:“你看这位小兄弟都记得。”南宫钥点点头,心想:老宗主这简易的易容术还真管用。 俊公子又说:“二位看样子是修士吧,我今日看破不说破就是为了能与二位结伴同行。我也对这些法术奇门很感兴趣,难得有缘就让在下护送二位吧。” 孟赢递了个眼色给南宫钥,她没有看懂,按着常理理解道:“你跟着我们一路上的开支就又变大了。”说完看了一眼放满了干面饼的包袱又说道:“我们可没有多余的钱花在你身上。” 俊公子说:“不防,我给二位做保镖。” 孟赢扶额道:“我们一路修行并不需要其他同伴。” 俊公子继续说:“我不仅给二位做保镖还兼带管饭。” 孟赢没有再同他说话,转身向店小二喊道:“店家,最好的客房给我们留三间。” 店小二讲只有二间好房,普通客房已经满员。且,春日里正是踏青的好天时,镇上的二家客店几乎都已满员,无奈之下孟赢只得接受了二间客房的事实。 其实对于俊公子要跟着他们这件事孟赢并没有什么其他看法,抛开大宗大室,即便是小的宗家修士也很受人尊重。南宫钥虽有些不放心,但考虑到二人身上只有那个金株有点价值便也觉得没有担心的道理。 当然,除非这位俊公子的特殊癖好,自己现在是如此丑的一位少年,但她这位孟二师兄还是长得很好看的。一切事情若都是按照表面的道理便是毫无道理可言,综合她自己的情况,无道理的事也有可能很有道理。 为了顿顿有好饭吃,也为了保住孟二师兄的清白,她决定当晚一定要同孟二师兄宿到同一间客房,不能只为自己安逸独睡一间客房而造成不必要的遗憾。 第六章 镇鬼 () 当天晚上没有发生南宫钥臆想的事情,一夜无事大觉到天明,只觉得好久好久都没有睡得如此舒适了。睁眼时见着孟赢一脸凝重的表情似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终于下定了决心,从地铺上抬起头看向她时眼中还有几许挣扎。 他说:“我原本打算夜里将你叫醒偷偷溜走来着。” 南宫钥问:“为什么呀?” 孟赢说:“思来想去觉得这个人出现得过于奇怪。” 南宫钥说:“那为什么没有叫醒我呢?” 孟赢说:“因为我睡着了,太久没有这样睡过了。”他用手摸着垫在地上软软的被褥:“我想了很久,觉得可以带着他到了尹国再想法将他甩掉。” 南宫钥说:“我觉得有点不道德。” 孟赢给她洗脑:“是他自己要跟着来的,也是他自己承诺要一路管饭的。” 南宫钥想了想,觉得孟赢说得很对,二人达成共识。 俊公子姓泽名弘,南宫钥报了临出门时宗内全体人员给她取的新名字,孟知了。俊公子直接唤她作知了兄。 这个名字她咋一听有点奇怪,直到当年夏至,火辣辣的日头下树上的叫声一声大过一声吵得人心烦时才恍然记起老宗师同师兄们给她取名时手中正翻晒着的一筛子药材,不仅是她的面容整得随意,连个名字也起得随意。 几日之后,途经梁国,听闻了一家大户家中闹鬼,孟赢要带南宫钥去见识一下,以避免她完成任务时完成得不那么顺利。 其实二者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首先,孟赢是要去镇压鬼魂,而南宫钥是进入死灵的世界直接看到死灵能看到而人却看不到的东西。但是终归是要面对这些非人类的东西,先让南宫钥路上近距离感受一下是老宗师特意交待过的。 必竟靠着孟焦教一不打杂卖艺,二不强取豪夺,三去捉妖降怪还让别人看着给点的路数,想要复教也不知要到哪一代才有可能。如今只能望着南宫钥这个被施了移魂术还能存活下来的宝贝帮着教宗发扬光大。 作为第十代传人的老宗师手中有一份上品法器谱,并对其中遗失了的最重要的三件法宝用大半生时间作了详细的调查。老宗师认为,几大法宝都归于现今风声水起的几个名门宗教,虽然几个名门宗教都各属一国,但是也是因为有这镇山之宝才能奠定乾坤。 南宫钥想,这几个大宗教之所以混得风声水起大半的原因还是因为靠的大树比较稳当,而不是所持的法器有多么高品。自然,这些话也是不能说的。既然老宗主觉得集齐三种法器就可以凌驾于所有宗教之上,且让这种天真的想法继续下去也算是做场好事。 自荐上门时这家人抱着怀疑的态度犹犹豫豫不让进门,最终让他们打消疑虑的竟然是穿得贵气又整洁的泽弘,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跟着这位什么都不会倒是很会装的跟班进了院里听主人细细讲述了的近段时间来家发生的异状,其实这些事已不能用异常来形容了,因为这家已经死了一人。 堂上的夫人不过四十出头,保养得宜的一张脸看着有些憔悴。她眼光中透着锐利,将在场的三人通通扫了一眼,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家中死了一个仆人,这些你们应该都听说了吧。” 她似乎想起什么,脸上略过一丝恐惧,片刻后恢复过来,摇了摇头,用手扶住额角:“请来了几位修道名家却都束手无策。你们真的有办法降伏这恶鬼?” 孟赢说:“夫人放心,不拿下这作祟的东西我们分文不取。”南宫钥想,即使拿下了你也不会说要收多少。她决定这件事完了之后要好好和她这位二师兄促膝长谈一下,必竟人还活着,活着就要用这用那,吃穿用度都离不开金银二字。 女主人指了指旁边木桌上用红布盖着的东西示意一旁候着的老仆打开,红布一掀开,竟是一大堆明晃晃的白银。她说:“若你们能在我夫君回来之前帮我除了这恶鬼这些便全是你们的……我不想他也跟着受怕。” 南宫钥明显感到站在一旁的孟赢似乎有些不稳,这么多钱财对于孟焦教来说确实是好大一笔,能开出这个价可见主人被这邪祟折磨得不轻。有一句老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亏得前面几位修士将价钱拖到了这个份上,不过同时也说明了这个东西不好处理。 孟赢显然没有这许多的心理活动,稍微的失态也并未让将注意力全数集中在泽弘身上的主人家察觉到。他说:“我们来就是要将这作崇的东西除了,这邪祟除得了你看着给就行,除不了我们分文不收。” 这次换南宫钥的脚站不太稳,做人做得如此,到底是坚持原则还是迂腐无知呢?这一不稳还幸得站在她身旁的泽弘,要是没有东西可靠她可能都要摔到地上了。抬起头报以感谢的一笑正对上泽弘低头看她那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睛。 她想他可能不高兴了,必竟站得好端端的被一旁站着的丑男这么一靠,也许他以为她在占他便宜。这么一想赶紧将身子站直。 女主人“哦”了一声,也许觉得这个便宜不捡白不捡,想了想点头同意了。为了方便他们行事,也或者还是不太信得过他们这种不用花钱去请的现成术士,三个人被安在了同一间房内。 床,倒是有三张,看得出来有一张还是临时搭的。南宫钥其实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只是每一日脸上这个药就会失效,她得在早上再将这个药重新抹一抹,再手动拉一拉眼皮。三个人挤一间房不是问题,问题是她易容这个事不能被泽弘发现。 但是也没有其他办法,唯一的办法是事情最好能在当天解决。挑了张靠里的床捂着脸倒头就睡,引得泽弘侧目:“这小子也太懒了吧,不洗漱一下就睡吗?” 孟赢说:“大男人不拘小节,像个娘们儿似的早一洗晚一洗婆婆妈妈。”说完,拎了张帕子出门洗漱去了。 南宫钥一直不敢睡,屏息听着房内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后才起身准备出门去洗一洗脸上融掉的药膏。刚起身就听见孟赢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去哪里?” 南宫钥抹了一把脸:“明知故问。” 孟赢起身说道:“你最好不要出去,这家的院子我都检查过了,用的符箓全是防鬼避邪的,整个屋子到处都是,看来这个邪祟不简单。” 南宫钥说:“那你不出去找机会灭了只害人的东西还躺在床上干什么?” 孟赢说:“等时间,亥时刚过,阴气渐浓,快了。” 听到快了,南宫钥心里开始打起鼓来,也不敢去洗她那张脸了。房中无人说话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到泽弘均匀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她在黑暗中摸着挂在脖子上贴身佩戴的护身符心底升起一股恐惧,不知道老宗师给她特制的这个护身符到底有没有用,如果没有用怎么办?东想西想的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被周朝拘禁起来之前她正在房中制的一把七弦琴,不知道是不是已被南宫钰拿去一把火烧了。 想到这里还是觉得骄傲,虽然打小就野,但作为一位伪公主该学的课业她一样也没有落下,全都学得很好,从来不让她大伯和父亲操心。琴棋书画虽说不上精倒是样样都学得全。 这种在恐惧中由身体自然而然迸发的保护机制让她很好的将思路转移了,回忆正在进展之时突然听见院中有什么划过地面的石板,发出极微弱的声音由远及近,声音临到门口便停住了,接着,有淡淡香味萦绕进屋内,似乎是女子惯用的胭脂香粉。 第七章 红衣女鬼(一) () 这香味甜滋滋的,带着些许说不出道不明的奇异感觉,像是脂粉中还混了些别的什么,醉人心脾却又说不上来。南宫钥有些痴迷,想要深深地吸一口时却听到孟赢的声音倏地响起,叫她屏息闭气。 她是跟着老宗师学了几日屏息闭气,问题是她学是学了,并没有学会。大概是孟赢忘记了这一点,她作为一名刚入门不久的外门弟子,老宗师教她并不尽心,不过是为了给二位亲传弟子复习一下顺带叫了她一起。 在这种情况下,她即便是卯足了十二分的劲也必然学不到什么。这会儿孟赢要她闭气,她就闭了,但不过眨几下眼的时间她便摆摆手道:“不行……”她进气比出气多:“再闭下去我就死定了。” “不闭你才死定了!”孟赢捂住口鼻说了一句,跳到她床上一只手里拿出不知是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塞进她嘴里:“吞下去,捂住口鼻。真是,害我都多吸了两口。” 她不敢说话,深怕多吸了香气进去,也知道那香味多半有什么问题。两人警剔地盯着门外,却忘记了靠窗的位置还睡着一个人,等听到房门“吱呀”地一声响,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暗道一声“完了”。 孟赢反应极快,脚尖轻点,几步跃上前去一把将已要迈出一条腿去的泽弘拉了回来:“知了!将他拉住。”话说完,孟赢便跳了出去,同一时间右手已从腰间抽出佩剑“乾天”向前刺去。 房门口贴了避邪的符箓,鬼魂进不来,但里面的人若离开了这个保护区后就不好说了。南宫钥死死抱住还不停往外折腾的泽弘心中晕了好一会味才将自己与“知了”联系在一起。 用了十几年的名字说丢就丢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感慨人人都想落叶归根,远去天涯游历半生最终年老迟暮之时最想念的还是自己的故乡,如同这名字,人的根本还是念旧。 她将吃奶的劲全数用到手臂上,使劲全力困住不停挣扎的泽弘,可他力气太大,两相僵持之下带得她往左挪了几步,她抬眼一看,竟能勉强看到院子的一角,只是外面一片黑暗,全没有清辉的月光。铮铮剑声入耳偶见剑身的银光挥过,将孟赢与那只鬼魂照出一星半点的轮廓。 那女鬼身着雾气般的红色衣衫,浮在半空的身形优美,披散开的头发乍一看之下犹如黑瀑。南宫钥在心中默道:“是位美人呢。”偶见孟赢一招剑光凌厉攻势凶猛,女鬼节节败退之下似被灵剑所伤。 南宫钥心中猛地一跳,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又向左移了几步。这一次泽弘倒是配合,跟着她一起挪了几步。院子中亮了一些,她这才看出原来是院中聚了好些黑气,因为女鬼受伤的缘故黑气散开,月光这才有机会撒进这间小院落,正是满月时,清冷月光将小院里外照了个大概分明。 孟赢的剑招这一下看得分明,每一个招式都又快又准,她看不清他怎么转了个身又怎么挥了一下手臂,只见着那女鬼似乎受伤颇重,有崩溃之势。 必竟是夜晚,为了看得清楚些她又抱着泽弘向前挪了几步,几乎快要贴着门口了,正看得啧啧称奇。那女鬼一翻身,鬼气冲天地直接扑到她三步开外,正贴到门口。 南宫钥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下她是看清楚了这个女鬼的脸。脸上全是翻皮露肉的伤口;一张嘴像是被什么利器切开,从左耳根被拉到右耳根;头上的黑发似乎被扯掉了一块露出一大块血红的肉。 没有瞳仁翻白的眼睛就那么定定地与她对视,她吓得一个激灵大叫了一声忙将头埋了起来。过了好一会,直等到头顶上传来安慰之声时她才将惊出冷汗的头抬起来,反应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钻进了泽弘的怀里,抬头时又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黑白分明的眼睛。 月光下,泽弘的眉毛挑了挑,迟疑道:“你……” 她问:“怎么了?” 他抿嘴皱眉:“眉毛外还挂着一条眉毛,而且,眼睛……” 她听他这样说心中一惊,忙推开他转过身去:“那个……嗯……我师兄呢?” 泽弘眼底泛起一阵笑意:“你师兄追着女鬼打出去了。你脸到底怎么了?我没有看清楚,你过来我帮你看一看怎么了。” 原来没看清楚。南宫钥松了一口气,道:“我刚才醒过来睡不着,想着睡前没洗脸又怕出去撞鬼就把我们修士专用的面膏敷了敷,这黑灯瞎火的大概是没清理干净。”再干笑两声:“哈哈,见笑了见笑了。” 胡诌完见他也没说话,便走回最靠里自己的床铺上盘腿坐下,趁靠里的位置比较黑掏了张棉帕在脸上擦拭,顺便将眉毛捊好,再掏出药水涂了涂信手将眼皮一拉。 泽弘果然没有再问什么,走到自己的床位上坐下。过了好一会孟赢才回来,南宫钥已将灯挑亮,见他白色的衣衫破了几处,人倒是没有受伤,只是神情有些郁郁不悦。 南宫钥上前几步问道:“怎么了?” 孟赢说:“那女鬼太狡猾,给她跑了。”喘了口气接着说道:“不过还好,受了重伤,至多不过明晚,我顺着她的气息找到她便可将她灭了。”抬起头来与南宫钥一对视,眼皮跳了跳:“你这眼睛……是被瓷枕挤了?” 南宫钥忙去找了块铜镜一照,刚才就着一片漆黑拉出来的眼型大小不一,一边高些一边低些,一边拉得略长一边稍短。她明白这戏是要做给泽弘看,哈哈一笑说道:“确实确实,是给瓷枕挤了。”可悲的是明日要顶着这张脸过一日了。 她仔细看了看,将两条高低不一得不太明显的粗黑眉毛调了调,转过身对着二人一笑,特别心虚地看了一眼泽弘,刚好捕捉到他看她的目光,将眼帘一垂再僵硬地将目光调到孟赢身上:“师兄,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那女鬼是怎么跑了的?” 孟赢脸上泛起两片红晕,在床上不自然地挪了挪位置:“从我手中跑走的邪祟少之又少,当然,凡事都有例外,例外又总不一样。比如这一次,这鬼魂戾气很重,摆明是个厉鬼。她后来只是逃命,绕着这屋专挑难走的道。我对这家院落房屋构造不熟吃了些亏,后来,许是她近了她魂魄依附之物,一下子就消失了。” 南宫钥说:“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又不解道:“可……一下就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孟赢说:“我白日里在这家屋里几个死位贴了符箓,不是避邪的,而是圈禁的。只要是邪物踏足进这家屋中便插翅难飞,断不会凭空消失。” 南宫钥还是不解:“这就是说……” 孟赢沉吟道:“这就是说,她是死在这家屋内。” 第八章 红衣女鬼(二) () 再见到这府上的女主人时,她正站在一棵断成两截的葱郁大树旁。南宫钥不知道一大早的这位夫人将她们叫来看一棵倒下的树寓意为何,捂着嘴尽量斯文地打着哈欠,眼中溢出两滴泪珠。昨夜闹了那么一场,她根本就没睡好,头刚粘到枕头却又被叫了起来。 走近了才发现孟赢脚步迟滞,连她走得这样慢也没能跟上。她看看孟赢再瞅了瞅地上那棵虽还青绿但已算是死得不能再死的大树退后两步小声问道:“二师兄,那树……该不会是你劈倒的吧?” 孟赢脸上微红,还没回答就听到女主人开口说道:“此树乃是银木衫,实在是结实极了,而且价格昂贵。” 南宫钥脑袋“嗡”了一声,心道这钱恐怕不只缩水那么简单了,女主人接着说:“夫家姓黄,以贵重木饰起家,这一株正是当时第一批树材中的一棵,是以作为起家的见证唯一留了下来的一棵。” 南宫钥心道:完了,一分也不剩了。 黄夫人转过身来:“我也不是想要你们赔偿,虽很是遗憾,但能将这棵树一剑挥断决不简单,照理那恶鬼应该已经除去了,可是后院中那口水井还在不停地冒着水。所以我想叫你们来问一问情况。” 她这样一说南宫的心放了下来,站在一旁的孟赢也提起了些精神振声说道:“昨夜同那邪祟交过手了,确如夫人所言,那女鬼极其凶悍。请夫人放心,我还是有信心能将这邪祟拿下的。” 黄夫人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上略过一丝难以查觉的波动,整个五官似乎松驰了下来:“那就好,还请大师们抓紧时间速战速决。” “请问夫人是否还有未尽事由没有交待清楚?”泽弘冷不丁的发声让南宫钥吓了一跳,就连站在一旁的孟赢也被惊得回过头去猛瞪这不懂事的局外人。 这府中的主人也好仆人也罢,都一心以为泽弘才是他们三人中带头的那一个,他这一问女主人也不好不回答,似是波澜不惊回答,但谁都看得出那是强自镇定的样子,黄夫人说:“大师何以有此一问?” 泽弘道:“没什么,只是循例问一问。” 南宫钥从这话中仿若觉察到什么,却又说不准到底是什么。只见着那黄夫人微不可查地呼了一口气:“没有其他什么了,就是那样。月余前我搬过来主宅,不过几日这里就开始有恶鬼作崇,死了一个人,是半夜出来被活活吓死的,再之后便请了好几批道士修士,情况怎么样你们也看到了。” 一下四周无人说话,只有几只小虫时不时振动着翅膀从众人间穿来穿去寻找适合落脚的花朵。 片刻,黄夫人问:“那大师可还有其他事?” 泽弘看大家都看向他,摇摇头:“没有了。” 孟赢收回瞪着他的目光道:“夫人可否将方才你所说的那口井再细说一下。” 黄夫人低眉垂眼,片刻后说道:“诸位还是请跟我来一同看一看,我再来作回答。” 众人前往黄夫人口中的后院,见着了那一口高出地面六寸左右的方井,那口井水正往外汩汩冒着水。孟赢一脚踩下去,发现这后院的水已及脚背,院中的花草几乎全已腐败,根茎泡在水中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腐败味道。 黄夫人指了指院中的那口井:“自那恶鬼闹事之初这里的水便不停地往外冒,从不停歇。” 跟来的三人心下了然她为何在见到各处庭院房屋被砍得缺胳膊少腿的也还是确定那邪祟未除,只是这黄夫人说了,她知晓和已全然告之,再没有什么要知会的了。故以,孟赢等人也未做他问。带他们三人来看怪异的水井,便真正是她也不知晓之处。 这一天,这三人都未能放松片刻,在府上各处重新贴上新的符箓以补全头日夜里一翻打斗弄破撕烂了的。贴了一会儿,泽弘首先开口,说的是几个疑问。一是这女鬼为何死于这屋内?二是既已成厉鬼为何这么久只杀了一人,杀的又是谁?三是这后院的水同这女鬼有什么联系? 此时,南宫钥正挽起袖子将一张在风中摇来摆去的破符撕下来,她一直觉得事情很多疑点,经泽弘这么一说她一下子就清明过来。这件事里牵牵绊绊的就是这几个疑问,这里只有孟赢可以作答,于是她将询问的目光转向孟赢。 孟赢说:“看我作什么,难道我还要去调查一番?” 南宫钥偏了偏头:“二师兄,未偿不可啊。” 孟赢抬头揉着额角:“知了啊……你可知为何宗师要我速去速回?”说完有所保留地看了一眼泽弘,等对方贴到稍远处才不动声色地将南宫钥拉到一边:“因为一冬过来没有粮食了,我只想快些挣到买干粮的银钱,管那么多做什么呢?” 南宫钥想了想,觉得她师兄这个说法不对,决心还是要争取一下,便说道:“二师兄,若你灭了那女鬼是不是就是根本意义上的灭了呢?” 孟赢问:“难道还有其他意义上的灭了?” 南宫钥说:“那如果她是被害死的你这么将她灭了不是也有损你仙门名望。”见孟赢不说话她又讲:“师兄你说过,鬼的样子就是死时的样子,我昨夜见了她那张脸很是可怖,像是被利器一刀一刀割成那样的。” 这下孟赢有话说了,他道:“那她必竟害了人命。” 南宫钥说:“若是回来寻仇呢?你看她作为一介厉鬼也没有伤过其他人,这是不是说明她只是针对她的仇家?并没有一锅端的意思?” 孟赢问:“什么是一锅端?” “一锅端就是……”她回过神来:“重点不在这儿,重点是她可能是被这府上的谁害死的,而被杀的那个人恰巧参与了其中。为什么她的戾气不消,估计是主犯还逍遥法外。” 孟赢蹙眉:“你想怎么样?用引介术?” 南宫钥垂目点头:“正有此打算,去死灵之地看一看她的始末。” “……” 南宫钥抬头一笑:“我胆子很大的,昨日不也没怎么将我吓到吗。总归是要用引介术,先试一试到时候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 南宫钥看着孟赢,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口:“师兄?” 孟赢叹了口气:“你知道吗,若只是借她的眼看一看倒还好,可是你要看她身前事的始末就得尝她身前事的滋味,她若伤心你感受到的也是伤心,她若受伤你也会感觉到疼痛,这样你还要去吗?” 南宫钥愣了愣,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半晌,她恹恹地道:“那我再想一想。” 第九章 浅谈 () 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孟赢便不再提,安心下来准备当夜找到女鬼的老巢直接端了。这世上哪会有人愿意为了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作出牲,更何况是为了个不知好坏的鬼魂去受不该受的苦。 正常人都不会去趟这浑水,可偏巧南宫钥并不正常。一个下午她都默不作声终于成功引起了孟赢的注意,他想,也许她提了建议最终又因害怕而不敢去心中觉得羞愧,女孩子总是特别容易不好意思,于是他这个做师兄的定要去开导一番。 他将她一张贴反了的符箓拿下来,见她看向自己便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没事,师兄也不会这么做的。” 南宫钥说:“师兄。” 孟赢说:“没事,师兄知道的。” 南宫钥说:“我想清楚了。” 孟赢说:“想通了就好。” 南宫钥说:“会不会死?” 孟赢蹙眉:“什么?” “如果进入死灵残识经历她所经历的事情,哪怕会伤心受痛但会不会死?”南宫钥抓紧手中的一大把符箓:“只要不要命我就不怕。” “……” “扑哧”一声,让两人转头看过去,泽弘嘴角的笑还没收起来,尴尬地咳了两声。 孟赢回头看了南宫钥半晌,伸手将她死死握在掌心中的符箓拿了出来,一边整理那一叠皱巴巴的符箓一边说:“我辛辛苦苦画了好久的,你就这样子给我糟蹋了。” 南宫钥又说:“师兄,好不好嘛?” 这是在同他撒娇?她想了半天就得出个同早晨一样的结论?孟赢说:“你真想清楚了?” 南宫钥点点头:“真想清楚了。” 孟赢说:“好,那女鬼受了伤,今夜有可能不会出来。趁现在她体弱你招她来试试吧。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 这样就答应了?南宫钥吞下还剩下的一堆话,笑着点点头:“谢谢师兄。” 泽弘不知何时走到了两人身边,也附声说道:“我也会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小兄弟。” 不知为何,这一句再正常不过的“小兄弟”却让南宫钥又发了一阵心虚,总觉得对方的语气怪怪的,忍不住抬眼去瞧,却见着他再正常不过的一脸正色。 是以,孟赢贴完符箓回到小院里将门口贴的符箓撕掉,南宫钥则趁着天色还不算太晚刺破手指按照老宗师教她的方法用自己的血在地上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她也不怕泽弘看到,反正泽弘看到了学会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泽弘似乎对此并不好奇,只是斜斜地倚在门口望着天边被夕阳余晖渲染得橘红的云彩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学会后练了好几次,虽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在地上画符,但是她画得很好。画完后她站在原地自己欣赏了一会才想起用棉布沾了清水将手指的伤口清洁一下,心想做这种事最是消耗精血,虽说不怎么痛但回头她一定得好好补一补。 身侧出现一道阴影将她罩住,她偏头一看,背光对着她的泽弘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小药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说:“我帮你上药。”这语气像是他又不像是他,傍晚的余光在他脸侧勾画出一道好看的轮廓。 南宫钥愣了片刻,放下手中的棉布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药瓶:“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自从前一夜她险些被他撞破真面目,再同他说话她便有那么一丝尴尬,沉默着将药瓶打开,再将一些褐色的药粉抖到伤口处,听到他对她讲:“最好再用帕子包一下。” 她说:“我只有一张棉帕,已经湿了。要不将洗脸巾撕了来包吧。” 泽弘闻言“哗啦”一声撕下一片蔚蓝色的衣袖:“洗脸巾留着吧,用这个将就一下。这下,总不能你自己来。”说完已将她的手拉到眼皮底下细心的包扎了起来。 南宫钥看着泽弘细致地将她的手包扎好再举起来看了看自话自说道:“不错,有进步。” 她有些好奇,看泽弘一副公子哥儿的模样难得还会做这些事,好奇之下必然要探索一番。她将手收回来看了看,一个手指头包得胖乎乎的,像是手指上戳着一个蓝色的汤圆。她时常会弄些小伤痛,并没有见过包得这么丑的,不由得真心发出一声感慨:“好丑。” “丑吗?我看看。”他将她的手拉过去,当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她以为自己那句不经意的话多多少少伤了他的颜面,必竟人家也是好心一片,还为此弄坏了一件上好的衣服。便又抽回手假装仔细的再看了看,惊叹道:“有些东西最是要细看,再这么一看倒是……倒是包得别具一格,颇有不一样的美感。” 泽弘笑了,因为那微小的笑声那样真切地传来,她放下心来。开始倒还好,过了一会总觉得这画风哪里有些不对,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她问:“我可以把手拿回来了吗?” 泽弘的手轻微的一动,松开了被他紧握住的手。 南宫钥将手放下来,为了缓解这无话可说的尴尬,问道:“我师兄呢?” 泽弘双手背在身后,不知道背光而立的他是在看着南宫钥还是在看着别的什么地方,他说:“孟赢师傅出去端饭了。” “啊?” 泽弘说:“你一直在画符,他等了一会,还问了你,见你没反应又过了饭点便去帮你端饭了。” 南宫钥不信,问:“他问了吗?我没有听到啊?” 泽弘诚实的说:“因为你很认真。”说完顿了顿:“也很勇敢。” 南宫钥感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一直以来只有人说她不懂事、顽劣、不服管教,即便她的功课做得很好她母亲也有话说,说她虽然琴弹得好书画也好可是却不如她妹妹的诗啊图史啊什么的背得好,女红也不如她妹妹做得好。 她做的事全是女孩子不需要做得多好的,可该做得很好的她却做得很糟。她做得好本心是想得到她父母亲的关注,没想到反而不讨好。但女红一事,虽然傅母也教,但好像她妹妹更感兴趣,而背书一事她其实背得不错。她学不好女红因心不在此为其一;她妹妹女红习得好她便想另辟蹊径为其二,但却是个不讨她母亲欢心的蹊径。 说起来,她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很少。她父亲公务缠身难得在家,她母亲一门心思都放在她妹妹身上,通常只在她闯祸的时候出现,摔伤了被斥责;打破东西了被斥责;吃多了被斥责;声音大了被斥责,有时候惹她妹妹不高兴,南宫钰一不小心生个病她还得挨顿打。 唯一一次她当众弹奏了一首曲子,引得满堂喝彩,她觉得她母亲看上去好像挺高兴的,她也很开心。结果等了一晚也没听到她母亲对她有所夸赞,虽投来几个目光却也是冷冷清清的。 下了宴会,她刻意走近她母亲,却只听到她母亲说:“钥儿这琴弹得比钰儿强了这么多,钰儿必定心伤,也不知会不会又烧起来,哎……”她本来跟在她母亲身后,冷不丁听到此话便顿足不前了,等同行的人都走远了,她的侍女提醒她这才恹恹地回了她自己的寝殿中。 想来生得一模一样的两个女儿,若是真要牺牲掉一位,无论是从以往的经历来看还是从二人后来的机缘来看都一定是她。 她心中堵了一块石头一般,咬着下唇自顾自陷入深深的哀愁之中,直到门外响起了孟赢的脚步声。她抬头一看,泽弘不知何时已经又站到门口去了,正迈开腿迎了出去接下孟赢手中盛饭的托盘。 第十章 栽花成劫(一) () 托盘里装着几小碟荤素搭配极好的菜肴,南宫钥坐在小桌子旁疑惑道:“今晚吃得这么好?” 孟赢说:“大概是看到那棵很结实的什么什么树被我一剑就劈断了。” 泽弘笑道:“绝对是,孟大师这一手露得正好。” 这么明显的恭维话南宫钥还是听得出来,呛了一口汤。其实她本来打的小算盘是结了这单生意手边上就有钱了,到时候提前将泽弘打发掉,以避免再出现头一日夜里那种事情。可刚才泽弘好歹也算帮了她的忙,这个话她寻思着不好意思同孟赢提了。 孟赢很受用,还多对泽弘说了几句话,顺手拿了个馒头给他。 吃过饭,孟赢让南宫钥去打个盹,她摇头:“师兄,你觉得这样紧张的时刻我能够睡得着吗?” 孟赢说:“你昨夜里就没睡,现在等着也是干等着,还是得等时间到了不是。” 南宫钥觉得此话有理,便听话地缩到她的角落里将脸上的药水补了补倒头便睡,过了一会,她开口:“师兄,我睡不着。” 泽弘说:“要不要唱歌给你听?” 孟赢说:“你还会唱歌?” 泽弘便哼起来了,娓娓的歌声低低呤唱,唱的是一首重聚的歌:丝丝暖雨,十里长亭再相见,虫鸣鸟唱。绿荫葱郁,艳阳微风,再来来,归于故乡…… 这是一首和缓温情的曲子,讲的是离别后再回故土的故事,本是首好曲子,南宫钥合上眼帘却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 不多时,尚在迷迷糊糊中未曾深睡的南宫钥被一把捞了起来。她晕头涨脑地睁眼一看,自己已双脚离地被孟赢提了下来,这一下脑子瞬间清醒。 她惊呼道:“师兄,这是干嘛?” 孟赢将她放在血符中间,腾出手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对不住,对不住,师兄方才也打了个盹儿。抓紧时间,迫在眉睫。” 说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靠窗的床铺,看泽弘正睡得欢实,想起他说的要为她护法,南宫钥道:“要叫醒他吗?” 孟赢说:“当然要,干什么将他歇着。”说完两根手指捏了一颗花生粒打过去,又快又准地打得泽弘“哎哟”一声从床上弹起来,似乎还没弄清楚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他杵在那里还在发懵,孟赢对他说道:“干活了。”说完又看向辛梓翎:“记着,将随身的护身腕扣带好,它会一直跟随着你,要出阵用它刺破皮肤。” 南宫钥抬起手将衣袖拉上一点看了看手上那个朴素的不知什么石头做的腕扣,上面刻满了符文,恰恰贴在她手腕上,只留有那么一小点缝隙。 说话间泽弘已经走了过来:“我们要干什么?” 孟赢说:“什么都不干,就守着她以防外界有人来犯。” 泽弘已择了根凳子在南宫钥身边坐下:“这夜黑风高的又闹鬼……” 孟赢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泽弘一笑:“在下一定守好。”说完还对着南宫钥一笑。 她已经在血符中坐定,听了这两人的话默默摇头,闭目间轻轻诵出那段咒语。院落中刮过一阵轻风,倒是没有想像中的狂风大作鬼哭狼嚎,只在一阵飘乎感之后,她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致。 周遭一片赤红,她能看见石缝里闪闪发亮的小晶石,还能看见飘浮在空中的细小毛屑,就连从身旁刮过的风似乎也有了轨迹可寻。原来,以鬼魂之眼来看,这世界多了很多不同的东西,有一些,用肉眼根本无法看见。南宫钥定下心来,心中默默诵出另一段咒语。 鬼魂,特别是级别不够高的鬼魂,很难再像活人一样去思考,支撑这魂魄存活在这世上的无非是她死前的执念与滔天的恨意,而残留下来的也只有生前的部分记忆。而南宫钥看到的,便是这部分记忆中的一段。 此处四檐搭着淡紫色的纱幔,轻飘飘地随风飞舞,远处是一副百花盛开的夏日美景。她听到一个声音,极小声的哭腔,唯唯诺诺且颤抖不止。那声音说:“慕姬,请您救救我。” 如远处鲜花般美丽的少女,眉目如画,面若桃李。她此刻微微低头看着匍匐在脚边的一个女孩,那女孩子同她一般年纪,被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按着动弹不得。 少女慕雨仪微微蹙了眉,倒不是她有多见不得这样身份低微卖身进来的奴隶,她只是见不得这样弱小的人被这样按着,看起来受了欺负不能反抗只能听之任之。 慕雨仪出身大户人家,父辈是经商多年的生意人。到了她这一辈,因为各个国家之间长期有战争的缘故虽说家道已远不如前,但仍勉力维持在一个较好的水平。慕雨仪自小教养得当,女子当学的学文,当习的礼仪样样出众,尤其一手绣工堪称一绝。 十六岁的年纪便名声在外,适婚的年纪,家里几乎都要被踏破了门槛。这样的姑娘自然比平常人家的姑娘更加金贵,家中一时也打不定主意接了哪一家做的媒。 想娶的人多了,又迟迟得不到女家的回复,久而久之反而有些门庭寥落之意。她母亲有些着急,找到她时急切地询问她的意思,让她择一个中意的,家中好去回复了人家。 慕雨仪当时正坐在临水的窗边绣一朵粉色的牡丹,闻言微微一笑,声音轻柔地道:“母亲莫要着急,女儿迟迟未下决心就是想寻一位最有诚意的郎君,他们要走便走,女儿还看不上他们呢,女儿要嫁之人必是对女儿一心一意之人。” 这话是慕雨仪的真心话,虽说是一介弱女子,倒是有她自己的见解和看法,特别是对于婚姻大事绝不肯将就。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最后来求亲的人真是走得干干净净,本以为有情郎难求,哪知道,这一众求亲的人中果然就有一位她命定之人。 这样一个花开得格外艳丽的夏日,她命定的郎君一直坚守着最初的执着,这位郎君姓黄,名诚,字义重。是一位靠着名贵木材发家的商人,其父辈白手兴家,在这一辈中将其发扬光大,此一辈的黄诚确实是一位难得的好儿郎。 婚事就此敲定,各种礼数已过,此日正是提书请亲之日,其母叫慕雨仪去往她房中打算将此事当面知会与之。哪知道一路兴冲冲行至中庭却遇到了这样的事。 地上一人抬起脸来,脸已哭花,但仍可看出是个清秀佳人。那样一副眉眼,是年轻时的黄夫人无疑了。 老嬷嬷行了个大礼,诚惶道:“慕姬,这丫头是新买进来的,当时差点被卖进烟花场所,因见着可怜刚好夫人叫买两个人进府上,管事的便将她买了回来。哪知道才不过几日,今日就被逮着在正厅中偷东西。” 慕雨仪道:“这是要去见我父亲吗?” 老嬷嬷点点头:“正是,管事的让带了去见老爷。” 慕雨仪点点头,看着地上的女孩。想到自己是一个快要出嫁的幸福少女,而地上那一个恐怕过不过得了今日都很难说,故而生了恻隐之心。她柔声道:“你要我救你,可是你确实偷了东西,那么你可否给我一个救你的理由。” 那女子像是捡了救命的稻草,点头点得跟捣蒜似的,忙不迭地哭着说道:“奴婢唤作琴安,前不久唯一的母亲病逝,可是却无银钱安葬,我将母亲遗体摆在家中,这几日过去恐怕都已经……都已经……” 慕雨仪心道原来是这个原因,逐让两位嬷嬷松了手,柔声道:“原来是这个原因,你起来吧,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偷东西知道吗。” 琴安连连称是,慕雨仪又对两个嬷嬷说:“去找管事的,就说是我让他将这个月的工钱先支给她,父亲那边我会去说。”两位嬷嬷称是,慕雨仪转了个弯先去了她父亲那边,那叫做琴安的女子在她背后使劲磕头,磕得那石板铺就的地都在“咚咚”作响。 第十一章 栽花成劫(二) () 这头磕得不可谓不真诚,那一刻,琴安是真心的感激着慕雨仪。但也不过是那一刻而以,有时候人的观念真的是很可笑,觉得自己救了谁,仅仅是不图回报的做个好事。可是想想看,琴安真的是一个值得去救的人吗?如果没钱安葬亡母为什么不开口去求一求主家去支一去工钱,为什么连试都没有试过就要去偷盗呢? 这之后琴安为了报恩理所当然的对慕雨仪感恩戴德,事事献殷勤,也自然而然的于不久之后便被慕雨仪要到了自己那里做了贴身的婢女。慕雨仪闲来无事,又看琴安极顺眼,便像教打小服侍她的雪堂一样好心好意地教琴安写字、画画、刺绣,总之她会的也都私底下教她这些贴身的下人,更多时候像是对待姐妹一般。 时隔不久,一个晴空万里,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慕雨仪带着两个陪嫁的婢女出嫁了。大红喜服下抿嘴轻笑的女子带着满心的欢喜嫁给她认为一心一意只会爱她一人的男子,大婚当夜,她在大红盖头下攒出了好些笑意,在他挑开盖头时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带着迷人的一个笑就这么在他眼前展开。 黄诚手中握着盖头,看到这样一个羞花闭月的模样愣了愣,极轻柔地将她挽起来。她不知要说些什么,使劲回想着之前母亲教给她要说的话,比如“夫君,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了”再比如“夫君请好好珍惜妾身”诸如此类,可是酝酿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口,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身边传来黄诚的温声细语:“仪儿可知,我早在去年赏荷之时就见过你了。” 她脸上的红晕盖过胭脂,娇艳欲滴,抬头看着面前剑眉星目的俊俏青年,道:“去年?” 他眼中满是柔情蜜意:“是啊,见了一面便再难忘怀,如今能娶到仪儿是我终生所愿,定当倾我所有好好疼惜你。仪儿,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脸上红得更甚,轻轻靠在他的肩侧:“我信你。” 新房里一对摇曳的龙凤烛燃得正欢,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在大红喜床前聚成个团团圆圆的样子,她紧紧地抱着他:“夫君。”唤得轻柔而缠绵。她心满意足,觉得这就是她想要的样子。 第二日太阳初升,作为新妇的她去向老爷夫人请安。跟着她的琴安和雪堂也是满面春风,正是看哪哪里都好。 黄诚是一个生意人,总得要天南地北地走,多数时候慕雨仪都同她带过来的两个婢女在一起,做的也是从前在她自家宅子里做的事。 两个跟着她的婢女,虽说雪堂是打小就跟着她的,但她也没有多一点偏心,总是待二人一样。但人做事总有长短,不是说你在这方面做得好就在方方面面都做得好,老天是很公正的,你在这个方面的优势将别人比了下去,别人就会有其他方面的优势强过你。总不可能是你处处都占了先机,那要让别人怎么活呢。 道理是这个样子的,可是还是要看你怎么想,比如这里的雪堂有天赋的原因,也有自小跟着慕雨仪耳濡目染的原因,一手刺绣虽比不上慕雨仪,但也总是佳品,特别是弹得一手好琴,就连慕雨仪都很是欣赏。作为南宫钥来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在琴安眼里却不是这么回事。因为琴安于刺绣这一面并不通透,于是慕雨仪就转而多教她写字、弹琴,奈何琴安于写字、弹琴这二途也难有造诣,慕雨仪最后只得将要求降低,只要求她会就好。 可是琴安不这么看,她觉得慕雨仪对她二人态度不同就是偏心,可她却没有想想,雪堂自小跟着慕雨仪,就算有点偏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其实说来说去都是小事,但是在你这里是小事在她那里却不一定,于是,这些小事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大,而最后压垮驴子的最后一根稻草的是一个倦鸟归巢,夕阳落霞的傍晚。 慕雨仪手里拿着黄诚从外地带回来的一张七弦琴,也算不得是绝佳上品,但好在做琴的木材上佳,因慕雨仪已有了一把自娘家带过来的好琴,便本着宝剑配英雄这样的想法将这琴送给了雪堂。这事也算是光明正大,可是事情就是有这么凑巧,不早不晚,雪堂刚刚满面欣喜地接过琴时有事外出的琴安就回来了。慕雨仪看到她时大大方方地同她打了个招呼,琴安脸色却不好,大概是不好做脸色给主人看,勾起嘴角请了个安退下了。 雪堂早就看琴安不顺眼了,冲着她走的方向瘪了瘪嘴。慕雨仪到底是大家闺秀,且又是一个有自己见解知书达礼的女子,冲着雪堂摇了摇头道:“她可能觉得我没有送她东西有些不高兴,这也没什么,明日我送她些夫君带回来的特产就好了。” 可是怎么会好,收到的人只会觉得这是看不起她,随便拿了些什么东西来搪塞她而以。这件事后,琴安很多时候都在外面,开始慕雨仪也没有查觉到什么,但哪里都有嚼舌根的下人,她不经意听到婢女们说琴安常常去马场找黄诚的堂兄黄子义,那些闲话里多多少少都是对琴安的鄙视和轻贱。 虽说是堂兄其实亲属关系隔得有些远,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堂兄弟。黄子仪家中也是经商,做的是马匹生意也算小有成就。琴安想嫁得好也是可以体谅,这世上的女子哪一个又想嫁得不好呢。可投怀送抱此等做法,还是她慕雨仪打娘家带过来的人做出如此事情,自然让她难堪。 慕雨仪憋了一肚子的气,等了一日才等回琴安,但到这个时候她的气其实已消得差不多了,见到琴安时只将她听到的话问了琴安。琴安初时有些发窘,后来红着脸说了自己属意黄子义,并顺其自然地请求慕雨仪为她作主。 慕雨安有些头痛,但也答应下来为她的事跑一趟。慕雨仪想的是,如果郎有情妾有意她倒也愿意顺水推一下舟。可故事的发展是不受控制的,天知道黄子义在哪一天路过她这个院子,看到了正素手弹琴的雪堂,慕雨仪这一趟走得正好,黄子义似乎正打算去找他表弟说这个事,见了慕雨安自然就将这事讲与她知,黄子义的意思是请她将雪堂嫁于他做妾。 如果说送琴是让琴安同慕雨仪的主仆之情生出嫌隙,那这件亲事便是让琴安对慕雨仪生出了仇恨。可这哪里是慕雨仪的错,她根本无法控制事情的发生和发展,更何况她连事情到底是哪一天发生的都不知道。她也好好同琴安讲了这件事的缘由,看起来琴安终于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可道理这个东西,说得通那叫理,说不通那叫辩解,意思就大不相同了。 这件事情过后,琴安在房里呆了好几天。慕雨仪也由着她,等到几日之后琴安终于出了房门来看起来与以往已无甚差别了,看到她这个样子,慕雨仪真心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琴安端茶递水,敲拿按捏如同以往一样,而且规矩了很多,再也不会无事便往外跑。 后来,一直安安稳稳地过了半年,慕雨仪与雪堂前后有了身孕,雪堂跟着黄子义回了家乡,十月怀胎,慕雨仪诞下了一个男婴,全家人都欢喜得不得了。孩子长得像黄诚,眉眼像她,在外奔波的黄诚赶在孩子出生时回到了家,一身的风尘仆仆,抱着他的爱子双手都在打颤。 慕雨仪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上,眼中全是温情笑意地望着抱着孩子的黄诚,黄诚抱着孩子给慕雨仪看,他说:“你看,他多像我,我要将我的家业做得更大,将来好交到他手上。” 她想去接他手中抱着的初生婴儿,却被琴安轻轻接了过去:“夫人,你要好好休息,现在还不能抱小主人。” 黄诚忙道:“是这样的话就不要抱了。”说完将被角往上拉了拉将慕雨仪整个包在里头:“听母亲说千万不能着凉了。”说完又对琴安说道:“抱给奶娘吧,让她将小主人带给母亲看一看。” 琴安行礼,抱着小婴孩轻轻退了出去。只是沉浸在为人父母喜悦中的两人都没有发现琴安死死盯着小婴儿时的表情,那样凝重又若有所思。 第十二章 栽花成劫(三) () 黄诚给儿子取名黄健,取意健康长乐。 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遗传了父母的优点,长得冰雪可爱又聪明伶俐。从开始张口说话起慕雨仪就写字给他看,但凡教给他认过的字再看到他便就能读出来。 虽说黄诚常年在外难得见到,可只要是一到家这孩子也能一见面就自来熟,跟他父亲玩得“咯咯”直笑。这样一个惹人怜爱心疼的小孩,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是慕雨仪引以为傲的心头肉。可是,乐极总是要生悲,意外总是伴随着喜悦。 黄健取名为健,足月生产,可身子不知为何实在是不怎么好,即对不起他那个名,也对不起打怀上他就吃尽山珍海味一心想他长得壮壮的母亲。黄健从小开始时不时就要闹一闹病痛,搞得家里的长辈不是请这个神人算一算就是找那个大夫开方子。 虽说如此,也算是磕磕绊绊的长到了三岁,但是身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毛病不断,就连远在百里以外的雪堂都因为这事带着女儿回来了五六趟,只为给黄健带回当地最能调理身体的好药。 小家伙倒是配合又乖巧,将这些苦药都尽数吞下毫无怨言,还童声童气地宽他母亲的心,说自己一定好好吃药,等长大了要将母亲喜欢的雪堂姨姨家的小妹妹娶回来让他母亲高兴。每每如此,总能让慕雨仪愁苦的脸笑成一朵鲜艳的花。 后来,琴安不知从哪里打听来一个土法子,说是她折寿才为黄健求来了替身。琴安拿着一个木头小人,认真地对慕雨仪说:“少夫人,将这个小人埋到家中极阳又聚水之地,可将小主人身上不好的东西吸净,只是日日正午都要带小主人去那里拜一拜。教给我这方法的大师说,只要一百日小主人便会身体大健。” 慕雨仪一听对孩子有好处当下大喜,不管听起来是不是有些蹊跷,但因琴安的这份心意非常感动,且这个方法听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琴安见她没有反对又极不安地说道:“因是替身,必然要吸些人气才能骗过老天,若要保孩子平安就只能是孩子至亲身上的人气才最最接近,只要点一滴这位至亲的血上去那小木人自会带走孩子这位至亲的一些人气。” 别说黄诚不在家中,即便是在,慕雨仪也不会想到要让黄诚来做这件事,而且为了不让他担心,她即便是做了这件事也不打算告之黄诚。担心还是有一点的,她问:“那会怎么样?” 琴安犹豫了一下,说:“那倒不会如何,只是会让人头晕眼花。” 慕雨仪安下了心,所谓爱得过深头脑发昏,这话用到自己孩子身上也一样不为过。孩子这样子过来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法子都试过,琴安这个法子虽听着不太靠谱但也可做一试。虽说每日正午要去拜上一拜,头也要晕上一晕,倒也不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情。 家中的极阳之地便是后花园,那里常年日照充沛,园中还有一口水井,真是最适合不过的地方。于是,按照琴安的方法,慕雨仪便将这小人埋在后园一棵花树下,每日正午都带着黄健前去参拜一番,为了不让黄诚担心她总是只带着琴安陪她前去并不让其他下人跟随。 可还别说,按此方法来做之后足足二个月,黄健再没有生过一次病。只是慕雨仪头晕得越来越厉害,还时不时出现幻觉,导致后头除了去参拜木头小人和吃饭她基本不出门,即便出门去参拜也总是让琴安拉着黄健以免出现问题。 这日,离百日参拜仅余五日,到了后院时琴安说路上遗失了母亲的遗物,正因为不贵重怕被打扫来扔了,请慕雨仪等她一刻。慕雨仪觉得这样的物件当然要捡回来,等上一小会也无甚不可。接近此事尾声,慕雨仪当下已十分放松,等了等,手中的小儿似要挣脱去追逐什么虫子。她握紧他的手,温声安抚,想到已在后院不过几步路的事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巧的是,当日她这头也不怎么晕,于是便将黄健抱了起来朝着埋小人的地方走去。虽然走过去时也微微觉得哪里有不对,可那处埋了小人的花树开得正艳,她怎么也不会认错。不知怎么脚被绊了一下,她抱着孩子身子不稳双双跌倒,跌下的地方正是院中那口水井。她听到耳边传来琴安的尖叫声,再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被救上岸时她晕迷不醒,等醒过来已过了一日,而黄健紧闭着一双大眼睛,早已经没了。 这一件事,是慕雨仪命运的转折点。南宫钥感觉到那从心底里升起的绝望,像是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支离破碎。那是慕雨仪心里的感觉,却丝毫不遗漏地再传感给南宫钥,让她也坠入了这深深的黑渊之中。南宫钥透过慕雨仪的眼睛看着天上的朝阳变成残阳再变成朝阳,怀里的孩子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像以往一样乖巧懂事。 她用脸贴着他的,声音低低的,温温软软的:“小健,你最喜欢吃桂花糕,去年秋天的桂花留了好多,你快起来,母亲给你做桂花糕吃啊。” 他的小脑袋窝在她的怀中,却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样动一动,再乐呵呵地点点头。泪水一滴又一滴从慕雨仪脸上滑落,然后在他脸上汇成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再一滴一滴落在初春的地上开出一朵朵花来。 虽让人难以接受,但所有人都当这是一个意外。可是慕雨仪的心中觉得,是她将自己的孩子害死了,如果她能听琴安的话在那里等一等,不过五日,一切便都结束了。发生这样的事情已无可挽回,可这个打倒慕雨仪的意外却在并不遥远的后来让她知晓这一切并不怎么意外。 时间可以冲淡所有人的心伤,却唯独不能冲淡慕雨仪的丧子之痛,那种害死爱子的伤一日又一日的撕裂从来就没有好过,她也不允许它好,就像是一种自我惩罚。 黄诚想要与她有一个新的孩子,她自然是拒绝的,可以说是抗拒的。但是对于男人来说,这种拒绝一次两次还可以理解,可是时间过了快一年她还是拒绝就让人不能忍受了,不能忍受的事情发生得多了就开始让人变得愁闷,往往这个时候就会发生些新的故事。 不愿意回房就寝的黄诚一个人呆在另一间空房里独自愁闷,特别是这种不知如何与外人道的事他只能自己消化。对于妻子,他自觉已付出了所有的耐心,可是失子的不是她一人,而人总是要向前看。这便是男人与女人普遍的不同点,他总是向前看,可她却抱着伤痛不松手,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出来。 可是他哪里知道她的自责,她的悔恨。过了这么久,他早已从与她共同的伤心难过和对她的包容爱护变成了愁苦埋怨。他独自愁闷的一个又一个夜里琴安总会端上些可口的小点心送到黄诚的房间,说是慕雨仪要她送过来的,黄诚每每一听便振作精神回到主卧房,可是却又一次次败兴而归。 过后不久的几个夜晚,琴安回去时都是脸色发红,可慕雨仪哪会注意到这个,即便眼睛从她脸上扫过脑子里都是其他的画面。再后来,琴安几乎夜不归宿,不过,慕雨仪照样没有看到,可是同样感受着那心中空无一物的南宫钥却发觉了,这意味着什么,曾被亲妹妹背叛过的她心里已十分清楚。 第十三章 栽花成劫(四) () 南宫钥心下如流入一股冰水,此种异端不过二月她的担心便成事实,黄诚提出要纳妾,原因是琴安有了身孕。 纳妾一事于富贵商户来说本是无可厚非之事,天下之大,此事正值流行,皇亲贵胄就没有一个不热衷于纳妾的,这本就已是盛行之风,若是不纳才会坏了规矩,偶尔还会成为笑柄,所以在这么冠冕堂皇的道理面前纳妾实属人之常情。 但是咋一闻此事,慕雨仪犹如被雷电劈中,一件新的悲剧将她从旧的悲剧中生生扯了出来,可这是一个恶循环,黄诚的背叛让她心寒不已。 她将这件事挡了下来,但她心知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过不去的只是自己心里那一关。 夏风悠悠,拂过池面一塘粉荷,老树上的知了一声接过一声地鸣叫,同树下跪着的琴安的哭声一起吵得人心烦气燥。琴安边泣边述:“夫人请你原谅我,夫人,只要您一句话,我肚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啊……” 慕雨仪握了握手中的团扇,南宫钥感到她心中闪过黄健的影子。 她到底心善,想到若不是琴安也会是别人,即是如此何苦再做这个恶人。可脸上还是一片冰冷,看琴安的目光中透出陌生与疏离,声音像从远方飘来:“你先下去吧,等我问一问黄郎。” 琴安千恩万谢退了下去,刚退了两步就有一个老嬷嬷上前来将她扶住。到底是有了身子的人,家中的老夫人和老大人虽不好当着面说些什么,但到底琴安肚中有的是他黄家的子嗣,各方面还是照顾有加 ,且自从此事说开琴安便搬了出去独宿了一处叫梦溪的院子。 依溪入梦,真是个好名字。她眼角微红,脸上却含着一丝笑意,问她新来的婢女:“陆儿,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陆儿跪在她身边:“夫人,此事已成定局,您万万看开一些。” 她笑出声来,将团扇放在膝上,眼角的泪珠滚落下来滴在那团扇一副鸳鸯戏水的画上,浸润开一笔浓墨水彩。她偏过头去,固执地拭去脸上的泪痕。 还未及她差人去传,黄诚于当晚戍时主动来到慕雨仪房中,他已有二个多月未来见她一面,此时出现慕雨仪自然知道是为哪般。虽然心中酸涩但仍保持仪态,与略显尴尬的黄诚相比似是若无其事。 四月草木知春,夜风寒凉,孤月当空,慕雨仪洁白修长的手指轻轻绕着茶杯画了一个圈。她当初认定他是她命定之人,真心实意地守了她那么久的可托付之人,可才不过短短四年多的时间便已物似人非。 她面容上波澜不惊,心中却翻云覆雨,淡淡地道:“你今夜找我何事?” 其实他不来找她她也会差人寻他过来,只是不知为何,偏要说些话来让彼此都不愉快。 黄诚除了尴尬还多了些恼怒,他是听了琴安说慕雨仪要同他说纳妾之事,顺带抱着和好之心前来。哪知道这一趟却没有好脸色给他看,想到她之前的拒绝怒气一冲上头不好听的话脱口而出:“我料不到你如此没有容人的雅量。” 她闻言一愣,心中凉意更深,手指微微有些发抖,脸上却故意浮出笑来:“容人的雅量,说到这个,我自认为比起你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今夜来找我就是要同我讨论雅量这个词吗。” 这是他们第一次吵架,那些甜言蜜语还在耳边,嘴里说出来的却已经变成伤人的语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怒意,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道:“我也不想这样,可事情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就当看在那孩子的份上。” 她语气放缓,却依然很淡:“你也知道孩子,可我的孩子呢?你已经将他全忘了吧。” 黄诚竭力压下的怒火从声音中溢出:“我怎么会忘,可健儿已走了一年了,如果你能早一点看开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她双目一滞,声音中也带出些颤意:“你的意思是说,所有的错都在我?” 泪水滑落,她偏头不去看他。她不说话,因为她觉得黄诚说得对,所有的错都在她,如果不是她黄健不会死。 他愣了愣,有些手足无措,慌忙上前拥住她,这才感觉到她瘦弱的身躯颤抖得如同秋风中即将飘零的落叶,心中愧疚顿生。他将头窝在她的肩颈中,声音软了下来:“仪儿,是我错了,是我错了,由始至终我爱的人都只有你啊。” 这句话让她心中的酸楚如滚滚浪涛涌了出来,她渐渐哭出声来,越哭越大声,将她的委屈和伤心统统释放了出来。 黄诚紧紧抱住她,如初婚之时般珍重。过了一年多,二人心中的疙瘩却在这样一场争吵中解开了。 不久,黄诚纳了琴安入门,可从此以后再没有踏入过琴安的梦溪院。这件事可能让琴安寝食难安,厚着脸皮到慕雨仪这处来了好几趟。可慕雨仪并不想见她,只让人将她委婉地拒绝在了门口。 倒不是她刻意为难她,只是单纯的不想见而以。一看到她慕雨仪就会想到她背着自己同黄诚的那些事,为免彼此难堪最好便是拒绝。 琴安的身孕有六个月时,慕雨仪也传来了好消息。黄家大喜,黄诚推了好些生意,几乎日日都陪在慕雨仪身边。这件喜事传开不久,琴安挺着六个月的肚子将慕雨仪堵在了花园中,看似不经意间碰到,可她自从肚子大了从不在下午出门,所以此次的偶遇南宫钥觉得绝非偶然。 慕雨仪与之寒暄了几句后便要打退堂鼓,琴安紧跟其后提着从前种种让慕雨仪烦不胜烦。路过一处坡地时慕雨仪加快了步伐想要避开,南宫钥看到跟在后面的琴安伸手想将慕雨仪推下那湿滑的坡去,那一下吓得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里不停喊着慕雨仪回头,却不料琴安肚子太大脚上不稳竟拽着慕雨仪一起滚了下去。 这一下,琴安肚子里怀了六个月的孩子没有了,那是一个已成形的男婴。因为月份大了,这一摔不仅摔掉了肚子里的孩子,而且听大夫的意思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而慕雨仪因为掉下来时被先着地的琴安挡了一下反而没有什么大碍,南宫钥看到琴安的手指在听到大夫那句话时紧紧抓住了床上的被子,眼含怨怼地看着慕雨仪。 老夫人轻轻拉住慕雨仪的手,温声嘱咐:“要小心身子啊。”回头又温声对琴安说道:“琴安这处的平安扣我就先收回去了,这是无名大师云游归来时求得的,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那位大师。待会我让厨房给你送些参汤过来,年轻,很快就好了。” 说完温和地看着琴安,琴安愣了愣,脸上装出些笑意,伸手从中衣掏出一枚系了红绳的平安扣解了下来伸手递给老夫人。见老夫人接了后转手又交到慕雨仪手中:“那位大师的东西难求,你且好好收着。” 慕雨仪觉得有些不好,眼含歉意地看向琴安。琴安前一刻还恨恨地盯着慕雨仪,见她转头看向自己立刻堆出笑来:“姐姐就拿着吧,说来这平安扣只求得一枚,原本姐姐有喜了我就打算给您送过去的。” 此刻也不好说什么“你有心了,好好养着啊”之类的话,慕雨仪只得勉为其难地收下玉扣,嘱咐琴安好好休养后便跟着大家离开了。 临出门时南宫角借着慕雨仪的眼风瞟过去,看到躺在床上的琴安面色犹如修罗,双眼只剩嫉妒与仇恨。 第十四章 栽花成劫(五) () 琴安果真如老夫人所说,年青,恢复得很快。因慕雨仪的肚子里有了孩子,而琴安的肚子又适时的没有了,身姿依旧妙曼不说还能靠着现在的身份夜夜明目张胆地引|诱黄诚。也许用引|诱这个词并不太准确,必竟她也算是他的妾室,虽说这名分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但到底是个不容争议的事实。 这事弄得慕雨仪挺难受,这一胎在她身体素质不佳这个客观条件和琴安这个外在刺激下怀得并不稳当,时不时见红让人心惊胆战。现在琴安弄成这个不孕不育的样子她又不能让黄诚一纸休书让其卷被子走人,那样又显得她太没良心,事情搞成了这样僵持不下的尴尬境地实在是让人痛苦的一件事情。 琴安倒也不闹腾,安然接受了失子的事实,过了些时日从市场买回来四条半大的犬只,说是近来许多人家都被小偷光顾,养几条烈犬更放心。她这样为家里作想,那狗又稳稳当当地被栓在柴房里每日由她亲自照料,这等小事家里自然也没话可说。 慕雨仪虽怕狗,但想到琴安也许是想找个精神寄托,而且那狗被琴安稳稳当当地栓在柴房一直也没出现在她的视线内,她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琴安去了。 九月的桂花开得正浓,淡黄的小花一蔟蔟地挤在树梢枝旁,芳香满园。慕雨仪总是在这月份采下许多桂花,晒干装入袋中封存。这一年也是如此,每夜将花收了放在屋里熏香房间。这一晚的花收回来后房间里的香味似乎与平日里不太一样,南宫钥鼻子虽灵但对花的香味是不是会改变之类不太了解,只觉得似乎是浓了一些。 黄诚当晚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来慕雨仪房里说话说得很晚了也不愿意离开,她不好催他离开,情到浓时半推半就,不过第二日,黄诚便顺利的让慕雨仪滑了胎。慕雨仪足足哭了三天,身体每况愈下,黄诚也愧疚得不行,像是想逃避一般出门去查看当年的木材去了。 他走后的第二个月,是天气已有些寒凉的十一月,夜幕早临,慕雨仪睡到半夜莫名出了一身冷汗,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南宫钥看着站在床边的琴安一脸晦涩难懂的表情,仿佛很高兴,又好像很愤怒,另外还带了点凶狠。 南宫钥有点搞不太懂,但却不能自已地打了个寒颤,就这样看着琴安像木偶一样站在那里看死人一样地看着床上熟睡中的慕雨仪,那眼神真是让人无法忘怀。直到半夜,琴安才如鬼魅般悄悄退了出去。 事情的反转就在黄家搬新宅子的这段时间,新宅其实已买了有些时日,当时想的是家中要添两个孩子,也为了以后各方面方便,新宅子便选在了镇子里。只是搬家这件事是个大工程,可黄诚此一去却因当年木料不好价格偏高回信说要迟些回家,于是这个大工程便只能由慕雨仪来操持,慕雨仪的身体又担不起这样一个繁重的活,自然而然地便被琴安接手了过去。 琴安虽接了这件事,却道自己能力有限希望慕雨仪在她需要时给她一点指点,说白了就是打打下手。这件劳心劳神的大事都被琴安接了过去,慕雨仪只帮着指点一下也不好再做推辞便应承了下来。 南宫钥心中不安,总觉得这其中酝酿着什么阴谋。其实这件事不是她想得太多,而是想也不用去想了,这就是个阴谋,已上好了套子只等着慕雨仪往里跳。 十二月中旬,算的日子说今日宜迁宅,所有人在新宅的房间也已收拾妥当,当日便作为正日子举家搬迁了。可琴安道老宅还有些未尽事宜,需再留一两日再过去,作为打下手的慕雨仪也只能留下来一起善后。 要去新宅的头一天傍晚,琴安来到慕雨仪房中,带着点低眉顺目的笑问道:“姐姐,母亲说要将这边的花木也移一些过去,可那边早已将园圃整理好了,眼下我也不知该带些什么花走,请姐姐去清点一下。” 天色已近暮色,也不知琴安为何选在这个时候,慕雨仪礼节性地同她寒暄了几句,秋风寒凉,她身体受不住,在屋里披了一件长披风裹住全身,带着陆儿跟着慕雨仪走了出去。 慕雨仪看了看园子里的各色花木,指着一对罗汉松说:“这是父亲喜欢的,那边的香雪球也不错,其余的就算了吧,你不是说新宅的花圃都打整好了吗,选太多了也没地方栽种。” 琴安说:“果真是姐姐想得周到,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多,看着这满院子的花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慕雨仪问她:“我们是明日就一起搬过去吗?” 琴安笑着柔声道:“正是,马车都安排好了,明日同这批需运过去的花木一起过去。老院子这边等黄郎回来再看他的意思是要卖掉还是留下来,若是要留再差人回来打理。” 慕雨仪点点头:“你安排得很好。” 琴安矮身福了福,目送慕雨仪远去。南宫钥看着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像是说了几个字,她辨不太明,便放弃了。 亥时,慕雨仪躺在暖和的被子里,像往常一样难以入眠,她将黄健想了想,将新近失去的孩子想了想,又将黄诚想了想,情绪悲凉深深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睁着眼看着漆黑的靠墙位置继续发呆。门外有一点轻微的动静,接着房门被轻轻地扣了扣。 琴安的焦急的声音传了进来:“姐姐,你睡了吗?” 慕雨仪本不想答应,可想到明日便要去新宅,有可能琴安出了什么纰漏。反正也没睡着,她便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起床将油灯点亮,披了件外衣拉开了门。 门外的琴安果真是焦急万分:“姐姐,我忘了件事,哎!也怪我这记性,扰了姐姐休息真是该死。” 慕雨仪听她说了这许多脑袋有些胀,轻声打断她:“到底怎么了?” 琴安急道:“母亲说祖祠里的石头要选一些过去,说是从什么高人那里求回来保宅基平安的,我不知道那石头是放在哪里了这可怎么是好?” 她急得打转,慕雨仪安慰道:“我知道在哪里,随你走一趟吧。” 琴安说:“那我去将陆儿叫起来。” 慕雨仪制止她:“算了吧,你不是也没带人吗,走一趟祖祠而以。” 她将外衫穿在身上,系好披风,用一根玉簪牢牢地别住秀发这才出门:“走吧,快去快回。” 二人走出了院子,琴安又道:“哎呀,我这脑袋,忘了拿个灯笼。” 慕雨仪道:“你以前不这样啊。”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之间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尴尬气氛,就连南宫钥都觉得这句话让人接不下去。慕雨仪大概也觉出了这话的味道不太好,硬接了下去:“没事,几步路而以,这月色也好,倒不至于看不清路。” 走了一小会觉得过于安静,慕雨仪疑惑道:“怎么今日宅子里这么安静呢?一个人也没有……” 琴安轻声道:“院里的仆人大都过去了,今日用了晚饭我只留了四个人明日移花木两个人驾马车,剩下的就只有你院子里的陆儿和我院子里的那个老嬷嬷。” 慕雨仪道:“难怪呢,可为什么不明日一起走呢?”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祖祠,推开门一股冷风灌了出来,慕雨仪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 琴安声音依旧很小,像是怕吵醒了谁似的:“我让他们走时带的话是今日晚些过去,可是事情不是没办完吗。刚刚新宅来人问了,我已经回话明日过去了。” 慕雨仪嗯了一声,跨进了祖祠。里面一片漆黑,月光费力地从后窗挤进一点光,对于这一大间平日里灯火长明此刻却一片漆黑的屋子并无助益,她熟门熟路地绕到供台后蹲在地上摸了摸:“咦?” “怎么,不在了是吗?”琴安的声音有些变化,冷得像一月的寒冰般带着点刀子割肉的狠。 南宫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终于反应过来琴安当时说的那几个字是什么,那是: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可是即便她那时候就看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她虽同慕雨仪的身体捆绑在一起却操纵不了这具身体也给不出一点提示,而就算她给得了又能怎样,这不过是一段记忆,根本改变不了现实中已经发生的事情,这样眼睁睁看着事情向最坏的方向发展真是让人无奈又悲痛。 慕雨仪总算觉出有点不对劲,可是她还来不及问一声就被琴安用什么砸在了脑袋上,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倒在地上气若游丝。 南宫钥觉得眼前发黑,头上让人晕厥的钝痛过了片刻才从肉体上真正传了过来,琴安阴森森地声音传到耳朵里有些飘忽,听起来那样不真切,她在问慕雨仪,她说:“你失去孩子痛苦吗?一定很痛苦吧,我当时也很痛苦,你害死了我的孩子的时候就该晓得你肚子里那个也待不久了。” 慕雨仪的眼睛睁开了,但带了一抹鲜红,那是血流进了眼里,她带着惊恐和不解看着眼前的身影。 琴安点亮了一盏油灯,昏暗的火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尖,像一个魔鬼,可她说出来的话才真正像一个魔鬼:“你当初那么对我,就不要怪我今日这般对你。知道那晚是怎么回事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是羡慕黄诚老是同我欢|好吗,我便在那晚加了点料在你晒在外面的桂花里,呵呵呵……那晚你们可真是……” 她一边摇头一边森森地笑着:“还有黄健,知道他为什么身体不好吗?因为我一直给他下毒啊,每日一点点,却又毒不死人。至于落水的事是因为我在你饮的水中加了一点致幻药,也是每天加一点,慢慢累积幻觉会越来越明显,若是突然停药那幻觉便会在暗示作用下更加明显,那颗花树早在头一夜被我换了地方,可是你却只记着花树,哈哈哈……” 琴安真是太无辜了,那些事情哪一件是因为她的原因呢?那都是天意啊,老天的心意当然是难猜难懂,可琴安却不在自已身上找找原因,一味的将这天意怪到了慕雨仪的身上。 慕雨仪初闻事情真相震惊到无以复加,一双手不知怎的突生出些劲来上前死死地抓住了琴安的腿,可那又有什么用呢,琴安一脚便将她踢到了一边。再走过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把小刀。 第十五章 栽花成劫(六) () 空气里刹时充满血的味道,南宫钥看着那把刀逼向自己,利刃落下所带来的疼痛感是她从前无法想象到的。她第一次感觉到恶鬼的气息,近在眼前,逼视着她的目光几近疯狂。 她看到这个不可挽回的夜晚,看到草慕雨仪的生命在这一夜如何结束,看到她身上那件浅紫色的衣服沾了血,像是刺绣上了一串暗红色的梅花。 慕雨仪现在已毫无招架之力,甚至连喊出声来都尤为费劲,可是琴安还是不打算放过她。那双鬼一样的眼中燃着熊熊烈火,可怕又残忍的话冷冰冰地打在她的心上。 琴安说:“你在想什么?你坏我姻缘,手里沾了我儿子的命,仗着生了一张好看的脸要我一辈子被你踩在脚下,连我好不容易才有的机会也要生生地夺走!” 她低下身子伏在慕雨仪的耳边低语:“什么事都是有原因的不是吗,我那四条犬是用生肉喂大的,这二日一直饿着,你猜,我买那四条犬是用来干嘛的?” 一股恶寒从南宫钥心底升起,眼看着第二刀落下来。南宫钥不敢再逗留,将左手腕的腕扣使劲一捏,扣中暗针刺出,她生出一种寒凉之意。 自鬼魂的记忆中脱离出来再回到自己的身体,恍若已过多年的时光在这里不过就是一柱香的时间。 活人与鬼魂本就阴阳相隔,强行建起了这么一个联接,带得全身冰凉。那是粘了阴气的缘故,慕雨仪又死了一回,在那样一段于虚无中徘徊了几十年的光阴中,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只是无人会知。 房间的门还虚开着,黑夜中一轮明月安安静静地挂在天上,一片乌云也没有,孟赢和泽弘端端正正一前一后的护着她,一切都很安宁,此时此刻在南宫钥明明白白知道这里有鬼的情况下却生出一种无端的平静。 站在后面的泽弘看到她动了动,小声道:“孟小师傅。”惊得前面的孟赢敢紧靠近她欣赏有没有哪里与众不同。 南宫钥低声问:“那位黄夫人为什么要搬回这个老宅子?” 孟赢愣了愣:“怎么了?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泽弘轻声述说这几日他打探来的八封消息,据说黄家现在是一日不如一日,镇子里的一处私宅已经变卖了。而黄家当家的主人现在长时间在外奔波想将逆势扭转,但是人才辈出,商浪涛涛新旧更迭,他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闹鬼的事也就是迁回老宅的那一日开始的,据说那个死了的仆人是黄夫人的远房亲戚,迁过来那日老家的人来看他,他便在夜里拿着黄夫人当日赏的几件首饰打算送给来此处见他的老婆,他的住房好死不死偏就安在了祖祠那边,人少位置又偏,估计那些首饰本是旧品,沾了黄夫人的气息,那鬼魂刚被激醒糊里糊涂拿他开了刀。 “另外……”他看了孟赢一眼:“听闻我们再拿不下这个女鬼他们至多两日就要赶人了。” 孟赢还来不及说话,南宫钥使劲一拍石板地:“拿个屁!” 孟赢一惊:“怎么说话的呢,好好讲话。” 南宫钥撑着起身,脚下打了个趔趄:“讲个屁!” 孟赢眼皮跳了跳,好好看了看她:“难道这是实验失败?” 南宫钥没好气的扶住他伸过来的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让她去死,就是那个黄夫人。” 泽弘低声说:“……她是凶手?” 南宫钥偏头看他一眼,将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烛火在眼中凝成一个红色的点,像是她的瞳孔本就是那样一种妖异的颜色,想起琴安最后说的话胃上一阵翻滚,捂着肚子吐了起来。 孟赢不嫌恶心地递了一杯水给她:“这个就有点麻烦了。” 他们不可能出手帮一个已经死去的鬼魂报仇,这件事本就与他们没有什么因果,但如果放任不管,下次如果黄家请到了有本事的人那个鬼魂是不是就会被彻底消灭? “有什么办法吗?”南宫钥将手中的茶水放下,盯着孟赢。 那眼神实在灼人,逼得他硬着头皮往下说:“要么那鬼魂放下一切重入轮回,要么就是等她报了仇怨恨全消,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一声冷笑自一旁传来,泽弘冷冷地道:“凭什么要放下一切,明明死得那么惨还要眼睁睁看着仇人痛痛快快的占了本该她拥有的一切快快活活地过日子,请问这是个什么道理?” 南宫钥站队:“对!这不是个道理!” 孟赢淡声道:“道理是与人讲的不是与鬼讲的,她是死得冤,但是也已成事实。此事已过了十多二十年,我们总不可能去将一个与我们无冤无仇的活人给杀掉吧。” 泽弘冷声道:“这兵荒马乱的,天天死的人还少吗,多死这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次南宫钥沉默了。 孟赢道:“我们走的这一道不管天下事,诸国兴覆那是天命。而人命,与己无关也绝不沾手,这是因果。” “因果讲修桥铺路无骸骨,杀人放火金腰带吗?”泽弘声音中充满了讥讽:“真是好天道。” “你……”孟赢语塞,两人一时间针锋相对,各不相让。 在一旁愣了半晌的南宫钥开口道:“与我们无关,确实不好参和,但是与这因果相关的人也许可以解了这一局,让一切有一个相对公道的结局。” 两人转头看着她,她不好意思道:“我的意思是说,这件事的当事人黄诚,他应该有权知道这一切。可是自迁宅之初到如今他都没有回来,而且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回来。”她殷切地握住泽弘的手:“可否麻烦泽大哥打听打听跑这一趟,偷偷将黄诚带回来。” 他挑起一边眉毛,看了看被她紧紧握住的手:“我尽力。” 她顺着他的眼睛看下去,忙不迭的将手收回来,动作迅猛得让人有些诧异,果然就见着他疑惑的又多盯了她两眼。她干巴巴地一笑,将双手在身上拭了拭:“刚才出了一手的汗,将泽兄弄脏了,抱歉,抱歉。” 她这泽兄,泽大哥的乱喊一气,明显已有些紧张,却又强自镇定地自说自话。好在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转而向孟赢道:“孟大师傅,你师兄如此说了,还请你做个决定?” 孟赢还在恼他,没好气地说:“你们都决定了还问我干什么!” 气氛略有些尴尬,泽弘似乎浑然不觉:“我们三人行你是老大,当然要问孟师傅了。” 孟赢依然不悦:“不敢当,与你不熟并不是一道的。” 南宫钥忙从中调和,她可是还要用人家泽弘呢,更何况她认为泽弘说的也没有什么不对。她伸手拉了拉孟赢的袖子:“师兄,你觉得这个法子好不好嘛,要是你觉得不妥你说,我改。” 这算是介于撒娇与正常沟通之间,她将事引到自己身上,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 这话无论是从音量的控制上还是从肢体语言上本算是一个恰到好处的表达,达到刚刚好的甜度,却在他看到她那张乱七八糟的脸时破了功。也许他还想拒绝的,不管怎么说,她顶着那个样子摇着他的手说了那样一番话让他一下笑了出来。 孟赢到底不算是个多么铁石心肠的人,只是各道有各道的规矩。此时气氛好转,他便也就下了这个台阶,点点头道:“只是你们要晓得我们的时间不多,我这边尽量拖一拖,但是至多也不过几日,要如何找到黄诚,找到后又要如何说服他回来你们最好有个计划。” “黄诚在一百里之外的桃花镇,并不算远,日夜兼程二日便可归来,我现在就走,二位等我好消息。”泽弘对二人一抱拳,转身出门翻墙离去之时房中的两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孟赢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疑惑道:“他何时八封得这么彻底?还是偷偷看了人家的家书?” 不知为何,南宫钥突然对他生出些好感,觉得他真是一个不可多得有情有意的热血好男儿,以至于他走了很久嘴角还漾着些没有撤尽的笑意。 第十六章 再见当初(一) () 泽弘让他们给他讨两日的时间,他便真的为他讨来这两日的时间。说来没有什么技巧,主家本就打算再给他们两日时间,过期便将这些白吃白喝了好几日无所斩获的骗子给赶出去,既然对方信势旦旦地要求再多给两日,总的不过四日,到时候轰人的事说出去他们黄家也算讲信讲情了。 于是这两日留下的这两人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忐忑,特别是南宫钥,生怕泽弘这二日赶不回来。而且在他走后她才想到,仅凭他一两句天方夜谭般的话黄诚就会跟着他回来吗? 二日很快过去,黄昏,太阳挂在天边将落不落。南宫钥同孟赢本来是同主人家一起吃的,这两日待遇直线下降,都是同下人一起在伙房打了饭端回房间吃,再也没有那么匀净的荤素搭配,一碗白米饭上只搭了两片挂着点油珠的青菜叶子,就连宅子里的下人都比他们吃得要好。 看南宫钥盯着饭碗不下筷子,孟赢轻轻拍了拍她:“怎么?傻啦?” 她瞪他:“你才傻了!” 他侧过去看她:“那是饭不好吃?其实吧,要知足常乐,你看,我们在山上有时连干饭都吃不上。” 她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吃饭,而要自己去想一个原因呢?” 其实,孟赢真是长了一张非常好看的脸,但令人惆怅的是,他的所思所想实在是对不起他长得那样招蜂引蝶。 想到此处,千言万语化做一声深深的叹息,她端起碗往嘴里扒拉饭。 孟赢说:“说你两句就不高兴了,那好,你说,你为什么不吃饭?” 南宫钥咽下嘴里包的一口白饭:“师兄,今日已满两日了,你觉得少了点什么没有?” 他还真左右看了看,老老实实道:“没有啊。” “就是泽弘啊,他还没有将黄诚带回来,再不回来我们明日连白饭怕都是吃不上了。”南宫钥痛心疾首。 “哦。”孟赢点点头:“这倒真是个问题,师兄先前还没有将事情看得那么远。” “还有个问题,如果泽弘真带不回黄诚,那……有没有办法救慕雨仪一命?” 孟赢想了想:“谁?” 她说:“就是那个女鬼。”说到这里她脑中闪过琴安那张丧心病狂扭曲的脸,打了个寒战。 孟赢为难道:“救不了,怨气太重无法渡化。” 她问:“唯有化解执念了?” 孟赢点头:“除了镇压,便唯有化解执念了。” 她不语,心头却越发紧了。只有她知道慕雨仪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她就像当事人一样亲身经历过那样可悲可叹可怖的一生。虽说最后关头她临阵逃脱,但那也怪不得她胆子小,那是如同修罗地狱一般恐怖的经历,那已不是胆量不胆量的问题了。 这么久以来行凶者逍遥快活,这善良却惨死的一个人仅剩的魂魄却将要被打得魂飞魄散,而她,将要成为或无法阻止别人成为行凶者手中的利器,将那无辜惨死的冤魂辗成齑粉,这叫她如何能坐视不理,可她又有什么能力去改变这一切。 这件事站在外面看和亲身经历实在是有太大的不同,若非经历相同哪有什么感同身受。 一碗饭她吃得比平时慢了三倍,吃完饭孟赢去还碗筷,她就坐在房外台阶上盯着院子里那棵树发呆,脑海里思绪万千。她低着头咬着下唇时听到谁喊了一声“知了”,但她想事想得太出神,完全没有注意到泽弘已跳下墙头,步伐沉重地走了过来。 “小师傅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你们修道之人不是应该耳聪目明吗?” 南宫钥突闻泽弘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惊了一跳,抬起头看着他背光而立,肩上驮着一个人。 她实在是有些激动,但对于刚才的事也不好解释什么,只不羞不恼地起身将他让进去。 泽弘将肩上的人放在他的床上,回身对她笑道:“两日,我没有失约。” 他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容极灿烂,衬着他那张眉眼弯弯英俊的脸,她仿佛站在阳光明媚处闻到了满塘荷花的清新,心头没由来的动了动,没话找话地指着他扎歪了的马尾:“你头发歪了。” 说完别过脸去不想看他,总觉得他那一脸笑有些灼人,烧得她心里发慌。走上前看了看床上的人,两鬓添了些白发,不过四十左右的人看起来却显得非常苍老,轮廓没怎么变,还能在他脸上找出当年的黄诚的影子来。 她说:“你将他怎么了?” “跟他说了可他不信,”他将护腕紧了紧,再抬头去系她说的扎歪了的头发,其实他这两日日夜兼程根本就没有扎过头发,歪了也很正常:“然后我就将他打晕带过来了。” 她看了看他,由衷地道:“好样的!” 孟赢还了碗回来,大概记挂着她吃饭时诸多不开心,不知从哪里给她包了两块葱油饼回来,进屋时看到泽弘回来了先是一愣,接着问道:“吃饭了吗?” “没有。”他笑嘻嘻地接过孟赢手中捧的饼:“谢谢大师傅。” 孟赢低头看着被他从手中拿走的饼一时有些无语,走过去看了看黄诚:“他怎么了?” 于是南宫钥将泽弘对她讲的复述了一遍给孟赢听,接着问道:“等他醒来要怎么跟他讲呢?他都不信。” 孟赢赢伸手在她额中一点:“正常情况下不信才是正常的,来,抵着他的额头。” “干什么!”她干巴巴地道:“男男授受不亲。” 孟赢看了她半晌,忍不住笑道:“你想什么呢?” 南宫钥打断他:“我没想什么,你想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将你所见,现于他眼。” 南宫钥惊讶道:“还可以这样?你怎么不早说?” 坐在一旁已将两个葱油饼吃干净的泽弘拿帕子擦了擦手,漫不经心地听他二人说话。 南宫钥说:“师兄你还有多少本事是我不知道的啊?”她的意思是他真是太棒了,总是有惊喜。 而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她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其实她完全没有想知道什么,愣在那里想他是不是还有什么要说的要指点的没有说完。 孟赢笑了笑,把她往黄诚那边拉:“当然能行,你沾了鬼气,这些属于鬼的记忆同鬼气混在一起正好过些给他,一举两得。”他握着她冰凉的手:“去吧。” 她突然想,若是最开始慕雨仪没有救琴安,眼下的一切也许就该是另外一种样子了。 蹲在床边,她低头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黄诚,如果当初你勇敢一些,有主见一些也许就没有这么多遗憾了。这么些年了,也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慕雨仪。” 黄诚正晕迷,当然回答不了她任何话,她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只是这些事,必需要让他知道。 阳光已经消失,这昏暗的屋内,她将额头抵在黄诚的额上,眉心中一股凉意往外溢去,南宫钥眼前闪过一幕幕早已过去的陈年旧事,血淋淋地在他脑海中铺开。 第十七章 再见当初(二) () 那场埋于岁月洪流之中的往事,就如同从未在这世上出现过一样早已无迹可寻,而如今,它要重新演绎一次,再一次剥开那鲜血淋漓的伤口,露出里面狰狞的血肉来。 慕雨仪笑着回头,脸上是十六岁少女花朵一般的面容,带着些羞涩,声音温柔悦耳,她在对她的母亲说话:“女儿要嫁之人必是对女儿一心一意之人。” 淡紫色的纱幔轻飘飘地随风飞舞在一个百花盛开的夏日美景之中,慕雨仪柔声问着跪在地上的一名婢女:“你要我救你,可是你确实偷了东西,那么你可否给我一个救你的理由。”地上跪着的人头如捣蒜,哭着说道:“奴婢唤作琴安,前不久母亲病逝,可是却无银钱安葬……”慕雨仪斥了两位嬷嬷答应予她银钱,少女眼神清澈,阳光下的白净肤色上溶了一丝艳阳的光彩。 是新婚那夜的房中,她脸上的红晕盖过胭脂,娇艳欲滴,抬头看着面前剑眉星目的俊俏青年。青年眼中满是柔情蜜意:“能娶到仪儿是我终生所愿,定当倾我所有好好疼惜你。仪儿,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她红着脸轻轻靠在他的肩侧:“我信你。” 光阴似箭,黄家老院中皆是慕雨仪的温柔,不论是对贴身的婢女,家中的仆人还是对家里的亲人。 是贴身婢女的琴安拿着一个木头小人认真地对慕雨仪说:“将这个小人埋到家中极阳又聚水之地可将小主人身上不好的东西吸净,只是日日正午都要带小主人去那里拜一拜,只要一百日小主人便会身体大健。”她还说:“因是替身,必然要吸些人气才能骗过老天,若要保孩子平安就只能是孩子至亲身上的人气才最最接近,只要点一滴这位至亲的血上去那小木人自会带走孩子这位至亲的一些人气。” 慕雨仪抱着孩子跌入井中,被救后抱着她那未救回来的孩子小小的尸身从头一日的夕阳落下直坐到第二日朝阳升起,眼泪流了一脸,写满了无助与绝望。 是黄诚竭力压下的怒火的声音:“我怎么会忘,可健儿已走了一年了,如果你能早一点看开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雨后初晴,琴安伸手想将慕雨仪推下那湿滑的草坡,却不料肚子太大脚上不稳竟拽着慕雨仪一起滚了下去。被救回后眼含怨怼地看着慕雨仪,那是一双冲满仇恨的眼睛。 一点一点,一幕一幕,终于从和风细雨走到了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琴安用一块大石头砸在了慕雨仪的脑袋上,她在问慕雨仪,她说:“你失去孩子痛苦吗?一定很痛苦吧,我当时也很痛苦,你害死了我的孩子的时候就该晓得你肚子里那个也待不久了。” “你当初那么对我,就不要怪我今日这般对你。知道那晚是怎么回事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是羡慕黄诚老是同我欢|好吗,我便在那晚加了点料在你晒在外面的桂花里,呵呵呵……那晚你们可真是……” 森森地笑从琴安嘴里传来:“还有黄健落水的事是因为我在你饮的水中加了一点致幻药,每天加一点,慢慢累积幻觉会越来越明显,若是突然停药那幻觉便会在暗示作用下更加明显,那颗花树早在头一夜被我换了地方,可是你却只记着花树,哈哈哈……” 琴安一脚将她踢到了一边,用手中的小刀划破了她的皮肉,一刀又一刀,皮肉翻开,鲜血染了她一脸一身,再看不到当年那美好的容颜。 “你在想什么?你坏我姻缘,手里沾了我儿子的命,仗着生了一张好看的脸要我一辈子被你踩在脚下,连我好不容易才有的机会也要生生地夺走!” “什么事都是有原因的不是吗,我那四条犬是用生肉喂大的,这二日一直饿着,你猜,我买那四条犬是用来干嘛的?” …… 哪怕是再看上一遍南宫钥也觉得自己身上冷得像坠入冰窖,这种入骨的寒冷与恐惧让她清楚,这世上一些活着的人远比恶鬼更加可怕。 梦境一般的往事戛然而止,南宫钥抬起头,噙了些泪的眸子茫然了片刻,而躺在床上的人也慢慢睁开了眼睛,眼中满是做了场恶梦后的惊惧。 南宫钥敛了眼中的泪,看向黄诚:“醒了?” 床上的人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定好心神,坐起来擦拭着额角渗出的冷汗,沉默中看了一眼泽弘:“……这是哪里?你们要多少钱财才会放了我?” 居然还很淡定,泽弘觉得好笑,说道:“没有人想劫你,这里就是你黄家的老宅。” 南宫钥说:“黄诚,你刚才看到的都是真的,听闻你家中的人说先夫人是精神出了毛病离家出走了,可是她并没有,她只是……”她只是被人杀害了。 她的话被他粗野的打断:“不可能!那只是个梦,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的呼吸渐渐加粗加重:“你使了什么幻术?干什么要给我看这样的……这样的……我不相信。” 南宫钥蹙眉:“就是因为你不相信,你懦弱,遇事只想逃跑才会让奸人趁虚而入,你没有保护好她才会让她惨死,就连尸骨也无法保存。” 看着眼前的男人在房中点燃的烛光中脸色渐变嘴唇抖得厉害,她说:“如你所见,慕雨仪确实死于琴安之手,也就是如今的黄夫人之手。慕雨仪死得何其无辜,你难道就不想为她昭雪?还是说,你真对那位早已过世的夫人无动于衷了?一切都是真的,也许你去见一见她就会真正相信。” 她说完这些话,看到黄诚整个人都抖得厉害,一只手握得死紧,关节泛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话,嗓音发颤已有些嘶哑:“去见谁?” 南宫钥看向孟赢,得她二师兄深深的一个叹息,而后起身对黄诚道:“去见慕雨仪的冤魂,我知道她在哪里,你随我来吧。” 黄诚撑了好几次才从床上下来,嘴唇半开着,像是呼吸不敞,过了好一会才平缓下呼吸同孟赢一起出了门。南宫钥同泽弘尾随两人一起走了出去,捡了那条已经摸清楚的路,没有挑灯,摸着黑悄悄地向着祖祠方向走去。 第十八章 重逢(一) () 初夏的夜带着些如水般的凉爽,不知名的昆虫不时发出一两声低鸣,让本就发慌的心更加慌乱。三人一路走过去居然没有碰到一个仆从,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不知何故,泽弘落下脚步站到南宫钥身边,像是为她解惑:“如你所知,现在这边连仅住的几个仆从都搬到其他院子去了,一个废掉的旧祠堂未作其他用途,远天远地的又出了件命案,大晚上阴森可怖,自然没有人往这边来。” 她就着月光抬头看他,可他低着头,她看不清他那张脸上是个什么表情。南宫钥很好奇,他究竟是如何知道她心中所想的呢? 转眼就到了旧祠堂,泽弘看着那关得紧紧的六开大门沉吟道:“我就不进去了吧,在这里给你们放哨。” 孟赢正有此意,便欣然应下。 看着泽弘,南宫钥心道他莫不是怕了?可看他去劫个人如此干脆利落的做派倒不像是怯懦胆小之辈,想到门口确实需要个人守着,心想他确是个心细之人。 不知怎的,泽弘查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来对她一笑,月光下隐约可见那一口白牙整齐又好看。南宫钥做贼般地回过头,想着动作许是太过迅猛了些,便又转过头去,见他还望着自己,只得勉强一笑,心中想着好在自己的牙齿也是又白又齐倒不会比他差。 孟赢走过去将几张符纸分发给众人,几步踏上青石台阶,站在一大片阴影之中的他仿佛与台阶下的众人隔开成了两个世界一般。他低声道:“门口我早两日前贴了符,虽说她受了伤本也出不来,不过还是小心为上。现下,我要开门了,进去后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事,手里的符至少可保平安,拿好了。” 南宫钥点点头,甩开脑中的不知所谓也是几步迈上台阶,再回头去看站在台阶之下犹犹豫豫的黄诚,看他欲动不动的一副样子不禁皱了皱眉,一股子酸话又想往外倾倒时他却像是拿定了主意,几步走了上来。 她这才注意到他穿了一身白底暗花的衫子,襟口袖边都用黑色锦布裹了边,这一身丧服一般的打扮去见早已化作厉鬼的妻子倒是应景。他的面色在月光下看上去有一种惨淡的白,直到隐入了房檐下的阴影中才听他颤抖着开口:“你说她……是在这里?” 孟赢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伸手按到木门上问了一句:“准备好了吗?” 黄诚嘴角抽动,似乎想说的话被一只无形的手卡在了嗓子眼里。过了许久,他点了点头。 年久失修的陈旧木门缓缓打开,发出腐朽的“吱嘎”声,想不到的是黄诚居然加急几步第一个走了进去,这个举动倒是让当场的人皆愣上了一愣。 孟赢怕出意外,紧跟其后走了进去。南宫钥顿了顿脚步,对于这个祠堂她有一种打心底里的排斥和恐惧,不得不说亲身体会带来的心里阴影面积实在是太大。她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满是湿漉漉的霉味,她希望在这腐朽中能开出花来。 带着这样的心情,南宫钥走进了那黑暗之中。待眼睛适应了屋里的黑暗后隐隐还是能看到些东西,朽烂的供台倒塌了一半,偌在的祠堂里空荡荡的,两座九层莲花灯座孤零零的,一座靠在墙角一座倒在地上。 屋里头温度骤降,没由来的刮过一阵阵惨惨阴风,直吹得人心底发毛。南宫钥觉得自己的心理建设简直强大,作为一名十六岁半的少女,她能够不尖叫不晕倒不颤抖的站在这样的一间屋里头实在已是让人佩服的一件事了。 害怕还是有的,她心里清楚这屋里头的那个并不是那活着的慕雨仪,她看过那女鬼一张可怖的脸,虽早有心理建设但多少还是有些止不住地发寒。 一只微凉的手在这时轻轻握住了她的小手,吓得她一头冷汗立马甩开,待模糊见得得身边人是孟赢后松了一口气,即刻在心中将孟赢全家问候了不下十遍。 “师兄。”她小声道:“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何况我还是个……”女孩子。 孟赢不解,小声应道:“我这不是怕你害怕吗。” 人家一片好心她当然不能驳了,虽然她很想骂他两句,可考虑到这个环境必需要他压阵便叹了口气松懈下口气:“你可以先说句话呀。”至少让她知道她身边站着的是个人嘛,真是。 孟赢说:“你在害怕。” 她嘴里狡辩道:“何以见得!” 孟赢说:“因为你生气了。” 她扁了扁嘴,她确实害怕,承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正想着,孟赢拉着她几步向黄诚靠过去:“来了。” 什么来了不言而喻,屋里急速下降的温度便很能说明问题了。南宫钥握紧孟赢的手,暗暗吞下口腔中突然开始疯狂分泌的口水。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手拿出一张符纸,手一晃,那张纸便亮起了幽幽的绿光。这屋子本就阴森,配上他点的这个光更显出一派诡异可怖之象。 一团暗红从一个黑暗的犄角旮瘩处冒出来,明显异于屋内光线的暗红色泽似一团烟雾,随着屋内凭空而起的冷风转了几个来回后定定地停在了黄诚三丈之外。 让人惊叹的是黄诚居然没有被眼前这一幕给吓呆,还能镇定的发出两个字音来:“这是?”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语音开始颤抖:“你是?” 这样问就有水平多了,但凡有点意识的鬼魂也会因此而消些戾气,必竟是自己曾爱过的人。虽不知变成了鬼那份爱还在不在,但这次要追究的并不是这一人一鬼还爱不爱的问题,而是本着救鬼一命要让黄诚知晓这一桩陈年惨案。 那团红色的烟雾怕是有些忌惮孟赢,在黄诚身边变换了三个位置却迟迟不敢靠得更近。南宫钥心里绷着一根弦,但还是硬着头皮将孟赢往后拉开了些许,估摸着这个距离便是那女鬼有什么动作孟赢还是来得及去将黄诚救下来。他们一退开那团暗红色便向黄诚靠近了些许,待他们走到足够远时那团红色的烟雾才逐渐凝出一个具体的形象来。 没有瞳仁的眼睛,皮肉翻飞的一张脸惨白发绿,她身着红衣,黑发无风自动,就那么定定地看着黄诚。她显然是认出他来了,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见着那从嘴角豁开的刀口一下子裂开,整个左脸的牙龈全都血淋淋地暴露了出来,看起来极为瘆人。 抛开这些可怕的地方不说,这女鬼身上多多少少还残留着慕雨仪的影子。黄诚身子猛地一晃,支撑不住地跪了下去,整个人在符火下缩得很小,很小。 第十九章 重逢(二) () 烛火在这诡异的寂静中燃烧成一片血红色,穿透女鬼身体落在这布满灰尘与碎瓦的地上。南宫钥提着一颗心,紧紧盯着虚浮在半空中的红衣女鬼,生怕她利爪之下再失掉一条性命。 她重温过慕雨仪的那些残识片段,见到过她当时施着薄粉,口涂红脂的明艳模样。可现在,慕雨仪却是一副凄厉可怖的鬼样子,实在是让人心痛,想必那跪在地上静止在时间之中的黄诚更是痛彻心扉。 烛火发出“噼啪”的一声轻响,黄诚似被惊醒,颤抖着双手去抱眼前的女子。身子向前一扑,双手紧紧抱住的却是一团冰冷的气息,手指虚虚穿入那红衣女鬼的身体。他声音像枯败了残留在树枝尖的叶子,颤抖得厉害:“为什么会这样……我一直以为你离家出走,一直在找你却找不到。我对不起你,仪儿,我还没死,你怎么就离我而去了?”这是傻话,她都已经去了那么多年。 鬼魂不能说话,但似乎是认出了来人,任凭他紧紧抱着也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他的动作,只是缓缓伸起惨白的手攀上黄诚的后背,看起来像是情人之间的深情拥抱。 明明应该是很恐怖的一幕,却让人在这其中只看到温馨与悲伤。 南宫钥觉得这感觉矛盾极了,生命的短暂;世事的无常;人心的多变。她问黄诚:“你现在知道,我之前让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也知道她受了些什么罪,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人都死了,若是你当初好好护着她怎么会有今日这般的景象。你说你爱她,可你的爱太怯懦太自私,她将一切放到你手中,是你没有好好珍惜。” 黄诚猛地一颤,回过头去看她。 她走上前一步:“你现在说这些还不如想想如何解决了你黄家的问题,好好超度慕夫人,让她早日安息好入轮回。” 他脸色苍白,一瞬光景像是又老了十岁,良久,发出一声苦笑,点着头转过去,仰望着怀中的女鬼像是在看一位绝世的美人,手掌抚上那张恐怖扭曲的冰凉面庞,声音低低的:“仪儿,你一定不会原谅我了。” 南宫钥正想再上前,被孟赢一把捉住她的手。 她回头瞪了孟赢一眼,使劲将手抽了出来:“她至死都没有怪过你,又何来原不原谅呢。” 听她这样说,黄诚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前襟,眉眼之间尽是痛苦,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他带着乞求地问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仪儿安息?” 南宫钥回头看着孟赢,眼神中带着询问。孟赢这才沉吟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和黄夫人欠她的自然要你们自己来偿还。不然就只能让她……” 后面的话孟赢说不下去了,总不能当着一个鬼魂的面说要将她打得魂飞魄散吧,这样的话只可意会无法言传,反正以慕雨仪目前的状况来说还不能像活人般思考分辨。 “那仪儿的骨灰……”像是想起了什么,黄诚一下子住了嘴,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眼下黄诚的泪水止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哽咽道:“仪儿,你再信我一次,我一定将此事了却了。” 此事过去的第二日一早,南宫钥三人便悄然离开了黄宅。所行不过五日便有消息自坊间传来,大户黄家的家主溺井身亡,死前还休了家中夫人,连带家仆婢女一应打发了,只留下个洒扫守门的老汉,并托了信给远亲黄子义。 那黄琴氏被休之后第二日便在黄宅大门的梁上悬了根白绫自缢身亡了,家主黄诚身亡后后院水井不再溢水,那老儿本就觉得蹊跷,再出了这档子事哪里还敢留在黄家,这消息具说就是从那老儿处传出来的。 孟赢问南宫钥这样的结果是否令人唏嘘,南宫钥想了想:“唏嘘谈不上,就是觉得那黄琴氏死得太便宜了。那黄慕氏被她弄得尸骨无存,她倒是享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之后一死了之,过往种种都被一笔勾消了。” 泽弘道:“那你还想怎么样?” 南宫钥看他一眼:“不怎么样,就是心里堵得慌,想要说一说。” 孟赢叹了一口气,好一会才说道:“只是那黄诚到不至于一死。” 南宫钥一愣,没有说话。她倒真是没有想过黄诚会去死。 良久,泽弘轻声道:“估计是这么多年他也有过愧疚,时间长了加上那黄琴氏本就非他所爱,这失落与愧疚便也越积越厚,到你让他知道慕雨仪之事时爆发出来便有了那样的一个结局。” 南宫钥转头看着他,语气有些重:“你的意思是说他不过是因为一时意气所以才投井!?” 他笑了笑:“是也不是。” 南宫钥再一次沉默,好半天也没有说话,最后赌气般地重重呼出一口气,两步跨上前与孟赢并肩,将泽弘落在身后。 背后传来泽弘两声轻笑,又恢复成那个轻率模样,一步跨上前来低头看着南宫钥,两条好看的眉毛动了动:“小师傅你生气啦,别生气呀,跟个姑娘似的,我又没说什么,我的意思是他确实爱那慕雨仪,但死不死这种事也确实是日积月累受不住了才会走的一条路,你让他知道的真相不过是压死驴子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就是这个意思。” 南宫钥嘴角一抽:“你的意思是我脑子不好使?” 他做出惊讶的模样:“我是这个意思吗?你看,你又误会我了不是。”抬起头道:“孟师傅,这,这,我解释不清楚了啊。” 孟赢暗自好笑,这可不是惹了小姑娘不痛快吗。 南宫钥甩过去一记眼刀,可眼睛被拉得太小,没有任何杀伤力不说还莫名的好笑,惹得泽弘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恨恨地咬牙,转身对孟赢道:“师兄,我们两个走快些,这里多了一个人。” 孟赢呐呐道:“你别闹,我这可没盘缠了。” 南宫钥脸一红,一口气梗在嗓子眼不上不下,气恼地快步走到前方。 偏泽弘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又是两步上前,还作势要去攀她的肩膀,这一吓,那一口气咻地便消去了。 她抬眼瞟他,见他正讨好的对她笑着,那笑容愰得她眼一花,再回过神来三人都已又其乐融融地走到了一处。 第二十章 醉酒 () 新的一日新的开始,这方踏上寻宝之路的三人离开南梁绕了一圈穿过空乌山向着晋原方向前去。 至于最后的目的地到并不是晋原,而是辐射了那周围的一大片地域,具体有多大一片眼下实在是不太好说,只知道要在这么大一片找个小小的宝物实在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情。 老宗师要他们去寻回的第一件宝物是一本“金书”,闻其名知其意,所谓“金书”是一本金光灿灿颇显眼的秘箓宝典,据悉上面记载了许多早已失传的符咒。 那画着金书图样的羊皮卷老宗师曾拿到南宫钥面前让她看过,方方正正,与旁的书籍没有多大分别,唯一不同的是那书皮上镶了一颗宝石,什么颜色什么材质的,不可获知。 其实南宫钥实在不觉得失传了的符咒有多了不得,她倒是觉得那书皮上的宝石那么大,不管是哪种材质都定能值上不少的钱,说不一定老宗师也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抛开这些不说,这一路上南宫钥老是觉得泽弘看她的眼神有异,时时担心身份被发现,但孟赢就不一样了,虽说不太相信泽弘,但一路上吃别人的花别人的多少还是有些手软嘴软,对于泽弘虽有防备却不太反感。 再转念想到自己到底是个全国通辑要犯,她眼皮狠狠跳了几跳,觉得很有必要同泽弘长谈一次,顺便说服他打道回府,前提是将钱财留下。 到了夜里,南宫钥心痛地让店家准备少许酒菜,自己先跑去泽弘的房间找他。敲了半天门却无人应门,南宫钥心中膈应,想着白日里从一家看起来装饰华丽的花楼路过时,楼上打扮俗艳香粉扑鼻的妓子们便丢了好几枝鲜花下来,全都砸在了泽弘与孟赢身上,唯有一一个将花朵砸在她身上的女子都对她娇笑道是误会。 当时只觉得好笑,此时这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怎么会这么巧两人竟一起消失,而且不带上她?她想起泽弘当时那笑得弯弯的眉眼,当下心中就腾起一股子气来,忍不住抬脚狠狠地踢了那门框两脚。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含着些笑意:“小师傅同这门可是有什么仇?” 南宫钥转身,因臆想了泽弘携孟赢狂花楼的画面一张小脸正气得发红,咋一听泽弘的声音转身时一脸的怒气还没有消,两个腮帮子鼓鼓的,气呼呼地瞪着身后的人。 泽弘看她半晌,笑道:“这是怎么了?脚踢痛了?” 她不好意思,装作不在意地道:“用脚方便些。” 他哼笑一声,不置可否:“你找孟大师?巧了,他比我出去得还要早,你迟些过来吧。” 她摆手:“不是找他,那个,天色尚早,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惊诧在他脸上一闪即失:“你找我喝酒?” 南宫钥拍了拍胸口,宽大的道袍随着她的动作摆动,又松又空完全不服帖,她抿嘴笑道:“虽说小你些年岁,但觉着咱俩也算是共同患难过的朋友了,喝个酒不算什么吧。” 她看着他,从他脸上又读到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莫名有些发慌,心虚地咳了两声。 泽弘缓步上前,高高的身影将她笼在其中,南宫钥抬头,看着他逼近的身体不自觉地倒退一步靠在门上,退无可退,背被门框上镂空的格子抵得生痛。 她抓住门边问道:“你要干什么?” 泽弘笑了笑,俊朗的面容背着光显得眼眸深邃得像无底的海洋,泛着些好看的光:“小师傅不是说要喝酒吗,我今日刚好买了两小坛,既然你来了,我便拿出来一起分享了。” 她想了想,点点头:“好,你让开,我才好把门给你让出来。” 泽弘笑了一声,让开身,只见南宫钥像只小猫一样,一下子就闪到一边,用警惕的眼光盯着他。 他摇摇头,大方地打开门,当真拿了两坛酒出来。 南宫钥有些好奇:“你什么时候买的?” 泽弘带着她向客栈的小院走去,一边走一边懒洋洋地道:“你来之前。” 说话的当口店家正遣了人上来送酒菜,叩门声有些大,南宫钥大声喊道:“这边,在小院子里。” 回头见着泽弘挑眉看她,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莫名道:“又怎么了?” 他轻笑出声:“没怎么了,你说现今的贵族在教养上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是要同她讨论当今世道?还是各方诸候对子女的教育问题?但是后面这个就超出了她的能力范畴。她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哪里能知道这些事情,但当今世道到是可以讨论一二,必竟世道中心站着的那个人她还是了解颇深。 在亭子里择了根凳子坐下,招呼气喘吁吁跑来的酒保:“小哥,待会你看到跟着我们一起来的那位道长麻烦你告诉他我们在这里。”心痛道:“我就问一下啊,这些菜和酒和以退吗?” 酒保一脸的不可置信,确定她是认真的后为难道:“除了这碟花生其余的都不能退。” 除去这碟花生,其余的她都想退,可眼下有了泽弘的酒,她买的这些不是浪费吗。心中哀叹,狠狠心道:“放下吧。” 酒保麻利地将几碟子菜和着一壶酒放在桌子上退了下去,南宫钥脸上堆出些笑:“来,来,来,不要客气。” 她本以为孟赢是同泽弘一起去了烟花地,哪里知道泽弘一个人回来了,说实话她现在有些担心孟赢,她觉得她这个师兄长时间待在山上,脑子虽聪明却与世道不合。 再说他手上没有钱,难免气短,说不定真会被谁给骗走了。 她忧心地想着这些,不免抬头去看优哉游哉坐在她对面的泽弘,试探着问道:“泽大哥,我问你个事,你说一个人要怎么样才会心甘情愿地将身上的银钱交给对方呢?” 泽弘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笑道:“除了至亲好友便只能是心爱之人了。” 她拿起酒壶要帮泽弘倒酒,被他用手挡开,提起自己买的酒倒了一杯,再给她斟了一杯,举杯道:“今晚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为显心诚好拉近距离南宫钥干脆地一口饮尽,直辣得呲牙,她拍了拍火辣辣的腮帮子,对着泽弘真诚地道:“这不是随便聊聊吗,说到哪儿算哪儿啊。” 看着正小口酌饮的泽弘又道:“你说我们现在关系如何?” 泽弘半垂了眼帘,长黑的睫毛半掩眼睛,又浅浅饮了一口酒才说道:“两位师傅带着我长见识,我很是感激。” 那就是说关系不错了,南宫钥给对方的杯子里添满酒再给自己倒了一杯,豪气地一口饮下:“那若我向你借上十个金铢你可愿意?” 泽弘高深莫测地看着她:“我这个酒后劲很大的,你这样喝会醉。” “醉?不会啊。”除了眼睛有点花,脑子有些沉跟不上嘴里说的话之外好像也没什么。 她没有去管泽弘,再给自己添了一杯。这酒初入口时辣味过重但后味甘甜,下肚一会便觉得飘飘欲仙很是舒坦,她揉了揉眼睛去看对面的泽弘,那人正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瞧,嘴角上挂着浅浅的笑。 她觉得那笑很好看,便也冲对方笑了笑:“你知道吗,我以前还是很有钱的,我从来不借钱的,可是现在没有办法。” “哦?”泽弘单手支颐,颇有兴趣地看着她:“是吗?” “当然是啊。”南宫钥继续给自己倒酒:“你都不知道我以前想买个什么都不会考虑的,不过我以前傻得很。” 泽弘勾起嘴角:“有多傻?” 南宫钥这会子喝得晕头胀脑,不开心的往事一股脑钻进脑子里,忘记了压着嗓子,声音变细带着些酒后的娇憨。她咬着牙眯着眼看他,觉得眼睛发花又甩了甩头:“我不告诉你。”说完用手指抵住嘴唇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泽弘引诱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不是朋友吗?” 她这会子彻底晕了,抓住对方的手紧紧握住:“朋友……那好,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能对别人讲。我跟你说,我遇到过一个男人,那是个畜牲!不对,是畜牲都不如!所以你不要喜欢谁,哪一个都不行。” 泽弘挑眉,看着被她紧紧握住的手:“我不喜欢男人。” “啊……”她抬起迷茫的眼睛,因为揉了许久,眼皮上的药水被揉开擦净,一双看着泽弘带着迷茫的眼睛又圆又亮,微微上挑,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上翘,眼尾也渲染上了一层薄红。 泽弘愣了愣,他上一次就知道她脸上做了伪装,却不知她的眼睛原来这么好看,生出一种想要将她那两条粗眉毛扯下来的冲动。 南宫钥继续说道:“你喜欢女人啊?这样子可不太好,你娘知道了会打死你的。” 她终于完全糊涂了,趴在桌子上说糊话:“你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喜欢什么不好喜欢姑娘,听我说,谁也别喜欢,好好爱自己……” 后来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又发生了些什么全然不知,只知道醒来时孟赢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见她迷迷糊糊地睁了眼便矮身坐在她身侧,等她彻底清醒了才说道:“你昨晚喝酒了?” 她疑惑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里的,揉着发痛的头正要回答,孟赢又说道:“你骂也骂了,有些事过去就算了。” 南宫钥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可是拼了命也没回想起只字片语,自己从前喝上个两三杯完全没有问题啊,只能说泽弘这酒确实霸道。 看她一脸沉思,孟赢轻轻叹息道:“明明不是你的错,却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你恨他也是应该的。” 完了,自己定然是说了许多关于周朝的话。 孟赢继续说道:“你心里那么痛总要找个发泄口,这事好歹是出在我身上,你也别过意不去,我不会怪你的。” 南宫钥眼皮猛跳,听这话的意思,她是把他怎么了!?看孟赢那欲语还休的样子她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故作镇定地问道:“我怎么你了?” 孟赢不好意思道:“没什么,都说不提了,虽说是有点痛,倒也还好。” 南宫钥震惊了!?震惊过后就是茫然,难道……果然是喝酒误事啊,她以后要怎么办? 她猛一抬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孟抬眼想了想:“好一会儿了,嗯,一个辰总是有的,你可知道现在都几时了吗?” “不是。”她支吾道:“你倒是说清楚,这一个时辰里我对你做了什么?” 孟赢不解道:“何必这么介意呢,你我到底也相处了这么久,关系挺好的。好了,说一下正事,我……” “别说正事!”南宫钥从床上跳下来:“你先出去,让我静一静,我还没做好准备。” 说着就将孟赢推攘出去了,反身关上门,一颗冷汗自头顶滑落,她从来没喝醉过,原来她喝醉了是这样的吗?这也太可怕了,倒底是发生了什么?关键是孟赢说算了?他还吃亏了!? 第二十一章 倒打一耙 () 门外的孟赢使劲拍门:“你这是什么态度,枉我还给你端了早饭上来,你这个样子太不负责任了!” 门被一把拉开,南宫钥气势汹汹地看着差点跌倒的孟赢:“你想怎么样?说吧!不过先说清楚我昨夜,不对,是今晨到底是做了什么?” 孟赢莫名道:“都说了没关系,哎,早知道我就不提了。”他撸起袖子,露出一排狰狞的牙印,羞涩道:“叫你别问了还追根究底,其实我也不是想提醒你这个,你要记着师兄对你有多包容才行,哎……不记着也没有关系,你跑什么啊?你要去哪里?” 南宫钥额头上的青筋跳得欢快,实在是对孟赢的做法百般不解又气得很,刚跑了两步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回屋,拿起帕子洗干净脸整好容一把推开堵在门口的孟赢:“泽弘呢?” 孟赢再度莫名道:“在楼下喝稀饭。” 南宫钥转身跑到楼下堂子里,看见临窗一个角落,泽弘正端坐着拿筷子优雅地叉一块馒头。他安安静静地坐着时有一种从容不迫的静态美,好似以往跟她插科打诨的是另外一个人,虽坐在这样一个简陋的客栈里却丝毫不影响他那若芝兰玉树般的美态。 泽弘似乎感应到什么,转过头来勾起嘴角对她一笑,她心头一慌憋出个假笑来,清了清喉咙向他走过去。 他将一条凳子拉开给她坐,调笑道:“你这是怎么了?脸这么红,酒还没醒?” 南宫钥正想着接下来要说的话被他这一问心思一愰坐在凳子边缘处重心不稳摔了下去,他急忙伸手扶住她,看她咬着嘴唇忍着痛挪到凳子上坐下,一副可怜相。 泽弘蹙眉:“很痛吗?要不去找大夫看一看?” 南宫钥忍过了那一阵痛已经好多了,一时忘了自己来找泽弘的目的,挤出个笑看着他:“不用不用,我就这样坐一坐好了,我常常摔,早习惯了,没事。” 他看着她不说话,弄得南宫钥不好意思,只得继续对着他干笑。 少顷,他皱了皱眉,再次问道:“当真?” 她点点头:“当真的。”不自觉地望了望桌子上摆的馒头稀饭。 他笑了笑:“饿了?” 她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捂着肚子:“没有。” 正说着,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她抬起头,泽弘正是笑非笑地看着她,她脸一红:“也,也可以吃一点。” 他已经盛好一碗稀饭放在了她面前:“快点吃。” 南宫钥嘟了嘟嘴,听话地端起放在她面前的那碗稀饭。 抬头看向他,泽弘正在夹咸菜,她正准备伸筷子也去夹些,他夹着的菜已放到了她的碗里,她愣了愣,干巴巴地道:“谢谢。” “对了。”他放下筷子:“小师傅这么匆忙地跑下来是要去做什么?” 南宫钥这才想起了自己跑下来是干嘛来的,顺着话道:“我,当然是来找你赔礼的,我昨晚喝多了,可能有些失态哈?” 他慢悠悠地端起一杯茶,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南宫钥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咽下一口口水,忍住擦汗的冲动。 “那个……”她用筷子搅着碗里的稀饭,低着头道:“若是我说了什么,那都是乱说的,当不得真,我喝多了会发酒疯说胡话。” 他“嗯”了一声,继续喝茶。她忍无可忍,将碗筷死死拿住,咬牙道:“你可别多想。” 淡淡地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都不知道他是何时凑过来的:“你知道昨夜你说了什么吗?” 她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心里更慌:“若是,若是说了什么你当怎样?都说是不可信,胡诌的醉话而以。” 听到他“噗哧”一声笑道:“你昨夜同我错钱,还说要许我一个承诺作为抵押。” 仔细瞧着泽弘,不放过他脸上一丝细微的表情,见他笑容话语都颇真诚,她一颗心一下就七上八下起来:“我说要许你一个承诺?” 他偏头道:“是啊,你说我要你做什么你都答应。” 她被他噎了一句一时不知道要如何接下去,想了想才说:“不可能,我做人是有底线的。” 泽弘从袖中拿出一条丝制方巾擦了擦手:“让我好好想想要让你为我做些什么。” 南宫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这也太现实了!” 泽弘道:“什么?” 她恹恹地干笑道:“我昨夜醉酒,说起疯话来真是贻笑大方,哈哈,借钱什么的不过开个玩笑而以,而且我能有什么东西好交换给你的,真是说起疯话来我自己都害怕。”说完拿了一个馒头递给他:“快吃。” 他挑眉,看着手中那个留下她几根指痕的馒头,想起昨夜抱她回屋时她拉着他的袖子不松手,睡着了倒是安静又可爱。 “啪”的一声,一柄白色长剑被重重地放在桌上。南宫钥一口稀饭没包住差点喷了出来,抬头时正对上孟赢那双怒气冲冲的眼睛。 “为什么要跑下来吃?”孟赢一屁股坐下来,死死地瞪着南宫钥,大有今日不说清楚不行的架势。 窗外走动的人多了起来,太阳撒下明媚阳光,坐在屋里也吹得一身热气。 泽弘放下茶杯,起身,上楼。 南宫钥将脸一偏,一副不想理你的态度,谁叫他一大早在她面前欲语还休一脸羞涩弄得她生了好大一个误会。 孟赢气得咬牙,使劲拍了拍桌子:“还拿脸色给我看,好,今天咱们都别走了。” 不走就不走,她还不想走呢。干脆低下头拿起一个馒头啃了起来。 看着她那个样子就来气的孟赢也狠狠地抓起一个馒头,当成是南宫钥狠狠地咬了起来。 好一会没人说话,南宫钥就着最后一口稀饭将嘴里的馒头吞了,看了还气呼呼的孟赢一眼,想来想去自己怎么想的同孟赢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她第一次醉酒自己反应太过猛烈了一些。 虽说他故意装模作样想让她知道她咬了他,且是她追问而不是他小气才提起这件事的,但到底是自己误会了不是。 服了个软:“好了,我只是顺便在这里吃,免得再上楼那么麻烦,再说,你一个时多辰前端上来的稀饭早就凉了。” 孟赢白了她一眼:“你不是不理我吗。”想了想又道:“你方才同泽弘说什么?” 南宫钥道:“我昨天找他喝酒,就是想把他劝走。” 孟赢瞪她:“瞎胡闹!” 她放下杵在空碗里的筷子:“带着他上路实在是不方便,我怕他怀疑我,要是他发现我的身份去报官了怎么办呢?” 孟赢道:“你想多了,据我观察那小子什么都不懂,还挺单纯的。” 泽弘已派人买了米粮放在破庙子里,算起日子孟达大概已将粮食带回了山上。除却此事,泽弘一路上非但无疑还解决了他们的吃喝大事,他对于泽弘也越发有了好感,更加肯定了此人不过就是一个离家游荡不谙世事的富家子弟。 她皱眉:“是吗?” 孟赢抚着被镘头噎痛的胸口:“你快给我倒杯茶。” 南宫钥递茶给他:“师兄,以后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我最怕猜来猜去猜不到。” 孟赢将一杯茶一饮而尽,真诚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个好师兄。” “就为这?” 孟赢不解:“还能为了什么?” 南宫钥心中鄙视他的不诚实,说道:“你直说不就行了。” 孟赢厚颜道:“这种事哪能直说,直说了还有现在这种感动的效果吗?” 南宫钥看着孟赢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蚊子般小声道:“哪有什么感动,明明就是惊吓。” 孟赢向前凑了凑:“什么?” “没什么。”南宫钥笑着抿了抿嘴:“我说师兄最好了,能得此师兄实乃我幸也。” 孟赢的脸微微泛红,揉着鼻子道:“哼,算你识相。” 却说孟赢所谓的大事,便是他出去了一夜探回的消息。此地有消息说被晋所灭的蒲国境内一处跨入山边的地界有持续百年难除的瘟疫,如此离奇之事算得上是一个大消息。 要知道有关秘宝之地必有秘闻或传说,那些东西并非是不存在于这个世间而只是隐匿于世而以,在去晋原的这一路上但凡是有过于离奇的传说他都不能放过。 既然有了信息此地便不必再久留,三人向着东北方继续前行。一路有许多买卖新奇玩意儿的商贩,泽弘看见新奇的都买些下来,一股脑地送给南宫钥和孟赢。但南宫钥防着泽弘装老成,压下心中的好奇一路上也不过多东看西问,只同孟赢说话。 两人说到当初救下她时不带她上山,偏要让她冷得快死了才带她回去的事,孟赢不好意思,说当时事情就发展得有些荒唐,为了寻她各大城池被搅得天翻地覆,这件事情后来被晋公获知,还闹得魏氏与姬朝差点兵戎相见。若不是她当时快要冻死了,回山上这等冒险的事还要再等上些时日。 但这事始终让教中三人对她有所愧疚,觉得太过折腾她。南宫钥不苟同,她觉得若非孟焦教她早就魂归离恨天了,还能有说有笑地站在这里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两人说了好一会话,直到将话题转到要不要绕个道行至尹国将泽弘甩掉,突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想了想,泽弘已经好一会儿没往他二人手中塞东西了。回头一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根本没有泽弘的影子。 想要甩掉他甩不掉,这会却自动消失了。二人面面相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南宫钥觉得莫视此事不妥,二人决定倒回去找人。走上了一会,南宫钥猛然发现人群中有几个晋兵,正左右查找着什么,吓得她飞快地转身,与孟赢对视一眼交换了意见齐齐往反方向走去。 他二人身着道袍在这人群中颇为显眼,再加上步伐匆匆看起来行迹可疑,果然后面有人高声喊道:“前面那两人站住。” 孟赢小声道:“在蒲国旧址相见,我先去引开他们。” 南宫钥直想吼,这分明是兵分两路,哪来的哪个引开哪个,还说他是个好师兄,出了事就只能看谁的运气更好了。南宫钥连跺脚的功夫都没有,仗着自己身量小,弯着腰没入人群像条泥鳅似的与孟赢分别往两个方向跑开了。 第二十二章 泽弘是高手 () 若是一直这样跑下去迟早要被发现,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另一边去的方向发出一阵骚乱,她抽出思绪想定是孟赢将人给引走了?那就只能为难他那双小短腿跑快点将人引远点了。 她悄悄钻进林子里,向着林子深处跑去,直到跑不动了才停下脚步,喘着气回头望了又望 ,因她莽撞地冲进这片林地,惊了埋头鸣叫的虫子,此刻四周除了她的喘气声是一点其他声音也没有。 她不敢停留太久,开始在心中做起选择题,不知是要继续往下走还是倒回去找泽弘。 私心来说她其实是很怕死,是不应该再倒回去给自己找麻烦的,但泽弘自己离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迄今为止他一直兢兢业业地扮演好了一个随行者的角色,自己就这么一走了之倒不是说不行,可万一泽弘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她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默叹一声来来回回地想了很久,南宫钥觉得自己就是在往枪口上撞,最后指引她继续回去找人的非是她的本意,实在是她抛下树枝后得出的天意。 但她其实没有细想,所谓天意也是她有意求之而得来的结果。所以在她奋力奔跑之下天意将她引到了一棵大树后面,繁茂的枝叶恰恰将她遮挡得很好。 而她刚好可以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一柄长刀直直砍过来,深深没入她面前的这棵树杆里,再随着一人奋力一扯,长刀从树杆中抽出,发出“咔嚓”一声斜斜向前倒去。 几片树叶从她眼前移开,她看到那棵树迅速地向着不远处正与几个黑衣人纠缠的泽弘倒下去,也不知她是鬼迷心窍了还是怎样,竟然大喊一声“小心”跳了出去准备凭着她那点三脚猫功夫用手去顶住那棵正向下倒的大树。 泠泠剑光闪过,不知道那树是如何被剑挑开,她又是如何被泽弘抱在怀中,只听到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闭上眼。” 她听话地闭眼,他的声音带着点从未有过的肃杀,“ 噗”的一声,是兵器入肉的声音,带着生物死前发出的闷哼声。 什么都看不见,但那血腥的场面自动在她脑子里形成了一副色彩鲜明的画,画上水墨移动,倒下的血肉横溅,飞起来的身手利落,半点血腥未沾。 她想起泽弘冰冷的声音和坐在窗前温润如玉的身影,又觉得在那画卷上方的胜利者是如何一副宛如天人的姿态。就在这时,随着她思绪的飘荡,他停了下来。 手轻轻从她眼前拿开,再说出口的话已带了温度:“没事了。” 南宫钥睁开眼,看着四周绿草地上投下的斑驳的光影,头上一只飞鸟掠过,弄出了好大一声响。 过了好一会,泽弘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害怕了?” 她回神过来,抬头看他,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他原来这么高呢:“……我头晕。” 他一愣,好半天发出闷闷的笑声,像是努力憋着发出的声音。 她说:“你功夫这么好?” 泽弘看着她:“早说了可以在路上保护你们,现在是不是发现了带着我的好处。” 南宫钥问出心中那个疑惑:“你得罪了什么权贵吗?” 他无所谓地笑道:“也许吧。” 模棱两可的回答,南宫钥觉得泽弘绝不是孟赢所说的天真漫烂无所事事的贵公子,准确的说应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如若不然怎么会遭到围捕?就像她有了故事才会有那么多坎坷,才会有那么多秘密。 此次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南梁边境小战不断,实在是要不了几年就会被晋国一口吞掉,在这个地方死几个人实在是不正常中的正常。以此来说,两个有故事的人走到了一起势必会造成更加复杂且麻烦的事件,她突然觉得带着泽弘会增加一路的危险度,但是如果不带着他就会饥饱难测,这也是一件影响生死的大事。 她把心中所虑润了润色讲给泽弘听,委婉地表示对方能不能不要跟着他们一起走,当然,若是不忍心他们挨饿要留下点银钱也是可以的。 泽弘也很委婉地表示了拒绝,理由是他本可以独自解决的事情因她的到来而增加了事件的危险度,造成他为了保证她的安全而差点丧命,所以在她现在的建议是过河拆桥无情无意的表现。 南宫钥认真一想,这话被泽弘都说完了,她实在是无缝可钻,只能妥协道:“我回去找你是一片好意,明明是你,有仇家还要跑出来瞎胡闹,你说你要不要先易个容?” 此后一路逃亡。 这时南宫钥才发现这个妥协是做对了的,带着个移动的钱包可谓方便妥贴,就连逃跑也可以享受到花样繁多的街边小吃,且泽弘做为一个用起来顺手又贴心的移动钱包还是一个合格的活地图。 看到他听话地戴着个不知从哪弄来的银制面具时很欣慰,那样的他无形中有一种神秘感的华贵感,再摸摸自己丑不拉几的脸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二人尽捡些山路行走以避开追踪他们的耳目,可深山里面野兽众多,一不小心南宫钥就被泽弘救了好几次,被他抱着转圈圈已成常事。二十多日单独相处已让她与他熟络了许多,几次兽爪逃生也让她对他亲近了许多。 以前从不知道外面是怎样的天大地阔,如今日复一日的拼命赶路,依旧无法领略这天地间的美好。 好在这日夜兼程的赶路,终于在进入蒲国后放下了一半的心。 夜里,天边挂着一轮又圆又亮的月亮,泽弘在月下燃起一堆篝火烤兔子,肉香四溢。 南宫钥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圆月,想起十三岁那年对那人一眼定情,现在再想起来未免有些悲凉,这半年以来经历过生死大事,也看过别人的情爱故事,这才觉得当初那一眼不过是在少不更事青春激荡对情爱之事有懵懂期待之下犯的一个错误。 至于她的父母,她被囚禁之前她父亲面色沉重的来见过她一次,而她母亲由始至终也没现过身,也许他们放任她去死,也许也做过稍许努力,但无论如何都是一件让人伤心的事,虽说她如今也不如何伤心了。 一道浓烈的香味萦绕在她的鼻尖,她低头聚焦,眼前是一条烤得金黄焦脆滋滋冒油的兔腿。 见她盯着兔腿发呆,泽弘带着笑的声音响起:“盯着那月亮作甚?想吃烧饼?” 她看他一眼,再抬头去看那月亮,果然像极了烧饼。 他转了转手中的烤兔子,看向她:“想烧饼想得都要哭了?” 她一愣,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吃着:“我才没有要哭了!” 他看着她:“可是眼眶都红了啊。” 她反驳:“没有的事。”凑近他:“是火光,你看。” 他慢慢靠近她,装作很认真的看了看:“嗯,果然是火光。” 她吐出一口气退了回去:“是吧。” 扯下一条兔腿递给他:“你辛苦了半天,也吃点。” 他笑咪咪地接下:“好。” 她专心吃着兔肉不说话,难得她今天情绪不佳,默默地缩在一边洗涤灵魂。 他挤过去挨着她坐下:“知了兄。” 南宫钥转头看他。 他眼睛看着火堆,嘴角噙着笑意,似是漫不经心:“等护送你带到了目的地与孟师傅会合后我要回家处理一些事情。” 这倒是意外,听到泽弘主动说起要走,她试探着问道:“你的家是在哪里?” 他看着她笑了笑:“楚国。” 南宫钥心中多少有些不舍,一个小姑娘,别人救了她好几次,说她心里头没有感激和感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又能怎样呢,大家不过萍水相逢,况且人家还说是因为家事,再说,她这个身份和要找的东西也是不能被人发现的。 转念一想,他这个年纪,家里的事情无非是成家立业,看他长得这么俊俏,嫁给他的姑娘一定也很漂亮。 看着目光深沉的泽弘,她问道:“你娶妻了吗?” 他一愣,看向她的眼中有促狭的意味:“还未遇到喜欢的女子,怎么,你对这个感兴趣?” 她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也问多了,咳了两声往一旁挪了挪:“也许这次回去就遇到了呢。”目光真诚的看向他:“话都说到这里了,预祝你回去能相上个中意的人。” 他眼睛中有光,看向她时还带着笑意,那是一双时时含笑的眼睛:“那样的姑娘也不是没有,只是……也许,再看看吧。” 南宫钥没有听懂,撑着头问道:“什么时候的事,说来听听。” 他一下笑开了:“就在不久前,有个想救我的姑娘。” 她皱眉想了很久,觉得他这个不久前应该是很久之前,必竟他们相遇以来倒真没遇到什么姑娘,大娘倒是遇到过几个,想来他的口味不至于如此清奇。 第二十三章 小惊吓 () 泽弘有一口没有一口地吃着南宫钥递给他的兔腿:“回家与此事无关。” 南宫钥想了想,觉得凭着他们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交情,她若是多说两三句话他怕是也不会生气,便点点头道:“既然你已经有了心上人,那便不能去喜欢旁的谁了,做为男子便要顶天立地堂堂正正,且不可见异思迁。” 他看她良久,道:“知了兄这是……” 她打断他:“ 人生无常,今日不知明日事,但若想要走好,便得有一个计划,这计划中自然是有你的妻儿的,若是家宅不睦必然多生事端,先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只是这短短一生折了时日在这些事上到底是不划算。” 他似笑非笑:“你这是要说什么?” 她肃穆地看着他,一半脸被火光映红,一半脸掩在黑暗之中:“我是说多情误人误己,你看那个黄诚,我们再说前面镇子那个屠夫,你也听到了,他屠了一辈子的猪,本来生活得很好,有妻有子偏要再娶。 其实何必呢,纳进来就行了,还要休妻再娶,你说他妻子以后要怎么办,他妻子杀了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其实他可以有另外的选择,本来可以安安生生屠一辈子猪的。” 他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南宫钥微微蹙眉:“这和你没有关系,可是你刚刚不是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吗,难道你还有其他想法?” 他似是认真想了想,偏头道:“我应该有什么想法?” 她将最后一口兔肉吃完,起身走到树下,攀着树枝往上爬,等她气喘吁吁地爬到树上抱着根粗树杆时他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树杈上了。二人目光对视,她恼火地翻身坐起,再瞪了他一眼,侧了侧身靠在树杆上闭上眼睛不理他。 脸上有东西轻轻拂过,有些发痒,接着便有几道东西轻轻拂来拂去,她眉毛抖了抖,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对泽弘怒目而视。 他收起手里的几片树叶,笑了。 她皱着眉瞪他:“下去,你在这我腿都没处伸。” 弘泽松开手,几片叶子悠悠飘落下去,没入黑暗之中。他用一只手撑着头:“我是说错什么了还是做错什么了?” 她反问他:“你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了?” 他又是一脸认真,想了想才说:“之前说得好好的,一切的不开心都是我那一句没想法开始的,你生我这个气?从这个你便觉得我是一个见异思迁的男人?” 叹了一口气,泽弘认真地道:“有时候没有想法是因自己心意还未确定,而且那个姑娘好像也不喜欢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以不变应万变。再说,你如何觉得我没有应你的话便是一个坏男人呢?若是我喜欢上一个人,那便是真的喜欢。我认定的事便不会变,在感情上尤是如此,我的心只够装得下一个人。” “……你……”南宫钥觉得他那透亮的目光看到了她的灵魂深处,她不自然地移开眼睛,抬起头看着并不能看穿的层层叶障:“我不是那个意思。”叹了口气再看向他:“当兄弟的多提醒一句而以。” 当天晚上,泽弘去树下睡下后,南宫钥坐在树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泽弘的那句话在她听来很是稀奇,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是一句多么动听的情话,以她多年听闻各阶级女子茶余饭后的各种抱怨总结出来,这世上的男子但凡能多纳几房妾室便绝不会有人会主动少纳几房,唯一会少纳的原因只可能是他纳不起或者有隐疾没法纳。 可今晚第一次听如此谬论,她真的是不敢相信此话会出自一个男儿之口。他的思想真是标新立异,实在不能不让她内心产生震动,生出倾佩之意来。若世间男女个个如此,那这世间会是多美满。 她挪动了一下,换了个半卧的姿态继续总结。 于女子而言,若真可以一世一双人,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渡过未偿不是一种幸福。 但是可能吗?黄诚那么爱慕雨仪还是纳妾了,至于周朝就更不用说了,一想起他送的那些个小玩意儿说的那些情意绵绵的话,那些执手出游,策马飞驰的画面,她就觉得像是一种讽刺。 他连黄诚都不如,从未许过她未来,她却将未来都想了个遍,最后他的未来却与她完全无关,不对,也不是完全无关,还是有关的,需要她的成全,需要她拿命来成全。 再多的,如她父亲,不是也有几位妾室吗,再如她伯父,所纳的如夫人比她父亲只多不少。她伸手摘下一片树叶,嘴角弯出个讥讽的笑,她倒真是想见一见这世上有没有那种爱,可惜,她想那多半是一种幻想,如同泽弘,今晚对她说的那些,她是不相信的。 倒不是说泽弘说谎,而是他能不能履行自己所说的话还有待时间见证,这不是他的问题,是这个世道的问题。 她也不是看不开,若没有经历过周朝那件事,其实她可以看得很开,她想象的未来中就有周朝的如夫人们,她也想象过要如何与她们和睦相处,甚至还想过她如果有了孩子绝不会偏心,也不会对庶出的孩子不好。 如今再回想一遍,她还真是可笑,还有一点卑微。 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当她慢悠悠的热醒过来时,阳光正透过茂密的大树枝叶在她脸上投下一点一点从树叶缝隙中挤进来的光点。她眯了眯眼睛,有点奇怪是眼前的树叶时不时扭曲一下,一会遮住那点射向她眼睛的光,一会又留出一个空隙正好让那点倔强的光钻了空子。 脑子清醒了一些,也不知此时何时,她定睛一看,一个激灵,全身发麻,冷汗自头顶唰的冒出来。接下来她已经从树上掉下去,来不及做什么心理准备,她只知道自己在大叫。 接着,她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双手自然地勾住对方的脖子,好半天思绪才回笼过来,这时才感觉到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得如雷如鼓。 她抬手抹掉一头冷汗,吁出了一口气,手也软搭搭地滑了下来,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又过了一会,她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抬起头来,对上泽弘一双意味不明的眼眸。 像是意识到什么,抬起双手往脸上一摸,倒吸了一口冷气又惊出一头冷汗。 两个人都等着对方先开口,最后还是泽弘先开口,声音中没有惊讶,带着惯有的笑意:“知了兄原来长得这么眉清目秀的。” 南宫钥松了一口气,好歹他还以为她是个男子,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轻轻咳了一声,不好意思道:“实在是……因为我长得过于眉清目秀没有男子气概,师傅怕我在历练的路途上被人欺负,故而才做些打算。” 泽弘:“……” 她头也不敢抬,指了指刚刚跌落下来的树杈:“那上头有一条……”身上又是一阵发麻,她实在是不想去想刚才看到了什么。说起来她胆子很大,可独独怕那种软绵绵的肉虫子。 泽弘抱着她离大树远了一些:“所以让你睡在地上,你偏不听。” 她脑子里想起十日前被他斩于剑下的一头猛虎,月黑风高,空气里全是浓烈的血腥味,老虎脖子上汩汩流出的温热血液染了她一身,那时她已被吓得不清,抓住泽弘的双手半天挪不动脚步。 实在是太可怕,从那以后只要在野外她都爬到树上睡觉,虽说睡得不安稳,到底放心。可从今日以后,这树上也不太平了。 一路继续向前。 虽说这蒲国旧址现在已被晋国吞食,但必竟曾是一国,实在是面积辽阔。南宫钥与孟赢只说好在蒲国汇合,可具体在哪里当初没有说清楚。 现在只能向着目的地走,总会在那一处相见,她也可以在路上多多打探一下孟赢所说的那个传闻。至于容还是要整的,同泽弘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次生死,她当然是信得过泽弘的,但别人又不是泽弘,万一哪个过目不忘的曾在半年前的某处看到过她的通缉令那可是要命的。 她拉了拉背后绑得过紧的束胸带,决心要在路上找一家客栈好好洗个澡。也是奇怪,这大热天的,难道泽弘不怕热?路过好几条清澈诱人的小河他居然没有心动地想要跳进去畅游一番? 她就不说了,实在是现实太残酷,可他又是怎么一回事?她这么想着,眼睛已经瞟过去盯着他平坦的胸膛看,又顺着胸膛往上移动,宽阔的肩,再往上,喉结。 她摇摇头,她怎么会怀疑他也是个女子呢,虽说他那张脸很好看,但如果哪个女子真的长得这样强壮,还有喉结,估计是嫁不出去的吧。 泽弘的声音传入她耳中:“你在看什么?” 她已经这样子看了他好一会儿了,只是思路还转不过来,她问他:“女孩子也有长喉结的吗?” 他看她半晌,轻笑出声,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问的什么傻问题呢。” 她不再问他傻问题,转而问了一个比较实在的问题:“泽弘大哥,你说你是要跟着我们去看稀奇的,可是你这一次把我送到了就要离开,所以这一趟你是在帮我?” 泽弘正要开口,被她将话截断:“你路上遇到仇敌,说实话,我觉得你一定有什么深刻的故事,其实你可以告诉我,如果有我能帮得上的我也一定如你帮我这般帮你。”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他将脸上的面具拿开,露出已闷出一层薄汗的脸,有一道汗水自他头顶蜿蜒流下,被他浓黑的眉毛截了胡,如羽毛一般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真是让人赏心悦目,南宫钥在心里头告诉自己,都说美色误人,果然误人,即便是她对他没有什么别样的想法也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 第二十四章 共浴 () 他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散发出健康的光泽,看向她的眼睛中有明亮的光:“能有什么故事?我们走过的那一处本就乱,上一次你问我是不是得罪了权贵,其实我觉得是露财吸引了盗贼。” 南宫钥不信,将他打量了一番,道:“是这样吗?盗贼穿得倒是很整齐统一。” 他笑:“你不信?其实我真的就是一个纯真的富家子弟。” 南宫钥:“……” 财不露白这个道理恒古不变,在这乱哄哄的世道尤其如此,说不准被谁盯上就在某处将命丢了也是有的。若是在路上遇到盗匪,要钱还是要命这个话题真是一件让她难以选择的事情,因为无论是回答要财亦或是回答要命,其实都是要了她的命。 对于沐浴的炙热梦想终于实现,因为泽弘要出门买点路上用的干粮顺带还要去办点私事,南宫钥鼓励他再买点夏日里正合口的玫瑰酪回来,因那糕点要现做现卖,估计得耗去泽弘好些时间。 等泽弘一走她便让店家准备了一桶热水,准备好好泡一个澡。 关好门,取下头上的发带,一头长至腿际的青丝如泼墨般顺着光滑洁白的肩头轻滑下来,随着束在胸前的白布被她一圈一圈松开,将房间隔成两处的屏风上出现一个玲珑有致有妙曼身影。 再过四个多月她便十七了,不再是当初那个身材扁平的小孩子,而是一个真正的姑娘了。她将自己整个埋进水里,从水里浮出来时细长的眉毛与长长的眼睫上全挂着水珠,眨了眨眼那些水便顺着湿润的脸庞流下来。 她舒服的叹了一口气,伸手将湿漉漉的头发捊到身后枕在浴桶边上,露出的大片白晳皮肤即便是晒了太阳也还是没什么变化,这一点她倒真是要感谢她母亲,遗传给了她这样白若凝脂的好肌肤。 门外有些嘈杂声远远地传来,南宫钥此时正泡得舒服,完全没有心思去注意那些声音有何异处。 “碰”的一声,门被毫无征兆地撞开,她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拿衣服,奈何那衣服被她挂在挡着浴桶的屏风上,手指还没碰到衣服角泽弘已一把拉开屏风,她忙缩回水里去,看着泽弘开始宽衣解带。 泽弘的这一举动着实将南宫钥吓得不轻,她完全不知道这样一个情况要如何去应对,不知是水太热的还是太过生气,整个脸一下全红了。 脑子里混乱地想着到底是应该怒斥他出去还是应该缩在浴桶边上哭喊,可她自知此时此刻自己身份是个男子,但即便是男子也该要说句什么吧。若是男子会说什么呢?她看到他脱得只剩一件裹着身体的里衣,忙结结巴巴地说道:“泽,泽弘大哥,我用过的洗澡水已经脏了,你,你,你先出去叫店家给你准备,我这就起来让你。” 泽弘已脱完上衣,光着膀子往水里跨了,说道:“都是男子就将就了吧,也不知是怎么了,外面有许多晋兵查房,店家正在应对,估计没有时间给我准备。” 南宫钥一惊,若被发现了她倒知道自己会是怎样一个结局,一时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泽弘已坐了下去,对她道:“这桶子够大,你往旁边挪一挪。” 桶里的水哗啦啦地溢出桶外,她小心翼翼地往一旁挪了挪,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大气都不敢出,透过水面上氲氤的温热水汽并不能清晰地看到水下,可眼下这情况还是让她不能自自抑地紧紧地盯着泽弘。 他倒是无所谓的样子,看她皱着一张红润的小脸死盯着自己,道:“怎么了?你可别这样盯着我,大不了下一次不同你挤了。” 她脑子乱哄哄的,胡乱道:“你洗澡都穿着裤子洗吗?” 他愣了愣,挑眉看了她半晌,默默点头道:“对,这是我的习惯。” 她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也不知自己问了个什么白痴问题,尴尬道:“真是个好习惯。” 心“呯呯”直接,南宫钥觉得它似乎都要从口中跳出去了一样,她死死按住心脏的部位,抿着嘴眉头皱了起来。 只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吵闹声已到了他们这一处,门被拍得“咚咚”作响。 南宫钥一下警惕起来。 泽弘慵懒地问道:“是谁?” 门外是酒保的声音:“小爷,有几位军爷正在追捕逃犯,要检查一下房间,请您开一下门。” “这样啊。”泽弘不悦的声音响起:“我正在洗澡啊,要不请几位军爷检查了别处再来我这里吧,总要给我点时间整理一下吧。” 门被粗暴地踢开,被泽弘一撞之下坏得差不多了的门栅直接断落在地上,伴随着有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老子要检查还等得到你洗干净!有本事使起老子的嘴来了!” “别怕,先在水里避一避,躲在我身后,冒一点头出来呼吸即可。”小声说完已拉着南宫钥换到了他身后的位置。 她现在的脸可是一眼便可被认出来的,因为要避开晋兵的视线不得不紧紧挨着泽弘,两人的身体不可避免的接触,水温一下子升高,烫得人心慌。她又紧张又不安,但不知怎么的,有他挡在前面她那微微轻颤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 屏风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推倒的,露出里面正泡在水里光着个大膀子的泽弘,他双手护在胸前满脸的惊慌失措。 “妈的!大白天的洗什么澡。”几个晋兵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屏风后骂着出门去了,酒保小心跟在后头,再小心地将踢坏的门带上,一脸的心痛与惶恐。 背后的南宫钥身体在晋兵推倒屏风的一刹那变得紧绷,好好的过了这半年,她越发对生留恋,不想死的念头死死抓住她的心。她浑身由热转凉,当初那种死亡的威胁感随着晋兵的离开从心头滑过。 泽弘挪开身子,看着像受到了惊吓的小猫般的南宫钥:“没事了,我就知道你年纪小,一定会被吓着。” 他双手靠后撑在木桶边,眼风扫过她转而看着倒在地上的屏风:“不开心的事我从不记着它,倒是眼前的这桶热水让人愉悦,也更加实在,洗了澡整个人都舒服了,活在当下真不愧是一句至理名言。”他哼笑了一声,轻声道:“你说是吧,知了兄。” 南宫钥继续保持双腿曲于胸前,双手紧紧环抱双腿的姿势,有些茫然地问道:“你说什么?” 他看着别处:“我说,这澡洗得很舒服。” 说完哗地一下站起身,身上带起的水珠瞬间落下,如珠玉散落,溅起水花朵朵,让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水面尚未平静,她也还在发懵,他已伸手从地上捡起衣物拉起屏风隔开了房间,走到外间两三下将衣服套在身上,转身出门之时轻轻问道:“我在门口想一想晚上吃什么。” 直到泽弘出门很久,南宫钥还坐在浴桶里,这个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最多能容三个人坐在里面,但也是同她一样娇小的女孩子,想起刚才泽弘坐进来后那些不可避免的接触,她的脸一下红得滴血。。 脑子里面乱成一团,她一直在水中暗示自己是个男人,是个男人,直坐到浴桶里的水变凉了她的心也静了才从水里出来。 泽弘刚才说吃饭,是了,刚才有晋兵在这一处查探,只能在房里吃了。 她穿好衣服又坐了一会,慢慢将脸上的容易好,慢慢地走过去开门。每走一步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泽弘当她是个男的,她也当自己是个男的。 使劲咳了两声,喘了两口气,她这才大方地拉开已经坏掉的门。 还在想着见着泽弘第一句话要说什么,本来背对着门口的泽弘已经回过头来,脸上带着刚上树梢的浅浅月色般朦胧的笑容。 门外传出食物的香味,她又咳了一声,抑制不住耳尖发红,强装镇定挪开一点好让他进房。 泽弘将门轻轻掩上,回身转来坐在她对面:“刚才店里跑堂的从门口路过我便将菜叫好了,你看看行不行?待会吃了饭我再去叫他们将房里的水清一清,再将门大概修一修。” 桌上的菜二荤二素外加一个汤,菜色虽不特别,倒是搭配得很好,也是她爱吃的。但南宫钥现在哪里有那个心情,囫囵吃了几口,算是将饭吃了。 泽弘开口说道:“先前的事我打探清楚了,听店家说是这镇上的一名少女突然发疯,将在此执行公务的一个都尉给咬伤了。” 南宫钥啊了一声,疑惑道:“那女子莫非是得了疯狗病!” 泽弘给她盛了一碗汤,看着她一边说一边端起来喝掉,嘴角扬起一点笑:“不清楚,只知道人没抓住,而那个被咬伤的都尉被咬后不多时便去了。” 南宫钥不解道:“怎么会?被咬了一口就死了!?” 泽弘漫不经心地拿筷子夹了些菜给她,都被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吃掉了。他嘴角噙笑,点头道:“是啊,不过也是与我们无关的事,只是因这事这一处有些乱,明早我们早些离开吧。” 南宫钥将碗中的最后一口菜吃掉,点点头:“好。”知道那些晋军的目的后她也就放心了,只要不是冲着她来的就好。 拿起筷子正要去夹菜,似想起了什么又缩回了手,看了一眼泽弘后微微低下头:“明日要早起,那我就先去把床铺了,你记得吃完饭让人来修门。” 房中只有一张床,知道是因为店里没多余的房间了,能空出来一间这样的房已算幸运。南宫钥也不敢回头去看泽弘,自己从床上抱了床被子就地打铺。 一边铺还一边说:“这段时间你辛苦了,你睡床上吧,我睡地上。” 泽弘走过来从她手中拿过棉被,一笑:“我也讨厌与人合睡,不过这大热天的睡地上凉快,这好位置你就莫要跟我抢了,虽说你是小师傅,但我在路上好歹救过你几次,我年纪比你大,就当是尊老,让让我呗。”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真是求仁得仁,有一句老话说得好,汝之蜜糖彼之砒霜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自然,她是愿意睡床的,既然泽弘喜欢睡地上那就太好了。 第二十五章 半夜跑路 () 直到入梦之前她还在感慨居然有人喜欢睡在地上,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倒也好,不争不抢,人人都得其所好。 半夜,南宫钥睡得正好,突然觉得有人在摇她。 勉为其难地半睁开眼睛,透过房间昏黄的烛光看了一眼眼前的人,伸手拂了拂对方垂在她眼前的长发,翻了个身继续睡。 泽弘极有耐心地再次轻轻摇她,南宫钥终于极不耐烦地睁开了双眼,带着点不清醒的怒气:“干什么?” “快起来,我们赶路了。”他将垂落下来的马尾拂到肩后,以防止它再一次影响到南宫钥。 南宫钥嘟了嘟嘴,闭着眼睛道:“天还没亮,还没到五更天吧,你是不是在说梦话。” 泽弘的声音里浸出了笑意:“你才是在说梦话,我们得赶路了。” 说了这许多话,她终于清醒些,恹恹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难道晋兵又回来了? 烛火昏暗,他的声音极轻:“遇到一点情况,放心,没有太严重,但是必须要走了。” 南宫钥心道果然是有危险了,速度极快地从床上跳起来,将外袍往身外一套,系带一系,说道:“走吧。” 泽弘感叹道,不知道她是有多怕死呢。突然想起几日前她回去找他,为了他去顶住那样粗壮的一棵树时是多么的勇敢,心里有些从未有过的情绪一滑而,快到他抓都抓不住。 她已走到门口向他招手:“快一点。” 他指了指窗户,拉开一点从上往下窥探,只见着楼下店门大开,烛火点得透亮。照理说,若不是有了大单,是不可能到了这个时候店家还会大开店门的。 店门外的店招下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位双手操在一起的少女,似乎很不耐烦,时不时走上几步又倒转回来。 过了一小会,有一个侍从扮相的人从店里面跑出来冲她点了点头,少女接过侍从递过来的画卷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随后进了店门。 南宫钥伸长脖子看:“我们是要避开他们?” 泽弘回头,没料到她会贴得那么近,嘴角贴着她的发际擦过。 她感到额头的温热,未作他想,抬头问道:“为什么要避开他们?”恍然大悟道:“是你的仇家!” 这个角度实在是微妙,她昂着头,嘴唇微启,而他正低着头,嘴角还残留着她额发的余温,四目相对,实在是一个亲吻的好角度。 泽弘轻咳了一声,耳根有些发烧,好在烛火昏暗她发现不了,其实估计艳阳高照她照样发现不了,继而又叹了一口气。 他转头看向楼下,店家正在让人关门,仔细倾听,门外转角处连接一二楼的木梯正发出轻微震动,已经有人上楼来了。 他将窗户大开,伸手揽过南宫钥的腰:“得罪了,还有,别出声。” 话音刚落,他已跳出窗外,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她本想回头再看一眼,被他拉着就跑。 南宫钥一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还能心事缜密地想着他说的‘得罪了’是个什么意思?大概是顾及着她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吧。可其实她这个尊严早在山林遇险被他抱着转圈圈时就丢去喂狗了,而且她作为一个假男人实在是没有什么这方面的尊严,即便她是个真男人,在生死大事之前以她的经历和想法这点尊严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扔掉。 迟疑着问出了心中的那个疑惑:“难道是你身上没钱了才想到半夜跑路?” 泽弘看她跑得吃力,一把将她拉过去背在背上:“当然不是,店家的钱我白日里就结给他了。 她抓不太紧他的衣服,只得伸手环住他的脖子:“那个女孩子……是怎么回事?” 泽弘沉默了一下,就在南宫钥以为自己想到了什么的时候听见泽弘发出一声轻笑:“不过是认得而以。” 乌云将月亮挡了一大半,是很适合逃跑的一个夜。二人在镇子东侧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发现了一匹马,泽弘毫不犹豫地留下多于马匹两倍的价钱的银钱,二人策马而去。 他们刚刚离开不久,在客栈住的房间就被敲响,先是轻轻几下,接下来便是不管不顾的使劲捶打,直打得店家的心尖尖跟着颤,果然,傍晚才修好的门就被一脚踢开了。 屋内已空无一人,唯余乱成一团的床单、棉被,与床上残留的余温。 泽弘打了一个喷嚏,引得南宫钥回头看他。 他低头:“怎么了?” 南宫钥说:“你今天是不是穿着湿裤子在门外站得太久,伤风了?” 他说:“那为什么你要让我等那么久呢?” 她咬了咬舌头,早知道就不问这个问题了。 南宫钥伸手去摸马耳朵,被黄马喘着气甩开。她说:“这马跟我下山时用来拉车的那三匹马一样瘦,不过好像更没力气,那几匹马在我们下山后被卖掉了,不过也没够上几顿饭钱。” 泽弘夹了夹瘦黄马的肚子,那黄马勉强加快步伐,不过几步,又慢了下来。 她低头看着喘着粗气的黄马,无奈的说道:“要是当初我遇到你这样的好买家就好了。” 正说着话,泽弘突然将缰绳拉紧,她向后一撞,贴上了他坚实的胸膛。被他二人骑着的这匹黄色瘦马在原地跺着脚停了下来。 她没有回头,察觉到他的气息有变:“怎么了?” 本来刻意避开她腰身的手再次将她揽紧翻身下马,泽弘随手将牵马的缰绳套在街边一户人家门前的矮桩上,拉过她快速隐于黑暗之中。 不多时,几个巡夜的晋兵打这里走过,一边走一边小声交谈。 一个说:“这事还真是没完了。” 另一个说:“有什么法子,谁叫死的不是你呢。” 又一人“噗哧”笑出声来。 紧接着“啪”的一声,先前那个声音道:“你小子半夜三更乱开什么玩笑呢,都说那东西……” 后面的话说得有些小声,躲在暗处的南宫钥听不太清楚。待人都走远了去,她抬头问泽弘:“他们说什么?” 泽弘说:“他们说那个不是人,说是什么邪物。” 两人赶紧上路,想着前面不远就是山路,到下一个镇子之前在山林里总是能更好地隐藏一些。可不过刚拐了一个弯就又遇到一支巡夜的地方军。 看样子这个都尉的死很要闹上一阵子,镇子外估计设了关卡,泽弘要想走易如反掌,可南宫钥就不一样了,那本全册都用手工画代替文字的褪色锦布剑谱在她半猜半蒙的状态下虽说也练完了,还得了她两位师兄时不时的点拨,可到底有没有练成真是很好说。 她什么都不会,除了切菜时多玩得了几个花样其余的恐怕没什么用处,届时要想冲出重围恐怕很是有些难度,于是乎她艰难地看向泽弘,用一种‘你拿个主意吧’的眼神逼视着他。 他低着头,背对着月光看不清那常常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声音响在寂静的夜色像散落的珠玉:“看来只有把事情解决了才能走,我身上只有孟大师给的一张符,既然能避开慕雨仪那对抗这种东西应该也没有问题吧?” 她实在给不了什么专业性意见,但是觉得不回答又不好,必竟她现在是他二人中间唯一的专业人士。她抬头看着依旧被乌云掩了一半的月亮,睁着眼睛把瞎话说得滴水不漏。 其实她倒没有瞎吹,这事有关生死,她的把握有凭有据,全来自于对孟赢的本事的相赖,更何况她还有老宗师给她的护身符。 南宫钥认真地看着他在夜色里并不太分明的脸:“你是想让我用介引术去查探一番?” 泽弘的笑声轻轻响起,南宫钥几乎都能照着这笑声在他脸上勾勒出他那淡色的薄唇向上弯起的弧度,以及微启的唇角露出的洁白牙齿。 他确实就是这个意思,不过现在的情况对于南宫钥来说并不太妙,她本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的事情原来会耗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时间耽误得太久也不知道孟赢那一处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数。 如今孟焦教因为泽弘的原因也许是解了燃眉之急,但她不可能一直同孟赢在外头无休止的耽搁,总不能过上几个月再伸手向泽弘要钱买粮吧,关键是泽弘要不了多久就要回家了,再见也不知何时。 她真的很担心孟赢会将她甩在寻宝处自行回去,而以她的看法,老宗主做此安排就是看准了她哪里都不能去,又要保命,只能拼尽一切带着宝物回去。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将宝物护送回山上还不好说,要是自己路上出个好歹要怎么办,必竟要钱还是要命对她来说真的是一道送命题啊。 何其无奈! 眼下的情况她是走不出去的,她思忖着,若是不将眼前的事处理了又会怎样,思来想去,权衡轻重,她慎重地答应了。 时间有限,她又寻不来哪处冤气最重,好在泽弘做事总是有始有终,从不会给她摆什么难题,她都觉得当初跟着周朝的那些人要是个个都是如此人材,他早就平定天下大权在握了。 不过若真是有如此多这样的人材,按照如今这个世道,恐怕也差不多都划地为王了,世道许是更乱了。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泽弘此人绝非池中物,他说他是一个闲散的富家公子,那她就当他是一个闲散的富家公子好了。他救过她好几次,她也识得好歹。 所以人还是要多相处,若是对方很好,相处融洽,自然就能发展成朋友、兄弟姐妹或是恋人,再不济也可成为亲戚,比如自己不合适就介绍给家里合适的适龄男女青年,总能成其一段好事。 想想看虽然大师兄长得膈应了一点,不过人还是很好的。南宫钥突然发现身边有三个大好青年,而后又忧愁没有买家接手可以让她牵线。 再一细想泽弘还是算了,人家已经有一个考察对象了。如此看来只剩两位师兄婚恋成迷,未来一片大雾迷漫不可视见,试问哪家姑娘会嫁到孟焦教去,整日过着饥肠辘辘的日子,还时不时得在山野里捉兔子;河里摸鱼;树上摘果子;地里挖野菜呢?这又是一个新的问题了。 第二十六章 躲藏与听书 () 跟着泽弘躲躲藏藏地绕到镇子另一头时天边已亮起一道光边,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柔和宁静的蔚蓝色中。两人绕到一处破屋后面促膝品尝泽弘打包带出来的一包茶点,南宫钥实在是打心眼里对这个人钦佩得不行。 咬了一口又酥又脆的千层酥,中间的糖心在口中慢慢化开,人不到特殊的时候是感受不到普通食物的美好的。当然这对于她来说不存在,她特殊的时候不是一般的多。 自从捡回一条命后她已感激不已,在经历过濒临饿死与在山上闹了几个月饥荒的情况下后,如今肚子饿了能捧着这一口香酥的糕点实在是一件很满足的事情,当然,如果蚊子再少一点,就更满足了。 他递给她一个水囊,她接过来大口喝了几口,顺手递给他:“你也喝点。” 泽弘接过水囊,盯着看了半晌,默默地将水囊口塞好,再默默地拿起一个薄饼吃了起来。 几只蚊子嗡嗡地飞过来,欢快地在南宫钥头上跳舞,大概是庆祝找到了好东西可以大吃一顿,正要歇脚,一股狂风卷来,几条小命转瞬呜呼。 她头发被他带乱,碎发散在粉嫩的脸旁,两人身旁招展的花树上纷扬起黄色的花瓣,撒落在南宫钥的头上。 他仔细看着她的脸,用手比划道:“其实你知道你这个不叫做易容吗?” 南宫钥挥开他的手:“你说我们蹲在这里是干什么呢?”她指着自己的脸:“你觉得我会被通缉?” 心里面打鼓还要佯装镇定,做贼不心虚一定要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好在,她正好有这样强大的一颗心脏。 昨夜跟着泽弘跑了一夜,她当然是要躲的,开始太急没注意到的事走着走着就发现了问题,她被缉拿的这个事泽弘是不知道的,泽弘为什么也要躲? 泽弘自然而然地说道:“我不是要躲那群到客栈来的人吗,他们要是纠合了地方官员来找我怎么办?” 她好奇:“为了找你还去贿赂地方官员?” 他啧了一声,半偏过头看她:“人家有钱啊,有钱要耍无赖多找点人帮忙不是挺方便的吗,无赖是什么,你懂得吗?” 她点点头:“深有体会,我有个妹妹,无赖到极致,只要是我喜欢的最后都会变成她的,可我却没有办法。” 他问:“她抢了你重要的东西?” 她想了想才回答:“没有,物件什么的我也不太在意,她最后抢走的也是最不该在意的,不是个好东西。” 他说:“你当真不在意?” 南宫钥重重地点头:“不喜欢我的我为什么要去喜欢?不喜欢我还会伤害我的我难道不是应该厌弃吗?” 她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半似真心,半似假意,只是故作无所谓的语调里带着一点伤心的情绪。 他淡淡的嗓音中带着点气恼:“若是我,虚情假意的人绝对不会放在心中。” 她看着他脸上带着愠怒,心里想他居然知道她说的是一个人,是不是那个他正在考察的对象伤了他的心?情况如她这般遭吗? 早晨还算凉爽,南宫钥拍了拍身后怎么也拍不干净的泥巴地,准备坐下来与他来一次促膝长谈,以打消他如此不积极不乐观的感情观。 清了清喉咙正打算着如何来一个漂亮的开头时,眼光眄到街上远远走来一个人,南宫钥用手肘碰了碰泽弘:“你的面具呢?快点带上,别嫌热。” 泽弘看着由远及近的那人,拿出面具戴在脸上。 待那人走近了南宫钥才发现是一个说书的先生,五十来岁的年纪,留着一撮山羊胡子,在他们蹲点的破房子里摸出来一张残旧的桌子,再将自己带来的那把椅子放好,摆好摊子开始等生意。 左右望了望,看到身后不远处黄花树下的两人,带着点讨好的笑点了点头,手中竹骨折扇“哗”地一声打开,说道:“二位请稍等,再上几人在下就可以开始讲了。 南宫钥恭手道:“先生,我们等得。” 对方再次点着头向二人揖了揖,转过头去故作高深不再说话。其实从南宫钥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讲书的老先生正从袖子里抖了个馒头出来,估计从正面看过去正被那个干馒头噎得说不出话来。 街道两边陆续有人开始摆摊,南宫钥小声道:“这个地方是个市场啊?人来人往的会不会更加不安全?” 泽弘理了理收得紧紧的衣袖口,暗红色的圆领衣襟配着他戴着银色面具的样子像是魅惑人心的妖精。 他轻声道:“人多才好,哪个逃命的会往人多的地方跑呢。”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驿站:“那个死了的官就在那里头,用冰镇着,这天太大,估计这一两日再找不到那女子就要运回去了。” 他看着她:“你不能看到冤气,但若是新死的人呢?魂魄未散,是不是也能用介引咒?” 南宫钥点点头:“自然是可以的,只要有魂就有残识。”只是她重未做过,不知道结果会是如何,能不能找到他们要的真象。 “我们要在这里坐到晚上?”南宫钥皱了皱眉头:“太热了。” 泽弘道:“这头上有大树,前面有书听,左右两边有遮挡,又是个四通八达的市场。可蹲点,可跑路,多好。晚些时候我出去四周看一看,没有危险的话就带你去吃点街边小食,喝点冰镇的果子酒,这样子是不是也挺不错的?” 听他一下说了多么多,南宫钥只来得及点头点头再点头,脑子里随着他的话闪现过他说的那些这样那样的吃的,不馋也被他说馋了,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倒三角眼看着他。 他一下又笑出声来,拍了拍她的头:“刚刚正说着,你这个不叫易容,这个叫毁容,什么时候我来好好给你易个容。” 她怀疑地看着他:“可是我的工具不多。” 他故意沉下脸去看她:“你不相信我的本事?” 南宫钥想了想,反正已经丑到了这个份上,再弄也不过是另一种丑,也许丑过去丑过来的还能丑出一种新的气质。 太阳升得老高,蝉鸣声此起彼伏,街边小贩吆喝声四起,整个这一方热闹起来,行人渐多。听到前方的说书先生将扇子一收,醒木往桌子上一拍,“啪”的一声,故事开始了。 先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听了好一会南宫钥才听出来这讲的是楚国的公子申,说的是此人有勇有谋,忠君爱国,年经轻轻领军若神,与别国开战赢了数场…… 她不太知道这位楚国公子,十五岁之前她没有走出过南宫家的封地,再之后一年她没有走出过周王宫,天下之大虽在她理论认知之中却不在她实际认知之内。 这国的公子那国的公子,聪慧如何,善战如何,她知之甚少。今日听这老先生这么一说倒对这位楚国公子有了些好感,此等人中龙凤,实乃难得。 围在说书先生前面的一位身宽体胖的中年人说道:“那公子申如此作为,不过是冲着楚国的王位去的。都知道这楚国内乱不断,老子与儿子抢老婆,你说他不是想趁乱建立军功,笼络人心,鬼都不信。” 另一位麻布衣衫的青年学子不满道:“此人忠君天下皆知,你说的那些家长里短的不要掺和到这里头来。若真是为王位,他早就夺了太子之位了,何来三请三拒之说。” 那人怒道:“不过欲盖弥彰而以!这些诸侯个个狼子野心,生的儿子也是些黑心肝的!” 南宫钥摇了摇头,拿过几片叶子当扇子扇,用手挡在一边嘴侧同泽弘说道:“这公子申是个人物,可惜了。” 泽弘看向她,眼中带着询问。 她说:“天下之大,所有的人都有一颗狼子野心,若是有这个机会,谁不想一展抱负呢。” 泽弘道:“你觉得他是那样的人?” 南宫钥摇头:“他若真的处处出头,不成为那样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泽弘挑了挑眉,继而笑道:“何以见得?” 她认真地说:“那位楚国公子若将狼性灭了,难说不会被其他狼当成食物吃掉?当然也不是说他没有其他选择,那就是真正退出这权利场,若舍不得,又谈什么不想争。” 泽弘轻轻点头道:“这政治你倒是看得透彻,可人人都有无可奈何的事,活在这世上都有责任,有顾虑,有感情,不仅仅是欲望。” 她偏头看他:“可这世道太乱了,这天下恐怕不日都将易主了。责任什么的当然要谈,但若在权势的中央更多的是要够狠够强。” 他面色凝重了些:“你敢说这个。” 她冷冷一笑:“本是事实,为何不敢。” 那说书先生已在众人的争论声中结束了这一段,开始进行了另一段当今天子的风流情事。开头一过便入正题,讲的是如玉般的美人南宫钰如何得到君心,如何宠冠后宫。 底下有人问:“那为何没娶了当夫人?” 先生摇头晃脑道:“难得如此痴情帝王,奈何这美人体弱多病,天子之泽之下本就承受不起,若再封了名号只怕会香消玉殒……” 讲书的接着说下去,南宫钥撑着脸听着,末了轻声道:“她有个双生的姐姐,取名为钥。”她是说给身旁的泽弘听:“你看,最初时这二人的名字上就体现了她二人命运的不同,一位是美玉,一个是铁皮。”她摇摇头:“可能世人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叫做钥的人存在吧。” 第二十七章 入魂 () 说书先生讲得唾沫横飞,南宫钥说:“你看,这世上的人都喜欢好的故事,可是有些东西表面上很好,背地里却散发着恶臭。” 泽弘静静地听她说完:“不好听的话我出钱给让他别讲了。” “啊?”南宫钥回神过来:“别,我也没说不好听啊。” 见他高深莫测地望着她,假笑了两声:“这天子的风流韵事也难得听到,好在这里够偏远,能听到这样的故事实属难得。”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好好听听,说不一定对你追求那个心上人有帮助。” 这是什么人啊?她刚刚不是很伤情?泽弘挑起一边眉毛,打量着她,觉得有趣,脸上又溢开一丝笑。 南宫钥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干巴巴地道:“快听故事,先生讲他们的闺房之乐了。” 泽弘用看着她:“你对这个感兴趣?” 南宫钥一愣,清了清嗓子,继续干巴巴地道:“感兴趣啊,是个男人都感兴趣。” 泽弘脸上的笑意更深,还饶有兴致的将她打量了一番,看着她目光开始闪躲,这才将放在她身上的目光转到了说书先生身上。 终归这一天泽弘是食言了,他哪里敢带她去逛街市。两个人早晨听了一场书,下午听了一场书,直听得南宫钥眯起眼睛打瞌睡。 这一天纵然是躲在树荫下也给她热出了一身汗,终于盼来老先生收摊走人,而那明晃晃的艳阳天,终于懂事的黑了。 南宫钥吃了三顿糕点,喝了一肚子水,再加上腿麻,站起身来的时候脚上使不上力,走路一瘸一拐,每一步都能听到肚子里的水摇来簸去的声响。 市场上已经没有几个人,只有挨着驿站的街边,远远的还能看到几个摆着小吃的摊点。 泽弘带着南宫钥来到驿站背面,轻轻松松带她拐进一楼的暗角处,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二楼隐隐传来几句说话声。 他拉着南宫钥,又轻又慢地摸过几间屋子,确定了似的潜入了其中一个房间。 房间里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随着屋里幽幽凉汽时明时暗。房间四角放了许多大冰块,地上几块擦干的水痕,看来这冰都不知换了多少次了,屋里的凉气正是来自这些冰块。 里间撩起的布帘子松松的用绳子系着,在内屋中央的地上铺了张席子,上面端端正正躺着一个被白布盖住全身的死人。 泽弘回头看了看南宫钥,她感应到他的目光,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笑道:“我连鬼魂都不怕还怕具不会动的尸体,你也太小瞧我了。” 他哪是小瞧她,他明明就是担心她。 她又说:“你真是不错,什么事情交到你手里都办得妥妥当的。”赞叹了两声,再由衷地带着敬佩拍了拍他的肩。 看了一眼她搭在他肩上的小手,轻声道:“你还是快些开始吧,幸得这驿站前所未有的摆着个死人,现在是因为这些人觉得晦气,没有人在这房间周围的。但一柱香后就说不准了,他们刚换了冰,一会冰化开了会有人下来擦水的。” 南宫钥也不废话,咬破手指在地上画起了介引符。不一会,符咒画完,以血为媒介的符咒在烛火之下呈现一种妖异的暗红色。 窗门明明紧闭,房中的烛火却无缘由地晃动了一下,带着映在墙上的死人的影子也跟着动了一下。 南宫钥坐到阵中看着泽弘,对方对着她点头道:“放心,我在这里守着你。” 这一句话叫她莫名的放下心来,双眼闭上,南宫钥默默念出一段咒语,语音刚落,她又念起了另一段咒语。 新死之魂,未能聚魂成鬼,因而她只能直接进入新魂的意识看那些残识里的片段。 咒语念完,顷刻,耳中响起各种尖锐的叫喊声,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来,南宫钥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红色,院落中的花草、池塘边的栏杆、青石地板……全都是鲜红又粘黏的液体,那血淋淋的场面刺痛了她的眼睛。 但这些看起来真实的场景不过是一段记忆,而在这记忆的中心点站着正是那死去的都尉。 他拿着大刀,站在一个院子里,院里各处都是被砍死的人与那些正在执刀行凶的士兵。惨叫声震得南宫钥耳朵发痛,落入眼睛中的颜色与强行穿入耳朵的凄厉喊声让她吓得呆住了。 她甚至能感受到鲜血溅在脸上那温热的温度,可她所在的这具身体正在哈哈大笑,大刀毫不留情地往下挥舞,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那强劲的力道一刀又一刀砍入肉体。 不能做什么,她死劲闭上了双眼也不能阻止那些声音不停地传入耳中,感受着这段记忆中的兴奋她胃中一阵翻涌。 南宫钥死死咬住嘴唇,那些感觉让她从心底深处生出来寒意。 过了不多一会,另一种奇异之感袭来,南宫钥不用睁眼睛,光是听到声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女孩子的哭声和叫喊,那样凄厉又绝望。 她犹豫了一下,睁开眼睛,看着身下不停挣扎却又挣脱不开的少女,心一下子被揪得生痛,,可她却无能为力。 虽然知道做这恶事的人已经死了,不过还是抑不住心头的愤恨。 借着权职行如此罪恶之事,可见这支队伍由内到外都腐烂了。这样的人,死得好! 几番场景交换,南宫钥看到这都尉怀抱着小儿子呵呵直乐,嘴里说着感谢自家夫人的话。看到他用重金买下礼物给老母亲带回家,逗得老夫人哈哈大笑…… 人这一生,好坏交织,可终究他的好抵不了他的恶,让人憎恨又莫名心痛。 终于,所有的画面走马观灯一般,来到了事件真相的那一段。 那样的一天,天色乌暗,云层低落。 都尉的眉头皱到了一处,再回头看了看他带着的二十几个士兵,沉声道:“走吧,进去看一看!” 门前正站了二个地方兵,唯唯诺诺地将门前的路让开。 大部份士兵都守在屋外,不耐的横扫着围在外面的老百姓。 都尉是恰巧带着人打此处经过,哪知道遇上了这里有案情,这处的县令已经派了人过来处理,可是他打这经过又被来办案的人员看见,不进去看上一眼那是如何都说不过去的。 必竟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如今再不愿意也只能勉为其难。心中骂骂咧咧,但面上冷冷的看不出一点情绪变化,只有那双眼睛里带着对生命的漠视。 走进那间低矮的黄泥房,房中的士兵主动地让开了一条道。都尉就着房中昏暗的光扫视了一遍屋里那几张惊恐的面容。 而后,看向地上躺着的女人,那是个肢体被砍断已经死去的妇人,身旁跪着一个男人正在大声嚎啕。 地上到处是血,合着屋里的酸臭味散发出一股子难闻又怪异的味道,都尉捂了捂鼻子嫌弃地退了一步。 他勾了勾手指,让先来询问过的人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 那个带头人说是有贼人入室抢劫,但死了的这个妇女并非是遭贼的这一家的人,而是那正跪着大哭不止的男人的内人,这二人在隔壁自家门外搭了个棚子做饭馆的营生。 因为听到这家屋里动静不对,赶过来救人,却惹怒了贼人,逼着他将自己的老婆给杀了。 这都尉心中烦燥,并无心思在此细查,大概听完后便下令追查来这里的陌生人,尽快找到贼人。另外又命人将这跪在地上的男子带走,并因其手刃妻子在第二日让人当着全镇百姓面前将这男子杖毙了。 一切看来都很草率,百姓不明就里还当他做了一件好事。那些窃窃私语都是争对那被活活打死的男子,仿若那染红了整个街市的并不是活人的鲜血,他们口中谈论的也不过是一头发了疯的野兽。 相处几十年的邻里,被生死隔断后只剩往后几日或是几月关于这已死之人的的谈资而以…… 唯有一个穿了一身麻布衣衫的瘦削少女扑上前去紧紧拉住执行人喊冤,可那冤情喊了又如何,那浸透她衣衫的鲜血再也无法回到那个中年男子体内。 无法让他再鲜活地站在少女面前叫她一声女儿。 再之后,便是都尉死前的一幕。 后面跟着好几个士兵,前面是黄土路面,他正跟当地的县令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他次此过来办的的差事已经妥当,因了了差事心下轻松,二人正在说着这镇子上哪一家酒馆地道,言谈之间轻松惬意。 可就在这时,路旁的一堆苇草后扑出来一个瘦小的人影,直直地朝着都尉而去。 不需要身边的人出手,他本能地抽出刀砍了过去,并实实地砍在了那具瘦小的身体上。 可刀还没有抽离,那具身体已顺着那刀往后抽的力度往前一倾,整个头埋进了都尉的脖子里。 整个过程之快,让人反应不及。从旁的一个角度看上去,那瘦小的身影原是一位少女,而她埋头在他的脖颈也不过是中伤倒在了那个位置。 可南宫钥清清楚楚,她张嘴咬了一口,而这一口已破皮入肉。 伴随着都尉痛苦的叫声响起,吓傻了的县令和周围的士兵才围上来打算将少女拉开,可事情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轻松,那少女像是生在了都尉身上一般,根本拉不开。 被称作秦都尉的男从大喊:“杀了她!快给我杀了她!” 有士兵抽出剑来,正要动手,那女子头一昂,秦都尉脖子上的鲜血喷涌而出,将身边的人弄了一身的血。 少女嘴里含着一大片血肉,在众人惊恐之下还没反应过来时从都尉身上跳下来,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看不见人影。 眼前一片眩晕,显得痛楚都没有那么明显了。耳边是大大小小的呼叫声,有人撑着这具将倒的身体。 渐渐变黑的天,这是南宫钥从新魂残识中最后看到的情形。 深深呼出一口气,她摸了摸手上的石扣,睁开了眼。 对面是泽弘紧张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那双好看的眼睛中才又重新蓄出了笑意。 泽弘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将水囊中的水尽数倒在血符上,再拿出一张干净的棉巾将地面上的符印处理干净。 做好善后,二人从窗口翻出,头也不回的离开。 第二十八章 抽丝(一) () 行至远处僻静之处,泽弘示意南宫钥停下来,看了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将一个瓶子拧开,牵过她的手撒了些药粉在她的伤处。 南宫钥说:“其实同你之前给我讲过的差不多,不过那个女孩子有些不正常。” 泽弘已经帮她上好了药,抬头哦了一声。 南宫钥疑惑道:“她的眼睛……该怎么说,不像是活人的眼睛。” 泽弘说:“你是说她长了一双死鱼眼?” 她白了他一眼:“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喘了口气又道:“她的眼睛已经起了一层浑白色,眼球内陷,脸上有大块的乌青斑点,而且她被砍伤的地方没有流血,那样子像是已经死去了几天的死尸……” 泽弘警惕道:“多年前听闻过死去的人惊变行尸的事,不过从未曾见过,难道就是这种?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南宫钥摇摇头:“这种事我连听都未曾听闻过,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正确。”她叹了口气:“要是师兄在这里就好了。” 她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右颊,沉思道:“不过那女孩子的脸看起来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到过,可是我在这里也没见过几个人啊,真是奇怪。” 泽弘说:“是在这里还是在那魂魄的记忆中?” 这一点倒是让南宫钥清醒了不少,她唔了一声,点头道:“让我想一想。” 她将来镇上和进入残识之后听到的和看到的人和事统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脑海里闪过一个肢体残缺的女人,那张死不瞑目的脸竟与那少女有七分相似。 她猛地睁开眼睛:“我知道了。” 泽弘问道:“什么?” 她说:“今晚咱们把这个镇子好好走一遍,对了,你知道这一处哪个地方的穷人最多吗?” 他扬起嘴角一笑:“从方位上来看,去西边吧,那边穷人一定最多。” 她不太相信:“何以见得?” 泽弘指了指街市布局,道:“从我们住店的位置起,这一片算是比较贫瘠的,往上走房屋高大富丽得多,位置四通八达,往下是山坡田地,故而多在下方。” 南宫钥点点头:“那走吧,时间不多了。 她在那秦都尉的记忆中所见,当时死人的地方尽是泥屋,街上行人穿着也是些粗麻布,那个地方必然是这城镇中最为贫穷的地方。如果是要找到那少女,便得先找到这个发生了凶案的地点。 干硬的土路,每走一脚都会扬起尘土,两旁全是低矮的黄土房,不时从某一间屋子里中传出一两声狗叫,穷人的圈子里根本谈不上什么娱乐,大家一直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良好习惯,若不是知道这里是真的住着人,这黑黝黝的不见人气实在不能不让人往死城上联想。 好在这样的夜里,也方便南宫钥志泽弘行事。 月光清清冷冷地撒在街道两边的泥土房子上,好的那样好,穿金戴银,夜夜笙歌,说不尽怎样的穷奢极侈;穷的那样穷,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穷得狠了连妻儿都可以卖掉,可日子终究都要过,不管你是生在怎样一个环境中。 嘴上说不信命,可有些事真还不好说,这命好像真是天定了一样,有人生来好命,有人生来低贱。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可还是要向前走啊,若是沉陷泥沼便不再努力,本就生得不好,遇事不遂,再不努力拼命,哪能挣得那么一丝机会。若是什么都不做,那便真的只有沉沦,才是真的完了。 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息,引得泽弘不停地低头看她。眼看着她又要叹息,泽弘开口道:“怎么了?” 南宫钥淡淡地说:“没有什么,不过是看到这里的人过得苦,有些难过罢了。” 泽弘沉默了一会,道:“是苦,但到底还能好好活着。说苦,那是你还没有看过更苦的。” 他声音严肃,语气清淡了不少,她无声的苦笑了一下,以往是没有见过,她只是一味的沉浸在自己所谓的儿女情长里,但在入了两次魂魄的记忆之后,人间炼狱她便是也走过了二回,比起来,她那点个人生死的事倒显得不是那么了不得了。 两旁的房屋看起来都差不多,与南宫钥记忆中相符的房子就有好几处,她实在是有些头大,同泽弘从街这一头走到街那一头,也没有见到自己想要找的屋子。 随着这些熟悉的场景从眼前掠过,脑中突然飘过一句话。 她一把将泽弘拉住,指了指前方一处搭的布棚子。那棚子下搭着几口灶台,后面是一间紧闭着门的土房子。 泽弘指了指那破屋子:“是这里?” 南宫钥点点头:“是旁边那间房子,但是当时那屋里有人说了,死的那家人是隔壁开小饭馆的夫妻,这不正是,这条街唯一一个在外边支了棚子还搭了几口灶的。” 两人走过去,南宫钥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口灶台:“这个小饭馆算是没有了。” 泽弘没有理她的伤春悲秋,指着那紧闭的房门:“进去吗?” 南宫钥有些迟疑,进去后要做什么或者是会遇到什么真是不好说。要是那少女真的变成了凶尸她是一点解决的办法都没有的,有什么危险的话又该要怎么办她也是一点门路都不懂。 泽弘大概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想什么呢,我这里不是有孟大师给的平安符吗,那东西是近不了我的身的。小师傅的话,保命的东西应该就更多了吧。” 南宫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下意识的伸手摸着系在脖子上的锦袋,那里面装着老宗师给她的符纸。 正在这时,木门发出一阵轻响,二人对视一眼,还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那木门“砰“的一声,应声倒下,激起的尘土在月色下都清晰可见。阴冷的风从屋里吹出来,在这夏夜格外的明显,吹在脸上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屋里冲出来两个人,速度快到泽弘只来得及拉过南宫钥护在身后。 那两人并未在泽弘二人身边停留,全当看不见这二人一样,急速向外奔去,脚下一掠,跳上了对街的一家屋顶。 泽弘拦腰抱起南宫钥,顺着黑衣人的方向追去。 明明怀中抱着一个人,偏偏跑得这样身轻如燕,南宫钥睁大双眼,看着自脚下一排排掠过的房脊,眼中全是惊讶。 还不待她再有其他想法,泽弘已轻轻将她放下:“赏一会月,别动,我很快回来。” 他都这样说了,南宫钥干脆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得端端正正的好好等着他回来。还能怎么办呢?他不回来她也下不去啊。 屋脊上看月亮好像也大了不少,但现在确实不是什么赏月的好时候,南宫钥的眼睛一直盯着泽弘消失的地方,可此时除了北方还有少许灯火,整个城镇都在一片黑暗之中。 不过一会儿,有人影从远处飞身而至,正是追着黑衣人而去的泽弘。 几个眨眼的功夫,人已落到了南宫钥面前。盈盈月色之下,泽弘白色的衣衫上红色的暗纹像是盛开在月光下的花,脸上的银色面具在月光下发着冷光。 南宫钥毫不意外地问:“追丢了?” 泽弘哼笑了一声,拍了拍袖口随意地坐在她身边:“这么看不起我?”转头看向她,语气中多了份严肃:“打是打得过,但是不一定问得出什么,我听其中一人的口音像是王都那边的,若是惹出什么事来对你我都不好。” 南宫钥疑惑道:“王都?” 泽弘道:“打伤了一个,不过……”他抬起手松开,从手心中掉下来一个令牌:“锡云教的。” 她更加疑惑:“锡云教?那么一个大教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若说是王都来的人,倒真是出乎意料又让人奇怪,她沉吟道:“我们回去看一看。” 南宫钥心里清楚,被人捷足先登再回去其实也没有多大价值了,可怪就怪在夜深人静的弄出了那么大的响动居然没有人出门来查看。 泽弘说是那一件血案让人吓破了胆子,南宫钥觉得倒不是被吓得破了胆子,而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还不等泽弘说话,她已经自我完成了总结。不就是思想太黑暗,可她经历的事,看到的事哪一件不黑暗呢,在这种黑暗中摸爬滚打过来她没有变黑暗已经很好了。 南宫钥走到那黑洞洞的门前未做犹豫,大步走了进去。 屋里有一股霉味,脚下乱七八糟不知是什么东西,时不时横在脚下让她绊上一下。好不容易摸索到油灯,南宫钥拿出火折子将灯点亮,小火苗慢慢燃起来,这才看清房子里的样子。 屋内不仅贫寒,锅碗瓢盆被掀翻摔碎得满屋都是,屋中间的桌子也被打碎烂成了几块,就连垒在墙角的几张桌子也未能幸免,而压在屋中间那破桌子上的便是南宫钥在秦都尉记忆中看到的那名少女。 她赶忙走上前去查看,果然,正是那个少女,只是此刻,这是一具真正的尸体了。 泽弘在南宫钥查看少女之时已将屋里搜索了一遍,可惜除了极简单的几样家具什么没有找到。 二人离开之时都有些低落,刚走出房间南宫钥便停了下来:“看样子不用忙了,只要留点线索明日这件事便就了了。” 泽弘无所谓道:“这不是很好吗,事情就解决了。” 南宫钥说:“我想看一看事情的真像,如若真是顺其自然,她不仅连个全尸也留不住还得背上罪名。” 泽弘还来不及说什么,她已经转身回到屋里,正要咬破手指被泽弘伸手挡下:“换个人来放血行不行?” 南宫钥摇摇头:“我倒是想。”说完挡开泽弘的手,狠心的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 第二十九章 抽丝(二) () 外面不知是谁家的狗狂吠了起来,接着是一阵呜咽声,最后归于平静。 南宫钥进入鬼魂残识的时候那缕魂魄有些奇怪,意识混乱不堪,前后因果混乱,但能看得到的是无论家里有多贫穷,那些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画面都是幸福的,开心地说笑;温柔地对待彼此;总是将好菜夹到对方碗里……即便是贫困的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幸福这种感觉不是金钱能说了算的,当然,金钱也有能说了算的时候,在没有爱的情况下,金钱确实可以弥补上许多的缺憾。 总之好过她许多,爹不痛娘不爱的,空有富贵。 眼前一黑,南宫钥隐约听到女孩父母担忧的声音,这女孩子和她差不多大小,唤作阿花。 是女孩母亲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响在耳边:“花,隔壁陶婶家有点不对劲,阿娘和你爹过去看一下,有什么事也好帮一把手。” 阿花揉了揉眼睛,有些不高兴地坐起来:“几更天了啊?能有什么事啊,莫不是你们听错了吧?” 母亲拍了拍阿花的头:“就是这么晚了那边还吵闹不休才奇怪啊,都已经好一会子了,许是这夫妻两个又吵起来了,你睡吧,我们很快就回来了啊。” 阿花“嗯”了一声,又躺下去,抱着棉被翻了个身。 那只放在阿花头上,也是放在南宫钥头上的手拿开了去,那种温暖的感觉在南宫钥这里从来没有过的,母亲温柔的手原来是这个样子。 也许,在她很小的时候,也有过那样一双手将她抱在柔软温暖的怀抱中过,只是她不记得了,可这么一想,自己都不相信地讥笑了一下,就算是有那种怀抱,估计也是留给南宫钰的吧。 门响了两声,是二人出门去了。阿花晕晕沉沉的几乎又要睡过去了,隔壁突然发出很大的声响,惊得她睁开了眼睛,好在如此,南宫钥眼前也不再是一片黑暗。 紧接着有小声的抽泣声,还有谁在说话,声音时大时小,透着些怪异,像是谁在求饶。 阿花家和隔壁是连着的,挨得最近,中间只隔了一道墙,偏又不隔音,那声音那样小,照样穿过两间房传到了阿花的耳中,这一下,她睡意全无了。 从床上拿起一个褂子胡乱套在身上,脚拖起草鞋跑了出去。到了外屋,那声响更明显,也难怪与隔壁紧临着的阿花父母会第一时间听到。 拉开门,阿花急匆匆地走到隔壁房门前,正要抬手敲门时什么东西撞到了门上,那薄薄的木门都跟着颤了颤。 她吓得一个激灵坐在地上,好在是泥巴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是无形中有一种恐慌自心底蔓延上来。 阿花吞了口口水,慢慢退了回去,轻轻掩上门,挪到墙边紧贴着那面隔开她家与隔壁的土墙,认真地听着动静。虽然心跳如鼓,但心里仍想着,隔壁的叔婶一定是打起来了,她一个小姑娘家也不好去掺和,暗自祈祷,可千万别伤着她去拉架的父母。 南宫钥心中暗了暗,一股不好的感觉由心底里升了起来,紧接着要发生些什么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结果。 那样的一家三口,那些温情的画面有多感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就让人有多难以接受。 一阵短暂而急促的叫喊,紧接着那喊声像是被谁给堵在了嗓子眼里,只有闷哼声。 阿花听到了一阵哭声,正要细听,那哭声突然就没有了,她皱了皱眉头,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她父亲。 这么折腾了一会,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隔壁死一般的寂静,好一会儿,那消失了的哭声又响了起来,阿花脸色一下变得刹白,那确实是她父亲的声音。 这一次她是真慌了,忘记了女孩子的矜持,头发蓬乱着就跑了过去,猛拍着门。这动静太大,再加上天已经快要亮了,挨得近的几家人都恹恹地拉开了房门往外边探头探脑。 门从里面被拉开,阿花正要询问什么,鼻子里就窜进来一股怪味,她心里莫名发慌,也没精力去注意那怪味是什么,但是南宫钥知道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全是血腥味。 还是昏暗的烛光,突明突暗地被门外突然灌进来冷风吹得东倒西歪,被烛光映在墙上的人影像是从地狱里出来的鬼怪,时长时短,左右偏移。 阿花目光一滞,瞳孔猛的一缩。那地上好大一滩血,血水里躺着她的母亲,出门时穿的那件补疤衣裳上全是血迹,头发凌乱地散开浸在快要凝固起来的血水里,没有手,没有脚……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开眼睛已经是一天之后,正是她父亲行刑的那一日。 家里静悄悄的,没有点灯,她醒过来时懵了好一会,直到脑子里浮出她母亲的死状,心中一慌,觉得那像是一个荒诞的梦。 她嗓子发干,嘴唇上起了一层皮,试着开口喊了一声。可是屋子里没有人答应,她双手一颤抓紧身下的床单,颤着嗓子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答应,包在眼睛里的泪水止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吱嘎”一声,阿花猛地抬头,眼睛中带着希翼,急切地望着房门口,很快,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走了进来,眉眼间有些忧色,走到阿花面前筹措了一下,轻声问道:“花啊,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喝碗稀饭?” 阿花脸上糊满了泪水,脸色苍白得可怕,那婆子似是不忍,劝慰道:“这事也不关你,大家都会照顾着你的。” “王阿婆,我爹呢?”她声音有些发抖。 王婆子坐下去,面色严肃了些:“你爹……”后面的话不太好说得出口,一个老太婆,想了半天也组织不出来合适的话。 阿花死死盯着她:“你别骗我,我娘和我爹呢?” 王婆子看着阿花,眉毛都纠在了一起,低头叹了一口气:“你爹是杀人偿命,合着你娘命苦,没想到嫁了那样的人。” “不!不是的!”阿花颤着手握住王婆子的手,死劲摇头:“王阿婆,我爹不会杀人的。” 王婆子有些急,却又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急得连着“唉”了好几声。 阿花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就往外跑。她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衣服,顶着一头乱发夺门而出。后面是王婆子边喘边喊的声音,可是她年纪大了,根本就追不上一个小丫头。 她跑得很快,脚上的鞋跑掉了也不知道,突然见到路口上刚从县衙回来的陶婶一家,急着奔了过去。 那家人脸色也不好,被突然跳出来的阿花吓了一大跳,看清是谁后,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别过头去不耐烦的问道:“有什么事?” “陶婶婶,我爹呢?”话还没有说完,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陶婶将手抽了回去没有说话,陶婶家的亲戚冷不丁地道:“你爹?你爹把你娘杀了,眼下在东大街行刑,已经死了!” “不会,我爹不会杀我娘,他不会的。”阿花觉得眼前又开始发黑,等她回过神来陶婶一家人已经走远了。 她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她知道她父亲是死了,可还是管不住脚。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愿意相信又是另一回事。 就好像她这么不要命地跑过去,她的父亲就能在那里等着她一样,只要她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事情的结局就会不一样。 终于跑到了,她张着口使劲呼吸,像是缺了水的鱼。有人看见了她,开指朝着她指指点点。 各种各样的表情从那些人脸上闪过,有同情;有鄙视;有厌恶;还有看好戏的……各种不怀好意的,难听的话钻进她耳中,那些面目和言语让她措手不及,好像她是犯了什么事的罪人一样。 鲜血,从人群的一个空缺处映入她的眼帘,她突然就失聪,茫然地分开人群往里面走去,鲜血指引着她往前,可她不敢看得更远,只低头看着脚下,像一个失去了知觉的傻子。 直到走到二个半赤着上身,正拿帕子擦拭手腕粗的棍棒的行刑人面前她才抬起头来。 那两人显然不知道她是谁,也没有谁注意到她的到来,一时不防眼前站着个蓬头垢面的姑娘。 一人抬手挥道:“去,去,去,哪里来的叫花子。” 她眼睛机械地转了转,好似才看到她死去的父亲,眼泪无声地滑落。她伸手紧紧握住打死她父亲的那个行刑人手中的棍子,眼神中带着乞求。 “放开!”那个人使劲推了她一把。 阿花顺着那棍子跪了下去:“别打他,求求您!大人,大人,我父亲他不会杀人的,真的不会的,他是去帮忙的啊。” 那人一愣,继而不奈烦道:“杀人偿命,何况还是杀了你娘。” “不是!”她声音尖锐:“不是我爹,我爹不会杀了我阿娘的!你们冤枉他,你们没有找到杀我娘的真凶!” 那行刑人有些难堪,旁的一人道:“这可是有现场几人的作证,秦都尉当场断案,怎会有假。你别在这里胡搅蛮缠,赶快走开,念在你父母皆亡我们不与你计较。” 可是阿花没有放手的打算,一直哭喊个不停,最后被县衙里另两人架着扯开。 看到父亲的尸体被拖走,她惊恐地大喊:“你们要带他去哪里!” 两个人正准备将地上鲜血淋漓的尸体甩到板车上,听到她的惊呼回头看了她一眼:“罪人当然是丢去乱葬岗,难不成还要找人抬棺寻个风水宝地埋了不成!” 阿花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嘴里念着“父亲”二字再一次晕了过去。 第三十章 抽丝(三) ()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回到了家里,屋子里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人一个人在,桌子上放着一碗冷稀饭。 她从床上爬起来,胡乱洗了一把脸,将头发扎好,再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一双脚上全是血口子,她的鞋子跑丢了,只得找了一双她母亲的鞋子,穿在脚上时碰到那些伤口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打开门,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走到隔壁轻轻地叩响了房门。 好一会儿,才有人拖着鞋子慢慢走过来,打开了个门缝往外瞧,见到是她,“砰”的一声又将门关上了。 阿花的心跟着那关上的门往下沉,她僵硬地抬起手,再一次叩响了邻居的房门。可是没有人来开门,她不死心,叩门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还是将门给敲开了。 这次出面的陶老头,沉着一张脸堵在门上。 阿花说:“陶大叔,我娘那晚究竟是怎么没了的?” 对方眼神闪躲:“你不是知道了吗,是你爹将你娘杀了的。” 阿花哭出声来:“不可能,他们是去你家劝架的,怎么就变成我爹杀了我娘呢!” 陶老头将脸往一边转了转:“就是你爹杀的,我们亲眼见着的,是你爹惹了那些盗贼不高兴,要他杀了你娘就放过他,他就……” “不是,不是,不会的。”阿花哭出声来:“你说谎!你告诉我真相,告诉我真相。” 里面有另外几个声音:“大哥,跟她废什么话呢,关门,关门。” “事情都落案了,别说了,快关门。” 屋里的力气一下大了起来,门最终又死死的关上了。阿花心底一片死灰,眼神黯淡,她低下头在门外站了好一会,这才拖着身子往城外的乱葬岗走去。 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在心底问着,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她已经二天没有吃过东西,走上一段路就有一种虚脱的感觉,踉踉跄跄地跌到了好几次,破旧的衣裳上全是灰尘草屑。 心里不仅仅是绝望,她此刻还很彷徨,阿花不相信她父亲会真的如同陶家说的那样,也不明白为什么陶家的人现在要这样躲着她。 明明平时关系很好的两家人,在她父母去世后却像变了一副嘴脸,她实在不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天边响起一阵闷雷,一滴豆大的雨水落在阿花脸上,接着是二滴、三滴……那天像是破了一个口子,天河从上空倾斜而下,将阿花与整个世界隔开在两个地方。 道路变得泥泞,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一刻也没有停歇。 南宫钥从阿花那小小的身躯里只感到绝望,一种比她当初被判了死刑尤甚的绝望,她随着阿花跌倒再爬起,感受不到那混着雨水的眼泪是因为雨水而那么冰凉还是因为阿花心如死灰而没有温度。 天微微泛亮的时候,雨逐渐停了。南宫钥也记得这一场雨,那个时候她还同泽弘躲在一个山洞里,从天空泻下的雨水丝毫也不影响她睡上一个好觉,那“哗哗”的雨声像是梦中浮现的一口泉,而她正在那泉水边编一个花环。 而那个她安静睡觉做梦的夜晚,这个同她一般大小的少女却穿着湿透的草鞋,空着肚子满怀着绝望去寻找她父亲尸体。 终于走出了镇子,爬过了几个山坡,走过一片荒芜的林子,再后面,便是散发着腐败味道的乱葬岗。 地方很大,杂草丛生看不到头,除了些散乱的坟包和骨头,便只有一具新死的尸体,还是因为那处围了好几头呜咽着抢食的野狗她才得以发现。 阿花颤抖着捡起地上一根树枝,双手握住,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嗓子里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吼叫冲了上去。她出了一头的冷汗,虽然睁着眼睛却像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不停往头顶上冲的愤怒与恐惧。 南宫钥看着她左右挥舞着棍子浑然不知那几只野狗呲着牙围着她发出低吼,阿花一直叫着,发了疯一般地挥着棍子。 南宫钥的心越提越高,眼看着那野狗已经扑了上来,吓得她都大叫了起来,可是没有用,她发不出声音也作不了任何改变。 几道冷冷的光从她面前划过,晃得南宫钥眯了眯眼睛。再睁开时发现四周多了几条野狗的尸体,鲜血从那几条死不瞑目的野狗脖子上汩汩地往外冒个不停。 阳光从天上撒下来,地上很湿,带着些冷意,空气里全是臭味,狗身上的,地上的,全都蒸腾着往鼻子里钻。 两个执剑的人进入阿花的视线中,南宫钥在心中暗叹,这两个人随时都蒙脸也不知道热不热,在这样一个节骨眼出现多半都是不怀好意。 其中一个人蹲了下来,伸手将阿花的视线挡住,声音清冷中带着些温和:“不要看。” 阿花显然已经崩溃了,不知所措地伸手握住伸到她眼前的手:“不是我爹,不会是我爹。” 那个人轻声说道:“你娘是其他人害死的,你爹也是一样,是被那个草菅人命的都尉害死的。” 阿花心里一下抓紧,干得脱皮的嘴唇一张一合:“我就知道,不会是我爹,我娘是被别人害死的……” “我可以帮你报仇。” 阿花的手将那人抓得更紧,声音里有愤怒,有紧张:“我爹是清白的,我爹娘都是枉死的,我要伸冤,我要伸冤。” 那个人叹了一口气:“怎么可能伸得了冤,但我有别的方法帮助你,只是要你配合,你就能报仇。这样,你愿意吗?” 手后的人身体开始发抖,那绝望的情绪又漫了上来,阿花思绪混乱时那黑衣人又说道:“你答应了就可以为你爹娘报仇,你若不同意我们就离开。” 南宫钥听到阿花颤抖着开口:“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我们……”黑衣人声音凉凉的,不知道阿花有没有听出来那里面并没有感情,就连那些温柔也带着浸骨的寒意:“是看不惯恶人行事,只想帮你一把而以。”他接着说道:“我会帮你父亲敛了尸骨,将他同你母亲埋在一起。” “我娘。”冰凉的泪水从脸上滑落:“我不知道我娘在哪里。” “你母亲,我们已经帮你葬了。” 泪水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流,不停地流,浸湿了那人的手掌,那人的声音带着蛊惑:“愿意吗?” “嗯。”阿花将嘴唇咬得发白,狠狠地点着头,怕自己没有表达清楚又说道:“我愿意,愿意!” 再看到的场景,是城外一条清澈河边,老柳树下堆起的新坟。 阿花扑在坟上哭了好久,身后的两个黑衣人一直站着等她,到她哭够了,取了一枚黑色的药丸放在她手中,阿花眼含泪水,目光中带着坚定,横了横心,一口将那药丸吃了下去。 倒真是没有什么痛苦,只是觉得想睡觉了一样,身子越来越轻…… 南宫钥突然被一股力量拉了出去,立在半空,看着地面上平躺在地上的阿花。她实在是不清楚眼下发生了什么情况,轻轻握住了左手手腕上的石扣。 等了一会,并没有不适的感觉传来,也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南宫钥放松了一些,但仍是不敢将手拿开,随时做好同魂魄残识分开的准备。 地上的黑衣人在说些什么,可是她听不清楚。好一会,那两人拿出一堆符纸,那些黄色的锦布符纸上用朱沙画了好些奇怪的符纹,两个黑衣人将那些符纸一张一张全贴在了阿花的身上,最后拿出一把泛着紫光的石剑插入阿花头后的泥土里。 随着那两人口中念念有词,符纸“哗啦啦”地翻飞,又是一股力量将她往阿花体内扯了过去。 南宫钥感觉到脑子发出一阵刺痛,她睁开一只眼,眼前的景象全变成了黑白色,她还在阿花的体内,可是却感觉不到阿花任何情绪的变化,。 眼前一晃而过,是两个黑衣人在说什么,可是听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所有的景物都是错位的,如同拼接的图片放错了位置,眼前是另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世界,一个荒谬、无声、无色、怪诞的世界。 像是被谁引导着,又像是漫无目的,只是眼前错位的图象让南宫钥看不清,直到秦都尉的出现。 不知道是阿花的执念还是其他原因,南宫钥猜测这个时候的阿花已经死了,虽然她心如止水,但却目标明确,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接下来的事,秦都尉被咬死,嘴里浸进血肉的恶心感让南宫钥忍不住地颤抖。 再接下来阿花又去了什么地方,有黑衣人的声音,断断续续……耳边传来叫声,图面开始变得清晰,在面前放大的是隔壁陶婶惊恐扭曲的脸,地上还躺着好几个正在抽搐的人。 阿花退出了屋子,走回了自己家中,两个黑衣人紧跟着潜了进去。 还是那个说话带着蛊惑意味的男子,他甚至伸手摸了摸阿花的头发,声音依旧轻轻柔柔:“报了仇的感觉怎么样?不会痛的感觉怎么样?” 黑白的画面,阿花就那么紧紧盯着对方,在对方再一次伸手的时候一口咬了过去。 “不好!”另一个黑衣人从袖中抽出一沓符纸,力道精准,像是利器一样,贴在了阿花身上,那些符纸瞬间燃起橘色的火焰,但却没有灼伤阿花的皮肤,只是那股力量再一次出现,将南宫钥使劲往外扯。 这一次她将左手的石扣压紧,一丝轻微的刺痛,她眼前一黑,再睁开已经回到了本体。 泽弘还是一脸担忧的样子,看她醒来先给她一个笑容,再帮忙将她扶起来,然后毁灭证据,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又快又利落。 南宫钥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再不鲜活也永远不会动的阿花,从屋里寻了一双不合脚的布鞋穿到她布满伤口的光脚上。 直到走出去站了很久她才回答泽弘的话,她迎上他那双明亮的眼睛:“走吧,这事还没完。” 泽弘茫然道:“去哪里?” 南宫钥深深吸了一口气:“隔壁” 泽弘走在她前面,看着外面依旧深沉的夜,南宫钥此刻就如同这样的夜,面色深沉,声音冰冷:“隔壁挨得最近的人听到这么大的声响为什么不出来,我想是找到答案了。” 泽弘大概也想到了什么,并没有多问。隔壁那扇薄薄的木板门用手指一碰便垮下一半,颤巍巍的自动打开了。 泽弘皱了皱眉,抬起手捂住鼻子。 第三十一章 恶(一) () 泽弘皱了皱眉,抬起手捂住鼻子。 这屋里堆了太多捡回来的垃圾,可这比这垃圾的酸臭气更难闻的是从屋里散发出来的血腥味。 南宫钥已经将烛火点亮,昏黄的烛光映着地上横七坚八的四个死人,正是在阿花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死状说不上有多可怖,都是脖子上的血管被一口咬破,至于缘何暴亡,南宫钥猜想是尸毒入体的原因。 地上的几人都是瞪着眼睛,像是不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事情,最后的表情留在了脸上,从那一双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中都能看到惊惧。 泽弘一把拉住她:“你可别说你还要再放一次血啊,待会晕了我可不负责背你走。” 她拂开他的手,语气淡定:“你不会的。” 泽弘看了她一眼,转身一声轻笑,帮她把一根挡道的凳子挪开,调侃道:“这会又对我这么有信心了?” 南宫钥正在地上画符:“你这么好,怎么会不管我。” 这次泽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帮她把地上的杂物清了清,让南宫钥能好好画符。 血符画好,南宫钥坐在里面轻声诵出介引咒,再念出结梁咒,阴风吹过,南宫钥心中叹息了一声,睁开眼睛。 看样子她好像是进入了陶婶弟妹的残识中,在看过了一段因鸡毛蒜皮而争吵不休的的生活后,画面转到了这位陶程氏的一个远房侄子身上,这青年到了说亲的年纪,刚好陶婶弟弟家有一个年纪相当的姑娘正到说亲的年纪。 陶程氏的这个侄子家中贫困,想要说亲并不容易,这陶程氏一合计,打着亲上加亲的名头窜掇着丈夫带她回连岂镇陶婶家来说这门亲事。 两人带着侄子家给的碎银子和一些山货出了门。那陶程氏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一路上怕银子丢了时不时的打开包袱清点一遍,偏巧她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还是在人迹罕至的山道上这样露财,多少都只有危险了。 南宫钥看见夫妻两人坐在路上的茶摊子上打着小九九,根本就没有发现隔壁桌上的三人正不怀好意地窥视着他们。 两人话里话外都是去了陶婶家如何做,又说起陶婶家两口子没有孩子,存了不少的钱也后继无人,陶程氏的意思是陶家大哥无后,倒可以把她家的小儿子过继去,以后陶婶家的东西就归她家所有了。 这边两人在用心的合计,那边的三人偷听了两人的话起了别的心思,相互递了个眼色,不动声色地偷偷跟在二人身后一起上路。 南宫钥忐忑的静等着最后这一刻的到来,两日后,这夫妻二人赶到了陶婶住的这个镇子。 都说来者是客,还是有亲戚关系的来者,可看得出来陶婶不是很喜欢这两口子,不过人总是多变的,只要有引起变化的诱因。就像此时此事涉及到陶婶兄弟家小女儿的亲事,以及摆了一桌子的山货。眼见着陶婶两口子那脸色就跟变天似的,一下子晴朗了起来。 陶程氏将她那侄儿说得天花乱坠,两家人商议了一下,当下就拍定第二日一早就带上礼物去兄弟家说这个事。 天色已近黄昏,陶婶颠颠的出门,还到隔壁阿花家买了一小盆连锅煮给晚上加菜。简单的菜肴香味扑鼻,透过那盆热气腾腾的菜能看到阿花父亲正赤着膀子站在那炊烟之后为客人炒菜。 陶程氏站在陶婶门外,看着在炊烟中跑来跑去为客人摆碗筷的阿花,心中为自家大儿子盘算了起来。 阿花娘同陶婶开心的闲话了几句,还冲着站在棚子外的陶程氏打了个招呼。一切都很美,红彤彤的夕阳之下鳞次栉比的房屋上飘起袅袅炊烟,干完活计归来的人互相打着招呼,热情又友善。 夏夜黑得迟,夜里出来乘凉的人三五成群地聚集到门前各处,聊着闲话。陶程氏与这里的人不熟,天擦黑时便回了屋里睡觉,不多时已经响起了轻微的鼾声,南宫钥却睡不着,耳中听着陆续回屋的人声与脚步声,终于一切都归于安静,只有不甘寂寞的夏虫时不时叫唤两声。 过了很久,那让南宫钥心惊的声音响起,门栅传来被一种器具轻轻撬动的声音,接着,发出一阵极细微的轻响。 南宫钥心道:来了。 “谁!” 隔壁响起一阵惊呼,是陶婶。南宫钥简直怀疑她就是一只夜行动物,这么晚了,连她都沾染上了一丝睡意,这妇人居然没有睡着。 潜进房里的人被惊动,许是撞到了什么,发出东西倒塌的声音,陶老大刚就黑走出去发出了一声怒喝就被人按下声势,紧接着清晰的一道掌声伴随着一声痛哼给呼到不知哪个旮瘩去了。 这边屋里的两人也相继醒来,气势汹汹地跑到屋外头去看,还没回过神就被一脚给踢到地上半天也起不来。 几个人哼哼唧唧,直到屋里头的油灯给点亮,这才看清面前站了三个衣衫褴褛的壮年男子。 地上倒着的三人和站在里屋门边惊魂不定的陶婶眼看着眼前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一个二个的吓得筛糠一样。 中间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将手中的刀往桌子上一放,压低的声音中透着凶狠:“把银钱拿出来!” 陶婶慌忙摆手:“没有,没有。”她藏的那点身家从来没有在外面说起过,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虽然害怕,她仍狐疑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老头子,她那个老头子也正狐疑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兄弟。 这一来一去陶婶也明白了事情是从谁的嘴里漏出去的,一瞬竟忘记了害怕,满脸的不高兴地狠狠瞪着自家老头子。 “喂!”声音压低,却极度不耐烦:“拿出来!不然老子要你的命!” 陶婶回过神来时脖子上已经多了一个冰冷的物什,她一下吓得浑身发冷,但仍是舍不得那点银钱,双腿打颤的呼天喊地。其实心里打着小九九,就是要是周围有人听见去报官。 那几个亡命之徒也不是吃素的,显然这种趁火打劫的事没有少做,一巴掌招呼在陶婶脸上,直打得她眼冒金星,一只耳朵发出嗡鸣声,瘫倒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另一个盗贼进房乱翻了一通,一会就从里面搜出来好几大块银子。 一直跪在地上吓得不言不语的陶程氏一下跪直了起来,眼睛发红,嚅嗫道:“那个,那个是……” 话还没说完刀柄直接打在她脸上,从她嘴里崩出两颗牙齿,陶程氏用手捂住嘴,痛苦地皱着眉毛不敢再说话,只能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几块银子被几个人塞进衣服里。 陶老头用手肘碰了碰瘫在地上发呆的陶婶,陶婶反应过来,小声乞求道:“大爷,就是这些了,没有了,还请大爷们高抬贵手啊。” 看样子是领头的一人拍拍裤脚上的灰坐了下去:“还有没有老子不清楚吗,要命就快去给老子拿出来。”说着将手上的刀扬了扬:“不拿的话老子今天就拿你们几个开刀,到时候再慢慢搜,总会搜到的。” 那些藏起来的钱是陶婶夫妻俩辛辛苦苦了一辈子存下来的积蓄,两个人又没有子女,眼下要他二人将这辈子的心血拿出来同要了他们的命没有两样。 听这几个贼人这样一说,脸上的颜色比死还要难看。 看这家人的反应,那坐着的刀疤脸给旁边一个人递了个眼色,那人一步上去将地上的陶老二抓了起来,手上匕首一划,陶老二脸上出现一道深深的血口子,鲜血刹时流了一脸,偏要叫喊的声音被对方给凶狠地瞪了下去,只能不停地哼哼着。 小陶氏跪着扑上前拉住陶老头哭道:“大哥,你要见死不救吗?快把那点钱拿出来吧,人还不比钱更重要吗?” 陶婶听她这一嗓子心里恨得要死,连带着对她丈夫也恨了起来,要不是这该死的东西把这些事拿回去跟他兄弟炫耀哪会有今日这样的事。 越想越气,哑着嗓子道:“没有!” 那贼人又是一刀,捅进了陶老二的臀部。陶老二的脸一下痛得铁青,脚下不稳一头栽了下去。小陶氏往陶老二那边移了一寸,瞄了眼站在陶老二身边的贼人又不敢再动,只捂住嘴,小声抽泣。 看了这情况,那贼人直接将陶婶拉了起来,一刀正要下去,背后的门被“哗”的一声拉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冲进屋子,赤手空拳打在持刀人的脸上,那个人吃痛,一下放开了陶婶,另外两个贼人见状,立刻上去帮忙。 阿花娘赶紧上前将陶婶护在怀里,大声唤着愣在地上的陶家老大,本来打算陶老头起来帮忙,几个人就好趁机跑出去,可陶老头不知是不是吓傻了,完全没有动静。 阿花娘着急的再喊了他一声,他不仅没有理会,反而发着抖向一边缩去,既没有去看一眼吓傻了的陶婶也没有理会喊他的阿花娘。但那些个贼人显然注意到这头的动静了,眼见着阿花爹不济,那刀疤脸退了出来一把提起阿花娘的衣领反手扇了阿花娘好几个耳光。 阿花的父亲手中空无一物,几番搏斗败落下来。最早持刀的那个恶贼被打得下巴脱臼,心中恨不过,同伙伴一起将阿花爹压在身下,像是又痛又气之下失了理智,手上兴起一把刀就要往下砍。 那一头一声压抑的闷哼,是阿花娘咬了打她的贼人一口,那人眼睛一眯,一脚踢在阿花娘的胸口,震得她当场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陶婶吓得不停的打摆,双股间一热,一股热流顺着布裙流了下来。 带头的贼人一脚将陶婶踩在脚下,叫手下的一人将半晕在地的阿花娘拖到屋中央,眼带着杀气地看了一眼自己鲜血直冒的虎口,再恶狠狠地踩着脚下的人,两颊的肉气得直抖,恶狠狠地道:“我最后再说一次,把钱拿出来!“他抬头看着屋中间不停咳嗽的女人道:”你们再一人一刀,去剁了那婆娘的手脚!如若不然,老子就剁了你们!” 陶婶被踩得直喘粗气,刚动了一下,那贼人便一刀切了她一根手指,在她痛得叫起来时那把刀直直地钉在她脑门前,将她的痛吼生生憋了回去。 她痛出了一脑门的冷汗,吓得狠了,忙道:“老头子,快去取来!快去给爷取来!” 陶老头子连滚带爬地去里屋,拉开床板,将放在下面的一个坛子打开,从里头掏了好几大块银子,哆嗦着双手捧了出去。 第三十二章 恶(二) () 那贼头子将钱收了,抬了抬下颚:“刚才我说的什么都听清了!照着做!” 几个人面面相窥,各人眼中都有恐惧,必竟谁也没有拿刀砍过人。 见几人拖拖拉拉没有动作,那贼头子更加恼怒,狠狠踢了陶老头一脚。 陶老头一个不稳扑倒在地,磕了一嘴的血,另外三人打了个哆嗦,狠了狠心,陶婶首先站出来,深深吸了几口气,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来。” 有了第一人就有第二人,接着是第三个人,第四个人。 手脚被砍断,阿花娘早已被痛得晕死过去,偏偏阿花爹刚哭喊出来就被堵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贼人看阿花娘痛得死去活来的样子还是不解气,又在阿花娘的胸口插了一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刀偏了许多,阿花娘死不下去,血不停的流,出的气比进的气多,喉咙不时发出呛咳声,痛苦不堪。 被下了下颚的贼人在贼头的示意下将阿花爹一只手筋挑了,阴狠恶毒所笑着:“敢下老子的下巴,老子让你知道什么叫痛,你好好看着你爷爷们怎么折磨死这婆娘。” 阿花爹赤红着双眼,趁着对方挑他另一只手筋时一把抢过匕首,又准又快地插进了阿花娘的心口。那一刻他表情松开,看向女人的眼中有温情与心碎,女人却再没有痛苦,只是那双眼睛却怎么也闭不上。 远处有狗吠声响起,接着传来细微而杂乱的的脚步声,几个贼人互看一眼:“有人来了。” 刀疤脸看了看被搞得鲜血淋漓的现场,掂了掂到手的白银,这个动作扯痛了已止住血的伤口,他蹙起那两条有缺口的粗眉沉声道:“走。” 直到后窗发出“哐啷”的声响,屋里的人也还没从恐惧中回过神来。 阿花爹已经扯掉口中塞的一块破布,赤红的双眼看着血泊中的女人,终于忍无可忍的大吼一声,嚎啕大哭。 哭声之中,阿花推门而入。那姑娘看起来傻愣愣的,一走进屋里看了眼她娘躺在血泊里的尸体直接晕了过去。 接着又是几个脚步声,推门进来了几个挨临择近的邻居,这屋里的惨状引得那几个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在来的全是男子,倒没有谁惊恐大叫引来更大的慌乱。 几个人说了几句,立刻有人出去报官了。 陶婶终于回了神,双眼一瞪嚎了起来,好半天都在哭她的银子和手指。 陶程氏拉着痛得脸色发白“嗷嗷”直唤痛的陶老二,哭哭啼啼地将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说到地上死去的阿花娘,她抬起颤抖的手直直的指着阿花爹:“是他,是他杀死的。” 阿花爹还在大声哭着,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太过伤心,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句,只是深深地埋首在妻子的身上,一个大男人,哭得声嘶力竭。 没人有去理倒在冰冷的地上那可怜的姑娘,直到县衙有人过来询问了一番,才同意让人先将与此事无关又晕倒了的阿花带走。 几个后来的妇人同一个老妇一起将晕倒在地的阿花架起来送了回去。南宫钥认得那老妇,是在阿花记忆中看到过的王婆子。 县衙的人问了一会话,陶家几个的指认完全一致。 陶婶的银子被抢走了,她固执的认为若不是阿花爹娘跑来事情也不会变成最后那样,她也不会失去攒了一辈子的银子。心里头愤愤不平,因此对阿花爹娘又是一阵埋怨,直说阿花爹心肠狠毒,为了保全自己牺牲妻子。 那陶老大也不是省油的灯,想到自己也出手砍断了阿花娘一只手,便帮腔道:“就是啊,若不是他来惹了那些贼人不快,那些人也不至于抢了银子还将我们打成这样,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没见过能有这么狠心的人。” 阿花娘的死状那么凄惨,在场的无不动容,全都是骂阿花爹的声音。 南宫钥愕然,虽然见过无耻的人,可眼下这屋子里的人,先前的受害者,之后的刽子手,现在的施罪者,这一张张无耻的面孔气得她都想要杀人。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人才是披着羊皮的豺狼! 不多时秦都尉来了,接下来便是阿花爹被捕,阿花娘被随意用席子一卷送去了义庄临时安放,其余在现场的人都被带去了县衙。 县衙之内,陶家一家人与后来到场的人将所有的事说得头头是道,真实可信。死者为什么死,伤人的为什么伤人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死去的女人就是被她夫君所杀。 那些明明就是假的话,却被人说得无比真。就连最后才来的那几个人,明明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却像他们就在现场一样说得言之凿凿,满腔愤慨化作正义的化身。 南宫钥听到这些话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很想回去那泥房子看一看晕迷的阿花,想要抱一抱那个还未死去的女孩,亲口告诉她,她父亲和母亲都是为了救人才牺牲的,他们是了不起的人。 明明是她的离身之魂,却能感到自己流下了泪水。南宫钥使劲捏下左手腕扣,脸上一片冰凉,她还未抬手,一只温热的手已经覆了上来。眼睫颤了颤,她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看着对着她笑的泽弘,她吸了吸鼻子,可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一道焦急自泽弘眉心闪过,他问她:“怎么了?你告诉我。” 南宫钥点点头,稳了稳声音才说:“弘大哥,你能帮我把这现场处理了吗?” 他点点头,没有二话。 当天夜里,城西靠着林地的贫民区燃了一把大火,当人们发现时火势已经控制不下来了。陶家夫妻连带着来他们家窜门的亲戚全都被这场大火烧成了焦棍。 可气的是终于找到了杀死秦都尉的阿花,可那场大火竟然将她烧成了灰烬,只余下一只她常年戴在手上的铜镯子化成的一滩铜皮上粘的一点皮肤,证明这个人曾经就在这间屋子里。 城中搜寻的士兵少了,城镇外的哨口也撤了。 南宫钥同泽弘一起站在城镇外一处杨柳依依,青草悠悠的河岸边,阳光正好,撒在一棵老柳树下的新坟上。不远处是潺潺河流,近处是鸟语花香,南宫钥鞠下身子为垒起的新坟添了一把土。 她起身回头,微微抬起的小脸柔美白净,脸上是释重后的轻松:“走吧,让这一家人在这里团聚,再也不受世间的痛苦与伤害。”不做易容的一张脸上明眸皓齿,眉目如画,虽不至倾国倾城,但也是羞花闭月、灵秀动人。 这时她脸上挂着些淡淡的笑,那神情仿若超脱于这世间之外,迎着这烈日向前走去。 泽弘跟在她身后:“你就这样走?不怕没男子气概了?” 她微微偏头回望他:“你不是说要给我易容吗?我可等着呢。” 看着她的笑容,他也是弯起嘴角一笑:“那是自然,我来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易容。” 两人挨着肩走了一段路,居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她忍不住转头看他,这样一个人,救了她好几次,侠肝义胆,有勇有谋。 不仅仅是这样,她弯着嘴角看着他坚毅的下巴线条流畅,微微弯着的薄唇颜色浅淡的红得正好,高挺笔直的鼻梁,一双被长睫遮掩若星辰般的眸子温柔又深邃,而这双眼睛此刻正看着她。 南宫钥脸一红,转过头去。 泽弘看着她逐渐变红的耳珠,笑道:“我脸上有东西?” 她已收拾好失态的表情,认真地抬起头:“嗯。“ 他微微矮身与她平视:“那你帮我拿下来。” 南宫钥一脸认真:“你别动,我帮你。” 他轻轻一笑低下头来,她用手在他头上一拂,宽松的袖口自他脸上轻轻滑过:“好了,落下去了。” 泽弘轻轻摸了摸有被她袖口撩得轻痒的脸,说道:“就在这里吧,你别动,我给你易一个好看的有男子气概的样子。” 她愣了愣,还没从自己的谎话中走出来,反应过来后泽弘已伸手轻轻抚下她的眼皮,抬手在她脸上动作起来。 他手很轻柔,像是生怕弄痛了她,过了好一会,她觉得越来越热的时候就听到泽弘轻声道:“好了。” 睁开眼,没有觉得眼皮耷拉着遮住眼球,有些好奇道:“我现在怎么样?” 泽弘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拿出一面铜镜,她原本就是为了感谢泽弘而讨他开心,做好了更丑的心理准备,拿过去铜镜一照,当时便愣住了。 这铜镜中剑眉斜飞入鬓,凤目神采奕奕,好一个俊俏的小哥儿。其实也只改变了眉毛和眼睛,可显然比老宗主教给她那不负责任的易容法要强上太多了,简直没有可比性。 她脸一红,笑道:“这么俊俏,我都不习惯了。” 泽弘看了她一会,“啧”了一声道:“那要不我再帮你改回来?” “不行!”她可不要再顶着那样一张丑脸过日子了:“这样挺好。”清了清嗓子,脸又红了:“不是我贪俊,其实我本来就是一个俊俏的小哥哥,不过就是长得阴柔了些,这个样子还比不过我原来的样子呢。” 泽弘笑道:“那是,那是,知了兄是难得的才俊。” 话音刚落,头顶大树上的一只知了大叫一声,其它知了像是得到了召唤,被带动着此起彼伏地叫唤了起来,一下就成了呱噪之声。她抬头看着遮天蔽日的青郁,这才反应过来她这个“知了”正是来自老宗师当时手上翻着的那味药材,也正是此时在树上叫得正欢的知了兄。 她闭眼呼了一口气,毒辣的太阳晒得她皮肤发烫,不过很好,这呱噪声也好,这强烈的光也好,能见到白日艳阳与黑夜皓月……能活着,很好。 三十三章 吃味了吗 () 二人继续赶路,离开边镜小镇之后两人向着蒲国的腹地走去。 太阳升至头顶,肚子已经饿得开始打鼓,放眼看去,路两边是一片片望不到头绿油油的田地,这样一个小村子,要找个打尖住店的地方都没有。不过住店不要紧,但肚子饿了很要紧,在村子里要去打个野物都难,按南宫钥的意思,只能寄希望于在这里的某个人家买一点了。 地里劳作的人不时抬起头来看着打这路上经过的两个俊美少年。一位来送茶水的姑娘想看又不好意思,用眼角瞄着这两个人,被太阳晒黑的脸上泛起两团红晕。 南宫钥被瞧得不好意思,抬头去看泽弘,他倒是一派坦然之姿。 她扁嘴道:“你倒是很享受啊。” 泽弘挑眉看她:“你不享受吗?” 她一时语塞,腹诽了一句。继而又是一笑:“那姑娘倒是长得不错,一直盯着你看呢。” 泽弘哼笑一声:“你倒看得仔细。”偏头打量着她:“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与我有什么相干吗?” 她白他一眼:“你不是才在说享受?” 他笑道:“享受这麦田碧浪悠悠,一望无际。你难道不是?” 南宫钥再次语塞,抬头看他噙满笑意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像一头狡猾的狐狸。可是她心里不知怎么的也高兴起来,扯了扯衣袖把眼睛转向麦田:“确实很好看。” 午时日头正毒,二人又都饿了,便在一棵大树下站定,望着田地里正收工回家的村民。左右筛选了一下,南宫钥拿过泽弘递过来的一颗银粒子朝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汉走去。 先抬手一揖,轻言道:“大爷,不知可否用这个换你家一顿饭吃。”说着将手中的银粒子递给对方。 老汉犹豫着不敢接,眼神狐疑地将二人打量了一番。旁边走来一个黑皮肤的姑娘,正是刚才死死盯着泽弘眼都不眨的那一个。 走到近处了那姑娘的脸更红,即便是被太阳晒得这样黑倒也不失为一个标致的漂亮姑娘。 她拿过老汉手中的农具,飞快地看了泽弘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说了一句好话:“爷爷,这两人看着不像是坏人,你就拿了钱让他们一起去咱家吃饭吧。”说完话又飞快的看了泽弘一眼,脸红得像熟透了的樱桃。 那眼神让南宫钥没由来的烦躁起来,眼见着老者就要答应,泽弘轻声道:“不求一顿饭,只求一点干粮,我兄弟二人带在路上吃。” 南宫钥跟着说道:“对,不敢麻烦老人家,多谢姑娘的好意了。” 这话一说,那姑娘明显的有些失望,不过那老者倒是松了一口气,伸手接过那颗银粒子,眼中有喜色:“跟我们来吧。” 这一路走得有点久,老汉走得有些慢,那姑娘跟着泽弘掉在后头走得更慢,一直说着话,泽弘一笑,那姑娘脸就红,捂着嘴巴笑得很开心。 南宫钥坚着耳朵听了半天也听不清两人在说些什么,本打算落下些脚程跟在后面,偏老者时不时说上一句她还得礼貌的回应,心头才下去的烦躁感又腾了起来,那姑娘发出的爽朗笑声听在她耳朵里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些刺耳。 好在这煎熬的一路终于走完了,老汉背着手走进一条小路尽头几笼翠绿后的一个小院子里,那姑娘笑着对二人说:“都走到门口了,就进去一起吃吧,你们给的钱吃上十日也有多呢。”说完又红着脸看了泽弘一眼。 南宫钥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道:“不了,不了,我们还得赶路呢。” 那姑娘许是知道自己有几分姿色,大胆地往泽弘身边靠了靠:“吃一顿饭也不行?那些钱我们受之有愧。” 南宫钥的眉毛都要纠到一起了,她就不明白了,若是有人给她一块小银粒买几个窝头她是再愿意不过了,就算是拿一块金子给她,她都受之无愧。不过可惜没遇到过这样的好事。 这姑娘哪里是在说钱的事,分明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南宫钥咬着嘴唇,有些不悦道:“有什么愧不愧的……” “好吧。” 南宫钥还没说完,猛地转头看着刚说了句什么的泽弘,就见那姑娘红着脸往前带路:“快些进来吧。” 这,他答应了?这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南宫钥蓦然发现居然没她什么事?气得她双手一操,站在门口极有骨气地不往里走,其实她也不晓得自己在执拗个什么劲。 好在泽弘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来又倒回来找她,见她气鼓鼓地站在门口不禁失笑:“知了师傅这又是怎么了?” 南宫钥瞪着他,走上几步,用手指使劲戳了戳他的胸膛。也不知他那身肉是什么做的,居然那么硬,反倒是她的手指被戳得生痛。 她蹙着眉一脸的严肃:“你可别忘记了你是有心上人的。” 泽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可没什么心上人,上次说的那位姑娘虽说是有一点喜欢,但还说不上是心上人。” 她狠狠地瞅他一眼:“你可别见异思迁!” 院子里头传来那姑娘叫他们进院子吃饭的声音,带着些软糯,听得南宫钥打了个哆嗦。她一脚跨进门去,撞得门口那笼翠竹摇晃个不停,还故意在泽弘脚上踩了一下。 泽弘站在后头哭笑不得,头上是被撞得落下来的几片竹叶,也不知道她的手臂有没有撞得很痛。 院子边上摆了些田地里用的农具,靠左边用竹篱笆圈起来的一小块地,里面有几只鸡“咕咕”叫个不停。 那个姑娘正在院中间的一张木桌上摆碗筷。后面的一排土屋中走出来一位老妇人,手里还端着一大盆白米饭。 姑娘摆好桌子后就引着南宫钥落座,这时泽弘走了进来,看了看那四方桌,在姑娘期待的眼神中坐到了南宫钥的身旁。 见南宫钥愣愣的还往她那边挤了挤,笑嘻嘻地道:“不给我挪点位置吗?” 她耳尖有些发红,嘟着嘴往旁边挪了挪,抬眼就看到对面那姑娘黯淡的眼神,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决定充当瞎子与聋子,专心地对付桌上的菜汤与馍馍。 一顿饭,泽弘将桌上的几人逗得喜笑颜开,气氛正好之时,他问道:“听闻有一处地方常年有瘟疫,大爷可知是在哪里?” 老人一下警惕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别问,别问,这事是明令禁止了的,乱说是要被抓的。” 泽弘笑了一下,那就是确有此事了。 他端起那叫做明儿的姑娘给他倒的酒,敬了老汉一杯:“大爷说得是,那我不问了,只是好奇居然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老人摆摆手:“后生啊,那个地方有恶鬼,吃人肉喝人血,可吓人了。”他抬手将杯中的劣酒饮尽,带着些酒足饭饱的满足:“你们这些哥儿听风便是雨,是想去那处寻宝贝的吧?” 南宫钥想,可不是去寻宝贝的吗,难道有宝贝这事它不是个秘密?原来它是个人尽皆知的事情? 泽弘想都没想,点头道:“是啊,可不就是去找宝贝吗,听人说那可是个大宝贝,无价之宝啊。” 南宫钥眼皮跳了跳,这个,泽弘也知道?她偏头去看他,听他跟老人胡侃,又觉得他什么都不知道。 一顿饭,泽弘有一句没一句的套话,在将老汉灌醉的情况下将事情了解得七七八八,老妇在一旁不停地拉老汉,总算将打着酒嗝的老汉拉下了桌子。 泽弘两人也紧跟着下了桌子,即刻便打算向老人一家道别。明儿姑娘见这二人要走,忙跑进院子角落的灶房,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包袱,红着脸往泽弘怀里塞。 一边塞一边说:“你那粒银子有多了,我祖母说将锅里的镆都给你装上。”她脸上多了丝担忧:“还说让你回家去,别去杯举村。” 那银子明明是她递过去的!好吧,还是没她什么事。南宫钥抬头看了看天,悲剧村?这是个什么鬼名字? 明儿姑娘扭捏了半天,低着头不好意思地问泽弘“你娶亲了吗?” “娶了!”南宫钥走在前面差点摔倒,黑着一张脸回头瞪着那个红着脸的明儿姑娘。 泽弘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也不出声否认,只对着那失望致极的明儿姑娘道:“多谢姑娘款待。”说完便转身要走。 明儿姑娘不死心地追上两步:“娶了妻子后可想过要纳妾?” 问得这般直白,就差问一问身家底细再自我推荐去泽弘家做妾了。南宫角顿时觉得火冒三丈,大声对泽弘吼道:“你到底走不走!” 明儿脸色一变,意识到泽弘还是要去找那个地方,忙道:“我爷爷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我们这边的人都知道,你可别去。” 泽弘笑道:“哪有这样的传说,我是不信的。” 明儿急得跺脚:“哎呀,你去前头多问一问,定然就是我说的这样。”她一把抓住泽弘的胳膊:“你相信我,去了那个地方的人再没有回来的。其实我不说,你们早晚也会找到,我何必要骗你呢。” 泽弘轻轻抽回胳膊,认真地说道:“我当然相信姑娘,既如此那我同我弟弟商量一下,不行就打道回府吧。” 明儿愣了愣,小声问道:“那你还回来吗?” 泽弘笑道:“若有一天再来此处,在下一定携内子一同来看望老爷子,请姑娘就此留步。”泽弘拜别明儿,转身朝远处的的南宫钥走去,看着那站在远处无比焦躁的人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第三十四章 杯举村 () 南宫钥看着他走过来,小道两旁的翠竹在他身后随风摇摆,衬着那张灿若星辰的脸如明珠生辉。 她等他走到身边才开口揶揄道:“舍得走了。” 泽弘收了笑,一脸疑惑:“知了兄,从刚刚就在生气,我思忖良久,难不成……是看上那明儿姑娘了?”他回头看了看依旧站在门口遥遥望着这边的明儿姑娘。 “我怎么会!我,我的修习的术法是禁情欲的,不会喜欢上谁。”她其实也不晓得自已在生什么气,偏头看他,越发觉得他那张俊朗的面容让人心焦。 恍然道:“我气什么,不就是气你这招蜂引蝶的气质吗,麻烦!你还是把那张面具戴起来吧。” “太热了。”泽弘不满道:“而且那面具更有招引力,我怕引贼上身。” 南宫钥想起了阿花一家,深以为然,又说道:“那你也给自已易个容,丑点的。” 泽弘说:“我这样不是也有好处,今日打探到了不少消息还是有我的功劳不是。” 她抬头看他,半晌,自已深深叹了口气,管他作什么呢?真是心操多了,左右不过路上多招几只蜂引几只蝶罢了,她乐得自在才不想去管他的事。 一路向北。 时不时同路人套个近乎,但一说到杯举村大多都讳莫如深,倒不是怕他们去送死,主要是这个事情果然是被禁言了的,刑罚之下这些人多少还是有些忌讳。 但是一切皆有意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虽然难得遇到的一个勇夫却又有敲诈之嫌,可是没有办法,南宫钥也只能看着泽弘冷笑着并颇有风度的将银子放到对方手里。 虽然南宫钥越发觉得愧疚于泽弘,但好在今日这代价在他们的可掌控范围之内,这一趟泽弘花子许多银钱,又操碎了心的保护她、帮她。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找到金书后老宗主真能视钱财如粪土,他拿书,然后扣下上面的宝石给她作为回报,然后她再去搞一个竞争拍卖,拿到一堆金子后第一件事就是还泽弘的钱。 可是一想到孟教那风雨飘摇的样子她心中就打了个闪,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泽弘正听那向他们要了大价钱的人说到杯举村地处石镇,原是一个已百年无人的居住的大村落。瘟疫之说就是从那里传出,再扩至整个蒲国。 后来又传出了那里有宝藏,便有些亡命之徒前去寻宝,可进去了的人即便逃出来了也不过三天就会全身溃烂而亡。 但是这瘟疫只在杯兴村蔓延,即便是带着瘟疫出来的人也不会再传染给别人。 那样好多次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往那个村子去了,即便是那石镇也几乎少有人去,弄得那边的年青一辈举家迁徙,石镇也几乎沦为无人居住的废镇了。 长着一张圆脸与绿豆眼的青年男子拿着手里的银子掂了掂,笑得那双本来就小的眼睛完全看不见了,抬手一指:“一直往北走,差不多十三日左右会到石镇,到了那儿你们再问问。” 两人又花了十天走到石镇,镇子里尽是一片颓废之象,热风一吹,黄土满天,走过半个镇子见到的人没有超过五个。 一听到二人要去杯举村,村上的老人都是头一摇背过手就走了。有个老翁心软,到底还是劝了一句:“劝君莫贪,哪来的什么无价之宝,别走那万劫不复的一条路,快回去吧。” 没有人说,钱也不好使,两人只得瞎闯,一日后终于在离开镇子十里路后找到了一大片一望无际,绿叶茂盛的樱林。 又用了半日时间穿过林子,樱林后视野一片开阔,入目处全是杂草丛生的荒芜景象,错枝而生的树木东一棵西一棵被从地上爬起的蔓藤缠得枝叶凋落。 再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前方隐约可见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路边有一个一人高的石碑,历经岁月被侵蚀得看不出上头的字迹,整个石碑也被风蚀出了许多的坑洞。 那石碑上射来一道凌厉的目光,正是已与南宫钥分别了一月半的孟二师兄。此时此刻,孟赢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的坐在那石碑之上,双目如炬死死盯着两人。 南宫钥再见孟赢无比激动,嘴里呼着“师兄”欢喜雀跃地往他身边跑去,孟赢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眼前俊美的小少年果然就是他的小师妹,也是惊喜地从石碑上跳下来。 而后又是一怒,一只手指着泽弘:“你跟那小子干什么去了?我在这里足足等了十五天!”又指向自已:“你师兄我已经十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全靠一身内功吊着,你居然还有时间去做脸!?” 南宫钥从泽弘身上顺下来的包袱中拿出馍馍往孟赢手里放,又拍了拍自己的脸:“好看吧,不过就是不能沾水,一沾水就没有了。” 孟赢被一口馍噎住,脸色微变,伸手道:“快点给你师兄拿点水来。” 不待南宫钥动作,泽弘已默默无语地递上水囊。 孟赢喝了一大口又接着道:“你这个脸是你自已弄的?” 南宫钥指了指泽弘:“是泽弘大哥,他手艺很好吧。” 孟赢又咬了一口馍,看了看泽弘,面无表情道:“不觉得,还不是沾水就没,你总不能每天都麻烦别人吧。难道你准备一直不洗脸?” 倒真是这样,每天这件事都交给泽弘来做她觉得轻松惬意,已经习惯,完全没有负担。可眼下她已经同孟赢汇合,泽弘也要走了。 她有些伤心,可是伤心又有什么用呢?以后做脸的免费劳工就要没有了,她还是得每日拉那个丑样子。 她看了看泽弘,思忖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什么时候动身?” 泽弘看着她,轻松地道:“不急,再送你们一程。” “好。” “不用。” 南宫钥与孟赢两个一起开口,孟赢“啧”了一声,不满道:“你什么时候同别人这么好了?拖着别人一起进去要是害别人染上瘟疫了怎么办?” 南宫钥不理他,伸手道:“把你吃的馍馍和水吐出来。” 孟赢条件反射的将最后一口馍塞进嘴里才含糊不清地道:“为什么?” 南宫钥手一收:“因为这是‘别人’买的啊。” 又指了批自己身上的白长衫:“这衣服也是‘别人’买的,你快给我一套新的我好换下来还给别人。” 孟赢又被一口噎住,翻了半天的白眼才顺过气来,怒其不争地指着南宫钥道:“真是不争气,吃了别人几天饭就向着别人说话了。” 泽弘上前扶起孟赢,一脸的真诚道:“孟大师,在下有功夫在身,也许我能派得上用场呢。” 孟赢顺了好一会儿气,接过泽弘递过来的一方帕子将手仔仔细细擦了一遍,语气不屑道:“你不会法术,功夫再好也没什么用处。”说话间转头看向身后的一方天,眉头渐渐蹙紧。 一时间三人都不言语。 南宫钥等了等,问道:“现在先进去看一看?” 孟赢转头回来看着面前两人,脸上的神情难得的认真,从怀里摸出两个叠成三角形的丝符交给两人:“揣好,莫要丢了。”又对泽弘道:“把你的佩剑拿给我。” 泽弘依言拿出佩剑交到孟赢手中,见他接过剑后口中念念有词,而后用泽弘的剑划破自己的手指,在上面留下了鲜红的一道血迹,再以血迹为底拿出朱沙在剑身画出一道长长的符文。 他吐了一口气,脸色并不轻松,把剑递还给泽弘:“拿好,若是有恶魂,可以直接斩了。” 看孟赢脸色不好,南宫钥伸手向泽弘讨来治伤的药粉,细心地拉起孟赢的手将药粉抖了上去,担忧地问道:“师兄,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孟赢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看这里戾气冲天,怨气横生,极为凶险,且以此碑为界,若是进了里头,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 南宫钥张了张口,很想问一句“可以不去吗”,但在看到孟赢那张视死如归、坚毅如磐石的脸后硬生生地将要出口的话变成了:“师兄,有你在定然不会发生什么的!” 孟赢经她这么一说,勉强露出个笑脸。他说的是实话,只是不好说此一趟凶险难测,这也是他为何最终同意带上泽弘的原因。只是若有可能,他也不想进去的,但师傅的嘱托他万万不敢推脱。 看到那张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脸,南宫钥心里也开始七上八下很不是味儿,一双腿愣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倒是泽弘,率先向前迈了一步,像是没搞懂这二人心中的困顿。 孟赢向天一拜,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走!” 三人各怀心事向着那条被杂草几近遮完的道路走去。 不过刚刚迈过石碑,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炸起一声响雷,直吓得南宫钥惊叫出声。 孟赢正在想着什么,被她这一嗓子吓得一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喝道:“镇定!青天白日的你鬼叫个什么劲啊,真是没毛病都给你吓出毛病来了。” 南宫钥不满的抿嘴,抬头看向一片晴好的天空。 孟赢面色越见暗沉。 见他心情沉重,南宫钥拉了拉他的袖子:“师兄,给你说说我们路上遇见的事,你不是说我们来得迟吗,告诉你是因为遇见了凶尸。” “什么!”孟赢大惊,转身看着南宫钥:“你说凶尸?”他摇头道:“不可能!凶尸是很难形成的,你只在竹简上看过,有可能弄错了,快,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这一路就在南宫钥的回忆中走过,孟赢为阿花一家叹息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肯定道:“那个绝对不是凶尸,那符怎么画的你可还记得?” 南宫钥点点头:“记得九成,不会出大错。” 孟赢点了点她的头:“一点都不能错。” 她摸着被孟赢点痛的额头:“我好好记,会全记得,不出错。” 孟赢抱臂道:“倒是那两个黑衣人很是可疑,是敌是友也分不清……我该放只鸽子回去让你大师兄查一查,他这方面很在行。” 南宫钥望了一眼一穷二白两袖清风活活饿了十天的泽弘,心里替那没有被他弄到手的鸽子庆兴。若真是弄到一只信鸽,估计这位丰神俊朗的二师兄已经毫不人道的将之烤烤吃了,绝无可能让它有机会飞到孟达的嘴里。 第三十五章 泽弘染瘟疫 () 一路虽然说着话走,但三人的眼睛一直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这村子荒了多少年,简直就像是一片荒地。这些当初用来劳作的地方现在却像是鬼魅出没的死地,杂草横生,枯木成林,没有一点生机勃勃的样子。 南宫钥紧紧拉住泽弘的衣袖,问道:“你们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孟赢说:“怨气太重,这里到处都是黑气。” 孟赢能看到的自己可看不到,南宫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听见泽弘的声音:“四周太过安静,连只虫鸣声都没有,而且很冷。” “对。”南宫钥恍然大悟道:“就是这个,这个地方真的很……”后面的话因为心头升起的恐惧不敢说出来。 她沉了沉气,对孟赢道:“师兄,路上听人说这里有宝贝,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会不会找错地方了?” 孟赢摇摇头:“不会,我同大师兄一起查的消息不会出错,我们能查出来的事别人也能探到,就看是谁能找得到了。” 他嗤笑道:“可先机不是嘴上说说的事情,也要有人为,少了一些必要的条件没有人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南宫钥了然,她就是那个必然条件。既然是必须要做的事,又是这么可怕的事,速战速决很有必要。 她跟着泽弘拂开的草丛继续往前走着,百年前的光景再难见到,而且村民的田地都在镇子外,这杯举村只有些临时落脚的地方,极少有村民的房舍,又过了这么多年月,想找点什么出来实在是难。 一眼望去,哪里都一样,并无特殊之处。 脚下被什么硌了一下。南宫钥弯腰一看,是一块破瓦片,她仔细扒开地上的蔓藤一看,被枯草藤蔓遮住的那些土坡居然是坍塌的房屋,只是如已化为烂泥与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 她扔掉手里握着的碎瓦片,兴目打量着四周。这地方太过寂静,南宫钥都能听到他们三人的呼吸声,心里开始发慌,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正在压制着心里头的恐慌,手被泽弘握住,他看她的眼里还是带着笑意,有万千星辰在其中闪烁:“别怕。” 她点点头,觉得好像是好了一些。不好意思地抽回手,再看了看前方的孟赢,小声喊道:“师兄,怎么样?” 他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这里……到处都是。” 南宫钥不解:“到处都是?是什么意思?” 孟赢眼中带着不可置信,退后几步向他二人靠近了些:“这里到处都是怨气,我们进来后好像还有加重的倾势。时间有些晚了,天黑之前要撤出去,夜里阴气加重,我可能都没有办法处理。” 南宫钥打了个寒颤:“那现在该怎么做?” 孟赢语气严肃:“村子里面的冤气都是从一个方向过来,我们去看一看就退出去。” 明明是朗朗晴空,偏偏让人觉得遍体生寒,只不过一小会南宫钥已有些意识不清,心头大感不好,伸手又想去拽前面的泽弘,却想不到竟然将对方硬生生的拽倒在地。 她大吃一惊,看着泽弘硬生生地摔倒在地。下意识地叫着走在前面的孟赢,又慌忙去扶泽弘。 孟赢回过头来,心里意识到什么,一下有些紧张。 南宫钥看泽弘已经完全晕迷了,急道:“你看什么看啊,还不快点过来。” 孟赢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几步走了过去,不满道:“你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啊,干什么为了这小子凶我!” 南宫钥刚把手从泽弘头上拿下来,抬眼时里面全是担忧:“师兄,他突然就倒了,你摸一下,额头烫得吓人。” 孟赢脸色微变,伸手摸了摸泽弘的额头,确实烫得吓人,脸色也开始出现不正常的红色。孟赢神色一沉,眉心紧蹙,伸手将泽弘的领子一把拉开,被衣衫遮住的地方竟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疹。 这一下,孟赢的脸色是大变了,脱口而出:“瘟疫。” 南宫钥反心里大惊,反倒很快的镇定了下来,看了看已有些西移的太阳:“我们还是先退出去再想办法。” 确实,泽弘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再在这里逗留,而且天色也已经不早。 孟赢又将他的领口拉开往里看了看:“果然……若如传闻所说,他是活不过三日了。” 南宫钥双眸一凝,心下生恼,但也知道他也不过是说说而以,使劲将泽弘从地上扶来坐起:“师兄,你快点把他背起来,不是你说的吗,他不过就是个闲散的富家子弟,你救他出去他老爹说不定还会给咱们一大笔报酬呢。” 孟赢深以为然,觉得此事确实可行,乐滋滋地将泽弘背了起来,带着南宫钥急急忙忙的往村外走去。 回去的路比进去时的路走得快上了许了,不出半个时辰但到了村子口,看到了那个让人能松上一口气的石碑。 南宫钥总觉得背后的冷风一阵接着一阵,像一双无形的手想要把她给揪回去,她不敢回头,跟着泽弘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方的樱林而去。 到樱林时天色已近暮色,只余一道金光镶在天边。泽弘喘着粗气将泽弘丢在林子边上,指着头上大颗的汗珠道:“若是不让他出够血本,我就不姓孟。” 其实他本来就不姓孟,至于倒底姓什么谁也不知道,老宗师捡他回来时也是个只有那么一丁点小的娃娃。但是这么俊俏的师兄,估计跟了谁的姓那人都是满意的。 南宫钥叹了口气,摸了摸泽弘身下那些柔软的泥土,松了一口气,眼睛眄了一眼他敞开的领口,那些小红疹已经长出了白点,眼看就要破皮。 “他这个样子恐怕……”孟赢取下泽弘的护腕,撩起他的袖子,只见到被衣服覆盖住的地方全是红疹,有几处已经开始溃烂流脓,他眼神一暗:“恐怕是不好……”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即刻打住,不过晚了一步,被刚刚醒来的泽弘听了个清清楚楚。 南宫钥回头瞪了孟赢一眼,伸手将他的衣袖拉下来,声音难得的温柔,但里面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担忧:“没事,我师兄一定有办法。” 她回头问孟赢:“他这个有办法的吧?我们俩怎么没事呢?” 泽弘难得的眼神发暗,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抬起手看了看自己身上起的红疹。 孟赢站在一旁,抬头看着杯举村所在的方向,天空中越来越盛的黑气汇成一张可怖的脸,似乎向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张大了嘴做出狂啸的样子。 脸色越发暗沉:“你是离魂之体,本就能避开邪祟入体,而我修习的法术只要本身还能撑得住也没有问题。只是泽弘兄……我原本以为我给的那个符可以压下的,没想到会这么凶猛。” 说到最后终于有些愧色,必竟也是他的过失才让泽弘成了这个样子。 南宫钥心中更是愧疚:“那你快帮他解了这瘟疫吧,你不是说是邪祟的问题吗。” 哪知道孟赢摇了摇头,张了张嘴不再说话。 一阵夜风吹过,几人心头都是一凉。泽弘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沉静,但少了笑意:“我还能活多久?” 又是一镇沉默,孟赢说:“若用法术压制,至多……十日。” 南宫钥一愣:“怎么会……”她看着孟赢:“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不可能!我们既然来这里找宝贝就不可能没有准备,师傅一定是告诉了你的。” 孟赢急得想去堵她的嘴,这丫头,居然口不择言连找宝贝的事都宣扬了出来。再一看泽弘正盯着自己的手臂发呆心下虽是不忍,但也放下心来,一个将死之人,听到了就听到了。 见他不说话,南宫钥又开口道:“师兄!” 孟赢迟疑道:“就是师傅来了也没办法,除非……” 南宫钥问:“除非怎样?” 孟赢摇头道:“没有,没有办法。” 南宫钥正色道:“师兄,泽弘大哥在路上救了我好几次,他现在出了事我们也有责任,如果不能救他,我简直就不是人。” 心头突然闪过周朝与南宫钰的脸,她咬了咬嘴唇:“我不想牺牲别人来活着,如果不能救他我也不会去找宝物了,如果师兄们同师傅有什么不满可以把我交出去。” 泽弘的眼光动了动,抬起头看着站在月光下的南宫钥。 孟赢气得咬牙:“是有办法,就是咱们去将这怨魂给渡化了,不是灭了,是渡化!是让它安息!可别说是你,就是我也可能活不出来。”他激动地抬手指着远处暮色下看不见的杯具村:“你看不到,可是我能看到!那一处就是白天都被沉重的怨气覆盖,这哪是什么瘟疫,就是恶鬼的诅咒!“ 他又气又急,眼睛都有些红了:“别说我根本不不是它的对手,即使是,若不能化解了它的怨气一切都是空谈!是,他救过你,可又不是我们求着他跟上来的,这富贵由天生死由命的,又干我们什么事!” 南宫钥乍然而起,娇小身躯外的白衫被风吹得飘起,眼神中透出坚毅。 她那个样子让孟赢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难受表情,伸手扶住额头:“你可能会送命的,这件事我们俩解决不了,得让师傅带着师兄下山从长计议。” 第三十六章 恩情当报 () 碎发在南宫钥脸上拂来拂去,她低头看向泽弘,对方也正抬头看向她。 她冲他点了点头,再抬头看向孟赢:“等不到师傅他们,时间太长了根本就不现实,我必须去,你只说要怎么做吧。” 泽弘紧接着她说的话开口道:“不用。”淡淡的语气。 见她低头去看着自己,泽弘重新展开了笑容:“孟大师说得对,人生在世,富贵在天生死由命,这件事与你们无关,你不必为此内疚自责,就当是我……” “不。”南宫钥打断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又被她狠狠地抬手不停的擦掉,最后竟连他给易的容也一起毁掉了。 她眼眶哭得有些发红,还在不停地涌出泪来:“不准说那样不吉利的话,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之前说过,若你有需要我也一定会帮你。我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也不是那背信弃义之人,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别想打消我的念头。” 说完这些话又抬手去擦眼泪,声音里全是哭音:“我不会让我的恩人为我死掉的。”狠狠的语气:“有我在就不会!” 夜色微凉,她微挑的杏眼中有烟雨般的朦胧也有磐石般的坚毅:“你什么都别说,好好给我待着!” 他第一次觉得无论是再说哪种话都会失了份量,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会是她这样一副样子。他早知道她的身份,渐渐发现她是个不一样的女子,到如今,她更像一座未经开采的宝藏。 就算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被她用那样的眼神盯着,他也止不住心中一暖。 她却狠狠地回过头去,对孟赢说道:”师兄,就算我真的只是一颗棋子,但也是各取所需不是吗。我会帮宗教找到你们要的东西,但是师兄,我也是有感情的一个活人,我不想成为自己都看不起的人,若是师兄哪怕是有那么一点点顾及我的感受,也请你一定要帮我救回泽弘大哥,我也一定会找回金书。” 孟赢静静地看了她半晌,叹气道:“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我怎么会不顾及你,我……”话说了一半突然瞟到正看着他的泽弘,后半截话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南宫钥唇边绽放出一个微笑:“好师兄,你的恩情我也一定记着的。” 泽弘看她,表情高深莫测。 也是拿她没有办法,孟赢迟疑地盯了她好一会儿:“你可要想清楚了,此一去九死一生。” 她还是那样:“我想清楚了。” 孟赢对半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泽弘道:“这丫……小子也是一根筋,她欠你的,我同她一起还给你,好了后就各走各的吧。” 说完才认真的对南宫钥说道:“今日肯定是不行了,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需得正午阳气最盛时找到那鬼魂所在,再以咒术入魂结梁入它的意识找出原因,好化解它的执着与戾气。” 他从身上摸出许多不同的符纸来,一边看一边说:“到时候我多给你一些护身符,记住,这样强大的怨魂已不仅仅只拥有残识了,它可能会有自己的意识,结梁时可能不会那么容易,你需得定下心来且不可被幻象所迷惑。” 南宫钥点头:“我会小心的,不会那么容易便被迷惑的。” 孟赢看着她:“是不能,实在不行就将石扣扣下去。” 她迟疑了一下,慎重地点了点头,心里头却有另外的打算。 孟赢开始筛选有用的护身符:“今日还没看出来到底是有多少只鬼魂,我明日看情况,稍弱的直接灭了。” 她知道若是刻意藏起来的魂需要孟赢作法引来,就像是慕雨仪的鬼魂,便只能乖巧地回了一声“好”。 眼见着泽弘越来越虚弱,但意识之下还在轻声说着阻止她的话。 南宫钥微微叹气,让她欠着别人的也不是不可,可若是对方真心拿她当朋友她便也会付出真心。真心之下她见不得算计与自私,虽说这一次到底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还未可获知,但她心意已定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一夜在二人心事重重与一人半晕半醒中度过,天边微亮之时南宫钥顶着个黑眼圈同孟赢一起往杯举村方向走去。 泽弘在天微明之时已经完全晕迷过去,南宫钥想起他英姿飒爽地执剑动作,他带着凉意似笑非笑的样子,揽着她从排排屋脊上飞掠过时天上的那轮圆月,想起他说他有一个欣赏的人,也许还有那么一点喜欢,只是那姑娘不喜欢他。 鼻子有些发酸,他这么好,那姑娘怎么就不喜欢他呢,真是没有眼力。她要救了他,然后他才有机会去印证自己的真心,也才能让那个姑娘喜欢上他。 她觉得喜欢他的姑娘一定很多,也不知道是怎样一个女子入了他的眼,她真心希望那位姑娘能够珍惜,她也希望泽弘真的能许那姑娘一生一世一双人。 杯举村已在眼前,那个石碑上穿了一个洞,从村子里吹出来的风通过洞口时发出“呜呜”的声音,配合着这黑气压顶的势头,真是诡异极了。 孟赢还没进去手心里已经起了一层冰冷的汗,他使劲捏了捏手,看着同样紧张的南宫钥,轻轻呼出一口气:“确定好了?” 南宫钥回头看他,慎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对于金书他也是势在必得,孟赢深深叹了一口气:“那就走吧。” 从二人一脚跨入那条长满杂草的小路开始便吹起了一阵大过一阵阴冷的风,直吹得二人睁不开眼睛。 逆着风勉强顺着昨日的路走上了一个时辰找到了头一日泽弘晕倒的地方,孟赢紧紧拉住南宫钥,警惕道:“怨气比昨日还要大。” 他看着空气中游走的黑色气息,屏神感应,向着黑气游动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南宫钥能感觉到孟赢早已湿透了的手心,想到他这是陪着她在冒险,心中一暖,瞬间将孟赢在她心中的位置提升了二个档次。 “到了。”孟赢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处高低不平的地:“就在那里,我们赶快吧。” 又回头看了看她:“我昨日说的话你可记住了,还有,师傅给你那个护身符是孟焦教还辉煌之时教中的一位才能拨尖的祖师爷所制,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南宫钥紧紧握住孟赢牵住她的那只手:“师兄,我不会有事,我们都不会有事。” 她看不见在村子里游走的黑色气息,也看不见从那处高低不平的土地下喷涌而出的黑色戾气。孟赢没打算与她细说,只紧紧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 挑开孟赢所指的那处一看,地下被掩没的是一片倒塌的腐烂建筑,二人费力地拔草,露出下面早已与泥土化作一起的烂木头与被风化得残破不堪的石砖,除去杂草与蔓藤的地方尽是残亘断壁。 孟赢喘着气停下手,打开水囊喝了一口。看了眼仍在奋力拔草的南宫钥喊了她一声,她应声回头,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 “这地方不是普通的村民房屋,能建在城外多半都是用来盯着快要收成的蔬果的临时小屋,搭个木屋子都不大可能,更何况是石砖房,这里应该是别有用途的。” 南宫钥疑惑道:“难道是用来祭祀神明的?” 孟赢点点头:“有可能。” 那时候信奉神明的村子特别多,有的村子甚至专门修建了供奉神明的神社、神楼、神庙之类用来保佑丰收。而据说在这个村子里前前后后出过好几个拥有异能的神衹使者。 “可若是神明,怎么会是那种……?”南宫钥更加疑惑。 孟赢将水囊挂在腰间,弯腰拔身边的一棵小树,那棵树看起来小,没想还很难拔,孟赢一下没有拨出来,便使劲再一拔。 这一次他用了全力,那棵小树被拔出来的根茎居然长至一丈。这树是拔出来了,可连带着它四周的砖石都纷纷松动摇晃起来。 突然之间,脚下的碎石开始往下掉落,孟赢暗道不好,向后跃去。他刚刚站定便见着先前站的位置已“哗啦啦”地垮了一大片。 等动静渐停,二人慢慢靠过去,低头看了一眼那黑黝黝深不见底的一个大洞,抬起头来面面相窥,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 第三十七章 结梁 () 两个人一起看着那个无底深渊,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地方居然别有洞天,只是洞底不停吹上来的冷风提醒着二人,这里绝不是个平安的地洞。 明明是艳阳高照,南宫钥却没由来的觉得发冷。她看向泽弘:“师兄,我们下去吗?” 泽弘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下去,我们要找的就在底下。” 他匆匆从怀中拿出昨夜整理好的一沓符纸,口中念念有词,在地洞口四周插满了树枝,再将符纸沿着那些树权贴满,一口咬破舌尖喷了一口鲜血在那些符纸上。 天上的太阳似乎一下暗淡了下去,发出幽幽的白光。 南宫钥打了个寒战。 孟赢说:“这是借阳,阳气会顺着这地洞下去,多少能压制住戾气。好了,时间不多,我们快些。“ 南宫钥把手放在孟赢的手心里。孟赢伸手一揽,环过她的腰带着她从洞口跳了下去。 阴冷的风划过脸颊,一股冷气腾起,像是寒冬腊月的雪风一般。 本以为这地洞会很深,没想到也不过几个呼吸间孟赢便带着她落到了底。 孟赢放开南宫钥,从怀中拿出几张符纸,伸手一扬,手里的符纸燃起绿色的光芒。 淡淡的光将四周照亮,这地洞原来并非地洞,看起来像是在地底多修建出来的一层房屋。 虽然已很是残旧破烂,但也是这村子里保存得最完好的地方。倒在地上的桌椅、灯台,前面有台阁,墙上有挂钉,地上有散乱的锈刀、铁钉,断裂的铁钩。 还有一个一人半高破破烂烂的木板放在台阁上,不知道是因为做得太过厚实的原因还是这地下气流断绝,居然没有腐烂掉。 粗略地看过一遍,南宫钥走到那灯台边不抱什么希望的看了看,居然还有灯油。 她拿火折子将油灯点了点,还真亮了。 “师兄?“她语调中带着不解的疑惑。 孟赢摇摇头道:“我们快些,你先画符,它应该就在这里。” 南宫钥赶紧咬破手指开始在地上作符,那边的孟赢将整个地下一楼看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 他吐了一口气,伸手燃起另外几张纸符,拿出灵剑一指,那符纸便像是被灵剑所控一样,跟着剑尖围着这屋子转了一圈,突然对着木板那一方熊熊燃烧起来。 “是这里!”他喝了一声,持剑向前直插向木板,却不料还未触及木板便被反弹了回来,喉间涌起一股腥甜,他暗道一声不好,迅速看了看还在那边画符的南宫钥,狠心用剑将中指划破,鲜血染过,承天闪过一道红光。 上方的阳光变作金色光华直落在灵剑上,孟赢再拿出几张符纸往正从木板冒出的青色浓烟投去,那些符纸如利器一般直没入浓烟之中,剑身将光反射入青烟。只见那些浓厚的烟雾瞬间便缩了回去,承天直直钉在木板之上,光华从剑身没入木板之中。 第三十八章 故梦(一) () 砖木所造的房舍,几个错落有致的房间连成一个四四方方的样子。从外屋对穿过去打开门便是宽大的台阶,台阶之下是一个大大的天井。 大天井的角落里摆着石坛,里面栽种了许多姹紫嫣红的花,香味扑鼻,刹是好看。中间一棵大树,树下一方小石台,周围还摆着几根凳子。 此刻,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娃正站在台阶上站在一扇虚掩的门外,想进又不敢进,一副为难的样子。 那小小的身体里依附着南宫钥的灵魂,她知道自己是成功了,不用再看那些吓得她冷汗直冒的鬼东西实在是谢天谢地的事情。只是一想到孟赢说这只鬼的怨气之重,心里头又沉重起来。 小女孩实在是被迫听着屋里头说的话,本来年纪小,也没起心听,倒是南宫钥存了心思,听到屋里两个女声,似乎在讨论什么隐瞒身份之类的话,她心头一动,难不成一来就要听到什么隐秘? 本来还漫不经心的小女孩,身子一僵,像是听到了什么重要的话,贴着门走近了两步,貌似还认真了起来。 一个柔和的声音说道:“小菊的事处理干净些,她家里也去处理一下,不要落下把柄。” 里面有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应了一声:“是。” 门被拉开,走出来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看到站在门外的小孩子先是一愣,接着伸手将她抱了起来:“语儿在这里干什么啊?” 小孩子抬手想挠头上扎着揪揪的地方,被老妇轻轻握住:“姑娘家可不能这么粗鲁,把头发抓乱了怎么好。” 小孩子歪了歪头,声音软软糯糯的:“姆姆,我找不到小菊了。” 老妇脸色微变,还不待回答,屋里头的美丽少妇已走了出来,温和地笑了笑:“小菊回家了,她家里有事,以后就换个人陪你好吗。” 小孩心里难过得不得了,南宫钥猜想那小菊一定是从小陪着这个叫做语儿的小女孩的,只是从刚才听来的话来想,估计那小菊并非什么家里有事。 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这孩子完全接受不了,眼睛一红哭了出来:“我要小菊,我要小菊……呜……” 少妇似乎有些不高兴,声音冷淡了一些:“要听话,现在下去练习仪态,怎么这样粗鲁,哭得这么难看。” 南宫钥诧异她的心冷,这么小一个孩子,不说爱护有加至少也不该如此冷漠啊。 老妇忙哄着小女孩往一边走去,嘴里轻轻哄着:“小菊回去嫁人了,不是还有春桃吗,还有姆姆啊,乖,别惹娘亲生气啊。” 原来那美丽的少妇是这女孩的母亲,南宫钥心中冷了几分,这妇人虽同她母亲并不相同,但却又有异曲同工之处,让人心寒。 小女孩哭着,被老妇人抱着一边走一边哄了,便也渐渐收声。乖乖地被抱着老妇的脖子,小声开口道:“姆姆,小菊真的不回来了吗?” 老妇脸色有些不自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怜爱地摸了摸语儿的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你父亲走得早,你是白家唯一的孩子,别怨你母亲。” 小女孩显然是听不懂老妇在说些什么,但她听得出那话语里的无奈与哀伤,十分听话地窝在老妇怀里点了点头,鼻子瓮瓮地应道:“语儿乖,语儿不问了。”可南宫钥感觉得到,这孩子心里头还是很难过。 被抱着穿出这四方院子,走到后头一排房子里,老妇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洁白无暇,用银线滚边,宽大华丽的衣服给小女孩子换上,又将她一头黑发放下,用白色缎带在身后绑好。神色复杂地看了小女孩良久出去。 这时,门外走进来个十一二岁的女仆,穿着一身麻布衫子,手里端着一碗汤水,恭恭敬敬地道:“白姬先将这汤水喝了吧。” 小女孩心里头纵然难过,还是抬头对女仆笑了笑:“谢谢春桃。”说完伸出胖胖的小手将碗接过来,咕咚咕咚地喝了。 南宫钥却看到,老妇人脸上闪过一丝难过。 喝完汤水,小女孩再被老妇抱着,穿过之前的那个院落,从前门穿出去,上了一辆早准备好的马车往村子另一头去了。 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撩开帘子一看,外面是幢精巧的二层小楼,飞檐翘壁,檐角上雕着一只只灵兽,正威严地俯视着下方。整个楼台用巨大的石头砌成,朴实又不失**。 南宫钥看着这二层小楼,心里头莫名有一种压抑感,那二楼的窗户不知为何总觉得熟悉。 小女孩被老妇抱下马车,由两个从家里带出来的女仆领着走上前去,轻轻叩了叩门,立刻便有人将门打开将人迎了进去。 南宫钥四下一看,一楼的两面墙上画了两副天神与人间使者的画。她心头一下明了,这不正是先前自己被这鬼魂阻挡时在幻境中到过的地方吗。 正想着,一双脚便被人用绳子系了起来,双手抬起搭上了个重物,头上也被压了什么。 屋里站着两个面容严肃的老妇,语气恭敬地道:“白姬,开始吧,从这里走过去,放下手里的福巾再去将桌上的诵文拿起走过来,不要再抖掉东西。” 小姑娘不愿意,心里是满满的排斥,站在地上一时没有动静,用无声来表示反抗。 之前随她前来的那位老妇蹲下来,耐心道:“听话,要是你母亲知道你这个样子就又要受罚了。” 南宫钥明显感到小姑娘身子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接着又听那老妇人说道:“你将来是要做圣女的,拥有的是无上的荣耀,你可要争气啊。” 小姑娘又是一颤,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不甘却又无奈。 最后是妥协,感觉她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了,并且还因为这些事情受到过不少的惩罚。 时间就这样流逝,练习仪态,背诵据说能与神衹沟通的经文,被要求清心寡欲,不能有情绪波动,还得要练习占卜未知的事情。 其它不好说,可当南宫钥看到一株枯萎的花朵自这小姑娘手中重新恢复生机时才讶然发现,原来这叫语儿的孩子拥有不一样的力量…… 难怪会成为圣女的不二选择,难怪在这村落里拥有一座精致的庭院。可那些作了掩饰的对话,那些闪躲的眼神,那被抹杀的人又说明了什么? 这一切平和之下所掩藏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天,被早早叫起的小女孩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乖乖巧巧地看着面前高高在上的母亲,听话的任由仆人和老妇帮她穿上衣衫说是要去为今年秋收祈福。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向上天为村民祈福,明显她的母亲白林氏比她还要紧张,一个劲地说她衣襟太松,精神不好,仪态不够端庄。 南宫钥翻了个白眼,叫做白梦语的语儿小姑娘如今至多不过十岁,要做到如何的仪态端庄呢?那襟口都已经贴得紧紧的了,再紧岂不是要出不动气了? 可是白梦语还是将衣襟再紧了紧,正了正色,神情又肃然了几分,面上分毫不动情绪。这个时候白林氏才勉强地点了点头,看了看微微泛白的天空,让人陪着白梦语随着里长派来接迎的好几十人浩浩荡荡地出门去了。 也不知道是谁算的吉时,反正不是白梦语,不然依她的性子是绝计不会这么早出门的。小姑娘表面上端着,心头却暗自不爽,本该合着礼仪直视前方的眼睛却左转右转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致。 一片片金色谷浪旁突兀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她侧颜一看,离小路远远的地方,有一个守着一片发黑的稻田发呆的瘦小干焉的孩子。 青蓝色的晨曦将夏末的燥热压在一片带着凉意的安宁之中,融合得就像一副清清淡淡的画,可这个清美的画卷中的那个黑点带着一大片变了色的稻田,显得多么的不合适,就像一个破坏者,穿着不遮体的破衣服,一头蓬乱的头发在晨风中像一团杂草一样左右摆动。 白梦语有些好奇,这样一个小叫花子大清早地站在这里……是想偷谷子? 她心头一惊,暗暗蹙眉,喝停了赶车的人,撩开布帘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一直照顾她的老妇忙上去掺扶,低声问道:“怎么了?” 顺着她的眼睛看向那个小乞儿,心下了然:“要不要我去看一看?” 白梦语看了看天色,轻声道:“不用,我亲自去看一看。”清清冷冷的语气,波澜不惊。 当即便有人反对,可见她眉头轻蹙便又小心恭顺地退了回去。 她轻轻提着裙摆走了过去,晨风微凉,让人遍体舒爽,就连早起的郁闷也冲淡了不少。白梦语靠得近了些才听到,那小乞儿发出的呜咽声,悲戚中带着绝望。 从后面看过去,那小乞儿身上有伤,露出来的肌肤上是结了一层又一层的疤壳,还有不少青黄的淤痕。心下是一惊,生出了些怜悯。 再近了些便被眼前一大片发黑的稻谷给吸引了,整片的稻谷已生病死亡。她看了看那肩膀不停抖动抽泣个不停的骨瘦嶙峋的孩子,再看了看那片发黑的稻田,心里头突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