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夏海盐[先婚]》 尾灯 凌晨,宁好发现时间正在倒流。 她从睡梦中醒来,摸出枕边手机看了一眼,有些古怪让一眼变成了许多眼。 现在是3:11,刚才是3:12。 为了证实不是困倦所致的错觉,她等了几十秒,眼睁睁看时间变成了3:10,然后是3:09。 她试图解锁手机探个究竟,面容和指纹解锁都失效,就在她输对密码的瞬间,手机关机了。 天空混蒙低沉,一片红光,好像发生了火灾。 她靠近窗边,不见任何异动,世界格外安静。 天空的确是红色的,仿佛常理本该如此。 当她在洗手池边鞠一捧水冲脸让自己清醒,水没有从管道流走,而是蓄在池中。 她关上水龙头,与积水静静对峙。 水面中映出她的脸,接着自动开始打旋,倒影被搅散。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还在一个梦里。 彻底睡醒后,她坐上专车,开始搜索关于这奇怪梦境的解释,网上的简易解梦没能启发她理解这个复杂的梦。 她又把它详细地向闺蜜描述了一遍,用微信发过去。 她的闺蜜陆昭昭,一位优秀的预训练模型提示工程师,机智地把这个难题抛给了AI。 赛博玄学给宁好的提示是: 梦见时光倒流,表示你在现实中因为一些事物没有向你认为应该的方向发展而产生困惑。 无法用手机获取外界信息,表示你正处于一个孤立无援的阶段,在对外沟通上存在困难。 梦见红色天空,表示会有好事发生,事业上会获得贵人相助。 梦见水打旋,表示事业有转机,只要计划周全就能成功。 看起来有理有据有逻辑,很有说服力。 但是真正的玄学总是和逻辑背道而驰, 没有丝毫征兆暗示过她—— 今天,她会结婚。 . 早上出门时,宁好的计划算得上周全。 这是一个工作日,但是中午安排了一场相亲,她的计划是如果这顿饭吃得过于难熬,她可以借口下午有重要会议提早离开,一秒也不用让自己委屈。 上午在项目部,下属工程师小张来办公室汇报工作,看见她郑重地穿了一整套职业套裙、10cm高跟鞋,好几秒说不出评价,只管眼睛惊诧盯着,最后笑着费劲地憋出一句:“……没看习惯。有点像行政部的人了。” 张康成情商不算高,平时为人处世还靠宁好指点,“像行政部的人”可能是一句含蓄的恭维。 行政部是集团里美女最集中的部门,其次是销售部。 但两群美女气质迥然,行政部的偏甜美亲和,销售部的偏干练犀利。 单论长相,宁好也属于甜妹,不过她平时不怎么打扮,每天看见她都是那副常规形象,随随便便套件宽松衬衫、黑色工装裤和运动鞋,扎个低马尾,戴个红色安全帽。 设计单位有个从日本留学回来的王姓帅哥追她,人家也常在工地行走,可往哪儿一站都格格不入鹤立鸡群。 之前集团公众号一篇文章中有张工作照,拍的是工地现场,几十个人的背影。 宁好迫于领导要求转发到朋友圈。 陆昭昭晚上和她聚餐,刷朋友圈看见,第一时间指出其中穿尖头皮鞋、窄腿西裤和毛呢格子大衣的男人:“就他追你啊?一看就是海王。” “怎么能以貌取人,”宁好笑,“那你说说,我一看就是什么?” 陆昭昭佯装眼神不好,觑近手机,讽她和工地环境融为一体:“哪有你?这里只有十四个男人围着打桩机。” 但是像今天这样一身深色正装,也不太适合宁好。 她长了张巴掌小脸,一侧酒窝,尤其笑起来可可爱爱,还留着少女感。 穿正装,像小孩偷大人衣服凹造型,其实挺违和的。 不过妈妈给的服装指导如此:“要谈婚论嫁的人了,别打扮太幼稚。高跟鞋一穿,人的气场不一样。” 宁好嘴贫揭短:“男的多高啊?别把他比下去了,当众处刑。” “就你高?”妈妈提前叛变,胳膊肘已朝外拐,“人家将近一米九。” “我不信。男人报身高不打草稿,超过一米五的都算‘将近一米九’。”宁好不止一句玩笑,而是真没对男人的身高报多大期望。 男方她没见过,男方父亲倒是很熟,做了她家十几年隔壁邻居, 宁好打包票他没穿增高鞋垫的日子和自己差不多高。 她也不是那么听话的乖乖女,特地穿了高跟鞋,一半是为了打脸。 但由于这颗爱恶作剧的心,自己先吃了苦头, 开车不方便,只能叫专车通勤, 专车又不能开进项目部,路走多了,没处刑别人,先处刑自己。 祸不单行,半上午下起了雷阵雨, 雨水漫漫洒洒,疾风又兜过来,转瞬将通明的天空囫囵吞了,没来得及消化,万物在暗寂的腔囊中被颠倒反刍。 赶到酒店附近时,她看起来着实有点狼狈, 早上用卷发棒卷了半小时的大波浪早被潮气抻直了,毛毛躁躁,碎发蓬乱。 下了车,她没急着进楼里,一转身钻进临街一间小小门脸的便利店,迅速在近门的架子上找到创可贴。 收银员问:“就这一个吗?” 宁好的手指下意识敲了敲台面,往玻璃柜里的照烧鸡腿指去:“帮我拿个鸡腿。加这包纸巾。” 没吃早饭饿到现在已经快撑不住。 谈婚论嫁要摆出端正架子、注意形象,也不好意思大块朵颖。 宁好就站在便利店门口,狼吞虎咽把鸡腿啃完了。 她啃鸡腿这十分钟, 男人被堵在店里出不了门,为了避免狭路相逢,只好又退到货架深处静候。 三年多不见,在这种场合重逢未免滑稽。 . 宁好以为像这种场合,出于礼貌,男方会比自己早到,现场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 反而是两家长辈先在餐桌两端正襟危坐。 男方那边来的是他父亲闻家昌和继母李路云,宁好上大学之前,和他们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按照从前的计划,宁好是要嫁给他们俩的儿子李承逸,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 最重要的变化是闻家昌意料之中的发迹和意料之外的奸猾。 闻家昌从一个做土方的小包工头扶摇直上,宁好的父亲宁永荣是他的贵人。 宁永荣是上世纪80年代的清华毕业生,在地产航母海源集团一路晋升,做工程经理时认识了底下干活的承包商闻家昌,认他酒风豪爽、踏实肯干,给他许多帮扶。 后来宁永荣任海源集团华东区总经理,闻家昌有了一家建筑公司,共同开发了云上雾凇院项目。 这对海源集团只能算个业务小分支,对闻家昌却是全副身家。 宁永荣帮闻家昌调动了不少上层资源招商引资,最终把这项目打造成江城第一豪宅。 如今闻家昌已能与整个江城的政商高层推杯换盏, 宁永荣却因集团内部倾轧,从华东区调去了中西部,级别不变,资源降级。 从前闻家昌喊宁永荣“大哥”时,对于宁好,他也半开玩笑叫过“准儿媳”。 李承逸长得像母亲,英俊风流,开朗机灵,单论个人,两个孩子很登对。但论家世,配宁好还有些高攀。 谁知风水轮流转,现在反倒李承逸另有安排。 闻家昌又不想担过河拆桥的名,便提议让前妻的儿子来和宁好相个面。 听说前妻的儿子和李承逸年纪相仿还略小,自出生就没在父亲生活中露过面,也就是说,闻家昌婚内出轨,家里家外都有孕妇的情况下选了外边的彩旗。 这段前史实在瞒得太好, 宁永荣和闻家做了十几年邻居都一点儿不知道,否则会提早对闻家昌的为人产生些看法。 虽然前妻的儿子没有过错,但是成长路上闻家昌连养育责任都逃避,估计继承家业更没他的份。 这“狸猫换太子”的提议让宁永荣极为愤懑,要与闻家昌绝交。 但宁好却说:“见一面吃顿饭看看嘛,你这么较劲,仿佛李承逸是什么不可替代的男神。” 宁永荣最宠这个女儿,害怕她有主意,因为一旦他们俩有不同的主意,最后总是他退避三舍。 只怪闻家昌把他那小儿子个人条件吹得太天花乱坠,本科自己凭本事考上北大,留英的博士,刚回江城材料研究所搞科研。 宁好也是学霸,对学识好的人自然高看一眼。 宁永荣又怕她误入歧途,找个知识分子,组个书呆子联盟, 预防针打了好多遍:“现在这个社会,光会读书可不行啊。搞科研那水也浑,论资排辈混圈更严重,要是家里不给他支持,熬不出头的。” 餐桌上,闻家昌也开始给宁好打预防针: “现在很多年轻人不爱听父母安排,喜欢自作主张。但是毕竟社会阅历少,看人哪有长辈看得准?要我说,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最好,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人都是这样,相处久了自然就有默契了。” 宁好轻笑了下,点头温声道:“是这个道理。” . 她第一次见李承逸是9岁那年,两家人挑了个晴朗日子去露营。 父母们忙着搭架子烧烤,李承逸在旁兴奋地乱窜,闻家昌怕他撞倒了盛食材的餐盒,打发他远离战场:“去跟好好妹妹玩。” 李路云一边帮着备餐一边笑:“男孩和女孩玩不到一起。” 闻家昌当时也是相似论调:“玩久了就能玩到一起。” 宁好安静低着头在玩玩具, 听见他们的对话,心里默想:这辈子都不乐意和男孩子玩到一起。 无奈李承逸已经靠近过来,站在身后看她玩。 那玩具考的是记忆力,先给三秒让你记住一个亮灯图阵,接着要把灯按亮,如果能复原图阵则算通关,错按了本不该亮的则算失败。 宁好已经玩到很复杂的关卡, 李承逸看她这关失败了好几次,问:“能不能让我试试?” 宁好仰头觑他,把玩具递出去, 没想到李承逸一次通关,她也不好立刻把玩具收回来。 后来男孩在她小椅子旁席地而坐,连着过了十几关,不费吹灰之力。 她刮目相看,对他说了第一句话:“你记忆力真好呀。” . 思绪回到相亲局上,男主B角姗姗来迟。 一桌人同时朝大开的门抬眼。 闻家昌抢在旁人心生芥蒂之前率先发难,咋咋呼呼喝道:“怎么回事让这么多人等你一个!态度有问题!” 表面是斥责,实际是给他解释机会。 可男主角却一副情商余额不足的态度,不急不缓地说:“高架口堵得水泄不通。” 堵车往往是最烂的借口, 早料到这个情况,就该做充分准备提前出门。 宁永荣马上就拧起了眉,暗忖果然是个书呆子。 闻家昌也恨铁不成钢,比刚才更加恼火,指着转桌上的白酒没好气:“你自罚三杯,先敬你荣伯。” 男人慢条斯理,在微笑,语调却冷淡:“喝不了,开车。” 整段垮掉。 宁好忍俊不禁朝他看,他戴着眼镜, 镜片后眼睛的形状让她熟悉,有种认识很久的感觉,心里忽然腾出空间,安静了。 双方长辈似乎已经对这桩婚事不抱期望了,饭桌上气氛冷冷清清,任闻家昌一人聒噪也炒不热。 临近尾声,宁好要回单位,礼貌地起身告辞。 闻家昌仍不死心,努力制造机会:“斯峘你不是开车了吗?送送她。” 在她客气推辞之前,闻斯峘就已经紧跟着站了起来。 男人从服务生手里接过套了塑料袋的伞,在电梯里对她说:“你在一楼大厅门口等我,我去把车开上来。” 宁好正好脚疼,也不想在地下车库远征。 等在檐下时,雨势已经比午饭前小多了,淅淅沥沥地落,天色都亮了许多。 他的车很一般,奔驰E级, 即便这样,宁好想,应该也有他父亲的赞助,刚参加工作哪有积蓄。 她拉开车门,副驾上有个塑料袋。 正犹豫是不是该关上车门转战后排,听见他说:“这是给你的。” 宁好迟疑着拿起塑料袋,坐进去。 是一家全市连锁进口超市的塑料袋,里面装着黄色包装的一盒防磨贴,和她自己在便利店买的那种不同,包装上写着“亲肤水凝胶”。 “谢谢。” 她从袋子里抽回视线,转向窗外。 车在行驶,雨水的流向往后斜,人行道边的樱树被打湿了,花瓣飘在浅浅的积水上,水面反着光,形成一条点了粉彩的闪锻。 她脑海中浮现《立春》里王彩玲的话作为画外之音: “每年的春天一来,实际上也不意味着什么, 但我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似的, 心里蠢蠢欲动……” 尾灯 “你单位在哪里?” “解放东路。” 车平稳行驶,车厢里干净、静谧,不说话时连白噪音也没有。 四下隐约有雪松混玫瑰的清冷香氛,宁好平时买洗衣凝珠偏喜欢这个气味,因此格外亲切。 男人打破沉默:“听我爸爸说,你在海源置地工作,已经独当一面做项目经理了。” “得了长辈关照。”宁好淡淡地自谦。 闻斯峘没有接话,承认她说的是事实, 但是光有关照没有实力,别人也不敢委以重任。 他只担心自己对她的憧憬化成固执,不知不觉越了界,惹她本人反感。 静默几秒, 宁好忽然改了主意:“我想先回趟家,可以么?” “当然,你家在哪儿?”他即刻踩了刹车缓下来,并准备随时变道。 如临大敌的态度让宁好感觉到隐形的压力,以为他嫌麻烦,忙说:“就在公司附近,锦湖苑,你送我回家就行,我换好衣服自己走过去。” “我都可以送你,不麻烦。”闻斯峘说。 “我回家换套衣服。” 男人抽空转过头,扫她一眼:“为什么要这么穿?” “职业装?”宁好愣了愣,“为了证明自己有工作,不是无业游民。” 闻斯峘难得笑起来:“嗯,我平时也不穿这么正式。” 车开到小区门口,被保安拦下来,说:“车库积水了,在排水,现在暂时停不了车。” 宁好在这里住了有两年多,从未听说这种状况:“暂时是多长时间?停车得停到哪儿去?” 保安手指马路对面的商区:“对面有停车场,排水据说要四小时。” 宁好噤了声。 外面还下着小雨,闻斯峘建议:“先去对面停车场,我带了伞,送你走回来。” 小区里要走的路也不远,没带伞更是寸步难行。 宁好采纳意见点了头,车又退出来转去对面商区的停车场。 因为下车后还要步行,宁好打开塑料袋拆开包装,准备用上他友情赞助的后跟贴。 男人移开视线,从前中扶手箱里拿了烟和火机:“我去抽根烟。” “嗯。”宁好专心撕开背胶。 处理完伤口,她直起身。 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男人一截背影,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大概觉得盯着女生的脚不礼貌才特意回避。 听见她下车关车门声,闻斯峘回过头,把烟用手掐灭了。 另一只手掏出车钥匙把车锁好。 “雨伞拿了?” “拿了。”宁好把他的雨伞从塑料袋后面亮出来。 “我来撑,”闻斯峘伸手接走,“怎么样?那个后跟贴管用吗?” “管用,几乎没感觉了。”并肩走出几步,宁好又起了恶作剧的心,拿他打趣,“你好像很有经验。” “经验?” “否则怎么会知道下雨天打滑的高跟鞋更磨脚。” 闻斯峘也不好说看见她买创可贴顺带啃鸡腿了,得给女生留点面子,于是笑而不语。 这更让宁好确证自己的猜测,男人绅士、尊重、有边界感,是在与很多女人相处中得过经验,找到了边界。 他英俊又冷静,显然是很受异性欢迎的类型。 “你为什么同意相亲?”她以闲聊的语气问。 他不咸不淡地答:“没什么理由不同意。” 这话说了像没说,宁好不指望见第一面就能让人掏心掏肺地自我剖析,不再问过于深入的问题。 出了电梯,迎面就是一家奶茶店。 宁好说:“我想买杯奶茶,刚才喝了白酒口干。” 闻斯峘点点头,转了方向陪她走过去收起伞。 但看她的样子,不像只是想简单解决口干问题,好认真在研究新品新口味,耗时半晌才下决心选妃。 回过神,她也觉察自己是不是太投入了,缓解一下尴尬:“你喝吗?” 闻斯峘淡笑着摇头, 暗忖她这趟出门像春游,又是鸡腿又是奶茶。 他原先不知道,制作奶茶这么费事,五花八门什么都往里加,等那杯茶花了二十分钟。 见了这杯茶,才顿悟她根本没吃饱。 宁好喝上甜品心情愉悦了,话比刚才密了一倍。 问他住在哪个区、通勤花多少时间、平时加不加班。 闻斯峘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综艺里的快问快答环节,回答都很简短,直到她问他的工作内容才空出时间思考该怎么回答。 “我是做‘材料基因组’这个方向的,你可以理解为用理论和计算模型去发现新的材料,通过数据挖掘已知材料的新性能。” “你本科也是学材料的?” “在国内学的是数学。” “听说是北大。” “是,在你隔壁。” “差一点就是校友了。不过也算半个校友,我经济双学位是在北大修的。” 闻斯峘当然知道,还知道她租房住在五道口,合租室友高中时就是她闺蜜,他对宁好的了解比她想象得多。 “很多事都是‘差一点’,”他淡声感慨,“我也修了经双,我们可能在一些课上碰见过。” “但我们在学校的时间有重叠吗?你是哪一届的?” 闻斯峘侧脸看她,嘴角有笑意:“和你一届。” 宁好诧异地停住脚步:“真的假的?” 闻斯峘笑得更深一点:“怎么?我看起来很老吗?” 宁好顿了顿,猛地笑起来:“不……他们说你博士毕业,我就以为……思维定式,抱歉……” “英国硕士学制短。”男人觉得她反应有趣,不介意抛出更重磅的炸弹逗她,“我跟你还是高中校友。” 笑容却从宁好脸上隐没了。 交集太多,惊吓的成分比惊喜多一点,面对未知的畏怯,她条件反射地否定:“……骗人?” “听说你对成绩比自己差的男生不感兴趣,一直没能赶上你,只好比你多读几年书,勤能补拙吧。”闻斯峘笑着说。 “对成绩比自己差的男生不感兴趣”还真是她年少轻狂放过的豪言, 挺中二的黑历史,现在自己听了都觉得社死。 宁好讪笑着转移话题:“那你和李承逸……” “以前并不认识。”他收敛笑,淡然道,“去年冬天,圣诞节才见第一面。” 宁好平静下来:“那也好,以前不知道他家的家庭关系这么复杂。所以……你一直跟着母亲?” “我和我母亲,还有两个姐姐,一起生活。” “姐姐?那也是闻叔的……” “嗯,和我同父同母,和李承逸同父异母。” 宁好不知该接什么话,怕触到雷点, 在不清楚他们真实家庭关系的情况下不想贸然发表看法。 好在走着走着就进了单元、电梯,话题告一段落,也不算突兀。 “你进来等吧。”宁好在门口刷指纹,男人手里拿着伞,又把她没喝完的奶茶接过去,方便她腾出手。 “方便么?我也可以在门外等……” 话音未落,门刚打开,宁好还没能进去,暗处突然窜出一只大狗,从她身侧绕开,直扑向身后的闻斯峘。 他没料到还有这样的袭击做考验,猝不及防,饮料全洒在胸前。 宁好自己也被吓一跳,忙拉住狗:“没事吧?哎,闹闹!不好意思啊,它很少扑人,今天怎么……” 闻斯峘笑了:“很少扑人?它可是金毛。” 宁好哭笑不得,带着歉意把一人一狗拉进门:“我给你找条毛巾,先沾水擦一擦。” 锦湖苑是江城市中心有名的豪宅,不过宁好租的是三期,小户型,租金相对便宜。 闻斯峘换了鞋在客厅环顾四周,没有往沙发落座的意思。 宁好把狗关进笼子,再过来把他临近客卫,从洗手台下的柜子找出新毛巾,要帮他擦拭,男人抹不开面子,接过毛巾:“我、我自己来。” 他自己处理,两个人挤在这么狭窄的空间就不太合适。 宁好退出门去,把空间留给他:“喝咖啡么?” “不用,你换你的衣服。”他应一声。 她虚掩上门,听见里面响起水声,暂不必过问。 刚准备转身去房间换衣服,门铃响了。 宁好猜是快递,想也没想就开了门。 平时她不犯这种错误,今天完全是仗着家里有人, 等她认清屋外站着谁,就开始后悔家里有人了。 李承逸手里没拿伞,头发和肩上湿漉漉的,看过来的眼神似乎也沾染了潮雾。 她莫名地心跳加速。 他自说自话进门,并不征求她的同意, 甚至不礼貌地迫近,把她逼到靠墙,语气中带着急促:“你去跟那个人见面了?” 她别开脸,避重就轻:“什么人……没头没脑的。” 他捏住她的脸,扳回来,强迫她和自己对视:“我妈说你们中午在一起吃饭。” 宁好早觉得不妥,闻斯峘来相亲,为什么不让他自己母亲出席,反而允许李阿姨在场,这下好了,简直是通敌第一人。 李承逸从她闪烁的眼神中已经找到确证,咬牙切齿:“你不会真要和那个人结婚?你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 她真想问问他,凭什么他能结婚,她就不能结婚? 车撞树上知道拐了? 可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 闻斯峘就在客卫,随时可能走出来,撞上这种场面,什么计划都泡汤。 李承逸和他碰上面,混世魔王发起疯来,只会把桌都掀了。 可谓命悬一线。 宁好咽了咽喉咙,努力保持镇定,用手推着他的胸膛以保持距离。 “我当然是为你着想,你不信我?” 李承逸微怔,目光缓和下来。 “同事在我家,我换了衣服得回工地,不能迟到。你先回去,晚上我跟你打电话再仔细说。”宁好柔声哄他。 “同事?”他松开她,顺势往室内深处望,“男同事?” 宁好绷起脸:“我同事全是男的,你别这么幼稚。” 都是同行,他知道项目上的情况,那些工科土直男宁好不可能看得上。 这么一打岔,心情松快了一点,刚才冲到天灵盖的酸涩感回落下去。 他像赔礼道歉似的帮她捋好一缕颊边的乱发,抚了好几下,得寸进尺道:“电话不行,要见面。” 宁好已经开始动手把他往外面推:“我空下来先给你打电话。” 李承逸仍不死心,最后还往里望一眼,想看那同事。 以前他从来没紧张过宁好,细究起来,这种酸到失魂落魄的感觉是从听说要让宁好和闻斯峘结婚开始的,他见过闻斯峘。 宁好把人打发走了,背靠门精疲力竭地长吁一口气。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卫生间传来水声,但愿扰了听觉没惊动他。 水声停止后几秒,闻斯峘才慢吞吞走出来,前襟湿着,深色的衣服更深了一度。 他掀眼:“你还没换?” 宁好顾左右而言他,匆匆往卫生间里去:“你坐,我去给你拿吹风机。” 把吹风机拿给他之后,她才进了房间。 他听见清晰的落锁声,挑了挑眉。 实则—— 他耳朵没那么背,刚才那小插曲说明什么?李承逸爱宁好? 说实话,他以前怀疑过,没证实过,不觉得意外,有人不爱宁好才奇怪。 衣服吹了个半干,心里还在琢磨。 宁好已经换好衣服走出来,白衬衫,工装裤。 他抬起头,明晃晃的视线落向她, 衣领……很漂亮。 似乎她还重新打理了一下头发,比刚才精神不少。 “你下午有空么?”她问。 他猜她要用车,点点头:“请了一整天假,随你调遣。想去哪儿?” 她以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说:“我想去民政局领证,今天是工作日。” 尾灯 闻斯峘怔住。 这是世界观被粉碎后的休眠状态。 她这么平静,仿佛天经地义。 仿佛所有夫妻都是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携手去领证。 仿佛决定结婚最值得考虑的部分是工作日适合领证。 宁好也在沙发上坐下,对着他:“我的习惯是做事前先确立目标……” “嗯。”他勉强应了一声,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就像高考志愿,我刚上小学一年级,妈妈就带我去参观了一遍清华北大。她说以清华北大为目标去努力,可能最终考上浙大交大,如果一开始目标定个普通985,可能最终只能考个普通211。” 闻斯峘点头:“她说得对。” “所以要开始一段感情,我想以结婚为目标,先定下这个,才能全心投入。闻叔的意思也是感情能慢慢培养。你觉得呢?” 你自己听听这说法站得住脚么? 闻斯峘快笑场了,尽力憋着,免得宁好以为他喜形于色。 但是宁好一贯怪念头多,他也习惯了,竟觉得这种突发性决定在她身上很合理。 他虽丝毫没被说服,却隐约有了点思路, 也许宁好对这桩婚事是有诚意的,被李承逸刚才那么一搅和只怕节外生枝,不仅把婚事搅黄,还让两家关系破裂,所以她希望赶紧落锤? 也能理解。 闻斯峘没法把宁好往坏处想,更重要的是他藏了私心,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和宁好结婚,他求之不得。即便是她一时冲动,他也会想卑劣地利用这冲动。 ——怎么可能拒绝? 他尽量云淡风轻:“有道理。你带齐证件了吗?” “带了。”宁好松下紧绷的肩,以为还要大费口舌,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那现在去吧。我让朋友帮我把户口本送过去。” 让朋友送的原因,当然是怕往返耽误时间, 万一给足思考时间,她反悔了呢? . 在民政局办完手续,两人穿过等候区去取车。 阵雨停了,宁好拒绝了他说让她在大厅等的提议,要和他一起走过去,直接从停车场出发。 并肩而行,又无需撑伞,闻斯峘拿不准彼此间相隔的距离,有点局促。 宁好换了双很漂亮的深红色平底靴,看起来也没有需要他紧急搀扶一把的可能。 间距反而比先前远了, 两个人都像刚学会走路似的,紧盯着地面,目不斜视。 闻斯峘试探着问:“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我得回父母家一趟,把领证的事告诉他们。”她顺势抬头,忽然体会到身高差,这个角度,目光最先瞥见他的颈,锐利的下颌被黑衬衫衬着,白得禁欲。 她很快移开眼,追加一句,“你也是吧?” 闻斯峘原本不是这意思,是想问她这感情要怎么开始投入,能不能晚上单独吃饭。 她提到父母,他才想起刚办成了一件人生大事,有许多重要社会关系亟待处置。 恋爱脑了,他自嘲地笑笑:“先斩后奏啊……” “他们可能会有什么反应?你父、”想起那不是他生母,用词转了个弯,“你家里。” “应该会非常高兴。该不该说……”他正好走到树影下,脸色一沉,“我父亲突然关心我的婚事其实也挺反常,以前升学就业他问都没有问过一声。可能人年纪大了,物质满足,有了精神需求,才想着把家人都笼到身边。” 原来他是这样理解的,还真被蒙在鼓里,和真相一点不沾边。 有点同情,他没得到过父爱,现在还要做工具人。 来摆平她这个隐患的工具人。 宁好很短暂地出神,伸手拉着肘部衣料把他往自己这边拽了一下,倏忽又松了手。 闻斯峘讶异地转脸垂眸, 一阵风过,树叶簌簌作响,筛下许多留存的雨滴,落在他刚才行走的步道上。 顿时懂了,想说谢谢,又觉得是不是说了反显生分,一个闪神,错过了开口的最佳时机。 她接上了话题:“两个姐姐,他也安排好了?” “两个姐姐工作和家庭早就稳定了。” “那还好。” “不过他又想折腾,希望姐姐姐夫都搬回家里住,雾凇院。” 云上雾凇院是闻家昌自己的产业,就是那个和海源置地一起打造的豪宅。 闻家昌自留了最大的独栋别墅之一,建得像庄园,两年前就搬了过去,从那时起就和宁家不再做邻居。 当时也邀宁永荣搬去,但是雾凇院在郊区,住那儿的人多半不需要上班,否则每天到市中心上班,路上耗费两三个小时也吃不消。 宁好有些诧异:“住那里,方便么?” “我大姐夫妇是高校老师,校区本来离雾凇院不远,也不需要天天坐班,他们回家住没什么问题。” “二姐家麻烦一点,二姐在一家外企做HR,我爸说还不如到云上做HR,叫她辞职回家来。” “二姐自己是愿意的,二姐夫有点意见,他是公立医院医生,住郊区确实不便。我爸爸这个人独断专行,” 说到这里,闻斯峘自感荒诞,笑起来, “他说‘结婚几年有什么必要天天天黏在一起,看都看腻了,一周聚一次反而不容易闹离婚’。” 歪理邪说,宁好也笑了。 “不过我估计,他们最终会同意。” “已经看腻了?” “不是,孩子一岁半,我二姐又不想放弃工作,如果住在家里,佣人多,很多事大姐也能帮着搭把手。她还想趁年轻好恢复赶早生二胎,借家里的光,什么都能顺利点。” “可是和继母同一屋檐下,不会有人际困扰吗?” “有。”闻斯峘不带感情色彩地断言,“但和实际生活压力相比不足为道。还是那个道理,先要有物质基础,为了生活心里藏点委屈不算委屈。” 宁好沉默下来,开始对他这个人有点认识了, 他的理性带着一种残酷。 他会错意,向她致歉:“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些无聊的家长里短。” “不无聊。”本来就是她特地打听的,“我对大家庭很好奇。” “还是独生子女幸福吧?” “所以我喜欢热闹。” 闻斯峘没接上话,搞不懂她什么意思,她喜欢热闹,他家里亲戚多,所以……这还是加分项? “对了!我应该早点拜访你妈妈。”她又生出一念,声东击西似的,打断他的思路。 她有心记得这茬,闻斯峘有点动容。 但是礼数这么周全,又和他想象的氛围不太一样,他们俩不像刚结婚,像刚成立了合资公司,开始讨论股权结构。 他帮她拉开副驾这边车门,胳膊搭在门上:“这个不急,过一阵吧。” 她这招落空, 坐进车里,觉出些异样。 等他坐进驾驶室,她歪过头观察表情,问:“你妈妈不赞成你结婚?” 闻斯峘微怔,脑洞歪到哪儿去了:“怎么可能。只是她观念和年轻人不同,我需要铺垫铺垫,给她点时间。” “我需要准备什么?她有什么喜好?” “宁好,”他打着火热着车,转头望她,半开玩笑,“了解我妈之前,你不想先了解我么?” . 车停在宁好父母别墅正门外的车道上, 宁好解开安全带。 男人搭着方向盘叮嘱:“我不进去叨扰了。你到二楼开关一次阳台的灯,让我看见,就算道别。” “嗯。”她笑起来, 好奇怪的要求,神神秘秘的。 已经交换过联系方式,但还是打暗号来得更有情趣。 宁好下车按了门禁,等大门自动打开时,才后知后觉起疑, 他怎么知道,朝着路边的是阳台? 以前来过闻家在隔壁的房子? 也许他们父子关系不像对外声称的那么冷漠。 这一点微妙的变化,让她在心里把他往对面阵营拨过去一些,同情心淡了。 宁好的父母没想到她今晚会回家, 因此在一楼耽搁了时间。 数表数了五六分钟,闻斯峘才看见阳台的灯亮起又熄灭。 内窗开了,铁纱窗巍然不动,他希望她不要开,起了风,春天夜里很湿冷。 但是连同前面等待的五六分钟,墙那边响起的动静,隐约投在窗上的人影,他都觉得很有诗意, 他和宁好,一切都不同了,像做梦一样。 直到这一刻,他也没有真实感, 怎么敢做这样的梦? 手机响一声。 是她发来的微信:[原路出门小转后有个丽园小馆,本帮菜,味道蛮好的] [感谢推荐] 他给她回消息,鼻子发酸。 她知道他和家里的关系不像她这样,不打招呼随时都能上门蹭饭,肯定要先在路上解决。 他在这个熟悉的路口倒车,许多往事涌上心来, 视线微微模糊了。 . 阿姨在餐厅喊吃饭,宁好换了居家服下楼。 妈妈对她回家吃饭本就高兴极了,刚才又打探到八卦迹象,眉飞色舞压低声问:“小闻送你回来的?你们整个下午都在一起?去哪逛啦?” 宁好笑她过度激动:“妈,你不要外貌协会,看人家长得帅就看人像唐僧肉。” “什么唐僧肉,我看他是很像我女婿!” 宁永荣板着脸:“八字没一撇的事瞎说什么,我看不怎么样,一点不会为人处世,读书读迂了,没什么前途。” “反正比你有前途。”妈妈怼道。 “干嘛拿我比?跟我这个快退休的老头比?什么出息!” “那你要他怎么精通为人处世?像你这老头一样圆滑油腻?” 宁好听惯他俩拌嘴,哭笑不得,打断了说正事:“爸,妈……” 她放下刚拿起的筷子,伸手从居家服口袋里掏出那个红本,翻开,搁在父亲面前:“下午我去民政局领证了。” 一时语惊四座, 餐厅里安静了。 连正往餐桌上端菜的阿姨都停在半道上,犹豫进退。 妈妈先回过神,越过桌子把结婚证拿来,看了又看,喜不自胜:“不亏是我女儿,下手就该这么快!” 宁永荣掐过眉心,又想掐人中,最后支着下颌,陷入沉默。 好半天,憋出一句:“你是不是,在跟承逸置气?” “爸爸,你看我像那么幼稚的人吗?”宁好淡淡说,“我不置气,我要报复。” 阿姨刚把菜顺利送到桌上,又被惊得当场石化。 宁永荣按着太阳穴:“你怎么报复?报复谁啊?闻斯峘在他爸那都说不上话,你嫁给他只会让李承逸看笑话。” 她轻描淡写道:“姓闻的姓李的谁说话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云上集团改姓宁。” 尾灯 闻家昌听完闻斯峘言简意赅的汇报,也盯着茶几上的结婚证怔愣了十几秒。 真正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他猛一拍大腿,喜笑颜开点着闻斯峘:“真不错!好好好!这下好了,我也放心了。” 他兴奋地站起来,在起居室来回走动:“我跟你说过吧,宁好这孩子很单纯,从小我看着长大,漂亮、读书好、又好哄,谁找她谁有福气。我是也想让承逸追她,可这小子实在不识好歹,唉,说起来我都头疼。” 闻斯峘淡笑一下,这好像和他下午在宁好住处听见的不一样。 不过他不露声色,也没反驳。 李路云泡了两杯茶端来,故意走得很慢,想多听点信息。 闻斯峘轻声对她道谢,反而把她吓得一抖,自己尴尬笑笑。 “婚礼安排你有什么想法?”闻家昌问。 “我……”闻斯峘有点跟不上进程,这一天从见面到领证再推进到婚礼筹备,一环赛一环的快,他根本没机会静下来思考。 好在闻家昌根本没打算征求他意见,自顾自安排下去:“在云上温斯特办,我现在就给和总打电话,”说着拿起手机,电话号码已经拨出去了。 “爸,爸,”闻斯峘面露难色,连叫了两声想劝阻。 闻家昌对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趁对方还没接听小声说,“听我的,场地很抢手,一定要早订……哎——!和经理!我猜我是谁?……我问你啊,温斯特酒店婚宴排到什么时候啦?十月,十一长假给我好伐?谁结婚?我儿子女儿结婚,哦不,儿子儿媳,你看我这脑袋!亲儿子!不是!我俩儿子!不是俩亲儿子结婚,是俩亲儿子都要娶媳妇儿!十一给我留着啊,我请大师算算日子,明后天跟你说。” 挂了电话,闻家昌心情舒畅了,开始向闻斯峘吹嘘:“温斯特你以为什么人都能订到啊?市长的外甥女结婚想插个队都要找我的关系,开玩笑!” “……我的意思是不用大费周章,我和宁好可以从简。” “简什么简!你不要狗肉上不了席面,你是我闻家昌的儿子,畏畏缩缩干什么?宁家在江城也是有身份的。说出去,这个叫豪门联姻,你懂不懂啊?抠抠搜搜的,我在江城还怎么做人。” 为了他自己的面子,只好随他折腾了。 闻斯峘没话说,倒是担心宁好会讨厌这些繁文缛节。 “就这么定了。你们十一办,承逸那边我要跟亲家商量商量,最好是十二月办。” 闻斯峘听出点蹊跷, 怎么李承逸又冒出个“亲家”? 白天他那个心急火燎追上门的反应,完全不像自己有结婚对象…… 他随便找借口拖延:“这个……爸,长幼有序,让承逸那边先办吧。” “不讲究这个,”闻家昌心虚地把手一挥,“你们先办。我……我和老宁关系更铁,什么事都好商量。承逸那个亲家……” 李路云突然在一旁清清嗓子。 闻家昌停住,不自然地摸摸耳朵,转了话头:“你尽快定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你有了贤内助,就能专心奔事业了。星期天,我再约你们所长吃顿饭,你要来。不是中午就是晚上,我明天给你发短信,你别老加班了,光会搞技术一点用都没有。” “是。”闻斯峘无奈附和。 “你们什么时候搬回家来住啊?” 闻斯峘纳闷,今晚这拷问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还没有问过宁好。” “你问问她,干事业先把老婆安顿好,早点生小孩。你云姨还年轻,能指挥佣人做事。晚几年我一退休,我们要去旅游的,你给你看孩子?” 闻斯峘没说话,战术性抬手扶了下眼镜, 念在长辈有“看孩子”那份心,出发点是善意,苦笑着点点头。 离开雾凇院,他才喘过一口气, 只觉得人脱了层皮。 手机里有朋友发来的一条微信:[强啊你,直接一步到位啦?什么时候谈的?一点风声都不漏!不地道!] 这朋友是他材料所的同事高博,今天就是麻烦他去自己公寓帮忙拿来了户口本。 宁好他没见着,车停路边从车窗里把户口本递出来就回单位了。 看见这几个字,闻斯峘才回味起一点喜悦。 像冻僵的人慢慢找回体温。 他启动车,打开车载电话:“在哪呢?出来喝一杯?” “不是……你什么情况啊?”高博在那头夸张地叫嚷,“婚结没结成?结了婚不陪老婆喝什么酒?不会我也是你们py的一环吧?” 他微微弯一下唇:“她今天回父母家。想多了,你有什么值得py的?” . 闻斯峘住在单位附近的高科技人才公寓,单位有补贴。高博跟他一个部门,公寓也在他对门。平时两人懒得做饭,会凑在一起点外卖,单位里他们俩关系最近。 高博没听过没见过他有女友,谁知他一发力就搞个大的,输密码进门帮忙送个户口本倒不是难事,高博逮住他请客,意在惩罚他瞒得好严实。 科技园对面有烟火气十足的一条小吃街,白天是改良湘川口味的快餐, 这个点已全部换了夜宵烧烤。 晚餐饭点,闻斯峘的确听了宁好的建议去那家丽园小馆填饱肚子。 本帮菜口味清淡油水少,往返雾凇院来回两小时,又在父亲家中受了一番洗脑,这会儿饿了。 把车停进车位。 高博等在驾驶座外揽过他的肩:“吃什么?烤肉吧。” 正和他意。 暖色灯下,红肉在烤网上逐渐转成焦褐色,滋滋冒油,烟被呼呼抽进风筒。 听完他掐头去尾的概述, 高博用蔬菜卷起闻斯峘用烤夹扔进他烤盘的牛肋丁塞嘴里,含含糊糊问:“那这个老婆,你喜欢吗?” 闻斯峘那只正要把五花肉翻面的手顿时悬在了半空。 是哪个细节让他觉得可能不喜欢,质疑这个? 迅速在心里复盘一遍,只说了相亲认识,没说是领证前三小时的相亲;只说了彼此感觉还好、家里父母也熟悉,没说高中就是校友。去掉一些戏剧化因子,听起来就毫无涟漪。 闻斯峘垂眼,把那几块肉快速翻过来, 举出他认为最无法反驳的论据:“不喜欢干嘛结婚?” “欸——真的?喜欢她什么?” “这种答案是考卷上两行横线能写完的吗?” 高博笑起来,大灌一口烧酒,龇着牙说,“大多数结婚人士都彼此不喜欢,只是选择找个生活搭档。没想到你还是个纯爱战士!我以为你条件这么好,一直不找女朋友,是因为太挑剔。” “我条件也就一般吧,现在尴尬的点也就在这。我父亲有身份有地位,她家里也是,按照他们声张的排场,要办个钟鸣鼎食。可我自己只不过一个普通人,和那种场合其实是不配的。” 闻斯峘说着也抿一口酒,他更怀疑自己和宁好是不配的,那样的场合,宁好可能从小到大习以为常了。 “所以啊,得为以后打算了。”高博嚼着肉,老神在在道。 闻斯峘看过来。 他继续说:“姑娘跟了你,你不会打算就让她接受这样的生活落差吧?峘哥,你应该出来创业,带上我。按你的技术,两三年,怎么也得整个身价十几亿吧。” “你太敢想了。” “怎么叫‘敢想’呢!你来之前,机器学习预测模型根本没人做,庙小和尚多,天天混日子,结构性能数据库都是你来之后带我们平地起楼。你一来,拨款多了,能干的肯能干的都看到点曙光了,你出去干,绝对一呼百应。你在所里才没前途,被占着萝卜坑的关系户压着,赚的钱还得养这群白眼狼。” “这话在所里可别说,替我得罪人,”热气熏得闻斯峘眼都迷了,看上去像困倦,把眼镜摘下擦了擦再戴回去,“创业不像你想得那么容易,技术也不是重点。” “合伙嘛,你管技术,外围关系这些我来跑,再拉上文哥,他早就想出来了。就是干!” 闻斯峘两根手指扶着太阳穴笑:“投资呢?没资本怎么干?有了资本怎么谈?国家基金不会投给私人,你以为跟在所里一样?商业的东西很复杂。” “没投资找投资就是了!不去找,天上也不会掉下来。” 高博放大话有酒精的催化作用,也有他平时就反复这么想的原因。 他并不当真,只有一点,他听进去了。 闻家昌话里也透出相似意思。 结婚是个新起点, 以前他可以得过且过,以后要考虑的是宁好的未来。 . 宁好晚上没找到机会给李承逸打电话,因为妈妈跟进房间,缠着她聊天,从端坐床边聊成东倒西歪的姿势,嫌冷又把腿伸进被子里,最后睡着了。 她妈妈郝时愿女士有时想一出是一出,在得到闻斯峘的情报之前,她一直把李承逸当亲儿子,在家炸了鸡翅都得塞五个给他。 闻斯峘的情报出现后,李承逸在她这儿一夜过气。 从那以后,在她嘴里,李承逸哪儿都比不上闻斯峘, 长得没那么硬朗,被她断言“以后只能生得出女儿”并且“女儿像爹”,那就不会读书、绣花枕头,傻白甜会让人骗得团团转。 结合遗传学和玄学等跨学科领域,从各种角度为自己喜新厌旧找依据。 宁好嘲她:“翻脸不认人呐。” 郝女士主打个人中心主义:“对我女儿有用的才配让我看一眼,没用了都是废品。” 这桩婚事,在外人怎么看来,都是闻家昌发迹后变卦了。 其实郝女士对李承逸本人没什么意见,也没什么感想,郝女士对他最高的评价是“长得比女孩还漂亮”,许多年后那话变成了“男人长得比女人漂亮不是什么好事”。 而现在,表面上宁好和闻斯峘终成眷属,至少双方家长的脸面都维持住了,皆大欢喜。 郝女士对李承逸突然就有意见了,家族矛盾变成家族内部矛盾。 宁好还没想好该怎么跟李承逸解释结婚的事。 如果不通电话,靠着来回发微信肯定说不清楚。 睡前1:47, 李承逸昨日23:11给她的最后一条微信留在聊天记录:[怎么不接电话?] 等明天消息通过他爸传到他耳朵里,又不知该有怎样一番腥风血雨。 尾灯 宁好早晨不赶上班,从父母家去项目要过江,不是高架就是隧道,都得堵,她就干脆摆烂了,慢慢悠悠出门。 专车叫到了一辆卡宴,经济下行,生活不易啊。 宁好刚在后排落座,总包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她拖拖拉拉不去上班,还有部分原因是为了躲总包。 工程到这个进度,又开始新一轮催款。她觉得离上一轮过年关时才没几天,真是关关难过关关过。 工程款是不可能在工程中结清的,宁好演太极推手应对软磨硬泡, 归根结底,要钱没有,其他都好说。 “江总啊,你看你也是老江湖了,怎么今天这么不大气?……是我的错,让你做大生意的人算起了这点小账。……可你也知道海源的情况,外面看家大业大,越大越管不到细节,没有专款专项,却哪都是开支,只能这儿挤一点那儿凑一点。……我一会儿还得去居委会,你说这些关系不打点好,今天投诉停工明天投诉整改,耽误了工期我们俩双输……后面幕墙景观都给你做,一来你早完工早结算;二来后面赚的才是大头,你看这六百万是不是非得卡着脖子现在跟我要?……” 挂了电话,她注意到,专车司机正通过后视镜盯着她看。 眼尾带着崇敬的笑意。 “都说房价要跌,什么时候能跌?你们业内人士,能透个信儿不?”果然来搭讪了。 . 总包老江被宁好打发了,转身进了项目部办公室找工程师唠嗑:“哎呀呀你们这个‘小辣椒’真是一毛不拔,比她老子还抠。” 小张笑着分给他烟:“青出于蓝胜于蓝。京城来工作组打分,都把人往我们项目领,也只有我们项目拿得出手。” 老江点上烟:“小辣椒会用人,有组织有层次,很稳。” 小张受着夸,把功劳又往宁好身上推:“是嘛,管理到位,其实方方面面干活的心里都稳。” “那高层变动,对她有没有影响?” “不好说。有可能调回平台。新领导肯定要安排自己人。” “调回平台就没意思咯。”这老油条真心替她遗憾。 老江抽完烟去工地了。 宁好干脆在外面办完事,下午才到项目部,两人没碰上面。 她前脚进办公室,小张后脚跟进来串门,给她汇报了老江来找过她,又通风报信:“我听宣洋说他们和律所碰过面了,金颂府项目要起诉,是不是想把锅甩给宁总啊?听说宁总这两天回江城了,跟这件事有关吗?” 宁好没听说爸爸说起这件事,她本以为他回江城是为了相亲,不过看他对相亲其实也不太赞成,原来背后还有诉讼。 这倒不奇怪,一朝天子一朝臣, 金颂府项目亏掉底裤,营销没做好,招商太差,可营销后面有人,这锅得想办法甩掉,只能往前朝扣,指责项目建设成本太高。 这项目的账,宁好看过,项目经理没大过错,宁永荣作为区域负责人就更无可指摘了。 不过即便是混淆视听恶心人,这种“秋后算账”的事儿这一两年也不会少。 要证明前任留了个烂摊子, 日后才能证明后人力挽狂澜起死回生。 只是这么一来,宁好在江城分公司的处境会变得更尴尬。 手机在手里震动,烦心事一桩接一桩。 李承逸给她打了一天电话,眼下又追来一条短信:[结婚是开玩笑的吧?] . 看来是已经听说了。 宁好把小张赶走,反锁了办公室门,给李承逸把电话回过去。 “没开玩笑,昨天确实去领证了。” “你疯了?”李承逸在电话那头炸毛,仿佛想用音量恐吓住她。 她温言软语道:“可我也是为你啊。” “为了我?你真是疯了!怎么为了我?你说说看?宁好,我一直觉得你冷静理性,比我强多了,没想到遇到事你脑子这么浑。我不都跟你说了相信我能处理好吗?你以为我愿意跟汪行长的女儿结婚?……” 宁好出于对隔墙有耳的戒备心,又改了主意,开门走出去。 这进门的一会儿功夫,外面又下起了雨。 她撑了伞离开项目部,一边听李承逸发牢骚,一直走到马路边,找到个公用电话亭才停下来。 电话亭三面透明,隔音效果也不错。 她面朝着门,慢慢开口:“你误会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看闻叔态度很坚决,你拗不过他。” “那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你想想,你弟弟没有底气反抗闻叔,如果我坚决抗拒这桩婚事,那么毁约的就是我们家,闻叔可以借题发挥越闹越大,我爸脾气也不算好,最后两家断绝往来,我和你就真没有理由再见面了。你说是不是?” 李承逸被部分说服,又想起原则性问题:“那也不能真跟他结婚啊!” “结婚嘛,只是绑定一种经济关系,感情另当别论。难道你和汪潋考虑结婚,是出于爱情?” “……额,当然不是了。”李承逸气短三分,汪潋无疑是爱他的,但是男人讨论爱不爱的就很矫情,他转移矛盾,“闻斯峘呢?怎么可能对你没感觉?” “昨天刚认识,能有什么感觉。” “时间长了你怎么办?” “你和汪潋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你不是说马上就回江城总公司,汪潋不愿离开临市,两地分居,就算结婚也是‘名存实亡’吗?” 李承逸一时语塞, 虽然宁好语气如往常温和,但总觉得有点以牙还牙。 他宽慰自己别心虚,应该是错觉。 “那能一样吗?你们又没有两地分居!” “你弟弟在材料所上班,住东城。我住锦湖苑。客观上就没法住在一起,跑一趟开车来回两小时,比得上跨城了。有什么好担心?” 横跨整个城,交通又拥堵,的确没什么可担心, 可他还是郁结,说不清为什么心里酸得要命,以前宁好总在他身边,他早认为宁好就是属于他的,坚信无论什么时候他一转身,宁好还会在他身后。 现在他倒不怀疑宁好会走开,只是这个人并不完全属于他,至少在名义上,别人眼里,她是另一个人的老婆,妈的! 他现在有点恨他父亲了,也恨汪潋、恨汪潋家,都怪她非闹着要结婚,她父母不是省油的灯。好好一段感情,被搅成今天这种利益交换的样子。 宁好望着玻璃上的雨发了会儿呆,见他不吱声,又接着安抚:“你可要沉住气,我这么做都是为了留在你身边帮你,现在别计较那些细枝末节,重要的是你顺利接班,一切都要以你的事业为先。” 李承逸其实已经被说服了,于是进入下一个阶段, 无理取闹。 “我不管!我不会让他碰你!” 宁好嗤笑:“面都碰不上。昨天领完证就分道扬镳,到现在连条信息都没发过呢。” “别给他发,只能给我发。” “不发。别人不主动,我主动干嘛?” “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条你也不回我!” “现在不是回电了么。今天被总包追着催钱,一直忙到这个点。” 李承逸心里还存着根刺,旁敲侧击:“那你晚上什么安排?” “太累了,想去找昭昭一起喝点酒。”宁好实话实说。 陆昭昭也是李承逸的高中同班同学,他知道是她闺蜜。 想到和女生待在一起,那至少今晚和闻斯峘也不好碰面。 他以前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么一天,扳着手指数日子,担心她和别的男人碰不碰面。 “你们……晚上喝酒跟我视频,明州市这边有点事,我刚下高铁……” 宁好想,难怪呢,他没闹着晚上要见面。 “周末再去找你。” “周末我要回翠竹苑,你来吧,我爸妈也不会介意你蹭饭。”宁好刻意避开和他独处的机会,又拿话戳他,“不过,你每个周末跑江城,汪潋没意见?” “她能有什么意见!”李承逸强撑,实则这周他听说宁好相亲临时跑过来,汪潋已经和他小作了一番,刚在高铁上没事干,一路通着信号不佳的电话才把她哄好。 不过没关系,李承逸想,下周做好提前准备,给汪潋和她妈妈安排个温泉旅行,她闹不起来。 “那就好,我这边来人了,晚上和你视频哦。”宁好说着挂了电话。 要推门出电话亭才发现,刚才通话时无意识把指腹都掐红了。 春雨缠绵,洗净了马路上的尘埃。 路边的灌木洗出一片崭新的绿,鲜亮,油润,在视野里招摇。 李承逸不知道, 陆昭昭虽然以前也算他的朋友,但早就反水只站宁好这边了。 连李承逸在美国就已经和汪潋情投意合, 都是陆昭昭发现的蛛丝马迹。 陆昭昭是个散仙,早年在币圈风生水起身价百亿,这事只有她父母和宁好知道。按理说她这身家,出门应该带八个保镖,她选择大隐隐于市。 一年365天,天热那一百来天,她天天扎个丸子头,穿些麻袋般的丑衣服,趿个拖鞋,晃悠晃悠,边咬棒棒冰边过马路,去对面大厂上个班,路上看见狗都要笑嘻嘻打个招呼。 天冷她经常翘班,公司没人管她,职位是普通工程师,都知道她技术不普通,只是没有世俗的欲望,扫地僧似的。同事间传她是拆二代,想象力还是匮乏了点。 连她住那房都是租的,大厂标配人才公寓,还是个一室一厅,唯一的好处就是离公司一步之遥。 为什么非要窝在这鬼地方,她说她喜欢上班,上班的地方有人气。 经过观察,宁好发现她所言非虚。 上班回家,她的灿烂笑容就像镶在脸上,久久合不拢嘴,平时逛街消遣都很少如此。宛如修炼得道的小妖精,上一次班吃几个同事,吸了不少人类。 蜗居在小妖精洞里,宁好来了,两人就在小茶几上搭个电磁炉煮火锅,席地而坐。 . 羊肉在锅里滚,陆昭昭又从冰箱里拿了啤酒。 暖融融的氛围里,陆昭昭大呼小叫:“和谁领证啊?是真领了还是比喻?” 宁好笑起来,一边摆弄手机一边说:“真领。但我也不了解,我还在搜索他。” 她咕嘟一口带气的啤酒,搜闻斯峘的名字,大多是闻斯峘的学术论文和学术成就,只有一条搜索结果格外引人瞩目。 [男主原型叫闻思还啊,后来改名叫闻斯峘了,是高智商技术大牛……] 宁好点进链接,看见完整描述,原来是个知名校园《暗恋失衡》的超话。 议论闻斯峘是原型的书粉还不少。 宁好迅速获得了一点信息,作者许嘉文年少成名,19岁发表长篇处女作,高中就读于江川二中,大学考上电影学院导演系。处女作写了她与高中喜欢的男生一段隐秘青涩的初恋故事。 不过,作者在某次签售上曾经透露,男主有原型,但没有像书中写的那样终成眷属,现实结局是BE。 “9班的女生,你听说过吗?”宁好越过沸腾的火锅把手机递给陆昭昭。 陆昭昭看了半天,跟上了大部分剧情:“这个女生我听说过,在校友群挺出名的,她自己不活跃,经常被议论,都说出了名人。男主……没听说过,也可能我没注意,没想到他花头挺多啊。你打算怎么办?” 宁好似笑非笑,用筷子掂着菜:“这有什么怎么办?本来就是相亲、联姻,没感情基础。在学校的时候你也对他没印象?” 陆昭昭两听啤酒下肚,已经有点迷糊:“哪有印象啊,我只对别的班美女有印象,我们年级也没啥帅哥吧。” “他挺帅的,”宁好认真翻着闻斯峘朋友圈,想找张自拍给她看,“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为什么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不是说他改过名?” “对他曾用名也没印象。” 朋友圈一张自拍都没有,宁好放弃了,又把手机递过去:“你看这人朋友圈也好奇怪,没有一点个人特征,都是些转发的前沿技术信息。” “哦,他问你在哪儿。” 宁好没听懂,愣了愣。 陆昭昭继续转述:“问要不要接你回家。” 明白了,这是实时转播。 宁好摊开手心:“给我,”等陆昭昭把手机递回来,她一边发微信一边说,“我给他发定位了,叫他过来。” 陆昭昭正乐于近距离吃瓜。 闻斯峘的住处虽然离宁好住处远,但和陆昭昭家就几分钟车距,一条道打个转弯就到。 十分钟后,男人进了客厅,也只好“入乡随俗”,陪她们蜷在小方几前烫火锅。 “吃什么呢?羊肉啤酒?”还是辣锅,他笑起来,“这么生猛,是过冬天还是过夏天?” “过春天。”宁好仰头,有笑的眼神中又夹带了那么点审视。 春天这季节,自带一些暧昧。 陆昭昭半眯眼,横看竖看,已有几分醉意:“……我们是不是见过?” 闻斯峘语气淡定,含糊其辞:“很多人这么说。” ???? 呵,两个女生瞧他气定神闲的样,意味深长地交换眼神。 养鱼达人? 尾灯 闻斯峘只是慌不择言,他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不见,陆昭昭还能觉得他脸熟。 接到宁好微信后,他也犹豫过现在和陆昭昭见面是否合适, 出于想进一步了解这几年的宁好,他没能经受诱惑。 陆昭昭读本科的时候比宁好活跃一点, 想起最有可能见过闻斯峘的场合是校友聚会。 为数不多的几次江川二中清北在校校友的聚会她都参加了,好在每次一两百人的场子,她并没有和闻斯峘说过话,仅仅是“觉得见过”。 “对,我是参加过,”聊到这里,闻斯峘没否认,潜移默化把话题往宁好身上带,“宁好怎么都不参加?” 宁好自嘲地笑笑:“大学期间变得不太爱和同龄人一起玩,很急迫地想接触社会,兼职、实习排得满满的。” 她日程排得满,他知道,和他很像, 但他是因为经济局促,不知道她是出于这种心理。 “兼职实习都是围绕自己专业来的吗?” “嗯,不是在我爸朋友的设计院跟着学画图,就是在我爸朋友的工地上跟着学现场管理。” “那你确实是,目标很明确、规划很清晰的人。”闻斯峘一边细细端详她别来无恙的眉眼,一边感慨。 陆昭昭的思绪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手支着脸,困惑地紧盯闻斯峘。 “感觉也不止在聚会见过……” 男人不紧不慢地转过眼,看着陆昭昭,话却是对宁好说的,仿佛她是她的监护人:“她好像有点醉了。” “我没醉。”陆昭昭不满地挥挥手。 宁好笑眯眯:“她啤酒也就两听的量。” “我只是有点微醺。吃点肉就不晕了。”她放下啤酒,用漏勺捞了一大碗羊肉盘腿躲到沙发里去。 闻斯峘帮忙用公筷下了另一些羊肉进锅里。 “别下太多,这些吃完就差不多了。”宁好中途拦住他,“领证的事,闻叔是什么反应?” “他很高兴,不过他的高兴让人有负担。他希望我们十一假期办婚礼,还提出让我们也尽快搬回家。” “你不希望吗?” 闻斯峘微怔,神色紧绷了一瞬,继而松弛下来:“……怎么可能不希望?我只怕你听了头疼。” “婚礼可以按他想要的来办。” “你果然还是不喜欢。” “不,”宁好摇头,“我只是无所谓,不如按长辈喜欢的方式办。” 闻斯峘有时觉得她太好说话,显得自己心里的一点叛逆不合时宜。 “搬回家你也愿意?” “如果在附近工作我倒也不介意,我正想和你商量这个。”宁好放下筷子,喝了口啤酒,正襟危坐,转头看着他说,“我在考虑跳槽到云上,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太了解你们行业,不过从央企跳槽到私企,听上去有点亏。” “实话说,”宁好垂着眼,“我爸爸调去中部,新官上任自然是大清洗,以前的老将跳槽的跳槽、离职的离职,我继续待在那里施展不开手脚,阻力反而来自公司内部。到云上,至少能安安心心做好一份本职工作。” “有道理,你和我爸提了吗?”闻斯峘语调四平八稳,这是他从生活中总结的经验,太过惊讶时,表面反而得装作更加镇定,施个障眼法,让人注意不到情绪,能获取更多信息。 宁好摇摇头,“你替我提,可以吗?” “这是什么用意?我以为你和他比我和他熟多了。”他说着笑起来。 “我和你结婚了,身份自然发生了变化,从亲密朋友的孩子,成了他儿媳,在这个层面上说,当然他和你的关系更近。他们这些老古板,不会希望小家庭总由儿媳出面对外。如果你替我说,他会更高兴的。” 闻斯峘幽幽地浅笑着,原先不知道她人情世故考虑得这么周到。 他没发表感慨,只表态说会找机会跟父亲提,这话题就揭过了。 宁好起身收拾餐具,他也伸手来帮忙。 陆昭昭倒在沙发上懒得动,只有眼睛还跟随,嘴里走流程地客气:“放那里不要管啦,我瞌睡一会儿起来收。” 没人当她认真。 宁好凝望餐碟上的泡沫被水流冲走。 闻斯峘端来最后几个碗碟,卷起袖子:“我来吧。” 她收起小臂,找回知觉,笑着冲他抬头:“这多不好意思,你都没吃两口,专门过来洗碗?” “不用跟我客气。”他用海绵挤了洗洁剂,站定在洗手池正中间。 宁好被挤到一边,接了点洗手液,又伸到碗碟上方来冲洗。 他停下动作缓了缓,视线停留在她手上。 “陆昭昭怎么办?你要留下照顾吗?”他问。 “她也没醉成什么样,不用照顾。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刚说过“不用客气”就真不客气了,他笑她实诚:“当然,不过你这么晚还回去?” “嗯,我没有喂狗,它还被关笼子里。” 闻斯峘想起来,狗被关禁闭还有他的一份功劳。 好像和她产生了一点无形的联系。 空气又微妙地变得有形,从她那边朝自己这边牵扯了一下。 . 闻斯峘认为她背部线条尤其美, 话又说回来,在他眼里她没什么不完美。 宁好抽了一天空,出来试婚纱,他也被喊来当参谋,不止当参谋,还负责从身后给她拍照,让她好检视背面是否熨帖。 “你坚持健身?”他放下手机。 宁好在镜前回头:“一周三次私教,一次瑜伽操课。” “能坚持下来不错。” “家门口就是健身房,胜在方便。你呢?” “没那个条件,只能自己做做力量训练。” “那也不错。”她从立台上走下来,SA上前帮她调整肩带。 闻斯峘坐靠在一旁,没动,很淡的神情。 想问一件事,但不确定,还在犹豫。 宁好把话题先接上:“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见你妈妈?” 这话题让他头疼,闻斯峘甚至叹了口气。 拖延了很多次,不怪宁好会觉得奇怪,实则他认为感情还没发展到这一步,母亲说话并不讨喜,宁好也很难爱屋及乌包容她。 他不禁轻哂,还不算正式结婚,已经有了夹在母亲和太太之间为难之感。 宁好见他浮现无奈表情, 知其不愿意又说不出合适的拖延理由,沉下心:“你不会打算在婚礼前夜才让我见她吧?或者,你连婚礼都不想让她参加?” 他语速很快地抢白:“她参不参加不由我决定。” “但是你结婚,让云姨坐母亲的位置,你妈妈没意见么?”宁好垂下胳膊,观察他。 他把脸别向一边:“我做不了主,要看我爸爸的意思。” “争取一下呢?” 他没应答。 “你也不愿争取?” 宁好猜到了,按照世俗常规思路,她斟酌着开口:“人都是趋利的,这没有错。父母和自己都有血缘关系,基础条件一样,儿女自然会靠近能给自己更多的一方。只不过我觉得也不能丝毫不考虑情义……” 闻斯峘听到这里,猛然像被点击似的麻痹了一下,才悟到宁好话中深意,她想歪了。 “我不是嫌贫爱富。”他直接坦言,“我父母关系很糟,我和我母亲如今也很少联络,联系也……多半是因为家里有东西坏了要维修。她听说了我准备结婚,对仪式并不关心……” 宁好心想,那不还是嫌贫爱富吗? 因为她和富有的父亲关系糟糕,你就和养育自己的人疏远。 闻斯峘从神色看得出没能说服她打消偏见,干脆收了声。 对话进展到这里,不上不下的,戛然而止, 有了不欢而散的氛围。 他抄着口袋站直了:“我出去透口气。” 宁好未置可否。 她换了常服从店里走出来,换了副很轻松的神色, 他听见动静回头扫她一眼,窒闷感顿时消散,仿佛刚才那段不愉快的对话没有发生过。 “时间还早,我想去买杯咖啡。” 宁好总是这样,没什么不能包容,也没什么不能收纳。 心思轻盈,大多数无关痛痒的事,很轻易就揭过去。 闻斯峘现在还不想和她深入探讨原生家庭的灾难,感激地越过她走到前面去开车门。 车就停在路边法国梧桐树下,毛絮落在黑色引擎盖上,刺眼。 行了一段路, 宁好说:“你帮我拍的照片,拍得挺好的,是学过摄影吗?” 闻斯峘悟到她指那张从身后随手拍的,抽空转过脸看她:“没有。” “构图有设计感。” 闻斯峘笑着:“靠天赋。” 宁好也没那么严肃了:“一会儿记得发给我一份。我想发朋友圈。” 他挑挑眉:“早知道给你拍正面,拍好一点。” “背后的才好,正面要保持神秘,等婚礼再揭晓。” “哦,想吊谁胃口?” “可能是……准备来婚礼上抢亲的人?” 闻斯峘一边笑,一边一脚油门踩出去:“那我能发朋友圈吗?” “发吧。”宁好垂眸笑了笑,“婉拒抢亲。” 在咖啡馆等待时坐了下来,闻斯峘趁机把照片给她从微信里发过去,宁好用P图软件挑了个色调,质感一下上升好几个档次,又给他发回来。 一来一回,闻斯峘没有犹豫,直接发了朋友圈。 咖啡还没做好,他这边就有朋友蹭蹭蹭地积极点赞和评论。 宁好留意刷到了他这条,发现两个人竟还有几个共友,也好理解,估计是高中同学,或清北那个校友圈里的。 有个叫“smilesmile”的人,给他留了一句:[跟谁结婚?这是宁好?] 他回了一个微笑表情一个噤声表情。 这人似乎认识自己,但她却记不得对方是谁。 宁好点开她和smilesmile的聊天框,里面只有一个回合的交谈,对面说:[我是徐笑],她回复自我介绍供对方备注:[宁好]。 看起来不熟。 她满可以回家慢慢搜索这个人的信息或根据加好友时间回忆,却觉得不如直接问当事人:“徐笑,你怎么认识她?” 闻斯峘从手机上抬眼:“她在江川二中和我同班。” 原来是高中同学,宁好刚想放下不管,忽然手机一震,收到一条微信,却是小圆桌对面闻斯峘发过来的:[你加宁好微信想干什么?] ? 宁好脑子里冒出个问号,这消息显然不是发给自己的,她淡淡地说:“你把发给别人的消息发给我了。” 对话框太乱,失误。 闻斯峘手上动作凝滞了几秒。 “是关系很好的同学吧?”听着像问句,却并不要答案。 尾灯 “四班的人,你认识几个?” 这提问太宽泛了,让陆昭昭一时也摸不着头脑:“认是认识……七八个?我认识的你应该也认识啊。” 那时男女生分开上体育课,但是两个班的女生又组合在一起,一班和四班女生一起上体育课,再加上选科走班,两个班成绩相近,选的科目同班概率很高,因此比年级里其他班级关系更近些。 宁好自己先回忆过,无奈时隔太久,就连同班同学很多都人和名字对不上号,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陆昭昭身上。 “有个叫徐笑的,好像是女生。” “嗨,徐笑啊!你早说啊,”陆昭昭醍醐灌顶,“她是四班的,后来在北大光华,工作在山水资本,一起吃过饭呀,河滨府快开盘的时候,她问过我找你能不能走走门路摇号。” “哦哦哦,”宁好想起来了,对这个女生还有点印象,当时很惊奇,和自己一般的年纪已经在考虑买房。 陆昭昭那时候就感慨,还是搞金融的人知道怎么赚钱。——18岁就开始“挖矿”的人说这些…… 那金融美人的样貌慢慢从记忆里浮上来,很欧美审美,小麦色皮肤,茶色中分长卷发,小脸打着浓重的阴影,轮廓愈发立体,深眼窝而眼尾上扬,娇俏狐狸状。 如此,只记得妆,不记得她本身长什么模样。 陆昭昭问:“怎么啦?她摇号还没摇中呢?” 宁好笑起来:“摇没摇中我不知道,因为其他事又听见她的名字。” 陆昭昭嗅觉敏锐:“不会和你家那位便宜老公有什么瓜葛吧?” 宁好没回答,她也答不上来,这算有什么瓜葛。 “四班我还认识除她之外几个女生,我帮你打听打听。”陆昭昭自告奋勇,把追根溯源的后半部分承揽过去。 闻斯峘本人没有对徐笑发表任何见解,宁好从他给徐笑发的那条微信隐约能获得两层信息。 第一,他和徐笑很熟,说话随意,直来直去。他们读书时应该关系很好。 第二,徐笑联系自己,在闻斯峘看来是一件有威胁的事,让他觉得紧张了。 原来他还有这样说话不客气的一面,算是短短一瞬窥得他的本性吧? 时至今日,宁好和他虽是名义上的夫妻,也还像春节时遇见长久不联络的远方亲戚,极想表达善意,又生怕说错一个字踩中雷区就坏了好感,要琢磨,要揣度,交谈像太极推手。 春天的江城,一日连着一日淫雨,却不温柔, 风卷伞面,吹得人东倒西歪晕头转向。 这种天气,闻斯峘常问她“人在哪里”,开车来接她一程,开车又有新麻烦,市中心商区停车场拥挤,总要走一段。 并肩而行的路走得并不温馨,要在风中努力稳住伞,一番搏斗,常常西服湿透半边。 宁好因此不太好意思再邀他出去逛,下班就两点一线回家。 闻斯峘却有不想跟她回家的为难,她住市中心寸土寸金之地,租金昂贵,套内面积不大,客厅摆了一套占地方的芝华士沙发,愈发显小,外加巨大的狗窝狗笼更雪上加霜。 基本上,他默认客厅是闹闹的地盘。局促的空间里塞下两人一狗,总觉得坐立难安。 宁好邀他上楼,他会找借口离开,若是需要在地下车库遛一遛狗,他倒是乐意奉陪。 几次以后,宁好察觉到他并不愿上楼,虽搞不懂原因,自然不邀了。 一起遛狗时,商量到婚礼流程,闻斯峘提起:“有对新人也在十一假期举办婚礼,总是缠着我想换顺序,因为十一假里宜嫁娶的日子只有那一天,其他还有几日大凶。” “闻叔是什么意思?” “他当然不愿换,他说玄学的东西有时候准得出奇,宁可信其有。” 宁好敏锐地联想到,能在温斯特办婚宴的非富即贵,她和闻斯峘离上流阶层还差得远,可不要因此得罪人:“那一家是什么来头?” “挺有来头的。”他答非所问,绕开了这个话题,“没事。我爸说就算他乐意换,你爸爸也不肯吃这个亏。” “我只是觉得争一时子虚乌有的凶吉,与现实中看得见的人交恶,不太必要。不过既然闻叔决定了,就听他的吧。” 闻斯峘笑道:“你还真听话。” “难道你很叛逆?”她接住话茬,饶有兴趣的眼神探寻过来。 闹闹忽然乱窜,把他往车缝里拽了几步,也可能是他牵绳的手无意间松掉。 等绳索再度绷直,已经把女生绕在里面半捆起来。 他抱歉地笑,牵绳从宁好身侧左右手交接,不经意又变成半环抱的姿势,意识到之后,喉咙上下一动。 贴得太近,感受得到身体的热度。 她抑住力度呼吸,避免发出声响,怕惊扰什么。 却不知万籁俱寂更容易滋生暧昧,细腻的香氛从近在眼前的人身上扩散,他辨认出熟悉的雪松玫瑰气味,这么多年没怎么变。 宁好别向一侧,视线落向虚空。 脸红了点。 闻斯峘把狗拎回正道俯身撸了撸它的颈,半是安抚,半是感谢它的助攻。迎面来了辆车,避到一旁再回到主路,已面色无澜,续上刚才的话题,情侣间刺探虚实的意趣就淡了。 只剩下严肃,他老实交底:“我最近在考虑离开材料所出来创业。” “材料所怎么了?”宁好瞠着眼睛,停住脚步。 闻斯峘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有些错愕:“……没怎么。只是收入太少……” “但是胜在稳定啊……” “你不喜欢那就算了。”他立刻改口。 宁好怔了怔,换工作是这么草率的事吗? “我没有不喜欢,更没有想对你的事业指手画脚的意思。”宁好继续慢慢往前走,“你的个性……有点……和‘创业’两个字摆在一起都违和。” “我的个性?”闻斯峘挑了挑眉,也想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是什么人设。 “你太正直了。” 闻斯峘:“…………” 无法反驳,难道说自己不够正直? “说得好像创业是歪门邪道似的。”他笑。 宁好却没有笑:“自己做生意的话,坑蒙拐骗至少沾一样吧,那些吃喝嫖赌来者不拒的反而如鱼得水。” 闻斯峘半开玩笑地拍着胸口:“幸亏认识你的时候我不是个体户,这第一印象可不得了。” 走到出口处能看见室外的地方,雨还在下,于是掉头。 闻斯峘又说:“不过,即使我出去创业也不会单干,肯定需要先组个团队。” “找些擅长坑蒙拐骗的朋友合作吗?”话接得飞快。 他笑出声:“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投资人呢?做科技方面的创新投入不小,得先有投资人买单……”宁好见他迟迟没有插入话题,便索性道出自己的担忧,“不会是你爸爸投资吧?” “不,不是他。我爸爸对于自己不了解的领域不会贸然出手。” 他只说不是他爸爸,却又不透露是谁。 宁好故意沉默,这安静的几秒让人感觉有点别扭。 他于是补充:“还没有敲定的投资人,广撒网,都见见,要能聊到一起。” 听上去就不靠谱,宁好想。 她知道身边大多数富二代,第一桶金都是靠父母或者世交的长辈投资。“天使投资”叫得玄乎,哪有比亲生父母更近的天使?退而求其次,是父母交换来的资源。如果这些关系都不能用上,指望素昧平生的贵人,不是天方夜谭吗? 但是宁好就怕他用上他父亲的关系,一直绕着圈说话,她也累了,干脆言明顾虑:“那就好。创业总有波折,起起落落都是常态,我只担心短期不见成效影响你爸爸对你的印象,到时候容易受到事业家庭双重压力。” 他终于品出她言外之意,原来是担心他拖后腿? 宁好前一阵刚和他提过想跳槽去云上,他竟忘了这层。 也对,夫妻首先是经济共同体。 他不禁自嘲,有时候他的思路还不及她理性。 “你放心,我这事八字没一撇,不会在你换工作时做很大变动。” 宁好前面的话其实本没有私心,只是他从小不在父亲身边长大,对闻家昌来说像陌生人,比陌生人更多一重审视。 他这么一说,她醒悟过来,应该有私心的。 闻斯峘不是定量,而是个变量,他要是与他父亲交恶,她也会一并失去闻家昌的信任,再谈不上在云上公司里实施计划。 幸而他是个有分寸的人, 只是太有分寸,让她感到时常有机锋对决。 两个人都有所保留,却又都想隔山打牛,彼此提防,又彼此猜度。 相亲认识,闪婚之后, 速成了一个结果,心存隔阂,要走完跳过的路会更难。 . 从小到大,宁好和李承逸打交道都直来直去,以为多心无用,百转千回到他跟前他也看不懂。 李承逸其实有心计,她只是后来才知道。 有了心理预设之后再看他的言行,并不见得掩盖得有多高明,水面下的真实用意也并不难猜。 周末,李承逸果然说话算话又回了江城,到宁好父母家蹭饭。 以前就养成习惯,宁好父母待他像半个儿子,没升级为女婿,现在成了挺尴尬的半个儿子。 李承逸胜在脸皮厚,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混完饭吃,他还主动洗碗,吓得阿姨把碗碟团团护好,呼着“少爷”“祖宗”把他送出厨房。 李承逸看见宁好立在面朝花园的落地玻璃门前,咂咂嘴跑过去,一手撑住铝合金门框,半个身躯的阴影落在她身上,把人罩得严严实实。 “怎么不出去?” “这个季节有蚊子了。”宁好向上瞥他一眼,想走开,被他没轻没重地拽住。 “你猜我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反正脚趾头也能猜到不是因为我,宁好心里吐槽。 他踌躇满志,自问自答:“去你们海源学习。周一我要去溪台路那边。离你很近吧?据说坐坐就去工地转,估计肯定是你的工地。” 宁好对他来不来转无所谓,只对别的感兴趣,“这交流学习谁组织的?” “爸爸找吴总对接的。” 吴长胜,就是接任华东区总经理那位,看来这么短短的时间,闻家昌也有本事和新大哥打成一片,难怪不念长远了。 “那不错呀,不过……”宁好笑盈盈的,伸手把他折进羊绒衫的衬衫领子轻轻拨出来,他顺着她修长的手看一眼。 “我们在项目上就装作不熟吧。” “啊?”李承逸讶异地把视线移回她脸上,“为什么?” 没等宁好回答,他先绷起脸:“嫌我拿不出手?哼!这次回来前我爸说了,让我把明州大大小小的项目收收尾,十月回江城主持投标,一年半载不会再走了。” 放在以前,宁好会跟着一惊一乍,哄他逗他,理智帮他分析。 现在可不会被他的语气表情骗了,他没有半分生气,真实意图分明是炫耀。 炫耀他得了承诺,即将回来接班。 宁好一双笑眼深深地仰望,贴近他,声音放低,宛如共享秘密似的:“开一瓶好点的红酒庆祝?” 他忽感暧昧,目光还定定的,手不自觉抬起去扶她的肩,却落空了, 她已经转身往酒柜去。 有点遗憾,不过没关系, 他温柔地舒出一口气, 还是宁好善解人意,什么都向着他,什么也不图他。 尾灯 大型房企之间常有交流学习,有些是中高层之间互通有无,凭私人关系去对方项目上“取经”;有些是高层之间联络好,以公开的形式参观浏览。 其他保密性很强的行业也许难以理解,就不怕被人攫取了商业机密? 侧面反应,项目上看不出有技术含量的事。 地产业的上层建筑是金融,企业能不能做大做强,靠融资靠人脉靠招商靠整合资源,唯独不靠埋头搞土建。 土建总不缺人,但是又少不了这些人。 管理水平有差异,工期可能就相差好几个月,资金链流传势态也便有了差异。 在工地上走马观花,对工程经理和项目经理的管理只像盲人摸象,凭借粗粗浏览不太可能学到精髓,来参观的人也志不在此,就像李承逸—— 此番他来海源的目的,闻家昌早交代过:“看看哪些人能用,建立联系挖过来,你自己去挖来的容易跟你一条心。” 闻家昌还叮嘱:“管培生不用看,都想往上走,你挖不动。重点看外聘的,能干活的就这些,钱给够就能挖的也是这些。” “往上走”就是以高管为目标,权力的魅力总是大于金钱,不到斗争失败不会轻易转舵去私企。 云上作为私企,近几年在江城发展势头强劲,每年稳做300亿项目,和海源这样资本雄厚的老牌企业还不能比,但也算上了桌入了资本牌局。 闻家昌是与吴长胜的私人关系打好招呼让李承逸去学习考察的,指令往下传达,分公司也可以理解为公对公,江城分公司的余经理很重视,亲自带着李承逸去几个工地上转。 这几个工地经过挑选,对外当然要展示最漂亮的。 如李承逸所料,他被带到了解放东路项目点。 可是出乎他意料,项目点接待的人却不是宁好。 余经理给他介绍为首那个戴红色安全帽的:“这是孙国栋,江陵区这几个地块现在是他负责。” 孙国栋身高一米七出头,身材只算微胖,但是肚子尤为突出,皮肤格外白皙,像个汤圆。笑起来眯眯眼,点头哈腰,双手伸出来:“叫我小孙就行啦。” 态度让人觉得挺舒服。 李承逸与他轻轻握一把就松开,心里还在琢磨,这个点没有宁好就很奇怪。 宁好负责的也是江陵区这附近的项目,按照某一次陪宁永荣喝酒时听他吹嘘的,有两点信息对不上。 江陵区寸土寸金,海源拿到八个地块,李承逸一直以来得到的消息是这八个地块全在宁好管辖下。诚然,也有可能宁永荣被调走后,宁好随之被分了权。 可是再怎么分,解放东路这四个地块也始终是宁好的,项目动工她就是工程经理,前两天和她说起来到海源学习,她并没有说自己离开了解放东路项目部啊…… 眼前,孙国栋一边憨态可掬递上名片,一边向李承逸指指身后的另一个小红帽:“这是这个地块的工程经理张工,他对现场比较熟,让他带我们转转。” 宁好事先打过招呼见面要装不熟,现在没见着面,就更不能特地问起。 李承逸觉得蹊跷,被疑惑挠得心痒,甚至没注意到孙国栋根本没介绍那个“张工”的全名。 晚上聚过餐唱过K,第二天酒醒,他才发现怎么也想不起带他在工地转了一下午那个张工的名字。 醒了多久就想了多久,对着西服口袋里那张孙国栋的名片干瞪眼。 张工很专业,他注意到了,这个人管工地有两把刷子,或者他的上司——项目经理对他提点到位。 不过这也只是个小角色,李承逸相信,随便什么时候,只要开个百万年薪,他肯定屁颠屁颠到云上报到。 现在他想联系这个人,主要还是想打探宁好和江陵区项目的情况。 宁好的情况不方便问宁好,宁永荣一贯以女儿为傲,万一牛皮吹大了点,贸然戳穿双方面子上都过不去,还得罪人。 李承逸高中与宁好同班,知道她在学业领域是无可置疑的,从进校到毕业没有哪次大考她不是年级第一,最后她也是高考状元。 但成绩好不代表适应社会能力强。 宁好不属于八面玲珑那种人,这方面甚至还不如她的闺蜜陆昭昭。 陆昭昭能在五分钟之内和任何人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宁好就不能。李承逸认为自己又比陆昭昭技高一筹,他能和人打成一片,但是他会考虑目的,有选择地和人打成一片。 拿张工来举例,李承逸从小就懂得,阶层差太远,没必要花时间精力和这种人加深感情,这种人在乎的也不是感情,利益决定一切,掏心掏肺处成朋友,还不如老死不相往来但加薪20%。 宁好工作上成绩不错,闻家昌从别的途径也听说过,但那是她爸爸做顶头上司的情况。 大平台体系完整制度规范,不会出现少了某个螺丝钉就不能运转的情况,换句话说,无论某个职位上安排什么人,哪怕是个草包,有上下环节兜底,工作也不可能停摆。 很多官二代进本系统都是吃这种红利。只需下面安排几个得力助手,上层资源向她的项目倾斜,业绩就有了,漂亮履历也有了,但要说这人真有多能干,得撤了拐杖和自动扶梯再看。 把宁好吹得神乎其神,李承逸本来也只打对折信。 宁好一张娃娃脸,漂亮得像少女偶像,坐坐办公室还差不多,能怎么在工地现场力挽狂澜?光想想都觉得不切实际。 李承逸想打听她的实际情况,是怕她留在海源受委屈,万一姓余的给她小鞋,还不如趁早跟爸爸打声招呼,把她弄到云上来罩着。 . “有人在调查你。”陆昭昭在电话里有点神神叨叨。 宁好哈哈笑:“也不至于我刚请半天假就派人来调查我。我工作没那么重要。” “和工作没关系。有人费好大劲接触上我,隔壁部门老大亲自打招呼。请我吃饭约我聊,打听你,还让我保密。有没有可能是闻家昌找的人?涉及到豪门家产分配什么的,结婚要背调。” 宁好想了想,慢吞吞说:“看得出来,分家产闻斯峘应该没份,和他父亲关系很疏远。” “那可不一定啊,他是没份,万一以后有下一代,下一代又合老头眼缘,那不就又有份了?找工作还要背调呢,这不就很正常?” 宁好承认,陆昭昭说得有道理,的确,找份工作还要背调,何况是家里添个人。她不至于为了这个生气,觉得不尊重自己。 “问了些什么?” “我琢磨那意思应该是想调查你的情史,但有点奇怪,老揪着高中那点事问来问去,大学和工作后他也问了,没细问。好像对方是想重点打探你和李承逸……”陆昭昭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好好,其实我想问……你跟姓闻的结婚,是不是准备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是。”宁好迟疑了几秒,没怎么挣扎就认了。陆昭昭什么都不瞒她,她本来也不想瞒着她,只是八字还没一撇,事以密成,语以泄败。不过陆昭昭问起来,那又另当别论。 “太好了!”陆昭昭来劲儿了,“我就说闪婚不符合你的性格,你不是这么冲动的人,找钟点工还要试用三天,选老公怎么可能没有考察期,除非,你不在乎他好坏,只不过向他借个身份。我这推理没错吧?” “你别激动,低调,低调。” “放心,我电话都不安全那我也白混了。” 宁好笑起来:“但你在公司吧,嚷这么大声。” “哦,对,”陆昭昭压低声,“那现在革命处于什么阶段?老头是不是还防着你?” 难说,闻家昌这人多疑,拆了宁好和李承逸的婚约怕宁永荣杀个回马枪,想破除那不稳定因素,才翻出另一个儿子相亲。 如今事成了,他要是还担心不稳定因素,再给一笔钱让闻斯峘分家出去,宁好的计划就要破产。 宁好也在思索对策。 陆昭昭见她不接话,继续说:“这个人是职业公关,没从我这里挖到什么有用的,肯定还要去找别人。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得反击!” 宁好兀地笑了:“怎么就‘咱们’了?” “带上我嘛,有我这种神助攻你不用?你记不记得你闪婚那天做的梦?AI说你能事,会有贵人相助。掐指一算,我就是你的贵人。” 玩笑归玩笑,宁好还是沉下心考虑了一下眼前局面:“你有思路?怎么反击?” 陆昭昭得意得摇头晃脑:“具体思路还没有,但我已经拿到他手机的管理权了。他操作什么我都能知道。” 宁好:“…………” 先斩后奏啊。 和你们搞信息的人吃饭风险真高。 “比起反击,更应该利用他。”宁好说,“他只是拿钱办事,对付他没什么意思。他要挖料,我们就给他料,让他去跟闻家昌回话。” “……我没懂,你有什么料?不就是瞎了一阵喜欢过狗男人吗?” “就是这个。闻家昌担心我坏李承逸的事,那我让他相信我爱狗男人爱得深沉、绝不会坏事,他就能打消顾虑。” 陆昭昭懊恼:“你早跟我说,公关找我的时候我就造谣了。现在再联系他补充信息,估计效果不好,那个公关贼眉鼠眼的,一看就精明。” “所以要引导他自己调查、自己发现。” “怎么引导?” “我高中时有个写无主情书的微博小号你记得吗?” “哈哈哈你的黑历史,我记得。” 宁好说:“让他发现那个。过去的事做不了假。” “这倒容易,我微信朋友圈以前经常搬运我和你的小号内容,我这几天狂发朋友圈活跃一点吸引他注意,再把半年前的朋友圈统统放出来,专业公关应该能摸过去。” “唔……也有不容易的部分,那个微博内容,需要登上去删掉后面骂狗男人的几百条,但我忘了用户名。本来是买来的追星小号,买的时候就关联陌生人身份证了,也没法找回。只记得邮箱注册的,字母乱序的一个邮箱,我以前一直手机自动登录的,谁知道手机怎么清数据了。所以……能黑进去吗?” 陆昭昭困惑地听完她这一连串无视隐私安全的操作,五官都纠结到一起了。 “行吧。”黑客昭昭掰了掰指关节,“区区微博。” 尾灯 闻斯峘把车停在锦湖苑的公共车位上,离宁好的楼栋还需要步行一段距离。 宁好先解开安全带下车立在车边。 他跟着下来,在驾驶室那边隔着车说:“我送你到单元入口吧。” 宁好露着迎宾小姐般的微笑:“不用了,你刚才不是接了电话要急着赶回去处理问题么?” 原来她在旁边听了几句,闻斯峘觉得不好意思:“是同事。没关系,不差这一两分钟。” 宁好笑着摆摆手:“别客气,这可是我自己家。你早点去吧,别开快车,注意安全。” 再黏黏糊糊讨论送不送就矫情了,像过年推红包似的拉扯,感觉更生分。 他于是不再坚持,和她好好道了别,在她目送下开车走了。 宁好又在原地立了几秒,直到车转了弯消失在视野尽头。 想起陆昭昭的猜测——不在乎他好坏,结婚前她确实这么天真地认为。 坏人她自有办法磋磨,可是他意外的好,反倒叫人觉得过意不去。他没有错,只因为姓闻,就莫名当了工具人,她也只能对他态度和善点而已。 不过,宁好掉头边走边想, 世界上能与相爱的人结婚的本来就是极少数,每年有几百万人离婚,婚姻内反目成仇大打出手也不少,她和闻斯峘这样能够相敬如宾的已经算比较幸运了。 正自我宽慰,胳膊突然受了外力被猛地一拽。 宁好惊诧抬头。 迎上李承逸阳光般绚烂的笑,才知力道的来源。 只是这道力没有见好就收,依着惯性,他似乎想把她拉进怀里来个拥抱。 条件反射骗不了人,她下意识后退。 形成和他状似角力的局面,尴尬袭来。 他依然扯着她没松手,歪一点脑袋,仿佛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抵触亲昵。 宁好不想委屈自己,又不得不缓解尴尬, 只能嘻嘻哈哈用手招架,与他周旋,嘴上半带撒娇的抱怨:“疯啦?万一人家什么东西忘了把车拐回来!” 李承逸逮到她的错处,终于松了手去揉揉她的额发:“笨了吧!要回来也不可能原路返回,得重新从入口绕一大圈呢!” “所以别在这里逗留,”宁好拖着他的小臂往前走,“让邻居撞见也不好,谣言也要传出来。” 李承逸开开心心跟上前,边走边用长指绕她头发玩:“假的才算谣言,真的是目击证言。你本来就海啊,送走一个男人,又来一个男人,上次带回家的同事也是男人,啧啧!” 宁好掸开他的手:“那你别碰我,我结婚了。” 一句话让气氛激变。 李承逸瞬间安静,脸沉一沉:“他碰你了?” “他哪像你这么手贱。”宁好瞪他一眼,对他的真实意思浑然不觉。 李承逸哑了几秒,推测她那名义上的老公应该还跟她生疏着,努力把情绪压住,又换出笑容,快步追上去并肩同行。 宁好一边一问一答地应付他,一边在心里琢磨新发现,他们兄弟俩长相方面没有半点相像。 李承逸的笑是青春张扬、毫无阴霾的,闻斯峘总有些似笑非笑,笑容中仿佛带着讥讽,让人猜不透,有点玩世不恭。 李承逸像他妈妈,一张短小的甲字脸,笑起来桀骜不驯又意气风发,天生撩人。 闻斯峘的高眉骨和深眼窝型随了闻家昌。 闻家昌的眼睛和唇形看起来有些女相,或者说,带着桃花,李承逸遗传了这两点,闻斯峘却没有,他轮廓深刻,五官立体,帅得很有气场,也许有一部分长得像妈妈。 乍眼看,闻斯峘更像闻家昌。 这是个优势,她听说过心理学理论, 人们会倾向于喜欢长得与自己相像的人。 李承逸进了门就大大咧咧喊饿,掏出手机要叫外卖,又不清楚宁好家的定位,索性扔了手机催宁好下单。 “你要吃什么?有本帮菜、泰国菜、川菜和西班牙海鲜饭。”宁好背靠墙面朝他站着,翻动手机问。 “泰国菜吧。”李承逸觉察到位置关系的奇怪,“你老站着干嘛?不累吗?过来坐啊。” 沙发区域没多大,过去坐就离太近了, 宁好只想和她保持距离。 她下了单,收起手机,姿势没变:“我今天在办公室坐久了,站一会儿。” “没去项目吗?”李承逸笑起来,揶揄道,“当甩手掌柜啊,你也有偷懒的时候。难怪前两天去工地参观没看见你,问你去哪儿了,他们说你请假去医院,我还以为你真生病了。” 宁好半真半假地怼道:“你以为我真生病也没问候一声,多虚情假意!” 李承逸腆着笑脸:“我被你们单位那群酒疯子灌得醉了一天一夜!” 到现在也不止一天一夜。 李承逸根本没拿宁好的“指控”当回事,依照惯性,他觉得宁好永远会口嫌体直包容他,不计较。 她现在确实不计较了,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嗯,我现在是不像以前那么鸡血了,996又没有加班费,没人盯着我就溜。” 李承逸想,这不太像他从小了解的宁好,看来她现在在单位确实处境不佳,已被边缘化。 他试探道:“我去工地是孙国栋,那个胖子接待的。” 宁好说:“那是个草包。” 李承逸心里明白了,大概就是孙胖子挤走了宁好。 他用怜爱的眼神望着:“有困难就直说,如果干得不开心就来云上,我找我爸去说。” 宁好笑起来,故意不解风情,不给他逞英雄的机会:“想去云上我也能找你爸说,我又不是不认识他。” 李承逸果然无语,心里还暗嘲她浪漫过敏听不懂弦外之音。 但是看向她的眼神中又增添一点保护欲,看得太动情,过一会儿, 仿佛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似的,他忽然起身走到她跟前,咫尺的距离。 宁好本来还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地讽他,被突然拉进的距离压迫得一阵紧张。 他用只有她能听见的低语:“我是这么打算的,十月回江城,如果顺利通过新项目考验,不会太久,最多一年,我爸就能给我放权。到时候贷款也早拿到了,我会和汪潋分居提离婚。” 宁好屏着呼吸瞠着眼睛,惊讶得眨眼好几下。 果然是李承逸的作风,对有感情的妻子也打算用完就扔,又或者没感情,从来都是为了利益作戏。 他以为她的讶异是震惊于自己的胆大深情,继续阐述这计划的可行性:“汪潋这个人很任性,在明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来江城她不算个人物,肯定会失落不适。她不可能离开明州,我不可能离开江城,一旦分居成了事实,那一纸婚书束缚不了我。” 宁好舒出一口气,露出由衷的笑容,点点头:“那就好。” 似乎替他高兴。 “那你呢?”他紧接着问,“你能为我离婚吗?”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咬了咬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怔怔仰头看他,仿佛第一次认识。 他垂下眼睑,目光与她遇到一起,又落向从她贝齿下蹦回来恢复原状的唇,很软,又带着弹性,他头侧一点,慢慢靠近,一瞬间,她也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呼吸乱了。 几声犬吠伴着悦耳的门铃声响起,吻在发生前突然叫停,心狂跳起来,宁好恢复意识别过脸,俯身接住朝这边奔来的闹闹,狗没有停下,从两人之间挤过去,冲向家门口。 “应该是外卖。”宁好匆匆跟过去开门。 被定格住的李承逸这才开始动弹,客厅里又恢复忙碌生活的节奏。 宁好收了外卖折返来,打开塑料袋,一盒盒拿出餐盒摆上桌面。李承逸搭把手依次把盒盖打开,为自己拆开一次性筷子,又为她掰开,递过去。屋里有噪声,没有谈话,谁也不提刚才那一茬。 宁好看他一眼,接过筷子坐下,夹菜。 往嘴里数进米饭。 深思熟虑后才开口:“你说一年后要离婚,那在你离婚前我们先保持距离,我不想插足别人的婚姻。” 李承逸停住筷子,挑了挑眉:“我这种婚姻也算婚姻?” 宁好也挑眉,圆圆眼睛比他大一圈:“怎么不算呢?” 李承逸脸色明显垮下去。 宁好心平气和地摆事实:“冒险走钢丝,翻车的话,也会影响你爸爸对你的看法,你只要知道我心里想着你就行了。”重音落在“心”上。 “好吧。”他不依不饶地重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希望我怎么做呢?”宁好慢慢说,“我都听你的。” 他悟过来,原来宁好犹豫是因为不清楚他的想法,满意地翘起嘴角:“我当然希望你和我在一起,傻瓜。” . 李承逸听了劝,没再孩子气地动不动往宁好住处跑。 风平浪静一阵,婚期越来越近,宁好和闻斯峘之间还那么不咸不淡。 不过周末这天接宁好回家,闻斯峘明显话少。 聊过婚礼时间的改期,这次他又提起,宁好感觉他转了话锋,更倾向于把吉日让给对方,于是很爽快地同意。 她横竖是无所谓的,只是有点好奇,是什么让闻斯峘改变了想法。 而且因为酒店十一期间还承接了重要会议,档期紧张,唯一可安排婚宴的日子宜丧葬。 促使他做这么反常的决定,他居然没想多说几句,宁好点头后话题便告一段落。 也理解,任何人都有情绪低谷, 宁好于是跟着安静,不再刻意找话。 车厢里过于静默,任何一点细碎的杂音都被无限放大。 宁好问:“能不能放点音乐?” 闻斯峘边开车边抽空瞥她一眼,按下车内音箱。 乐曲流泻出来,宁好很意外,是她刚上大学很喜欢的一首歌。 歌曲就是有这样的魅力,何时常听的歌,时隔许久再听,能轻易回想起当年的心绪。 宁好刚上大学那时初到陌生城市不太适应,格外多愁善感,这曲却不婉转,进行曲式、情绪紧绷、有种慌张错位感。 她默默听曲,脸转向车窗外。 城市里正下着铺天盖地的大雨,明明还是下午四点,已经乌云蔽日如黑夜,云层低压到近在车顶上凝固。 瀑布以天地为画布,天是静态的,地是动态的。 车窗玻璃承受着瓢泼的冲刷,凝视它有种被洗脸的错觉。 听觉却更激越,让人联想起梵高的星空,漩涡席卷狂想,无形的硝烟紧锁呼吸。 像战争一触即发的前兆。 尾灯 与往常不同,当宁好在车库预备与闻斯峘道别时,他却反而来了兴致:“不请我上去坐坐?” 宁好一呆,突然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了,按理说要是在平时,他想上楼当然没问题,可脑海中电光石火闪过一些信息,今天不太方便。 谁知道呢,总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方便的时候,他倒提出平时不提的申请。 闻斯峘见她为难,又问:“家里有别的客人?” “额……没有啊。”宁好更加莫名,他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只是家里有点乱,早上出门着急没收拾,要不改天?” “没事,我又不是去检查卫生的。”闻斯峘露出促狭的笑,似乎更为期待了。 “……怎么今天心血来潮?”宁好想不出理由推拒,搞不懂以他的情商在看出自己明显不情愿的情况下为何还要坚持,难道想发生点什么? 闻斯峘笑得特别无辜:“人有三急。” 宁好:“…………” 感情是为了借用洗手间,难怪执着又厚脸皮。 知道自己想歪了,宁好哭笑不得,忙不迭朝他勾勾手指:“来吧。” 从闻斯峘的角度,反倒很奇怪宁好为什么非要拒绝,说话支支吾吾。 他本没有这么执着,是她惶惶神色让他隐隐有些好奇,因此执着。 电梯里,两个人各自低头安静。 机械在震动、碰撞,齿轮与钢丝绳摩擦,发出低频噪音。 他站在她后侧方,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她背后。 散开的长发上还有皮筋绑过的凹痕,眼下浓密地遮住脖颈,看不见一点皮肤。 想起她小时候经常扎高马尾或者半扎发,耳后和后颈的皮肤白得刺眼。 许多事变了。 他抬起头,数着跳动的楼层数。 家门打开,他防着闹闹,但有点落空,人家在打瞌睡,看见是他俩进门,眼皮一掀,又毫无兴趣地阖上。 这么不积极,生病了?他想。 “卫生间在那边,你知道的。”宁好鞋也没换,匆匆冲进去从书架、置物架支柱上摘衣架。 往里走几步,放眼望去,整个客厅能挂东西的地方都挂了衣物, 最多的是内衣,四五件蕾丝文胸琳琅满目,她的内搭比外衣多彩,令人耳目一新。 屋外下着暴雨,乌云压到窗前,室内却“活色生香”。 原来她说屋里乱、不方便,是这个意思。 闻斯峘出于礼貌垂下眼,憋着笑换鞋:“这么高级的公寓没有阳台?” 宁好又急又窘,边收衣服边说:“没有太阳晾不干,只能晚上在客厅开暖气。” 真是够呛,他想起来,江城的梅雨季格外漫长,夏天又多台风,没完没了下雨,那种如影随形的湿热感好像永远不会消失。 笑自己疑神疑鬼,还以为她推三阻四是藏了李承逸在家。 可是,她内衣穿那么漂亮,是那方面颇有情趣…… 和李承逸? 他调整呼吸,勒令自己停止揣测。 . 婚礼临近,闻斯峘和李承逸只见过一面。 那日在雾凇院的父亲家商量接亲事宜,闻斯峘和闻家昌在客厅喝茶,李路云也在,坐闻斯峘对面沙发。 李承逸从楼上下来,和谁也没打招呼,在水吧那边磨蹭了好一会儿。 闻斯峘猜他在偷听这边说话,跟他妈妈一脉相承。 闻家昌刚说到:“……先接亲接到这里,酒店那边结束后回这里也方便,我已经叫你云阿姨带着做事的人把四楼南边最大的套房收拾好了,是专门留给你们的……” 李承逸突兀插嘴,惊讶地拔高语调:“你们住一间吗?” 客厅里三个人同时把视线转向他,这奇怪的提问把父母都问懵了。 闻斯峘先明白过来,双手十指交叉在身前,笑意中带着挑衅,以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们是合法夫妻,当然住一间。” 李路云许是觉得他问的问题太傻,哈哈哈大笑:“就是呀,这是在商量结婚,结了婚就是夫妻了。你不知道夫妻要住一间啊?你马上也要结婚了。” 李承逸被笑清醒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有些挂不住,怼他妈妈:“你和我爸也不住一间,不是夫妻了吗?” 李路云还停不住笑:“那不是因为你爸爸打呼噜嘛!” 闻家昌嘴硬:“我现在不打了。” 李路云说:“别吹牛,半夜隔着门在走廊都能听见。” 闻家昌:“那是你幻听。半夜你干嘛在走廊闲逛?说明你失眠,自己失眠找人家茬。你补点黑色素吧!” 李路云:“是褪!黑!素!” 两老口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拆台,气氛格外活泼。 闻斯峘和李承逸被晾在一边,目光都没落在对方身上,余光却彼此盯着。 李承逸气儿没处撒,怕把手里的杯子捏碎,转身去放下了。 到底没有办法拆散人家合、法、夫、妻。 这四个字重重敲在他心上,酸得快要爆炸。 他只能打电话给宁好去发疯,现在立刻马上。 . 宁好除了拿温言软语哄着他还有什么办法?她自己都不知道何去何从。 这一天来得太快,和闻斯峘刚熟悉了一点,最近又因为他忙着筹备婚礼很少见面,又疏远了。像这样说话时常冒出敬语的关系,居然就要结为夫妻。 婚礼当天早上起得早,闹新婚走流程折腾一整天。 下午到了酒店,迎宾前好不容易有点休息时间,宁好补好妆,想要一个人安静待会儿,叽叽喳喳的化妆师和伴娘们才撤走。 她长吁一口气,也许是穿久了高跟鞋,生理期小腹坠疼,腰酸得快断了。 又想到晚上和闻斯峘在闻家昌的家里住,供奉许多“大佛”,还有难关。 正发呆,又有人走进来。 她回头看,是新郎,便坐着没动。 闻斯峘平时见宁好会特地打扮,也穿西装,但是那些衣服和他的经济水平匹配。西装这种东西,一分钱一分货,剪裁、质地一眼就能看出不上档次。他今天结婚,新郎几套行头包含在闻家昌给的婚礼预算中,要和宁好的婚纱相配,都是顶奢的高定,因此也格外合身帅气。 宁好望着他由远走近,无意识地抬手,用食指关节轻轻摩挲自己被唇膏拔干的嘴唇。 几个小时前,他在接亲的哄闹声中亲吻她,蜻蜓点水碰了一下。 当时她心里没有任何涟漪。 现在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初吻,应该有不寻常的意义,就这样一头热地结了婚,脑子里闹哄哄的,稀里糊涂。 但这一刻看见他,她忽然沉静下来,觉得在这桩婚事里,她也没吃什么亏。 闻斯峘见她眉眼间凝重忧愁,人怔怔的,不知道她是累了,还以为她怅然若失,这会儿就开始思念李承逸,无名火窜起来,语气中带了戏谑:“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结婚这么痛苦?” 宁好没听出讽刺,摇摇头:“只是没想到会这么辛苦。” 闻斯峘朗声笑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放声大笑。 她一脸错愕,看他走远,去用钥匙开了个抽屉,拿了个牛皮纸袋重新走近。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当然比较辛苦,”他边用手指绕开纸袋的线扣,边玩味地说,“宁好,你早该想到啊。” 宁好累得思维钝了,还没听懂,只是拧着精致的眉心仰头望他。 他冷笑着一张张抽出大幅照片,随手扔到半空,再落到地上。 照片扔完了,接着是一叠一叠的A4纸。 好像葬礼上撒纸钱的动作,他眼睛盯着宁好,目光倨傲冰凉,笑道:“和李承逸恋爱,跟我结婚,我不知道你们在玩什么情趣游戏,也没兴趣知道。要拿我当冤大头,你打错了主意……” 散落在地上的照片有些图像朝下,有些图像朝上。 宁好浏览过那几张图像朝上的照片,全是她和李承逸前不久在车库拉拉扯扯。 是那天。她想起来,还有点印象。 她再抬头时眼里已含着愠怒,厉声道:“你偷拍我?” 闻斯峘乐不可支:“我没那么无聊。有没有可能是别人主动给我的?毕竟你已经嫁给我了,你干出这种事,我有知情权吧?” “我什么也没干。” “那这些,总是你亲手写的吧?”他又取出一小叠纸,这次直接扔到她婚纱裙摆上。 宁好低头拿起一张,竟是她高中时在微博上写的那些无主情书,该死,她还特地让陆昭昭把后面那些骂李承逸的都删了,闻斯峘光看了剩下这些,当然会认为她对李承逸情比金坚,从过去到现在。 “竟然是你在调查我?”宁好笑自己戒心太差,早该意识到他不是省油的灯。 “也不是。”闻斯峘实话实说,“一直想跟我们换婚礼日期那家,是开公关公司的。查了你告诉我,应该是想让我取消婚礼。” 疯子…… 宁好目瞪口呆,就为了个婚礼日期,世界上疯子为什么这么多? “可我不会那么做。”他把手抚到她脸上,轻轻握着下颌,把头抬起来一点,“我这个人锱铢必报。你嫁给我,你和李承逸就到头了。以后只要他靠近你,我见一次揍一次,行使我做丈夫的权力。我会闹得满城风雨,反正我也没义务给闻家留体面。怎么样?就当今天是你们爱情的下葬日吧。” “有病!” 她挡开他的手,从他脚下拽出无意中踩到的裙摆边缘,把裙子上那叠打印纸抖下去,“今天结婚,你跟我清算高中的一点碎碎念?你自己高中花花肠子少吗?许嘉文、徐笑,你跟我交待过?” 闻斯峘没想到她把这一闪而过两个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关键时刻还能反咬一口,被攻击得猝不及防:“……跟你这不是一个性质。我和她们现在根本没联系……” 宁好粗暴打断他的解释:“我管你联不联系。结婚就结婚,谈什么感情?你该不会是个恋爱脑吧?” ???? 闻斯峘拧起眉,确定自己没听错。 结婚不谈感情,第一次知道她三观这么炸裂。 “真是的,马上要出去迎宾,我好不容易休息一下,你跑来发什么神经。”听得出她怨气好大,“早知道你情绪这么不稳定就不跟你结婚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闻斯峘:“…………” 好极了,他心说,她还有理了? 宁好站起来,整理好婚纱:“木已成舟了闻斯峘,既然已经结婚我就不怕告诉你,我要报复你全家,让他们付出代价。” 轮到闻斯峘发呆。 这还真是“大喜”之日,惊喜连连。 “而你只能和我统一战线,因为你向你爸告状也只会连带着被他逐出家门。这就叫婚姻,绑死了,一损俱损。”宁好拎起裙摆,踩着一地纸页走到空地,回头冷嘲,“你锱铢必较,怎么不去报复把你从小遗弃的那个男人?嘁!” 接着轻蔑地瞥了一眼满地狼藉:“自己扔的垃圾自己收拾,收拾好早点出来。” 说完,她精神昂扬地推门出去,仿佛里面什么也没发生过。 闻斯峘呆了有五分钟,一头雾水。 当弯腰捡起第一张纸时,他发现,自己确实是个恋爱脑。 尾灯 宁好一扇门一扇门推过去,房间里没有她要找的人,又逐一关上。 八个穿相同衣服的伴娘,按理说目标很明显,刚才打发她们走的时候恨不得她们人间蒸发,现在又头疼一个都找不到。 拖着不听使唤的身体走了很远,最后绕回明晃晃的大厅,发现她们已经像小蝴蝶一样散落在婚宴大厅忙着张罗。 宁好扑向陆昭昭,抓住救命稻草。陆昭昭问:“你怎么了?脸白得像无常。” “有点肚子疼。” “啊——?”她捂嘴倒抽一口冷气,“这么不巧。怎么是这个时间呢?” “提前了两天。不说这个,”宁好拉她到人少处,压低声问,“上次让你删的微博,还能恢复吗?” “不可能,”陆昭昭一说到技术就洋洋自得,“我删的东西没有人能恢复。” 宁好:“…………” 陆昭昭见她沉默,又见她一脸生无可恋,才突然反应过来:“噢——你想恢复啊?”她尴尬地挠挠头,“我自己也恢复不了,删得比较彻底。” 宁好叹口气,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刚才对闻斯峘不过虚张声势,根本没给他还嘴的机会,他到底相信多少,买单多少,还未知。 本来抱着一线希望,如果能把骂李承逸的微博复原,倒还有点说服力。 “怎么了?”陆昭昭看出她脸色阴晴不定,“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你又改变主意?” “我猜错了。调查我的人不是闻家昌,而是闻斯峘。” 陆昭昭眼睛瞪得铜铃大:“便宜老公?哇——看不出来,不对,能看得出来,又符合刻板印象了,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多少有点变态!” 宁好嘴角沉重,笑不出来。 陆昭昭:“所以你们刚才为这个吵架了?他怎么说?不会想退婚吧?这婚礼还办吗?” 宁好仔细回想,这才觉得有点奇怪:“他没说退婚,他说要是我再和李承逸往来,他就揍李承逸。” 陆昭昭:“还有这种好事?每天让他揍两次,大仇得报。” 宁好刚要开口说闻斯峘这人没那么简单,被人叫住打断。 “宁小姐,你在这里。”是温斯特酒店的美女经理,带着标准的礼仪笑容朝她走来,递出保温杯和一盒未拆封的药,“新郎说你生理期不舒服,让我找适用的药。我拿了布洛芬,这里面灌了40度温水,杯子是我派人新买的,你放心用。” 闻斯峘?宁好无措地接过药和水。 和经理简单寒暄一番,留话说待会儿还有服务人员给她送暖水袋到宴会厅门口,便去别处忙了。 陆昭昭撕开和经理顺手留下的巧克力,等她就水服完药,掰了一块给她吃,又给自己掰了一块,好奇问:“便宜老公这是举白旗示好?” 宁好说不清,那个人琢磨不透。 时间差不多时,双方父母都到现场,站在宴会厅外分别迎接自己那边的亲友。当然闻斯峘那边,负责接待的是闻家昌和李路云,他生母虽然到场,但只和姐姐们坐一起当客人。闻家昌不可能与离异二十多年的前妻出双入对,前妻也接待不了他社会上那些朋友。 宁好宴会厅一进门的喜庆背景板前与亲友一一合影,伴郎互相招呼要去找新郎过来时,闻斯峘冒出来了。 从闻家昌面前走过,被数落了两句:“结婚自己都不积极!” 闻斯峘没辩解,只是笑笑,手抄着裤子口袋,漫不经心的笑。 在宁好身边站定,两人没说话上,立刻就有人来合影,拍完照对方说的祝语,也只有宁好答,他无声无息,好像和拍照用的背景板融为一体了。 第一波宾客轮流合完影散向各桌落座,暂时没人接上来的空挡。 寂了几秒,宁好目视前方,话却显然是对他说的:“谢谢。” “少套近乎。”他也没看她,声音又硬又凉。 宁好:“…………” 什么人呐,谁先套近乎的…… 她站得近,捉到他的把柄:“你喝酒了?这么早就喝?” “不喝笑不出来。”他把锅往她那边一甩,提醒她谁让他不痛快。 宁好又弄不懂他在想什么了,这是记仇?还是刷存在? 宾客接上来了,没给她太多时间去思前想后。 整个晚上,宁好看闻斯峘爽快喝酒来者不拒的架势,估计他要醉,隐隐有些担心,夜里房间就他们两个人,难不成她累这一天还得照顾他?她从小到大也没照顾过人,半夜万一搞不定,闹得全家都来帮忙,那可就丢人了。 仪式无聊乏味,奢华铺张之下都是些陈词滥调, 与其说是宁好与闻斯峘的婚礼,不如说是闻家昌一个人的表演秀,光是感谢来宾环节他就演讲了二十分钟。 散场后一行人在雾凇院里步行回宅院,闻家昌喝多了,又唱又喊蹦蹦跳跳东倒西歪,李承逸不得不半扛着他。 闻斯峘与之相比好多了,至少走路还能走直线。 宁好犹豫要不要搀扶他一下,想到他之前嘴不饶人,又觉得没必要,稍一迟疑,他大姐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两个人走到稍前面一点去了。 进了家门,大家闹哄哄把爸爸安置回房间,屋里就安静了,各家归各家,在楼梯口道晚安。 二姐开车去送闻斯峘生母回家,只有她不在。二姐夫与大姐夫妇一起上了楼。 李承逸母子还站在厅里倚着钢琴嘀嘀咕咕说话,暂时没有回房的意图。 宁好和他们道别,转身上楼,李承逸似看非看的,眼神漫漫跟着她。 闻斯峘忽然靠近过来,近到贴身,右手抚在她后背离腰几厘米的地方。 宁好怔了怔,没做出任何反应,继续拾阶而上。 夜色深了,两个人的身影在浓黑的玻璃门上映出来。 李承逸垂下眼不再去看,咬紧牙,他也能觉出闻斯峘似乎在炫耀。 喉咙口被酸胀感紧紧扼住,有杂音灌进耳道。 闻斯峘上了两层,到转弯处自然把手放下。 各走各的,一前一后地进了房间。 套房分内外间,外间连着洗浴区与露台,卧房有步入式衣帽间和大飘窗。宁好有行李,早就提前送到。 她取了衣物去洗漱,磨磨蹭蹭弄了一个多小时。 出来时,闻斯峘已经直接躺沙发上睡着了。 宁好推推他,把他叫醒,告诉他浴室已经用好,他可以去用。 闻斯峘独自在沙发上清醒了好一会儿,才进了浴室。 酒劲已经稍稍过去,他边用毛巾擦头发边走出来,往卧室瞥一眼,铺好的婚床纹丝未动,引他纳闷。 他往里再走两步,戴上眼镜,探过头。 宁好弓着腿横坐在飘窗上,一低头,白雾从她脸前轻轻掠过,偏幼态的五官染上一点风情,她掸一掸烟灰,另一只手拿起洛克杯呷一口,琥珀色蜜液在杯底流光溢彩,酒瓶在她脚边靠窗,新开的一瓶。 她说的那些,能信吗?他只能说,解释得通,但从别的角度也解释得通。 她要与自己合谋,与李承逸对立,跟她与李承逸合谋相比,总觉得没那么可信。 可是那又怎样,七年前他就对她说过,对她死心塌地,什么都给她。说话要算话。 闻斯峘随手扔开毛巾,慢慢走近。 她听见脚步声时转过头。 他玩味的目光从她左手的烟,移向右手边酒杯,戏谑地揶揄:“装都不装了?” 她听懂他的梗,嘲她私下烟酒都来,勾起嘴角:“这就怕了?” 飘窗宽阔,他与她对坐,靠另一边墙,顺手抄起酒瓶看看,放下:“早知你有酒量,刚才应该替我挡几杯。” 她反唇相讥:“没人逼你喝,我看是你贪杯,拦都拦不住。” 他想笑,转脸看向窗外,郊区的夜晚没有灯光,别墅区楼与楼像散落银河的孤星,光线被丰茂的树林遮挡。透过窗,只能望见憧憧树影随风摇曳。 他收回视线:“你打算怎么报复?”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不是说要跟我统一战线?这个战线的作战计划不能向盟友透露?” “业内的事你一点不懂,这种盟友带不动,只求你不给我添乱。” 闻斯峘笑笑,听懂她大概率是从公司入手,那确实不是他的领域:“好吧,不过有件事你得知道才能有所准备。” 宁好警惕地睨他。 “我的出身,并不像外界想象,能与李承逸平起平坐一争高下……” “事实我也是成年后才知道的。在我出生前一年,父母已经感情破裂,我爸决定离婚出去与现在的妻子再婚,我生母心有不甘,认为他一贯重男轻女,变心是因为她一直没生儿子而外室怀了儿子,于是用他们夫妇早年做试管留存的冷冻精子做了辅助生殖。” “从我父亲得知她受孕后,感情就更加无可挽回,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 “所以你说的报复,我根本没有立场。” 宁好灭了烟,绞着双臂认真听他说着,现出一些温柔之色。 他最后总结道,“没有人遗弃我,是我不应该来。” “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借力,先天不足。我在闻家昌那儿分量可能比路人都差。很遗憾你买股失误,要不要重新考虑?” 说到这他又笑起来,好像他说的那些并不让他自己困扰,只有点幸灾乐祸她聪明反被聪明误。 宁好语气和缓许多:“不必为我操心,为他挖的坑我已经准备好了。” 闻斯峘啧一声,又没个正经,“吊人胃口。” “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和他翻脸,得虚与委蛇,你那些秀恩爱刺激人的小动作少一点。” 他把脸转回来,借着月光凝望她:“要我配合你演戏,哪怕是个龙套,也该有点群演费吧?” “你想要什么?”她平静地问。 “我要……”他拿起她手边的洛克杯,将剩下那点威士忌一口饮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咽喉,不忘评价,“味道一般嘛。” 岔开的话题让她放松警惕, 她听了又笑,不服气,“18年陈酿还一般?” 他伸手穿过长发揽住她的后颈,低头,贴上她的唇,轻轻地。 早上那一下被围观着,她羞得脸红,有点太过匆忙和潦草,没有好好体会。 细品了才知道,唇瓣这么软,很奇妙的触感,让人沉迷。 但不能沉迷, 他有节制地松开她,佯装从容:“当然,不如你。” 她感到心脏像一片羽毛被猛地吹到半空,缓慢悠扬地飘落。 闻斯峘忘了,她是要强爱较劲的女人。 她曲起腿,在飘窗上跪立起来,摘下他的眼镜放在一边,用双臂攀住他的颈,整个人倒向怀里,仰头碰到唇瓣,但并没有就此停止,蛮横地打开,这个吻鲁莽、生涩,不得要领,却又正中红心。 相同的酒味加速了纠缠,让他知道她不止有柔软,还懂侵占与掠夺,蛇一样卷曲,收缩,和冲击。 他闭上眼,心中鼓胀到极限的那部分咬破缺口涌出来。 他一直说服自己,以献祭般的方式对待宁好,始终回避对她也有欲望。 尾灯 热。 醉意像厚重的茧裹挟他,唯一的光源烘烤着眼睑。 敲门声催他清醒,以两三次为一循环,重复敲了不知多少遍,很执着。 闻斯峘眼没睁开,出声答应:“谁?” 门外响起中年妇女的人声:“先生,小姐。太太让我来叫早,老总说要全家一起吃早饭,你姐姐们都等在楼下了。” 他瞬时惊坐而起,可是床边空旷,本来睡在身边的“小姐”变了一床皱巴巴的被子。 “嗯,我、知道了,我洗漱一下就来。”他先把那位管家老佣人从门外打发走了,跳下床火速准备。 新婚第一天,他没想到还有这种考验,比上班打卡还压力大。 全家一起吃饭?就一暴发户,摆什么贵族架子。 内心吐槽之余,他还有一丝疑问, 大清早的,宁好去哪儿了? 等他洗漱完毕,宁好正好回来,戴着耳机,一身成套的运动服,看来是去跑步了,他自愧不如。 没忘记把噩耗转达给她:“我爸让我们赶紧下楼,他非要全家一起吃饭。你这是从外面回来?” 宁好说:“我去看看闹闹的狗窝,带它到园子里转了转。” 想起来了,她有早上遛狗的习惯。 同时也刚想起,她生理期,不可能跑步,想岔了。 闻斯峘没多言语,自己捯饬完毕就坐在沙发上刷着手机等宁好。 第一天该有个姿态,新婚夫妻一起下楼才说得过去。 于是两人姗姗来迟, 闻家昌面色并不好看,端着家长架子:“睡到这个点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起得晚,人也懒散。” 比起闻斯峘,宁好和闻家昌反而更熟悉些。 她帮着说:“斯峘昨天喝多了。” “喝得能有我多?”闻家昌不屑地“哼”了一声。 宁好笑盈盈,不着痕迹地接嘴:“当然啊爸爸,他们俩谁的酒量能跟您比。” 一句话让闻家昌心情舒爽了,他们老年人总不服老,喜欢暗戳戳和年轻人比试切磋,爱听“姜还是老的辣”之意。宁好把他两个儿子打包一起拉踩,衬得他格外威武,颇得好感。 闻斯峘心里暗笑,她这声“爸爸”比自己还叫得顺溜,昨天改口费没白给。 李承逸一早闷闷不乐,被她突然cue到有些惊讶, 这惊讶骤然而起,轻轻放下, 原本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也要捎上他,他只当宁好随时想着他,嘴快罢了,心情反而比刚才纾解。 追究睡懒觉这一茬本来已经皆大欢喜圆满揭过了, 偏偏李路云还要无事生非, 这两个儿子她是非得较劲儿分出个高下。 “酒量半斤八两,但我们承逸可从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小时候好好五点多出门遛狗他也跟去,不知道还以为是我们家养的狗呢。” 这句话一出,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桌上三个男人各有各的不悦。 她又继续上纲上线:“听说越穷的人家在作息规律方面做得越差,也不知道是懒导致的穷,还是穷得没了斗志,总之我信这个说法,和‘生意不好理柜台’一个道理,人能不能干好一份事,从精神面貌就能看出来。” 闻斯峘听懂她这话的阴阳转弯之处,无非是看不起他穷、嘲他没规矩,夸李承逸精神面貌好、能担事。 此外,虽然她把他当假想敌,但锋芒避过了宁好,宁好和李承逸自然没有利益之争,她也并不把宁好和闻斯峘看成真正利益一致的夫妻。 这只是眼下,时间长了,可能她对宁好的态度也会变。 李路云说这一堆,摆的是给大家喂人生鸡汤的调调,不是提问,也没有张力,谁也不好接话,只能附和。 但没人愿意附和她, 姐姐姐夫们对李路云谈不上喜欢,不爱上赶着捧她,吃饭时能不吱声尽量不吱声。 被夹枪带棒攻击的闻斯峘不算小肚鸡肠,顶撞长辈一大早破坏气氛的事儿他可不干。 老头子是她同辈人,听到说教的开场就神游了,耳朵自动开启屏蔽模式。 剩下宁好,装作没认真听,还特地做了个小动作,把餐碟里不爱吃的西蓝花用叉子叉了扔到闻斯峘餐碟里。 李承逸一看这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就不爽,不能出这口气,气就得走别处出。 “吃饭吧妈,别唠叨,等来等去菜都凉了。” 她妈被指责唠叨不开心, 闻斯峘和宁好迟到的事又被挂一遍,没人开心。 等人的决定是闻家昌的坚持,他也被扫射了。 一句话过后,桌上安静,只剩下清脆的餐具碗碟碰击声。 须臾,闻家昌重整旗鼓,作关心状问闻斯峘:“你们是下午几点的飞机?” “六点,四点就得出门了。”闻斯峘答。 蜜月计划欧洲行,这是公开信息。 闻家昌对他安排的旅行细节并没有过问太细,眼下也只是嘴上客气:“我一会儿打个电话给在法国的朋友,让他关照你们。他在那边好多年了,做留学住房租赁业务做得很大……” 闻斯峘同样与他客气:“不用麻烦了,爸,我们第一站不是到法国,会先到英国待两天。” 闻家昌随口一问:“英国有什么好玩的?”话音未落他自己又想起来,“噢!你在那边读过书对吧。” “是,我比较熟悉。” 李路云见缝插针逮住话头:“那你应该整个欧洲都熟悉呀,怎么?读书时只窝在一个地方没去各处旅游吗?” 闻斯峘不带表情地答:“学业忙,没那么多时间。” “噢哟研究生、博士生能忙到哪去啦?光读书不见世面不行的呀。我们承逸读本科要修那么多学分,也跟同学自驾游北美到处跑遍啦,他人缘也好,视野开阔,到哪里都呼朋引伴的,我是不爱催他读书,毕竟要因材施教嘛,不能违背他的天性呀。现在好了,出了校门很多读书好的都两眼一抹黑,就他一个朋友多、上手快,做什么都有人帮,这次爸爸想拿地,江陵南那块地就是你在美国的好朋友给的消息吧?” 李承逸又突然被cue,头也没抬,敷衍地“嗯”一声。 李路云不受影响,继续在餐桌上空“传教”:“看看,关键时刻可不是读的书起作用。” 还没等她升华主题继续总结陈词,宁好忽然插话问:“爸,您想用云上投江陵南的标?” 听她语气,好像有什么问题? 闻家昌诧异地抬头看向宁好。 李路云没觉出气氛陡变,什么都想沾边夸夸儿子:“这个标,你爸爸放给承逸去投,他也已经找好朋友围标,等年底拿到这块地他……” “你等等,”闻家昌直接打断她,催问宁好,“江陵南的标有什么陷阱?” 闻斯峘和两个姐姐都是外行,本来没怎么认真听,但“陷阱”二字一出,也了然其严重程度,进餐进度全部中止,整个桌上的人都看向宁好。 宁好从容道:“爸爸您没听说吗?江陵南这块地的招标方案市里的意思是,要求国企控盘。” “国企”这词是长期笼罩在闻家昌头上的乌云。 市区里绝大多数优质地块都用这条标准一刀切把他挡在门外,这五六年他高歌猛进,却怀才不遇,要么像游击队似的深入郊区,要么躲在海源置地阴影下勉强分一杯羹,合作并不平等,活都是云上在干,海源却坐享盈利分成和高额管理费。 但是江陵区南边滨江这块地,按照李承逸的消息,绝对没有这道门槛。 因为它本来最有意向拿地的两家地产,分别来自新加坡和港城。 李承逸那位同学的爸爸是领导秘书,因此提前得到内部消息,这两家公司由于自身资金链和国际关系变化等原因打了退堂鼓。云上才决定捡漏。 闻家昌大张旗鼓花了9个月时间筹措拍地的资金,对这个项目寄予厚望,一旦拿到这个地块,哪怕赚得不多,也证明云上进入了江城头部房企之列。 谁知临门一脚时这个梦魇般的门槛又出现了。 闻家昌没有自乱阵脚,虽然宁好言之凿凿,但她的消息也未必准确,他保持冷静,语气严肃地转向李承逸:“马上打电话给薛昊,问清楚。” 李承逸紧张地拿起手机,立刻离开餐桌,走到较远的回廊里去打电话。 一时间,席上一片寂静,谁也不敢妄动刀叉。 闻家昌手心渗出汗,有些眼晕,他闭眼定了定神,找宁好说话分散注意:“你是怎么知道江陵南地块这么具体的消息?” 宁好最初是听她爸说的,但是提她爸,好像在情理之中,戏剧性还没那么强烈, 她说的是另一桩事实:“金越置地对这块地志在必得,提到这个门槛挡掉了大部分竞争对手,他们准备和新闻集团合作,合作的方案以金越为主导。” 闻家昌快要犯高血压了,又杀出个“金越置地”, 这么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李承逸都没打听到! 他忍不住爆粗口:“他妈的,这个兔崽子忙活半天到底在瞎忙什么!” 李路云当然听得出这“兔崽子”是指李承逸,赶紧帮忙引水灭火,表面上劝闻家昌宽心,实则替李承逸辩解:“哎哟你不要性子这么急啊,你老把承逸扔在明州,他肯定对江城的消息没有那么灵通。你让他去问清楚,有什么问题也没火烧眉毛,还有时间补救的嘛。” 闻家昌冷哼,心想, 16号投标,1号才知道自己没“考试资格”,有个屁的时间补救。 他没把话骂出来,还是因为李路云那句“把承逸扔在明州”起了效。 两三分钟后,李承逸回到桌边,音调降下去几分:“爸,确实要求国企,我已经在找……” 闻家昌一把将刀叉怒摔在桌上,滑出去好远才两声巨响落地。 轨迹线上几人纷纷闪避。 “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搞清楚!你说你干什么吃的!还有半个月,半个月够干什么!” 李承逸不接话,低着头,虽然刚才也打了几个电话开始动用一切资源求神拜佛,但是说实话,心里没底,并不敢打包票能亡羊补牢。 李路云一看这场面,也不好再开口,只盼闻家昌骂了人赶紧发泄完。 闻家昌看了他闷不吭声,知道希望渺茫,更要张口咆哮。 宁好站起来:“爸爸,这事不是没有转机,我可以试试。不过蜜月旅行……就得改期了。” 闻家昌微怔,立刻转向闻斯峘亲切而语重心长道:“斯峘啊,你看你晚点出去玩行不行?现在家里出了事……” 闻斯峘谦恭地起身表态:“应该的爸爸,让宁好留下来,看能帮什么帮什么吧。” 闻家昌欣慰地拍拍他的肩,又厉声转向李承逸:“你跟我来书房!别吃了!吃什么吃!还好意思吃饭!” 父子俩一前一后上了楼。 宁好随便扒拉几口食物,跟六神无主的李路云请示:“妈妈,我吃好了,先回房整理东西。” “哦哦,你去,”李路云挤出笑容,压低声说,“要是听见骂得太厉害,你敲门进去打打岔。” “嗯。”宁好点头离开。 等她走到自己套房门口,闻斯峘也借口吃完上了楼,优哉游哉跟在她身后,前后脚进门。 关上房门,他起势冷嘲热讽:“女人的嘴骗人的鬼。李承逸一挨骂,你连蜜月旅行都取消,护得厉害啊。” “我知道应该提前跟你商量,不过这不是来得太快么,谁知道一大早就进展到这儿了。”说着话,宁好忙个不停,翻出有线耳机插上手机,一通操作。 闻斯峘不知她在捣鼓什么,感受到心不在焉和敷衍,冷哼道:“你管这叫报复?我看你挺积极为闻家添砖加瓦。” 宁好忙着摆弄手机,好像在对着便签上的号码发消息,反正连眼皮也没抬。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闻斯峘:“…………” “好了。”宁好长出一口气。 “什么好了?” 她摘了一侧耳机塞进他耳朵里。 闻斯峘下意识把耳机按紧,听见耳机中传来闻家昌的说话声。 尾灯 李路云的记忆没错,宁好每周有一半日子早上遛狗,五点多就会起床,随闹闹的作息。 五点多的时候,整个云公馆还沉浸在深度睡眠中。 宁好去院子里找闹闹之前,先摸进了位于二楼的书房,桌上凌乱地摆放着各种资料文件,佣人们却不敢代为整理;两个型号的ipad正摆在架子上连着电线充电;笔记本电脑没有关机,只是休眠……种种迹象表明,闻家昌经常在这里处理公务。 宁好用带来的监听器替换了原本的苹果充电头,ipad亮起来一瞬又暗下去,因为电量已100%。 监听器是陆昭昭给她的,如假包换的苹果充电插头外形,也同样可以充电,与普通充电头唯一的不同是隐秘处的卡槽可以装入一张迷你sim卡,如果发现不了这点细微差别,一辈子都不可能觉察它不是个苹果充电头。 当宁好回到房间,用任一手机给监听器内的sim卡发送短信指令,手机就可与监听器绑定,进入指定网址,既能实时收听语音“直播”,又能听取存于云端的录音文件。 监听器给电子产品充电的同时,自然也能为自己充电,免去了其他监听器需要不断取回充电再重新安置的麻烦。 此时此刻,宁好从自己房间可以清晰听取书房里父子俩的谈话,比身临其境还真切。 听众还有一位,就是受邀嘉宾——刚打翻醋坛的便宜老公。 耳机里传来闻家昌的声音,出乎意料,他听上去丝毫不愤怒。 语气冷静,甚至有点亲和。 “……要看看这个人还能不能为你所用。他对你到底够不够忠诚。一个项目丢了就丢了,也谈不上有什么巨额损失,但它是块试金石,至少已经帮你试出了薛昊这个人,他不是个小人就是个蠢蛋。” “爸,薛昊这个人绝对可以信任,他没有骗我的理由。这次消息是他主动提供给我的,事成了他能有好处,诓我一下最后没办成,我损失不大,他也没好处啊。损人不利己,干这个干嘛?这次纯属信息不对称。他知道云上经常和海源合作,没拿那资格当回事,他又不知道我们要单干,我也不可能没深交就把利害关系跟他交待。” 宁好抬眸看向闻斯峘,他也正神色凝重地看着自己。 眼里有惊讶交换。 都知道闻家昌不是草包,对他的城府没具体概念,想不到人前人后能反差这么大,上一秒还在发怒咋呼,一转身就能心平气和。 也知道李承逸双商不低,但同样没想到他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这两人都比平时所见更难搞。 闻家昌沉默一阵,重新开口:“有点道理,不过以后对这个人要留个心眼,以防万一。” 李承逸:“那肯定的。” 闻家昌:“宁好又是怎么回事?在你跟我说把她调来云上之前,斯峘也提过。她怎么做到的?能指挥你们两个人?” 李承逸:“别人我不太清楚,我是主动替她提的,她没叫我这么做。我主要是看她在海源处境太差了才这么说,我问她,她还在硬撑。” 闻斯峘看着宁好拧起眉,眼睛眨了好几下,言下之意——“被指挥的冤种就我我一个?” 宁好也拧着眉,无辜地耸了下肩,表示——“不懂什么叫‘指挥’。” 闻家昌又一阵沉默,平淡道:“对宁好要特别留个心眼,不要因为太熟悉就掉以轻心。你也少盯着别人老婆,她现在已经嫁给斯峘了。用她不是不行,要注意边界,不要以为自己能轻易在两个女人之间保持平衡,太多情感纠葛会分散你的精力。” “我知道的,爸爸,所以我这次特地没有带汪潋过来,就是因为前期肯定需要宁好的帮助,她在江城有些人际关系比我更清楚。”李承逸说。 闻家昌似是而非地笑笑:“你没带汪潋过来,难道不是因为你搞不定她?” 一语中的,这话就像重锤落在李承逸心脏上。 从前,他也时常在与宁好的相处中觉得委屈,但那更多是他自己的感受,从小父亲就给他灌输“哄好宁好”的理念,宁好喜欢的东西他要勉强自己喜欢,宁好讨厌的东西他要说服自己戒断。 但是平心而论,宁好是个通情达理、心胸宽广的女孩,李承逸的压力没有几分来自宁好。 汪潋就不一样了,刚恋爱时觉得她是个挺可爱的小作精,现在再整天这么作已经成了负担。 李承逸叹口气:“汪潋一个女人就已经很分散精力,我还是先专注事业吧。” “事业也没见有起色,”闻家昌平静道,“让你去海源物色一两个人,你有看中的吗?” 李承逸:“我准备把孙国栋挖过来。” “他?”闻家昌沉吟片刻,“不好挖吧。他是管培出身,上升势头很好。” “我查过了,他其实没有什么背景,家庭一般,势头这么好,肯定是有点能力的。余总很器重。” “是啊,你也说余器重他,他有什么必要跳槽来私企?退一万步说,你把人硬挖过来,余那边的关系怎么圆?不能挖个拿钱干活的人吗?” “爸您放心,”李承逸胸有成竹,“我已经做了一番铺垫。我会让余在集团里保不住他,最后把人挖过来了,反而还卖余一个面子。” 闻家昌沉默约一分钟,似在权衡利弊:“好,我相信你能办妥。” “不过这事不能操之过急,”李承逸说,“孙国栋过来之前,我需要宁好帮我盯着点项目。” 闻家昌嗤笑:“有没有项目还打个问号呢。我一会儿来问问她吧。” 宁好迅速收回耳机,从手机上拔下来整理。 闻斯峘神色凝重,没了先前那副阴阳怪气的腔调,倚着沙发靠背问她:“怎么办?他们俩并不好搞定,是不是出乎你意料?” “可能出乎你的意料吧。我不知道你对你爸有什么误解,”宁好一边用手绕着耳机线,一边抬头直视他,“家里没人时你可以溜进书房看看,《资治通鉴》《韩非子》都被他翻烂了。” 闻斯峘讶异地挑眉,半开玩笑:“野心很大啊。” 宁好没跟着笑:“一个这么大企业的舵手,你还指望他依然是三十年前的小包工头?” “我说的是你,”他笑眯眯抄着口袋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宁好白了他一眼,这个人好像作壁上观、看戏上瘾。 她走远将耳机线收回包里。 “宁好,我想问,如果不是亲耳听见这些利用你的调调,你对他还有感情吗?”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过头,见他难得严肃。 房间里静了几秒。 刚要开口,又被敲门声打断。 吴妈——那位管家阿姨,李路云的左膀右臂——在门外说话,“先生,小姐,老总请你们去客厅聊聊天。” 客厅里,闻家昌做出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在对李路云控诉李承逸;“……到现在还稀里糊涂,来来回回半年了,江城地界上盘根错节的关系他是一点没摸清。” “那你提点他一下咯。”李路云说。 “我提点?我永远给他当保姆,我不要退休了?” 演完这一出,闻家昌装作刚看见宁好和闻斯峘走近,骤起热情,招呼道:“来来来,看见你们俩郎才女貌的我才能顺着点气。过来喝茶。” 等宁好坐定了,他一边操作茶具一边问:“好好,斯峘和我说了,你准备婚后来到自己家来帮忙,我当然求之不得,一家人就是应该齐心协力。你在海源是项目经理,过来肯定至少是项目经理,但问题就是现在除了几个正在收尾的小菜,大项目我们没有。”他说着看向闻斯峘,努力强调两人血浓于水,“你大哥今天栽了个跟头,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明白……” 闻斯峘顺他意思接话:“我比较外行,宁好能懂。” “可惜,你要是也做这方面,父子兄弟齐上阵是最好的。当然,好好现在进了家门也不是外人,对我来说,儿媳妇就是亲女儿。” 闻家昌对宁好打完感情牌,又绕回原路继续去安抚闻斯峘:“你大哥今年以来我给了他代总经理的职务,说实话他花了不少精力去找合适的发展地块,带着营销、商务、财务、合约,反复研究评估,最后锁定了江陵区南边这块地,谁知道被人摆了一道,前功尽弃。他这个位子也实在不好做。” 闻斯峘听懂他的意思,是说公司交给李承逸是情非得已、总经理也不好当,怕同样是儿子,闻斯峘心里不平衡给他瞎搅合。 闻斯峘本来就对闻家昌的事业不感兴趣,于是点头附和:“他还是很能干的。” “这次不管结果如何,好好愿意留下来做做工作都是为了这个家,算我对不起你们小两口的,蜜月以后一定补上,补个大的。好好先去投资发展部主事,等这块地拿下来,给你放两个月假,你们出去玩个痛快,培养感情,啊。” 这还不是“用完就扔”的意思吗? 投完标就让人靠边站,也不说给个职位,不厚道啊。 闻斯峘笑起来,故意装外行乱捅一竿子:“那也不用,我可没那么长假。再说宁好不是那么贪玩的人,她还是事业为重,她自己接到的项目,就让她自己干着吧,万事开头难,接了活就撂挑子全扔给大哥,那大哥要有意见了。” 闻家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神色,战术性喝了口茶。 宁好趁他喝茶又补刀,小鸟依人地挽住胳膊倚向闻斯峘:“他在国内,我一个人出去玩多没意思。还是等他有假吧,不急。” “那好,好,拿到地就转战项目部,挺好。”闻家昌挤着慈祥笑容,又问,“金越地产和新闻集团要联合拿地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宁好笑盈盈说:“我大学学姐是新闻集团的财务总,她们做项目评估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闻家昌舔舔嘴唇,叹口气感慨:“清华北大校友圈确实不一样啊,要是承逸能上顶尖学府,我怎么可能送他出国。也不知道是我送错了学校还是怎么的,没攒到几个有用的人脉,光学会一伙人吃喝玩乐乱花钱了。出国没用,除非扎根之后单位公派出去。”他苦闷地掐了掐眉心,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话锋一转,对闻斯峘说,“但你们搞研究又不一样,还是出国学的先进,这个我懂。” 父子俩相视而笑,感觉得出生疏又客气的气氛。 闻家昌问宁好打算怎么去活动。宁好直接缄口不言:“没成的事我不敢说。” 闻家昌知道她聪明,不会提前透口风,问不到什么,便也作罢。 聊着聊着,就快要到午饭时间。 李路云看他们其乐融融心里不太舒服,跑出来打岔:“你一个老头子缠着人家新婚夫妇说得口干舌燥干什么呀!再这么烦人,以后孩子们不爱回家来了。” 闻家昌哈哈笑,顺势起身:“我不烦人了,去洗个澡,昨晚喝多没洗。好好该联系的人联系起来。没事就去花园里谈恋爱吧。” 宁好从善如流,往外走, 长廊里阳光充裕,落地玻璃外面草木葳蕤,秋海棠与勋章菊开得极艳,视野漂亮心情也跟着明朗。 闻斯峘在身后跟着好长一段路,确定周围没人才伸手捉她的手腕拉近距离。 密谋耳语:“没有一句感谢的话想对我说?” 宁好笑眯眯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什么哄小孩的招?感觉不太走心。 闻斯峘无奈地笑,不过,倒是比一声不走心的“谢谢”要好上那么一点。 “你给自己复仇计划的时间期限是多久?”他认真问。 “五年。” 他有些意外:“才五年?” “一个行业从兴盛到衰落通常是五年,如果遇上政策收紧,只需三年就会结束红利期。” 原来她的计划是配合行业周期进行的,听起来不是毫无胜算。 不过她绝对不会离婚的时限只有五年,让他感到时间有点紧迫,五年,能让她接受自己么? 闻斯峘觉得自己这边反倒有点悬,不经意叹口气。 “答应我一件事。” “嗯?”宁好瞠着小鹿般的眼睛。 他垂眸欣赏,轻轻用指背触碰她的脸颊:“别滥用美人计。” 尾灯 美人计?他怎么好意思说别人? 宁好平时一个人住,一个人睡双人床,自由惯了。 昨天夜里为解闷喝了点酒,没喝醉,只是精神有点松弛。宽度两米二的常规大床,两人各一边睡下,中间还隔了好远,并不显得拥挤。 只是早晨醒来时,日光刺眼,迷迷糊糊睁开眼,她逐渐觉察自己脸的朝向有些古怪。 意识清明一点,她发现睡的不是枕头,而是人家胸口,手也不是搭在枕边,甚至还把人上衣的下摆撩了起来,露出块垒分明的腹肌。 宁好吓出一身汗,把睡衣给人扯回去,脸红到眼皮,坐起身回望一眼。 还好对方没醒,也许是现实中“胸口碎大石”的压感映射到梦里,他明显蹙着眉,不太舒适的神色。 宁好醒透了,做贼心虚地迅速逃离犯罪现场去洗漱。 在镜子前,动作随思绪慢下来。 偏又想起昨晚的吻。 她没跟人接过吻,由她发起宣誓主动权,嚣张炽热,进展却不如想象得顺利,呼吸不太顺畅,还频繁磕到门牙,对方却连一点接手这烂摊子的意思也没有。到最后她破罐破摔地停下来,心里冒出一股邪火,怨愤地瞪着男人。 他眯着眼眸,笑得慵懒随意,挑了挑眉,以一种叹为观止的语气:“知道今天不行,所以为所欲为?” 宁好顿时泄了气,偃旗息鼓,被言中了,新婚夜生理期忽至对她来说的确是幸事一桩,原本她还为这个重要节点怎么处理半生不熟的关系而困扰,这么一来如释重负,整个人都轻松,再加上先前撕破脸吵一架,又喝了酒,胆子就肥了。 “但是宁好,你搞错一件事,男女之间除了最后一步,能做的还有很多,”他笑不可遏,伸手环住腰肢,轻咬上耳廓,灼热的气息烫着耳道,令她不受控制地一阵酥麻,躲开,却不慎泄出哼吟。 他听得满意,毫不避讳地隔着衣料用手覆住绵软施力,很快感受到有什么蹭着掌心。 她洗过澡,只穿了单薄的睡衣。 “唔……”她看过来水眸诱人。 他贴近,仿佛在进一步确认,扣住后颈将人按进怀里,手掌下动作愈发撩拨。 酒精上头断片前,记得他的感慨缠着耳畔:“终于能靠近你了。” 回想起来,面红耳赤,双目失神。 宁愿一切是幻觉,又害怕一切是幻觉——昏头到什么地步才能产生这样的幻觉,她警告自己不该陷入感情,在这个时候。 诚然,他很…… 那副皮囊确实让人挑不出毛病。要是长得太恶心举止太油腻,她也不可能在见面第一天就和他领证。 她原本和他不产生太深交集,作为——陆昭昭叫上瘾的——“便宜老公”,思路理想化,养眼够看她也不亏。 现在怎么办?对方好像不想浅尝辄止,而且, 他好像太会了,像个惯犯。 宁好焦虑地下意识咬指甲,走出去探头往卧室望一眼,睡得真踏实,可恶! 只能说服自己先做正事,装监听器要紧。 . 情理之中,宁好最近很忙,忙于社交应酬,每天回家至少是临近零点。为了她出入方便,家里佣人也懒得半夜起来开门,早早积极地替她输入了门禁指纹。 闻斯峘感觉和宁好很难见面,晚上他睡觉时宁好还没回家,早上他醒来宁好已经在楼下客厅应付那顿“团圆早餐”了。 真离奇,世界上竟有人蜜月过成这样,他不禁自嘲。 这个家里他的存在似乎也没什么意义,其他人见到他除了客气就是客气,他仿佛来到酒店,但又不是那么让人自在的酒店。 几天过去,闻斯峘起了念,不如想个办法带宁好回市区,哪怕和她在市中心各自为营地分居、劳民伤财地奔波,也好过让她和李承逸同一屋檐下、他昼夜不安地盯着。 起念尚未行动,当晚却出了意外。 午夜11点多,犬吠声击穿了郊区的宁静。 闹闹认得主人,却无奈于隔着门,只能狂吠声张。 闻斯峘从楼上下来,出了大门往室外一望,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李承逸半搂着宁好从院门口走向楼里,院门外,黑色的suv正在掉头。 闻斯峘认出车牌号,是宁总的公车。 所以,这么驾轻就熟的,她爸爸的司机把她交给李承逸,就安心离开。 闻斯峘隐在阔檐投来的阴影中,居高临下,看他们俩在台阶下拉扯。 宁好说自己没醉,李承逸非说她醉了,手不肯离开她柔软的身体。宁好蹲下抱住闹闹安抚,要李承逸把狗送去安置好,李承逸却袖手旁观说他怕狗。 很新鲜,闻斯峘第一次知道他怕狗,从前看不出。 幽深庞大的院门在他们身后关闭。 宁好猛地推搡一下李承逸,闻斯峘猜再闹下去明天清醒了她会后悔,出声干预:“好好,喝多了?” 李承逸下意识松开宁好。 “没有喝多!”女人双颊绯红,像小鸟一样热情扑腾着跑上台阶,亲近过来。 他喉结轻滚,搂住她,带着快感望了李承逸一眼:“哥,早点休息。” “哦,晚、晚安”李承逸不善于掩饰表情,施施然搓了搓手,仿佛那两只胳膊是刚长出来的,正愁无处安放。 承着宁好的体重把她带进电梯,快意之外闻斯峘有些犯难,真喝多了。 好在喝多的宁好也乖,不扰民, 进了房间,她扑进沙发里倒头就睡,闻斯峘不好干涉,只好暂由着她。 五分钟后她呼吸沉了,这一觉她睡得踏实,他却睡不安稳,有点担心她醉太深出意外,每隔半小时就去外间看看她。 凌晨三点,能听见闹闹偶尔在院里叫几声,很反常,它平时晚上安静得很,这样叫让人心慌。 闻斯峘寻思要不要穿衣出门去看看怎么回事,还是决定先确认他主人的安全。而这一次,走到外间,却没听见人熟睡时的沉沉呼吸声,他心悬得紧,把手伸到她面前去探鼻息,宁好突然睁了眼,两人四目相对,伸出去的手就僵在中间没来得及收回。 一秒,两秒,意识到他这伸过来的手是什么意思,她忍俊不禁。 “帮我放点水好吗?我想泡澡。” 他点头进了浴室,放好水又折回来,从饮水机前给她带了一杯温水,扶她起身喝:“多喝点水,把酒精代谢掉。” 宁好也渴,把一整杯灌下去, 他问还要不要,她摇摇头,起身去洗澡。 “一个人行吗?”他问。 “嗯嗯,已经清醒了。” 闻斯峘坐在沙发上没动,又听见远远传来几声狗叫,他想着等一会儿再去处理,她虽然清醒了但还虚弱,万一在浴室摔倒,身边可不能没人。 过一会儿,浴室里的人意外地有需求:“老公,我忘了拿衣服,你帮我拿一下。” 老公? 闻斯峘拧起眉,哭笑不得,这肯定还是没清醒吧。 她的内裤整齐叠放在抽屉,不像文胸那么精致漂亮,全棉平角,款式简单,都是柔粉、雾紫、浅蓝等淡雅的颜色。 晚上睡觉她不穿文胸,成套的睡衣也十分“良家”,同样不太容易勾起旖旎的遐想。 他取了衣物,进入浴室,帮她放在搁衣服的木架上。 她趴在浴缸边上说谢谢,只能看见两条光胳膊和半扇脊背,脸被热气蒸烫,泛着可疑的红晕,眼神又迷蒙,忽然让他起了坏心。 他停下动作,倚着门框望她,迟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对峙数十秒,她脸上表情愈发困惑,半晌发出一声“嗯?” “你洗你的,不用管我,我就看看。”他笑着,十分坦然。 看看? 她头脑发昏,他又太理直气壮,以至于反而让她产生了自我怀疑,不太确定,以商量的口气说:“我要起来了。” 他了然于胸地点头,装作误解,回应道:“要我帮你?” “不,我自己……”话刚起了个头, 他已经扯下悬挂的白色浴巾张开在她面前,鼓励道:“起来吧。” 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她这会儿脑袋运转得不太利索,听了简单指令就照做,有点迟钝地,从水里起身。 他用浴巾把她裹住,不剩多少裸露的部分,又用边角的毛巾耐心给她擦拭,并无半分狎亵之意。 她紧绷的肩逐渐松开,像放下警惕的小动物,眼睫轻颤,视线直直盯着他胸前一小块衣服。 好纯情的一张脸,他想。 擦得差不多,他用浴巾围住她,躬身把她打横抱起来放到卧室床上。 她脚尖直接从水里捞出来,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因此他抽走浴巾垫在她小腿下擦水以防浸湿床单,她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面无异色,扯过被褥把她盖好,撑在她枕边轻声安抚:“困了就睡,我去一趟院子里,闹闹总在叫,不知道怎么回事。” “嗯。”她半张脸隐没在被子下面,人像陷进棉花包里,好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感觉他回来,去浴室洗手、放水,最后窸窸窣窣掀开被子躺好。 她回过头问:“闹闹怎么了?” “李承逸把狗窝门顺手关上了,它想出来,我给它打开它就不叫了,不过它也就出来漫无目的转一圈,又躺回去了。” “哦,闹闹不爱被关,平时晚上不关它。” 他在黑暗中无声地勾了勾嘴角:“像你,不羁爱自由。” 她顿了几秒,反呛:“你才像狗。” “那你说对了。”他侧转身,把她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