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春日似晚星》 第 1 章 临宜市的夏总是有雨。 缠缠绵绵的梅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周,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窒闷的气息。 停车场外面的石砖被雨浸泡得松动,贺星苒今天运气不大好,过来开车时不小心踩了一脚,泥污沾满半条洁净的小腿和裙摆。 她微微皱了皱眉,然后不动声色地一下一下地擦拭着。 手机铃声连续响三次,催命一般敲击着她的耳膜,贺星苒终于有了点情绪,放下纸巾接起电话:“喂?” “烦着呢?”就凭她接电话时发出的短促音节,好友姜子格就听出来她语气里烦躁,不但没有安慰,还伤口撒盐,“因为你未婚夫?” “……” 姜子格虽然远在杭市天天996,但八卦可一点都没落下。 “我听季航说了,你那未婚夫可不是什么善茬,在你们临宜也算小有名气的纨绔,招猫逗狗什么都干,前女友能从平江路排到东浦机场去,跟这人结婚你可有操不完的心,就不怕哪天前女友带着私生子上门找你来?” 听着好友喋喋不休的顾虑,贺星心里莫名平静几分,笑着道:“他还不至于。” 姜子格一噎,脑子转得极快:“那就是前女友已经上门了?” 贺星苒:“……” 家里安排的相亲,她知道路维的情况,年轻的时候放荡了些,这两年已经很收敛,这次被前女友找上门的事情贺星苒没有多问,路维处理得干净利落,也向她表达过歉意。 路、贺两家门当户对,贺家急着她尽快完婚,婚讯也已经发出,此时再有变数并不合适。 左右不过是联姻,她也一向不是有反叛精神的人,贺星苒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简单地跟姜子格解释了遍前因后果,对面沉默半晌:“就不能不结了?” “很难的。”贺星苒说。 姜子格默默吐槽了一句:“你爸也真是的,这不就是在卖女儿么?” 贺星苒自嘲似的苦笑了下,还没说话,就听到姜子格自言自语一般的喃喃声:“你这种任人揉圆搓扁的性子,真的就配靳屿这种真心肯为你着想的人。” 靳屿。 已经有好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宛若一枚石子砸进水面,贺星苒恍惚了一瞬。 “这么多年我也没问你,当初你俩怎么说分就分了?最开始我还害怕你沉浸在失恋里走不出来,可你现在真要结婚了,我又有点为你俩惋惜……” “实话实说,可能是你们当初分手太仓促,我总有一种你们之间还没结束的错觉。” 姜子格的声音经过无线电的打磨,沙哑、做旧。 那个瞬间,贺星苒脑海里似乎也一闪而过很多从前的片段,那些走马灯似的内容纷纷掠过,最后只剩一声叹息。 反正已经尘埃落定。 她不动声色地打断陷入回忆的友人:“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 姜子格一拍脑袋,说回正题:“哦对,月初我这里清闲点,周五我去找临宜找你玩。” “好。” 虽然已经到了晚上下班的时间,但姜子格的工作一般都要到十点半,跟贺星苒再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日常话,又提及路维,欲言又止地挂了电话。 贺星苒又在停车上坐了一会儿,手机上路维的催促信息不断跳出来。 她终于长长出一口气,点开导航线路,驱车向城南驶去。 路维当然不是她的命中注定。 可已经过了青春懵懂的年纪,追求在对方心里是“唯一”的想法未免太过单纯。 - 半路上又下了一场雨,纷纷的雨丝从大变小,一直到贺星苒驱车到城南别墅也未停下。 雨中的一栋别墅灯火辉煌。 今天是路维的三十岁的生日,路家独子恰逢而立,这场生日宴会排场自然极大的。 路两侧已经停泊了不少豪车,门口也有工作人员在登记来宾信息、礼品清单。 生日宴会的主人公却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雨幕里。 贺星苒推开车门,细密的雨珠未等落在脸上就被挡住,她一愣,抬眼看着来人。 “你怎么出来了?” 路维一身廓形白色西装,一侧肩膀已经被雨水沾湿。 路维笑道:“刚刚雨大,怕你冒雨进去感冒。” “我哪有这么脆弱?”贺星苒说。 路维:“我可一点闪失也不敢有。” 雨伞又往她的方向倾斜,唯恐她淋湿一点儿,手臂虚扶在她背上,一路全方位护送她走进别墅。 场地内空间很大,色调以白色和金色为主,到处摆着吃饱了水的粉色百合。 路家有让路维今年就陆续接手家业的意向,因此,这场生日宴会邀请的宾客不止亲友,很多商业合作伙伴也在场。 做民航货运起家的孟董举着香槟过来跟路维碰杯,又对贺星苒微微颔首:“成家立业,小路总而立之年好事成双了。” “我梦寐以求的。”路维把酒杯低了半寸,跟孟董碰上,温和的眼神却是看向贺星苒的。 走了孟董,又来了下一个。 作为未婚妻,贺星苒是充当“门面”的作用,挽着路维的手臂穿梭在衣香鬓影间。 路维体贴地唤来服务生,给她换了杯白水:“香槟伤胃,喝点白水陪我应付应付那群人就好了。” 很是体贴温柔。 ——这是两人之间一贯的相处模式,互相彬彬有礼且有一定的分寸感。 贺星苒笑了笑:“哪有你这么糊弄人的?” 路维一挑眉,露出一点青春时期的风流相:“那群老狐狸不也在敷衍我?” 单薄的眼皮随着他挑眉的动作撑开了,贺星苒看着那双桃花眼,蓦地又短暂失神。 忽然间,别墅东南角爆发出一阵吵闹声。 贺星苒回神,下意识朝那头看过去,都是一群年轻人,估摸着是路维这个圈子里的朋友,男男女女围在一起讲些俏皮话。 气氛沸腾喧嚣。 那个人会在吗? 说来也奇怪,在同一个城市同个圈层,这些年两人居然从来没见到过。 “看到熟人了?”路维朝着她目光方向看过来,语气试探。 “没,没有。” 贺星苒很快回神,主动挽上他的手臂离开。 - 钢琴曲又换了一首,从平缓都稍显激昂。 “阿屿,阿屿!”友人逐渐扬高音调让面前的好友回神,“你被什么东西上身了?怎么突然就定住了……” 罗亦周顺着靳屿的目光看过去,刚好看到一段稠秾合度的身姿。 端庄的黑色掐腰裹身裙,长度垂到脚踝,腿后有条开叉走路时若隐若现比羊脂玉还要白皙莹润的肌肤。 明明只有一个背影,但从纤细的线条和完美的身姿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位绝对的美女。 “草……” 罗亦周接受了美貌冲击,直到靳屿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才回过神,但定睛一看眼前的男人,又愣了一下。 靳屿立马将浓黑的眉毛蹙起:“至于么你?” “是真他妈漂亮啊!”不仅罗亦周看到了,周围其他朋友也出声附和。 “不是本地人?这种大美女我没见过,不应该啊。” “云汇木业的小女儿,之前没跟我们玩过,不过也是,谁知道了路维的德行还能跟他订婚呢?” “……” 小姐公子哥儿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罗亦周一屁股坐在靳屿身边,用手肘怼了怼他:“你知道不,前两天那女的又来找路维,那事儿当初闹得这么大,我还以为这婚结不了了呢。” “有什么好担心的?”靳屿抿了口啤酒,暖色的灯光照在他眸子里,却莫名照出几分锋利的颜色。 罗亦周噎了下:“也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娶。” “我不是这个意思。”靳屿打断他。 罗亦周:“?” 靳屿语气轻飘飘的:“现在也有可能结不了呢。” 罗亦周:“……” 虽然是一个圈子,但靳屿罗亦周他们跟路维差了四岁,从小到大也没怎么一起玩过。 靳屿今天代表家里出席这场生日宴就已经够让罗亦周惊讶,这番发言就更是意料之外。 “你就不能盼着人点儿好。” 靳屿单手支着沙发背,松松垮垮地靠着,另外一只手不断敲击着手机屏幕,似乎在跟人聊天。 罗亦周八卦劲儿上来了,抻脖子偷看他屏幕,就看到是个女生头像,就被靳屿抓包,按灭手机。 “我盼着他好有什么用?”他仍旧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我是观世音菩萨,说什么都显灵?” 罗亦周:“……” 得,您有脾气。 今天的靳屿兴致貌似不高,大家喝酒嬉闹,只有他在抿点啤酒花,静静看着。 但他身上的气质出众,随便往这儿一坐,也总能惹得女生们频频回顾。 罗亦周跟大家完了两局,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凑了过来:“阿屿,跟我说个实话,你是不是恋爱了?” “还没有。”靳屿说。 听到这个回答,罗亦周眼睛都亮了起来。 但靳屿明显不想多说,换了个话题:“你给路维准备了什么礼物?” “一个包,你呢?” 靳屿勾了勾唇:“大礼。” 又有人锲而不舍地邀请靳屿参与大家的游戏,这次他终于答应,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手机屏幕一亮,那人似乎又发来消息。 靳屿看了一眼,按灭手机。 生日宴,台上放着路维从小到大的照片,还有路家父母的发言。 大家族总是传统,作为未婚妻,贺星苒在台下看着,等到流程结束,音乐继续流淌。 有工作人员过来对路维说了什么,他脸色变了一下,跟贺星苒招呼一声,就匆匆离开。 大家重新热闹起来,有人喝了点酒,想起这场生日宴的主人公来。 “路维呢?怎么还不过来跟我们一起热闹一下啊!” 靳屿手指点着太阳穴,状似不经意地提意见:“打个电话呗。” “哦,对,打电话……” 大家又商量着由谁拨电话。 靳屿却豁然起身。 罗亦周问:“怎么了这是?” 靳屿用下巴指了指空掉的酒杯:“吹吹风,醒醒酒。” - 手机在手里响了很久。 宛若一块烫手的山芋,贺星苒咬了咬嘴唇,走出门,一路问工作人员路维的去向。 一路走到停车坪。 路维豪车众多,贺星苒也不知道他今天开来的是哪一个,夜色浓稠,她借着昏聩的光线,一个个搜寻。 好在并没有多大的难题,她很快就看到路维的车子。 却又如遭雷击般,定在原地。 那辆车子里,分明坐着路维。 而他身上,却坐着着一位女性。 透过后车窗,贺星苒隐约能看到两人纠缠的轮廓,如两只藤蔓,互相攀着。 全身血液倒流,湿润的梅雨季节夜晚,空气粘稠,贺星苒平白浮上一身冷汗。 身旁大G车窗不知何时被放下,传来短促的口哨声。 贺星苒大梦初醒般看过去,下一秒,似乎坠入另外一个梦境。 线条流畅的脸,细碎的搭在额头上的黑色碎发,半眯着的桃花眼和似笑非笑翘起的嘴角。 许久没见过的一张脸,却又莫名熟悉,好像这些年,总会在梦里见到过。 她惊讶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倒是这位前男友态度平静,朝前面的车子扬了扬下巴:“你未婚夫?” 似乎已经知道了她的一切。 贺星苒捏着手机的掌心泛出汗水,感觉天气更闷了,有些上不来气。 下一秒,靳屿双手一摊,看戏似的说:“看来你未婚夫陷入热恋咯。” 第 2 章 “……” 五年。 整整有五年没见,昔日的情侣重逢,往事做旧,一开口就是如此满含嘲讽的话。 停车坪的光线很暗,暗到几乎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也拜昏聩光线所赐,贺星苒可以定在原地,大大方方地打量靳屿。 他今天穿了一件质感不错的白色衬衫,平驳领,别了领针,是绅士做派,偏偏衣领衬衫解开了两颗,露出一片洁净的肌肤和向下蜿蜒的胸肌轮廓。 袖口也往上卷了两下,露出手臂上起伏的青筋。 半眯着那双桃花眼,黑色瞳仁轻飘飘落在她身上。 时光令他从一位少年成长为更宽厚稳重的男人,但慵懒、自由又不屑一顾的少年意气并没有在光阴流逝中损耗一点。 因此,这句“你未婚夫陷入热恋了”也足够落井下石。 贺星苒垂在身前的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往后退了两步。 跟猎物遇见猎人后的本能反应似的。 靳屿错开视线,轻嗤一声。 天际一声闷雷打破寂静,紧随其后的,那辆装着未婚夫和陌生女人的车子忽然剧烈晃动起来。 在安静停泊的一众车子里,更为瞩目。 “……” 两人纷纷怔住,倒是靳屿先回过神,手肘搭着方向盘,问贺星苒:“走?” 他可不想看现场直播。 贺星苒当然也不想,但那人是自己未婚夫。 现在她一走了之并不比打断这对苟且男女更令靳屿青睐。 她没有回答靳屿的问题,提着一口气走到那辆车子旁边。 “砰砰砰——” 连续敲三下车窗,整个车身都停住摇晃。 “谁他妈的不长眼打扰老子?”路维如野兽般撕下儒雅的伪装,并且丝毫不认为此时苟且行为需要遮掩,暴怒地按下后车窗。 直到看到窗外未婚妻子苍白而充满失望的脸,才隐隐有些收敛。 面部表情转换比川剧变脸还娴熟一些。 贺星苒扫了一眼窗内旖旎的春光,衣衫不整的未婚夫和同样衣衫不整蜷缩在座位上的女人。 内心一片苍凉。 平静地将手机递给路维:“有人一直在给你打电话。” 路维知道她是寡言少语、任人磋磨的性子,见她如此平静,认定她跟那些培养好加入高门的女生一样不会理睬这类“意外”。 他如释重负地舒出口气,接过手机。 “到此为止吧,”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贺星苒更为平静的声音响起,“我们的婚约,就此取消。” “什么?”路维难以置信地看她,“苒苒,别开玩笑了。” 两家定好的婚约哪里是说取消就取消的。 贺星苒外表看似柔弱,但内心坚定:“没开玩笑。” 这下轮到路维慌了。 路家和贺家门当户对,这桩婚姻对谁都好,他把结婚的事情搞砸了爸妈非得抽他不可。 “苒苒你听我解释,这位女士身体忽然有些不舒服,我就把她带到了车上,我又喝了点酒,所以……所以……” 如此拙劣的理由,编起来路维都有两分不信。 闷热的夜晚,四处无风,敞开的天地偏偏像一个蒸笼,愈发得令贺星苒心烦意乱。 胸口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偏偏还要看路维的表演。 “所以,”一道清澈的嗓音如从天降,带着一点戏谑,“路少爷就用嘴唇按摩其他女人的嘴唇?” “……” 路维没想到停车坪里还有第三人,懵了一下,也顾不上那位前女友。 慌忙从车里下来,定睛看着来人,脸色一变:“靳屿?” 靳屿单手插兜,松松垮垮地靠着车子,笑着打招呼:“路少爷,好久不见呢。” 语气没有半分尊重的样子。 他的出现让贺星苒有了喘口气的空挡,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并不恋战,重新向路维交代:“我们到此结束,是你出轨在先,希望到时候可以配合我跟家里说清楚。” 说着转身要走。 “贺星苒你别太天真,以为这婚是你说不结就不结的?你爸巴不得攀上我们路家。” 见她是认真的,路维彻底撕下伪装面具,步步紧逼在她身后。 靳屿恰逢其时伸出手臂拦住他,淡淡道:“路少,车里的那位正等着你呢。” 路维的前女友正犹疑地探出头来,跟靳屿的目光在空气里对上一瞬,很快又分开。 提到前女友,路维犹豫了片刻。 也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贺星苒已经打开大G副驾门坐进进去,系好安全带。 路维的目光深深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没有再追上来,转身走回车子。 贺星苒脸色更苍白了些,缓缓闭上眼睛。 车子发动,离开宴会别墅,驶向车水马龙的公路。 抓包未婚夫出轨的余怒和悲伤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跟前男友共处狭窄空间的尴尬。 贺星苒的睫毛不安地颤了颤,她睁开眼,没敢看靳屿,伸手按下侧边车窗。 有稀疏的雨丝扑在脸上,冰凉而清醒。 靳屿透过后视镜看她,没有过多关心,没有落井下石,沉吟开口问道:“住哪儿?” “云亭别院。” 靳屿皱了皱眉,点开车载导航,重新规划路线。 贺星苒忽然想到,谈恋爱那些年,靳屿好像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家庭住址。 她张了张嘴,感觉有什么东西恰在嗓子眼里,最后只干瘪地说一句:“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什么?”靳屿好像没听懂。 贺星苒默了默,解释道:“我记不得把车停在哪里了,当时情况着急……” 所以才上了你车。 靳屿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倒是很有风度:“举手之劳。” “……” 他的态度淡淡的,具体点说,应该是释然。 面对昔日恋人,释然总是好的,可贺星苒却莫名吊住了一口气。 像是站在火车轨道旁边,时光穿梭而过,击穿她的心脏,留下一阵空洞的冷风。 再次面对靳屿,贺星苒并不是全然无知无觉,只是时光太庞大,她甚至不知道应该细数哪些细节。 隐隐有一阵佛手柑配青桔的清澈气息钻进鼻尖。 贺星苒逐渐回神,看向控制台上摆着的那瓶车载香氛,手不自觉绞了绞。 当初那样的分手,靳屿应该讨厌她才对的。 居然还在车上留着她曾经“钦点”的香味。 时间的屏障似乎被打破,靳屿也趁着等红灯的空挡侧头看她,跟老友叙旧似的跟她闲聊:“相亲认识的?” 有路灯照进来,贺星苒看见他放松的右侧眼皮上一颗褐色小痣。 “嗯。”她回答。 二十六岁,开始进行以结婚为目的的相亲,在他们同龄人里不算稀奇。 “着急结婚?”靳屿又问。 “你都知道了?” “圈子就这么大,听说了点儿。” 圈子。 他们确实是在一个圈子。 贺星苒闷闷“嗯”了一声。 靳屿用仍旧不咸不淡地语气说了句:“当初也不知道云汇木业就是你家的。” 他不知道的又何止这些。 他们在临江读大学,谈恋爱,他只知道对方也临宜人,跟家里人貌似并不太亲密。 家里做什么的,住在哪里,都是谜团。 她生日在每学年第二学期尾巴,他想将礼物寄到她家里都不行。 “我……” 贺星苒想解释什么,但还没说出口,红灯转绿,习惯驾驶空客客机的男人追求速度与激情,狠踩了油门,车子冲出去。 其实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初确实是她故意瞒着的。 何况当时没说出口的解释,分手这么多年,再提起来有什么意思。 珍珠包里的手机跟炸弹一样,不断响起。 贺星苒低头看了眼,直接地给手机关了机。 能看到她如此情绪起伏可是不容易的一件事,靳屿好整以暇地看过来,贺星苒是也没瞒着:“是路维。” 男人出轨被抓包后无非是那三样:认错、求饶再威胁。 靳屿语气很平静:“必须结婚?” “家里催得紧。” “那怎么不找霸王龙?” 贺星苒一愣:“谁?” “喜欢穿增高鞋的那个。”靳屿皱眉,似乎不太愿意提。 原来是师兄。 贺星苒了然地“啊”了声,坦诚回答:“我爸看不上他的家境。” 靳屿嗤笑了声:“那你就还跟路维结?” 毕竟,整个临宜市,比路家家庭还要好的,屈指可数。 当然,靳家算一个。 婚礼在即,婚讯已经发出,全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届时都会参加,现在退婚恐怕难度重重。 而能在贺泽刚花重金请大师算出来的“良辰吉日”准确完婚,恐怕也很难再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 提到这件事,贺星苒顿时有些烦躁,秀气的眉毛不自觉蹙起来:“再说吧。” 靳屿修长的指节敲了敲方向盘,讳莫如深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贺星苒当真认为这位前男友在多年后重逢可以不计前嫌地给自己提意见。 “比如呢,”靳屿拉长引音调,颇有几分戏谑地说,“踹了他,跟我。” 贺星苒:“……” 黯淡的月色下,靳屿那双浅色的眸子里仿佛有光华流转,右眼双眼皮褶皱里的褐色小痣愈发明显。 贺星苒的内心被他短短几个字拨弄了一个来回,久久不能平静。 她猜不出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良久。 贺星苒几乎要把手里的珍珠小包捏成珍珠粉,试探着开口。 还没等说话,靳屿倏地踩了刹车,解开门锁,用下巴指了指前方,语气不甚冷淡:“到了。” - 家里是清冷的。 贺星苒小时跟着姑母住在乡下,并没有享受过贺泽刚作为“有钱人”带来的便利。 姐姐大学毕业后,贺泽刚送了她一套房产,为了不叫外人议论自己偏心,贺星苒毕业时,他也送了一套平数和地段都跟姐姐的差不多的房子。 贺星苒这些年都在忙于工作,对待这个“家”始终没有归属感,如今家里硬装都还是房子交付时的模样,软装是贺泽刚找设计师帮忙装的。 她添置的不过是两台除湿机,和价格不菲的床垫。 她简单地洗个澡,躺回床上,屏蔽掉路维的全部消息,然后在备婚群里艾特全体成员。 【今晚在见到路维和前女友在他车上,两人感情还很好,我就不横刀夺爱了,婚礼取消】 话是场面话,但话的含义耐人寻味。 知晓这番发言会引来多少消息轰炸,贺星苒发完消息,直接关掉手机,盖上被子,进入黑甜梦乡。 她做了个梦,梦里重新回到十八岁。 回到临江市,回到大学,睡在狭小的宿舍床帘里,姜子格在跟孟茜茜看韩剧。 宿舍的老电扇吱呀吱呀地转,室友抑制不住的笑声或高或低传来。 梅雨季,天气闷热,纵使是她天生体寒的体质,也热得后颈浸出薄汗。 “苒苒,别睡了,你男朋友在楼下等你。” 姜子格站在宿舍床爬梯上,掀开窗帘叫醒她。 男朋友? 是谁。 她还没来得及问,就又听姜子格说:“你抓点儿紧,人已经站在楼下等你半个小时了。” 孟茜茜小声说:“格格,别吵她,靳屿说他再等等,让苒苒多睡会儿。” 是靳屿啊。 贺星苒彻底放松下来,翻个身。 天光大亮。 那段在她人生中最松弛,最自由的时光,已经如梦般远去。 贺星苒眯着眼睛看了会儿窗外的刺目的阳光,深吸一口气,做足心理准备似的给手机开机。 明知想此时退婚会有一场恶战要打,但没想到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贺泽刚。 一开机,他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苒苒?昨天不开心?怎么突然说出退婚的话,路维对你很好,他前女友找上门也不会影响你以后路太太的身份。” 爸爸的劝告声在耳边如同魔鬼念咒,贺星苒放下手机,翻个身,闷声道:“可我昨天抓到他正在跟他前女友接吻,还有,还有……” 后面的话她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但身为男人的贺泽刚完全明白了,噎了一下,换了个劝慰思路:“只是接吻而已,接个吻怎么算出轨呢?” “爸爸见过太多男人,男人就像猫必须允许他偷腥,结了婚就会收心了。” “……” 她不出声,贺泽刚知道自己女儿虽然话少但主意正,赶紧换了个策略:“云汇现在生意很难做,你也不想爸爸到处筹不到资金是不是?你不为爸爸,你也得为你姑姑想一想,她对你那么好,就是想看到你结婚。” 开始道德绑架。 这些话从要去她去相亲开始,贺星苒就已经听了八百遍。 可偏偏绑架对了。 贺星苒可以不在乎云汇的生意,但没办法不在乎还在病床上、待自己如亲生母亲的姑姑。 贺泽刚的电话不知道是什么时间挂断的。 昨晚喝了香槟,又没睡好,此时头痛欲裂。 贺星苒抬手敲了敲脑袋,倏地又想起靳屿的那句话:不如踹了路维,跟我。 她当然不认为分手多年,以靳屿的条件和性格,会徘徊在原地等她,可他会这么说,大抵也不会是玩笑。 踹了他,跟我。 踹了他,跟我。 脑海里盘悬着着句话,胸口也不自觉发热。 如果必须要结婚,如果只能在出轨的未婚夫和前男友之间选择。 贺星苒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她颤抖着手从床上捞回手机,点开拨号键,手指的肌肉记忆已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按出那串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 这么多年,他换手机号了没? 当初的分手闹得并不愉快,靳屿有没有给自己拉黑? 看到是她的号码,他愿意接电话吗? 拨号彩铃持续在耳边响着,贺星苒心里仿佛开始一场海啸,滂湃激荡,久久不息。 “喂。” 一声短促的、清澈的、没有任何情绪的音节,彻底结束她的惴惴不安。 贺星苒紧张地咽了咽唾沫:“靳屿,是……是我。” 第 3 章 远方的天空澄澈明朗,日光将朝南的卧室照个囫囵,细小的尘埃在光芒下浮动,中央空调运作和贺星苒的心跳声交相呼应。 自报家门后,对面仍旧沉默而冷静,短促地发出一个音节:“嗯?” 并不想主导对话。 贺星苒听到自己犹豫的,如蚊吶般的声音:“昨晚你说的话,现在还作数吗?” “哪句?”靳屿明知故问。 肩膀紧绷起来,昂贵的床垫按照人体记忆将她完美包裹其中,稍微给了贺星苒一些勇气和安全感:“就是让我别跟路维结婚,可以……可以跟,跟你那句。” 胸口好似跑马,太阳穴和心脏都因剧烈的情绪起伏而鼓胀得痛。 空气更为静默。 无线信号传来对面微弱的电流声。 她好似被抽空全部力气,不敢等待答案,匆忙挂断电话。 当初的分手并不体面,她怎么敢要求靳屿仍旧不计前嫌地帮自己? 没有谁天生就有责任充当天神,一次又一次拯救毫不相干当人。 - 从抓包路维偷腥、但家里人都不同意取消婚约开始,贺星苒退婚的事情就陷入僵局。 路维也从最开始的威胁,随着贺家向贺星苒施压转变为怀柔政策。 【苒苒,我错了,那天是我一时冲动,我保证已经跟阿谭断干净了】 【都是阿谭勾引我的,我只是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 【宝贝别气,银泰H家专柜又到了一批新包,下午有时间我陪你去逛逛】 “……” 路维要是坚定选择前女友,贺星苒还能在怨恨他不遵守契约精神之外,赞他为真爱勇敢。 他在几天之内的摇摆不定,无非是权衡利弊精于算计后的最优解,只会让贺星苒感到一阵荒唐。 她顶着压力,不妥协领证,犟起来着实也让贺泽刚没办法。 离他重金请大师算的“黄道吉日”越来越近,他愈发着急。 贺星苒被他道德绑架到走投无路,周三下班后,去看望了躺在病床上的姑姑。 姑姑年纪大了,脑梗手术过三次,浑身插满管子,昏迷不醒,身体状况并不乐观。 瘦成纸片似的,躺在病床上都很难看到被子的起伏,贺星苒身心俱疲,在姑姑床前坐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贺星苒选择进入一段的婚姻的理由其实更为荒诞。 贺泽刚乘着改革开放的风,抓住时代风口,靠着倒卖录音机,从农村泥小子跃升阶层。 农村老家风俗传统崇拜非自然力量。 贺泽刚发迹时,从香港过来的大师给他算了一卦,大师说他命里属金,其姐贺兰芬属土。 土生金,贺泽刚的命数运气都跟贺兰芬休戚相关。 贺泽刚惊呼大师神机妙算。 贺泽刚小时家里穷,是贺兰芬一手将他拉扯大的,又鼓励他离开村子出去闯荡,后来帮忙他的两个女儿,为此孀居三十年。 贺泽刚发迹后自然也对贺兰芬敬重有加。 只是这两年互联网电商红利退去后,云汇木业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刚好赶上贺兰芬住院,贺泽刚又找曾经的大师算了一卦。 大师说贺星苒命格跟贺兰芬是一样的土命并且旺贺泽刚,若贺星苒命里有机会合化成功,就能助力贺泽刚平步青云。 而合化最好的方式则是让贺星苒找个八字跟她相合的男人结婚。 精挑细选之后,路维是唯一的人选。 贺星苒在乎姑姑的健康,也知晓这位朴素传统甚至有些封建的女人最大的愿望是看她结婚,所以她答应了。 可是,姑姑,难道结婚生子比我的幸福快乐更重要吗? 贺星苒轻轻地问,病床上,苍白的妇人并没有回答。 【准备好户口本,明天上午八点我去接你】 领证的日期近在咫尺。 贺星苒不打算再忍,回家的路上,在等待红灯的间隙,点开购票APP,顺手买了张飞往北方城市的机票。 简单带了些维持皮肤状态的有效护肤品,贺星苒把车停在家里,乘坐出租车去了机场。 仍旧是南*航空的航班,这几年因为工作需要,贺星苒会亲自出差洽谈业务,每次都乘坐南*航空的航班。 贺家孩子很多,贺星苒还是夹在中间的老二,是最不受重视的那个。 为了不让贺泽刚和后妈讨厌,她总是在战战兢兢地扮演乖孩子,从小到大身上的标签排除不了“听话”二字。 抗婚,并且在领证之前逃跑。 贺星苒在有限的生命里从未如此叛逆过,像希腊神话里的阿格硫斯,可以为了自由而不计后果。 唯恐贺泽刚发现自己不见,把手机调节成了免打扰模式。 恐惧,激动和不安混作一团填满她的脑袋,她的心跳不自觉加速,思维在混乱又遵循秩序中摇摆。 商务客舱座位并不拥挤,浑浑噩噩中,过道另一边两位青春期模样的少女的交谈吸引了贺星苒的注意。 “你的飞行日志准备好了吗?确定今晚的机长是他吗。” “他真的要把我帅晕,才二十六岁,据说是南航历史上最年轻的机长呢。” “就连名字都很好听呢!靳屿。” 少女们怀揣着见到梦中神祇的心情,叽叽喳喳的声音明亮又轻快。 贺星苒只听清“靳屿”二字,身躯一震,豁然看向她们。 小桌板上放着的12.9寸ipad屏幕上,赫然放着一张靳屿的照片。 配合公司新媒体发布的照片,他站在航司大厅里,一袭利落的夏季工装遮住挺直又高大的身材。 瞳仁又黑又亮,唇边淡淡勾着,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扬,有几分游刃有余的玩世不恭。 夜间航班的灯光并不明亮,还有电子屏幕的反光,可贺星苒还是一瞬间就将他认了出来。 “一八五,桃花眼,飞行员,不抽烟,少喝酒,飞行成绩又棒,”其中一个小姑娘眼满桃花如数家珍,“也不知道他大学时期被哪个姑娘搞到手。” “能跟他谈一天恋爱就会很快乐吧。” “屁嘞,”另外一个姑娘教育恋爱脑姐妹,“瞧他这张脸,这么帅气的男生身边肯定围绕着一群莺莺燕燕,有什么美女能入他的眼?换女朋友不得比换衣服还勤……” 话说一半,注意到过道对面那道直木的视线,两个姑娘看过去一眼,忽然又纷纷脸红了起来。 还以为吵到人休息,讪讪地收回目光,半晌,又压低声音说:“这个美女姐姐,应该能。” 准备工作做完,按照塔台指示,飞机驶入规定跑道滑行,起飞,机舱内陷入一片昏暗。 她叛逆过。 在大学,在十八岁。 记忆再珍惜,也仍旧在时光里逐渐模糊,模糊到混乱了一些细枝末节。 但关于那段记忆的感受挣脱的时光束缚,仍旧清晰。 有人说,人的一生只活几个瞬间。 对于贺星苒来讲,人生的几个瞬间只活了两个字:靳屿。 夜幕灌满沉郁的色调,俯视着寂静的机场,客机逐渐在夜色里隐没,在高空中留下左红右绿尾白的踪迹。 贺星苒叹息一声,戴上真丝眼罩和颈枕,预备浅眠。 安稳攀升后,机舱内广播准时响起,机长清澈又低沉的声音扩散开。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乘坐中国南方航空cz1234次航班,本次航班由临宜飞往阳城……” “哒”。 贺星苒紧绷的弦断开。 她一把扯掉眼罩,睁开眼看着滚动航空讯息的屏幕,血液上涌,脸上泛起大片的红,悄无声息地淹没在黑夜里。 是靳屿。 明明是念着千篇一律的广播,但他的咬字极为清晰,又有股漫不经心的懒劲儿,显得洒脱又松弛。 潘多拉的魔盒被打翻,猝不及防的,贺星苒的思绪被回忆填满。 - 认识靳屿那年,十八岁。 大一新生报到后,开启为期两周的军训。 九月初的临江市,天气里的燥热丝毫未减,艺术系美术专业两个班和播音主持四个班女生混成一个方队,幸运地被分配在宿舍楼下人行路上军训。 空气闷热,蝉鸣起伏,阳光偶有漏网之鱼,穿过繁茂的树叶照在皮肤上。 好多姑娘吵着热,跟年轻的教官连耍赖带撒娇,争取多几次以分计算的休息。 贺星苒没参与。 因为军训第二天,她中暑晕倒了。 眼前一黑,残存的听力只让她听到周围女生的惊呼声,逐渐有些意识时,她感觉自己如在海浪托举着的地方,晃晃荡荡惹人头晕。 她最怕水了,下意识挣扎。 “我靠靠,”身边有人惊呼了声,“这姑娘怎么鲤鱼打挺呢?” 抱着她那双有力的手臂将她箍得更紧了些,男生居高临下,冷漠的嘱咐:“别乱动。” “……” 好冷漠,好高傲。 在炎炎夏日里,仿佛一杯掺了薄荷的柠檬水。 贺星苒迷迷糊糊里只看到了一节修长的脖颈,还有收得很紧很清晰的下颌线条。 送她去医务室的这位看上去是个好人,她在心里简单做了判断,然后就又晕了过去。 悠悠转醒时,鼻尖萦绕的消毒水气味刺激着感官,贺星苒清醒了许多,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病床上,白色的屏风将一个个小床跟豆腐块似的隔开。 手背上还插着输液管。 “靳雨同学?”穿着白大褂的校医走过来,叮嘱她,“你体质太差,军训时最好带藿香正气水,今明两天也不要训练……” 靳雨。 是送她来医务室的人么? “靳雨,靳雨同学!”贺星苒一走神,校医就扬高音量,耳提面命,“记住了没?” 没有必要纠正校医的称呼错误,贺星苒头还晕着,懵懵然点头:“嗯……好。” 校医又嘱咐了三两句,离开。 军训时期的医务室,到底算不上安静,屏风左边的那床,逃训过来的新生正一起打游戏,还有人在谈恋爱,相比之下右边就安静得过分。 贺星苒好奇地把头偏向右边看去。 那扇屏风跟活了似的,立马向脚下缓缓挪开。 没了屏风才知道,两张病床之间离得很近。 病床上躺着个男生,没穿军训服,简单的白衣黑裤都掩盖不住身材的颀长高挑,脸上叩一顶黑色鸭舌帽。 从露出的一点肌肤来看,清晰的下颌线,冷白皮,无论如何也该是一枚帅哥。 贺星苒多瞧了两眼。 那人却忽然摘下帽子,长睫抖动了下,桃花眼半睁开,冷淡地往她脸上扫了眼,有几分恶劣地问:“你是靳屿?” “那我是谁?” 日光下,他的瞳色很浅,是琥珀色。 星星点点的光芒照在他右侧眼皮的褐色小痣上,令本就拽得二五八万的男生看着更帅的有辨识度了。 作为从小浸淫在艺世界的姑娘,贺星苒更在乎视觉效果,明白了这人就是送她来医务室的人,可本就中暑的脑子更不转,木木地回答:“那你是……贺星苒?” “……” 她的回答让靳屿多了点玩味的兴趣,他坐起来,冷冷戴上帽子,脸遮了大半,但拽哥的气质更甚。 “哪个xing,哪个ran?” 贺星苒乖乖回答:“星球的星,时光荏苒的苒。” 靳屿:“……哦。” 贺星苒:“……” 男生就此不再说话,低头刷着手机。 平日靠屏风建立的社交距离被无情打碎,贺星苒从小到大乖极了,连话都没跟男生说两句。 这位拽哥在身边,中暑的感觉更严重了。 不说话不是,说话也不是。 但还是要有点礼貌,犹豫片刻,贺星苒开口:“今天,谢谢你。” 拽哥终于舍得从手机上抬头,轻轻点头,算是接收到了她的致谢。 就那么一下轻飘的动作,没有再搭理她的意思。 过了会儿,旁边的窗户忽然被从外面拉开,热气跟一个穿军训服的男生一起出现:“屿哥,网吧去不!” 拽哥慢悠悠起身,也没说去还是不去,但他要离开,不管怎么说还是让贺星苒喘口气。 紧绷着的肩膀刚放松,眼前就压下一道阴影,她睁着眼睛看他黑色裤子,头顶是靳屿懒洋洋的声音:“舒服些记得去医院。” “?” 贺星苒抬头。 靳屿指了指她额头:“校医说可能要缝针。” 难道刚才摔倒是额头先着地了? 贺星苒本就苍白的脸愈发白了,顾不上还在吊水,直接抬手在脸上乱摸,唯恐有什么损伤到颜值的硬伤。 “我靠我靠,”窗外的男生又说话,“屿哥,你就别逗人家姑娘了呗。” 贺星苒停下动作,红着眼眶看他。 靳屿下巴紧绷着,慢慢别过脸去。 穿着黄色外卖服装的小哥拎着奶茶袋子出现在门口喊了声:“靳屿!” 靳屿指了指病床:“给她。” 交代完,靳屿抬腿往前走,没两步又顿住,隔着外卖员略显臃肿的身躯,认真道:“不好意思。” 默了默,补充一句:“好好休息。” - 像是做了一场短暂梦境。 梦醒时,飞机正在巡航期,机组乘务人员见她醒来,热情地在她身旁蹲下,咨询她需要的食物。 “一杯清水,谢谢。” 乘务员很快帮她倒好热水,又因为她是铂金卡旅客,乘务员了解她的喜好和乘机习惯,热情询问道:“贺女士,刚才看您在睡觉没有打扰你,请问本次航班还需要我们填写飞行日志吗?飞机正处于巡航阶段,机长说可以帮大家签lg。” 贺星苒愣了一下,将飞行日志递了出去:“好。” 乘务员并不意外,接过送进驾驶舱。 这位铂金卡会员在五年里乘坐了五百次他们航司的航班,并且无一例外,每次都递出飞行日志,由机长填写,机长、副机长和其他成乘务员一起签名。 乘务内部还推测过,她应该是飞行爱好者。 机组人员很快填好日志,送回来时年轻漂亮的乘务员没有按捺住八卦之心,不由得悄悄打量起贺星苒。 两人目光在空气里短兵相接,乘务员有些尴尬,匆忙收回视线,压低声音道:“靳屿机长托我向您转达消息。” 贺星苒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毛毯上抓了一下。 “他说,抵达阳城,请您等他。” 第 4 章 那天的通话由她结束后,两人并没再次联系。 贺星苒本认为是凑巧碰到他执飞,靳屿却能通过空乘准确地向她传递消息: 等他。 不容置喙的一句话。 似乎从没想过贺星苒会质疑、不听从。 早在最初相识之际,贺星苒就大致了解靳屿的性格。 他高傲、自信,从容,冷静又懒散的气质令他在帅哥云集的飞行技术专业,也足够鹤立鸡群。 是以最开始,贺星苒根本没想过他居然是同级的学生。 后来军训,飞行技术和民航电子电汽专业在艺术系方队旁边,贺星苒也借着向左看齐的机会,频频偷偷看他。 他人缘极好,随便往哪儿一站就会主动吸引很多男生女生向他靠拢。 年轻的少年们站在一起嬉笑怒骂,他即便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仍旧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淡漠和冷清。 那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这种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矜贵气质,是靠相当优越的生活背景和足够满足自身人格发展的家庭环境才培养出来的。 因为体弱,贺星苒军训里晕倒了两次。 跟靳屿渐渐熟悉后,他撺掇她装晕,带她逃课去江边坐轮渡,去藏在街巷里的只有老临江人知道的苍蝇馆子吃一碗鸭血粉丝汤。 年少时的时光总是大把大把不值钱,论斤卖似的,他们随意挥霍一个下午的时光,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但那天的收尾并不好。 委托临江航空航天大学培训飞行员的航空公司来学校,让飞行技术专业的同学填写委托书,导员到处也找不靳屿。 加之领导突击检查。 贺星苒和靳屿被一起带进导员办公室,接受审判。 靳屿照旧没当回事儿,听了导员训斥两句,就开始填写航司发下来的委托书。 贺星苒惨了些,被辅导员一通训斥:“刚到大学就敢逃训,干吗去了,说!” 贺星苒从小到大都是老师眼里的乖学生,人生头一次被老师指着鼻子训斥,肩膀瑟瑟发抖,哆嗦着嘴唇,哪儿敢撒谎,认真回答:“去吃饭。” 导员:“好吃吗?!” 贺星苒:“……挺好吃的。” 导员震怒,“砰”地敲了下桌子:“你还敢跟老师贫嘴?” 贺星苒吓得浑身哆嗦,脸比煮熟的虾还红。 身后忽然伸出来一条手臂,轻轻给她拉到身后。 他的肩膀平直宽阔,干净的衣服上有着白麝香混着香柏木的味道,极为清澈又令人安心。 贺星苒懵了一下,就听到靳屿懒洋洋地跟老师说:“这事儿怎么看我都是主谋,老师您有脾气冲我来,她一姑娘,都要被吓傻了。” …… 当然,最后两人喜提两份检讨。 可在暖色的黄昏里,贺星苒第一次受到别人的保护。 - 作为商务舱旅客,贺星苒最先下飞机,有靳屿的同事在廊桥尽头等她,将她引进阳城机场南航办公室里。 已是凌晨,按照贺星苒规律的生物钟此时应该进入睡眠,现在硬撑着,思绪不自觉开始发散。 停机坪上,飞机按照塔台指令有序地滑行、起飞降落,跑道两侧的指示灯熠熠闪光。 哑静、秩序井然。 贺星苒瞳孔逐渐涣散,外面的颜色混成一团。 视线里逐渐出现一道颀长又挺拔的身形,穿着航司的夏季制服,肩膀上的肩章熠熠发光。 白色的衬衫下摆整齐扎在黑蓝色西装裤内,愈发显得腿直而长。 拉杆箱在地面轱辘声渐渐唤回贺星苒的思绪,等到她彻底回过神,靳屿已经站在她面前。 黑色碎发耷拉在额头上,眉头皱着,漆黑瞳仁里有着厌烦。 “……?” 贺星苒困惑地看着他,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被自己用嘴巴无情啃着的手指,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立即松嘴,飞速将手藏回身后。 动作一气呵成,相当之迅速。 贺星苒:“……” 啊啊啊啊啊。 内心一阵咆哮。 她有个小毛病,紧张或者心烦意乱的时候会下意识啃指甲。 大学的时候她开始化妆,每次都把指甲啃得红红,口红蹭到下巴,靳屿稍微有点洁癖,一见她啃指甲就拧眉看她表示不可以,她再啃肯定会被小小“惩罚”。 刚刚她在啃指甲。 靳屿看到,皱眉了。 她看到他皱眉,停止啃指甲还把手背到背后。 旧日情人再见面,眼里心里都没有对方,但肌肉记忆和本能反应还替他们本人记着。 气氛开始有些微妙的尴尬。 靳屿不动声色地偏开头,走到旁边的自动贩售机,取了一瓶白水,又问:“喝什么?” “矿泉水就行。” 都是成年人,彼此默契地不提刚才的尴尬。 从临宜到阳城,飞行时间只有两个半小时,短途飞行,靳屿神色轻松,并无倦怠。 喝水润过喉咙,他屈起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面敲了两下,不容置喙道:“谈谈。” 有种没写作业但被老师点名的尴尬,贺星苒硬着头皮问:“谈什么?” “那天你为什么挂电话?”靳屿打直球,漆黑眸子一瞬不瞬看她。 有种很难糊弄的冷静。 他的坦诚布公倒是让贺星苒难以招架,就像是谈生意时,她做好了经销商或者平台跟她扯皮的准备,结果对方直接很有诚意让利两成。 “哪天?“贺星苒还是决定装一下。 靳屿看穿她的把戏,冷嗤一声,直接点通话记录,然后把手机推到她面前。 “六月二十五号下午一点零八分,”他敲了敲桌子,自然而然地开始主导对话,“我休假,在睡觉,隐约听到你问我是否想结婚。” 很冷静,又很松弛,跟闲聊似的。 贺星苒工作了这么些年,比大学时独立强硬了不少,哪有面对前男友还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道理? 她捏了捏水瓶,决定更坦诚并先他一步推进对话:“是,你没听错。” “不过你没有给我答复,”她顿了顿,“没有肯定回答就是拒绝,不是吗?” 潜台词是,虽然是我主动向你提出结婚,但你没回答,姐当你拒绝了,姐不care。 潇洒一击。 说完话,贺星苒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一百分。 “啧。” 还没开心两秒钟,就听到对面笑了声。 一侧嘴角勾起,皮笑肉不笑似的,偏偏那双桃花眼足够惹眼。 “这么霸道呢,公主?”靳屿笑得混不吝,“你前女友在你睡觉的时候打电话给你说想结婚,你也得愣个两三秒吧?” “……” 贺星苒斩钉截铁:“不会。” 靳屿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估摸着在等她的后续,是不会愣住就拒绝,还是根本就不会接电话。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我是直女,没有前女友。” 靳屿:“……” 几年不见,这位前女友是不是进修了什么口才课程,变得牙尖嘴利。 他正色起来,向前弯了弯身子,忽地靠近些:“我现在的回复你。” 他故意停顿两秒,缓缓道:“可以。” 靳屿帅得很绝对,紧收的下巴,折叠度很高的侧脸,脸型和鼻梁线条都是冷硬的,偏偏有双无情似有情的眼睛。 让他看上去总是又拽又有情。 两个字像小虫子似的钻进耳朵。 贺星苒从未想过今晚的走向居然是这样,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您别多想。” 明明用了“您”字,但靳屿的语气并没有半分尊敬。 “工作这几年,总是在天上飞,谈了四年的前女友嫌我休息时间不固定,说了分手,去美国留学,火速跟一美国佬热恋到谈婚论嫁,前几天在朋友圈宣布了婚期。” 他拧开水瓶,灌了一口白水,给了贺星苒消化的时间,然后继续说:“爷的胜负欲上来了,想先她一步结婚。” 谈了四年的前女友。 也就是分手不到一年就谈到新的了。 并且恋爱的时间远远超过他们两个。 知道不该有情绪,也没立场有情绪。 毕竟当初是自己提出的分手,可此时贺星苒胸腔仿佛浸了盐水,又酸又涨。 “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就算是分手多年,但她还有理由站在旧友的立场上,劝说一句。 靳屿定住目光看她,反问:“那你呢?” “……” “我们不一样,我有我的苦衷。” “你有你的苦衷,我有我的理由,”靳屿扬了扬眉,“这么一看,还挺合适呢。” 贺星苒:“……” “那好吧。” 思考足足五分钟,贺星苒看向靳屿的眼睛,极为认真地说。 视线在空中交汇,靳屿目光寡淡,相当平静。 只是浅浅点头,懒洋洋地回答:“那合作愉快。” 彼此有目的的结婚,当然是一种合作。 贺星苒也勾唇笑笑,她有梨涡,看着很甜美:“合作愉快。” 但合作的婚姻,总要有条款约束。 贺星苒在脑内过了一遍之前经由她手的合同,简答提出几点:“我们最好尽快领证。” 毕竟今天是偷偷跑出来的。 靳屿松松地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耷拉着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不甚在乎的样子。 “我家里那里一定是要知道我们结婚的事情的,如果你家里有必要,我也会配合帮忙,领证之后我们再补一份婚前财产协议。” 她名下有公司,靳屿任职机长的收入可能不够高,但他是靳家独子,手里说不定有多少股份。 两人的资产涉及范围很广,还是提前划清比较好。 贺星苒说完,定睛看着靳屿,等待答案。 靳屿慢慢掀开眼皮,眉眼有几分不耐:“都随你便。” “……” 态度甚为恶劣。 贺星苒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如果有共同支出,记得要记账,算清楚比较好。” 证还没领呢,就算出接下来的好几步。 靳屿扬了扬眉,表示k。 貌似没有什么待补充的 今天经历太多巨变,贺星苒的电量已经被用光,迫切需要回酒店睡觉充电。 她又打量了靳屿两眼,犹豫着开口:“那今天,到此结束?” 靳屿抬眼。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短兵相接。 大少爷终于开了金口,问道:“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忘性还真大。 贺星苒已经拎起包包,但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有共同支出要记账,算清楚些比较好。” “啊。”靳屿懒洋洋地拉长音调,指了指她喝过地矿泉水瓶,慢条斯理地点开手机微信。 “现在算。” 他说。 第 5 章 贺星苒的视线从矿泉水挪到靳屿脸上,略带疑惑地“啊”了声。 靳屿又重复一遍,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听错。 靳屿并不是一个在金钱上斤斤计较的人,现在为了一瓶矿泉水计较,只能说明两件事: 1.靳家破产,他现在的资金状况堪忧。 2.他找茬。 靳家的企业在临宜是龙头,一旦有大震荡,贺星苒没有没听说过的道理。 那就只剩下唯一的原因: 他故意的。 贺星苒在心里默默复盘了下刚刚的对话,她足够冷静、公事公办,也丝毫没有损害到他的利益。 大少爷的脾气时有时无的,她有点拿捏不准。 不过马上就是要领结婚证的合作关系,贺星苒决定让让他。 她收回思绪,把手机掏出来:“不好意思,马上就转给你。” 靳屿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稍稍偏了偏,仍没说话,眼眸在冷色灯光下照的有些淡,分外冰冷。 贺星苒顶着他的目光,点开微信扫一扫,主动上前一步,扫靳屿的二维码。 “叮”一声,扫码成功。 “哎?”贺星苒疑惑地咕哝了声。 靳屿看向她。 目光在空气中对上,贺星苒咬了咬嘴唇,小声提醒:“你点错二维码了。” 靳屿:“?” 贺星苒:“微信转账直接扫收付款码就好,不……不用加好友。” “……” 话音落下,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靳屿的目光更冷了一些。 含了冰碴似的,向她包围。 靳大少爷并不喜欢被人戳穿错误? 贺星苒刚想打个补丁,就听到他懒洋洋的“哦”了一声。 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了两下,调出收付款码:“不好意思,没跟人AA过,没经验。” “……” 又被他装到。 贺星苒赶紧扫码,把钱转过去,见支付页面付款成功,尴尬地晃了晃手机:“转过去了。” 靳屿淡淡“嗯”了一声。 兴致明显不高。 可能是刚刚不小心点开个人名片二维码的事情让大少爷明显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当初并不是和平分手,两人闹得很不愉快。 靳屿朝她放狠话:我再来找你我是狗。 贺星苒那时也认定两人这辈子不会产生任何交集,把他所有联系方式都进行拉黑删除一条龙服务。 谁能想到,命运无常,两人兜兜转转,几年后重逢。 关系居然比当时更进一步。 气氛逐渐有些微妙。 贺星苒知道再说什么也都徒劳,只好勾唇笑笑,表示友好:“那……?” “那再见。”靳屿没等她说完,就豁然起身,手掌搭在拉杆箱上,先她一步迈开长腿,径直往出走。 贺星苒沉一口气,背好包包,慢吞吞走在他后面。 两人之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曾经的初恋在身边,哪怕只是喘气,都已经够尴尬。 还是要保持距离比较好。 左边换衣间的门忽然被拧开,换了便服的空乘见到靳屿,都是同事,平常地打招呼:“靳机长,还没走呢?” 说完,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微笑着点点头:“贺小姐也在。” “……” 和靳屿之间被她有意拉开的距离,此时又以空乘为中心,无形中拉近。 贺星苒尴尬地捏了捏包,忽然想到什么,问空乘:“您认识我?” 然后就又想起一件事——靳屿怎么知道她坐这班航班的? 前面身材颀长高大的男人顿住脚步,单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说:“贺小姐贵为我司铂金卡会员,想不认识您都难呢。” “……” 明明是在用敬语,但拉长的语调和阴阳怪气的“呢”总是透露着几分欠揍。 贺星苒不太懂航空公司的制度,空乘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妙,赶紧打圆场:“贺小姐是我司最高级别会员,开航前准备会时会确认旅客名单,特殊旅客和高级会员会被特别关注。” 贺星苒:“?” 又想到这么说似乎不太准确,补充道:“但也不是所有高级会员都会被特殊关注,只是您……” “只是您四年内乘坐我司航班超过二百次。” 空乘还没说完,就被靳屿径直打断。 头顶廉价的冷白色白炽灯打在他的眼睛里,冷淡,又莫名有几分贯穿人心的犀利。 其实空乘想说的是,因为贺星苒实在是美貌得过分,乘务组都对她有印象,关注度才高些。 而贺星苒在靳屿的目光注视下,思绪瞬间乱了。 民航公司委托高校培养飞行员,毕业后成绩合格的飞行技术学生直接入职航司。 是以,大学时贺星苒就知道,如果不出意外,靳屿将入职哪个公司。 他又精准点出她这些年频繁的飞行轨迹。 是不是在质问:你怎么就盯上我们公司的飞机,是盯上航司,还是盯上人了? 最重要的是…… 他的猜测是对的。 贺星苒脑子乱乱的,嘴比脑子快:“因为其他航司的飞机发动机噪音对不上我的频率。” “……” 空气重新安静下来。 刺目的冷白光线下,靳屿额角青筋一跳。 有人坐飞机在乎飞机餐,有人在乎服务,她居然格关注发动机噪音频率! “……” 到底在说什么!!! 贺星苒赶紧低下头,不让表情暴露内心的崩溃。 对面男人却浅浅笑了声:“那贺小姐的癖好还挺有趣。” “……” “可以跟我司机务交流一下飞机发动机的维修和护理。” “……” 夜色更深了,男人不再在无用的事上过多停留。 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一起?” 啊? 贺星苒抬头,发现他是在跟空乘说话。 航司给他们统一安排酒店,一起打的过去很正常。 可现在…… 空乘看了眼贺星苒,有点不明白这位年轻的机长到底在想什么。 专门把人留住,又不跟人家一起走。 贺星苒知道自己再多待也是自讨没趣。 背着包包从靳屿身边越过时,他扬了扬眉,通知的语气:“我是后天早上的班次。” 回临宜的。 回去后两人领证。 “那,”贺星苒颔首,“到时候见。” - 隔日,贺星苒起床后看了眼手机,长时间设置成勿扰模式的手机,一点开微信,就冒出来一堆消息。 贺泽刚、后妈、路维包括路维的家人都在对她轰炸。 早上,按照约定的时间,路维去接贺星苒去民政局,久久没有等来她,便给贺泽刚打电话,贺泽刚来到贺星苒家里,找物业开门,发现她并不在家。 大家终于慌了神,去公司找她,逼问她的合作伙伴林乔,但林乔被贺星苒打过预防针的同时也并不知道她在哪儿。 一上午,他们在临宜乱成一锅粥。 刚开始决定逃跑,把烂摊子甩给他们的时候,贺星苒慌乱害怕,现在看他们如此,却莫名感到爽快。 贺星苒迎接着阳城硕大的太阳起床,心情大好地化了全妆,然后到商场挑了一条喜欢的裙子,很自在地去见殷甜。 殷甜是她跟着徐广莲老师学习苏绣时的师姐,学成之后就回到了阳城。 两人本来已经断了联系,今年才因为工作的事情才又联系上。 师承徐派大师,苏绣技艺只是一道考核标准,如何传承这门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每个手工艺人需要思考的课题。 虽然从不被贺泽刚喜欢,但贺星苒是他所有孩子里唯一一个继承了他商业头脑的人。 贺星苒意识到全靠“高雅”撑不起学徒对苏绣的热情,想要苏绣发展更好,就要让其参与到更多人生活里。 不卖情怀,不道德绑架,让苏绣学徒能从这项技艺里赚到钱。 短视频和泛流量兴起,贺星苒不顾师父的反对,投身短视频行业,在宣传苏绣的同时也抓住平台想做电子商务的风口,使用电脑刺绣机制作一些非手工可量化生产、单价较低的苏绣商品贩售。 同时在线下,她也帮其他绣娘卖一些单价高、纯手工的苏绣作品。 利用之前积累的人气和人脉,开办展销会,帮高级手工艺人营销。 今天就是跟殷甜师姐谈做展会选品的事情。 聊完公事,殷甜请她吃饭,开车去饭店的路上,问她:“怎么就退婚了?” 贺星苒淡淡道:“不合适。” 这位师妹,在一起学习的时候就话不多,心里有想法也不表达。 殷甜很有分寸,没多问,但她感情稳定后就喜欢给人拉郎配对:“一会儿带你见下我老公的大学室友,也是飞行员,年纪轻轻就升机长了,前途无量呢。” 师姐跟老公是姐弟恋,老公虽不是阳城本地人,但被航司委派到阳城基地,也就在这儿定居。 更具体的,贺星苒并不了解。 贺星苒可不想再相亲了,连忙摆手拒绝:“我这儿还得缓缓呢。” “咱们一边儿挑优质男一边缓情伤,我老公跟他室友打视频的时候我见到一次,哎呦喂,我这已婚少妇都被帅心动了。” 说得激动,殷甜拍了拍贺星苒手背:“这么个帅哥摆在眼前,姐姐保准你的情伤立马药到病除了。” “……” - “不是我说,你老人家的情伤这么多年还没治愈呢?贺星苒是漂亮,那再漂亮也不能让你茶饭不思四五年啊!” 见到大学室友,黄钧泽开心得嘴角往上飞,说得话却挺不招人爱听。 从一上车,靳屿就听他念叨,现在已经免疫了,任他口若悬河,他自昏昏欲睡。 在副驾驶上双臂环胸而作,一语不发,连个眼神都不给。 “操,”过了俩红绿灯,见他还不说话,黄钧泽真急了,骂了声,“你还真对他念念不忘啊?咱班胖子都当上爹了,你还在这儿玩纯爱?” “知道的是你不想谈恋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么多年在给逝去的初恋守节。” “……” “你们临宜政府没给你颁个贞节牌坊?” “……” 靳屿忍无可忍,朝他投去冷冽的眼锋:“开车也堵不上你的嘴。” 黄钧泽的嘴唇肌肉记忆似的动了两下,但好像被压迫住了,没发出声。 大学做了四年室友,成日在一起插科打诨,但靳屿身上莫名有点无论如何也化解不了的生疏气息。 他一冷脸,真让人哆嗦。 黄钧泽安静了几分钟,慢慢回过味儿来,“靠”了声:“不是,屿哥,谁家开车他妈用嘴啊?” “……” 阳城以烧烤闻名,所以就算是天还没黑,黄钧泽也要让好兄弟见识到全市最好吃的烧烤。 这家店名气大,停车位更是排出两公里去。 停好了车,黄钧泽还是忍不住嘟囔:“瞧你来的时间多不好,刚好是旅游旺季。” “你这个月不是没有飞阳城的排班吗?” 靳屿抿着唇:“跟同事换的。” “换的哪条线?” 靳屿:“飞悉尼。” “我——操——了。”黄钧泽没忍住,爆了粗口。 民航局规定,飞行员要在一定的飞行时长内保持一定量的休息,确保大家的身体状态。 而排班表也是按照大家的飞行里程算的,飞行距离长不用倒时差的航班最好、飞行时间短的航班不利于刷时长。 飞悉尼,飞行时长9小时,不用倒时差。 是不可多得的好航班。 “这都跟人换?”黄钧泽不理解,“同事给你下迷魂药了?” “……” 靳屿张口就来:“想见你。” 黄钧泽掉了一身鸡皮疙瘩,刚要说话,就看到不远的前方,殷甜向自己挥了挥手:“老公!” 黄钧泽朝她摆了摆手,又指了指旁边的人给靳屿看:“看到没,我媳妇儿师妹,离这么远看都是个美女。” 靳屿对好看的异性没什么执念。 不就是一张漂亮的脸么—— 他,又不缺漂亮。 但为了给室友点面子,也跟着看了一眼。 窈窕身材的剪影,端坐着,腰背挺得很直,脖颈修长,一看就是经过良好仪态教导的人。 只是—— 如果没出错,他很熟悉。 都不够黄钧泽操心的:“一会儿见了人家姑娘记得说话。” - “我老公来了,你看他旁边那个室友,帅吧?”殷甜师姐卖力地推销。 贺星苒一抬头,就撞进那双浓黑的眸子,两人之间仿佛有无形的引线,牵扯着他们不断对视着。 贺星苒感觉呼吸要停住了。 忽然明白什么叫市场无形的手: 要不是她看大众点评这家店好吃,要不是师姐的老公要带大学同学吃阳城最好吃的烧烤。 他们,就不会。 遇到。 “……” 两道颀长的身影在面前站定,贺星苒脑子乱转,不知道要用什么姿态面对如今的被撺掇的相亲对象、昔日的初恋、未来的老公。 “您好,我是黄钧泽,殷甜老公。” 直到黄钧泽在她面前伸出手,贺星苒缓缓回神,要把手递出去。 在脸上打量的视线忽然消失,黄钧泽说出了跟贺星苒初见时说过的台词:“我靠……” 转过头,拉着靳屿就走。 “哎——”殷甜懵了一下,在他们仨之间来回看看,“这是认识?” 靳屿拨开黄钧泽的手,扯开一把塑料椅,大刺刺坐下,看向殷甜的时候还顺带着轻轻瞟了贺星苒一眼。 语气淡淡的:“不熟。” 第 6 章 大学军训,飞行技术方队就在艺术系旁边,一群青春期的半大男生打量美女,品头论足。 有人说黄头发的好看,有人说那个175的靓。 靳屿不参与这些,脸上扣着帽子,躲起来假寐。 黄钧泽摸过去,撺掇他选个最符合审美的姑娘。 “人家女生长什么样轮得着你评?”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 黄钧泽脸皮厚,不恼,软磨硬泡求他开金口。 最后不耐烦的靳屿掀开帽子,困倦的眼睛眯了眯,随手一点:“穿白鞋的那个。” 大家看过去,只有一个背影。 这姑娘应该不到一米七,身材匀称线条不错。 可跟一米七几的大长腿比起来,还是逊色了不少。 黄钧泽跟旁边的同学面面相觑,纷纷对靳屿的审美不敢苟同。 一声急促的哨声响起。 艺术方队教官要求列队集合,然后就是千篇一律的向左向右转。 夏日的午后的阳光刺破树叶间隙,在地面上形成一块又一块的光斑。 正被他们议论的女生随着教官的指引声转过身来,一束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 黄钧泽原地定住。 毫不夸张,所有对美女有企图的男生们,一瞬间都沉浸在贺星苒的颜值暴击里。 十八岁的年纪,她的美貌已经有了特点。 完全是大美人的长相,精致小巧的脸,挺拔且很有存在感的鼻子,眉毛并不算粗,但浓黑且自然。 单单这么看,只是跟80年代港星撞款的明艳美女罢了。 可她的眼睛偏圆,眼神总不那么坚定,犹疑地落在什么地方,没有焦点似的。 宛若13世纪,被记载到羊皮卷上的东方国度,神秘又令人向往。 相较之下,艺术系的其他美女就美貌得太过具体,只要肯看,就一览无余。 - 对贺星苒美貌的震惊,隔着时空仍旧再次击中黄钧泽。 当初的他没有注意到,贺星苒按跟随教官的口令转过头,如云雾般轻飘飘的目光最后落在他身后—— 靳屿的身上。 而这位向来不喜欢对女生外表评头论足的天之骄子,已经拿开帽子,颇有几分尽在掌握之中的高傲,微仰起下巴,嘴角勾着惫懒又恣意的笑容。 夏日的阳光令贺星苒脸上一红,慌不择路地别开了头。 靳屿在她垂头的瞬间,唇边的笑意更盛。 意识到刚才在对其他女生的犯傻,黄钧泽收拢情绪,下意识看了眼殷甜。 殷甜同样也沉浸在靳屿的颜值冲击里,回神后扯了扯衣摆坐好,轻咳两声,问道:“没想到你们和我师妹居然是熟人。” “……” 贺星苒忽然有些佩服师姐这种情商掉线专门外耗别人的性格,明明刚刚靳屿回答的是“不熟”,正常人听出言外之意也就顺理成章地换个话题。 但师姐偏偏继续问:“不熟是认识到哪种程度呀?” 贺星苒:“……” 她有一种只要回答,师姐就会继续将谈话在他们之间延续下去的预感,抿了抿嘴,没出声,看向靳屿。 习惯使然。 学生时代的贺星苒不圆滑,内敛敏感,自己说不上来的东西就下意识求助靳屿。 靳屿松松垮垮地坐在塑料椅上,长腿舒展地支出一截,露天烧烤都能被他衬得像米其林餐厅。 他用似乎只有贺星苒能看到并看懂的表情,扬了扬眉,表示不想说话。 贺星苒咬了咬唇,再求他。 这下他可算有点儿反应,揉了揉夜间飞行后睡眠不足而带来倦意的眼睛。 “嗯,”靳屿没反驳师姐,“校友。” 话是跟殷甜说的,视线却是从贺星苒脸上划过,颔首,有几分玩味地打招呼:“好巧。” “……” 贺星苒硬着头皮回答:“嗯,好巧。” 这两字说出口,反倒有些干巴巴的,她默了默,说:“好巧……能在阳城遇到。” 靳屿扬了扬眉,没出声。 倒是黄钧泽心里咯噔一响。 靳屿完全不符合常理跟同事换班飞到阳城,刚好赶上贺星苒也来。 刚巧两人就这么撞到。 虽然这个世界就是充满巧合,但如果巧合只发生在靳屿和贺星苒之间,那黄钧泽不信。 靳屿这个人哪哪都好,但只要沾上一点贺星苒,那就不定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霎时间比名侦探柯南还要睿智,在两人之间看了一圈,没看出什么,但连忙中断话题,招呼服务员:“姐,点菜!” 大学那会儿,宿舍有个东北人,忍受不了临江美食的荒芜,全城搜寻好吃的东北菜馆,最开始那两年,宿舍天南海北四个人,都长了统一的东北胃。 而贺星苒宿舍里恰好也有一个东北人,周末两宿舍人偶尔会凑巧在同一家菜馆里遇到。 两宿舍一来二去熟了,也发现靳屿贺星苒两人之间那点若有若无的暧昧,便开始联合起来撮合他们两个。 现在想想,黄钧泽恨不得原地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当初嘴那么□□什么! 让靳屿招惹贺星苒干什么?! 好在这家店上菜很快,没多久就摆上一盘盘香滋滋的烧烤。 黄钧泽拉着靳屿聊自己公司的八卦秘闻,顺便再聊一聊当初在临航一起学飞的同学们的情况。 靳屿是他们同学里晋升最快的,二十六岁就已经成了机长。 有些同学没能过考核,被航司退回,有的同学可能终身副驾。 “别光顾着聊天,多吃点儿。” 不八卦的时候,殷甜很有眼力价,将两个托盘往两位客人的方向推了推。 一把被炭火烤灼油滋滋的烤牛油正对上贺星苒,散发的属于肥肉的油腻香气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才压住要吐的冲动。 “谢谢。”靳屿礼貌道谢后,拿了串烤牛油,顺口问道,“你们公司重启737max?” 边问边顺手把把整把烤牛油都挪走,放在自己身前盘子里。 令人作呕的味道消失,贺星苒脸色好看了不少,感激地看向靳屿。 但他没再没有看过来。 话题又绕了两圈,一直不太和当年、和贺星苒扯上关系。 贺星苒也乐得轻松,听着大家的聊天,偶尔神游物外。 直到听到殷甜的声音:“靳屿这么优秀的人,有没有女朋友?” 贺星苒蓦地抬头。 黄钧泽注意到她的反应,脑袋一抽,先靳屿一步发言:“有!” “……” 说完,讪讪地缩了缩脖子,看向靳屿。 靳屿有双好看的桃花眼,眼尾上扬的,多半时候看似多情,但因为他身上难以忽视的傲气,多半时候,怎么看都分外凛冽,甚至有些乖戾。 他不喜欢谈论自己的私生活,黄钧泽无意中碰到了他的雷区。 气氛正卡住的时候,殷甜发出不解的声音:“啊?” 听着刚才的谈话,她还以为靳屿是一位多年来忙于事业的单身青年。 靳屿看了眼贺星苒,对黄钧泽道:“你不全都知道吗?” 也没明着反驳黄钧泽,还有几分任他发挥的意思。 黄钧泽头脑一热,干脆底气十足道:“我好兄弟的事儿我当然知道!” 大家:? “就是我们刚从航校毕业时候的事儿,那姑娘是临大的,哎呦喂,身高一米七几,脸蛋跟范冰冰似的。” 有些谎言一旦开了一个口子,就需要无数谎言弥补。 “那姑娘学生物学的吧?跟了一个大牛导师,现在哈佛读博呢,她对阿屿是真好,嘴甜,事儿少,几乎也不吵架。” “虽然算是异地恋,但靳屿总会专门飞在临江的航班,没有航班也会坐高铁陪她。” 越说越离谱,但越说越顺嘴。 这位“靳屿女朋友”的生平轨迹他莫名熟悉,但记不得是cpy谁的了。 至于两人相爱的事迹么,全部取材于短视频。 “两人这叫一个恩爱,他女朋友还会做饭,爱健身……太完美了。” 话音落下,就听到殷甜嗤了一声:“那你是对我不满意?” “……” 静默两秒,黄钧泽还是顺着她回答:“没有没有,只是感慨一下靳屿和女朋友感情好。” 在职场上混久了,都学会面不改色撒谎。 编完,他咽了口口水,下意识观察贺星苒的反应。 只可惜她低着头,细致地分一份烤茄子,并没有暴露任何情绪。 黄钧泽这才松口气。 当初的靳屿,在飞行学院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人帅,有个性,成绩又好,随便去哪儿都能呼朋引伴,前来示爱的女生得从临航排到江北去。 而贺星苒,太过美貌总会产生疏离感,并且她太内向,不爱说话,慢热,身边没什么朋友。 他们并不是很搭的两个个体,却恋爱了,并且是贺星苒主动的。 当然,大家更想不到的是,大三那年暑假,也是贺星苒提的分手。 那时候他们正在大西北试飞,赶上贺星苒生日,靳屿摆脱重重困难,逃训回学校为她庆生。 黄钧泽只记得靳屿在计划时间之前就回来,满脸低落,像是被冷风吹折的树,被人拿锤子生生敲断了脊梁。 高傲碎了一地。 情绪上的损耗也就算了,后来发生那件事,差点儿断送靳屿的职业生涯。 谁也不敢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年,靳屿对此也缄口不言。 但大家心里都有猜测,就凭当初靳屿那股劲儿,分手肯定是贺星苒提的。 并且不愉快。 现在无论如何,黄钧泽也不想让这两人重新扯上关系。 “那还怪可惜的,”殷甜丝毫不扭捏地说,“我本来还想让你和苒苒了解一下呢,你们看着挺郎才女貌的。” 话音刚落下,贺星苒豁然起身。 大家都看向她。 靳屿的指节分明的食指在桌面上敲着,轻轻浅浅掀起眼皮,瞭她一眼。 贺星苒努力将嘴唇向上,露出一个白标准的微笑:“我收藏了一家奶茶店就在附近,我去买一下。” - 当初那样的分手,贺星苒最后只顾得上两个字:体面。 因此,这些年她从未试图重新联系靳屿。 当然,也从不妄想这段感情还有退路。 只是今天听闻关于靳屿和新女朋友的那些,一些埋藏在心底里疼痛开始复活。 他们的恋爱很好,但情深不寿,或许是过刚易折。 而之后,靳屿选择的这段爱情,显然成熟更多,更体贴,更合适。 无论从任何纬度,这段感情之于靳屿,远远要超过他们学生时代那段。 贺星苒顺着导航线七拐八拐,总算找到那家店。 客流量并不大,她为每人都选择了一款饮品,打包带走。 天色转暗似乎只是一个瞬间的事。 走出店门,夜幕已经悄然低垂,衔接着远处的高楼,霓虹灯亮起,在燥热里平添一丝寂寞。 贺星苒按照导航走回去。 导航忒缺德,只要是有人类踏足过道路都敢导,她穿过一条小径,愈发安静偏僻。 本就远离市中心的地方,还有钢筋铁皮网围成的建筑,四处都有烧烤摊,有醉汉喝醉酒,蹲在地上又哭又笑又吐。 贺星苒紧张地捏了捏拳头,加快脚步。 身后的醉汉猛然起身,朝着她大叫骂一句:“臭婊子,老子要弄死你!” 紧接着就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贺星苒一惊,拔腿就跑。 周围有人,熙熙攘攘在过夜生活。 她要喊人求助,可一紧张就说不出话的老毛病又犯了,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脑子一木,根本想不起往人多的地方躲,只一心想着跑回大路。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贺星苒手心都是汗水。 忽然间,手腕被大力地拉住。 她下意识要挣脱,就被攥得更紧,一阵白麝香混着香柏木的味道绕在鼻尖。 靳屿长身鹤立在破败的厂区小路上,昏聩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长。 他看向她的身后,眉目压着,有几分戾气逸出来,说话的语气却还算温和。 “别怕,是我。” 第 7 章 重逢之后,靳屿的态度不咸不淡,看人时总是半耷着眼皮,有点淡淡的嘲讽,看上去对贺星苒也没有任何余情。 因此,即便是被他攥着的手腕已经微微发烫,贺星苒处于巨大的惊恐里,大脑认出来眼前的人是靳屿,但双腿还是控制不住往前跑地冲动。 靳屿皱眉在她肩膀上用力按了按,语气甚是恶劣:“还跑什么?” 贺星苒下意识抬头,就看到靳屿半张凛冽的侧脸,眉目压着,气场低沉。 “我……”她喘着粗气,刚要开口回答,靳屿往旁边挪了半步,将她的身型隐匿在自己背后。 “臭婊子,敢绿了老子跟野男人跑。” 醉汉骂骂咧咧地追了上来大,指着靳屿背后,还要上前一步。 污言秽语令靳屿蹙起眉头,一抬手,借势握住醉汉的手肘,用力切过去,抬膝在腹部猛得一顶。 动作看着松垮,没什么劲儿似的,但醉汉往后退了好几米,捂着腹部痛苦呻.吟着。 靳屿平日里嬉笑怒骂,嘴边总噙着一点欠揍的笑意。 此时真正生气起来,反而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难惹的戾气。 “滚。”斩钉截铁地一声。 这时,醉汉的两个朋友终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醉汉虽然喝醉,但也知道自己比不过靳屿的身手,见到朋友就又来劲儿了,嘴里骂骂咧咧地想讨回来。 其中一个寸头戴金链子的胖男人跑得满头是汗,一巴掌拍到醉汉脑袋上:“你他妈消停点。” 骂完醉汉赶紧点头鞠躬给靳屿和贺星苒道歉:“不好意思,我这朋友喝醉了,前两天生意失败老婆也跟别人跑了,他可能给你……你女朋友当成他老婆了。” 胖男人态度还挺好:“他没有针对你们的意思,我给你俩道歉,不好意思,吓着你们了,真是对不起” 身后,醉汉不服气,还在骂,又被另外一个朋友扇了一巴掌。 完全是一场意外闹剧而已,贺星苒不想把事情闹大,扯了扯靳屿的衣摆。 靳屿这才表情缓和了些,冷声道:“算了。” 见两人很好说话,两人扶起醉汉往回走。 胖男人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他妈的,净给老子惹事儿,就你这逼样,我是你媳妇儿我他妈也跑。” 另外瘦小些的那个的也惊魂未定:“妈的,买两瓶可乐去。” 说着两人进了最近的小卖铺。 地铁施工声喧嚣,路灯拖长了靳屿的身影,贺星苒低头看着沁出水珠的饮品袋子,嗫嚅着开口:“谢谢你。” 靳屿“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走吧。” 然后抬起长腿,走了出去。 在刚刚靳屿帮忙的时候,贺星苒脑子里闪过一些曾经的碎片。 她叹了口气,快走两步跟上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殷甜说这里有家饮品店很有名气。”靳屿语气很淡,点到为止。 她吃不了肥肉,喜欢喝各种垃圾饮料,根据这些习惯猜测她的动向并不难。 空气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路上坑坑洼洼并不好走,贺星苒走在靳屿身后,偶尔脚步和他的身影融合。 忽然间,身后有人焦急的惊呼:“我草,躲!快躲!” 阳城的方言音调和普通话有些出入,贺星苒没听懂说什么,但根据音调判断对方很急切。 她纳罕地回头。 先前醉酒的男人趁着朋友进店买东西又折返了回来,手里还拎着一块不小的砖头,此时两人已经离得很近,贺星苒甚至能闻到他呼吸间令人作呕的酒气。 “贱货,我草你妈——” 醉汉的脸越来越近,砖头被他高高举起,贺星苒已经认命,可关键时刻,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再然后,砖头摩擦肌肤的沉闷声。 靳屿咬着牙忍痛,趁着醉汉抬手的功夫狠狠在他肘上一击,砖块滚远,又再次迅速地给他撂倒。 …… 一阵兵荒马乱。 有路人报警,派出所就在隔条街的地方。 民事案件,私了。 那俩倒霉兄弟又开始道歉,然后给倾家荡产的男人赔付医药费。 靳屿挂了彩,但醉汉也没好到哪儿去。 出了警察局,靳屿还皮笑肉不笑地跟俩男人打招呼:“您这朋友要不就别处了呢?” 俩男人苦笑走了。 靳屿被贺星苒和黄钧泽拉去医院检查。 左肩膀肌肉损伤,没有多大问题,遵医嘱拿了药。 从医院出来时,天色更暗了些。 黄钧泽拎着靳屿的CT片,抱怨着:“屿哥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啊?你这身体可不是自己的,在乎一下你的工作好不好?” ICAO对飞行员的身体素质要求很高,他要是受了更严重的伤,最近就不可以工作,如果这件事闹大上了社会新闻,对公司造成负面影响,很有可能会被停飞。 虽然他这话是在埋怨靳屿,但贺星苒听得出都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也很愧疚,连忙道歉:“对不起,靳屿是帮我才跟你起冲突的。” 黄钧泽哼了声:“不是我说你啊苒苒,怎么每次都是你让靳屿出事儿呢,从大学到现在。” “怎么靳屿一沾上你就倒霉呢?” 贺星苒知道他是说大一那年她被学长强行表白的事情,靳屿帮忙解决的,还和学长起了冲突。 最后靳屿还背了处分。 被黄钧泽这么一通数落,贺星苒脸上顿时就没了血色。 是她的不是,没有什么好反驳,拇指紧张地拨着勾在小拇指上的药袋直转。 靳屿深深睇了黄钧泽一眼,轻声启齿:“不关她的事儿。” 黄钧泽一噎:“那是我的错了呗,就不该请你吃这顿饭。” “嗯?”靳屿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散漫态度,朝着黄钧泽一笑,勾魂似的,“你这有点像吃醋了啊?” 黄钧泽:“……” “屿哥,求你了,别恶心我。” 轻松地破开紧张氛围。 靳屿再开口,话却像是说给贺星苒听的:“见义勇为罢了,你走在大街上看到有姑娘被欺负也不能视而不见不是?” 重新定义两人关系和自己的行为:见义勇为、纯路人。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没吭声。 倒是黄钧泽默了默:“走在大街上就看到姑娘被欺负?你住阿富汗啊。” “……” 靳屿倒是被气笑了,懒得说话,照着黄钧泽的屁股就是一脚:“滚蛋,怎么这么贫呢?” 又回头,朝正在努力减少存在感的贺星苒面前打个响指,懒得说话似的吐出俩字:“上药。” 贺星苒缓缓回神:“?” “……” 靳屿惜字如金地补充:“给我。” 他是因为自己才挂的彩,帮忙上个药理所应当,医院对面有家711,她指了指:“去那儿吧?” 俩人送别黄钧泽,进了711。 医院只给开了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贺星苒撕开袋子,靳屿闻到贴膏的味道往后躲了下,皱眉道:“算了,也不严重。” 贺星苒还记着黄钧泽的话,连忙按住他的后背:“还是敷一下吧,别耽误工作。” 靳屿想了想,还是坐了回来。 拿出贴膏,贺星苒拨开他衣领,犹豫道:“看不清。” 衣领有点小。 她又从下面掀起衣服,但还是够不到肩膀。 靳屿沉默两秒,直接脱了上衣。 他看着高瘦,但身材很好,肌肉线条轮廓清晰,背肌练得也不错,身上没有一处是多余的肉。 贺星苒忽然脸上一红,靳屿回头看她,语气吊儿郎当的:“又不没看过。” “……” 贺星苒咬咬牙,在靳屿面前,她总是莫名牙尖嘴利,怼回去:“那会儿没现在练得好。” 靳屿“啧”了一声,桃花眼里含笑:“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还记着呢?” 按照从前两人不愉快的分手看,这话其实有几分讽刺和找茬。 贺星苒还想怼回去,但又想到靳屿那位谈了很多年的前女友,便没了底气,没吭声,将贴膏贴在他后背上。 跟故意似的,靳屿又问了句:“好了没?不可以借机多看哦。” “……” 贺星苒忍无可忍,用力在他伤处一拍,靳屿吃痛地“嘶”了声。 她赶紧道歉:“不好意思,手有点重。” 靳屿哪里看不穿她的心机,哼笑一声:“知道不好意思就下次注意。” 贺星苒:“?” 靳屿站起来套好外套,掀起眼皮。 “还得换药呢,”他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说,“准、老、婆。” 贺星苒:“……” 见她吃瘪,靳屿眼里的笑意更盛,更为恶劣地故意提醒:“今晚早睡,明天还要早起回去领证。” 贺星苒:“……” - 隔日,航班一落地临宜,贺星苒就通知合作伙伴帮忙将结婚证送到民政局门口。 林乔震惊半天,还是准时帮贺星苒送到。 她小心叮嘱着:“这些天你家里和路家找你都疯了,你现在回来领证,这些天的抗争不全作废了?” 虽然贺星苒一声不吭走掉的行为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一定困扰,可真心希望她好也是真的。 贺星苒默了默:“没关系,不是和路维结婚。” 林乔:“???” 她下意识看向驾驶位的男人,却只看见半张冷硬的侧脸。 也不好再说什么,林乔又给她交代了一下现在贺家的情况便匆匆离开 贺家在经过第一天的混乱后,托人查贺星苒银行消费记录和出行记录,得知她在阳城后,反倒安心下来。 贺泽刚只当她心情郁闷需要放松,放松过后回来,还是得领证办婚礼。 毕竟家里顶数这个孩子最听话。 今天一早,贺泽刚也派人去机场接她,没想到扑了个空。 因为贺星苒跟靳屿走员工通道出来,直接上机场高速,来到民政局。 一想到全家人都因为自己忙的乱转,贺星苒心里快意,有种小狐狸干坏事的狡黠。 偷偷笑完,她问靳屿:“你要回家拿户口本吗?” “不用,”靳屿用下巴指了指车前储物柜,“在那里。” 贺星苒打开,从他一堆证件中挑出户口本。 近期婚姻登记所门可罗雀,两人在门口小店拍了证件照,然后排队等级。 取号,盖章,宣誓。 一整套规范的流程走下来并没花很长时间,直到离开民政局,贺星苒都是头脑茫然。 曾经她也想过和靳屿长相厮守,人生如冬至,少年情谊如白日渐短,分别却如黑夜里匍匐的野兽。 忽然间,山回路转,他们之间的感情被野兽吞噬过,被黑夜消磨过,两人却换得掌心这一册薄薄的证书。 正式绑定。 靳屿摊开自己那本结婚证瞧了瞧,“啧”了一声,想到什么似的忽然一笑:“新婚快乐呢,老婆。” 明明是祝福新婚,但他唇边那点冷淡的消息却有几分讽刺。 贺星苒别过头:“新婚快乐。” 第 8 章 话音落下,空气陷入诡异的沉默。 贺星苒悄悄抬眼看向靳屿。 他正拧着眉观察手里的结婚证,片刻,“啧”了一声。 贺星苒:“?” 靳屿指了指结婚证上的双人两寸照给她看,语气有几分不满:“我这是强迫你了?” 贺星苒:“……” 结婚证拍得很匆忙,摄影师催促他们两人把头往一起靠近,贺星苒被催得有些发慌,只顾着动头,身体还留在原地。 照片定格的瞬间,嘴角的表情还有几分僵硬。 贺星苒连忙解释道:“没有。” 刚好民政局门口还有摄影师在给登记的新人跟拍,她试着提出补救方案:“要不我们找人重新拍一组……” “不必。”靳屿直接拒绝提议,贺星苒便有想其他解决办法,正出神,有条手臂就从背后绕到她的左臂,轻轻一勾。 贺星苒撞到宽厚温热的胸膛,那阵熟悉的香柏气息充盈在呼吸间,大脑在短暂的宕机后重启,匆忙抬起头。 就见靳屿举着手机,在她抬头的一瞬间按了拍照间。 有些茫然的表情定格。 等她回过神时,靳屿已经松开手,重新端正坐在驾驶位上,手指敲击屏幕,边有几分玩味地说:“这样不就成了?” 原来是要补一张看上去不像强迫的照片。 贺星苒坐回去,并且提防他突袭似的系好安全带,小声反驳:“这次是真强迫的了。” “……” 沉默两秒,靳屿似乎也想明白确实是这么回事儿,然后痞痞地回了一句:“那就强迫着吧。” 贺星苒:“……” 您这不是也不在乎是不是强迫么。 刚才靠近时逐渐复苏的亲密感此时隐隐下退,贺星苒地理智占据高峰,问:“你要合照干什么?” 靳屿抬头瞭她一眼,眼尾那颗褐色小痣尤其明显。 “发朋友圈。”他语气淡淡。 愣了两秒钟,贺星苒张了张嘴:“啊?” “怎么?”靳屿扬了扬眉,再开口语气有几分恶劣,“觉得我不配你拿出手?” “……” 现在贺星苒可以确定他就是在找茬了。 其实靳屿是很有少爷脾气的,偶尔流露的一点,不熟悉他的人并不会发觉,毕竟公子哥在大家的印象里都有点桀骜。 贺星苒跟他有过很长时间的亲密关系,能分清他那些话是真心,哪些话是纯不爽找茬。 她拿出杀手锏,面无表情地用一句渣男台词回答:“你要是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靳屿似乎被噎了一下,先是一怔,然后唇边的笑意不断扩大。 手机上文字编辑完成,手指停在发送键上。 贺星苒忽然头皮发麻:“真要发?” 其实这场婚姻对她来说,仍然有着不切实际的感觉。 两人分开这么多年,又突然结婚,日后离婚,也就……也就算了,但要怎么向学生时代的共同好友们解释,大家又会怎么看。 靳屿从来不是一个在乎外界眼光的人,但贺星苒不行,想到这些社交问题就头大。 她委婉地换了个建议方式:“你就这么发了出去,你前女友就看到了……” 前女友看到,肯定会生气。 他这么在乎前女友,应该会在乎她的感受吧?这么一想,她又感觉自己胸口堵得慌。 靳屿嗤笑了声,很淡,有些嘲讽意味,冲散了她的烦闷。 “不是我说,公主,”他嘴角勾着笑,有几分顽劣地反问,“你猜我们为什么要结婚呢?” 贺星苒:“……” “哦。” 不就是做戏给前女友看么。 “那你发吧。”她声音稍微有点发闷。 靳屿嘴唇抿直,垂着桃花眼看她,手指轻轻一点:“发了。” 民政局外停泊的车子越来越多,有车到处找停车位,靳屿给车打火,一路驶了出去。 放在一侧的手机果然叮叮当当一通狂响。 经过红灯的时候,靳屿拾起手机翻了翻,家人的,朋友的,同事的…… 几乎全都在为几乎没有人听过他恋爱却忽然结婚的行为感到震惊。 其中最崩溃的当属黄钧泽。 【卧槽屿哥,今天是愚人节吗请问?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是不是,快告诉我是假消息,我不怪你】 一分钟后,见靳屿没回: 【我就说你俩怎么一起出现在阳城,看到你俩出现在同个场景里老子就知道没有好事发生】 【你是工作太顺利想吃点爱情的苦?】 三分钟后,黄钧泽认命: 【你俩什么时候复合的?】 靳屿:【没复合】 黄钧泽:【???】 【你别太爱】 靳屿:【并不爱】 黄钧泽还在穷追不舍,靳屿直接不理。 红灯转绿,靳屿重新启动车子,贺星苒的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看向靳屿,平静地问:“你前女友看到了?” 靳屿目不斜视:“嗯。” “那她是什么反应?”贺星苒又问。 靳屿手掌松松地握着方向盘,偏头看她,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反应。” 贺星苒不解地皱眉:“?” 靳屿抬起食指慢悠悠点着方向盘,补充道:“好像有点疑惑。” 疑惑为什么忽然会结婚吗? 看来这位前女友还是很在乎靳屿,两人哪天复合也未可知,贺星苒垂下眼,心不在焉道:“这样。” 靳屿轻笑了声:“她还有点难过。” 贺星苒:“……” 靳屿:“她状态也不在线。” 贺星苒:“……” 靳屿:“她还有些无话可说。” 贺星苒:“……” 原来短短的时间,两人居然聊了这么多。 她不自觉,再次把手指递到唇边,牙齿啃食着指甲。 靳屿墨色一般的双眸逐渐更为深沉,下巴线条绷得冷硬,再开口,声音哑了一些:“也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后悔,后悔当初抛弃我,选择了别人。” 话音落下。 贺星苒眼皮颤了颤,酝酿好才开口:“靳屿。” 周围车潮如一摊水缓缓流动,靳屿转头看过去,眼里神色不明。 “我感觉你前女友可能也很在乎你,”她始终没抬头,语气很轻,像是一阵风要飞走,“等她回来找你,我们就离婚,好吗?” “她不在乎,”靳屿看着她,用很平静的语气陈述,“在乎就不会分手后从不找我,社交媒体上没流露过一点儿难过,然后很快就投入新生活。” 贺星苒沉默地听着昔日爱人在自己面前控诉他的另外爱人,感觉一阵仓皇和无措,她只重复着:“相信我的直觉,她在乎你的。” 即便是只言片语,但从靳屿和黄钧泽的话里,贺星苒已经构建起他前女友的形象,并且跟记忆中的人完全吻合。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纠葛太过深远,很难就这样宣告结束。 她说完,空气陷入沉默,随之而来的,只有靳屿的一声冷笑。 这样的安静令贺星苒有些不适, 从小开始,她就不是很能适应安静的环境,安静会带来恐惧,可能下一秒,爸爸妈妈就会吵架,声嘶力竭地控诉对方,然后砸东西。 等到两人吵到筋疲力竭,就会把姐姐和她叫过去,宣布爸爸妈妈要离婚的消息。 贺星苒那时候太小,四岁左右,被“离婚”这个词吓到,哇的一声哭出来。 她的哭声只会引来齐朝的冷眼,并且训斥她:“哭哭哭,就知道哭,你能不能理解妈妈有多苦?像你姐姐一样懂事点,少给我添麻烦。” 小小的贺星苒就会捏着沙发,颤抖着身体,死命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齐朝话说话,贺泽刚跟她商量离婚事宜,财产分完,到孩子,齐朝仰下巴点了点姐姐:“孩子一个人一个,月升给我。” 刚刚平复情绪的贺泽刚立马奓毛:“为什么给你月升?我要月升,月升,跟爸爸走,爸爸给你买裙子……” …… 接下来就会变成两人对姐姐的争夺战,贺星苒安静地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们争夺姐姐的抚养权,安静地看着自己不被选择、不被喜欢。 手机响了一声,艾米打电话过来,吞吞吐吐的:“苒苒,你今天回公司吗?有款项等你签字,其实也不是很着急,你晚点回来也行。” 贺星苒听出来她不对劲,皱眉直接问道:“怎么了?” 艾米心一横,交代:“路维在咱们办公楼下面呢……” 贺星苒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但声音仍然坚定:“我现在就回去签字,他你不用管,我来处理。” 手机不拢音,靳屿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通话,转头问:“回公司?” “嗯。”贺星苒点头。 靳屿:“我送你。” 成年人之间,就是能将本来剑拔弩张的氛围搁置、问题立马翻篇。 贺星苒本来想让他随便给自己放下来,然后打车回去的,听他这么问,犹豫了下,点头。 - 公司园区位置很偏僻,这里的地皮价格很低,贺星苒直接买了一块建公司。 有手艺相对一般的人工作的厂区,也有苏绣课程培训基地,中间最高的一栋大楼就是办公区。 路维显然也从前台那里知道贺星苒回来的消息,正站在楼下等着。 看到一辆大G配着熟悉的6666车牌号,明显一愣。 靳屿见到人,反而点了油门,笨重稳定的越野车猛地往路维的位置一冲,路维慌张地往后退了几步。 贺星苒也一颗心吊仔嗓子眼,在即将撞到人的瞬间,车子跟路维擦肩而过。 靳屿满意地勾了勾唇,相当随意地拨弄着排挡杆,车子立马往后退了两步,直到路维精准地出现在驾驶位窗口处,停下。 他缓缓降下车窗,居高临下看着路维,桀骜不羁道:“路少,又见到了。” 路维被他吓得满脸苍白,肚子里一股气但也不敢当着靳屿的面随便发,便按捺住,冷声道:“靳少,我未婚妻是跟你一起回来的吗?” 靳屿耸了耸肩,颇有几分无赖道:“这儿没你未婚妻。” “她分明在你副驾!” “你说苒苒?”靳屿朝着副驾驶看了眼,再看向当路维的时候,唇边顽劣的笑意愈发明显,“介绍一下,这我老婆。” 第 9 章 路维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好久才回神:“靳少,别开玩笑了。” 靳屿扬了扬眉:“我是喜欢开玩笑的人?” “……” 路维面子上挂不住,脸色隐隐变得难看,想发作,但还是有顾虑。 咬了咬牙,想绕开靳屿到副驾,直接跟贺星苒对峙。 腿刚迈出去一步,面前就横着一道手臂。 越野车底盘高,靳屿坐在里面,随意地伸出手,几乎挡着路维的脸。 “靳屿,你到底要干什么?”路维忍无可忍。 靳屿半耷拉着眼皮看他,眯着眼睛的懒散模样背后,是很尖锐的锋利和冰冷:“我跟您重申一下呢,贺星苒是我老婆。” 四目相对,好像要有火花飞溅。 路维能在商业战场上厮杀,自然有他的魄力,盯着靳屿的眼神十分锐利,而靳屿则是刀枪不入似的,歪着头,嘴角含着笑,没有一点正经模样。 气势却仍占上风。 半晌,还是靳屿先放弃无谓的对峙,问贺星苒:“苒苒,你想跟他对话吗?” 贺星苒摇头:“不想。” “听到没?”靳屿再次看向路维,语气很淡,“我老婆说不想跟你谈。” 路维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只问了出了一句:“你们两人真在一起了?” 靳屿懒得多费口舌,拿起红色本本举到他眼前。 上面的双人证件照和印章分外清晰。 靳屿眉头一挑:“路少爷,我想你并不想找完小三还当小三吧?” 路维:“……” - 路维离开后,贺星苒邀请靳屿和他一起上楼进办公室。 完成飞行任务,今天靳屿休息,她先把必须要她签字的文件处理好,再喊法务过来,帮两人拟定一份补充婚前财产协议。 靳屿对此并不是很关心:他甚至对自己名下的公司和房产都不太清楚。 出生高门且是独子,他根本没有明确产权以方便争夺财产的意识。 法务问的一些问题他不清楚,离开办公室给律师打电话。 靳屿刚走出没一分钟,贺泽刚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劈头盖脸地一通数落:“贺星苒,你这些天到底要搞什么?小路正在等着你结婚呢,你怎么能转头就跟了别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你这样要我怎么跟路家交代!怎么跟你妈妈交代,你姑姑还躺在病床上。” …… 贺星苒把手机放远些,没开免提,即便不去听也知道贺泽刚在说什么。 等贺泽刚发泄够了,她平静地回答:“你们不就是想要我结婚吗?” 贺泽刚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也得够呛,最后只吐出两个字:“胡闹!” “赶紧给我回家!” 通知结束,电话被掐断。 恰好靳屿挂了电话走进来,见到她的表情,眉头一皱:“你爸?” 贺星苒疲倦地揉了揉眉骨,“嗯”了声:“喊我回家呢。”抬头看向他,发现他俊秀的脸上也有着淡淡的疲倦,又道:“出了什么事儿?” 靳屿遇事总是淡定的,坐下来翻看律师发来的资料,没什么情绪地回答:“我家老爷子也发飙呢。” 没有通知家人一声就忽然领结婚证,家人不发火才怪呢。 贺星苒表示理解:“那你先回家?” “你外公很关心你,婚前协议的事情以后再补也可以,我也得先回家。” 靳屿没立刻答复:“那你……” “我没事,”贺星苒打断他,无奈笑笑,“我爸不能扣押我去民政局结婚,现在也不能扣押我去离婚,无非就是听他骂我两句。” 再说一些对她失望的话。 贺星苒已经习惯了。 家里的事情也着急解决,靳屿皱眉思考了会儿,点头。 然后先一步走了出去。 贺星苒喘了口粗气,整理仪容,从当抽屉里拿出车钥匙,准备回家。 对法务道:“下周再忙婚前协议,辛苦了。” 拎包走出办公室,就见靳屿去而复返,手里拿着牛皮纸文件夹。 两人目光在空气里交汇,靳屿把文件夹递给她。 “这是什么?”贺星苒疑惑道。 靳屿:“一点防止路维泼脏水的证据。” 路维婚前被抓包出轨,本来就是不占道德优势,而现在反而是贺星苒先一步结婚,倒是给了他甩锅并且洗白自己的机会。 一会儿他指不定怎么颠倒黑白呢。 果然,贺星苒一开车到家,就被贺泽刚的助理芳姐偷偷从地下车库坐电梯带到三楼贺泽刚的办公室。 一进门,一个紫檀琉璃烟灰缸“砰”地砸了过来,跟贺星苒的额头擦肩而过,直直砸在红木雕花门上。 “贺星苒,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贺泽刚年纪大了,但仍旧算得上英俊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充满了怒火,“偷偷跑出去就算了,你还敢随便跟别人结婚?你有没有把家里人放在心上!” “你澜姨还在楼下应付着路家人,他们来问我要个说法!你说这事怎么办?” “……” 贺星苒再次明了,她没有跟路维结婚也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怕路家找他麻烦。 她的内心出乎意料的平静,轻声道:“爸爸,那您要小声一些,免得让他们知道我回来了。” 贺泽刚气得用食指指着她的鼻尖:“你——” “算了。”他叹口气。 只从路家口里知道贺星苒悄悄把婚结了,但具体情况还得了解清楚:“怎么认识的?他是做什么的?” “飞行员,”贺星苒想了想,又给靳屿正名,“民航机长。” 果不其然,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她来没有什么朋友,跟圈子里的人都不熟,能找到的结婚对象也都是大学校友、同学一流。 “机长?”贺泽刚不自觉露出一些轻蔑,“他一个月工资多少钱?都不如路维送你一个包的价格高吧。” “跟他去过苦日子,你愿意吗?你是爸爸辛苦培养出来的女儿。” 学习礼仪、外文、舞蹈、艺术……前前后后在她身上投入这么多资金,是要她嫁入高门,跟有钱有势的人亲上加亲,给他的生意带来助力。 他花大价钱培养起来的女儿,绝不能随便嫁给一个穷小子。 他这冠冕堂皇的话贺星苒听着荒唐,反而只回答半句:“我愿意跟着他,过什么日子都愿意!” “放肆!”贺泽刚一拍桌子,耐心告罄,怒不可遏道,“我不管你愿不愿意,趁现在还没多少人知道这个事儿,你赶紧去把婚离了!” 话音落下,助理芳姐急匆匆敲门。 “都说了不要打扰我!”贺泽刚怒火烧天。 芳姐冷汗津津:“贺董,有客人来了,在……在楼下。” “不见!” “他……”芳姐看了眼贺星苒,继续道,“他说是苒苒小姐的老公。” 话音落下,一排文件被扫落在地。 既然在楼下会客厅,那就是跟路家人已经见到了。 贺泽刚再躲着路家人也没用,坐电梯下到地下车库再上到一楼进客厅,装作刚从外面回来的,还不忘指着贺星苒鼻子骂:“瞧你找的不入流的东西!” 一进客厅,立马换了个温和友善的嘴脸,根本没在乎这位女婿,反而先跟路家人打招呼:“呦,亲家,亲家母,哪儿吹来的风叫你们一起来了,寒舍可是蓬荜生辉。” 路家桦、万新两人绷着脸:“不敢当。” 明摆着是生气呢。 贺泽刚招呼贺星苒叫人,刚要使眼色,就见贺星苒已经走到沙发对面了。 弟弟贺阳辰被他妈妈江澜押着应付客人,他百无聊赖打王者,连跪三把之后进来个男的,他不认识,也没注意到底是谁。 穿了身黑色T恤,高瘦白净,坐在沙发上腰背都是挺直的,简直是一个小白脸。 他无聊,找小白脸双排了会儿。 “哥,下路人多,快来,快来。”贺阳辰小声且焦急地求助。 “叫姐夫。”靳屿纠正。 “啊,”贺阳辰脑子一懵:“姐夫哥。” 俩人简短的对话让空气更安静。 贺泽刚脸都要绿了,喊贺星苒:“赶紧让他给我过来。” 贺星苒推了推靳屿后背,他忽然眉头拧了一下,很快又松开。 刚巧游戏打完,伴随着当贺阳辰的欢呼声,靳屿把手机放进口袋,没有骨头似的晃悠悠站起。 “您好,”他顿了顿,嘴边扬起顽劣地微笑,“爸爸。” 贺泽刚:“……” 现在的年轻人脸皮越来越厚了。 “我可没同意你和苒苒的婚事!” “和苒苒临时决定结婚没提前通知,是我们的不是,”话虽然挺谦虚的,但靳屿双手插在口袋里到贺泽刚面前,行为可没有谦虚的意思,“您还不认识我,我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靳屿,26岁,毕业于临江航空航天大学飞行技术专业,现任南*航空机长……” 话没说完就被贺泽刚打断:“我不同意。” 当着路家父母面前介绍这些,还嫌不够丢人? 靳屿默了默,补充道:“航空是我的梦想和事业,我外公钱玉书就是退役老空军。” 贺泽刚脸色瞬间白了,难以置信道:“钱玉书老先生是你外公?” 靳屿扬了扬眉:“怎么了吗?” 贺泽刚:“……” 临宜不缺有钱人,但钱家是什么家族? 国内经历过众所周知的动荡,有钱人该消失都消失了。 钱家就是流传下来的一个。 钱玉书则是参加过保家卫国战争、历史书上都有足足五行介绍生平的人物,虽然现在已经退休,但人脉和影响力还在。 他的一双儿女,一位是临宜龙头企业的话事人,一位则是相当有名的脑科专家。 靳屿就是钱玉书女儿钱卫平的独子。 这个身份,让所谓的富家子弟都望尘莫及,恨不得绕着走。 贺泽刚赶紧换了个表情,也顾不上再理路家人,连忙引着靳屿落座,然后吩咐还在震惊里的江澜:“去,把我珍藏的碧螺春拿过来。” 也没忘了给路家父母看茶。 “钱老身体可好?”贺泽刚明是关心,暗里打听。 靳屿唇色有点白,连茶水都没碰一口,淡淡道:“好着呢,今天一早打了两套八段锦。” “瞧你们小辈儿,自由恋爱我不反对,但你们这也太突然了……”茶过三巡,靳屿困得打哈欠,“苒苒心疼我,结婚也是我的公司遇到了点困难,我们这儿的传统,结婚需要人的八字……” 老狐狸,总算说实话了。 靳屿勾了勾嘴角:“我外公是党员,不信这些。” 贺泽刚赶紧点头:“是是是,都是迷信。” 还要说话,靳屿直接打了个哈欠,困得眼眶都红了一圈,站起身:“不过都是一家人了,您可以带着方案去云晟聊聊。” 云晟是他家的产业。 贺泽刚立马眼睛亮了起来:“好好好。” “您还有什么事?”靳屿睡眼惺惺的,“我这儿要回去补觉了。” 换了个比路家还好的联姻对象,贺泽刚明显高攀了,还哪儿敢有什么事。 连忙道:“没了没了,你和苒苒随便忙去,改天登门跟令堂、钱老商量婚礼事宜。” “……” 刚才还不同意的婚姻,现在就满意得很了。 贺星苒心里冷笑。 路家父母此时坐不住了:“咱们两家说好的让孩子结婚,现在你们说反悔就反悔,让我们路维把脸往哪儿搁?” 这声控诉直接让靳屿来了精神,傲气地扬了扬眉,说话一股横冲直撞劲儿:“我看他本来也没什么脸。” 说完,他要来从贺星苒公司分别时交给她的文件夹,把里面的东西按在桌子上。 是照片。 一张张都是路维跟前女友在车内热吻的记录。 …… 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脸,靳屿跟贺星苒十指相扣,离开客厅。 走到地下车库,贺星苒咬了咬嘴唇,表达感谢:“今天谢谢你,我请你吃饭吧?” 虽然谢礼不重,但她给的起的,靳大少爷估计也不稀罕。 不知是不是错觉,离开贺泽刚后,靳屿的气质没那么凛冽了,反而有点恹恹的。 想笑,但没笑出来,嘴巴咧了咧:“行。” 靳屿也是开车来的,现在贺星苒就跟他分别开车又太奇怪,卸磨杀驴似的。 她走到靳屿车前副驾驶外。 靳屿摸出钥匙,解开车锁。 两人上车,靳屿动作有些慢,系安全带的时候后背蹭到了座椅靠背,“嘶”了一声。 “怎么了?” 贺星苒问,转头看到靳屿脸色苍白,额角有汗水滑落,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立马浮出猜测 “给我看看。” 她动作很快,去掀靳屿的衣摆,靳屿没拦住。 一道道冒着血珠的红痕覆盖在他背上。 触目惊心。 第 10 章 靳屿的睫毛颤了颤,下意识抬手,要把衣服放下去。 贺星苒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攥住了衣摆,手指不住颤抖。 怪不得他回家再过来之后换了一身衣服,怪不得一贯松松垮垮的大少爷在会客厅里坐得笔直……还有她没有放在心上有些苍白的嘴唇。 都是后背上的伤痕所致。 “怎么搞的?”她尽量保持平稳的情绪。 靳屿回答得散漫:“外公揍得呗。” “因为结婚?” “嗯,”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老头儿气得七窍生烟,骂我太野,让我早点带你回家看看呢。” 贺星苒鼻尖有些发酸。 他对在家里的遭遇轻描淡写,反而着重提了让她回家的事,表示家里人对她的接纳。 空气陷入一阵意味不明的沉默,很难收场似的。 直到感觉她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在伤口上,靳屿抿了抿嘴唇。 “差不多行了,”他跟没事人似的回身,捏住贺星苒的手腕,“揩油还没揩够?” “……” 奇怪的气氛一扫而空。 虽然他的身材不得不承认是一等一的好,很有“揩点”,但都伤到这个程度…… 贺星苒不想让他多想,解释道:“你放心。” “我不会占一块五花肉便宜的。” “……” 靳屿的表情变得欲言又止,半晌,很不自然地勾了勾嘴角:“不会占也白让你摸几次了。” ? 贺星苒还想怼回去,可想到他身上的伤大概和自己相关,只好把话咽了下去。 水光潋滟的眼睛眨了眨,但脑子还沉浸在刚才跟贺泽刚的对抗冲击里有点不太运转:“那我干脆付费算了。” “……” 空气静默一秒钟,靳屿被气笑了,反问:“你说什么?” 贺星苒还以为他在质疑自己的经济能力。 大学时两个从小生活富足的人谈恋爱,花钱大手大脚的程度会呈指数增长,她常常月末经济拮据,需要靠他接济生活。 想到这里,她给自己证明:“现在我有点小钱。” 靳屿:“……” 这姑娘的脑回路是不是有点奇怪。 “我知道你是富婆成了吧,”他松开她的手,插.进车钥匙,边发动车子边说,“可是我是正经男人。” 他故意停顿,空气随之静默一秒:“不、卖。” “……” 贺星苒揉了揉被他捏痛的手腕,小声咕哝着:“要是卖就简单了。” 靳屿没听清,稍稍把耳朵凑过来点:“什么?” 哪里敢让靳屿听到。 “没,没什么,”贺星苒摇摇头,推开车门下车,“还是我开车吧。” 伤成这个样子还开车长期保持一个坐姿、又不敢靠在椅背上,会更加难受。 换好位置,贺星苒调整座椅高度和位置,适应了下越野车和suv的区别,缓缓将车开出车库,直奔医院,让医生简单处理了下伤口。 坐回车上后,贺星苒看着被扔在后排的、昨天才刚刚在医院买过的贴膏和药水,内心一阵沉默。 靳屿还挺倒霉的,两天负伤两次。 又想到受伤跟自己有关,贺星苒攥了攥方向盘,有些愧疚地小声询问:“我现在先送你回家?” 上过药后,靳屿似乎好了不少,虽然没有靠着副驾椅背,但坐姿重新变得松松垮垮,眼皮半耷拉着,不耐烦似的。 闻言,淡淡道:“不回。” 贺星苒愣了一下:“嗯?” 靳屿抬手揉了揉眉骨,面不改色道:“被赶出来了。” 贺星苒持续发愣:“?” 他好整以暇地转过身来,墨黑色的眼睛与她四目相对:“外公让我好好反思反思。” 钱玉书虽然退役多年,但仍旧是军人做派。 对靳屿平日里是百分百满意,但靳屿在婚姻大事上自作主张、不向家里汇报、不走正规流程的行为着实激怒了他。 靳屿挨打那会儿,老妈钱卫平还在旁边替钱玉书揣着速效救心丸来着。 钱老欣赏靳屿勇敢、拥有自我意识,遇事淡定且有拼劲儿。 当然,如此拥有自我意识且遇事淡定的靳屿当然也不会反思的。 贺星苒就不自觉反思了一下,然后颇有为难地问:“那你还有别的房子吗?” 靳屿斩钉截铁:“装修。” “就一套?” 不符合他的经济水平。 靳屿默了默:“都在装修。” “好吧,”再三思考之下,贺星苒做出决定,“那你去我家住?” 靳屿犹豫了下,并不是很愿意地点头:“那也成吧。” “……” 看着像被强迫了似的。 只是一想到他后背密密麻麻的鞭痕,贺星苒那点小情绪也就消失不见。 靳屿现在需要休息,也需要被人照顾,但还没到不能自理的地步,住院请护工又有点小题大做。 贺星苒在心里盘算了下,这些天的工作可以在家完成,就当报答刚才在家里帮忙结解围,她这些天亲力亲为,照顾他一下吧。 趁着红灯,她悄悄打量一下靳屿,估摸照顾他的工作量。 本来闭目养神的大少爷忽然睁开眼,目光在空气里短兵相接。 “……” 沉默。 贺星苒连忙挂挡,转过头,端正握好方向盘,目视前方。 身旁,靳屿轻飘飘开口:“饿了。” 大少爷帮了大忙,让让他。 贺星苒立马翻包拿手机:“想吃什么,我让阿姨来做。” 靳屿头抵着头枕,斜睨她一眼:“我想你来做。” 这话就好像尊贵的靳大少爷明白今天自己只身入虎穴后的身份地位明显提高,恃宠而骄呢。 贺星苒认真回答:“我不会。” 靳屿锲而不舍:“随便做做都行。” “……” 见他不好说服,贺星苒沉默片刻,交代实情:“我的手不太适合干这些。” 空气因为这句话隐隐安静了些。 她好奇地偏头看靳屿,就见他扬了扬眉,颇有几分无赖地说:“啊,想起来了。” “……” “五百万。” “……” 一些回忆被唤醒,贺星苒脸上不自觉有些发热。 她是手工艺人,灵活而没有任何损伤的一双手对职业生涯来说相当必要,贺泽刚不肯让她的价值损失一点。 在贺星苒十六岁能让苏绣作品盈利时,就给她的手投了五百万保险。 而靳屿说出“五百万”会有些异常暧昧和尴尬是因为,他们恋爱那会儿,贺星苒就已经娇气得很,不爱运动,怕累。 靳屿也不想她委屈,多半时候都很顺着她。 就连她规定每周正戏时间不可以超过半小时都咬牙答应下来。 可那会儿的靳屿正年轻,身体又好,对这种事总是有探索欲,三十分钟只是浅尝辄止,并不满足。 于是就央求着贺星苒帮帮忙,哪怕单纯用手也行呢。 贺星苒害羞,不肯,抱着被子缩成一团,见他如猛兽般扑过来,就把手高高举起,绷着脸很严肃地跟他说:“靳屿,我的手不能干这些,它上了保险,五百万。” 当然。 那件事的后续是,靳屿听到五百万就愈发放肆,因为他根本不缺这点钱。 并且之前的规定完全作废。 那些过往的旖旎已经逐渐褪色,昔日恋人再提起那些,避免不了尴尬居多。 贺星苒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硬着头皮回答:“现在已经一千万了。” 靳屿:“……” - 到底还是让阿姨来做得饭。 不知道他的房子要多久才能装修好,吃饭时,她向靳屿交代了一下保洁来打扫卫生的频率、以及家里阿姨来做饭的时间,顺便想把阿姨微信推给他,方便他点菜。 时隔多年,两人重新加上微信。 贺星苒下意识地看了看靳屿的微信头像和含义。 名字叫kmrebi,头像是一只白色西高地,在狗狗公园里摇着尾巴。 贺星苒不知道昵称的含义,可还能记得他从前对狗毛轻微过敏。 而从前,贺星苒的微信昵称是星星,靳屿则叫星星的鲸鱼。 头像是两人去海洋馆时,一头虎鲸游过时,她看向虎鲸的背影。 鲸鱼和星星都在其中。 他飞行器动力学老师是退休返聘的老教授,普通话差,不分前后鼻音,每次喊他“jing屿”,贺星苒私下偷偷学老师的口吻叫他鲸鱼。 而如今,物是人非。 贺星苒微微感慨,便收起手机领着靳屿介绍一下家里格局,让他挑一间卧室。 忙一整天,贺星苒准时的睡眠生物钟令她开始犯困,主卧次卧加三间客房都带他看过,靳屿却没吱声。 她刚要出声提醒,手机就递到面前。 屏幕上是她仅三天可见的空白朋友圈页面。 靳屿扬了扬眉:“不发个朋友圈?” 贺星苒没忍住倦意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的:“什么?” 靳屿嘴唇抿着,从贺星苒的角度能看到他紧绷且冷冽的下颌线条。 她刚要解释,就听到靳屿略显冷淡的声音:“怕霸王龙看到?” “……” 贺星苒无奈解释:“他有名字,叫徐敏行!” “哦,”靳屿松垮将手机揣进口袋,没听到似的,“看来还真怕他看到。” 贺星苒:“……” 他仍旧是用一贯冷淡懒散、且有点目中无人的声调讲话,情绪寡淡,表情也寡淡。 可就像她沾上那个人时,总会变得不像自己;靳屿讨厌师兄,所以口中说出的跟他相关的每一个字,都值得她反复去研究。 没办法,青春和爱情都不是两个人站在台上演大戏。 他们是生活在人世间的、鲜活的生命,总是能遇到甲乙丙丁,人际关系交织成复杂的网,每个人都置身其中。 贺星苒用手掐了掐大腿,让自己保持冷静。 曾经为了师兄吵过很多架,当时认为不必要,以现在两人的关系就更不必要。 “不怕他看到,是今天忙忘了,”她尽力保持最平静的语气,不卑不亢解释,“结婚证还在我包里,我就不取了,直接用你朋友圈的图片发一下?” 靳屿没说话。 贺星苒点进他朋友圈,保存图片,然后编辑朋友圈,两张图,犹豫了下,配文:【我们】 兜兜转转,居然还是他们。 发送成功,贺星苒回归现实问题,问靳屿:“你住哪间?” 靳屿神色晦暗,背着光线看不太清。 “就这个吧。”他指了指。 刚好是主卧,平时贺星苒住的地方。 她其实并不想换房间住,但一想到刚才不悦的插曲,贺星苒把话咽了下去:“好,浴室镜子后面有一次性用具,我先拿一下睡衣。” 动作很快,三两下把需要的东西卷好,忽略了靳屿皱着的眉头。 “晚安——” - 贺星苒并没睡好。 总在做梦,关于靳屿的,关于师兄的,许多东西夹杂一起,不知虚幻还是现实。 她罕见地半夜起夜,头脑昏昏沉沉,她几乎闭着眼睛进了卫生间,又没睁着眼出来。 总是感觉来回的路不一样长,但困意上头她来不及思考,走到床边,轻车熟路地往昂贵的床垫上一倒。 “啊——” 身体撞到另外一个硬的、且温热的身体,瞬间清醒了大半,她惊呼出声。 下一秒,那个身体极其灵活且有力地将按住她肩膀,翻身压了上来。 第 11 章 靳屿的动作迅速,力气又大,钳住她的手臂,瞬息之间的事,又两她咸鱼翻身似的调个个儿,脸朝下按在床上。 大概是把她当入室抢窃嫌疑犯了。 贺星苒被吓一跳,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呜呜挣扎了两声。 如此折腾一番,靳屿睡意消散大半,听着身下熟悉的声音,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啪”一声。 房间主灯被打开,贺星苒意识到砸在身上的力量消失,暖色灯光穿透凌乱的头发照进眼睛里,她手脚还发软,挣扎了两下,没起来,就趴着小口小口喘气。 她本就瘦削,身子薄得跟纸片儿似的。 又保持着趴着的姿势一动不动,靳屿也从刚才的超强警惕意识里回过神来。 桃花眼眯了眯,有些冷峻和狡黠。 抬手,毫不迟疑地在贺星苒脸上拍了两下。 力气收敛过。 但效果甚微。 贺星苒痛了,转着眼珠子,狠狠瞪他。 四目相对,靳屿噗嗤一笑,把她乱了的头发又抓到面前去,声音轻快:“没事儿就行,还以为你被我吓死了。” 贺星苒:“……” 她有话要说,力气逐渐恢复,边揉被他捏红的手腕边控诉:“没吓死也吓个半死。” “我也没想过有人半夜做梦练擒拿。” 他逆光单腿半跪在床上,黑色发顶被主光灯渲染的柔和安静。 “公主,你讲讲道理,”背痛,他说话声音有点轻,“你是大半夜跑我房间的。” 顿了顿,眉毛一扬,痞痞的:“我这黄花大闺男,正当防卫。” 贺星苒:“……” 您初夜指不定都一千零一夜了,跟黄花大闺男有什么关系。 “睡觉还正当防卫,”贺星苒歇得差不多,翻过身躺平,感受到人体记忆床垫将她舒适的包裹,颇有几份惺忪地说,“那大少爷的床挺忙呢。” 话刚出嘴,她就暗叫不妙。 现在社会虽然性开放性自由,公开谈论床伴也不是稀奇的事情,可两人是前男女朋友关系。 聊起这些,未免有些拈酸吃醋。 靳屿松松散散地耷拉着眼皮瞭她一眼:“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呢?” “……” 回旋镖插自己身上了。 贺星苒不得不解释:“我认床,起夜之后迷迷糊糊走进来了。” “嗯,”靳屿不动声色地接过话茬,“然后一下子倒在我背上。” 贺星苒:“……” 想到他满背的伤痕,自己刚才放松一躺,对他来说肯定是雪上加霜,贺星苒有点过意不去,乖巧认错:“对不起……” 靳屿飞国际航班时昼夜颠倒也是常有的事,此时比起贺星苒的倦怠,算得上神采奕奕。 他“嗯”了声,然后回答:“对不起我的事儿就少做。” 贺星苒:“………” 她有些认床,并且主卧的床垫着实昂贵好用,她不吭声收下他的嘲讽,然后说:“熄灯,睡吧。” 靳屿眉毛一跳。 “?” “………” 贺星苒说出这话,面上已经不自觉发烫,也不敢看靳屿的眼神,蒙上被子就开睡。 她这招出其不意,靳屿立在床头思索片刻,体会出个中含意。 贺星苒这姑娘,面皮儿薄,虽然多年没见,但人的性格是很难变化太多的。 今天敢半夜来跟他睡一张床,不过是觉得,俩人这婚姻有名无实差不多,他还心系前女友,自己躺下了,他就不会再上来了。 寂静里,靳屿轻嗤一声。 “哒”的一声,环境一暗,贺星苒悄悄从被子里露出头,睁开一只眼睛四处环顾—— 靳屿侧身躺下,追逐着她的视线,嘴角颇有几分玩味的一扬:“晚安。” 贺星苒:“……” 靳屿:“重点说明一下,别抢我被子。” 贺星苒:“……” 靳屿的睡眠质量不错,头沾枕头,不一会儿就进入黑甜梦乡。 平稳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成为唯一的音调,挑逗着贺星苒的耳膜,令本来就神经衰弱的她愈发清醒。 睁开眼对着虚无的夜,贺星苒不知看了多久,头脑发木,扯了扯靳屿的被子,想躲远点儿睡。 被子不够,再扯扯。 还不够,继续扯扯。 扯扯扯…… 蓦地,身后有跟她对抗的力将她不受控制地扯了过去。 贺星苒纤薄的后背撞到温热的胸膛。 她头脑混乱,手指攥着被子,努力挺直腰背,再往旁边挪挪。 下一秒,屁股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靳屿睡了,但习惯使然的肢体动作仍旧刻在身体里。 他在睡梦里,如当年恋爱时那般,喃喃道:“乖,睡觉。” - 贺星苒还是睡着了,不知道这一夜两人到底变没变换过睡姿。 第二天清晨,贺星苒的生物钟准时叫她起床,她仍旧被靳屿的手臂揽在腰腹间。 那手臂跟一段钢筋水泥似的,根本拿不走。 贺星苒挣扎了两下,重新躺回去。 好在床的另一边摆着平板。 她伸手够过来,点开锁屏,同步手机登录的微信立马狂弹消息。 昨天发完官宣朋友圈后,贺星苒就去睡觉,把震惊和好奇留给了大家。 跟她关系不是很熟的人纷纷送上祝福,熟悉的就来八卦: 不是跟路维结婚么? 怎么结婚证上就换了个人?! 面对爆炸的消息,贺星苒苦恼怎么回复。 恰好姜子格在群里@她。 是格子不是鸽子:【贺星苒你别装死!】 细细:【@星星,到底怎么回事!如实交代】 ? 是格子不是鸽子:【不是说跟靳屿没联系吗?那结婚证上那个男的是不是AI啊我请问】 细细:【呵呵呵,分手的时候说什么人是会变的,合着你俩七十二变之后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呗】 是格子不是鸽子:【嗯嗯嗯,什么我们不过是共同走过一段路,五年前市政规划给你把路拆了,现在又给你修好了呗】 细细:【分手的时候哭天抹泪,姐还半夜翻墙出去给你买小蛋糕,一边走路一边发微信给靳屿一通骂】 【现在想想我可真多余】 …… 翻完99+聊天记录,最后停留在这句话上。 星星:【我怎么不知道?猫猫挠头.gpj】 细细:【/微笑】 是格子不是鸽子:【/微笑】 眼看着两人是真要生气,贺星苒赶紧啪啪啪打字解释一通。 她的学生时代不停地转学,而小孩子之间的联系又很浅,导致她到大学才真正交到长久的朋友。 姜子格和孟茜茜就是。 听完来龙去脉,两人一阵沉默,然后又骂了路维99条消息。 正是上班路上的时间,姜子格走进办公楼刷脸打卡,顺手发了条语音:【不管怎么说,靳屿都比路维强点,路维那张脸看着就性能力不行,至少靳屿够生猛。】 贺星苒:“ ……” 细细:【你怎么知道?】 姜子格继续语音轰炸:“你忘了?上学那会儿他俩周五出去住,周日苒苒背个书包回来,生无可恋地往床上一躺,晚饭还得咱们带,累得眼皮都不想眨一下。 ” 贺星苒:“…… ” 细细:【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儿。】 姜子格:“嗯,的确被榨干了。” 贺星苒:“……” 她在学生时代是个内敛敏感的人,从来没跟室友们讨论过和靳屿亲密生活,没想到她们还是从蛛丝马迹里窥探到一些。 不过孟茜茜和姜子格的调侃也给贺星苒提了个醒。 两人现在勉勉强强也算上夫妻了,那夫妻生活要不要过?过,理所应当,可两人的感情基础薄弱,总是有些别扭。 贺星苒啃着指甲惆怅了两秒钟,决定搞不定的问题就甩锅,手指在屏幕上戳戳戳:【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男人过了25岁就不行了?】 细细:【?这么快你就试过了。】 星星:【……】 她决定还是不跟这俩满脑子黄色废料的损友继续聊下去,把平板倒扣在床上。 忽的,就感觉耳后又温热的鼻息扑上,她后背立马泛起一阵酥麻赶紧挺直腰背。 横在腹前的手臂用力地紧了紧,贺星苒抓住床单想往床对面滚两圈,还没等动,就被靳屿拽了回来。 四目相对。 靳屿扬了扬眉。 贺星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自己跟室友的聊天他听到了多少,勾唇笑了笑,打招呼:“早上好。” 靳屿“嗯”了一声,眼皮耷拉着一脸的倦意:“男人过了二十五岁就不行了?” 贺星苒:“……” 不仅偷听,还偷看呢? 下一秒,她正失神,靳屿又稍稍靠近了些。 本就离得很近的两人如今几乎贴合在一起,而他的话有了更为具象的诠释。 !!! 贺星苒一瞬间脸红的跟煮熟的螃蟹。 眼珠转了转,话都噎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靳屿压着她的耳廓,跟狐狸精勾魂似的问:“行不行的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 蛰伏在体内旷日已久的欲望似乎被他轻而易举地带了出来,或者是清晨阳光和空气恰恰好。 贺星苒那一刻头脑发昏,激素占领理智上风,心想着,试一试? 试一试也行。 紧接着,身侧一空。 她意外地转过身看去,靳屿已经下了床。 睡过一夜的头发有些凌乱,被他乱糟糟地抓着,眼皮耷拉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上去情绪极其恶劣。 见她看了过来,也回头冷飕飕瞧了她一眼。 然后走进浴室,“砰”地一声关门,天花板跟着颤了一下。 “……” - 靳屿花了半个小时,洗了个冷水澡。 身体上的燥热消失了很多,但情绪仍旧恹恹的。 早上贺星苒睡醒但不起床,在他怀里小幅度蠕动着,让他烦闷。 现在身上穿的这件看款式应该是贺泽刚的衣服,也让他烦。 丑陋、且昨晚穿过。 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不喜欢把在卧室的衣服穿到客厅,但贺星苒家里也的确没有属于他的衣服。 贺星苒正在厨房做早餐,打了几片吐司,煎了三枚鸡蛋,煮了点燕窝。 刚要喊靳屿吃饭,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 居然是靳屿。 她没接,放下电话走回卧室,问:“怎么了?” 靳屿坐在小沙发上,皱着眉,边按手机边说:“帮我找一身新衣服。” 很是命令的口吻。 贺星苒知道他的那些过分讲究的习惯,解释道:“我爸就留在我这儿这一套衣服。” 靳屿皱眉:“这套他也穿过了。” “……” 见贺星苒不说话,他就已经有了答案,忍住把身上衣服全脱下来的冲动,闭上眼,重新喘气。 但气息已经不顺了。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有些危险地提议:“那你穿徐敏行的衣服?” 闭着的双眼忽然睁开,幽深的双眸里满是犀利,提到这个名字,靳屿冷笑了声,斩钉截铁拒绝:“不穿。” “……” 贺星苒解释:“是新衣服,我买给他的,他还没来取。” 啧。 不愧是师兄妹呢,霸王龙是四肢不勤连衣服都不会自己买? “霸王龙的裤子太短,我穿着不合身。”靳屿下颌紧绷着,语气也冷硬。 贺星苒:“……” 靳屿虽然看着并不是什么友善的人,但也绝对不会随时散发恶意,除非面对徐敏行。 霸王龙这个外号也是他给取的,因为徐敏行身高只有175,在表演系帅哥里不够出彩,总喜欢穿很厚的增高鞋再垫俩鞋垫。 偏偏手臂还有点短,靳屿就笑他像霸王龙。 “是短裤。”贺星苒耐着性子解释。 靳屿气息不顺地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的,在老年风和裸奔之间,向霸王龙妥协,含糊着回答:“那行吧。” 说完,脑子一转,又想到了点儿什么。 “你怎么不把他的衣服寄给他,”靳屿眯了眯眼睛,有几分试探地问,“你们要见面?” 贺星苒躲避开靳屿的目光,忙不迭去衣帽间翻衣柜,边翻边说:“没,没有要见面。” 因为师兄,十八九岁时,两人没少吵架。 吵到元气大伤,也平白将师兄拉进他们的因果。 这样不好。 还是能避免就避免吧。 第 12 章 靳屿拧着眉看她的背影,咕哝了声:“不见面你跑什么?” 语气并不是全然断定的,大抵是出于对徐敏行的抵触,身体机制已经产生对抗反应,避免不了在关于他的问题上竖起棱角。 大概永远也忘不掉分手的那一天。 贺星苒的生日在梅雨季的尾巴、也是小学期的末尾,靳屿那时候正在西北试飞,但想给她一个惊喜,瞒着她逃训飞回了临江。 他准备了鲜花,订好了排期一个月的餐厅和酒店,还拜托一位路人同学站在她宿舍楼下装作外卖小哥给她打电话,喊她下楼。 但她并没有从宿舍楼里出来,并且很快给他回拨电话。 临江的七月气候闷热,云层兜着一触即破的雨气,贺星苒的声音也沉闷并且毫无情绪,她说:“我们分手吧。” 靳屿手一颤,以为听错了,喉结缓缓地蠕动片刻,问道:“什么?” 贺星苒的声音愈发平静,平静到像是一个机器人,不带任何感情地重复道:“我们分手吧。” 靳屿的头脑有一瞬间发空,再想启齿问什么,对面已经挂了电话。 明明在昨天两人还视频通话过,也有很久没吵过架,为什么突然说分手? 靳屿不懂,他呆呆地立在宿舍楼下,有些熟悉的面孔在他面前路过,跟他打招呼,他麻木地回应着,像是提线木偶。 他不记得自己到底等了多久,隐隐感觉手里那束已经喝饱水的鲜花微微颓败,才看到贺星苒和徐敏行并肩往宿舍方向走。 贺星苒大概心情不佳,徐敏行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又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两人直到同他擦肩而过,也没有认出他。 “苒苒。”靳屿喊她,许久不说话的喉咙很是沙哑。 贺星苒身形怔了一瞬,抬头看向他,徐敏行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然后毫不犹豫地将贺星苒挡在身后。 ——就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们是青梅竹马,他们从小长大,互相知道彼此的家境和底细。 他们一起学习过苏绣,有着很多共同的记忆,包括师父家后面的那片池塘。 徐敏行小时候淘气,捞锦鲤的时候掉了进去,是贺星苒喊人给他捞上来的。 而他和贺星苒呢? 恋爱将近三年,好像彼此是对方最亲密的存在,但贺星苒之于他好像是一团云雾,看不透,摸不清。 那些他曾经以为是距离感分寸感的东西,在徐敏行面前,总是会变成两个扭曲的大字——不熟。 “为什么?”靳屿的视线穿过徐敏行,问贺星苒。 她似乎很快就回答了,两个字:“腻了。” 再想张口说话,靳屿感觉喉咙被堵住了,他听到自己问:“那你是更喜欢他?” 贺星苒怎么回答来着?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点头。 那极为缓慢的动作像是一把磨顿的刀子,一下一下在他胸口凌迟。 年轻的大少爷生活在养尊处优的生活里,那是他顺风顺水的人生里,受到的最大打击。 那些过往已经很遥远,但提到徐敏行,仍旧会令两人中间产生无形的间隔。 贺星苒准确翻找到本来买给徐敏行的衣服,递给靳屿,工作也锻炼出说谎话不打草稿的性格:“这不是怕你着急?” 靳屿掀起眼皮在她脸上逡巡两眼,没有说话,擦着她的肩膀进了衣帽间,准备换衣服。 ——索性这件衣服是全新的,靳屿洗脑这是贺星苒给她贺泽刚买的,穿上也就没有那么反感。 卧室里,贺星苒的手机叮咚响了几声。 【匠人-苏绣-拍摄组】 徐敏行@全体人员,重新布置了全部拍摄任务,另外发消息给贺星苒:【大纲过了吗?有不方便的可以尽量提给编导,让他们改】 贺星苒对靳屿撒谎了。 确实,很快就要和徐敏行见面。 只不过不是因为私事。 从艺术学院毕业后,徐敏行没有从事演艺事业,反而成为一名纪录片导演,曾经聚焦贫困山区留守儿童问题,拍摄过评分很高的纪录片。 如今在电视台工作,和团队策划了聚集中国非遗传统工艺的纪录片,苏绣就是其中之一。 而苏敏行妈妈就是苏绣大师徐广莲,自己却放弃继承母亲衣钵反而选择投身艺术。 门派内还有关系到苏绣技艺传承推广、师徒新旧思想冲突以及一些苏绣传统是否要延续的问题,也很有普适性和探讨性。 贺星苒是徐广莲的亲传弟子,虽然只有二十六岁,但学习苏绣时间足有二十年,并且在苏绣商业化上也比较有代表性。 纪录片主要是围绕徐广莲和贺星苒师徒二人展开。 贺星苒已经提前看过提纲,有些问题很尖锐,但她觉得纪录片团队很专业,需要探讨的尖锐的问题是传统技艺面对时代必须面对的。 星星:【我没有问题,只要师父那里同意】 这些年来,师徒关系并不是很好,徐敏行知道有些不单单是苏绣方面的。 徐敏行:【你还怨恨师父吗】 星星:【师父永远是师父,但她现在可能不太愿意过多见我】 徐敏行想了想,叹了口气:【我再问下我妈的意见】 【周末我们找一个地方一起对提纲】 一道颀长的身影从衣帽间内走出,贺星苒“啪”地将手机往桌面上一扣。 本来是不心虚的,只是因为恋爱是靳屿不喜欢徐敏行,她锻炼出的本能反应,可如今真的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了,倒是有几分做贼心虚的味道。 靳屿那双锋利的眼睛在她干净的面庞上扫过,手插在口袋里,随意地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提防我呢?” 贺星苒捂了捂胸口,瞪了他一眼,但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你吓到我了。” 靳屿:? 贺星苒:“从自己房间走出来一个高高大大的人,不习惯。” 靳屿眉宇间那份沉寂融化了些,不知道是不是话里有什么信息取悦到了这位大少爷,他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贺星苒还惦记着他背上的伤口,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刚才洗澡的时候并没有遮掩,沾了水,此时伤口翘起来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上碘伏,还没碰到身上,靳屿眉毛一翘:“痛——” 毫无情绪,跟念台词似的。 贺星苒佯装手抖,一棉签按下去,靳屿额角青筋一跳,咬着牙。 “对不起哦,”她罕见的有些狡黠,“你吓到我了,手没了准头。” 靳屿心里门儿清,但不肯吃哑巴亏:“那我看你五百万的保险白上了。” 上个药都没准头,毫厘不差的苏绣要怎么绣? 贺星苒又吃瘪,但并没有要跟他打嘴仗,问些正经事:“你这要耽误多久工作?你家里呢,要不服个软?” “再说吧。”靳屿没有明确回答。 贺星苒一想到他借住家里么有一个明确离开的日期,眉头逐渐蹙成一座小山。 以至于接下来上药的流程都特别安静,两人彼此不发一言,上完药,又彼此对着当低头族,玩手机。 好友群里,一群公子哥们现在才起床,纷纷开启新的一天对靳屿的轰炸。 罗亦周:【@kmrebi,我靠,屿哥,你他妈居然抢了路维的未婚妻】 【你是什么大英雄啊!】 【这么好看的姐姐就不应该配那个玩意】 还有一群狐朋狗友@他,让他详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靳屿一直没出现,倒是他的发小乔景琛隔着时差问了句:【什么结婚?】 有人截图靳屿发在朋友圈的结婚证,回复乔景琛:【屿哥结婚了呀,卧槽是闪婚!还是撬了路维墙角】 罗亦周:【怪不得那天路维生日宴会,说要给他一个大礼,原来是这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屿哥跟路维没有什么梁子吧?乔哥认识屿哥老婆吗,这俩人怎么就结婚了,我总感觉有猫腻】 罗亦周比靳屿、乔景琛小了三岁,虽然从小是在一个大院里长大,但靳屿和贺星苒谈恋爱的时候,罗亦周还是个高中生呢。 可能没见过靳屿偶尔在朋友圈秀恩爱,或者看过就忘了。 可对于乔景琛来说,何止认识贺星苒,简直是熟人呢。 不断放大结婚证,反复查看靳屿和贺星苒的肢体动作和神态,乔景琛冷笑一声:【谁知道他呢】 表示不知道靳屿怎么想的,以及那么一丢丢不满。 kmrebi:【我娶老婆还得把心路历程给你们打个报告?】 罗亦周:【报告就算了,但心理准备得有】 几人又七嘴八舌,只有乔景琛回复两个字:【呵呵】 颇有几分阴阳怪气,小群里静默了一下。 好在乔景琛很快发了新消息,一张航班截图:【哥们儿周末的飞机,谁来接机?下飞机直奔酒吧嗨一下】 乔景琛在德国读了四年硕士,毕业仍旧遥遥无期。 这次休假回国,大家立马亢奋起来。 靳屿说了句恭喜,热闹氛围里,乔景琛@他:【记得带家属。】 放下手机,靳屿敲了敲桌面,询问贺星苒:“周末忙吗?” 贺星苒没准确回答:“怎么了?” 靳屿说:“小乔周末回国,要聚一下。” 说到这个名字,贺星苒立马反应过来是谁。 乔景琛和靳屿是发小,本科的时候在临航隔壁读的,贺星苒见过他很多次,只是关系并没有很好,当然也不算熟悉。 她犹豫了下:“白天晚上?” “晚上。” “那好,”反正跟徐敏行的见面是在白天,贺星苒回答,“那你把地址发我,我白天有些工作,晚上自己过去。” - 周日那天,临宜又开始下雨,缠缠绵绵的雨丝席卷整座城市,带走了一点暑气,温度凉爽适宜。 对于常年阴雨的城市,市民们反而更能接受夏日难得一见的凉爽,出行的人反而体感增多。 贺星苒和师兄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店内位置很满,两人找了靠窗户的位置。 关于纪录片的大纲和大致内容,徐敏行打印出来,帮着贺星苒过了一遍。 窗外,华灯初上。 霓虹灯光混着车潮人流,宛若涂抹在画布上的旖旎颜色。 罗亦周主动包揽去机场给乔景琛接机的活儿,但雨天堵车,两人再开回市内,花了一个多钟头。 又碰到红灯,他颇有些暴躁地一拍喇叭:“他妈的让不让人好好开车了!” 拍完,一侧头看向旁边咖啡店,声音陡然一变:“卧槽——” “景哥,景哥!”他连忙推了推一旁的乔景琛,“这不是屿哥老婆么?怎么在这儿!” “还跟一男的。” 他跟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似的。 乔景琛看了眼,锐利的眸子眯了眯:“哦。” 顺手拍了几张照片。 到酒吧的时候,场子还没热,靳屿正在埋头鼓捣手机,见乔景琛进来,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好兄弟之间总不用说太多,乔景琛招呼了一圈,在靳屿身侧坐下,给自己倒了点啤酒,淡淡道:“苒苒呢?” 靳屿没吭声,他又兀自接话:“看来我没看错。” “什么?”靳屿没听出来他话里有话。 乔景琛点进手机相册,点开最新两张照片,按住,live图开始播放。 贺星苒朝身旁那人那里微微靠近,男人也跟向她的方向动了动身子。 live很短,但被乔景琛播放了几次。 靳屿那双平时睁都懒得睁的双眸终于变得锐利,他盯着屏幕,瞧了贺星苒身边的男人三秒。 “这人谁啊?”也不知有意无意,乔景琛问,“她师兄?” 第 13 章 乔景琛的目光一寸寸在靳屿脸上扫过,嘴角几不可见地向上勾了勾,把手机放在身前桌上,五分钟才息屏的手机持久地展示贺星苒和徐敏行在一起的画面。 他给靳屿到了一杯冰啤酒,啤酒花不断撞在杯壁上,再次破碎。 靳屿没喝。 乔景琛跟他撞了下杯子当敬酒,状似不经意地对拍摄的画面发表评价:“没想到这么些年,她跟她师兄感情还这么好。” 一点点地踩着靳屿的高压线。 罗亦周凑了过来,挤了挤乔景琛,忙着八卦:“景哥,你还真认识嫂子?” 乔景琛“嗯”了声:“我本科隔壁学校的。” “哦哦哦……哦?” 罗亦周反应有点慢,乔景琛的本科隔壁不就是临航么? 他眼睛转了一圈,自以为窥探到了天机,大手一拍桌子:“那你学生时期暗恋嫂子啊!” 说完又看了看靳屿,心里想着,这俩哥玩得还真别致。 乔景琛一口酒噎在嗓子眼里,剧烈咳嗽着。 靳屿正扫射过来一记冷冽的眼锋,跟刀子似的要把俩人片成生鱼片了。 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们,当然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也知道底线在哪里。 乔景琛没搭理罗亦周,跟靳屿说:“苒苒什么时候过来?” 可罗亦周没有眼力见儿,完全没注意到靳屿的眼神,又用手肘怼了怼乔景琛,这次倒是有几分认真了:“不是,你还真暗恋啊?” 换来靳屿更为锋利的目光。 “……” 乔景琛有点恼了,怼他:“你脑子里怎么就搞对象这点儿事?” “我还没问你呢,”罗亦周虽然叫他们哥,但明显也不是一个跟班的,“你不暗恋嫂子对嫂子余情未了,怎么聊个天三句离不开人家。” 乔景琛被怼得哑口无言,拾起酒杯灌了一大口冰啤酒,看了靳屿一眼,见他还在低头看手机,又收回了目光。 这时候,有人喊了一群女生过来玩,有圈子里的,有网红。 一堆姑娘过来,空气里瞬间充斥着一股脂粉气,清新的浓郁的混成一团,堵着鼻子。 靳屿面上的不耐烦似乎又多了几分。 姑娘们分开坐的,罗亦周指了一个盘正条顺的坐在靳屿乔景琛中间,靳屿的眉头蹙着,眼里有显而易见的不悦,乔景琛就自然地招了招手,把姑娘唤道了自己的另一侧。 随着夜色加深,气氛也逐渐热闹了起来。 靳屿也不是多么冷漠的性子,虽然总拽得一副二五八万的样子,在社交场合却游刃有余。 只不过今天兴致并不算太高,偶尔进行不涉筋骨的聊天,身前的酒倒是空掉了大半。 酒过三巡,场子热闹了起来,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这是很老套的游戏了,不过出来玩儿的,哪个在乎玩出花样玩出新意,热闹就完了。 酒瓶子在水晶桌子上来回转悠,转到谁谁接受惩罚。 最开始不过是一些场面上的问题,再热络一些,话题深入到私密生活。 酒桌上的男男女女来来回回不过就是这么点儿事儿。 靳屿运气好,始终没输过,但乔景琛的女伴去了卫生间,缺了个人,属于他的好运就悄悄溜走。 连续被开了三四次。 能在他身上开的玩笑差不多已经开过,大家犯了难,闷了一下。 倒是乔景琛敲了敲桌面:“大冒险呗,给苒苒打个电话── ” 乔景琛看着靳屿,语气有几分奇怪:“我都回国了,她还不来见见,没把我当回事儿是不是? ” 罗亦周倒吸一口凉气。 脑子里只有一个反应:你别真他妈暗恋上了。 虽然暗恋发小的老婆听起来很诡异,但其实也挺……正常?在他们的圈子里。 或者说他压根也不觉得靳屿和贺星苒两个闪婚的人会有什么感情。 靳屿的家世背景,就算是放在临宜这群公子哥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并且为人潇洒恣意,身边貌似从来不缺乏示好的女生。 即便是没有看过他恋爱,但他们圈子里的公子哥什么德行他清楚: 没恋爱,但不代表没有相好的,可能碍于身份差距或者保持人设不方便往外说。 而云汇木业家的二女儿,完全是天仙般的人物,在圈子里没有什么存在感,他打听了下,还是搞什么非遗的。 这样的人,就根本不会跟靳屿他们扯上什么关系! 就算是闪婚,闪婚的原因是靳屿想要气路维都比他俩突然爱上了靠谱得多。 在贺星苒和乔景琛之间,靳屿也会更在乎发小。 果然,他听到靳屿冷淡地笑了声:“你在德国学找茬呢? ” 修长的指尖捏着杯子,他悠闲似的转了转:“苒苒哪儿惹你了,你这么阴阳怪气。 ” “ 靠,这才哪儿到哪儿,屿哥就维护上了!”大家连忙跟着起哄,让靳屿打电话。 众人起哄声里,靳屿屈指敲了敲桌面,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悠悠道:“成吧。 ” 他点开拨号页面,将电话拨了出去。 酒吧里喧嚣正甚,电话拨出去的时候,一个个八卦的小脑袋像出栏的小鸡仔似的探了过来。 又讪讪地缩了回去。 因为,靳屿的手机里,正机械地播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rry…… 大家脸上尚且凝固着八卦的表情,却感觉以靳屿为中心,气压低了好多。 现在远远没到睡觉的时间,刚才来的时候乔景琛又说了什么见到贺星苒跟一男的在一起。 这两条信息放在一起,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所有人都有猜想,但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定睛看着靳屿。 纷乱的灯光照在靳屿脸上,藏匿住所有情绪,他一言不发,抿了口酒,又轻轻按在桌上:“ 继续。” 两个字,发号施令似的。 大家如释重负。 罗亦周重新照顾大家:“来来来转转转,陈思晓我要开你,我开不死你! ” 气氛里沾染着一种假意喧嚣。 身边儿男伴起身去了卫生间,乔景琛似笑非笑地看着靳屿,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你真挺活该的。 ” 他跟靳屿两个,是在同一个大院里从小长到大的好兄弟。 也许是自幼在家庭环境熏陶下拥有理想抱负;或者说天生凉薄,于情爱一事上并不沉溺。 他们一向如此地长大,直到靳屿遇到了贺星苒。 那姑娘他不喜欢,娇气、柔弱、内敛有话不说。 偏偏靳屿被迷得五迷三道。 不是志在蓝天么,靳屿跟她谈了恋爱,会逃专业课陪她看海;会半夜翻墙陪心情不好的她去江边吹风;甚至还敢在试飞有督查的时候逃训给她过生日。 ……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可结果呢? 想到这里,乔景琛冷笑一声:“我们物理上有句话要能量守恒—— ” 默了默,问靳屿:“你怎么不说话? ” 靳屿冷笑了声:“我说话你会闭嘴? ” “那当然不会, ”乔景琛眼里有跟靳屿如出一辙的倦怠和冷淡,“ 你喜欢贺星苒,贺星苒专注徐敏行。” 他“啧 ”了声:“你们这三角恋确实验证了三角结构的稳定性! ” “…… ” “啪 ”地一声,搁置在桌上的酒杯被碰倒,在音乐转换的间隙,巨大一声。 有人回头。 下一秒,罗亦周跳了起来,朝前面大幅度挥舞双臂:“嫂子!嫂子! ” 中气十足的声音成功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靳屿淡漠地抬头看了眼,恰逢乔景琛的女伴从卫生间回来,靳屿朝她抬了抬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贺星苒来晚了,跟徐敏行对完台本后,时间已经有些晚,她连忙向酒吧驱车,但雨天影响行车速度,不巧又遇到前面有车子刮蹭。 车上无线充电突然又断掉,手机因为没电自动关机,整个人如孤岛似的了。 贺星苒来了,数攒局的罗亦周最开心: 给了乔景琛面子,也给了靳屿放心。 这两尊大佛开心,今天的聚会也才算勉强及格。 他连忙上前两步,跟贺星苒介绍了一番自己,顺便给她引回卡座。 走过来的一路,始终是大家目光的焦点。 漂亮,太漂亮了。 美得触目惊心,一眼难忘。 虽然头发有些散乱,唇上口红有些斑驳,但仍旧是绝对的美人。 配靳屿,绝配。 “屿哥,景哥,嫂子来了。”罗亦周看靳屿身边的女的,直犯难。 靳屿瞟了贺星苒一眼,抿了口啤酒,漫不经心道:“阿景要跟你叙旧呢。 ” 乔景琛起身跟贺星苒握了握手:“好久不见。 ” 贺星苒脸上撑着笑:“ 好久不见。” 当然最好还是永远不见。 寒暄完,乔景琛坐在原来女伴的位置,空出靳屿左侧的位置给贺星苒。 贺星苒瞧靳屿在跟身旁女生低头说话,咬了咬嘴唇,坐了下来。 热闹继续,玩嗨儿的二代子弟继续这场纸醉金迷。 贺星苒参与其中,但始终格格不入。 她希望靳屿对她的迟到有些反应,可他始终没有说什么,不咸不淡的,并不多话。 影影绰绰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只勾勒出冷硬的下颌线条。 “ 嫂子!”又是罗亦周喊她,他竭力让她融入大家,“ 这会轮到你输了。” “ 现在没有真心话,只有大冒险,如果不想冒险就喝三杯啤酒。” ——三大杯啤酒杯。 陈思晓爱看热闹,跳起来提意见:“亲靳屿,不是新婚燕尔么,你俩热吻一分钟! ” 这俩人到底爱不爱的,大家都想看个准确的。 于是纷纷起哄。 贺星苒不自觉扣着手指。 节奏感强烈的音乐里,靳屿缓缓侧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