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小贪官》 第 1 章 万历十三年,夏。 明明早该天光放亮的时辰了,但是因为铺天盖地的雨水以及连绵不断的阴云,导致整个天地间依旧灰蒙蒙地一片,再伴随着几声“轰隆隆”地雷声,仿佛这个天空就像被捅了一个大窟窿似的,怎么也止不住这个雨水! 新乡县的府衙后院是青砖白瓦的一座小三进院落,尽管有些处的墙体因为暴雨的冲刷剥落了,但是依旧是整条街上最气派威严的建筑物,寻常老百姓轻易不敢打量观看,靠近这里就低着头,小声迈着脚步匆匆而去。 而此刻,青砖白瓦上承接了无数的雨水,仿佛要将其用雨水泡透,愈发显得墙体昏暗,配着这个乌沉沉的天色,让人立在其下,就觉得有一种气闷之感。 师爷季方和正在府衙后院的角门处撑着油纸伞急的原地打转,待看到了老大夫背着药箱跟在一位皂吏后面过来了,立马上前去迎,根本顾不上大雨溅湿了自己的鞋袜:“崔大夫,您老可算是来了!快随我进去!” 崔大夫披着蓑衣,一手护着药箱,尽管戴着斗笠,可是哪里挡得住这大风大雨?就连花白的胡子都已经湿成了一片。 若不是给知县老爷看病,就这个天气,崔大夫是怎么都不愿意出门的! “季师爷,容老夫正一下衣冠再去拜见知县大人。” 眼看着季方和拉着崔大夫就要进内室,崔大夫急忙提醒道,并且快速将蓑衣斗笠取下递给了下面的丫鬟,掏出帕子着急忙慌地擦了擦脸,才随季方和进去。 纵是白天,但是因为外面天气太过阴沉,内室里面还是点着蜡烛,一个小丫鬟正在床边守着,见到季方和连忙起身行礼,被季方和摆摆手,示意人先下去。 “崔大夫,前儿个大人就说嗓子有点不舒服,用了几盏菊花茶说是好了些,因公务繁忙便也没有延医问药。谁曾想昨日大雨压塌了西门那边的一排子屋舍,大人午膳都未曾用过就去了那儿,到了戌时才回,结果一回来就病倒了!起初还只是低烧,到了后半夜这病症就变得来势汹汹,如今更是人事不省!所以天不亮就派人过来找您老了,还望崔大夫妙手仁心,救救我家大人!” 崔大夫家住的地方离县衙是有点远的,再加上如今道路都被雨水淹没了,崔大夫年事已高,自然脚程不快,这一来一去就耽误了不少功夫。 不过尽管这个时候季方和已经是等地着急上火了,也只能按耐下性子和崔大夫好声好气地解释,一点都不敢耍任何威风——毕竟他家大人的命还握在这崔大夫手中啊! 新乡县不算大县,人口也不多,寻医问药本就价钱不菲,普通百姓若是有个头疼脑热了,自己抓几把常见的草药吃了了事,若是碰到急症,那么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只有那些家里有些根本的人家,才会去劳动大夫,故而整个新乡县,拢共不过五个大夫,而其中崔大夫是其中医术最好之人。 崔大夫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见这位新乡县的父母官,撩起床帐见到床上的人,倒是心下一惊:只见床上之人不过弱冠之年,一张脸生的格外地清俊雅致,只是现在脸色绯红,呼吸急促,额头上更是不时冒出虚汗,双眸紧闭,牙关也咬紧,不论人如何去唤他,也不见醒。 崔大夫告罪了一声后,将手背覆在秦修文的额头上,又翻看了一下秦修文的眼皮和舌苔,蹙着眉头把了许久的脉后,捏着胡子久久沉吟不语。 季方和看到这个架势,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就怕这老大夫嘴里说出什么不详的话! 也不怪这季方和大惊小怪,实在是这个年代医疗资源有限,医术水平也有限,一场普通的风寒感冒就一命呜呼的大有人在,而今秦修文的病症又看着如此凶险,实在让人心惊! 过了好一会儿,崔大夫才打开医药箱,拿出纸笔写了一张方子,边写边道:“大人脉象浮细无力而软,属于热证,老夫开了一张方子,季师爷可以派人先抓了药吃上三天,若是三天后还不见好…….”崔大夫停了一瞬,才继续道:“那老夫便再来一趟,知县大人是县里的父母官,新乡县此刻可少不了大人啊!” 崔大夫是见过一点市面的人,因为医术好,新乡县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对他高看一眼,他也和这些人家有几分面子情在,所以比起一般的平头百姓还是知道的多一些的。 甭管这位秦县令是贪官还是清官,此时此刻的新乡上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若是还没有一个人来主持大局,那么这雨要还继续下下去,最后的结果,不堪设想啊! 只是崔大夫也万万没想到,这位秦县令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病倒,虽然他是尽心尽力救治了,写的药方也是加了剂量的猛药,希望能让秦县令快点有所好转,可是若是连吃三日还不见好,那么除非华佗再世,否则这位年纪轻轻的知县大人可能就要命丧他乡了。 心中那么想,嘴上可不能那么说。崔大夫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这才在衙役地陪同下出了县衙后院。 在离开县衙后院的时候,崔大夫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县衙,又抬头看看这连绵不断地大雨,心中暗自摇头——这可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秦修文只觉得喉头间干裂无比,头疼到无以复加,脑海里映影重重都是人影乱像,耳边声音混杂不堪,那是一种难受的混沌,迷迷蒙蒙,似醒非醒间秦修文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这个梦奇怪的很。 他秦修文平时工作忙碌,根本没时间看什么穿越剧玩什么汉服,可是这个梦里至始至终都围绕着一个穿着古代人服饰的书生打转。 梦到这个书生家境困顿,小小年纪,先后丧父又丧母,原本是父亲手把手教的读书写字也被中断了,四处求学被拒,最终被一个好心的老秀才收留成义子,教他四书五经,供他科举考试。 显然这个书生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后来的科举之路就像爽文里开挂的男主似的,一路劈波斩棘,从县试、府试、院试,中了秀才,又到乡试魁首中了解元,之后又是会试和殿试,取得二甲第二十三名的成绩,高中进士!关关难过、关关过,书生年少意气,衣锦还乡,那时候最是春风得意! 原本以为他自己是苦尽甘来,以后的官场之路也会像他科举考试一般顺风顺水,可谁知道回到京城后被授了一个虚职就扫在了角落,他俸禄低、官阶小,也无人帮忙说话,眼看着就要守着这个虚职虚度人生了。 京城大,居不易,他一个小地方来的贫寒子弟,一没靠山、二不会钻营,同批的进士都走马上任有了好前程,结果他还在原地打转,怎么能不心急如焚? 可是他一没钱二没势,加上本身自己股子里又是一个清高的,让他做出摇尾乞怜的姿态又实在拉不下脸就又耽误了一段时间。后来被逼无奈还是捧了对他来说十分昂贵的礼去走门路,却要么被拒之门外,要么更加龌龊一点,收了礼却半点动静皆无。 好在可能算是他时来运转,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一名京中贵女,人家舍不得把女儿嫁给他,但是又要封他的口,就给他运作了一番,让他到新乡县当县令。 新乡县不算差地方,又是一县父母官,他当即同意下来,不过几日就走马上任。 或许穷怕了,也或许眼前的官场氛围如此,上行下效,不过在新乡县做了一年的知县,明里暗里他也捞了不少,可是谁知道半年之后卫辉府就被选为潞王的就藩之地,而新乡县就在卫辉治下。 传闻潞王极得李太后和皇帝万历的宠爱,潞王府的建造更是不计成本、不计人力,将卫辉所有的人力物力都投注其上尚且不够,还要从全国各地调遣能工巧匠、采买各种名贵石材、木材、奇珍异宝。作为卫辉治下的新乡县,更是被压榨地干干净净,周围几个县的县令俱都叫苦不迭。 这还不算完,到了万历十三年的夏季,一开始是干旱,赤地千里,京中皇帝也坐不住了,徒步十里路虔诚至极地从皇宫走到天坛,祈福求雨。谁知道可能是万历皇帝太过虔诚的缘故,这个雨是下了,可是一下就不见停,而且越下越大,如今已经连续下了半个月的大雨了,整个新乡县的庄稼都快淹了大半! 已经做了知县的书生,只能硬着头皮去处理县中各项事务,可是谁知道一忙起来自己也得了风寒,再然后…….仿佛看一场电影似的,到了这里电影就戛然而止。 秦修文只听得耳边似有人在讲话,却又听不真切,心里顿时有些急了——自己明明一人独居,怎么会有人在自己耳边讲话? 尽管头疼欲裂,脑袋又昏昏沉沉,秦修文还是使劲用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能集中精神睁开了双眼。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在自己面前放大,秦修文看着眼前古装扮相的男子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但是身体的本能却快过自己的脑子,口中惊呼道:“方和!” 因为喉咙嘶哑,又因为太过震惊,最后的尾音甚至有些飘忽不定,亦如秦修文的一颗心,在瞬时间提到了嗓子眼——这里,是哪里???! 第 2 章 季方和正端着托盘过来,准备给秦修文亲自喂药,谁知道伺候秦修文的小丫鬟许是太累了,居然靠在床头睡了过去,被季方和好一顿呵斥,刚转过头去,却见到秦修文居然睁开了眼! “保佑!佛祖保佑啊!”季方和在心里念了一声佛,见秦修文声音嘶哑地小声唤他,连忙应了一声:“元瑾,你可算是醒了!你都昏睡了快一天一夜了!快,快起来先把药喝了!”季方和是真的担忧,以往在有外人的情况下都是叫原身“大人”的,这次脱口而出的“元瑾”,实在是因为这次秦修文把他吓得不轻。 秦修文顺着季方和的力道坐了起来,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了一道信息:秦修文,字元瑾,是他的师傅季明志给他取的字,季明志是季方和的大伯。 脑海里思索着季方和,就想到他从小和自己一起读书的场景,只是他小聪明有,定性不佳,考中秀才后就不得寸进,后来陪着秦修文一起进京赶考,待得秦修文考中进士,季方和干脆放弃了科考投奔了秦修文,随伺左右,跟着他一起到新乡县上任,谋了个师爷的前程,算是秦修文心腹中的心腹。 秦修文有些木然地将凑到嘴边的药一饮而尽,脑海中还在思索,我是谁?为什么我还在梦中?这个书生难道也叫秦修文?为什么面前的季方和的信息他知道的清清楚楚?甚至连以前和他一起读书的场景都自动浮上眼前?更甚者,连那位自己素未谋面的师傅季明志的面孔,自己只要去想,就能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怪异!太怪异了!秦修文惊恐到不敢随意出声,尽管埋在薄被下的手已经反复狠狠地捏了自己的大腿好几下,自己也清晰地感觉到了疼痛,他还是不敢承认自己会出现在这里,成为了自己梦中的那个书生! 自始自终,那碗药是苦是甜,秦修文没有尝出半点滋味。 季方和见秦修文喝了药,脸色看着没有那么蜡黄了,心更加稳了一点,见秦修文神情恹恹的没有再说话,只以为对方喉咙疼痛,无力交谈,倒也不疑有他,轻手轻脚伺候着秦修文躺下,又盖好了薄被,才悄声退下。 秦修文见那个小丫鬟还直愣愣地立在那里,他虽然知道这是小丫鬟柳儿在当值,但是也不习惯地很,抬手挥退了柳儿,秦修文躺在没有床垫,只有一床褥子当垫被的木板床上,盯着头顶上的绢纱帐幔发呆。 自己不是21世纪生活在魔都的一个金融民工么,怎么好像,成了另外一个时空的秦修文了?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随着药力的侵袭,秦修文只觉得困倦之感一阵阵来袭,最终还是抵抗不住身体的本能,沉沉睡去。 这一觉,一枕黑甜。 秦修文已经来到这个时代整整三天了,他打量过周遭的人、事、物,也硬扛着还未痊愈的病体在府衙前院后院都转了一遍,原本还想出门转转,奈何外面风大雨大,季方和是怎么也不能够答应,拦着秦修文硬是不让他出门。 不管怎么看、怎么想,秦修文都不得不绝望地发现——自己真的穿越了,穿越成了万历十三年的秦修文,还是新乡县的一名知县大人! 秦修文和这个年代的秦修文身世相仿,从小是个孤儿,靠着吃百家饭读上了大学,又半工半读加上每年的奖学金读了个985的硕士,本来还有机会读博的,但是当时经济实在窘迫,只能一头扎进了金融市场,在一级市场做过证券分析,又跳到基金机构做到了基金经理的位置,积累了人脉之后又去二级市场搅风弄雨,靠着智力、体力和常人难以想象的勤勉,总算一朝发迹、干了一票大的,直接套现在魔都买了一套大平层!可惜新房还没入住,自己就穿越到了这里,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也不知道自己在现代到底是死是活,如果是死,那也就算了,如果是活,那到底是植物人,还是古代的秦修文也到了现代? 可能性太多,想的秦修文头疼,只能按耐下来,只当现代的一切是前世种种,无法过分深究。 既来之则安之,如今现实已经如此,秦修文只能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扒拉脑海中的记忆线索,力求不让身边的人发现异常——毕竟借尸还魂之类的事情,很有可能被人当作异端然后活活烧死的! 秦修文不敢小觑古人的智慧,否则三国从何而来?三十六计从何而来?若是一下子改变太大,被人看出端倪,等待他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下场! 只能一点点循序渐进、潜移默化了,不幸中的万幸,他还保留着原身的记忆,否则可能分分钟就会露馅。 可是仔细研究了一下原身的记忆,秦修文就感觉到有点违和感——他虽然不是历史爱好者,但是好歹也读到了硕士,平时自己也爱看一些历史书籍,怎么原身记忆中的有些历史名人他知道,有些非常知名的人物却根本没有出现过,抽丝剥茧,总算让秦修文找到了源头——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居然没有“靖难之役”,明成祖朱棣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而从这段历史之后,大体的线路都是和秦修文记忆中的一样,包括几位皇帝的登基顺序都是一样的,只有略微的一些名臣名将的出入而已。 秦修文内心震动,这穿越的还不是自己知道的历史,难道是一个平行时空?那这位明成祖朱棣到底是和他一样的穿越人士,亦或是重生人士? 秦修文默默回忆了一下原身接触到的史书,心里得出的结论应该是后者。这位明成祖在文治武功上和他记忆中的差不多,只不过那位本该登基称帝的建文帝朱允炆压根没有成长起来的机会,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 都穿越了,自然也没那么在乎是不是平行时空,见事情后面的大体发展趋势并不出格,秦修文也是松了一口气——好歹有些东西自己可以有预见性,给自己以后的官场之路能避开一些坑吧! 略过这里不谈,秦修文在捋思绪的时候,发现自己尚未成家,也无子嗣,除了他师傅季明志和跟在他身边的季方和外,基本上没有什么交往特别紧密的人,更加放松了一些——季方和说到底也只是他的师弟,不是他家里人,还没那么亲密,只要应付得了季方和,其他人便也没什么大碍了。他师傅虽然更加了解他,但是如今他在外做官,不知道要几年后再见,到时候性情变了一些那更是正常。 等捋清了这些,思绪又回到了当官上面,可还没等他想好他一个搞金融的要怎么样做好一个父母官,怎么在这个时代利用自己的先知先觉步步高升,脑海中刚一盘算到自己的俸禄时,突然跳出来的一串数字却是把秦修文惊得不轻——原身不过做了短短两年的知县,居然贪了近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白银啊!这可是购买力很低的年代,二两银子可够一个农户一家五口一个月的嚼用,一万两银子要养多少个这样的家庭? 秦修文在大学里的时候研究过古代货币和人民币的转换,再直观一点说吧,一万两白银兑换成现在的人民币的话差不多五六百万吧,看着也不是特别多是吧?那就再想象一下,拿着这个五六百万去六七十年代消费吧…… 秦修文还记得自己曾看过朱元璋颁布的《醒贪简要录》,其中规定贪污满60两银子以上就要斩首,贪污数额巨大的,还要凌迟处死、剥皮做成鼓或者稻草人,以震慑其他贪官! 原身贪了一万两银子,算是贪腐数额巨大了吧…… 秦修文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脑袋后面凉飕飕的! 而就在这时,季方和敲门走了进来,见秦修文正靠在太师椅上仿佛在闭目沉思,想了想还是凑近道:“大人,那王家秀才已经击鼓鸣冤了三次了,您看今儿个是否要升堂?” 得,刚刚发现自己是个极有可能被砍头的贪官也就算了,可就算是贪官也得工作也得卷,身体才好一些就要完成KPI! 这糟心的穿越,一点人性都无! 因为此刻秦修文脑海中闪现出来的是那个王秀才和赵秀才之间因为一位卖身葬父的女子而斗殴之事,闹到了知县衙门,还都递了状纸进来,两边俱是一副不依不饶、不肯和解的架势。 原本三天前原身就该升堂处理,毕竟两人都是有秀才功名,不是等闲贩夫走卒,若是不处理,两人是可以闹到学政大人那边去的,原身也没好果子吃。 再则,若说恶劣一点,两人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打架斗殴之罪,根据大明律,所告斗殴、婚姻、田宅等事不受理者,杖八十! 官员不作为,也是罪! 秦修文突然意识到,在明代当官,是份高危职业! 秦修文知道,若不是事情拖不得,季方和不会特地跑来通知自己,毕竟自己的身体还没痊愈,季方和最近所表现出来的对原身身体状况的担忧甚至超过了自己。 所以这堂,不得不升! 因为脑子里一时想了太多的事情,秦修文突然感觉到头疼难忍,也便不再去深思更多,如今事情上门他作为一县父母官避无可避,只能起身唤人洗漱更衣,只是内心深处,已然对这王、赵两位秀才十分不喜——这鬼天气风大雨大的,两个大老爷们,还要为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子打架斗殴,是书不好读,还是家里不舒服?! 纯粹吃饱了撑的,给他的工作增加难度! 第 3 章 秦修文从后衙的“退思堂”进到了县衙大堂,只见堂内头顶上方挂着一块匾额,上书“明镜高悬”,公案在其下高置,旗牌左右均列,下方笔直地站着两列面无表情的衙役,手持水火棍,口中高呼“威————武————”,洪亮的声音在大堂环绕,显得异常高大和威严。 秦修文不知道等会儿王、赵两位秀才站在这里作何感想,但是他自己是真的有被震住的。 第一次坐上县官的官帽椅,秦修文心里是非常忐忑的,只是好在多年的摸爬滚打,别的不行,装模作样倒还算可以,于是他强撑着精神,不让人看出丝毫不妥,同样一脸严肃地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面,倒也看不出和往日有何区别,端地一派威仪。 惊堂木一拍,衙役再次高呼“威————武————”,有堂下静候的小吏跑腿去传唤王、赵两位秀才进入府衙大堂审讯。 说是去传唤,倒也不是马上能进得来的。秦修文这三日有里里外外看过这个府衙,此时的府衙并不是大家所以为的门外就是大街,知县当堂审理,原告被告就在外面等候,甚至还有老百姓可以围观。实际上,此时的县衙是封闭起来的,王、赵两人只能等在谯楼处,收到传唤后,绕过影壁,再走过仪门,接着继续通过一座长长的临水小桥,然后才能到达县衙大堂。 若是普通百姓,光从这些路走来,恐怕都已经两股战战,讷讷不敢言语了。 好在王、赵两人都是秀才身份,也算是见过点市面,而且因为都有功名,可以见官不跪拜,所以等他们进入大堂行了学生之礼后,倒也都还算镇定。 在他们两人来之前,秦修文正好有时间再次看了一遍诉讼的状纸,这件事是王秀才要告赵秀才调戏民女、并且受到他阻止后,不仅不听劝告,反而出言不逊,两人因此大打出手,王秀才称自己被赵秀才所伤,需要他来主持公道。 状纸写的洋洋洒洒,秦修文看下来就是这么回事。 再细观王、赵二人,王秀才身上的衣服明显有些落魄,一身淡青色棉质长衫洗的有些发白,戴着文人网巾将头发包裹于其中,网巾圈儿看其成色应该是铜质,实在算是贫寒,毕竟稍有些头脸的文人雅士都爱用玉石装点,实在买不起玉石,那么金银也可,用铜做网巾圈儿,已是最末层。 不过尽管衣着朴素,但是因为年少,看着应是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再加上眉眼桀骜,除了脸上有些擦伤,倒也看不出有什么怯懦之态,反而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个心高气傲的,不好惹! 再看那位赵秀才,年纪就要大一些了,应该是有二十四五了,长相平平,身子骨是典型的文弱书生的样子,不过身上穿的衣服料子却是不凡,秦修文眼力好,看出了那是玄色的焦布。 可别听着名字感觉不值钱,焦布也称蕉布,是用芭蕉的植物茎丝混纺蚕丝做成线再纺织成布匹,期间的繁琐步骤和所耗人力难以想象,一度是作为贡品进贡到皇室的。再加上这种布匹夏日穿异常凉爽不闷热,穿上后姿态又非常风雅,十分受文人雅士追捧,一匹布卖出几十两的高价也算平常。 赵秀才名唤赵启鸣,虽然此刻秦修文不便过多用脑去翻找原身的记忆,但是这个名字很熟悉,加上对方有秀才功名,说话口音又是本地口音,那就说明此人必是新乡县本地人;而那王秀才名唤王义流,对这个名字秦修文全然陌生,应当不是自己治下之人。 所以明明看诉讼的状纸言之凿凿,王秀才也应该是站理的一方,可是到了堂前,却是赵秀才表现的更加倨傲、咄咄逼人,丝毫不见其有任何心虚担忧之色——这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啊! 赵秀才有钱又有势,年纪轻轻得了秀才功名,前途一片大好,如何能怕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穷酸秀才? 所以待得承发房书吏说明了案情经过后,秦修文肃着脸询问赵秀才:“赵秀才,王秀才告你调戏良家妇女、寻衅滋事一案,你可有何辩驳?” 赵秀才对着秦修文行了一礼,心下却是酸的很:这秦县令比他还要小几岁,倒是命不错,早早就中了进士,如今都已经官居七品了,自己不知道何时才能捞到一个官来做做?不过心里如何想,面上倒是不显,依旧恭敬道:“学生自然是不认可这份诉状的,丽娘卖身葬父,孝感动天,学生怜她一片孝女之心,准备出银两替她安葬父亲,有何不可?偏偏这位王秀才不知道操着哪门子闲心,跳出来对我指手画脚,还将学生的银子踩在脚下,端是好大的威风!学生没有告他,他倒反过来咬学生一口,还请大人为学生做主!” 赵秀才一口一个“学生”,若是在秦修文的监考下,通过县试,倒是可以套近乎称一句“座师”,但其实他早个几年就有了秀才功名,并不是秦修文在新乡县担任父母官时获得的功名,故而两人其实根本算不上有师徒名分。 不过秦修文也没纠正,只是将目光又放在了王秀才身上。 王秀才显然被赵秀才的厚颜无耻给震到了,目光如电,狠狠瞪了王秀才一眼,才对着秦修文道:“大人容禀,此人浪言淫语轻薄对方,对方不从还要言语胁迫调戏,我挺身而出,力劝对方,未曾想此人还出言不逊,甚至对我大打出手!敢问大人,这样的人置《大明律》于何地?置圣人教训于何地?还请大人秉公执法、还那女子一个清白,也还世人一个公道!” 事情的是非曲直秦修文其实已经心中有了点腹稿,那位赵秀才固然油滑可恶,可是王秀才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听听他说的字字句句,若是他处置的稍有偏颇,是不是就要给他扣下“不秉公执法”、“愧对世人”的一个大帽子? 而且这个小子别看年纪小,心思也狠辣,“置《大明律》于何地”也就罢了,按照律法,那位丽娘目前也没有因为王秀才说的调戏寻死觅活,活的好好的,并没有什么不妥,其家人也没有来告,按照之前的案例来判,赵秀才顶多就是罚没银两再加上杖刑。而“置圣人教训于何地?”就严重了,这意思是要扒了赵秀才的秀才功名,永不录用! 此言一出,赵启鸣也不是傻子,顿时就急了,顾不得是在堂下,对着王秀才就破口大骂道:“无耻小儿,血口喷人!我明明是救人于水火,你却如此污蔑于我!大人,还请传召丽娘,为学生洗清冤屈!治此人诬告和大不敬之罪!” 王秀才闻言冷笑一声,也对着秦修文拱手道:“大人,小民复议,请传召该女子,治此人调戏良家妇女之罪!” 秦修文眼看着两人又要掐起来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看来古代文人之间吵起来,也和菜市场大妈没啥区别,一个比一个声音大,还一个比一个会扣罪名! 从没做过“法官”这项工作的秦修文此刻脑袋也是“嗡嗡”的,只能强打起精神来应对。 毕竟是自己经手的第一个案件,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要好好处理,秦修文已经意识到了当官是个高危职业,也因为原身贪污了那么多的银两非常惴惴不安了,再多搞几个冤假错案,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么? 所以秦修文一直都在对两人观其言、察其行,自己在脑海里快速地进行分析,努力将事情的真实情况厘清。 当然,那位“丽娘”也是重要人证之一,此时也候在堂外,等候传唤,秦修文再次拍了一下惊堂木,眼神犀利地扫视过两人,见两人都没了声音,才缓缓开口道:“传唤崔氏。” 王秀才到底年纪小,情绪还不能控制的很好,听到秦修文说要传唤崔氏,顿时有些得意地挺了挺胸膛,自觉已经稳操胜券。 毕竟这事他是亲眼目睹、亲耳所闻,赵秀才,呵呵,不,赵启鸣,等会儿你就是个白身了——你就等死吧你! 王义流眸中闪过了一丝畅快之意。 而赵启鸣见状,心思电转,脸色变来变去,最终还是沉着脸,一言不发,只是有些发白的嘴唇显露出了他此时的忐忑不安。 第 4 章 崔氏作为重要人证,早就被传唤至隔间等候,不过片刻就进了大堂,一见到秦修文,便盈盈下拜,声音婉转:“民女崔氏,拜见大人。” 秦修文让其起身后,便有书吏高声宣读了《大明律》中对于证人的要求,主要的中心思想就是如果证人作伪证,导致定罪有所出入,那么证人也将按照同罪处置。 崔氏小脸一白,顿时露出惊惧之色。 俗话说,想要俏,一身孝。 这位崔氏身段婀娜,声音袅袅,穿着一身孝中的素白麻衣,更显的整个人柔弱俏丽,顾盼之间颇有几分勾人之态。 秦修文见了本人之后,觉得此女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太离,毕竟肯定得是位美女,才能引得两个才子为她大打出手,若是貌若无盐,想必赵秀才根本不会和其搭话,更没有之后王秀才和他的争论之言。 倒也不是什么外貌论者,而是世情古往今来如此,没什么好惊讶的。 书吏再次立在堂下宣读了状纸,并且将刚刚王、赵两位秀才之言也都复述了出来。 听完之后,崔氏看向王秀才的方向,脸上露出了感激之色,王秀才自觉自己已然稳操胜券,心中更是舒坦。 “堂下崔氏,你是本案的见证人,此事也是因你而起,前因后果究竟如何,还不快速速讲明!” 崔丽娘低垂着脖颈,鬓边只簪一朵小白花,更加显得整个人娇俏又胆怯,若是怜香惜玉之辈,或许早就心生怜悯了,可惜秦修文不是。 只听那崔丽娘缓缓道:“事情确实如书吏大人所言,”崔丽娘顿了一下,再次看向王秀才,王秀才听到她承认事情经过,朝着崔丽娘高矜地点了点头,心中想着不枉自己帮了她一场,做了一回好人,那打也算没白挨。 王义流觉得自己的人格都得到了升华,可是接下来崔丽娘的话却是让他的心一直往下沉,一直沉到最深的湖底,幽暗且冰冷! 只听崔丽娘继续道:“只是这其中都是误会而已!民女漂泊至此,途中老父病重且无力回天,民女已然花光了盘缠,万般无奈下决心卖身葬父。赵公子并没有轻薄于民女,反而出资资助民女,只是民女觉得赵公子实在太过慷慨,给的银子远超民女所需,便想退还一部分银子。然而赵公子怜惜民女,又感慨民女的孝心,不仅不要民女退还银子,还主动说无需卖身于他,也不收民女的卖身契!民女,民女,实在是太过感动,”说到这里崔丽娘泪眼盈盈,望向赵启鸣,轻启红唇略带羞涩道:“民女实在愧不敢受,拉扯之间便被王公子看到了,王公子误会了赵公子是在轻薄民女,民女原想解释,可是王公子三言两语就把赵公子给骂了,赵公子原本就是做好事,谁知被人如此误会,实在气不过才出了手,这才惹出了这诸多祸事!” 崔丽娘双眼带着无比的愧疚看着眼前的两位男子,哭的不能自已,差点就要萎顿在地。 “大人若是要罚,就请只罚民女便好,民女实在无颜面对两位公子,呜呜呜……” 呜呜咽咽之声环绕在整个大堂内,纵然只是啜泣之声,却也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王义流的耳边。 他颤抖着手指指着崔丽娘:“你,你,你!”你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整张脸涨的通红,不理解崔丽娘为什么要帮那个下流胚子说话! 明明事情的经过不是崔丽娘说的那样,明明他听的真真切切的,就是那个赵启鸣在调戏她,为什么她要反咬自己一口? 这背刺来得又急又快,恍恍惚惚间,王义流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搞错了,自己枉作了小人? 而另一边的赵启鸣听闻了崔丽娘的话,则是欣喜若狂,看着王义流颓丧的脸色更是暗爽不已,立马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既然事情的真相已然水落石出,还请大人为学生做主!若是人人都和王秀才一般,这世上谁还敢为人出头,谁还敢做好事?学生恳请大人治其诬告之罪!” 趁他病,要他命!赵启鸣当仁不让,马上就要落井下石。 不得不说,这个年代秀才功名的人,除了少部分死读书的,剩下的那一帮子人,个人综合能力绝对不比现代的大学生差,至少心理素质方面就比刚进社会的大学生稳的多么! 如果说这个赵启鸣对崔丽娘没那种意思,他秦修文就白活了这么多年,白当了那么多年的男人了! 所以秦修文私以为,事情十有八九就是王义流说的那样,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位崔丽娘要歪曲事实,而赵启鸣更是见缝插针,明明自己心里最清楚怎么回事,却表现的大义凌然、义愤填膺。 那个王义流,还是年轻了点啊!生瓜蛋子被人糊弄,也是正常,正好长点教训,做人不能那么嚣张! 不过就通过这个事情,秦修文再次对自己敲响警钟——在这里,不要仗着自己的先知先觉、不要以为自己是从四百年后来的,就放松警惕,自以为是,否则很可能自己都活不过寿终正寝那一刻! 若是原身或者一般县令断案,到了这里也就结束了:赵启鸣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县官也不想得罪,既然主要证人并没有检举他调戏,自然就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罚没一些银子,口头训诫几句即可;而王义流,虽然是被打的苦主,但是没有弄清事实,挑衅在先,诬告在后,打他几板子,甚至下手狠一点,褫夺了他的秀才功名,那也不为过。 毕竟这个事情记录在档,事后有人查起来,这样判决,也是合法合规的。就算将来崔丽娘反口,也要问问她夫家同意不同意,况且一个不拿自己的清白当回事的女子,随意更改口供,这样的说辞谁又能信?不管从何角度,既然崔丽娘这样说了,要让她翻供,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今这世道,对女子行为十分之苛刻,讲究“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断然不会公然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那么,这个崔丽娘如此去帮赵启鸣,必有所求。 那她求什么呢?一个刚刚丧父的貌美女子,看证词还是个外乡流落过来到新乡县的,她之所求,显然已经呼之欲出了。 秦修文闻一知十,虽然之前没有断过案,但是他逻辑思维能力强悍,擅长从一堆数字和新闻材料中找寻企业发展的动态和真相,从而使他在一次次交易中能够实现正向盈利。 而如今,这项能力也随之用在了做官上。 是选择人云亦云,直接按照“惯例”做出判决,还是坚从本心,找到事情的真相,还公道于世间? 秦修文选择后者。 要那崔丽娘主动说出真相,如今看是不可能的了,那么,就只能另辟蹊径。 看着堂下的王义流从一开始的不解、迷茫到现在的愤怒、憎恶,再看着赵启鸣的得意与猖狂,还有一直不停地在啜泣的崔丽娘,真是世间百态,俱在上演。 突然,只听惊堂木再次被重重拍下,所有人都是一惊,就连崔丽娘的啜泣声都停住了,整个大堂落针可闻,继而又听到秦修文清冷又疏离的声音响起:“崔氏,作证前洪书吏说的作伪证者,若是影响了本官的判决,最后也会同罪处罚,你可还记得?” 崔丽娘连忙道:“民女记得。” “那你可知道,若是赵启鸣确实是调戏良家妇女,轻则处以杖刑,重则处以绞刑?” 当崔丽娘听到“绞刑”二字时,瞳孔一缩,但是仍旧咬牙道:“民女知晓。” 是的,没错,在明代对于调戏良家妇女的罪责可轻可重,倒也不是秦修文在胡说,曾经他看到过有相关的案例,有一私塾先生路过一个巷子口突然感觉到尿急,就直接在巷子隐蔽处小解了,谁曾想被一个阁楼上的闺阁女子不小心目睹了!目睹了之后该闺阁小姐觉得自己失了清白,第二天吊死在闺房中,而那私塾先生也被抓捕归案,处以绞刑。 事情就是这么离谱,但是也确有其事。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看,崔丽娘根本没有寻死觅活的心思,而且还处处为赵启鸣说话,事情根本不太可能发展到这一步,之所以说到“绞刑”,秦修文承认确实是有吓唬她的意味在。 接下来秦修文的话,听在崔丽娘耳朵中就犹如催命符一般,声声入耳,刀刀刺心! “既然如此,那么本官会继续安排人去调查当天所发生的事情,相信当日之事闹的那么大,总会有路边人看到听到。崔氏你刚刚既然说过自己是流落至此,那么也将你的户籍地上报给我们的捕头,本官会派人去你户籍所在地了解你卖身葬父之事,待到验证好汝之所言为真,那么本官会依律判决。” 秦修文的声音明明清冷,但是却犹如一块火石丢入了崔丽娘的心房,让崔丽娘听的肝胆俱裂!一时之间,冷汗如雨,面白如纸。 崔氏作为证人,当然也是验过文引,确认过身份文书的,这就如同现代验一下身份证,确认一下本人一样。 “文引”是一个出远门的人必须携带的文书,“凡军民人等往来,但出百里者,即验文引。”若无“文引”,可立即擒拿送官。 只是核验身份是一回事,这人到底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个年代没有电脑,也调取不到此人的档案记录,那么想要对一个人刨根问底,就只能去她原籍进行追访。 一般这种情况,都是一些大案要案才会如此行动,毕竟等于是跨地域进行追查,还要其他地区的长官进行配合,非必要不会如此。 别说跨地域进行追查了,就是刚刚秦修文说的第一条,由捕快们进行民间走访对于一般的案件也不会这么认真,毕竟一个县衙经制正役的捕快不过四十余人,一个县那么多事情,如何会浪费人力在这种鸡毛蒜皮的案件上? 就是知道这个案子不大,崔丽娘才敢在堂上这么说的,可是面对着上首仿佛洞若观火的知县大人,崔丽娘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她区区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小女子,到底哪里来的胆量敢去蒙骗知县老爷!实在是之前太顺风顺水了,以为天下男子都如是呢!这回,不就踢到铁板了! 若是知县大人真的这样去查的话,那么自己……一想到“绞刑”,崔丽娘又是浑身一个哆嗦! “当然,若是你刚刚之所言有任何偏颇或模糊之处,你此刻将事情讲明白,你又是苦主,本官有言在先,会恕你无罪;若是你对你之前所言没有异议,那么今日就退堂,择日再审。” 秦修文话音刚落,崔丽娘立马直挺挺地就跪倒在地,“咚”地一声,膝盖骨和地砖相撞,听着声音就感觉到疼,但是崔丽娘仿佛没了知觉一般,只知道一边磕头一边认罪,像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原委讲了一遍,生怕慢了一点,最后一丝机会没抓住,自己可能就要一命呜呼了! 待她讲完,整个大堂内再次一静,别说原告被告两个牵扯其中的听得目瞪口呆,就连秦修文和堂下一干书吏衙役也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女人,真的很不简单! 第 5 章 秦修文知道期间事情曲折有隐情,但是真的没想到期间竟然如此曲折! 原来这崔丽娘本是青州府乐安县一富户人家的小妾,因为颇得男主人喜爱,偏又主母善妒,待得男主人外出会友之际,寻了个由头将其发卖出去。也是崔丽娘命好,被一个行脚客商看中,不仅花了银子买下了崔丽娘,还在她的温言软语下给她办了良籍,准备回乡后娶她做填房。 客商年纪已有三十七八,前头娶过一房,只是妻子难产早丧,留有一子,大儿子已经和崔丽娘差不多大,也已经娶妻生子。所以客商想的很清楚,娶她回去做填房动不了儿子的地位,若是有幸,再得一儿半女,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客商老家在湖广的荆州府,两人一路从青州南下,途经新乡时,正好遇到连日的大雨,被困在新乡县的客栈中,不得继续赶路。客商上了些年纪,又加上连日的赶路,耗费了心神,一时风寒入体,却又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去何处寻医问药,短短不过几日,竟在客栈中病逝。 两人投宿客栈的时候,因为年纪相差过大,崔丽娘又称自己既然将会被明媒正娶,那么在没有过门之前,还是分开房间住,两人一路上只以父女相称。客商喜她自珍自重,倒是也没有反对。 如今客商一命呜呼,当时赶路的时候他所带的盘缠也不多,大部分存银都已经寄回了老家,崔丽娘几番思索,最后使了点银子向店小二打听了新乡县的诸多事情,尤其是新乡县有哪些富户,有哪些青年才俊,有何癖好之类的,都打听的一清二楚,然后才有了之后的“卖身葬父”。 崔丽娘交代的很清楚,因为考虑到自己孤身一人去往千里之遥的荆州,很可能还没走到半路就被人害了,就算顺利到达荆州,老客商已死,她又尚未过门,客商家中儿子会应她进门?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场空!还不如靠着自己的一番姿色,找那爱慕女色、虚荣轻浮之辈靠上一靠,或得一二庇护。 当赵启鸣听到“找那爱慕女色、虚荣轻浮之辈靠上一靠,或得一二庇护。”时,简直就是怒不可遏,直接上前,狠狠打了崔丽娘一巴掌,直接把崔丽娘秀丽白皙的脸上打出五指红痕:“贱妇!□□!亏我还怜悯与你!真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秦修文一个眼色给左右衙役,被人制住了。 “放肆!”秦修文冷声怒斥,倒是让赵启鸣理智归笼了,虽然不再有其他过激的动作,但是依旧满脸涨的通红,双眼亦是通红,显然是气狠了。 赵启鸣一开始的时候,当然是得意于崔丽娘的识相,但是那是建立在自己的绝对自信和做男人的掌控感上的。想他赵启鸣在这新乡一带,要相貌有相貌、要才识有才识,要家势有家势,他只以为崔丽娘是折服于自身,或者是屈服于赵家的权势,不敢得罪,哪里知道这从头到尾,崔丽娘就是将他当猴耍! 尤其是听到崔丽娘口中所说,打听到自己是一个喜欢挑弄良家女子、最是好那强取豪夺一口的人物,所以才想到了卖身葬父、扮作柔弱但是又贞烈的模样,好引他上钩时,更是气的差点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这简直就是把他的面子里子全部扒出来狠狠踩在地上还不够,甚至还要当街唾上一口,简直是屈辱至极! 这公开处刑的,让一干大老爷们看赵启鸣的神色都不对了。就连本来对赵启鸣深恶痛绝的王义流听完,除了懊恼自己居然也变成了崔丽娘激发赵启鸣“强取豪夺”之心的一环外,同时也是心有戚戚——有心做好事,结果碰到的却是这样一对互相拉扯、“情投意合”的男女…… 无语问苍天,自己究竟是造了哪门子的孽…… 两个大男人为了一个弱女子闹到对簿公堂也就算了,居然两人都是她手里的玩物一般,任她捏扁搓圆,内心真的是直骂娘! 甚至于,崔丽娘都盘算好了,待此案了结之后,赵启鸣必然对她心怀愧疚和感激,不说别的,一个良妾是板上钉钉,到时候入了赵府后院,她自然有的是手段笼络住赵启鸣——毕竟现如今就已把他玩的团团转了不是么? 其实说到底是此时的男子太过轻视女子的缘故,如果换了一个县官,也不一定能看出其中的端倪,一个是崔丽娘的表象很有迷惑性,另外一个则是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弱女子会有如此心计,不仅仅将两位秀才玩弄于鼓掌,还敢当堂作伪证,面对知县大人也敢屡次撒谎,还一开始表现的颇为镇定。 只是秦修文来自于四百多年后,那时候的女子在各个领域都大放光彩,有心计、有能力、有谋略者不知凡几,从一开始,秦修文就没有小觑过崔丽娘,从来是将她放在和男人同一位置去观察审视的,同时也因为证人过少,便旁敲侧击一番,再利用一些言语技巧,逼得她不得不说真话。 秦修文内心深处都有些佩服这位崔丽娘,虽然说她的做法不可取,但是能在几次险象环生的绝境中找到生路,若是再读一些书、受到良好的教育,这样的女人能力不会比男人差。之所以被秦修文三言两语一诈,就露了馅,一个是身处这个时代,她没有办法将尾巴扫干净,如果秦修文真的去查,还是会查出端倪;还有一个则是受限于她自己的认知见解,对律法的不熟悉以及对判案流程的陌生,导致她对于未知过分害怕了。 事情至此,已然水落石出,秦修文沉吟了一番,当堂做出了判决。 “崔氏丽娘心怀鬼胎,但是毕竟没有主动出手伤人,且没有造成任何无法挽回的后果,况且本官刚刚说了,只要据实以告,那么就恕其无罪。然虽未曾触犯律法,但是实在有伤教化,罚其在育婴堂服役三月,以儆效尤。” 崔丽娘闻言大喜过望,连连磕头:“谢大人恩典!谢大人恩典!” 崔丽娘惜命,只要不死,不过是在育婴堂做三个月的工,实在算不得什么。 赵启鸣心有不甘,但是刚刚已经被秦修文呵斥过一回,此刻也不敢多言,只能隐忍着怒气,心中想着总要找机会教训一番这个臭bia子! 秦修文又看向王义流和赵启鸣道:“王义流状告赵启鸣调戏良家妇女一罪,虽有失偏颇,但是罪名依旧成立,只是内中隐情太多,此女也算不上良家,本应杖刑五十,本官便取折中之数,杖刑二十五,罚银五十两,尔等可有怨言?” 王义流早就被这事情的转变弄的全无兴致了,随意地点了点头,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 而赵启鸣则是大惊失色,刚刚光顾着生气了,回想了一下刚刚崔丽娘之言,确实说到了自己如何调戏于她,连忙喊冤:“大人,大人明鉴啊!这个女人处处勾引学生,若不是她勾引,学生又如何会言语轻浮?还请大人恕罪!” 杖刑二十五下啊!他长那么大,破点油皮都要请大夫的,这个罪可怎么受得了? 这就是典型的男人犯了错,都往女人身上推。是,崔丽娘确实居心不良,可是在没有发现她居心不良的时候,赵启鸣是不是也往上凑了?这赵启鸣那么嚣张,秦修文已经是顾及着他的身份家世了,否则五十棍的杖刑别想跑。 “赵启鸣,本官只问你一句,如果不是本官逼崔氏说出了内情,你有没有上前调戏于她?” 面对秦修文的质问,赵启鸣张口结舌,吞吞吐吐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做事论迹不论心,本官断案,只看事实,不看心中如何想。今日是崔氏心有城府,你中了人家的计而已;若待他日,又有类似之女子在前,汝意欲何为?此次就是一个教训,本官希望你能铭记于心。” 像这种喜欢调戏妇女的斯文败类,不打一顿,实在看不过眼!这次是崔丽娘也想上杆子钓金龟婿,下次若是换了其他女子呢?遇到贞烈一点的,可不是就得一条人命?况且,据刚刚崔丽娘所言,这人可是有前科的! 想到这里,秦修文声音一厉,伸手取出令签桶里的一枚令签,投掷到地上,冷声道:“行刑!给本官打!” 说完之后,两边衙役很快就拖来刑凳,将嘴里还在不停呼叫求饶的赵启鸣按在长凳上,赵启鸣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哪里比得上衙役有力气,不过几个呼吸间就被绑在了刑凳上,两边分别站着一个手持水火棍的衙役,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刚刚大人说的是“打”,没说“重重地打”,看来是可以稍微放点水的,再说人家好歹是赵家大少爷,可别把人真的打坏了。 两人都是衙门里的老油条了,这种事情又做了不少,眉眼官司只不过一瞬,互相之间都有了默契,一棍接着一棍地打了下去,看着力道挺大,但是最多只打破皮肉,不会伤及腑脏。 要知道二十五棍,若是两人真的用全力去打,可能打到二十棍,这赵启鸣就得命丧黄泉。 秦修文还不知道内里,看着赵启鸣被打的渐渐没了声息,倒是也心里吓了一跳,不过看到最后二十五下打完,这人还能睁开眼怨毒地看向崔丽娘和王义流,便知他无大碍。 但是看他那个表情,秦修文眉头忍不住蹙了蹙。 案件已经判完,也做了处罚,秦修文宣布“退堂”后,众人鱼贯而出,他自己也回到了后衙。 进了后衙,才感觉到自己背后居然也出了一身的冷汗,想来是刚刚自己太过紧张的缘故。 还好事情还是圆满解决的,秦修文觉得自己判的还算公道,没有造成什么冤假错案,也算对得起身上这件官服。 可是还没等他喝杯茶缓缓神,季方和慌里慌张地快步走了进来,见左右无人,低声急促道:“大人,您怎么就打了那赵秀才!这真是,这真是,哎!” 秦修文心又一下子提紧了:“什么意思?这个赵秀才打不得?” 季方和是秦修文的师爷,属于秦修文的个人幕僚,会帮秦修文处理很多文案工作、人情往来,但是升堂的时候,季方和是不在场的,所以他是等到秦修文审完判完才知道赵秀才被打了二十五棍的事情。 “打不得啊!大人,您难道忘了,您之前收了赵家五百两银子的事情?既然收了,可不就得……” 既然收了,可不就得保赵秀才么! 秦修文手一歪,直接打翻了茶盏。 第 6 章 刚刚秦修文坐下后,除了觉得有点紧张感松懈下来的疲惫之外,内心深处是有些自得的,不说自己断案如神吧,到底是把事情的真相给抖落地个水落石出,心里很是畅快。 可是谁知道,原身竟然是收了贿赂的! 被季方和这么一提,秦修文的脑海中确实浮现出了当时的情景。 原来在原身病到之前,王秀才就已经递了状纸给到衙门,原身见一个名不见经装的外地秀才过来状告本地富绅赵家大公子,当日就把状纸让季方和誊抄了一份送往赵家,做的可谓是轻车熟路。 连夜,赵家就送来了五百两银子的孝敬给原身,原身也默契笑纳。 难怪了! 难怪赵启鸣在公堂之上一开始一点都不心虚,还表现的咄咄逼人、倒打一耙,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收受了赵家银子,所以就认为自己会偏帮他! 最后赵启鸣那怨恨不忿的眼神也很好理解了——送了银子了,还被打了,能不恨么! 这下子,梁子可结大了! 秦修文只觉得脑袋鼓胀,一抽一抽地疼,忍不住仰在太师椅上以手抵额,闷声道:“我病了一场,倒是把这件事给忘的一干二净了,这可如何是好?” 季方和见秦修文确实表现的头疼难忍的样子,倒是也不疑有他,毕竟秦修文病都没有大好,前两日又烧的那么厉害,他作为一县父母官,日理万机,忘记一二事情也是正常。 但是如今赵家那边,可就棘手了。 赵家在新乡县的权势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别的不说,光说他们赵家有一房嫡支在京城那可是礼部的侍郎,三品大员! 如果光有钱,作为一县长官,那是不怕的,但是人家不光有钱,上头还有人! 若是一开始没有收银子,那么秉公办理了也不算什么,就是上达天听,也说得出道理来!可是这偏偏又,哎! 那赵启鸣是赵家留在新乡这一房的嫡长孙,家中不缺金银,偏又在读书上有几分聪慧,十八岁就中了秀才,虽然这几年举人都没考中,但是依旧是赵家目前年轻一辈里面最有读书天分的了,听说那赵家老太太疼的跟眼珠子似的,若是看到自家孙子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可不知道要如何了。 都不用秦修文再去动脑想,季方和就将利害关系一一道来,秦修文听完,只觉得脑袋更疼了。 嗯,是真的疼。 或许是穿越而来,又保留了原身记忆的缘故,整个大脑都被两股记忆占满,秦修文又没有时间去细细整理,若是给他时间,每天整理一段,倒是没有什么负担;但是如果一股脑们去想一些事情的细枝末节,那么就是头疼难忍,否则秦修文在升堂的时候,肯定会去细细思量赵家的来龙去脉。 可惜给他的时间实在太过仓促,他又怕自己在堂上被人看出端倪,不敢太过用脑,阴差阳错间,就成了如今这副局面。 正在两人都一筹莫展之际,一名皂隶称有事通报。 “大人,季师爷,这是那五十两罚银。”说完便举着托盘,上面放着两个银元宝,低头恭敬道。 秦修文不用翻找记忆,略一沉吟就知道了怎么回事,顿了一下才道:“把这罚银给王秀才送去吧,原也是赔偿给他的。” 那名皂隶名叫张达,闻言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朝秦修文看了一眼,见他家大人不像是说笑,才掩下内心的不甘,准备依言行事。 “慢着,”秦修文想了一下,还是补充道:“和那王秀才讲,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本大人祝他将来鹏程万里。” 张达是个站堂的衙役,粗人一个,但是也略微识得几个字,心里咀嚼了一番那“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这八个字,忍不住感叹到底是中了进士的官老爷,说出来的话就是漂亮! 张达也是个人精,知道这是他家大人觉得那王秀才可能以后有造化,这是提前拉拢人了,也没了刚刚说要把罚银送给王秀才的不甘了,速速退出去追那王秀才去了。 张达是个老油子,在衙门做事都已经十来年了,对人情世故颇为熟稔,可是季方和到底年轻,见张达捧着银子去追人,忍不住痛心疾首道:“大人,这好端端的银子,给那王秀才做甚?就是为了他咱们还得罪了赵家人,真是白瞎了那般好成色的银子!” 秦修文心道:果然如此! 这罚银,一般进不了苦主的口袋,都是被他们一干官吏上下给“吃”下了。 秦修文啊秦修文,你还真是将一个贪官的作风坚持到底了啊! 也难怪短短两年时间,就能贪下一万两银子,这绝对是他每天呕心沥血、积少成多给贪出来的! 现如今事情不爆出来还好,万一有天东窗事发,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面对季方和的抱怨,秦修文虽然觉得此人短视,但是也知道目前手底下没有太多可以信得过的人,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如今赵家我们是肯定得罪了,若是王秀才那边我们还是没让人落下个好印象,那么我们岂不是两边没靠上?王秀才只是缺乏历练,他小小年纪已经有了秀才功名,谁能断定他将来不会扶摇直上?且此人心思单纯,急公好义,此刻结下一段善缘,将来说不定就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秦修文又眯了眯眼,想到了赵家那边,虽然此刻自己也是心烦意乱,但是作为一个领导者,是绝对不能在下属面前露了怯的:“赵家本身奈何不了我们什么,至于他们的嫡支又远在京城,听你刚刚说他们也分枝多年,就算赵家家主求到赵侍郎那边,人家赵侍郎也不一定愿意趟这趟浑水。” 当然,究竟人家愿不愿意过来管这个事情,秦修文也无法确定,所以得给事情加一道保险。 “这样吧,你今晚就派人趁着夜色,将那五百两银子给送还回去,就说此事本官无能为力,还请原谅则个,银子就悉数奉还,再备上一份薄礼送给赵家,随意他们收不收。” 为何无能为力?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是王秀才的身份有问题?还是上面有什么新动向,导致秦知县只能秉公处理?没弄清原委之前,他们还敢给京中赵侍郎去信吗? 迷魂阵一旦摆下,先让赵家人不敢轻举妄动一段时间。 秦修文现在缺的就是时间,等到他将此间事都摸清楚搞明白,他就不信他还斗不过一个本地乡绅! 至于薄礼,不过是试探,若是收下就说明赵家不愿意和他撕破脸皮;若是没收么,那么就要做好准备了。 季方和有些怔怔地看着秦修文俊秀的眉眼,忍不住喃喃道:“元瑾,我一直知道你聪明,但是你现在可真是多智近妖啊!” 这方方面面打点的,滴水不漏,就算一开始出了纰漏,也能给圆回来,不仅仅在断案的时候明察秋毫,就连赵家一众人的心理也拿捏的明明白白。 秦修文心里一紧,掩饰性地一边用帕子将茶几上的水渍擦掉,一边咳嗽了一声道:“所以我一直劝你,还是要把书本捡起来,读书不仅仅是为了考科举,还可以洞察人心、明智晓情。” 一听秦修文又开始劝自己读书了,季方和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打着哈哈就出去办事了,生怕一会儿秦修文塞几本书给他——原身可没少做这事。 张达一路小跑追出去,果然在衙门口看到了王义流,连忙将人追上,然后把银子一把塞进了王义流的怀里:“王秀才,您跑的也太快了,这对方的赔偿银子都没拿,怎么就走了?” 王义流拿着银子一愣,罚银一般都进不了苦主口袋是大家上下皆知的事情了,没想到自己还能拿到银子,而且还是整整五十两,一文未少。 “对了,我家大人还说了,说什么来着?”张达对那文邹邹的话有些学不来,想了一下才回忆起来:“瞧我这脑子!我家大人说了,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祝您将来鹏程万里!” 说完张达抱拳一礼,以做告别。 王义流心里重复着那句“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刚刚那些气闷突然之间就一扫而空了,手里抛了抛得来的银子,又扭头看了一眼县衙门,突然笑了起来:“这个秦县令,还真的有意思!” 所以说啊,什么事情,眼见都不一定为实,耳听那更是为虚! 第 7 章 赵启鸣的小厮小安一直静静地等在府衙边上,原本以为没什么大事,自家少爷只是去走个过场,没想到好端端的人进去了,结果却是被两个衙役给抬着出来的! 顿时,小安是吓得个魂飞魄散——这要是让家里的老爷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扒了自己的皮! 小安一下子就吓得哭了出来,两个衙役却是见怪不怪了,喝到:“还不速速在前方带路?” 小安被两个衙役一呵斥,也不敢再哭,生怕他们把担架给扔在街上,十分有眼色地从怀里掏出两角银子塞了过去:“多谢两位差大哥,小的这就在前面带路。” 衙役也没推辞,直接笑纳,毕竟他们原本可不负责“送人上门”的服务。 小安还算机灵,沿途就给了几个铜板让小叫花子到赵府区报信,所以赵启鸣刚刚被抬到赵府门口,就被小厮接了过去,大管家也立在大门口对两个衙役致谢。 “差爷,今儿个可是帮了我们赵家大忙了,万分感谢!”大管家对着两个衙役就是拱手行礼。 其中的衙役齐大笑眯眯的:“好说好说,知道这是赵老爷家的少爷,咱哥两也不敢真下死手打啊。但是知县大人下令要仗二十五下,就这么看着呢,咱们也不敢不打,不过都是些皮外伤,将养些时日就回来了,府上不用过分担忧。” 大管家听此一言,哪里还敢怠慢,连忙将早就准备好的两个荷包递了过去,压低声音道:“谢两位差爷帮忙了,一点东西,不成敬意。” 齐大掂了掂手里荷包的重量,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没事的话,我们哥俩个就先走了,府上事忙,下次再找大管家喝酒。” “一定,一定!”大管家笑呵呵地目送着两个衙役走远了,才回身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心中暗暗叫骂:被打了还要送银子,真是可恨! 可是世情如此,又有什么办法! 刚一进大厅,就听到了赵老夫人响彻天际的哭声:“大夫,你赶紧给看看,我乖孙到底怎么样了?怎么叫他也叫不醒,不会是……啊呜呜呜呜!” 赵老夫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赵老爷立在那边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大夫被催的汗都要冒出来了,反复确认了几遍才道:“这伤势看着严重,倒是没有伤到肺腑,不过大少爷身子骨弱,最近两个月最好还是卧床修养,不宜挪动。” 说完大夫连忙开了药方子,又说明了外敷内服的药一日用几次,有何注意事项,这才领了银子被放了出去。 赵老夫人见她的宝贝大孙子服了药看着呼吸顺畅一些了,还睁开眼唤了她一声,才沉沉睡去,这才心定了一些。 “你们几个,都给我警醒着点,这两个月每日夜里都不得离人,若是被我抓到有那偷奸耍滑的,直接打了发卖出去!” 赵老夫人凝视过孙儿房里的一干下人,本就不是个慈善人,此刻更是肃着一张脸,语气不善,下人们哪里还敢触霉头,低着头连连称是。 赵老夫人回了“慈安堂”,对着儿子狠声道:“那个秦县令是这么个回事?不是已经收了我们家五百两银子了么?怎么还敢出尔反尔,怎么还敢打鸣儿!” 赵老爷一张脸也是满脸的愤然:“银子是收了,人也是打了!这外来的小县令看来是日子过的太好了,居然敢欺负到我们赵家头上!” 赵家在新乡县的那是地头蛇一般的存在,盘根错节上百年,根深枝茂。流水的知县,铁打的赵家,还没听说过哪任县令对他们赵家不假辞色的! “那银子确定是收了的?”赵老夫人再次确认,还是不相信那秦县令能做出这般厚颜无耻之事。 “大管家亲自去办的事情,肯定是收了的!” 赵老夫人气的一拍身边的小几,将上面的茶盏都拍的叮当作响:“好你个秦修文!贪了咱家的银子,还敢不办事!老大,你即刻修书一封给松庭,让他给点厉害让那个秦家小儿瞧瞧!我要让他当不成这个官!” 赵老爷是赵老夫人头一个儿子,赵老夫人膝下一共有三子两女,其中小儿子赵松庭最为出息,科举入仕后如今已然坐上了三品礼部侍郎的位置。 这也是为什么在新乡县,没人敢惹赵家的缘故,尤其是在赵松庭的官位步步高升之后,不论是本地的父母官也好还是下面的百姓也好,对赵家都是捧着的,这也让赵家在新乡县行事更加肆无忌惮,可以说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在赵老夫人眼里,赵启鸣调戏一个女子怎么了?能被赵启鸣看上,那是她的福气! 她的大孙儿千般好万般好,多的是大家闺秀要进他们赵家的门,当年赵启鸣十八岁中了秀才后,说媒的都要踏破赵家的门槛了,只是赵老夫人一直压着没有同意,为的就是想等到赵启鸣中了举人后再托他三叔给他在京城说一门好亲事。 赵启鸣的亲母生完赵启鸣后就身体一直不好,从小赵启鸣就抱在赵老夫人跟前养着。人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这赵启鸣又是赵老夫人一手养大的,感情比起几个儿子女儿来还要深,平日里除了在读书上不发表意见,衣食住行全部都是赵老夫人一手包办,疼的跟眼珠子似的。 原本以为这次不是什么大事,自家上下都打点好了,那个秦县令以往也都是个知情识趣的,谁能知晓这回就把她家宝贝孙子给打了! 面对赵老夫人安排下去的事情,赵老爷却是面露难色:“母亲,三弟他公务繁忙,已经许久不曾致家书回来,就是每次写书信回来,也是训导家中子弟不得仗势欺人,必须与乡邻和睦相处,还说咱们老宅奢靡太过,必须得勤俭持家云云,恐怕就是写信过去,也不一定能相帮吧?” 其实赵家早已分家,赵老夫人现在是跟着大房过日子,二房三房都已经分了出去,二房在乡里照看祭田管理族学,三房则是在京城安家落户。照理三房管不到大房头上,但是谁让赵松庭目前是赵氏一族中最有出息的人,赵家人都要仰仗赵松庭,自然要听他训诫。 “难道就让鸣儿白挨着一顿打?!”赵老夫人怒不可遏,更气赵老爷的推三阻四:“你不写我去找人写信,这事儿无论如何都得让那秦修文给鸣儿一个交代!” 赵老爷生怕母亲冲动之下坏了事情,连忙道:“母亲息怒,母亲息怒!这事还得听听鸣儿到底怎么说,当时的情景只有鸣儿知晓,待鸣儿醒来,咱再写信给松庭,也好把前因后果讲明白,否则松庭就是收到了信,也无从下手啊!”关键是要把这个事情说的如何避重就轻一点,毕竟这事儿说起来,根子上还是坏在自家儿子这边。 赵老爷虽是在新乡县作威作福惯了,但是到底知道一点官场规矩、人情往来,不似他老娘整日里在后宅一家独大,已经听不得有半点逆言了。 刚刚大夫说了,醒来不过这一两日的事情,这点时间赵老夫人还是能等的。 只是心头依旧压不住火:“既然一时半会儿拿那个秦修文没办法,那个贱人崔氏,还有那个王秀才,老大你可必须要派人教训一番!” 赵老爷这次没有任何犹豫:“母亲您放心,鸣儿被打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心里也不落忍,必定先将这两人给惩治一番!让他们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 听到此,赵老夫人才觉得心里的怒气消了一些,不过也就只是一些。 柿子都捡软的捏,秦修文再怎么说也是七品县令,他们不敢和秦修文硬碰硬,但是对付王秀才和崔丽娘,那可就有百般手段了。 原本赵家以为已经走了秦修文的门路,那么就算那个王秀才告状也无用,自家不过是在官衙走个形式,最后说不得还得判那个王秀才诬告,借用秦修文的手惩治一番王秀才,毕竟这种事之前他们也没少做,又能不脏了自己的手,又能让人有苦诉不出。 可是谁知道这回偏不如自己的愿。 赵老爷即刻走到了前院,将赵管家叫到跟前,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赵管家不疑有他,领命之后就带着人出去了。 赵管家做这种事已经是熟门熟路了,赵府里又养着这样一批好手,对付一个弱女子和一介书生,应该不多时就能回来复命。 没想到赵老爷这一等就等到了亥时。 而他第一个等来的还不是赵府的大管家,而是秦修文身边的季师爷。 原本赵老爷是不想见的,但是门人通报说季师爷说了,只说几句话便走,不会耽误老爷休息。 赵老爷心有疑虑,但心中想着左不过是来做说和之事,现在还不到完全撕破脸皮的时候,且听听那小子如何说! 在前厅见了季方和,季方和没有赵老爷想的那样陪笑致歉,反而神色淡淡,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匣子,放到了身边的小几上:“赵老爷,物归原主。” 赵老爷心中存了气,那小匣子就是当日他们送过去的银票,这是打了人后发现过意不去,把银子给退回来了?现在说什么物归原主?晚了! 只是下一句话,赵老爷听了心中一跳。 “我家大人说了,此事并非他本意,但实在是……哎,不过我家大人已经是尽力了。这里是一份薄礼,以表对大公子的歉意,还请收下。” 赵老爷被季方和的未尽之言弄的晕晕乎乎的,心里闪过万般想法,此刻却也不敢多问,反倒是客客气气地收下了礼,还着人将季方和好好地送出了大门。 待季方和转进了巷子口,才摸了摸自己疯狂跳动的心,不一会儿却又雀跃起来,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元瑾也太他娘的料事如神了!看样子就算那老乌龟心里存疑,也绝不敢轻举妄动了! 赵老爷确实此刻心中疑窦丛生,这回秦县令做事是反常,上任两年了一向和赵家相安无事,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和赵家对着干啊!难道这里面真的大有文章?弄的秦县令不得不把吃进去的银子吐出来? 正在心烦意乱之际,赵管家回来了。 只见赵管家下马之后,就将缰绳丢给了门子,自己快步进了内堂,因为一路上奔马而回,形色匆匆,连气都没喘匀,就给赵老爷复命。 “老爷,还请屏退左右。” 见赵管家神色凝重,赵老爷再次眉心一跳,待其他下人下去了之后,赵管家才压抑着惊恐之色道:“老爷,这次大少爷可能真的捅了大篓子了!” 第 8 章 看着赵老爷惊疑不定的神色,赵管家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下午小的带了四个好手去那钱家客栈抓人,谁曾想那王秀才已经退房了,我们几个扑了一个空。还好咱们在钱家客栈有人,他们帮我们留了心,说那王秀才出城去了。最近天天下雨,出城的路现在只能走官道了,小的带着人就往官道上追,因为那王秀才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一直追到快到戌时才赶上。正当小的躲在草丛中正准备动手,却见前方有一列官兵在一位大人的带领下过来了,” 说到这里,赵管家顿了一下,眼里依旧冒出了惶惶之色:“那个大人对着王秀才行礼,最后一行人簇拥着王秀才离开。” 见自家老爷眼中也同样冒出惊愕之色,赵管家狠了狠心,继续道:“虽然那时候天色已暗,但是小的这边的乔二是个眼力好的,他说他看到,看到……” 赵老爷一拍身边的桌案站起身来,忍不住怒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看到什么就都快说出来!” 赵管家眼一闭,心一横:“看到那位大人穿的是锦衣卫千户红色飞鱼服!” 赵老爷刚刚因为着急站起来的身子,瞬间倒了下去,还好后面就是铺着软垫的圈椅,否则这一下子倒下来,可摔得不轻! 赵老爷此刻却没有任何心思去想这些,只觉得自己家完了! 一个千户,就是正五品的官职,还向王秀才行礼,这些也都罢了! 关键是,那个千户还不是一般的千户,那可是锦衣卫千户! 那帮子都是一些杀神,平日里谁敢得罪?别说锦衣卫千户正五品的官职了,就是一个百户羁押个正三品以上的官员都不在话下,而那千户居然对王秀才如此恭敬礼遇,那王秀才究竟是何身份? 赵老爷心惊肉跳不已,再一联想到刚刚收到的季方和的赔礼,顿时恍然大悟了过来——自己这是错怪好人了啊! 赵管家本身就是赵府的家生奴才,是赵老爷的心腹,赵老爷没什么不能对赵管家言的:“忠勤,刚刚那季师爷就过来了一趟,还将之前你送过去的银票给退了回来,他说……” 赵老爷将前情后果一说,赵管家拍着大腿就道:“这就对了啊老爷!一定是秦大人知道了风声,无奈之下才打了咱家大少爷,为的就是平息王公子的怒火,这是在为咱赵家考虑,在帮咱们啊!” 赵老爷赵松岩现在也品出味道来了,如果说秦县令按照一开始说好的来,打了王秀才,维护了鸣儿,那最后的结果——赵松岩炎炎夏日硬是打了个冷颤,不敢再去深想。 赵松岩毕竟京城里还有个当大官的弟弟,前几日赵松庭有传信过来,说是目前京城周遭水患严重,已经派遣官员前去赈灾,若是卫辉府这边久不停雨,估计也会派人过来赈灾。 当时赵松岩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赈灾之事还没落实,就是真的要来新乡赈灾,自家大不了捐献几担粮食罢了,图个名声而已。赵松岩还巴不得别来赈灾,每次上头一来人就要找他们这些富户“化缘”。 而如今锦衣卫已经行将此地,赈灾之事估计已经落实,那王公子应该就是京城过来的,身份一定贵不可言! 赵松岩久居新乡县,京城的关系网也只是听他弟弟道听途说,知晓的并不真切,越是不知道,越是猜测起来心慌意乱,脑门上不一会儿就冒出了硕大的汗珠。 赵老爷关心则乱,赵管家赵忠勤倒是比赵老爷还稳重一点,犹豫了一下还是进言道:“老爷,咱们不知,未必秦县令不知啊!” 赵老爷原本还在原地踱步,闻言猛的停住,咬了咬牙对着赵管家吩咐道:“正好趁着天黑,你现在就去一趟县衙找季师爷,给他送过去一千,不,两千两银子,就说多谢秦大人的提点之恩,我们赵家没齿难忘。” 秦县令一向爱财,多送点银子总归不会错的。 赵管家虽然心惊于老爷这次的大手笔,但是此刻也觉得这钱必须得花,领命之后连忙拿着对牌去账上支银子去了,东奔西跑这么多时辰,连口水都赶不上喝,连夜赶往县衙。 看着赵管家离开的身影,赵松岩忍不住喃喃道:“秦大人对我们家是好,就是太好了一些,若是打够五十大板,让那贵人消了气才好!” 想到这里又命人去封大夫的口,让他传出赵家大少爷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消息,又命仆妇丫鬟看紧赵启鸣,让他安心在床上躺个三四个月,等风头过了再说。 那边赵府一整夜都闹的没个安宁,秦修文这边也是刚刚眯了眯眼,就听到丫鬟柳儿通报张达求见。 秦修文原本也只是合衣而眠,要不是推算出今日赵家必有动静,他是一定要好好睡上一觉,修养好精神的,毕竟最近用脑太过,造成的结果就是现在一旦多思多虑,就会脑袋一抽一抽地疼。 秦修文是在内书房见了张达,不同于秦修文半夜被叫醒后的强打精神,张达是一脸隐忍的兴奋,待见了秦修文,立马下跪恭敬道:“大人料事如神,桩桩件件都被您料到了,只是后面又发生了些变故,故而属下来迟,还望大人恕小的惊扰之罪。” 别人下棋是走一步看三步,他家大人做事是走一步看十步!以前怎么不知道他家大人这么厉害? 秦修文见张达脸上没有什么惊慌之色,就知道这变故也是好的变故,饮了一口浓茶,将茶盏放到桌案上:“别给本大人卖关子,还不速速说来!” 张达一改刚才的正经之色,笑嘻嘻道:“大人您是不知道,赵家张狂的很,送了赵秀才回去后,赵家人就哭鸡尿嚎的,活像那赵秀才被生生打死了似的!不过二十五仗,齐大他们还是留了手的呢!小人一直在他们赵府门外的巷子口等着,不过半个时辰,那赵管家就带着几个打手出了门,先是打听崔丽娘的去处,知道她被大人罚到了育婴堂,青天白日的也不敢马上去闹,转接着就直奔钱家客栈去找王秀才。” 一开始张达也不明白,断案的时候当时他就在堂下站着听,大人已经说会恕那崔丽娘无罪,结果又找了个由头,罚崔丽娘三个月的劳役。不过这本不关他的事情,张达也就听了一耳朵,并不关心。 后来受他家大人指点,才知道大人是怕那崔丽娘被赵家报复,育婴堂毕竟是官家所设之地,说是让她服劳役,其实也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而那王秀才,自己在给他送罚银的时候,也提点了一句,让王秀才拿了银子即刻就走,不要在新乡县过多逗留,防的也是赵家下黑手。 “王秀才是听劝的,当即拿了银子就退了房,准备离开新乡。当时大雨小了一点,小人带着几个弟兄一直远远地坠在后面跟着,不一会儿,赵家人就骑马追了上来,因为小的几个走的都是小道,他们又是行色匆匆,没有看到我们兄弟几个,原本以为今儿个总要动一次手,倒是没想到啊,那个王秀才是个大有来头的!” 秦修文闻言,顿时也是双目一亮——自己随口胡掐之言,难道就这么巧,还歪打正着了? 听到就连正五品的锦衣卫千户都要给王秀才行礼的时候,秦修文是真的惊了,听罢也是久久不言,只是脸上依旧摆着一副高深莫测的疏离之色,仿佛一切都早在他心间计算过一般。 张达是捕快中的一个小头目,之前和赵家有过嫌隙,人又油滑精干,身手也不错,所以派他去办这事,再好不过。 秦修文是算到了赵家要生事,崔丽娘安置在育婴堂,王秀才则劝他连夜远走。只是没想到赵家那么嚣张,追出去那么远也要去把人抓回来。 那王秀才再怎么说,还有一层秀才功名在身上呢!赵家连夜抓人,恐怕是要下狠手! 当时秦修文就想过了,如果赵家行事太过跋扈,要打杀那王秀才的,那么对自己肯定也是要搓磨一番。倒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隐在暗处。一旦赵家发动,自己就派人拦截,抓了那赵管家,拿了他们把柄在手上,再联动王秀才去往上面学政大人处告,继而散发舆论,看他们赵家是准备服软,还是准备和自己作对到底! 秦修文也不想和赵家对上,甚至在还不知道赵家的情况时,出于最基础的判断,他内心深处也是不想把赵家得罪的太狠的,所以在判案之时,已经对着赵启鸣手下留情了。 可是后来季方和将赵家这两年所做之事一一道出,秦修文就知道,想要在这个新乡县做到说一不二,赵家必须要收拾! 这是他混了这么多年职场得出来的结论:如果作为一个部门的领导,手底下有一个比你还牛气冲天的下属,其他人还都怕他,那么除非你把这个下属给收服了,否则你的这个领导位置坐不稳! 只是秦修文的连环计还没使出来半分力,就被王秀才的身份变故一事给打破了。 不过这到底算是好事。 秦修文见张达已经复命完毕,抬手示意他退下:“明日到账上去支二十两银子,今晚辛苦你们几个了。” 张达竟是不知道劳累一晚上还有这等好事,今晚不过出动了六个兄弟,一人分一分,也得三两多,那可是他们家一个月的嚼用了! 张达当即又是千恩万谢,喜气洋洋地走了。 至此,在张达心里已经留下来了个印象——跟着他家大人办事,错不了! 而此刻,秦修文已然睡意全无:这王秀才,到底是何身份,竟然连锦衣卫千户都对他恭恭敬敬? 第 9 章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张达刚刚退下没多久,季方和求见。 此刻已经快要丑时了,夜色正浓,人也是最为困倦的时刻,若不是要紧事情,季方和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不过刚刚因张达所说之事,秦修文的瞌睡虫早就跑干净了,见到季方和,只见他满脸笑容,平日里有点憨实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精光,见当值的丫鬟已经被驱赶到了门外候着,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匣子。 看到这个眼熟的小匣子,秦修文就眉心一跳,压低声音道:“不是让还回去了么?” 秦修文其实也爱财,但是不义之财,拿了烫手。 照理季方和不是那等阳奉阴违之人,怎么会又将这个小匣子拿回来? 季方和嘿嘿一笑,将小匣子打开:“大人,您看!” 秦修文呼吸一顿,只见原本薄薄一层的银票,现在变得厚实了许多,一眼看过去,至少千两之数! “是那赵家又连夜送还回来的,我刚刚数了一下,足足两千两!”说到两千两的时候,季方和整个表情都舒展开了,只听他继续道:“没想到赵家这么识相,这是被咱们给唬住了吧?心里害怕,又送了银子过来?赵家老乌龟这次可不小气,一次性掏出这么多,想来是真的怕了!” 原身秦修文和季方和两人,辛辛苦苦贪了两年多了,也就一万两银子不到,这次赵松岩一次性给了两千两,算是季方和见到的最大的一笔数目了。 而且这次的银子还是人家没有请托,只说是酬谢,连要求办的事情就没有,收着最为轻松。 秦修文知道若只是自己糊弄一番,没有后来王秀才身份的验证,赵松岩是断然不会拿出来这么多银子酬谢给自己的,只能说真的是造化弄人,万般皆是巧合。 秦修文心中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这银子实在烫手,秦修文便将王秀才身份一事的蹊跷之处都和季方和说了,听得季方和连连惊呼。 “这银子,我看我们还是还回去吧,这数额太大了一些。”秦修文想了想,还是忍痛放弃这笔银子,已经贪了一万两银子了,再加上个两千两,数额这不是越来越大了么?说好的想做个清官将功折罪呢? 谁知道季方和一听秦修文说要把银子还回去,顿时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连“大人”都忘记喊了,直接道:“元瑾,这可是整整两千两银子啊!你忘了当年我们在京城里的时候,那帮子小人面孔了?欺我们年少、欺我们穷?!而且,这还是那赵老乌龟自愿给的,都算不上贪!那赵老乌龟平日里在新乡县吆五喝六的,给过我们几次面子?这回总算让他服软了,再给他退回去算怎么回事?” 季方和见秦修文沉思不语,心里直道:元瑾这次病了之后,好像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一些,以往若是见了这么多的银子,直接就笑纳了,怎么这回还有往外推的道理? 只是这银子,必须得留下! 季方和拢了拢心神,人也平静了一点,劝道:“大人,就算您不要这银子也是不成的。” 秦修文闻言,心中一动,已经有了些计较,只听季方和继续说道:“若是这笔银子还回去,那赵老爷心中做何感想?那人最是多疑,会不会觉得我们给的信息有误不敢收?还是说大人准备完全撇清他们赵家,到时候要在贵人处告他们一状,将他们赵家置于死地?若是前者尚好,若是后者,我们和赵家就完完全全撕破脸了,说句您不爱听的,在新乡县,咱们实在是独木难支!” 顿了一顿,季方和又将此刻局势讲明:“如今整个新乡县大雨不断,城外的庄稼地都已经泡了大半,今年眼看着就要颗粒无收,少不得到时候要和县中富户乡绅打交道,让他们支援一二,才能渡过此难关。这其中必要赵家斡旋,咱们现在在赵家眼里已然是大恩人,若是反而此刻退了银子,惹的赵家心中反复,又和赵家对上,才属不智啊!” 之前是因为元瑾忘了收了五百两银子的事情,判了赵启鸣二十五杖,无奈之下事后才去描补;而现在此难关明显已过,赵家不仅没恨上元瑾,反而感恩戴德,现在要把明显的好处往外推,没有这道理的! 秦修文听到这里,倒是对季方和有些刮目相看,原本一直觉得他这个师爷做事有些毛躁,可能还是太年轻,眼界也有些窄,没想到在看待有些事情上,却是有自己的观点的,他的一番话也让秦修文对目前的情况更加了然于胸。 前有狼、后有虎,老天还不顺遂,他屁股下的官位,岌岌可危啊! 他一心想着不可再贪,却不知道有时候在局势面前,竟然成了不得不贪! 毕竟是早死还是晚死方面,秦修文还是选择后者,万一突然有一天他又回去了呢?虽然说自己已经到了这个世界四天了,也没有看到一丝能回到现代的希望,可是,万一呢? 最终,秦修文还是收下了这两千两银子,季方和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长夜漫漫却因为一桩接着一桩的事情,显得今晚的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吹了蜡烛之后,内室再次一片漆黑,窗外不时传来大雨捶打门窗的声音,让这夏日没有了酷暑难耐多了一份凄清,茫茫天地间,只剩一片寂静。 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秦修文躺在床上,此刻却没了睡意。 尽量让自己的脑子放空去得到休息,不去想今日之事,脑袋的疼痛之感也得到了一些舒缓,秦修文瞌上双眼,侧耳倾听外间的雨声。 听着听着,秦修文的心慢慢静了下来,困意来袭,慢慢地就要睡了过去。 也就在这将睡未睡之际,一道灵光从脑海中闪现,秦修文突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是了!是了!王义流,年十八,这么重要的提醒,自己怎么就忽略了!” 秦修文胸口间心跳剧烈,仿佛要从亵衣中蹦跳而出! 那王义流,十有八九,就是朱翊鏐! 而那朱翊鏐,可不就是当今圣上的胞弟,隆庆四年就被先皇封为潞王,慈圣母皇太后李太后的幼子! 今年是万历十三年,万历皇帝十岁登基,那么今年就是二十三岁,潞王比万历皇帝小五岁,今年正正好好十八岁! 当时自己看历史书的时候,正好看到潞王的名字,因为不会读那两字,特意去百度了一番,顺便看了看潞王的生平。 在现代,百科一下古代名人的生平是最稀松平常之事,姓什么叫什么,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一生做过几件大事,都记载的清清楚楚。哪里像在这里,对于君王的名讳都要避讳,其他王室成员的名字,不是朝廷高官,有谁能知晓?世人也不过知道皇帝有个胞弟叫潞王罢了。 再将潞王,卫辉府,潞王府,名字重音这些线索指在一起,答案呼之欲出! 秦修文背后都冒出了白毛汗,整个人一个哆嗦,感觉自己确确实实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太险了!太险了! 若是白日里自己没有遵从本心,没有追根究底去断案,甚至于还因为习惯使然,存了点投资的小心思,将罚银给了潞王,那么今晚此刻,自己还能在这张床上安睡吗? 或许若是换了原身,此刻早已被锦衣卫拿下发落,别说乌纱帽了,就连性命还有没有,都难说! 一千个赵家摞在一起,都比不上潞王一个小指头!赵启鸣居然还敢动手!这个赵家绝对算是完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潞王准备什么时候算账了。 秦修文不知道该去如何揣测潞王是什么心态,为什么要上衙门去告赵启鸣,甚至于还被赵启鸣给打了。只知道根据后世史书描写,这位潞王深的其兄万历和其母李太后的宠爱,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就是偶尔做出一些荒唐事,也有大明最有权势的两人为他兜底。 真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福祸之间,秦修文此刻也只觉得前路茫茫,看不清方向。 “呼~”长呼出一口气,秦修文还是躺了回去,罢了罢了,不能再去想了,越想脑袋越疼。至少此时此刻,自己还是安全的;至少日间断案时,自己没有押错宝、做错事! 至于其他,来日方长。 秦修文在现代,就经常面临着各种股票市场的突发状况,起起伏伏之间早就练就了一颗大心脏,否则不可能在股票市场杀出一条血路。如今眼看事情无解,他倒也是光棍,想清楚了前因后果,反而定下心来,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过睡了两个时辰,虽然短,却是很沉,反而是秦修文流落至此,睡的最安稳的一觉。 等到天光放亮,秦修文只觉得脑清目明,身上的不适之感也一扫而空,反而变得精神奕奕,再没有昨日的昏昏沉沉。 只是刚刚用完早膳,就听底下的书吏来报,城东迎思门那块聚集了一些流民,问秦修文如何处置。 秦修文不过刚放下碗筷,就听到这等消息,只能无奈起身往外走,心中暗暗想着:自己这个县令,不应该叫父母官,而是应该叫救火官,一整日的东奔西走,没有一刻闲的! 第 10 章 秦修文带着县衙中的一行人艰难行至东门的时候,才深刻感觉到目前的情况大大不妙! 新乡县县衙地势较高,排水措施也还尚可,连日的大雨造成了一定的积水,不过尚且不严重,但是到了东门地势较低处,那积水有些就要没过脚脖了,甚至有些地上积水厉害的,水位都已经升到了小腿肚处! 秦修文带着县丞汪礼远和主簿孙文秀并一干衙役捕快出行。他们几人身骑高头大马,由衙役牵着缰绳开道,此刻雨势稍小,秦修文身披油绸,头戴油布雨帽,脚上踩着油靴,一身装备齐全,奈何在这雨天下行走,哪怕坐着马依旧感觉到不适,更别说路上偶尔看到一二百姓,身上仅仅披着蓑衣,挽高裤腿,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行了。看到他们这一行人,还远远就跪在水中,低头避让,不敢有任何造次。 来不及感怀,等到了东门,秦修文才知道,早间小吏说的聚集了“一些”流民,这“一些”竟然是上百之数! 据底下守门的禀告,这些人有些是隔壁县流落过来的,有些本就是附近村子的村民,因为村里的田地都被淹了,家里颗米皆无,准备入县城来避难讨生活的。 秦修文登上城门一眼望去,只见这些人扶老携幼,挤挤挨挨地缩在一处,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人敢出来高声呐喊,最多时不时地探出脑袋,眼中露出乞求渴望之色。 这些人俱都衣衫褴褛,有些境况好的还有那破旧的蓑衣披一披,挡住点风雨,大部分人都是赤着脚站在泥水里,或坐或立,不敢动弹。 有一个妇人怀里甚者抱着一个才刚刚两三个月大的孩子,那孩子许是饿急了,哇哇大哭,妇人一边小声啜泣,一边将手指头伸到婴儿嘴边,婴儿以为有吃的,吮吸了几口,却是没有奶,又急又气,又哇哇哭了起来。可惜因为吃不饱的缘故,哭起来也没有多么洪亮,跟个小喵叫似的。 妇人知道此刻正有知县老爷站在上面看着他们,心中又惊又怕,一边在泥水里抱着孩子来回踱步哄着,一边用手轻轻掩住小孩的嘴巴,让他声音小一点。 妇人也是无法,实在是大人都腹中空空,奶水早就没了,哪里还能喂饱孩子? 还有那六旬老丈,佝偻着背立在墙角处,身上的汗褂空空荡荡的,露出来的胳膊细的根筷子似的,抬头看到了秦修文,就连忙朝着他那个方向跪下,干瘦黝黑的双手紧握在一起,抖抖索索地举在空中,又一下下地俯身下拜,口中念念有词,却不敢大声呼号。 慢慢的,有更多的人发现了秦修文,也看到了老汉的举动,越来越多的人跟着老汉一起向着秦修文沉默下跪叩拜,一次又一次,一下又一下。 此刻天色愈加阴沉了起来,老天爷似乎嫌这些人还不够凄惨似的,大雨再次倾盆而下,远处轰隆作响,而此处的人却寂静无声,又行止统一地给秦修文下跪磕头。 天地苍茫,山高水远,再往北看就是浩浩汤汤的卫河,没有高楼林立遮挡的小县城外,是那么的空旷,也显得底下的人是那么的渺小,渺小到似乎上天只需要再来几滴雨水,就能将他们淹没。 自古以来,这些老百姓都是顺民,所求不多,只要能吃饱饭那便是国泰民安,只要还有立锥之地,那便能凑合地活下去。 而现在,连那立锥之地也被大雨无情地冲刷过去,他们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叩拜秦修文,他们那样的乖顺,甚至不敢大声喊出自己的不幸,生怕获取不到父母官的怜悯。 守门的小兵见状也是不忍,壮着胆子道:“大人您看这……要不将他们放进来吧?” 这些人是这两天才陆陆续续聚集到这里的,因为没有文引,小兵也不敢随意放人进城门,但是今天一早,人已经到了上百之数,里面有些老的老,少的少,实在太过可怜,才禀告了县衙中人来处理。 县丞汪礼远闻言,连忙阻止:“大人,万万不可将他们放进来,此刻咱们自顾不暇,若是把这些流民放了进来,四处几个县的人还不都往我们这里跑?更何况,就算是放了进来,往哪里安置?就算这些人安置的下,再来一千人,两千人,咱们可安置的下?” 汪礼远虽然也知道自己的上峰看着并不像是个有妇人之仁的,但是到底才刚刚弱冠,万一心软了呢? 当官,可不是心软了就能当个好官的。 秦修文皱眉,虽然不喜汪礼远的凉薄冷情,但是他说的居然还真的就是事实! 新乡县算是中县,一个县有十五万人口左右,从外面来的流民,新乡县接收个几百上千可以,可若是接收大几千上万人呢?哪里承受的起?况且县城中本身情况已经不是很好了,真正的富户不过几十家,其他人家都是普通百姓,自己尚且自顾不暇,还如何帮县衙分担?那靠官府机构? 秦修文还没开口呢,掌管钱粮的主簿孙文秀立马劝道:“大人,县衙账上也没有多余的银子养人了,还望大人三思!” 所以,这个头不能开,就让这些人在下面自生自灭?若是大雨一直下下去,流民越来越多,到时候让老百姓忍无可忍,引起民变?这就是目前官僚的作为? 不主动,不负责!和个渣男有什么区别! 汪礼远极会看眼色,见秦修文脸色不好看,又看看下面还在磕头的流民,暗地里不屑地撇了撇嘴:“大人,要不就让县里的富户出来开个粥铺,一日三餐供着,让他们别生事就好。” 要他说这些就是个刁民,把他们这些当官的高高架起,可不就是为了施粥放粮么?不过秦大人第一次当父母官,而且之前也没遇到过这种事,有些心绪起伏也正常。 到时候让富户开个粥铺施粥,全了他们做善事的好名声,又能养活这些刁民几日,省的他们闹事。 孙文秀自然也是称好,又不用拨县衙账上的银子,又暂时了了此事,何乐不为? 秦修文点了点头,汪礼远心下一松,便听秦修文道:“让富户施粥一事,就交给汪县丞了,不过记住,施的粥要立筷不倒,同意施粥的富户,待此间事了,本官自有奖赏。” 汪礼远原本心里轻松,他在此地做了五年多的县丞了,和此地的富户乡绅都关系不错,可是谁知道秦修文还要求施的粥要立筷不倒,这可要耗费多少米粮?还有谁乐意做这个事情? 至于什么奖赏,能有什么奖赏?不过是一些虚头巴脑的口头奖赏,那些人又不傻! 一般施粥,都是清汤寡水里面放几粒富户不吃的陈米粗粮,博个名声罢了,谁还是真的去救那些人了? 见汪礼远领命后没有去办,秦修文知道这里面有难处,却也不表现出来,反而装作疑惑道:“怎么?可有不妥之处?” 汪礼远不敢得罪上峰,连忙道:“禀大人,难处肯定是有一些,毕竟下官还要去游说那些富户,这一时半会儿的,恐怕办不妥。” 汪礼远打着官腔,不说自己办不到,而是采用拖字诀,为的就是让秦修文知难而退。 秦修文摆摆手:“无妨,你先去办,这边先由我们县衙施粥,再由富户们顶上,届时也算是一桩美谈。” 汪礼远心里放下了一些,知道秦大人也是想要搏名声而已,不是真的想要救那些刁民,也不是为了为难他。 只是这个名声博的代价太大,人家富户们不一定依从呢! 主簿孙文秀听了秦修文的话却是大惊失色,凑近秦修文压低声音道:“大人,您忘了,咱们县衙粮仓,无粮了。” “无粮”二字说的极轻,但是却如一道惊雷灌入秦修文耳中,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等秦修文脑海中将县衙粮仓之事一捋,顿时就知道了前因后果,忍不住都想把身上的官服脱下来烧了——这糟心的县令,谁爱当谁当去! 这事竟也怪不了前身,毕竟在他来新乡当县令之前,这个县衙的粮仓早就已经空了! 只其中自然有寅吃卯粮之故,更多的则是官吏上下勾结,盗卖粮仓之粮,富了自己的口袋,而等到真正遇到了灾年,那就无粮可赈! 你说如果查到了会不会被砍头?当然会!但是一般上面不允许大规模的开仓放粮。 预支一些粮米是可以的,届时原数归还即可,但是想要开仓放粮,是需要上级批准的,上级会批吗?上行下效,上面府衙的粮仓就满了? 上面不批,又没有权限开仓放粮,粮仓中到底有没有米,是陈米坏米还是砂石?又有谁知道? 秦修文曾在史书上看到过明代贪腐之风甚重,那也只是扫过几眼,寥寥数笔而已,根本不入心。 而此刻身处其中,秦修文才真正知道其间的严酷,他想在大明做一个好官,可能吗?被允许吗? 第 11 章 秦修文并非什么圣父,非要救人于水火之中,他到了这个世界后,不过是为了保命,才想要当一个清官。 毕竟是长在红旗下的一代,在商场上可以用杀人不见血的镰刀去割韭菜,可以搅风弄雨,但是这些都是在规则允许之内的,就算有些东西游走于灰暗地带,也不会明晃晃地去践踏法律、去做一些很“刑”的事情。 而如今,不管是原身也好,还是他的上级和下级也好,都是一丘之貉。目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是在这个封建君主□□的社会下,一个大不敬和僭越之罪都可以杀的人头滚滚,更何况是如此明目张胆地贪污受贿、做尽违规之事? 明朝时期多灾多难,其实官府也是有较为完善的赈灾制度的。在洪武二十七年,就有所规定,“以天下郡县预备仓粮贷贫民。” 也就是说,在风调雨顺的时候,由官府出面,将老百姓手中富余的粮食收入预备粮仓之中,然后等到出现灾年,再由郡县粮仓中的粮借贷给家中已经没有粮食的老百姓,等灾情过去,再由老百姓偿还借贷的粮食。 秦修文相信,当时提出这个预备粮仓提议的人,绝对是心怀天下之人,想要尽可能多的去拯救普通老百姓的生命,能够使这个国家在危难中安稳渡过。 计策是好计策,但是坏就坏在执行者身上。 这个粮食收进来,不可能连年囤积,毕竟米粮之物也是会坏的。那么今年的收进来,明年再收的时候,今年的是不是要卖出去一部分?毕竟粮仓的仓位有限,各地地方政府也需要资金流转,再去进行新一年度的收购。这样一来,是不是就会出现买卖的差价?新粮陈粮之间的价格有区别,每一年的粮食价格都有波动,而有利可图的地方,自然就有人心不轨。 一开始或许只是低买高卖,形成利益链后,再到后来有贪心者是明目张胆地进行盗卖,缺的粮食怎么办?为了应付检查,粮仓里上面一层或是放置一些好米好粮,下面则是陈米,或者更有心黑者,干脆用砂石代替。 若是真的碰到海瑞这样的大清官来查该当如何?那也不惧,一把火便将整个粮仓和账簿烧毁,来个死无对证! 当时原身来新乡县上任和上一任县官交接之后,就马上意识到了粮仓的不对劲,但是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官场新人,就是朝中大佬都不敢轻易去揭开的脓疮,他敢去揭发吗? 说实在的,上任知县做的绝对算是过的,估计也是欺原身出身草根,没有靠山之故,所以留给他的就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县衙,连点面子情也没做。 而原身之前其实也有把主意打到过粮仓上,但是他继任之时,还没到粮食收成的时候,而等到来年秋天,又碰上了潞王就藩之地定在卫辉之变,导致新乡县所收的粮食全部被卫辉府征了不说,地皮都要被刮三遍了,哪里还有余粮往粮仓送? 故而这原本应该在灾年发挥作用的粮仓如今居然是空空荡荡的! 雷声隆隆,大雨倾盆,那些流民就在城门脚下的泥水里沉默地跪着,他们听不清楚上头的官老爷们在说着什么,只知道他们一干人的命运只在贵人的一念之间。明明知道相距甚远,却就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就怕惊扰了上面的大人们。 秦修文眉目冷峻地看着孙主簿和汪县丞二人,给他打伞的张达察觉到此刻的微妙气氛,连忙握紧油纸伞的伞柄,低垂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异响。 “本官认为二位应该心里清楚,要是本官的乌纱帽保不住,你们说说看,你们的位置还坐的安稳吗?” 秦修文的声音在雨声下,没有提高音量,反而是平铺直叙,似乎连情绪都无,显得异常清冷又模糊,却让孙、汪二人心中一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知县大人一下子发这么大的善心,要救下面的刁民,但是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也只能尽全力而为。 毕竟都是一条绳上的蚱蜢,谁也不想掀翻桌子,大家都没得吃,不是么? 孙主簿和汪县丞对视了一眼,然后孙主簿咬了咬牙道:“要不然,下官召集县衙中的同僚还有县中富户,大家可以筹措一些钱粮作为赈贷物资如何?” 秦修文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生,赈贷和赈济不同,后者是无偿援助的,前者则是需要等到灾情过去,收到赈贷者需要偿还的。 说白了,就是和现代人用信用卡一样,先消费,后还款。 如果是没有利息的倒也算是善事,但是一般这种情况下,秦修文大概心里清楚,到偿还的时候,老百姓头上又要被剥一层皮。 但是现在,能先让人活下去,至于偿还之事,以后再说吧。 见秦修文似乎不是特别满意的样子,孙主簿心中一动,又拱手上前:“大人,下官可以让石千户过来维持秩序,属下看这下面之人也不乏一些壮劳力者,到时候可以组织这些人,一起到城外茂林处砍一些木材回来,再去采买一些油布,搭建简易的棚子,让这些父老乡亲暂时有个落脚之地也好。” 主簿一职不过正九品,是官员中最末等的存在,他本身是秀才出身,一路考到而立之年才得的秀才功名,见自己实在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子,干脆花大力气走了门路,在新乡县混了一个主簿做。 即便官职不高,但是孙主簿在新乡县很有一些能量,和汪县丞的有些自视清高不同,孙主簿是很会审时度势的,他和知县大人之间差了两品四级,虽然不明白为何今天大人突然大发善心,但是上面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是万不敢得罪的。 哪怕这些话可能会让汪县丞心生不满,他也不得不说。 汪县丞听了孙主簿的话是心里不得意,毕竟这钱粮要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这些人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次水灾,又无田地质押,说是赈贷,不知道何日才能拿回本钱。 秦修文虽然是一县父母官,照理是一把手,当然应该是说一不二的,但其实整个县衙并不是铁板一块,暗暗分成好几股势力,小吏们盘踞新乡县日久,自成一派,而王县丞出身名门旁枝,又有其他依仗,孙主簿老家是在大名府,离新乡很近,其父的私塾在大名府极有名气,门生故吏在新乡县就有不少,那石千户就是孙主簿其中一位师兄,故而使唤的动。 明代的兵权和政权是完全分割开的,文臣如非特殊情况是使唤不动的武将的。新乡县地理位置特殊,自然有自己的兵防护卫,在其县城外设有千户所,隶属于五军都督府,听从河南都指挥使司调令。 在这种灾害天气下,自然是国家机器运转起来,有军队来统一调度是最好的,但是奈何原身人微言轻,和那石千户也只是一份面子情,还没自己的下属来的得力,需要靠孙主簿的面子,才喊得动石千户来帮忙。 汪礼远听罢,知道大势已去,也连忙补充了一二,完善了孙主簿的提议。 下面两位新乡县的二三把手既然也真的花心思去思量这事了,倒是将这些流民的安置问题暂时有了初步的解决之道。所以说并非汪、孙两人能力不行,不过是事不关己,消极怠工而已。 不管怎么样,秦修文都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表现出满意的样子,对着两个下属肯定了一番他们的想法,然后才语气郑重道:“非是我要难为诸位,而是此刻情况已经刻不容缓,不出三日,朝廷就会发旨派遣赈灾官员前往卫辉府,我们新乡县离卫辉如此之近,是必然有官员会来此地巡查,若是见到如此场景,那位大人将会作何感想?诸位到那时又作何感想?” 汪礼远和孙文秀两人听罢,顿时悚然一惊! 朝廷的邸报和旨意都还没到,知县大人怎么已经知晓朝廷会派人来卫辉府赈灾一事? 之前一直以为自家大人在京中没有靠山,难道消息有误?否则怎么能率先知道京中的动向? 毕竟这次水灾受灾最为厉害的地区是北直隶,他们这边虽然也上报了灾情,但是其实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而且朝廷那边上报了近十日没有什么动静,以为此事就此揭过。等到雨水停歇,自己整顿一番便是,没想到朝廷是真的准备来赈灾了? 能被皇帝派来赈灾的,不是有实权的高官就是皇帝的心腹,在这些人面前还不好好表现,自己真的是嫌命太长! 幸好,幸好,有自家大人的提点,速速将所有准备工作做好。至于这些流民,自然是一定要妥善安置好的! 不等秦修文再行催促,汪、孙两人将眼中的惊诧忐忑按耐下之后,就准备马上去行动了。 秦修文也转身准备下城墙离开,毕竟刚刚只是三言两语说了一说,还得回县衙进行仔细的部署。 所有在城墙外的流民还在等着秦修文等人的宣判,却见对方好似讨论了一些什么后,俱都转身离去,不说放他们进县城,就连在城墙之上高喊几句的安抚之言都没有。 流民中顿时有了几丝骚动,原本寂静的人群中传来了呜呜咽咽的哭泣之声,虽然已经压低了声音,却因为其声调太过悲悯,还是隐隐约约传到了秦修文的耳边。 秦修文要离开的背影顿了一顿,不过也就瞬息,继续抬步离开。 然而有人忍不住了。 只见下面的人群中有一个中年汉子突然冲了出来,明明是个粗糙的老爷们,但是此刻却哭的份外大声,语气中带着极致的恳求高声大喊道:“大人!大人请留步啊!大人,请放草民,不,放草民妻女进县城吧!草民淋的住雨,这孩子真的淋不住了啊!” 第 12 章 原来这个汉子就是刚刚秦修文看到的小婴儿的父亲,此刻那小婴儿的哭声渐弱,尽管她的母亲已经尽量佝偻着腰背,为她遮风挡雨,可是又哪里挡得住那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大雨呢? 汉子名叫陈大山,是陈家庄的村民,家中本就一贫如洗,幸好只有他和妻子冯氏二人过日子,虽然没有土地,但是陈大山自己佃了富户人家的地去种,冯氏手巧,做做针线浆洗的活计,日子倒也勉强能凑活下去。 唯一不足的,就是陈大山已经二十又五了,还没得个一儿半女。幸而上天垂怜,冯氏终于有了身子,把陈大山高兴的跟个什么似的。不过贫家过日子,有了身子也不会闲着,冯氏的日子照常过,只不过陈大山心疼妻子,隔三差五的想办法弄点荤腥,给妻子和肚子里的孩子补一补。 好不容易孩子呱呱坠地,虽然是个女儿,但是陈大山也不嫌弃,整天乐呵呵的,自觉生活更有了奔头,先开花后结果,女儿是小棉袄,儿子么,总归也会有的! 陈大山都和冯氏合计过了,等马上入了冬农闲了,自己就去镇上做零工,再攒了一笔银钱后,看看能不能买上几亩薄田。陈大山是个干活的好把式,保准将田地都伺候的妥妥当当的,这样家中进项就又多了一笔。 可谁知道女儿生下来后,先是大旱接着又是暴雨,眼看着自己佃的庄稼地都泡了水,自己辛辛苦苦了半年多,最后却落得个颗粒无收的结果!这也就罢了,忽然一日狂风暴雨过后,自家的茅草房顶居然都被掀飞了,再之后,又经受了几日大雨的冲刷,家中土墙塌了,桌椅板凳都泡在水里了,家中本就一贫如洗,如今更是直接连个落脚之地都没了! 更让人无奈的是,妻子冯氏因为刚刚生产完不久,身子本就亏空的厉害,接连的变故和打击,让她病了一回。冯氏和陈大山相依为命多年,陈大山哪里舍得让冯氏撒手人寰,求了村里略懂医术的铃医,又花光了家中仅有的存银抓了药,才把冯氏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可是也就是这样,陈大山一家失去了家园,没有了积蓄,除了一床棉被几件单衣并几样吃饭的家什,什么都没剩下。 辛辛苦苦了那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一点家底,不过一场天灾大雨,就能将这个小家庭瞬间打回赤贫之境。 眼瞅着在陈家庄已经没有了活路,陈大山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妻女深一脚浅一脚地冒着大雨走到了县城城门口,希望能进县城谋一份生路——不管是做零工也好,还是自卖自身也罢,只要一家人还在一起,只要能活着,就好。 在城门下等了一夜,终于见到了知县大人过来主持大局,原本以为这么多人已经如此苦苦哀求了,知县大人应该能发发善心让他们进去,谁知道却是转身要走,丝毫没有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去的意思。 陈大山和其他流民一样,发自心底的畏惧官老爷,可是这人已经逼到了绝境了,实在是没了办法,才硬掐着自己的手心,高声喊出了这么几句话。 秦修文原本接下来还要回县衙和汪县丞还有孙主簿商量部署安置流民的事情,同时还得处理县衙中其他堆积的公务,此刻风大雨大,已经了解了情况,再继续站在这里和下属们讨论问题,实属不智。 其实刚刚秦修文就注意到了老弱病幼的情况,心中已经有了章程,正准备第一步就是解决最紧迫的问题,没想到却被底下的流民叫住,一下子还真没法不对他们做一番交代。 在秦修文看来,如今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刻,在这大风大雨之下,扯着嗓子说一些冠冕堂皇之言,让下面的人多淋一会儿雨?何必将那时间浪费在口舌之上。 却不知,安抚民心,同样是当官者的必备素养。 有时候做十分说一分,还不如做一分说十分,更加让人感激涕零。 秦修文只是还没习惯作为一个官员的思维逻辑,并不表示他没有悟性,只不过思索片刻,他就知道自己不应该错过这一次的个人“首秀”。 尽管更为妥当的方式是和底下的人商议过后,再拟成章程让下面的人逐条去办,但是事急从权,刚刚自己已经隐晦地敲打了汪、孙二人一番,此时就是自己“一言堂”了,想必这二人也不会如何。 秦修文对身边的张达吩咐了几声,张达有些惊讶和不解:“大人身体贵重,而且也是大病初愈,怎可……” 秦修文摆摆手:“无妨。” 张达只能将口中的未尽之言吞下,快速走下城门。 然后,众人便看到原本为知县大人撑伞的一位衙役拿着油纸伞下来了,城门打开了一些,那位衙役举着伞,撑在了冯氏的头顶。 扎实的竹条撑起涂刷着天然防水桐油的皮棉纸做成的伞面,伞面上还细细绘制着青山绿水的图案。宽大的油纸伞一撑起,就将风雨挡在了外面,冯氏和她的孩儿躲在其下,而那穿着一身衙役服的张达,却是只批一身蓑衣,任那风吹雨打。 冯氏吓得讷讷不敢言,僵硬着身体抱着孩子,连呼吸都屏住了。 陈大山刚刚只是凭着一股求生的意志才迫使自己喊住了知县大人,此刻见原本为知县大人撑伞的衙役在为自己的妻女撑伞,慌得整个人都软了,“扑通”一声,就倒在了泥水里。 随后,众人便听到城墙上方传来了知县大人的声音。 “诸位,既然在危难之刻投奔于我,我作为新乡县的父母官,自然是要接纳各位的!” 此言一出,底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些人都暗暗抹了眼泪,原本灰暗的双眸中闪现出了一丝神采。 “只是此刻,尚且还不能让所有人都进县城来。” 秦修文的每一句话都让人神经紧绷,不敢松懈半点,支着耳朵听这位年轻的知县大人如何说。 “凡年六十以上的老者和年十岁以下的孩童,待县衙中的书吏过来誊记入册后,便可入县城内育婴堂处率先安置,三岁以下孩童之母可以跟随一同前往。” “剩下之人,凡壮劳力者,跟随县衙所派之人一同前往城北茂林处砍木材,在城郊五里处指定空地处,搭建临时棚屋,以避风雨。” “其余有劳力者,生火烧水、清洗衣物、打扫屋舍,助力县衙人员。” “县衙会派人前来开设粥铺施粥,参与林木砍伐、搭建棚屋者每日可领三碗稠粥,其余参与轻省活计者,每日可领两碗稠粥,有劳力却不参与劳动者,无粥可领!” “本官会遣派一名医者每日在城郊行医两个时辰,有头疼发热者,隔离在一处进行施粥送药。自即日起,不可喝未烧开的生水,用食之前必净手,凡不听令者,停发一日口粮,发现三次者,驱逐出新乡界!” ……. 秦修文一口气说了十条章程,将所有人都安排的明明白白,虽然有些他自己看来是有些严苛的条件,但是在底下的流民听来,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所听到的! 只要干活,就有稠粥吃!还请大夫给他们免费看病抓药!老人和小孩能去县城内育婴堂安置!! 知县大人帮他们方方面面都看顾到了,若是还不听知县大人的调派,这种人别说大人说要赶出新乡县了,就是他们自己看到了,也是第一个饶不了他! 至于能不能进县城,这重要吗?只要能活命,其实对他们来讲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秦修文扫视过去,见没有人提出异议,反而所有人脸上都是强压着欢欣鼓舞的神色,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是感叹——这里的老百姓还真是,好说话啊! 秦修文如此安排,自然也有自己的私心在,一方面确实是有给上面派下来的赈灾官员“作秀”,就算没有上官,不也有一个潞王正在此地吗?另外一方面,除了安抚人心,不让他们闹事之外,也是为了吸引更多的流民过来,所以在定下安置流民的十策之时,如此考虑周全。 否则,不过一二百流民,难道开了城门后,还真的安置不了吗? 就像汪县丞说的那样,一旦开了城门,其他县的流民见状,岂不是会蜂拥而至? 秦修文要的就是“蜂拥而至”! 在这个年代,没有蒸汽机没有电动机,靠什么发展地方经济?靠什么实现秦修文的政治抱负?无非就是人力!此刻的人力就是第一生产力,不在第一时间抢夺人力,还等什么? 秦修文如今脑清目明,思索过自己所读过的史书,竟然发现很多以前看过忘记的内容现如今却都记得清清楚楚。可能是穿越后两个人记忆融合刺激了大脑的某些区域,在最开始的用脑过度之后,居然有了这般好处,倒也是让秦修文欣喜不已。 在自己的记忆之中,万历十三年期间爆发过洪涝灾害,但是不会持续太久,既然如此,秦修文就能有信心去收人。 只是收人也讲计策,老弱安排在城内,青壮年安排在城外,一则进行分工;二则青壮有软肋人质在秦修文手中,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流民聚集在一起,所有当官的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这些人揭竿而起。 如此一来,有更多的人涌过来,秦修文也不怕他们翻天。 秦修文可以给他们吃饱饭、穿暖衣,有庇护之所,但是决不允许他们造了自己的反,害自己丢了性命! “既然来了新乡县,就是本官的子民,本官保证,你们将来会有饱饭吃、有好衣穿,不会后悔此刻举家来投奔于我!” 秦修文说完这些,目光沉沉地扫视过众人,大家只见大雨朦胧中,知县大人背手立于城墙之上,狂风吹起他的衣角,身形清瘦却给人一种力量感,仿佛只要有他在,那么这狂风暴雨又有何惧?纵然雨水模糊了大家的视线,也模糊了秦大人的五官,但是此刻所有人却都牢牢将这一幕记在心间,永生难忘! 底下众人纷纷跪倒在地,口中高呼:“谢知县大人!谢知县大人!”而这次,声音洪亮,整齐划一,有些人甚至是扯着嗓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呐喊,一边喊一边泪流满面,声音响彻天际! 秦修文觉得自己一向冷心冷情,心若磐石,穿越至此一举一动不过自保,安置这些流民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以后,此刻听着下面人的欢呼和哭泣声,看似依旧眉目清隽,没有一丝动容之色,可是袖中的手却忍不住握紧。 第 13 章 一直到回了县衙,汪、孙二人还处在震惊钦佩的复杂情绪之中,毕竟这个上官之前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能力平平、草根出身,撞了大运中了进士授了官的幸运儿而已,何曾见过他们家大人如此雷厉风行之举动? 况且那安置流民的十策,就算是将府衙众人集中在一起,讨论上个三天三夜,也不过就是如此了,说不定还没他家大人想的周全。 人说曹植七步成诗,已经是天才中的天才,而如今他们的知县大人不过走了四五步路,就将安置流民的对策一一道来,这样的人,难道能比那曹植差? 当了官了都知道,之前科举考试时候写的那些试帖诗,考的那些八股文,都是一些“花拳绣腿”而已,真的到了官位上,靠那些东西只能谄媚一下上官,做一下歌功颂德之效,治理一方民生,要的可不是吟诗作对、风花雪月。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汪、孙两人自诩在整治地方民生上,算是内行,一个是他们已经混迹底层官场多年,比起刚刚坐上官位才两年的秦知县来说,他们虽然是下属,但也是“前辈”,之前秦修文在很多事情上,就必须得仰仗他们。 在他们看来,秦修文这个知县当的很是一般,可能才学方面远胜于他们,但是官场上的为人处事、处理具体的县衙政务方面,还有得学。 而如今,对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们这些做属下的,竟然想不出比刚刚他们家大人更完善的方式去接纳这些流民。 更为关键的是,这次的事情要是成了,秦知县的官声必定能上一个台阶,再加上如今他在京城或有靠山,消息灵通,说不定明年的初考,就能得一个“称职”的上等成绩。届时三年任满,搞不好都不用在各地县衙调任,直接就升迁了呢? 汪、孙两人各自有各自的思量,但是不约而同地,对待秦修文的态度变得更加的恭敬,做事也勤勉了几分,再不如之前的明面上过的去,实际上散漫敷衍了。 毕竟之前他们以为像秦知县这样的官场人物,可能仗着年纪轻,能在官场上多混几年,但是顶了天了到个地方官上的五品位置,那还是得秦修文命好,顺风顺水、不捅大篓子、不站错队的情况下才能到那个位置,稍微一个行差踏错,那就是万劫不复! 谁都心里清楚,底层小官,最是容易背锅,尤其是上头没人的小官。 可谁知道,自家大人是真人不露相,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结果到了真正的关键时刻一出手,就让他们目瞪口呆! 这样的上峰,要能力有能力,要人脉也有人脉,跟着这样的人混,那才是好处多多! 虽然此时此刻,汪、孙两人还没有下定决心彻底追随秦修文,但是心里已经开始真正认可了此人。 若是秦修文此时知道他们的所思所想,必然心中暗乐——自己哪里来的京中靠山,不过是赚取一个信息差而已。 打死汪、孙二人都不敢信,所谓的马上朝廷要派人来赈灾之事,完全是秦修文自己推测出来的! 当秦修文确定那王义流就是潞王,又有锦衣卫千户带队保护其安全之后,就知道朝廷必然是要给一个说法的。毕竟京中锦衣卫突然出现在卫辉府,而且已经显出了行迹,并未乔装也未掩饰,那就说明对方必须师出有名,否则定然会引起地方上的恐慌。而目前卫辉府的情况不容乐观,在这个时候再引起恐慌,实属不智。 所以必定有一个理由,能让锦衣卫大摇大摆地进入到新乡县接人,再让潞王混迹于其中——毕竟作为藩王的潞王,此刻是不应该出现在卫辉府的。潞王府尚未建成,潞王也并未就藩,按照大明朝对藩王的约束,他此刻只能在京城待着。 这也很好解释了为什么潞王化名“王义流”之故,如果直接明晃晃地让世人知道潞王离京了,那么就是万历和李太后再疼宠他,都得被底下的大臣参死!届时皇帝不惩处,都说不过去。 否则一旦开了这个头,那别的藩王是不是也可以随便乱窜了?皇帝屁股下的龙椅还想不想坐稳了? 所以潞王离京一定不会是皇帝或者李太后允许的,大概率是他私自离京,而万历为了保护潞王的安危,派遣锦衣卫千户带队人马来新乡县接潞王,就自然要有个说法。 在此时此刻,什么说法,比赈灾更加的理由充分? 这样一来,潞王可在暗,锦衣卫在明,假装是派了人马保护赈灾官员的,实际上则是暗中保护潞王的。 各中关窍,也是在秦修文早上起来,感觉自己脑内一清后,逐条逐条分析出来的。 秦修文并没有对自己的分析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只要有了九成把握,就要好好去利用一番。 这是秦修文的一贯特质,在股票市场上他就是这样的风格,逻辑缜密,思维严谨,一旦看准哪支股票,就会高仓位买入,或在做出判断后,及时断尾求生卖出,毫不留恋。 他的行事作风就是这般狠辣果决,心智坚定,从来都自信于自己的判断,偶尔有失误,也会在失误中不断学习进步,这才是他能在现代混出头的原因——做他们金融这一行的,多少国内外名校大学生投身其中,真正能做到财务自由的又有几个? 这不,马上就将手底下两个人给收拾服贴了? 汪礼远和孙文秀二人回到县衙之后,就将秦修文在城墙上说的内容整理成册,再分发到各个部门让人去办,自己则是揽了其中最重要的工作去做。 汪礼远准备走访一遍各家乡绅富户,争取说服他们多进行一些捐赠或是愿意和县衙一起赈贷,而孙文秀则是即刻去递帖子拜见石千户,去他那里要人。 石千户本就是孙文秀的师兄,两人虽不是同窗,但是共同在新乡县任职后,一向是互通有无的,不过是让手底下的人帮忙一起安置流民,倒也没有二话,直接派了一个吴百户带着手下去帮忙了。 城外的流民在登记完姓名籍贯等信息后,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城门便打开了,老幼者总共统计出来二十四人,被张达带着六个衙役一起引入育婴堂处安置。 到了育婴堂,管事徐娘子早就带着崔丽娘等一干人将后罩房那边空出来的房间给洒扫好了,热水烧了好几桶,干净的旧衣物也准备妥当了,就等着这些人过来后洗漱。 这些人本就是又累又乏,腹中空空,但是徐娘子说了一定要洗漱过后才能用食,甚至抬出了知县大人的话,众人也再没有敢有抱怨之言的,速速进行了擦洗。尤其是双手,还有人专门拿了皂角过来,反复搓洗,有人检查通过之后,方可进入隔间用饭。 隔间不大,里面有一张大桌,上面摆着一大桶木粥,两大碗的咸菜,还有二十多只碗,有个厨娘立在大桶后面给人盛粥。 “大家拿好碗排好队,每个人都有,知县大人说了,定让大家吃饱!”这采买的银钱都是县衙给的,县衙那边又点了名叫崔丽娘做监工,育婴堂的人并不敢阳奉阴违、暗中克扣。 虽然只是白粥,里面还掺着玉米糁,但是架不住浓稠啊!再就着一点小咸菜,一碗下肚,瞬间就感觉到暖洋洋的,整个人都舒坦了! 有人三下五除二将一海碗的粥都吃完了后,眼巴巴地看着那粥桶,有那胆子大点的老人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试探着把碗伸过去:“姑娘,我,我能再吃一碗吗?” 崔丽娘笑眯眯地将碗挡了回去:“老大爷,你们胃里久不进食了,不宜一下子吃的太多太饱,大人吩咐过,等过了一个时辰,若是还想吃的人,还可以再给各位半碗粥。” 崔丽娘本就是个聪明人,如今也是想明白了秦大人罚她过来做三个月劳役的用意,不仅仅没有怨恨秦修文,反而内心深处是对秦修文感激涕零的。 若不是到了没办法的地步,谁愿意昧着良心冤枉好人?如今心中大石头落地,还有了暂时栖身之地,自然心怀感恩。 现在自己又被县衙里的小吏委派了这样一桩差事,可不得卯足了劲去表现? 崔丽娘也不明白自己这样的,就是表现好了又如何,但仅凭她的感觉就认为这是一次机会,不抓住的话这辈子自己都会后悔的。 崔丽娘大字不识几个,靠着一副好颜色挣扎至今,除了相貌和心智外,其实她还有一点小兽般的直觉,最会趋利避害,也几次在危难关头让她渡过难关。 那老大爷就是城门口第一个向秦修文叩头行礼的老汉,听闻是秦大人的吩咐,当即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已经将秦修文看作是爱民如子的好官,是断不会害了他们的。 冯氏此刻也捧着一碗粥,人早就饿狠了,哪里还顾得了什么仪态了,拼命地扒拉着粥食往肚子里灌,还好是好克化的食物,否则铁定得噎着。 不吃不行啊!只有大人吃了,才能有奶,才能喂给小娃娃吃。 冯氏刚刚扒完粥,准备回后罩房去看孩子,心里也是忧心忡忡,想着奶不会那么快来,要不要先讨碗水给孩子喂两口。 刚走到半路,就被一个小丫头给拦住了,手里捧了半碗奶给冯氏塞了过去:“崔姐姐让我给你的,灶上刚刚煨好。”说完就一溜烟跑远了。 冯氏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半碗羊奶,还冒着点热气,捧在手心里温温的、暖暖的,那暖意仿佛从手指间传递到了心房,又从心房流到了眼中,一下子氤氲了冯氏的双眼。 冯氏忍不住捧着碗,一面快步往里走,一边哭出了声。 “秦大人,民女无以为报,等到大水退去,定然在家中长供您的长生牌位,每日为您祈福求寿,让我儿永生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冯氏在心中如是喃喃道。 第 14 章 城内的老幼好安置,城外的青壮要做的事情就多了。 都是年纪不大的小伙子或者是正直壮年的汉子,这些人是最佳的劳动力,同时也是最容易生事端的群体。幸亏孙主簿喊来了吴百户来帮忙,吴百户带着五十个兵丁镇守此处,每人身着皮甲、腰配大刀,没有人敢不长眼,在此闹事。 青壮体质较好,孙主簿安排他们净了手,就让他们排起长队,开始领粥食吃。 县城的富户那边还需要汪县丞去斡旋,目前所有这些开支都来自于县衙账簿上的银子,虽然账簿上所剩银子不多,不过负担这一百五十四人几日的吃食还是负担的起的。 孙主簿掌管一县钱粮,算术也是极好的。他粗略的算了一下,目前每个人每天三碗粥的话,就差不多一天就是半石米粮,如今粮食价格有所上升,一石粮食价格在二两银子,一天吃食上耗费不过一两银子,但还要木材烧水、还有安置住处、还要给他们衣穿,就算是收购的旧衣,那也得要钱。 也就是说这一百五十四人,一天至少耗费二两半银子。当然如果能将粥做的薄一点,其他的都任他自生自灭,便是能将所需银两降到最低,只需一两银子一天就可。 不是孙主簿抠门,不舍得这一两半的差别,而是这并非一日之功!先不说这雨下到什么时候停,就说倘若雨今天就停,要让这些人从一无所有到有立足之地,没有个三四个月功夫,是办不成这事的。 就算他家大人有办法,三个月就能让他们能自食其力,那就是整整九十天,所需银两须得二百二十五两。 两百多两银子他们供得起,可问题是,他们新乡县给出的条件如此之好,周围其他县的流民也不是傻子,自然会闻风而来,到时候如果是一千人呢?三千人呢?乃至万人呢? 这其中所需银两,孙主簿随便算算就感觉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镇上的富户再怎么发善心,也不可能拿出几千几万的银两往里填,县衙账面上的银子最多动个三五百两,更多的,方方面面也要用钱,整个县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可不就流民一桩事情啊!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汪县丞和孙主簿都消极怠工的原因,不是不知道办好了这差事,能获取民心,而是实在是力所不逮啊! 这其中可也是有过前车之鉴的。曾有一个县的县令,怜悯流民食不果腹,开城门迎流民,让他们一日三餐吃饱,结果其他地方的流民都一涌而入,竟是集结成了一方势力,进了城内后大肆杀害富户乡绅,抢了个人仰马翻,县衙门口的巷子里血流成河,而那位知县也被流民袭击致死。 想到这里的时候,孙主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去多思,至少目前来看,事情都在大人的掌控之中,大人也不似那种妇人之仁的人,应该是心中自有成算。 吃过饭食,那些青壮都有了力气,待到雨势较小,就跟着兵丁们一起去砍树伐木,因为是建造自己的临时落脚点,所以大家都没有喊苦喊累,反而个个干的热火朝天的。 简单的棚屋不过是为了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过短短三日就在近郊五里处的空地上搭出了五列整齐的棚屋。 说来也是幸运,最近这三日,雨是越来越小了,到了第三日只是早间落了一场雨,到了午后竟然天光大亮起来。 雨后太阳出来了,本就是夏日的天气,四周又都是水,被太阳这么一晒,空气瞬间变得又湿热又闷人,但是即便如此,也抵挡不住所有人欢呼雀跃的心情,有那信佛者,赶忙就跪下来谢过佛祖,希望佛祖保佑接下来风调雨顺,不要再像之前一般连日大雨。 但是秦修文见了这个天气,却没有放松心情,而是眉头紧皱——暴雨过后又是高温天气,这是最容易滋生细菌病毒的时候了,也就是这个时代人说的瘟疫! 可一定要做好准备工作啊!千难万险摆在前头,容不得一丝马虎。 而早在两日前,秦修文就接到了上面的公文,表示朝廷委派了赈灾队伍不日将会前来卫辉府,请各个县衙做好准备。 在接到公文的那一刻,秦修文心中猜想得到了验证:果然如此。 之前尚对秦修文在京中关系网略有存疑的汪、孙二人,拿到公文后,已经是无比信服了,此刻正和季方和一起,坐在后衙秦修文办公的地方,一起商讨对策。 “大人,周知府说此次前来赈灾的是户部郎中葛大人,另派锦衣卫李千户作为监察官,不知道大人对此有何看法?” 户部郎中是正五品的官职,又在京中任职,对汪、孙二人来讲,已经算是高官,但是对一个来赈灾的钦差大臣来讲,好似又位置低了一些。 而此次作为监察官的又是锦衣卫李千户,锦衣卫千户都是皇帝的心腹,而那李千户又是外戚之姓,用脚趾头想,此人必定是皇帝重用之人。之前的监察官一般都是都察院之人,很少由锦衣卫出动。 这搭配,实在是有些蹊跷,不是汪县丞多心,而是上头的任意一个举动,都让底下的官员忍不住去揣度。 说是不能妄自揣度圣意,但是谁不在揣度圣意?就是当的最糊涂的官,也得打起精神想一想。 以前那是没办法,觉得自家大人没有门路,商量了也是两眼一抹黑,还不如不去问不去多想,按规矩办事就好。 现在么,又是两说。 秦修文也看过了公文以及朝廷的邸报,心中已有成算:“此次对待葛大人,态度上让人挑不出错就是了,此人很大可能在赈灾后就会远调,很难再入中枢。” 秦修文此言一出,下首三人俱都面面相觑,竟是不知道自家大人已经下了这种断言! 这是在京城有多深的关系网、多大的靠山,才能将一个五品官的调任之事,甚至官员前途都掐的那么精准?! 能有这种本事的,除了皇帝本人,那就只有阁老了吧? 汪、孙两人越想越心惊。 唯有季方和最是知道秦修文的底,虽然也不解为什么秦修文说的这样肯定,但是既然元瑾如此说了,那他相信必然是有缘由的,到时候就按照这么做就行了。 季方和自己都没发现,他对秦修文的自信已经到了一种盲目的程度。 见秦修文不欲在此事上过多透露,汪礼远也没有追根究底。作为一个下属,最要紧的就是会看上峰的眼色,既然秦修文在对赈灾的主官上定下了基调,那到时候的接风宴就不必博出风头了,反而是要低调行事。 接下来话锋一转,孙主簿又说起了流民之事:“最近几日天色逐渐放晴,各地都在统计灾情,咱们新乡县此次受灾人数也不在少数,从底下上报过来的人数看,周遭的村落中还有不少受困受灾之人,尚有行动能力的已经在得知咱们这里是如何收置流民的后,逐渐向新乡县城涌来,也有临县流民,甚至可能隔壁的怀庆府、彰德府都有流民会流落过来,毕竟这两府此次的灾情比我们这里还严重一些。” 孙、汪两人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短短三日,新乡县就接收了近五百流民,按照之前秦大人说的法子安置后,倒是有条不紊,没出什么纰漏,但若是人数越来越多,那可怎么承担的起! 孙主簿面色泛苦:“况且如今县衙不仅仅需要安置流民,县中百姓家中屋舍倒塌者,有一百六十七家;育婴堂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人,又上报了新的开支需要咱们衙门支取,;县城内道路淤积,需要清理;城郊外的农田许多处都已经全部泡在水中,如今已是八月初,再过两月就到秋收之时,就是马上再次播种,也赶不上秋收了!” 更多细枝末节处,孙主簿还没有一一说来,眼看着天色是放晴了,可是事情却更加多了,孙主簿内心是阴云密布的。 汪礼远整理了账册单子呈上:“大人,这是最近下官走访了本县中的富户,他们愿意募集的银两,还请过目。” 秦修文翻开账册,一目十行的看过去,加上对数字的天然敏感,刚刚翻看到最后,就心算出了最终数目:八百五十两银子。 加上县衙内部人员凑了点银子,不过刚好一千两。 县中一共愿意捐赠的富户有十五家,倒是没有人说愿意赈贷,全部都是无偿捐赠,但是所出银两也是极为抠门,不过是三五十两,有些少的只有十两八两,唯有赵家充了一回大头,愿意捐赠三百两。 也是,这点银子,谈何赈贷,还不如只说捐赠,名义上好听点。 汪礼远心中有些忐忑不安,毕竟这些人家平日里摆个宴席都得几两银子一桌的席面,他家大人有请托时,却是这么不给面子,有几家人干脆笑眯眯地请他进去,乐呵呵地送他出去,面子情做到了,却是让他空手而回。 除了赵家算是给面子,其他家都抠索的很。 若是对待以前的秦知县,汪礼远倒是也没什么忐忑的,交代的任务完成就好,但是如今,他还真怕给秦大人留下一个办事不牢的印象。 没想到秦修文却是合上账册一笑了之道:“如此甚好。” 汪礼远一头雾水,怎么就“甚好”了?是夸他还是贬他? 第 15 章 秦修文清楚地知道,不管在哪里,搞钱都是第一要义。 听听刚刚孙主簿说的那么些事情,一字没提钱,却处处都要钱! 不说普通百姓没钱寸步难行了,就是官府里面没钱,谁替你干活?若是没钱,能支使得动谁? 如今县衙账簿上就那么些银子,每月去领俸禄的时候,藩库那边还会拖延。虽然说原身在各种“事情”上贪了不少银子,但其实就真实的俸禄而言,还真的不多。 秦修文是正七品的官职,每月月俸折银二十八两,按照如今二两一石来折价,可以买十四石粮食,当然这是明面上的收入。原身之前能够捞到比较多的还是火耗银子,还有富户请托后给的孝敬银子,这些才是大头。 真正拿那点俸禄过日子,只能是比平头百姓好点,况且原身还尚未成家,若是有妻儿要养,又要兼顾当官的排场的话,这点银子还真不经花。 秦修文在钱之一道上,绝对是有比这个时代的人超越四百年的观念的,他心中早就有了计较,现如今见新乡县也没有那种良善富人愿意站出来承担一二,等到他出手的时候,那就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了。 他秦修文割韭菜、薅羊毛,那是专业的。 “如今天气放晴,估摸着再几日大水就可退去。当务之急,县城内组织民众一起清理积淤,修缮房屋,县城外若有流民有此手艺者,可由我们县衙组织,安排他们入城内进行维缮,为民众修缮房屋、清理积淤的费用,统一由县衙支出,暂定为每日十文。” 孙主簿目瞪口呆,竟是不知道,除了管饭还要给那些流民做工的工钱!还有那些百姓自家的房屋倒塌损毁,凭什么要让县衙派人负责去修!个人自扫门前雪不行吗? 之前他觉得秦大人心中有章程,这回他真的是开始有些怀疑了。 “城外青壮,可以安排他们挖渠修路,修缮河道,每日亦可得十文。”这是卖力气的活,但是不用什么技术含量,所以秦修文给到的工钱是一样的。 “城内老幼,暂时由县衙奉养,待三月后,由其亲属接回。” “县城内张贴告示,若有因大雨毁坏农田者,可至县衙备案。县衙将会下发种子、农具给田地受损者,助其迅速恢复耕种,只是要种何物由县衙指定,所获之粮县衙抽取一成。” 孙主簿听麻木了。 秦大人说的每一桩、每一件事,都要由县衙支出银子,他们县衙哪里来那么多的银子?就是把他放油锅里炸一遍,也炸不出这么多银子啊! 汪礼远也是一脸木然地坐在那里,半晌没有吭声,一时已是无言以对。 办法都是好办法,只要下面的人做事勤恳些,这样弄下来,整个新乡县都能马上在天灾中迅速恢复生机。 可是,这银子从哪来? 秦修文对着季方和使了一个眼色,季方和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从怀里慢吞吞地掏出了一叠银票,肉痛地递给了孙主簿。 孙主簿还有些不明所以,但是本能使然,接了过来,等拿到手中了,才惊觉这是厚厚一叠银票!这辈子都没一次性拿过这么多的银票!! 孙主簿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拿着银票讷讷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人,这,这不妥啊!下官,下官不能拿大人的银子!” 季方和冷“哼”一声,赶忙纠正:“这里一共是五千两银子,这可不是给,这是借,知道吗?是大人个人出资,借给县衙的!” 就算这是借的,可是县衙什么时候账上才有钱能还啊?孙主簿当了这么多年新乡县的主簿,就没见过县衙账上有过结余! 这银子,可不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吗? 汪县丞也傻眼了,让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家大人居然是要自己出资,去做那些事情! 若是上官给了银子,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是不是也要跟上?那他们又要拿出来多少合适?辛辛苦苦攒了这么多年的银子,难道说舍就舍了? 这也不像是大人的风格啊!说句不敬的话,以前他还暗地里和孙主簿嘲笑秦知县眼皮子浅,什么银子都想拿,到底是破落户出身,看到银子就走不动道了。 何曾想到,他们家大人还有这么一掷千金、不求回报的时刻。 汪礼远非但没有什么感动钦佩,反而觉得秦大人是否疯了,否则怎么会突然一改之前的作风? 还没等汪县丞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来,秦修文已经抬手示意不用说了:“此事我心意已决,你们不用再劝,亦不用追随,此乃我个人之举,不管最后能否归还,只要这银子是用在百姓头上的,便算是本官为新乡县略尽一点绵薄之力。” 若不是怕一下子拿出一万两银子太多,吓着别人,秦修文都想把所有贪的银子都拿出来了。 要赚银子,他秦修文有的是办法,这些贪银拿着烫手,还不如趁早洗白上岸。 作为一个官员贪污一万两,那对秦修文来讲是巨额数字,毕竟这银子拿了是要砍头的;但是作为一个曾经的金融从业者来说,区区一万两,秦修文还真没看在眼里。 但是既然把钱拿出来了,冠冕堂皇的话还是要说的,做了好事默默无闻?别开玩笑了,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秦修文的话堵死了两个属下的劝谏之言,最后孙主簿只能捧着银票,热泪盈眶地发誓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用好这里每一分银子,绝不辜负大人的信任!” 汪县丞心里再是无语,此时也不能拆台了,也跟上表忠心:“大人是真正的父母官,爱民如子,下官自愧不如啊!下官也一定好好去办大人交代的事情,绝不让大人失望!” 商业互吹还是需要的,情绪都烘托到这里了,就算心里再多的疑虑,此刻也只能和光同尘、溜须拍马一番。 县里诸般事物,有了这银钱的支持,事情就已经解决了一半,再加上马上又有官员来赈灾,听说这次京中也是拨了粮过来的,到时候让新乡县的百姓们熬过今年应是没有问题。 若是这样还做不好事情,那就只能说明他们这些做属下的太无能了! 汪县丞和孙主簿一起行礼告退,两人出了“退思堂”,走过临水小桥,行至无人处,两人才说起了话头。 “孙主簿,你说大人这又是要做什么?”汪县丞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了,以前秦大人做事还有迹可循,现在则是天马行空,完全让人猜不着。 孙主簿捏着自己的山羊须,沉吟了一番才道:“不管大人是要做什么,至少这明面上,是没有一丝错处的,反而我们只能赞成,不能反对,不是吗?” 汪县丞心里其实清楚,虽然孙主簿比自己官位低,但是若论洞察人心,揣摩上意,自己其实是比不上他的。 所以汪县丞试探着问:“那你说,大人此举,到底是真的为了百姓,还是另有深意?” 毕竟是五千两银子啊!汪县丞由己推人,实在是不觉得秦大人只是为了收买人心,而大手笔花出去那么多银子——否则前两年干嘛去了? 孙主簿捏须的手指一顿,然后点头赞同道:“汪县丞,您所虑不差。只不过下官认为,是两者兼而有之,大人或许是要有大动作。” 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就是平日里有些嫌隙,孙主簿在关键时刻还是要将自己推测出来的给汪县丞讲明白,省的到时候人心不齐,坏了事情。 “大人都已经手眼通天,知道了葛大人的官途,难道对自己的以后没有打算吗?既然有打算,又在这个时候舍下这么多银子,必然是为了……” 必然是为了更大的利益! 汪县丞在心里默默惊叹道。 其实孙主簿也是刚刚震惊过后回过味来的,此刻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否则解释不了秦大人一时如此英明神武、一时又好像感情用事,昏招频出。 汪县丞和孙主簿现在只剩一下一个念头——一定要抱紧自家大人的大腿!死都不松手! 第 16 章 等到汪县丞和孙主簿走远了,季方和还没从刚刚拿出银子的肉痛中缓过劲来:“大人,这次咱们实在是下了大血本了,您确定这银子还拿的回来吗?” 虽然之前秦修文有对他说过为何要拿出这笔银子,可是一下子舍了一半身家,季方和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 秦修文暗笑,没想到这个季方和是这么贪财的一个人,又不是花他的银子都那般不舍得。 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原身是极为信任季方和的,就连自己的私库也交给他打理,而季方和也确实处处为原身着想,两人之间的情谊,不是简简单单的上下级关系可以言说的。 秦修文喜欢贪财的人。 其他东西秦修文保证不了,但是钱财么,很早之前对秦修文来讲就不过是一串数字而已了。 “千金散尽还复来罢了。这银子,只有花出去了才是自己的,攥在手里的大部分最终都是为他人作嫁衣。” 季方和一愣,将秦修文的话仔仔细细放在心中咀嚼了一番,才忽然惊呼出声:“大人,您说的这个话,真的再有道理不过了!我以前怎么没有从这个方面去想过?” 银子,只有花出去的才是自己的!一点点都没有错啊! 攥在手里,积攒着银子,每日夜间去数一数,自然是一种莫大的快乐,可是最后这银子到底落在谁手上呢? 好一点的,留给子孙后代;差一点的,说句不详的,抄家灭族的时候,充缴国库都算是好的,可能最后又落在了哪个贪官手里! 倒还不如这个时候花出去,赢得官声,获取民心,尤其是在那可能还留在卫辉的潞王面前,博得一定的好感度,对元瑾的以后,定有好处。 自然是秦修文将其间厉害关系都一一和季方和说明了,才让季方和同意把银子“借”出去。 曾经的原身和季方和,不是没有想过做一个好官,为国为民。但是官场氛围如此,如果你要独树一帜,做个好官,那你在这个官场上就是格格不入的存在。别人都收的银子,就你清高,你不收?是准备和他们划清界限,以待日后告发?还是早就站了别人的队伍,不屑与他们为伍? 既然到了此地,就要按照老规矩办事,否则你这个人就是不上道。 一个人想要保持赤子之心很难,但是一个人想要堕落沉沦,非常容易。 秦修文是知道原身的抱负和所思所想的,当时原身在科举场上一帆风顺、意气风发的时候,也曾以历代名臣先贤为榜样。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学乃身之宝,儒为席上珍; 君看为宰相,必用读书人。(注1) 这是多么豪迈的激扬奋发,在原身刻苦读书的每个日日夜夜都如座右铭一般陪伴着他、激励着他,却在原身为官之初,就被击碎的个干净。 而季方和曾经以为,他和元瑾,只有与官场众人沆瀣一气这一条路可以走,而如今,元瑾却说,他们可以走出他们自己的路。 自己的路,太过“昂贵”,一下子就要舍掉一半身家,但是如果至此能够扶摇直上,那么五千两,也不算什么! 季方和痛定思痛,再次肯定自己和秦修文的想法,季方和甚至想的比秦修文还要远——以后官做的够大了,还怕没有银子花吗? 想到这里,季方和感觉自己的心痛之感稍微好了一些,这才有心思问起了其他:“大人,您刚刚说那来赈灾的葛大人此次赈灾后必然调离中枢,这是何意?” 这件事秦修文事先没有和他说起过,但是季方和最知道秦修文的底,他们哪有什么靠山,一切不过是秦修文自己的推测而已。 秦修文也不瞒他:“上次我已经和你说了,那锦衣卫李千户是来保护潞王的,自然知道潞王的身份,李千户和太后一个姓,必然是潞王的外家,由他来保护潞王,最是万无一失。” 还有谁,比外戚之家的人,更拥护皇位上的人和潞王呢?除非李家人想要造反,但是他们一门已经从底层爬到了整个大明的最顶层,李太后曾经也是大权在握,如今也放权了出去,他们李氏一族,没有任何必要去更进一步,且历史上也从来没有提到过李氏有不轨之心。 毕竟对李氏一族的人来说,万历是一定要拥护的,而和万历一母同胞的潞王也是要保护好的。 这是一道双保险,万一现在的万历皇帝有任何意外,他们还有潞王可保他们李氏长远的荣华富贵。 甚至秦修文怀疑,这李千户的人选,说不定还是李太后亲自指定的。 “既然队伍中已经有一个亲近之人知道了潞王的身份,而且本身李千户是武职,带着一众锦衣卫保护潞王的安全,那么还需要别人知道潞王的身份吗?” 季方和沉思一下,就摇了摇头。 这事又不是光彩的事情,当然是越少有人知道越好,闹的动静越小越好。 到时候办完了赈灾的事情,潞王混在锦衣卫队伍里一起回京,悄无声息地做回潞王,这才是上上之策。 一个正五品的户部郎中,又没有保护潞王的能力,让他知道此事又有什么好处? 不仅没有好处,还有坏处! 万一是个嘴巴不严的,说了出去,到时候事情一闹大,万历等着大臣们来参他和潞王吗? 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让他知道就是最好。 “所以,葛大人是被舍弃的那个?”季方和不笨,甚至还很有几分小聪明,马上就理出了其中的关窍。 “是的,葛大人只是五品,还没有上朝的资格,之前也必定是没有见过潞王本尊的,此次看似好运落在他头上,上面派他赈灾,实则回朝之后必定要挑他错处,再想办法调他离京,以免再生事端。” 文官们一向对锦衣卫是又怕又鄙视的,认为锦衣卫是皇帝的狗,让他们咬谁就咬谁,而文官一派则是和天子共治天下,有自己的风骨在。 不说旁人,就是皇帝做错了事情,该上折子骂的时候还是要骂,否则怎么成为一代贤臣?怎么突出自己的忠心耿耿、不畏强权? 哪天要是因为直言劝谏,被皇帝气怒之下砍了脑袋,那说不定就能青史留名了! 而葛郎中恰巧是文官集团中的一员,而且可能要么是不受重用常年坐冷板凳的一员,要么是什么时候得罪了皇帝都不自知的一员,总之这回,对葛郎中来讲,绝对是祸不是福。 一个即将被调离中枢,并且看样子也不会再将其调回,准备远远打发出去的官员,以后会有什么政治前途吗? 答案已然在季方和心间了。 说起来这些要推测出来好像不难,但是元瑾从潞王的身份,到是谁指派了李千户过来,再到葛郎中未来的官途情况,这里面一环扣一环,稍有偏差就没法得出正确的结论。 元瑾虽然身不在中枢,但是却能将千里之遥的那些贵人想法揣摩出来,虽然目前还没验证葛郎中之后的前途到底如何,但是季方和直觉认为,秦修文是正确的。 这样的政治敏感度,这样的见微知著、洞察人心,古人说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以前季方和觉得不过是夸大,而如今,自己身边的元瑾居然就是这样一号人物! 季方和以往对秦修文只是钦佩,而现在,他已经是到了盲目崇拜的地步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最开始的时候秦修文没有展露出来这样的才能,但是又自己说服了自己,刚开始的时候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又能展露什么?而有些人学什么东西都快,只要给他摸清楚了门道,那么以后必然是扶摇直上,别人拍马不及! 在做学问、考科举上秦修文已经验证了这个道理,现在在做官上,也同样如此,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明日周知府准备集合卫辉府上下一干官吏一起宴请葛大人,为他接风洗尘,到时候必然是要表示一二的,您刚刚说只要面子上过的去,不失了礼数就好,依我看,就赠其一副您写的字如何?” 已经知道对方即将成为炮灰,季方和便将其本身的抠门作风进行到底了,秦修文书法不错,写几个字最多一柱香的时间,耗费一点笔墨纸砚,一分银子都不用额外出,岂不美哉? 秦修文无奈摇头——这个季方和,还真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第 17 章 还好秦修文继承了原身的笔迹,虽然之前没有接触过毛笔字,但是自己关在书房苦练了几日后,有原身留下来的肢体习惯,居然写出来的字和原身不差分毫。 秦修文谨慎,那些练习的笔墨都被他暗地里烧掉了,不敢留出丝毫破绽被人抓到。 秦修文在现代的时候没有练习过毛笔字,他从小是个孤儿,能够吃饱饭念上书已经不错了,那时候毛笔字这种的都是要上校外兴趣班的,他吃饱穿暖尚且困难,哪里有钱去报班? 不过秦修文是个非常刻苦之人,硬笔字写的很好,工整有力,虽然没有名师指点,但是写出来的字就像打印机打出来的一般,一个个一般大小,所有看过秦修文上学时期试卷的老师,没有一个不夸的。 原身则是为了考取科举,必须写好一手毛笔字,同样是孤儿出身,同样家贫,也同样毅力惊人,靠着临帖,一手馆阁体写的笔风劲道,字字如刻,后来中了进士后也没荒废,又研习颜体,虽然尚且比不上大家,但是也算很拿得出手了。 其实很多时候,秦修文觉得自己和这个时代的原身许多思想习惯、行为方式上很一致,就连长相也一般无二,他自己忍不住想,这是不是就是平行空间的自己,而原身则是穿越到了现代自己的身体里? 无人可以给他答案,多想无意,秦修文铺开宣纸,季方和狗腿地帮他在旁边磨墨。 只见秦修文挥毫而作,写下了一句诗: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识君。(注1) 笔力强劲雄厚,结构方正茂盛,墨迹未干,却让人有一种马上裱好,珍藏起来的冲动。 季方和不是没有见过秦修文的字,反而他是非常熟悉这字的,但是看过这幅作品后,又觉得他家大人的字又上了一层楼。 不是说字体又变得多么美观了,而是字意上少了一分拘谨晦涩,多了一分通达和自信之感。 再定睛去看这十四个字,季方和忍不住拍手笑了。 “好字,好句!” 若是那葛大人初一见到这两句话,定然是认为自家大人谄媚于他,想要做其知己,抬高于他,觉得“无人不识君”。 如今葛大人风头正盛,拿到这幅字,不说表面上如何,心里肯定是有些得意的。 待到葛大人被调离中枢,贬谪地方,再去看这幅字,想必届时会另有一番滋味。 毕竟那后面两句,可就是:六翮飘飖私自怜,一离京洛十余年。 等到那时,再想起今日种种,会不会背后一身冷汗?又会如何行动? 这伏笔留的,妙啊!当真妙极!环环相扣、严丝合缝! 等到墨迹干透,秦修文印上私章,季方和连忙收了起来,亲自交给人去裱。 第二日一大清早,周知府带着卫辉下辖的十一个县的知县以及其他官员一起迎接葛郎中。 最近暴雨已停,夏日本就天亮的早,此时虽然辰时不到,但是已经天光放亮,随着太阳一点点地升起,耀目的阳光洒满卫河河面,显得波光粼粼,四周无风又无遮挡物,秦修文逐渐觉得官服背后开始发热。 秦修文今日卯时不到就起来了,一路上骑马行至卫辉府的码头处,拜见过了周知府才退至一旁。 周知府周邦彦今年不过三十又四,能在这个岁数就坐到正四品的位置,绝对算是人脉、才学、官运一样不缺的。所以对待草根出身的秦修文,他神色不过淡淡,并没有和其多言。 周邦彦身形在文官里算是高大,身材保持的也不错,面孔方正,蓄着短须,很有一派威严。 秦修文来的时候其他几个县的县官也到了五六位了,面对这位大家的顶头上司周知府,旁人都知道他有些难以接近,互相见了礼后,便安静地立在周邦彦身后,不敢再过多言语。 等到太阳已经完全升起的时候,所有人也到齐了,很快不远处的运河上便有十几艘官船慢慢驶来。 卫辉的码头由白石砌成,宽约五丈,长约十丈,由一条由岸边伸往水中的堤咀来停泊船只,上设9层台阶,下船后人可以顺着台阶走上码头。 在高峰时期,此处可以停下数百艘船只,而此刻一则因为连日暴雨船只减少,二则今日早就有官兵过来戒严回避,此刻并没有普通老百姓在附近。 卫辉府处于卫河边上,位置十分之好,西依太行,南临黄河,东接齐鲁,北通神京,是真正的交通要塞,卫辉码头也是接通漕运的重要段之一。 然而这样的交通要塞,匹配这样的码头,在这个时代的人来看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但在秦修文看来,实在太过简陋,匹配不上这般好的地理位置。 不过这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事情,此刻官船上下来一群人,领头人身着青色官袍,年约四十,身型微胖,一边笑着一边迈着大步前来。 “见过葛钦差。”众人纷纷上前见礼。 虽然葛郎中的官职比周知府要低,但是此刻他是代表皇帝亲临,在卫辉地界上,他暂时代表了最高指挥权,所以周邦彦也需要给葛郎中行礼。 葛郎中心中划过一片畅快之意。 周邦彦和他是同年,当时两人是同科进士,名次也差的不多,但是进入官场后,周邦彦是平步青云,从中央到地方,三年升两级,如今年纪比自己小将近十岁,官位却比自己高两级,早早成为一方大员。 现如今他手上还管着潞王府的督造差事,皇帝亲自拨了六十八万两白银过来修建潞王府,那是何等的肥差?天南地北的珍品汇聚到卫辉府,流水一般的银子在他手指间淌过!目前周邦彦还没到高官之列,但是就这份荣宠,想必等到潞王府竣工之日,就是周邦彦再次高升之时! 想到这里的时候,葛郎中酸的牙齿都要倒了,心中是又嫉又恨,又只能感叹谁让人家出身好,像他这种从底层爬上来的,拍马难及! 不管心中作何感想,表面上葛郎中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配上他肉乎乎的面孔,倒是看着很是可亲好说话。 “子安,京中一别已是多年,如今我们又见面了,今天可得好好喝两杯!” 周邦彦一向板正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只是笑容很浅,不达眼底:“自然自然,你们一路舟车劳顿,一会儿到了驿站梳洗过后,就随我到凌云阁,小弟置办下了几桌席面,到时候咱们两不醉不休!” 周邦彦给足了葛郎中面子,葛郎中闻言大笑,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地往驿站方向走去,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他们情谊颇深,是至交好友呢! 李千户带着数十名锦衣卫押后,和众位大人行过礼之后也不过分热络,指挥着力夫将船上的赈灾粮一袋袋搬上岸。 所有人看到这一袋袋的粮食都眼睛一亮,心里默默估计着自己这边大概能分到多少。 秦修文则是悄悄抬头往锦衣卫里扫了一圈,见并没有潞王的身影,低头沉思起来。 李千户是锦衣卫千户,尽管众人知道李千户的身份很高,又是皇帝心腹,但是面对锦衣卫,文官们还是天然的发怵,轻易不敢上前巴结,就算有心钻营之人,在和对方不熟悉的情况下,也不会和锦衣卫之人走的太近。 李文贵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了,也不在意,继续抱臂站在码头上看着下面的人运送粮食,只有在秦修文背过身的那一刻,投去了一抹目光,但也不过只是一瞬。 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罢了。 第 18 章 葛郎中自然是心里满意的。 一般来说,官员前往一地办理公差,都是在驿站解决衣食住行的,也等于现在的公费出差,这些费用都用不上自己出。 虽然说是免费吃喝,但肯定是有一定的标准的,朝廷也不会供你挥霍,吃的饱即可,除非是高官,非则不用要求什么吃的好了。 如今周邦彦慷慨,直接包下了“凌云阁”的席面宴请他,来之前葛郎中就打听过了,“凌云阁”可是卫辉府此地数一数二的酒楼了,如何不让葛郎中觉得面上有光? 秦修文跟着众人一起走进了“凌云阁”,环顾了四周,发现整个“凌云阁”早就清场了,就等着他们一众官员入内。 一路上又是等待葛郎中等人梳洗,又是一番官话套话,虽然起了个大早来迎赈灾队伍,但是实际上等进了“凌云阁”也已经要到末时了。 “凌云阁”不愧是整个卫辉府说的上号的酒楼,秦修文自诩自己在现代吃过的高档餐厅、住过的五星级酒店不少,但是就这“凌云阁”的装修摆设,还是让他心里默叹了一会儿。 原本以为一进大堂就应该是他所想象的古代酒楼的样子,是散客的坐席,结果一走入内,竟是一个园子,里面引入一条活水,在青砖黛瓦间蜿蜒而过,里面芳草萋萋,假山重峦叠嶂,沿着这道活水,修筑了一条抄手游廊,游廊上方的房顶处细节也不放过,是真正的雕梁画栋,每走过一处,都是一幅画卷,细细看来,是八仙过海之图,尤显的意趣盎然。 抄手游廊最深处,是一座有着飞檐翘角的凉亭,凉亭四周由绢纱帐幔围着,此刻或许是为了方便他们行走,都用银色挂钩收起,内坐一身抱琵琶的素衣女子,在内一面弹琴一面唱歌,歌声之婉转,洋洋盈耳,真正是绕梁三日不绝的嗓音。 秦修文简直是有点被镇住了。 就在前几日,卫辉府外面还下着暴雨,多少人流离失所,可是在这“凌云阁”内,却是一丝一毫的风雨之色都没有感受到,看着四周的水塘里盛开着的满满一池塘的荷花,真真应了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竟是连下了这么多日的雨,一丝都没有折色,这其中所耗人力,维护的精心,难以估量。 原本秦修文一直觉得,在这个时代处处不方便,和自己在现代的生活比差的太远了。 而此刻,他悟了——有钱有势的人,无论在哪个时代,在何处地方,都能过的无比惬意。不说别的,就是在自然景观和人文意趣的享受上,现代人根本及不上万一。 如果觉得生活的还不够舒适,那或许是因为还不够有钱吧。 不过别说秦修文暗地里啧舌,葛郎中何尝不是惊叹不已! 他在京城中,也没见过这等架势啊! 京城,自然要比卫辉府更加繁华,比“凌云阁”更为奢靡之地,不是没有,而是没人会邀请他。 人家笑称,京城一块砖头砸下去,可能就是一个王爷、两个一品大员,他一个户部郎中,还是常年坐冷板凳的那种,又算得上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谁又会去邀请他到那销金窟去? 只是在此时此地,葛郎中面上还是一派淡然,仿佛早已司空见惯此等场景似的开口:“不愧是皇上千挑万选为潞王选中的就藩之地,确实是景美人更美!” 说完后目光还在那唱曲女子身上流连了一番,看的那唱曲姑娘脸色一红,吟唱之声更加袅袅。 周邦彦的幕僚庄先生见状,冲着“凌云阁”的管事使了一个眼色,那管事便已然心领神会——看来这位京城来的葛大人对冰琴姑娘很是满意啊! 满意便好,满意便好!也不枉费他们一番安排。 周邦彦同样笑着应和:“此是自然,皇上与潞王手足情深,如今天下之珍宝,当先入皇宫,其次入卫辉,这位冰琴姑娘原本也是他乡之人,听闻卫辉繁庶,才到此处。只是不巧最近一月连日大雨,倒是惊动了京师,还劳烦了葛大人到此处赈灾。” 周邦彦一句话里头,点了几重意思,一个是说明了卫辉目前在皇帝心里的重要性,同时也说明了自己能在如此重要的卫辉府担任知府,自然也是简在帝心;二则卫辉原本就是富庶之地,是最近不巧降下来天灾才劳动了京师派人来赈灾,平时的时候可是非常繁华的。 宴席还没开始,周邦彦就已经开始点葛郎中了——赈灾之事完成之后,你葛郎中要如何向上复命卫辉的一应情况,可得仔细考虑好啊! 葛郎中官位不高,但是毕竟也是官场老油条了,也没有应也没有不应,而是打着“哈哈”将话题岔开了。 一行人接着转过影壁,穿过垂花门,来到一座小楼处,此处便是今日周知府要宴请葛郎中之处。 一层是一众小吏和随从的用餐之处,到了二层,才是他们这些官员用的席面。 周邦彦在二楼一共开了四桌席面,主桌一共可以坐十个人,周邦彦和葛郎中自然是坐在主桌主位上,坐在周邦彦下首的是他的两位属官,林同知和钱通判,而他们剩下的十一个知县则是需要争抢那剩下的六张席位。 毕竟谁坐的离上峰近一些,就更能多刷刷脸,如果表现的好,说不定就被上面的人留意上了。 官场上还是很论资排辈的,虽然他们十一个县的县令官品同级,但是有人做官年限久远,也有人就像秦修文一样,才刚刚进入官场。 剩下的六张席位,自然是被那些老资格的人占据了,秦修文等一众年轻一些的官员坐到第二张席面上去,就算有些人心中有所不忿,也只能忍了下来。 席面上的菜色道道精致,除了一些常用食材,还有一些居然是秦修文也从没吃过的东西,比如说那一道一品熊掌,用熊前掌、肥母鸡、猪肘子、熟火腿,加上川盐、料酒等佐料烹饪而成,光这一道菜,就得五两银子,整个席面没有十几两银子是办下不来的。 真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家孙主簿算着养活一百五十多人一天要二两半的银子都心疼不已,而在这里,一百五十多人一天的开销,抵不过一道菜的费用。 主桌那边不时传来推杯换盏之声,笑声不断,秦修文一边吃着菜一边竖着耳朵听那边的动静,而自己这桌也不时有人来敬酒。秦修文和这些同级县令还不熟,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轻易不怎么开口,不过有人来敬酒也是一饮而尽,并不推辞,倒是让许多同僚都觉得这位秦知县寡言少语但是却难得豪爽不扭捏,让人心生好感。 秦修文酒量一向很好,来到这个世界后发现自己酒量比之现代时有过之无不及,而且此时的白酒都是低度酒,今日席面上喝的已经是极好的白酒,秦修文尝了一下也就二十度左右,所以完全不惧其他人的敬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眼见着主桌的人都吃的差不多了,便不时有人起身去给主桌的人敬酒,顺便将自己带来的礼呈送给葛郎中。 这倒也不算请托,而是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也是此次宴席的应有之意。 有人送上了雕刻私章用的名贵石头,有人送上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也有人送两本孤本,礼物价值都在三十到五十两左右,倒也不算太过。 葛郎中乐呵呵地照单全收,毕竟辛苦一场,回去总要有个车马费吧? 唯有获嘉县的李知县出手比较大方,是一尊用白玉雕成的玉观音,听说还是名家所作,秦修文估摸着其价值不下百两之数。 葛郎中有些犹豫,毕竟这尊玉观音实在算是有些贵重了,但是心里又实在喜欢的很,他本身就信奉佛,这礼物是送到了他的心坎上了,若是往外推了去,心内不舍的很。 周邦彦冷眼看了一眼李知县,笑着说道:“李知县一番拳拳心意,葛郎中还是收下吧,也不枉他耗费如此心神。” 李知县见连上峰都为他说话了,顿时心中乐开了花,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连连点头:“知府大人的话说的极是,这尊玉佛还是本地高僧开过光请回来的,放在我们这种俗人手里实在是埋没了,还请葛大人务必笑纳。” 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葛郎中自是含笑收下,又和李知县连饮了三杯酒,才放下酒杯。 秦修文见状,知道自己也得去交际一番,只得站起身来,端起酒杯走到周知府那一桌,谦虚有礼道:“诸位大人,今日能和各位一起相聚,实在乃是人生一大乐事,当浮一大白。” 说完之后,秦修文便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秦修文人长得好,态度又谦逊,饮酒的姿态潇洒且豪迈,主桌之人无不对秦修文交口称赞的。 所以说不管男女,长得好看也是一种优势。 只除了那李知县,见到秦修文这般做派,心中不屑至极,面上却是一团和气:“小秦大人可是让我们好等,听说小秦大人送了一幅自己的墨宝给葛钦差,要不也让我们观赏一二?” 第 19 章 李知县名叫李明义,今年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四十岁中的进士,兜兜转转十来年,还是在七品知县的官位上打转,再难寸进一步。 知县三年一任,李明义从别处调任到获嘉县时,正好和秦修文差不多是同一时间上任。 一般来说,外来的官员到一处任职,是有专门的地方安置一家老小的,比如说县衙后院就是派这个作用的,毕竟都是要异地为官的,也算是解决了官员们住宿问题。 当然,这其实是对那些没有门路,身家清贫的官员来说的。 但凡有些门路的,或许早个几月就知道自己将会在何处任职,若是在当地本身就有产业的,自不必多言,若是没有产业的,也会提前在那边安家置地,届时到了当地任职,一应东西家什都是早就置办好的,和在家也没什么两样了。 这样的官员一般都不会住在办公之所,有自己的宅院,自然是自己的宅院住的舒适。 而像秦修文和李明义这样,没有太多根基的,自然有个县衙后院免费去住,是再好不过的。 不过想也知道,但凡县衙后院是个好地方,别人也不会另外去安置宅院了,毕竟是官家的东西,只讲究实用性,并没有太多舒适度,再加上年久失修,偶尔有纰漏之处也是正常。 所以等到李明义和秦修文上任的时候,两人都想要将县衙后院修葺一番,住的舒适些。 这要修葺县衙后院,自然不可能用自己手里的银子,毕竟修葺完了这也不是自己的啊!三年一任到期说不得就要挪窝,脑子有坑才会用自己的银子往里填,况且府衙里是有这么一笔银子专门用来拨给新上任的县令用来修葺的,这白拿的好处不去要,岂不是傻? 只可惜,当时府衙那边的银子只够拨给一处县衙,李明义觉得自己是老资格,秦修文才刚刚入得官场,难道不该让一让自己? 所以李明义老神在在,只觉得胜券在握,已经写好了条子派下面的人给递了上去。 可谁知道,条子没几日就被驳了回来,再一打听,竟然是新乡县获得了这笔修葺银子,把李知县气的个倒仰! 那时候的秦修文初出茅庐,又被京城里的世态炎凉刺激狠了,心里很是想吐几口恶气,季方和也是在其中上蹿下跳,积极的很,走了门路使了点银子,可不就把事情给办成了。 等到尘埃落定后,那李明义就和秦修文对上了,但凡见面总要阴阳几句。 原身不是那等口齿伶俐的,被李明义使了几次绊子后发现斗不过这个老油子,于是每每皆是避让,倒是让李明义更加得寸进尺,感觉对方是怕了自己。 而现在,他总算又抓到了机会,怎么能不去羞辱秦修文一番? 秦修文刚刚呈上来的礼,是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子,他称里面是自己所写的一幅字,赠给葛钦差,以表今日相见之喜。 李明义当即听完就暗地里撇了撇嘴——不过是一幅自己写的字而已,他秦修文又不是什么名家大师,能值几个钱?还好意思送的出手。 原本像这样的字画一类,就譬如之前有人送的孤本一般,都是装在匣子里,除非所送之人非常想要让对方一观,才会主动拿出来展现,一般受礼者是不会当场打开的。 所以秦修文送了礼之后,葛郎中含笑赞了几句,就将木匣子给了自己的侍从。 如今被李明义这样一说,葛郎中也起了点兴致:“怎么?秦知县的字十分值得一观?那我今日可要饱饱眼福了!” 说完后,侍从也立马反应过来,把木匣子打开后,便将里面的卷轴展开,将字展示出来。 主桌上的人都围过来细细品鉴起来,就连周邦彦看完了秦修文的字,也露出了个肯定的笑:“不错,不错,秦知县的公文一向写的是馆阁体,没想到这颜书写的如此出众,看来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文人的字,就是他的脸面,能写得一手好字,到哪里都是值得人称道的事情。 葛郎中连连点头,那两句诗的意思也好,看来对方是极为推崇自己的年轻人,心里不由有些自得。 虽然礼物不值几个钱,但是文人不是就追求钱的,与钱相比,名可能更为重要,这样奉承他的诗句,怎么不让他心里舒爽? 李明义也看到了那两句诗,虽然说那字确实不错,可是这诗也就太敷衍了一些,甚至还不是他自己所写的。想要拍马屁,就送一幅自己写的字就成了?当时和自己抢那修葺银的时候,可是一出手就给了对方五十两呢! 于是李明义清了清嗓子,见众人都看向了自己,才道:“小秦大人的字是好字,只是依我看,这诚意嘛还是少了一些!这样吧,刚刚我观小秦大人酒量不俗,要不再饮三杯酒,让葛钦差也多感受一下我们卫辉府上下对葛钦差的敬意。大家说如何?” 柿子都拣软的捏,秦修文作为官场新人,官位尚低又没靠山,就算在场的人精都看出来了李明义的为难之意,也没人站出来帮秦修文说话。 不过是三杯酒而已,无伤大雅的玩闹罢了。 有那爱看热闹者,还起哄起来,催着秦修文快点喝。 秦修文面上并不动怒,只是抿了抿唇,正想去倒桌上的酒,却又被李明义给拦了下来:“诶!小秦大人年富力强,小杯怎么体现的出诚意,来人,给小秦大人换大杯!” 秦修文手中的小酒杯,一杯差不多就是一两,三杯就是三两。 而换成了大杯,那一大杯就是三两,三杯就是九两,再加上自己刚刚喝的四五杯酒,一顿宴席下去,至少要饮下一斤半以上的白酒,就算度数不算特别高,这样的饮酒量,也足以让一般人在宴席上失去风度了。 秦修文拿着小酒杯的手一顿,眼睛忍不住眯了眯,看来这位李知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李大人,你的提议很是不错,只不过单单我一人牛饮有什么意思?况且,只我一人,也代替不了整个卫辉府上下啊!正好,您年纪比我大两轮,咱们两个一个是卫辉府下年纪最长的县官,一个是最年轻的县官,这才能代表我们卫辉府的一干上下!咱们一起来给葛钦差敬酒,您是前辈我是后辈,您敬几杯,我就敬几杯,向前辈看齐!大家说如何?” 同样一句“大家说如何”,这现世报还真是来的又快又急。 顿时,大家都没了声音,有些人暗地里和相熟的人使了使眼色:这秦知县,原以为是个软和人,没想到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葛郎中白胖的脸上还是笑意盈盈的,明显就是在看好戏。 周邦彦面色微不可见的沉了一下,对着李明义道:“李知县,秦知县说的也有几番道理,何不你也换了大杯,来敬一敬葛钦差?” 李明义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原本推拒的话都到了嘴边了,此刻却是不得不咽了下去。 苦大仇深地看了秦修文一眼,既然上官都发话了,还有葛钦差一脸兴味地看着,这酒,现在是不喝也得喝了! 李明义本就是五十开外的人了,酒量也是一般,三大杯酒下肚人都站不稳了,就是想要为难秦修文再去喝,也得有这个资本。而反观秦修文那边,跟着一杯又一杯的喝,喝完后又仪态翩翩地放下酒杯,脸色都未曾红一下。 李明义最后是被人扶着下去的,一路走一路说着胡话,可是闹了不少笑话。 等到秦修文坐回自己这一桌后,很多人都不敢再往前凑了,毕竟刚刚秦修文那咄咄逼人的样子大家也都看到了,众人也看不出秦修文有何前景靠山,能这么寸步不让,这在官场上,可是大忌啊! 秦修文倒也无所谓,继续慢悠悠地吃菜喝酒,好好饱餐了一顿。 有些人蠢而不自知,就别怪别人出手教训了。 放着自己的顶头上司不去抱大腿,却要对着外来的五品京官谄媚,实在是不想混了! 秦修文眼明心亮,将这几张桌子上的动态都纳入眼中,了然于心。 这场宴席一直吃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宾主尽兴,俱都醉醺醺地散去。 秦修文虽然还没醉意,但还是装作一副已经微醺的状态,出了“凌云阁”,就坐上了来接他的马车。 等到秦修文被搀扶着上了马车之后,瞬间就坐直了身体,哪里还看的出一丝醉意?用手指在小几上点了点,对着已经坐在马车内的季方和道:“今晚,派两个信得过的人,到获嘉县县衙附近守着,一有动向就向我汇报。” 季方和刚刚在外面等着的时候,就看到了获嘉县的李知县被“凌云阁”的小厮搀扶着走了出来。等到那李知县走远,季方和使了银子问出了事情的原委,自然也知道了李明义和自家大人之间的龃龉,忍不住恨声道:“这人就为了修葺县衙的事情,一直难为您至今!第二年,府衙不也拨了银子给他了么,就差那一年的时间,至于这么小心眼么!” 秦修文摇头叹息,有些人就是这么小心眼,一样米养百样人,有时候在你看来不可理喻的事情,在他看来却是理所应当。 “正是因为此人心眼小,所以我们才要防着点。”秦修文嘱咐道。 季方和也知道轻重,让车夫加快速度,回到新乡县后就忙开了。 等到卫辉府的官员都散了干净,一名锦衣卫的探子几个鹞子翻身也离开了“凌云阁”,翻进了一户民宅。 第 20 章 此民宅外表看不出什么,只是里面竟是大有乾坤,样样东西皆是不俗。 而此刻,潞王朱翊鏐就坐在这间民宅的书房中,听着下面的锦衣卫探子禀告。 “…….最终李知县不胜酒力,不仅仅在宴席上失态,走出门后还吐了好几场,方被底下的人扶走。” 锦衣卫探子面无表情地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并没有增添任何个人感情色彩,只不过是将当时的事情还原而已。 而饶是如此,也听得潞王连连拍桌叫好,等到那锦衣卫退了出去,才对着李千户李文贵道:“二舅舅,我就说此人不是寻常人,我没说错吧?” 李文贵一身飞鱼服在身,身量颀长,气度不俗,闻言只是浅笑了几声,附和道:“潞王看中的人,自然是不错!” 只是那秦修文到底年轻,锋芒毕露,官场岂是这么好混的?只是运气好遇上了同样年轻还有些孩子气的潞王,被潞王关注上了,说不定以后能有一番造化。 不过也说不准,潞王一向喜新厌旧,有了新玩意后就将之前的给抛之脑后,说不得等到潞王回京之后,就想不起来这人了 。 李文贵有自己的事情要办,自然心神并不在那秦修文身上。 李文贵此次前来,一个是迎接潞王回京,保护潞王的安危;另外一个则是要拿葛郎中的错处。此次办差,葛郎中或许自己还没意识到,但是一直在暗中监察的李文贵知道,只要葛郎中行差踏错一步,那就是万劫不复。 李文贵是皇帝的亲舅舅,又任锦衣卫千户一职,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对朝堂动向是了如指掌,自然知道如今万历皇帝在烦恼什么。 万历皇帝自万历十年以来开始亲政,先是清算了自己的老师张居正,接着又将自己身边的大伴冯保发配金陵,不多时日冯保就蹊跷得病,死后家产也不得保全,全部被抄收。 万历皇帝的雷厉风行、绝不优柔寡断的手段,别说旁的朝臣,就连他这个亲舅舅看着,心里也是一寒。但同时他也明白了,雏鹰展翅,锐不可挡,朝廷中的百官需要顺服真正的天子了! 然而,真正亲政之后,万历皇帝发现事情一桩比一桩多,每年入国库的税银也一年比一年少,原本以为依靠自己的雄才大略能够做出一番成绩的万历艰难地发现,治国,是真他娘的难! 甚至于,比起他老师张居正当道之时,大明的国力日渐走下坡路,万历皇帝不得不承认,自己竟然没有自己的老师做的好! 国事如此也就罢了,偏偏他珍爱的郑贵妃,因为祖宗家法不能立为皇后也就罢了,而如今又被臣子们逼着要立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他爱重郑贵妃,郑贵妃肚中也有了孩子,据太医说应该是个男孩,照那些大臣这样逼迫法,自己还怎么立郑贵妃的儿子为太子?! 万事不顺心,万历自然想拿几个和他作对的官员出出气,虽然葛郎中不是内阁首辅申时行的人,但是他的上峰常侍郎是啊!又碰上潞王这档子事情,自然是把葛郎中丢出来赈灾,赈完灾后揪他错处,最好摘他官帽,然后拔出萝卜带出泥,常侍郎一个御下不严之罪肯定逃不了。 届时申首辅在户部中的势力至少折损了一半有余。 这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葛郎中是无辜的,但一切都在变化之中,尚且没有个定数。如果葛郎中此次办差确实没有差错,说不定还能从此事中得皇上青眼也说不定。 福祸相依,端看葛郎中如何行事了。 这次李文贵没有参与宴席,一个是锦衣卫一向与文官保持距离,还有一个则是让葛郎中尽情自由发挥,目前来看,接下来或许就有好戏登场。 这就是信息收集的重要性,秦修文是见微知著,只能从小处琢磨京城中的用意;而李千户则是纵观全局,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切都是了然于胸。 葛郎中不知道,自己自从进入卫辉府后,就被所有人给盯上了。 当天夜里,张达带着人一直躲在获嘉县县衙不远处,等到梆子敲过三更,就见到有人牵着马出来了,张达不敢让人发现,一直等人骑马奔出去老远,才带着人往小路上追。 等远远看到那人果然如秦大人说的那样,进了卫辉府驿站后,就立即退开了,没有再去跟。 这一来一回耗费许多时间,等到秦修文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早了。 秦修文放下手中的账册,有些难受的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昨日饮酒太多,虽然没有喝醉,但起床后还是有些头胀的。 季方和见状,又给秦修文续了一杯浓茶,才忿忿不平道:“好他个李县令,大晚上的去找葛郎中,大人您说说,他是不是又要出什么阴招了?” 秦修文用碗盖刮去上面的茶叶浮沫,略微吹了吹后饮下一大口,才道:“无妨,我们见招拆招就是。” 季方和闻言一愣,没想到秦修文的意思是等着看对方行动。 这几日来,季方和习惯了秦修文的智计百出、算无遗策,倒是没想到对付区区一个李知县,秦修文非但没有积极应对,反而只是被动等待。 “可是大人,若是那李知县耍诈,到时候让葛郎中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那该如何?” 这可是知府周大人都担心的事情,毕竟到时候葛郎中可是要将赈灾的所见所闻写成折子上达天听的,否则以周知府的地位,还用的着费心宴请葛郎中? 秦修文笑着摇头:“若是李知县有这个本事请动葛郎中,那他也不用到现在还只是一个知县了。” 为了区区一个李知县,胡编乱造一些东西,还要和秦修文这样的七品官不死不休,实在是大可不必。 毕竟李知县本身,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政治前途可言了,再过几年说不定就得告老还乡,而秦修文还正当年,从政生涯长着呢,谁知道他以后就翻不了身了? 所以李知县必定不是单单为了自己的事情去求见葛郎中的。 况且,若是真的想难为自己,求周知府这个顶头上司,不是更简单吗?又何必舍近求远。 只是若不是来难为自家大人的,那这个李知县躲躲闪闪的、大半夜去见葛大人,到底是为什么啊? 忽然,季方和灵机一动,惊呼出声:“他是为了赈灾粮去的!” 第 21 章 见秦修文点了点头,季方和知道自己总算是想到点子上了。 也是,葛郎中这次来只是过来赈灾,完成任务后就要回京,最多只能在皇帝面前参自家大人一本,虽然这是最可怕的后果,但是同时也是最不可能的后果。 若是参了秦修文,和秦修文不死不休不算什么,可这同样不是连带说秦修文的上官周邦彦渎职么?要整秦修文,找葛郎中可就找错人了。 难怪自家大人吩咐他,只需要看到李知县的人最后是进了知府大人的府邸,还是去了驿站,原来如此。 季方和发现,最近自己跟着秦修文的思路锻炼了几次,自己的政治敏感性也强了一些了! “若是找葛郎中办事,葛郎中手中握着的赈灾粮,大家都虎视眈眈,届时根据各个地方受灾的情况进行调配,说是调配,里面也大有文章可以做。依照大人的意思,那李知县是想多拿赈灾粮?” 季方和说到这里,又自己摇头:“不对,如果他就是为了赈灾粮来的,他一个人多拿一些,也起不到打击我们的目的,那李知县难道深夜去见葛郎中,只为了此事?” 季方和直觉李知县此人瑕疵必报,昨日大人又让他丢了大丑,想必不会这么简单放下此事,一定要找机会去报复,但是又想不出来具体这个赈灾粮上面他能做多大的文章。 秦修文再次拿起了新乡县目前的账册看了起来,见季方和想了半晌还是没有太多头绪,拿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细品,冷峻的眉眼微垂,低声道:“不外乎连横合纵,把其他几个县的县令联合起来,排挤我们新乡一县罢了。” 季方和闻言惊地跳了起来,憨实的脸上尽是怒意,大眼圆睁:“什么?!他,他,好他个李明义!应该叫李无义才对!十个县一瓜分,我们新乡县还能剩下多少赈灾粮?” 现在他家大人要走好官路线,官声是最重要的,他们新乡县如今百废待兴,大人一条条政策施行下去,百姓们是交口称赞,眼看着大人的官声一点点在扭转,可是哪一样不要花银子?那赈灾粮早就在他和孙主簿的计算之中,都想好了等拿到粮食后该如何分配,现在被李明义横插一脚,那到他们手里的赈灾粮还能剩多少? 如果只是李明义一家多拿点,那也影响不了太多,可其他九个县被联合起来的话,那到他们手里估计只有那明面上的一层了! 季方和越想越气,也越想越害怕,现在周围几个县的流民都听到了风声,每天聚集在新乡县城外的流民与日俱增,其他几个县也不管,就放任流民过来。今日一早统计的书吏给到的数字已经是到三千余人了,这可如何是好?! 说不定那些县令们早就算好了,把流民都赶到新乡县,而赈灾粮又不分给他们,届时他们可以作壁上观,看自家大人的笑话! 季方和连忙将自己的担心给说了出来。 秦修文点了点头,感觉孺子可教,说出来的话却是叫季方和冷汗一身身地往外冒:“可不止看笑话那么简单。到时候我们这边流民太多,钱粮无法支撑,事态严重的话流民揭竿而起,混乱之中杀了你我;失态不严重的话,至少管理不善的帽子肯定要扣下的,到时候就是周知府有心想保我也保不住。”更何况他和周知府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特殊情谊。 季方和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事情已经到了如此紧迫的时刻,自家大人还能悠哉悠哉地看账册,他整个人都已经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 忽然,季方和停止了原地打转的脚步,面露惊喜之色:“大人,您是不是已有解决之道了?” 秦修文心内好笑,知道季方和也是关心则乱:“不错,不过此刻不方便说出来,你只要将我交代你的事情好好做完即可,不可过多节外生枝。目前戏台子已经搭好了,就等他们粉墨登场。” 季方和听到此处,狂跳的心脏才平息了下来,虽然他打破脑袋也想不通,自家大人要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是因为对秦修文的盲目信任,让他不再多问,安心去办秦修文交代的事情。 只是在这个时候秘密宴请赵松岩是干什么?难道赵松岩是此局的关键? 季方和无从得知,但还是在一家热闹的酒楼包了一个包间,秦修文和赵松岩前后脚进了包间。 季方和则是在不远处楼道口的散客处坐了下来,点了一壶酒一盘花生米,心不在焉地吃着,同时警醒着看着四周,看有无人偷听。 两人在内足足谈了一个多时辰,然后才见包间门打开,先走出来的是面露忧色的赵松岩,等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秦修文才慢悠悠地从包间中走了出来。 今日秦修文身上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墨绿色绸缎长袍,头戴网巾,用一根玉簪固定发束,折扇轻摇,莫说小姑娘妇人见了羞涩低头,就连季方和都被他家大人这一幅富家浊世佳公子的样貌给惊着了。 还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啊,也不对,不光是衣裳的缘故,这身形气度也有了很大的改变,浸淫官场才两年多,元瑾早已不是当年大枣树村的元瑾了! 秦修文今日休沐,来了此地后连轴转了半个月,每日费心劳神,今日出来也是为了谈事情,现在谈完事情感觉身上轻松了一些,不准备马上回县衙办公,起了兴致准备在街上走一走。 一路走来,秦修文发现路上的老百姓俱是来去匆匆,显然都有事要忙,不过脸上不见愁色,大多神色安然。 走了几步后,又看到临街的一处民房,正有几个青壮在忙着爬上房顶修补,底下的妇人提着一个竹篮,竹篮上面用白布罩着,招呼着他们下来用食。 季方和见状和秦修文解释:“这些人都是城外流民,验证过会修葺房屋的放进来的,现在每日有十文钱拿,一日三餐则是由主家提供。主家们因为县衙承担了修缮的费用,倒也不曾苛刻他们的餐食,基本上给的都是掺了玉米糁的白面馒头,比粥抵饱。那些流民见又有钱拿又吃的饱,干活卖力的很。” 不仅仅只是房屋的修缮忙的热火朝天,秦修文也不时看到一些力夫抬着从街上收集起来的淤泥碎石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整条东街已经渐渐地恢复了本来的样貌,土路经过了平整干燥,不再一脚下去就是一腿的泥。 此时没有水泥路,就连京城也只有最繁华的地方才有红砖或青条石铺路,大部分城镇里要么是泥路要么讲究一点的是黄土路。 像秦修文此刻在的东街,就是整个新乡县最繁华的地段,所铺的就是黄土路。 黄土质地坚硬,但是经不住大雨冲刷,土路就变成了泥路,有些淤泥还会被冲进暗沟里,堵塞护城河,光是清理地面的淤泥、掏干净暗沟,重铺黄土路,秦修文这边就花了不少的人力物力。 但是仅仅如此还远远不够,这路两边低中间高,中间为甬道,专供马车通行,两边是人行道,供行人走动。 秦修文看到有临街的住户和商贩,直接将用完的脏水往街上一倒,菜叶子什么的也就直接倒在了地上;而那甬道上几辆马车“哒哒”地行驶过后,秦修文就感觉到尘土扑面……. 贫穷、落后、脏乱差。 秦修文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了这些评价。 而季方和却还在那里侃侃而谈:“……如今咱们新乡县的老百姓哪个不夸咱们县衙?我们已经是最快恢复民生的县城了,好多外县人都羡慕新乡县的老百姓有这么好的父母官!” 秦修文听了连连摇头,相比于季方和的欣喜满足,秦修文却觉得任重道远。 “秦大人?”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娇怯怯的呼声,秦修文转过身来,就看到崔丽娘正俏生生地站在他们身后,穿着一身蜜合色纱衫,手上拎了几包油纸包,杏眼微睁,显然是很有几分惊讶。 第 22 章 崔丽娘是真的没想到,居然在大街上碰到了秦大人,而且还是这么一副富家公子的装扮。 那日在堂下,她光顾着担忧害怕了,哪里敢正眼抬头往高台上看,只隐隐有个模糊的印象,刚刚也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没想到竟是碰到了本尊。 秦修文见是崔丽娘,倒也没有什么大反应,点了一下头后,正准备回过身继续往前走,却被崔丽娘给拦了下来。 “大,大人,民女还未谢过大人的指点之恩,今日有幸见了大人,还望大人赏脸,让民女请大人喝一杯茶。” 崔丽娘的指甲紧张地都陷入了掌心,细嫩的皮肉上掐出了月牙形的指甲印子,等自己一说完,又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秦大人是什么人?哪里会和她这样的女子一起同桌饮茶?早就知道秦大人不是一般男儿,又作什么自取其辱? 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了,没想到听到秦修文“嗯。”了一声,率先向巷子口一处茶肆行去。 季方和在秦修文背后欲言又止,然后又扭头狠狠瞪了崔丽娘一样,才快步跟了上去。 崔丽娘被瞪了也没退却,反而被这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感觉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在明代,茶馆茶肆是随处可见的,高雅之处如同“凌云阁”,有那僻静的园子供人焚香品茗,取山中之玉雪冰泉,辅以精品茶具、名茶孤品来饮,同时还有最为美貌的茶娘子进行茶艺表演,赏茶、赏景、赏人,是最高一等的享受。 而秦修文进得此处,其实只是个茶摊,摆着四五张桌子和一些条凳,桌上放的也只是粗瓷碗。见秦修文一行人落坐,旁边原本坐着歇脚喝茶的力夫自觉地将茶碗中的茶一饮而尽,丢了两个铜板就走人,生怕冲撞了贵人。 崔丽娘咬了咬红润的下唇,有些踌躇道:“这里太辱没大人的身份了,要不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季方和也是蹙着眉头坐下,显然很久没有在这种地方喝过茶了。 秦修文却摇了摇头:“你很有钱吗?还有,出门在外,唤我秦公子即可。” 崔丽娘被秦修文的话一噎,本能地作出落寞状凝眉:“是,秦公子,我,我手中并无太多银两了。” 秦修文用手指点了点桌面,声音清冷道:“今日找我,有何事?” 崔丽娘被秦修文这一句话问的心头一跳,冷不丁地就想起来自己当时在堂下一步步被击溃心理防线,将事情全部吐露出来的情形,当下脑海中一道警钟敲响,知道自己万不可再耍任何小把戏了——很显然的,眼前这位秦大人早就看穿了一切,自己不过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罢了! 秦修文说的不错,崔丽娘早就打听好今日秦修文休沐,一直等在县衙门口附近,想要和秦修文来一场“偶遇”,可是等了半日也没遇到人,手里头还有育婴堂的管事徐娘子派下来采买药材的活,只能悻悻离开。 没想到老天垂怜,兜兜转转地竟然是在大街上又遇到了秦大人! 崔丽娘再次警告自己,秦大人不是任何一个她曾经遇到过的男人,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也不会受她蛊惑摆布,自己只能坦诚以待,才能获取一线生机。 狠了狠心,崔丽娘直接开门见山道:“秦公子,请收下小女子吧!” 刚刚还在喝茶的季方和闻言,直接一口茶喷了出来,用手指抖抖索索地指着崔丽娘,被呛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反观秦修文,却是一脸淡定地看着崔丽娘,等着她的未尽之言。 “秦公子,小女子已经明白那日您让我去育婴堂做三个月劳役,其实是为了保护我,也让我暂时有个落脚之地。小女子在此先谢过秦公子的一片善心!” 说完崔丽娘站起身来给秦修文行了个礼,又继续道:“只是三个月后,我不知道自己将要飘零到何处去,若是可以,小女子想卖身于秦公子,日后受秦公子差遣,绝无二心,以报秦公子之恩!” 季方和心里直呼不妥,但是此刻他也不知道秦修文是怎么想的,只能咳得涨红着脸,看向秦修文。 秦修文听完,沉吟不语,崔丽娘一颗心七上八下,慌得不行。 “你可识字?” 崔丽娘愣了一下,赶忙回道:“我只认得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 秦修文低叹了一声道:“我不收无用之人,在我身边的人,必须会识字写字。” 季方和闻言,骄傲地挺了挺自己的胸膛,看吧!我好歹是秀才出身才能跟在元瑾身边! 崔丽娘则是低垂着头,此刻她是真的伤心难过了,并不是刚刚那样伪装出来的柔弱惹人怜。 接着,她又听到秦修文清冷的声音在此在她头顶上响起,而这次,仿若天籁。 “过两日,县衙会指派一位先生给育婴堂的适龄孩童讲课开蒙,你若是有心,就一并去学,想看什么书或是要笔墨纸砚,可以找季师爷去要,等你识字超过三千,能通读“三百千”,届时再来投入我门下吧。” 秦修文并没有规定她学习的时间,但是她在育婴堂一共也就只有三个月服劳役的时间,过了这个时间,她哪里再去找机会找人教她认字?又要在哪里落脚? 所以,她一共的时间只有两个半月了。要在两个半月里识得三千字,会读会写,而且还要兼顾在育婴堂的差事,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然而,此刻的崔丽娘却生出了无限的斗志,立誓要将那三千字学会!从前她只以女色魅人,学的是穿衣打扮、笼络男人心,每日研习如何笑的美,如何哭地惹人爱,却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要认字识字,能读书才能用她。 从前无人教,也接触不到,而现在有了这个机会怎么能不紧紧抓住?崔丽娘可不是那等被洗脑了的循规蹈矩的女子,她心中早就偷偷想过,读书识字一定是极好的,为什么好她说不出来,但是既然这天下间的男子都要争功名考科举,都要想着法去读书,就说明读书,一定是好的!而不是后院妈妈说的那样,女子无才便是德。 至于识了三千字后,自己要在秦大人手底下做什么,她尚且不知道,只是觉得,仿佛有一扇看不见的大门,正向着自己缓缓打开。 等到秦修文结了茶钱走人,崔丽娘还定定地坐在原位想入了神。 “我警告你,别生出那等痴心妄想不该有的心思,我家大人是不会娶你这样的,就是做妾也不可能!” 说完之后,季方和又瞪了崔丽娘一眼,才脚步匆匆地去追秦修文。 崔丽娘听了后,一开始是呆了一下,然后才渐渐笑出了声——这季师爷,也是太能想了!以她对男人的了解,她敢保证,秦大人对她,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都没有。 第 23 章 秦修文以不变应万变,过了休沐日后,继续循规蹈矩地处理新乡县的大小事情,同时接待葛郎中的巡查。 在秦修文看来,他们也不过那点鬼蜮伎俩,最多在赈灾粮上克扣他,葛郎中瞧着也是个敬小慎微的,翻不起大浪来。 然而,这一回,事情的发展远远超乎了秦修文的预计,也让秦修文深刻明白了官场争斗之惨烈。 葛郎中和李千户此次一共押送赈灾粮五万石到卫辉府,而这五万石粮食要怎么调配,则是由各县衙门上报后,再由葛郎中实地走访后进行调配,自然不是你要多少就给多少的。 葛郎中初担大任,一路上也是谨言慎行,早在进入卫辉府之前,他就心中思量过了,此次的赈灾粮一定要如数发放,不可在里面抽捞油水。 不是不想捞,而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官位不高,难得被皇上看中指派过来赈灾,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着实是不敢轻举妄动啊! 但那日晚间李知县之言又在他脑海里回荡,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等到了新乡县,发现果然如李知县说的那样,恢复地井然有序、欣欣向荣,虽然说接收的流民多了一些,但是没有其他县那般破败不堪、民生艰难的景象,倒是觉得确实可以在新乡县要求的粮食数目上做些文章,应该不会因为缺了这么点粮食就让新乡县乱起来。 “葛钦差,目前新乡县接收的流民过多,但是县城内的粮草已经快供应不上了,您过来了就是一阵及时雨,还望葛钦差能够助我们新乡县渡过难关!” 新乡县如今流民多、用粮压力大,所申报的赈灾粮食总量也是所有县中最多的。 葛郎中捏着胡须笑呵呵地点头,没应下也没有不应,只是继续在县城内外巡视,孙主簿见葛郎中没接话茬,又继续在葛郎中面前哭诉新乡县的难处。 秦修文在一旁时不时地帮腔一下,孙主簿已经将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他就不继续展开了。 说太多,反而惹人厌烦。 等一通流程走完,葛郎中才道:“放心吧,情况本官已经了解了,届时定会让人将赈灾粮送来的。” 葛郎中兜里揣着李知县他们送来的一千两银票,心里其实已经打定主意。 卫辉府这么多个知县要整秦修文一个人,就连周邦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这个时候不趁着机会落尽下石,捞上一笔,都枉费他这般辛苦跋涉一趟。 葛郎中虽然想好了把赈灾粮如数安排下去,但是多给谁少给谁还不是他说了算?就是查出来了,到时候只说感觉其他县情况更恶劣,不就是了么? 反正说到底,他没有克扣赈灾粮不是吗? 要知道往年主持赈灾的官员可是层层盘剥,有哪几个可以真的如数将赈灾粮放下去的?葛郎中自觉自己已经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清正好官了。 葛郎中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在他看来不过是新乡县原本要拨5000石粮食的,现在给到两千石而已,其实也不算少了,有些地方连一石赈灾粮都没有呢,全靠自己渡过难关。 如此轻松就能把事情办成,还能将一千两银子悄然收入囊中,又不犯什么忌讳,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秦知县少了三千石粮食,能否兜转得过?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也没听说哪个县少了三千石粮食就出乱子了。要想官位坐的稳,自己平时不多维系维系关系,得罪了人不自知,那也就别怪别人使绊子。 那日葛郎中也在场,自然也看完了全程,作为一个老成持重的官员,葛郎中内心是不喜秦修文这样的年轻人的——要是下面的人都这么不尊重前辈,以后这官还怎么当! 合该给他个教训! 孙主簿是日也盼夜也盼,总算是把赈灾粮给盼来了,当他知道新乡县只分到两千石赈灾粮的时候,虽然脸色不好,但是上头如此安排,那就只能这样了,两千石也能解他们的燃眉之急,缓解县衙财政的捉襟见肘。 汪县丞私底下有过埋怨,说是秦大人当时不仅得罪了李知县,估计也是惹得葛郎中不快了,才在分拨赈灾粮的数目上少给了他们。 虽然汪县丞不知道后头李知县又去找葛郎中的事情,可是当时在场的人谁没看出来,后来葛郎中就对着自家大人神情淡淡的,再加上李知县给葛郎中送了那尊白玉观音,偏帮一些李知县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孙主簿没有附和,心中有他自己的计较。 等到粮食入库之后,孙主簿就带着人去盘点了,望着那堆了半仓的粮食,孙主簿松了一口气,同时也笑眯了眼:“收粮的时候可有清点过了?看过粮食的品质如何?” 皂吏连连点头:“运粮官都给我们看过了,品质不错,数量也请点过了,合的上。” 孙主簿心内欢喜,爱惜地在这些粮食袋子上东摸摸、西看看,突然,当他摸到压在底下的一个粮袋时,感觉有些不对:“怎么有点潮?不会是粮仓漏水了吧?快把这个袋子搬出来看看,千万别受潮了!” 粮食千万不能受潮,一受潮就霉变,可就吃不得了! 几个皂吏闻言吓了一跳,连忙将堆在墙角的那几摞麻袋取下,再仔细看了粮仓的各处地面和墙角,发现没有漏水的地方才松了一口气:“禀大人,粮仓没有发现漏水潮湿之处。” 为了接收这批赈灾粮,此处粮仓早几日就开始打扫修缮了,没发现有不妥的地方。 孙主簿狐疑了起来,正好张达也在一旁,抽出腰上的佩刀,对着刚刚孙主簿说的潮湿的麻袋就是一刀,里面的米哗啦啦地散落了一地。 所有人看到这些米都愣住了,整个粮仓里静的不像话,就连孙主簿粗重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地听见。 孙主簿一把夺过张达手里的刀,他一个文官不善用刀,对着几个麻袋踉跄地砍了好几下,才把那几个麻袋戳烂,里面的米粮都泄了出来。 “哐当”一声,大刀落地,孙主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口中哆嗦道:“快,快,派人去追运粮的,把这事告诉大人!快去!” 送来的两千石粮食里,竟然只有明面上一层是好的,底下的全是腐败变质的,黄黄绿绿不说,有些干脆凝结成块了! 这种粮食哪里能给人吃! 等到秦修文赶到粮仓的时候,孙主簿已经带着人将所有运送过来的粮食都看了一遍,已经做上祖父的人了,此刻却是眼中沁出泪来:“大人,这运来的粮食只有五十石是可以吃的,当时放在前面两车供我们检查,后面的几车全部都是霉变的粮食!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最近孙主簿一直在管着流民的事情,虽然接收的流民越来越多,支出的银子也越来越多,但是看着那些流民从一脸的死气沉沉,到现在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每日干的热火朝天,整个新乡县也让人感觉焕然一新,孙主簿劳心劳力付出了不少的心血,已然在里面得到了一些趣味。每次在流民间打转,所有人都对他恭敬行礼,那是发自内心的感恩爱戴,不是因为惧怕而来的恭敬,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体会。 当时他申报了五千石粮食,心里想着最少也能拿到三、四千石,谁知道最后却只分配到了两千石,但是也能勉勉强强熬过今年,再加上有自家大人撑腰,孙主簿心里是不惧的。 可是如今这赈灾粮全是霉变之物,就算自己拿银子往里面填,可问题是到哪里去买粮?最近新乡县买粮数额大,已经将新乡县富户家中的存粮买了不少,粮价都生生买涨了一成还买不到,四处都缺粮,接下来又去哪里买? 况且,这明显就是对方设下的毒计,以孙主簿的政治敏感性,他知道接下来他们别想在卫辉府买到一粒粮! 秦修文也是没有想到,李知县和葛郎中做事能做的这么绝,原本他以为只是少他三千石粮食,没想到却分明是一点都不想给他! 要知道这两千石粮食不是他秦修文要的,是灾民们能否活下去的希望! 他们这样做,是拿那几千上万百姓的命在做筏子,就是为了斗他一个秦修文?! 他秦修文何德何能,能背负这么多条人命? 秦修文隐在袖中的手慢慢收紧,一直到指节泛白,原本还想徐徐图之的,看来对他们这种人,没必要客气! 第 24 章 秦修文始终是高估了这个年代官员的良知。 在他看来,他和李明义之间,完全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暗中使点手段,想要恶心一下他,他可以理解,比如说一开始摆在明面上的,少了新乡县一大半的赈灾粮这类的手段。 但是将赈灾粮全部调换成这种霉变的粮食,这种缺德事,一经发现,若是彻查到底,除了数千灾民饿死,天子一怒,杀的官场上人头滚滚的,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秦修文没有想到李明义狗胆包天,居然设下如此毒计,要的不仅仅是罢他的官,还要置他于死地! 如果秦修文所料不错的话,李明义这次是准备让新乡县一粒粮食都筹措不到,不仅仅和其他县吞下他的赈灾粮进行分赃,还要联合其他县,拒绝卖粮给新乡县,新乡县如今接收这么多流民,被困日久,岂不是要闹翻天? 就算到时候将那赈灾粮霉变的事情捅出去了,谁能相信他?你说霉变就霉变?葛郎中那边肯定会说他派人送过来的时候都是好好的,而其他县呢?定会配合葛郎中说他们收到的赈灾粮都是好的。 九分真一分假,足以以假乱真! 到时候上面会怎么想?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即使秦修文说的真的,又有几个人会相信? 秦修文如今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葛郎中自己的意思在,但是现在不管葛郎中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他绝对已经被绑上了李明义的战船上了,就是想下来,也下不得! 而事实是,葛郎中真不知情! 但是他不知道,身在局中,稍微一个念头的行差踏错,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当他明面上站到了李知县背后,削减了新乡县的赈灾粮后,既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么接下来所有人对秦修文的打压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人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李知县联合其他几个县的知县们,就是真的想架空周邦彦这个知府都能斗个旗鼓相当,更何况是个外来的五品京官呢? 这里是卫辉府,是他们这些人的地盘! 所以早就有人暗中下手,收买了葛郎中手底下的运粮官,又偷偷将收集起来的霉变之粮充数其中,真正的赈灾粮早就到了他们手中被瓜分殆尽了! 这一场不见硝烟的斗争,让新乡县其他十个县的县衙各多拿了五百石粮食,折银一千余两,而他们所要付出的,不过是将一千两的银票塞入葛郎中的腰包,而且里面大头还是李知县出的,何乐而不为呢? 再加上李知县早就说了,届时那秦修文是肯定要来问他们再买粮的,现成的买主,把粮价翻个一番卖给他不算黑吧?这样落袋就是两千两! 不费吹灰之力。 什么?你说若是秦修文不买怎么办?不买好办啊,就让新乡县乱起来,到时候他们再落井下石,上奏朝廷,革了他这身官服,再踩上几脚,让此人永世不得翻身;而手里的粮食么,现在处处缺粮,谁会嫌弃粮食少?谁会觉得粮食卖不出去?只不过是多赚一千两还是八百两的区别罢了。 文官之间的争斗,向来静水流深,暗藏的都是淋漓鲜血。 秦修文带着孙主簿等一干人迅速回到了“退思堂”,等到众人分宾主坐下,秦修文挥退了上茶的侍女,只余下孙主簿,汪县丞和季方和三个嫡系,才缓缓开口道:“为今之计,派人去追那运粮官已经是没有任何用处了,对方也不会承认的,只是将事情在我们毫无防备之下弄的沸沸扬扬。” 孙主簿黯然点头,明白了秦修文的意思。 就算追到了,人家不仅不会承认,只会倒打一耙,说是新乡县自己调包了赈灾粮,反而会让他们陷入被动的局面。 汪县丞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那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汪县丞,你立即修书一封,派人秘密送到李千户手中,将此间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写上,孙主簿,你派人将粮仓封存,再派八名衙役分两班职守,没有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粮仓。” 汪县丞面露难色,不确定道:“给李千户?这有用吗?说不定人家早就……”早就勾结在一起了,否则那葛钦差有这么大的胆子? 到时候告状不成,反而直接被锦衣卫的拿下怎么办? 按照明面上的,李千户是过来监察葛郎中的,当然有用。可是多的是监察官和赈灾的钦差沆瀣一气的,就算锦衣卫身份特殊点,就算李千户是皇帝的亲舅舅,那又怎么了?谁会和银子过不去? 汪礼远心中害怕,其实是不太敢去告状办这个事情的。 “汪县丞,你不必有担忧,本官保你此次来去无忧。” 秦修文见汪礼远讷讷不言,心思一转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出言安抚道。 汪县丞还想说什么,孙主簿拿起茶盏挡在自己的面前,头微微偏向汪县丞,朝他使了个眼色,汪县丞这才咽下话头,将事情接了下来。 两人快步出去后,汪县丞连忙拉住孙主簿:“你刚刚为何不让我把这差事拒了?大人再手眼通天,还能和锦衣卫的人搭上线?” 孙主簿默默叹了一口气:“我也晓得大人应该和那李千户没什么干系,只是大人判断出那李千户应该会帮我们。” 汪县丞顿时听了跳脚,指着孙主簿恨声道:“你这真是!真是!哎!若是大人判断错了呢?你也太相信大人了!老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我看大人此次也没想到,李知县那人出手这么狠吧?” 李知县出手狠辣,已然让汪县丞畏惧到失去了分寸,竟是连风度都不要了! 第 25 章 孙主簿一把打掉了汪县丞的手指,原是好脾性的人这次也染上了怒意:“不相信能如何?汪县丞啊汪县丞,你到现在还没看清目前的情势吗?我们早就和大人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次要是大人不得好,你以为你我能逃得掉?笑话!” 汪礼远被孙主簿的话钉在了原地,久久不曾言语。 孙主簿再次长叹了一声,心神俱疲地又道了一句:“咱们官阶低位,有什么办法?不过是城门失火,殃及鱼池罢了。现如今切不可再三心二意了,我观大人应该有后招,我们本来就是新乡县的人,就是出去投诚人家也不一定要,还不如老老实实跟着大人办事,富贵险中求,若是大人一举扳倒李知县等人,你我的好日子还远吗?” 孙主簿还有一句话没说:可别只想着跟着吃肉的时候念着大人的好,等到了要上刀山下火海的时候就退缩了,那样的人可没人愿意用的。 汪礼远恨恨地看了孙主簿半晌,最后还是拂袖而去,冲进自己办公的书房写了折子,再悄悄坐进了一辆不打眼的马车里,去了卫辉府。 孙主簿松了一口气,也领了差事自己去调度了。 见两人退下了,秦修文向着季方和招了招手,季方和立马附耳过来,听完秦修文说的,季方和忍不住皱眉:“大人,你确定要这么办?” 秦修文笃定点头:“不错,你就按我吩咐地去做准备,等到时机成熟了,我再和你说下一步。” 季方和不像孙主簿和汪县丞对秦修文还抱着一点怀疑的心态,季方和就算心里觉得此事看着不成,但是却无脑相信秦修文的判断,自动给秦修文做了合理化的解释,当下也不再过多询问,按照秦修文的意思出去办事了。 秦修文倚在官帽椅上闭目沉思了一会儿,将事情再次捋了捋,见没有纰漏,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在汪礼远忐忑万分地见了李千户之后,却没想到李千户收下了汪礼远的折子,还将他十分客气地送走了。 等汪礼远在府城住了一晚上,第二日天亮了才又混在人群里回到新乡县时,才从孙主簿口中知道,昨晚夜色最浓的时候,来了一队人马,持了锦衣卫的令牌,将那半仓的坏粮全都运了出去,至于运到何方,就也不知了。 汪礼远狠狠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次又是赌对了,李千户是和葛钦差站对头的。” 孙主簿心底暗暗白了汪礼远一眼——那能是赌吗?肯定是大人明察秋毫,推算出来的! “只是我今早回新乡县,路过粮铺的时候,发现今日的粮价又涨了一成!” 明明赈灾粮已经发了,明面上大家都应该知道目前粮荒已经缓解,照理不应该涨价,价格应该跌回来一点才是啊! 在风调雨顺的时候,粮食价格一般在一两半银子一石,这次遇上了大雨,毁了庄稼田地,今年秋收欠收,所以粮价涨到了二两银子一石。后来大量流民涌入新乡县,秦县令个人出资五千两,四处收粮,将新乡县市面上能买到的粮都买的差不多了,粮价涨到了二两二钱一石。 可是在得知朝廷拨下来赈灾粮之后,这个粮价不降反升,直接到了二两三钱一石! 一夜就涨整整一钱银子!这个涨幅可是不小啊! 不说汪礼远他们觉得涨的快,就连获嘉县的李明义都觉得,这价格涨的实在是快,但是是大快人心的快! “大人,应该是已经有人按耐不住先动手了,说不得新乡的富户已经接到了风声,毕竟之前新乡那边的粮就不多了,现在可不得涨价吗?”李明义的贾师爷如是说道。 李明义也深以为然:“不过才一钱,这才哪到哪!最好把这粮价抬高到四五两一石!” 贾师爷跟了李明义近十年了,李明义的性子他熟悉的很,闻言继续谄媚道:“事情定会如大人所愿的!只是如今葛钦差和李千户还没走,咱们也不能有太大的动作。” 李明义不屑道:“你急什么?三日后他们就走了,等到他们一走,就是本大人要那秦家小儿好看的时候!” 那日秦修文让他在上官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丑,又加上旧日修缮银子的纠葛,确实是新仇旧恨算到一起去了。 李明义在官场上接连不顺,十年不得升迁,心中早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如今怨气有了矛头对象,可不是要发泄出来。 “和其他几个县的知县都说好了吗?” 贾师爷连忙点头:“都说好了,拿到的赈灾粮,就用那一成去做做样子,给那些活不下去要闹事的灾民发下去,其他的都囤积起来,包括那些乡绅富户们,也将话讲明了,大家都狠憋着劲,要大赚一笔呢!” 五万石粮食,他们就准备拿出个五千石做做样子的,剩下的竟然是想囤积居奇,高价卖出,赚取其中丰厚的油水! 贪酷已然成风,卫辉上下一干官员,竟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等到葛郎中的赈灾队伍一离开卫辉府,整个卫辉府的粮价就开始暴涨! 第 26 章 一开始还是一天一钱地往上涨,突然有一天就直接涨到了三两半一石,然后这个价格就僵在那里了。 虽然李明义希望这个粮价越高越好,其他人心里也是这个想法,却也不是和他一条心的。 有些人觉得,三两半就可以了,只要这个价格秦修文能吃下一万石,剩下地再卖给那些平头百姓,自己也可以赚的盆满钵满了。 算一算,每个人能进账近两万两的雪花银,谁不想落袋为安? 要是把价格抬的太高,玩崩了,不买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他们也早就算过了,按照现在流民赶到新乡县的速度,还有新乡缺粮的情况,若不大肆从外面购粮,今年冬天铁定过不了! 但是这个粮食也不是光卖给新乡县一家不是吗?他们手里囤了这么多的赈灾粮,想要出手,自然更多的还是需要当地的百姓进行购买,否则不就全部砸手里了吗? 遭了灾,普通百姓家里也缺粮,缺粮就得卖粮,三两半的价格已经是对照着往年的价格往上翻了两番不止了,再往上抬,谁买的起? 所以大家默契地将价格提到了三两半这个位置后,就没有再继续往上涨了。 老百姓的消息是最滞后的,一开始见赈灾粮到了卫辉府,各个知县衙门都开始给灾民发赈灾粮了,就是发现几家粮铺里的粮食价格都上涨了,不仅仅没有囤粮,还不敢下手买了。 赈灾粮都发了,有点家底的人家也还有些存粮,谁家的银子可以大手大脚的花?还不如这段时间不要买,等粮价往回落了一点后再买。 结果这一等,就是等到了粮价变成了三两半的价格! 这个时候,有些人反应过来少少买了点,就怕这个价格还要往上涨,还有些人干脆就不买了,扎紧裤腰带过日子,情愿少吃也不愿意花这个冤枉钱,而还有很多人,他们实在是买不起,家中存银耗尽、粮食也耗尽,借遍了亲戚也再也借不到了,发的那点赈灾粮只够吃个几日,吃完之后怎么办? 这部分人无奈之下成了流民,被驱赶着到新乡县也好,还是听闻到新乡县对灾民妥善安置能吃饱饭的风声也好,俱都往新乡县涌去。 不过短短十几日,新乡县的灾民数量再次创下新高,拢共居然有了六千余人! 但是饶是如此,李明义他们却发现,新乡县那边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见那秦修文嚷嚷赈灾粮霉变之事,也没见他出来大肆购粮。 若是秦修文将赈灾粮霉变之事捅出来,他们自然会联合上奏,说那秦修文自己私吞了赈灾粮,以次充好再将帽子扣到了葛钦差头上,到时候不管葛钦差心里如何想,必定第一个跳出来和他们一起,把秦修文踩到泥里去。 结果呢?那个秦修文居然一声不吭,就把这个事情给扛下来了? 好,此计不成,他们联合抬高粮价,就等着秦修文大出血呢!谁知道对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看似秦修文是任打任骂,逆来顺受,可事情没有按照他们的想法走,这就让人心中不安了。 “李知县,你说这秦修文到底卖的什么关子?都快半个月了,他们灾民照样收,粥食照样发,根据我底下的人回报,新乡县一片欣欣向荣之色,丝毫不见米粮用尽之态。这是何故?” 淇县贺知县实在是忍不住了,和其他几个县的知县一起宴请了李明义,准备问个明白。 如今秦修文不买账,老百姓又买的少,这粮食多放在自己手中一日,就多一分危险,只有变成了银子,才让人心安啊! 李明义知道这次他们请自己来所谓何事,见众人都围着自己问询,李明义心中隐隐有一种自己被重视的爽快感,仿佛自己此刻已经成了众位知县之首,和那周知府在同一个层次似的。 李明义清了清嗓子,自信道:“诸位莫急!谁都知道新乡县的粮食即将告罄,我们只需要再耐心等到两日即可。如今我们已经将本地区的灾民都驱赶到了新乡县,再过几日人数甚至可能到达万人,到那个时候秦修文那小儿又能撑到几时?难道他还是天上的神仙,能变出粮食来不成?若是等到新乡县乱了起来,他再来求我们,或许就不是三两半一石能谈妥的事情了!” 贺知县和浚县等知县互相看了一眼,仔细想想倒是李明义的话不错,十几日都等了,还差那几天吗?等人数一多,每日消耗的粮食则是更加恐怖,就不信那个时候秦修文不讨饶! 贺知县端起酒杯,笑呵呵道:“李知县,是我们心太急了,该罚!该罚!”说完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其他人见状,也端起酒杯喝了起来,说是给李明义赔罪。 李明义怎一个欢喜了得,见众人都以自己为首,又被同僚们几句话捧的晕乎乎的,推杯换盏间畅饮了不少杯。 而秦修文这边也是刚刚用过午膳,招来了季方和:“时机差不多了,可以让人悄悄开始进行了。” 季方和等这一天都等的心焦了,见自家大人总算是要出手了,整颗心都雀跃起来:“好!大人您就瞧好吧,我定把这件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第 27 章 两天之后,卫辉府的各个县中的粮食居然开始有人慢慢收购起来,因为那人一次要的多,又不是新乡县的人,一开始大家也没有在意,那人愿意用二两半的价格收购,就是几个知县不乐意降低价格,那些富户乡绅们可不管,不卖你那赈灾粮,我卖我自己家的粮食你可管不了我! 知县老爷们自然不会自己亲身上阵去卖粮,有自家粮食铺子的最好说,但是大部分还是和本地的乡绅富户们合作,将赈灾粮混在他们的粮食铺子里去卖。 只有这样,才不打眼,同时也能联合起来那些富户,将粮价一起抬高,若是请不动这些人,就是他们这些当官的想要如此行事,人家也不买账,那抬高粮价就成了无稽之谈。 只好在,本身各个地方的知县和本县的乡绅富户们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官商勾结,本也就是常事,事情成了,里面所获利润巨大,自然没有人不同意的。 但是现在等了大半个月,买粮的人都是那些老百姓,一点半点的,还没平日里卖的多,就算价格抬高了又能怎样?做粮食生意的,本身就是薄利多销,利润抬的那么高,来买粮食的人就都买个几升粮食,够吃几天就好,就怕买多了过几日降价了,心里懊悔。 而那大主顾秦县令又没动静,当官的不急,他们可是急疯了! 他们当官的张张嘴就是了,可真金白银亏损的,是他们啊! 店铺支在那里,掌柜伙计要给银子,账房要给银子,粮食若是有不好的还得挑出来舍了,还要派人日日盘账,原本一个月要赚个一二百两,现在变成亏个几十两,这谁受得了? 况且这粮食又不是金银,存放要得当,陈粮新粮也不是一个价,若是人家有本事熬到明年新粮上市呢?那到时候就变成了自己血亏! 现在有个傻乎乎的外乡人愿意出二两半银子收粮,虽然比那些老爷们说的三两半低了不少,可是还是大赚啊! 他们粮价的成本又没有变,往年是一两半一石的价格能卖,现在变成了二两半一石,足足涨了一两银子一石,况且人家还不是一石两石的买,是一口气买个几百上千石! 有了一家卖,就有了第二家卖,很快的,那人收购了将近一万石粮食,就准备走。 在最后一家买完粮食,“升和米粮”的曲掌柜帮他看着装完车,清点好粮食,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魏先生,原本这话我不当问,但是实在好奇,您为何买这么多的粮食?” 魏诚连忙摆手:“先生不敢当,叫我魏诚就好。我买这么多的粮食,其实也是受主家之命,至于何故么,不可说,不可说。” 曲掌柜看魏诚年轻,人又和善好说话,心下一动,忍不住凑近道:“魏老弟,您看您在我这里买了一千石粮食,一共是两千五百两银子,买的也确实是多,要不我作主,给你抹掉点零头,就一共两千四百五十两如何?不过到时候我给您的单据上还是写两千五百两,就当咱们有缘相会,交给朋友。” 魏诚听此一言,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那曲掌柜是要白给他五十两银子,就问他买个消息。 魏诚推辞了几回,见实在推辞不过,才“无奈”收下,转了转头,见四下无人,拉着曲掌柜往角落处走了几步:“其实不瞒曲掌柜,各中缘由小弟我也知道的不多,我是从彰德府来了,如今彰德府的粮价都已经涨到快三两银子一石了,我也是到附近几个县碰碰运气,本来见你们这里比彰德府的粮价还高,还以为你们知道消息了呢!没想到略谈了一谈,倒是可以二两半银子卖给我,让小弟我捡了个便宜。” 魏诚脸上略带得意之色,曲掌柜则是深吸了一口气,惊到:“这其中到底是何缘故,小老弟还是别卖关子了,好叫我知道个明白。” 魏诚凑近了曲掌柜,悄声道:“我家大人听说宁夏那边动静不小,可能到时候会有战事,少不得要征粮,所以驱使小的抓紧时间买粮屯粮,彰德府那边的早就有人开始屯粮了,把粮价都生生买高到了三两银子一石,还供不应求。否则小弟我怎么会舍近求远,到这里来购粮呢?” 曲掌柜听罢之后,宛若雷击,久久不曾言语。 魏诚见状,又连忙道:“不过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小弟我可担不得责任。我还要回去和主家复命,曲掌柜且留步吧。” 曲掌柜一直将魏诚送出去老远,才折身快步往回走,连粮铺都来不及回,就往主家府邸行去。 “什么?此事当真?!”施员外满面严肃地站起身来,一颗心脏狂跳不已。 曲掌柜哪里敢隐瞒,早就将魏诚的话一五一十的说来。 施员外听完来回地踱步,等在厅堂里走了两圈后,才突然停住脚步:“我记得你有一门亲戚,就在彰德府?” 曲掌柜连忙点头:“是的,小的妹妹就嫁到了彰德府。” 施员外立马道:“那你即刻就去一趟彰德府,打听好那边的粮价到底几何,有了消息后,你就快马加鞭回来复命!” 见曲掌柜准备要走,施员外又叫住了曲掌柜:“你今天这事做的不错,那五十两银子到时候你去账房上支出来,用不着你给银子,再去账房另支五十两银子作为路费,若消息属实,还有另赏!” 曲掌柜心中大定,再没任何犹豫,比施员外还着急弄清彰德府的情况。 第 28 章 曲掌柜一路没有停过,卯足了劲儿要立一大功,等到了彰德府后,直奔他妹妹家中。 曲掌柜有一胞妹嫁到了彰德府“酬勤书肆”的掌柜家,做了他们三儿子的媳妇,这桩姻缘是曲掌柜一手促成的,也算是曲掌柜平生一大得意事情。 “酬勤书肆”的东家是个有本事的,手底下在大明各地有三十多家书肆,结交的都是读书人,在文人之间很有一番地位。而彰德府是他们东家的籍贯地,更加有所不同。 等到曲掌柜见了他妹妹曲三娘,连茶也顾不得喝,开门见山道:“三娘,目前彰德府的粮价是不是到三两一石了?” 曲三娘闻言就知道兄长急匆匆过来是为何事了:“可不是!这两天粮食的价格见天涨,说是大家都在囤粮,几个大粮铺的粮食都被卖光了!我见势头不对,已经修书一封给兄长送过去了,没想到信还没送到,大兄你倒是亲自过来了!” 曲三娘不傻,她自家大兄是粮铺里的掌柜,自然听到了风声就要给曲掌柜互通有无。可奈何曲三娘虽然是书肆掌柜家的三儿媳妇,可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不是长媳不掌中篑,等她都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了。 “那你可知道为何突然这粮价就涨了起来?” 这次彰德府虽然也遭了灾,但是情况远没有卫辉严重,田地大部分也得以保存,粮价不应该如此,除非是真的如那个魏诚所言,朝中将有动向。 曲三娘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说的清楚这些,将流言蜚语能听到的都和她大兄说了,曲掌柜听了半晌,知道在这里问不出什么了,等不得曲三娘邀请他用过午饭再走,径直就起身,又跑遍了彰德府几家粮铺,见粮价果真如此,这才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 曲掌柜日夜兼程,一来一回不过两日功夫,就又回到了淇县,将事情如此这般一说,当天施员外就去见了淇县贺知县。 从那天开始,施员外这边就开始大肆收购周围县城的粮食,也用魏诚那二两半的价格,一下子就收到了不少粮食。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彰德府离卫辉府本身就很近,大家知道这消息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等到大家都反应了过来,整个卫辉的粮价又涨了一涨,零售出去的价格竟到了三两二钱一石,而且这回,可是实实在在的价格,就是买的再多,最少就是三两银子一石,再低的价格是没有的。 现在可不是仅仅去针对秦修文一个人了,不是他们坐地起价,而是这粮食确确实实就是值这个价!毕竟现在彰德府的粮价就是三两银子一石,彰德府卖的,他们卫辉府的粮食卖不的?难道还是不同的粮食不成。 若是这些官员富绅们学过《经济学原理》,那么就能知道这其中的变化,价格到底是有谁决定的?归根到底是由供需关系决定的,是由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调控的,而不是他们决定垄断后的一言堂。 垄断的价格可以由垄断方决定,但是那样的价格不受需求方的认可,也不受市场的认可,只要垄断者同盟里有一个人开始背叛垄断的初衷,那么这个价格必然是无法坚持住的。 可是由市场调控出来的价格,是可以被市场接受的,也是可以进行高效买卖的。 因为卫辉府的那些知县们发现,即使涨价到三两银子一石,卖给那些彰德府来的人,还是可以卖的! 甚至有多少粮食,就会被买掉多少,这样一来,倒是让这些手头囤积了大量粮食的富户们更加想尽了办法再去用低价去收粮再去卖,同时还舍不得大批量出手,毕竟等一天又是一天的价格! 赵松岩最近忙的脚打后脑勺,每天睡眠不足三个时辰,进出的银子如流水一般,从一开始的心疼,到现在看到账簿上的数目都已经开始麻木了。眼看着囤积的粮食越来越多,他们家几个大粮仓都已经快放不下的时候,终于接到了秦修文的传唤。 “大,大人,您说什么?”要不是还要顾及着自己的仪态,他都想掏一掏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秦修文是在卫河上的一个画舫里见的赵松岩,周围都是他信的过的人,又是在船上,消息出他口入赵松岩耳,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你没听错,等粮价涨到了三两八钱后,你开始清掉一半的粮食,然后等我命令,你再买回来。” 秦修文和赵松岩跪坐在案几两侧,给自己倒了一杯香茶后,顺手也给赵松岩倒了一杯,推了过去。 秦修文将茶盏凑到鼻尖轻嗅了一下——嗯,是上好的明前龙井,好茶!秦修文最近和这些人打对台戏,也是心累的很,以前烦躁了心绪不宁的时候用咖啡提神,到了这个年代只能用茶来代替咖啡,倒是也让他发现了不少的乐趣。 赵松岩这时候可没心思喝什么明前龙井了,现在就是给他一杯最极品的贡茶君山银针他也是牛嚼牡丹,根本品不出味道来。 “大人,咱们目前可是已经囤积了将近十万石的粮食,我这边的帐房算过,已经花出去了二十万两的银子了,若是这个时候咱们出手,可就是赚整整十万两!怎么会等到三两八钱的时候卖出去一半,再用四两银子的价收回来呢?这使不得啊!这里面,我们要亏多少啊?!” “没亏。”秦修文细细品了一口茶,淡淡道。 赵松岩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五万石,三两八钱卖出去,收回十九万两银子,用这十九万两银子就算再以四两银子一石的价格买回来,也可以再买回四万七千五百石粮食,但是那时候你的总粮价已经到了三十九万两银子,而你的成本不过是二两五十文一石,你亏什么了?” 秦修文仿佛都不用经过思考,开口就是一串数字,听的赵松岩一愣一愣的,低着头捋了半天,才发现确实如秦修文所说。 秦修文对这些数字当然敏感,以前天天和数字打交道,持仓成本,所持股数,仓位计算,卖出多少,买进多少,多的时候手里几十上百支股票,脑子不好使一点怎么赚钱? 四两银子已经是极高的价格,就算按照这个价格收回,自己也不会亏。 前提是,整个粮价的走向真的如秦修文说的那样,粮价也真的能涨到四两以上。 只是这可能吗?又有必要吗? 第 29 章 “可是,咱们这么做是为什么呀?” 赵松岩实在是不理解,那天秦修文找到他,和他说了那王秀才的身份后,赵松岩已然吓了个半死,正在不知道如何应对的时候,秦修文说只要他愿意将他全副身家借给他用一用,那么就保他们赵家不死。 赵氏一族在新乡县成名百年,赵松岩又是赵氏一族的族长,京城中还有一个当着三品大员的亲弟弟,家中田地、房产、庄子当然不少,但是面对秦修文开口就要二十万两白银,赵松岩还是愕然的。 二十万两现银,是真没有这么多。 但是和性命比起来,那些外物仿佛也没那么重要了。潞王以后就是卫辉府的土皇帝,皇帝和太后又对潞王极尽宠爱,自己在新乡县是大人物,可是在皇帝太后面前,自己又算得上什么?不过是一只手指就能碾死的蚂蚁,就连他的亲弟弟那样的三品大员,也可能因为这个事情革职查办,一族覆灭就在旦夕。 所以赵松岩拼了老命,卖田卖地,甚至把一部分祖产都当了,才拼凑出了这二十万两现银出来。原本赵松岩以为秦修文是想要这个银子为他做疏通,没想到他给自己的只有一个命令,去彰德府买粮,用各种人手、各种渠道、转换各种身份去买粮。 让彰德府的粮价因为他的买粮和放出去的流言,生生买涨到三两银子一石! 一开始的时候,赵松岩看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是什么,彰德府最开始的批发的粮价是一两半一石,那时候还没有人参与进来,只他一个人在出手买,要多少有多少,等他以一两半的价格买到五万石的时候,粮价开始飞涨,买的人也越来越多,可是即使是这样,秦修文还是让他继续买,不要停。 赵松岩那时候整宿整宿的睡不着,他实在是看不懂秦修文要做什么!明明是一两半就能买到的粮食,非要花高价去买,他就是缺粮,那现在这么多粮食,也够他们新乡县的灾民吃一年的了,这是寻他开心,不拿他的银子当银子? 可是等到二十万两银子花完,粮仓堆满,赵松岩的帐房们算了一笔账,他才慢慢品过味来——虽然后头买的价格越来越高,可是架不住前面他买的早啊,其实算下来他买的十万石粮食,成本才二两银子一石,如果按照现在的市价卖出去,岂不是大赚特赚? 赵松岩觉得自己这回猜对了,可谁曾想,秦修文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秦修文放下茶盏,清俊雅致的脸上虽然有着淡淡的笑,但是却让人感觉清冷疏离,浑身上下仿佛笼罩着一层纱一般,让他有一种遗世而独立之感。 可是从秦修文口中说出来的话,却让赵松岩再次心中吓了一大跳。 “因为我要他们死!” 以前这位秦知县在赵松岩心里没有落下过什么痕迹,毕竟知县三年一任,他打过交道的多了去了,无非就是这位秦知县更加年纪轻一点,长相俊俏点,行为处事稚涩一点,其他的总归是在当官的那个道上,他也只以平常对待。 后来从上次潞王的事情后,和秦修文打的交道就多了起来,一日比一日加深对其的印象,心里的震惊和惊叹是不少的,做事不拘一格却往往有意想不到的妙处,智计百出却又淡泊如云,不管是说起潞王这种天潢贵胄的事情,还是让他拿出二十万两白银,都是轻飘飘的,那种漫不经心不仅仅是对自己的肯定自信,更有一种神秘疏离之感,有些不真切。 可就是刚刚那一句话,赵松岩第一次在秦修文身上感觉到了杀伐之气,泠冽至极,虽然他的气势只是短短那一瞬便收回,可是赵松岩却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了,秦修文动了杀心。 至于“他们”是谁?自然是要置秦知县于死地的那些人了! 秦修文这回是动了真怒。 在现代,秦修文虽然在商场上也是杀伐果决之人,但是从来是牢记法律和底线,越雷池一步的事情是万万不敢做的。他知道自己可能因为从小看尽人情冷暖的缘故,人是有些冷心冷情的,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个没有良知、没有道德之人,正是因为如此,他到了此地后,也将现代的那套思想带了过来。 而他的心慈手软,在别人眼里就变成了可乘之机,他以为对方只会在一些小事小节上刁难,可对方其实是要要了他的命!秦修文如今,不仅仅代表着他一个人,他们要整他也不是直接对他下手,而是要拿他手底下的百姓开刀! 毕竟,只要苦一苦百姓,就能让他遭殃,至于百姓的苦能有多苦?是失去家园、无立锥之地的贫苦之苦,还是干脆饿死病死的切肤之痛?他们不关心。 既然对方都已经狠辣至此了,秦修文也不是省油的灯,又不是让他真刀真枪地去打杀别人,只要心够狠,他也没有办不到的事! 李明义那伙人要他死,那么秦修文就要让他们看看,到底最后谁死谁活! “放心吧,赵老爷,本官是不会让你亏的,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保准你赚一笔大的。” 秦修文收回气势后,便又是那个清冷孤高的公子,仿佛刚刚那一瞬只是赵松岩的错觉。 赵松岩只觉得自己背后根根汗毛倒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滚落的汗珠,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吓的:“不敢不敢,到时候赚的银子自然都是知县大人的!” 就秦修文这样的,他敢贪他一文钱?那就是自己不想好好活着了! 只是刚刚光顾着被秦修文的思路带跑了,赵松岩回想起秦修文的话,又忍不住怀疑:“秦大人,您刚刚说那粮价能涨到三两八钱,可是现在已经涨到了三两银子一石,还能涨这么多吗?这可是粮食啊!” 能把这个价格炒到三两银子一石,已经是让赵松岩叹为观止了,而且现在他手里的银子已经见底了,没法再去买入粮食,那到时候这粮价还会继续往上涨? “自然会涨,你安心等着就是。” 赵松岩还想问,但是见秦修文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就只能强压住心中的好奇,按照秦修文说的,回去等。 事态发展远远超乎赵松岩的预料,他在局中也能感觉到秦修文的压力,葛钦差走之前阴了秦修文一把,卫辉其他十位知县要和他斗法,周知府到现在都没有出过声,明显是有坐山观虎斗的意思,而秦修文一人独挑大梁。 人家从粮价入手难为他,他干脆将水搅浑,将粮价一路推高,在那些知县老爷看不到的地方,和他们斗了个旗鼓相当。 至于最后,到底谁是胜谁负,谁能笑到最后,手里头囤积的那么多粮食又该如何收场?粮价又该如何平抑?新乡县越来越多的流民又要如何处置? 赵松岩顺着这个思绪想了半日,顿时头大如斗,竟也不知道秦修文到底要做到哪种地步! 第 30 章 季方和等赵松岩走了, 在回程的马车上,忍不住劝说起秦修文:“大人,要赚银子这个时候我们也赚的尽够了, 为什么这个时候不出手?” 季方和的心最近一直狠狠吊着,虽然说买粮的事情都是赵松岩在暗中行动, 可是季方和也没闲着,每天盯着事情的情况向秦修文汇报, 眼见着如今粮价已经生生炒到了批发价也三两一石了,算一下里面的利润足足有十万两啊! 人说,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那还是得坐上像周邦彦这样的位置,正经的四品大员, 且还要“兢兢业业”干个三年, 才能贪下十万雪花银! 你以为这“贪”就是件美差了?就不用费心做事,不用勾心斗角了?贪的越多, 要做的事情也越多, 有时候还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一不留神,就是人头落地! 而现在, 不过短短大半个月的功夫, 他家大人居然就靠买粮将粮价炒到了三两银子一石, 虽然借的是赵松岩的银子操作的, 但到时候将本钱还给赵松岩,自己收下那十万两, 赵松岩敢说什么? 季方和每次一看到粮价抬高, 就在计算他家大人能获利几何,不知不觉间,竟然是连初衷都忘了。 “方和, 你要知道粮价本不该炒,而我们炒作粮价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自己获利。”秦修文提点道。 “可是,咱们当官不就是为了银子嘛!现在能一下子得这么多银子,谁还管那李明义,就是这官不当也行啊!” 季方和还是不死心,继续又劝。 秦修文锐利的眼锋扫了过去,让季方和心中一突——元瑾官威愈盛,他被这样看着,竟然生出害怕瑟缩之意。 这在以前是万万不可能的。 就算季方和嘴上喊着“大人”,也明白他和秦修文之间的身份差距,可是两人差不多是一同在季夫子身边读书长大的,感情和亲兄弟也差不太多了,就算秦修文做了官,他也不觉得自己低他一等,更没有任何敬畏之心,一向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方和,我这样问你,如果我没这身官服,赵松岩会筹措出二十万两银子给我用吗?” 季方和摇头。 “如果我没这身官服,我们调动的了那么多人,帮我们各处散播流言吗?” 季方和再次摇头。 “如果我没这身官服,就算赚到了十万两银子,我们能保住吗?” 这一次,季方和沉默了许久,再次摇了摇头。 “方和,你永远要明白,这身官服,他不仅仅是用来捞银子的,更是我们的保命符!如果没了这身官服,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你明白了吗?” 季方和听完冷汗直流,他最近是真的飘了,被所得之利冲昏了头脑,竟然都想着把钱落袋了大不了他们不玩了、不干了!却没有仔细想想里面的厉害干系! “大人,这回我真的知道错了,方和甘愿受罚!” 季方和跪坐在秦修文面前,一揖到底,态度万分诚恳。 秦修文双手将他扶起,轻笑道:“方和,你跟我还做这个?我们两个何曾分过彼此?你太见外了!” 季方和有些不好意思,憨实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抹笑意,不像刚刚那么紧绷。 “现在你知道为何我说粮价绝对能涨到三两八钱甚至四两银子了吧?” 季方和现在脑子清醒了,思绪也清明了很多,略微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大人,您是说,有很多人也是如我一般被里面的利迷了眼,所以哪怕赵松岩不买粮了,其他人也会继续买入粮食囤着准备继续涨价后再卖?” 秦修文含笑点头,气氛炒到现在了,又有流言轰炸,这个时候那些人怎么会忍得住不囤着呢?毕竟今日一个价,明日一个价,最好今日继续买入,明日再去卖出,这样一来一去才赚的多呢! 在现代都能将一只垃圾股炒出天价,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市值远远偏离实际,可是谁不是拿着钱急火火地冲进去,追涨杀跌,人之本性罢了! 就算这是在玩火,但是里面的利润太大了,还是有人会硬着头皮往前冲的。 只要人性不变,秦修文就笃定,自己这一回,赢定了! 况且就算是输,那也没有办法了,已经被人逼上梁山,又哪里有退后一步的可能? 已落子,便无悔。 就在秦修文和赵松岩谈完的第二日,粮价再次跳了一跳,零售价格变成了三两三钱一石,批发价格也变成了三两一钱一石。 但是依旧有人在买。 有人卖,就有人买。 不是那些人傻,不晓得从别处粮价低的地方调粮到卫辉府去卖,而是这个时代山高路远,一来一回几日十几日都是正常,有那投机之客看准了里面的商机,今日买一千石,以三两的价格买入,明日卖出一千石,以三两一钱的价格卖出,不过倒一手,甚至连库房都没来得及挪动,就白白赚了一百两银子,这么好赚的买卖,哪里去找? 一时之间,粮食的价格一路飙升,有听到风声捂住不卖甚至高价也要再买点囤着,以防战乱缺粮的,还有那低买高卖、在其中将粮价一步步推高的,总之那粮价一直暴涨,涨到了堪堪三两八钱。 涨到三两八钱后,赵松岩按照秦修文的命令,开始慢慢地以各种方式将粮食售出。 赵松岩现在对秦修文信服的很,原本以为秦修文说的三两八钱不过是一个估计之数,可谁知道没有他在里面搅浑水参与,这个粮价还是一路按照秦大人预计得那样涨,且涨到三两八钱的时候,明显感到了疲软之态,波折了两日才到了这个数字,不再像之前的一日一个价格。 所以秦修文说到三两八钱卖,他是不敢耽误一点时间的。 一开始的时候,赵松岩卖的非常的顺畅,可谓是有多少卖多少。可是赵松岩手里头囤的粮食实在是太多了,整整要抛出去五万石,而且只在卫辉府一地抛售,等到卖出去三万石后,粮食的价格竟然就开始往下跌了。 “大人,粮价已经跌到三两半了,咱们还接着卖吗?”赵松岩整颗心都在滴血,秦大人也没告诉他这个粮价又会往下跌啊,从三两八钱跌到三两半,不过就三天的功夫,他们还剩下两万石没卖出,就这么几日功夫,马上少了近五千两银子! “继续卖!卖够数为止!” 等到看完秦修文传来的书信,赵松岩气的一把将信扔到了火盆里,双眼赤红地站起身来,对着赵管家咬牙切齿道:“吩咐下去,继续卖!不管跌到多少,卖完为止!” ~~ 下完命令,赵松岩烦恼地将账册丢在桌上,口中喃喃道:“罢了罢了!这赚了银子是秦大人的,亏了银子是我的,只要能保住赵氏一族的命,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看开吧!看开吧!” 可那毕竟是整整二十万两银子啊! 就算赵家确实很有钱,但是谁一下子能见过这么多现银?谁又能把这么多银子一下子全折算成粮食?粮价涨涨落落,他的全副身家也就在里面涨涨落落,一颗心七上八下,恨不得揪成八瓣,最近就连头发都掉了不少,肉眼可见地秃了! 赵家的下人最近大气都不敢喘,低气压弥漫在赵府的每一个角落,不说旁人,就是最受宠的大少爷也不时要吃瓜落,明明都被打了,还要被下人隔三差五地抬到老爷跟前骂一顿,就是药也不让每天都用,说是好的慢点才好! 很多人私底下都说大少爷可能不是大老爷的亲生子,否则怎么会受如此折磨? 否则也没法解释为什么以前如此宠爱大少爷的老爷突然发疯,骂也就算了,连药都不让好好用,假如不是被戴了绿帽,怎么会突然转变如此之大?就连要帮着大少爷说话的老太太都被老爷送到了家庙里,吃斋念佛,还有专门的婆子看着,连家都回不得! 这手段也太猛烈了些! 若是赵松岩知道他家下人这么暗中揣测,说不得又要气的喷出一口老血! 他们哪里知道,自己只要一想到今天所受折磨,都是这个逆子的缘故,就气的不行,自己气不顺,哪里还有好脸色给儿子看?再想到潞王不日回京,赵氏一族的前程光靠秦修文还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加上全副身家都压在了粮食上,整个人不疯都已经算赵松岩心态调节的很好了。 等到手里的五万石粮食终于以三两半的成本全部出尽的时候,粮价也跌落到了三两三钱银子。 赵松岩一想到自己手里还有五万石粮食没出,这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到时候整批粮食出完,自己到底是赚是亏?那秦大人到底意欲何为?帮了他之后会不会让潞王饶他赵氏一族一命?千万种思绪在脑海中奔腾而过,让他不得安宁。 而紧接着,秦修文那边再次下了一道命令,将手里头的收回来的十七万五千两的银子,再次分批买进粮食,全部买完为止。 赵松岩已经彻底麻木了,和赵管家两人熟门熟路地遣人继续买粮,而粮价经过几日的回落后,有了赵松岩等人的持续买入,再次仿佛给已经有些悲观的投机者打入了一剂强心针似的,眼看着粮价逐日攀升,手里攥着的银子再也拿不住了,将刚刚卖粮得回来的银子又拿去买粮了。 人心就是如此的贪婪,在前一段时间粮价回落的时候,大家心有惶恐,又见市面上开始有人卖粮了,自己也忍不住了,跟着一起小批量地卖出,粮价越跌,心中越是恐慌,卖出去的粮也越多。 虽然还是有人胆子够大,敢接手,但是明显卖出去的速度慢了,买的人少了,卖的人多了。 可是不过几日之后,又有许多人开始大批收粮,粮价再次节节攀升,而这次,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粮价的回落只是暂时的,之前都涨到过三两八钱,这次一定能破这个数字,那在三两八钱以下,买到就是赚到! 而且还有人分析了情况,有那有关系的人,是知道宁夏那边一向不太平的,如今是那蒙古人哱拜专制宁夏,虽那哱拜是降将,但古人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宁夏本就异族之人盘踞之所,那边乱起来十分正常。 就连那些卫辉府的知县们聚在一起也越分析越觉得有道理,在一波又一波的粮价上涨中,他们卷入其中,被所获之利红了眼,尝到了倒卖几次赈灾粮后所获的银两后,忍不住又将银两投了进去,再次买粮卖粮,赚取其中的差价。 所有人,都在想尽一切办法地筹粮卖粮,有本事的人,不仅仅是在卫辉当地买粮,同时去别处继续买粮,毕竟远一点的府,可能还没获得消息,价格还远在低位,就算路途远了一点,但是顺着水路而下,顺利的可以七八天就到,远一点的大半个月也到了。 此刻买到就是赚到,手里有现银的都将银子投了进去,如果他们有一双上帝之眼,就可以看到,四面八方的粮食都在往卫辉涌入,粮食累计起来的数量会远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而秦修文,恰好就是知道数量总和之人。 季方和每日都派人在各个官道、渡口看着,什么事情都不做,就数有多少粮车、粮船入卫辉府,然后统计成册,每日交给秦修文。 秦修文看着册子上越来越多的粮食数额,忍不住笑了:“方和你看,这粮食有多少,就是人心的贪婪有多少。” 季方和看着册子上最后算出来的数字沉默了,足足有五十万石! 这还是他们预估计的数额,下面人办事总有疏漏,再加上整个卫辉府本身有的存粮,这里面的数字会到达一个十分恐怖的结果! 赵松岩那边银子已经又全部花完了,此刻存粮数比之前的十万石少了一点,现在还剩下九万三千石。 看似之前秦修文的操作是亏损之举,低卖高买,可实际上,就算赵松岩停止了行动,所有人却都好像疯了一般,继续买入粮食,如今的粮价已经抬高到了四两,看势头还要继续往上涨! 他们不知道,秦修文是故意让赵松岩高买低卖,做了一波震荡,为的就是在这些人心中根植了一个信念——粮价就是短暂地下跌了,还是能继续涨上去的。 很多人,对一路上涨的行情总是持有怀疑的,等到价格回落就忍不住半路就下车了,可是等到下车后发现这只是短暂的回调,接着调转势头再次猛涨的时候,就后悔不已,也坚定了他自己所认为的判断和信念,再次上车,坚定持有。 秦修文浸淫股市多年,做过基金经理,也做过操盘手,对刚入股市的新手来讲,股市是技术分析、是数据分析,可是对他这样的老手来讲,技术数据分析之外,是人性的分析,只有深谙人性,剖析人性,才能在一场场战役中赢到最后。 秦修文操纵这一盘大棋,靠的不仅仅是对自己技术的自信,更是对人性的理解。 而此刻的人,甚至比他那个年代的人,更加贪婪,更加肆无忌惮! 粮食本不该作为商品去炒作,这是治国安邦的根本,是老百姓活下去的依靠,可是这些人没有给过老百姓活路,赈灾粮敢贪、粮价敢随意垄断涨价,那么秦修文和他们也没什么好客气的,既然敢玩粮价,那自己就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此刻的粮价已经和普通老百姓没有任何关系了,有些人靠着那一点点的赈灾粮勉强糊口,有家底的人家也还能支撑下去,已经彻底破产的穷苦百姓就往新乡县跑,到了那里总能有一口吃的。 那粮食,已经彻底沦为了上层阶级的玩物,所有人都在这场击鼓传花的游戏中玩的双目赤红、心潮澎湃,哪里还来得及管老百姓的死活,哪里还有心去理秦修文这样的必死的小人物。 李明义最近连公务都推到了一边,只和贾师爷谈论粮价。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咱们昨日出手了三千石的粮食,小的压了五日才出,一进一出倒是给我们带来了1500两的利,您看我们手头剩下的一万石粮食什么时候出比较好?” 李明义有些懊悔地拍着大腿:“还是出早了!今日已经涨到四两一钱了,若是今日再卖,又能多个三百两!” “对了,怀庆府的粮食到了吗?”李明义转头又急迫地问。 贾师爷连连点头:“今日晚间就能到!大人您放心吧,我都盯着呢!” 李明义闻言畅快地笑了一声:“如此甚好!怀庆府的粮价还在二两三钱银子一石,虽然比之往年也上涨了不少,但谁让现在去怀庆府买粮的人也多呢!等到了后,咱们再压个三日再出手,届时估计至少能多赚二两银子一石!” 贾师爷也是跟着笑,这次李知县把能拿出来的所有银子都拿去购粮了,一买就是二万石,可谓是大手笔!但是想想其中能赚到的利,可是他做几辈子师爷都赚不来的钱! 但是只要想到等这次出手完,自己也能在里面分一杯羹,心里也是乐开了花。 贾师爷凑了两千两银子跟着李知县的船一起去买了粮食,来回路上的运费李知县都没算他,等赚了银子也都归他所有,算一算,两千两变四千两,能不开心吗? 李明义想的很好,他不黑心,做完这一票就收手,他只要赚四万两银子就够了,后面任粮价再涨上天,也和他没关系。 三天,只需要三天,自己又有两万两银子进账,光是想一想,就忍不住呼吸急促。 然而,就在第二天,粮价突然开始暴跌! 从怀庆府来的粮食已经全部入库,正当李明义美滋滋地坐等第二日粮价上涨的时候,县衙里一直帮着李明义盯粮价的皂吏慌忙跑了进来。 “大人,今日,今日粮价跌了,今天的粮价只有三两九钱!” 李明义心脏漏跳了一拍,强装镇定到:“慌什么!之前又不是没跌过,再帮我去继续盯着!” 李明义心里盘算着,这不过是像上次一样短暂的波动,可是又过了一天,李明义得到的消息,今日粮价变成了三两半一石! 李明义“刷”地一下站身来,不敢置信:“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是三两半还是四两半?” 那皂吏见李明义神色不对,连忙又回禀了一遍,等了许久也不见知县大人有什么回应,大着胆子抬头去看,便见李知县脸色铁青、整个人在呼呼喘气! 贾师爷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将皂吏挥退,脸色同样的难看:“大人,这两日,粮价暴跌,咱们要不要也一起跟着卖了?现在卖,咱们还是赚的!” 李明义来回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坚定摇头:“不必!我们就再等两天,不可能粮价会一直跌下去的!这么多人投了这么多钱的呢,又不是只我们两个!我一会儿就去会会其他知县,让他们务必将价格给撑住!” 现在卖出去,比他之前预计的价格整整少一万六千两银子,李明义哪里能够接受! 在他看来,那赚的四万两银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早就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现在从里面掏出一万六千两银子,比杀了他还痛苦。 哄抬垄断粮价之前都能行得通,现在没道理行不通,只要他联合了其他几个知县,定然能把粮价稳下来,只要让他好好地出手了手里头的粮食,后面的事情,他才不管! 李明义急匆匆地就走了。 他哪里知道,此次一去,非但没能够挽回粮价的颓势,反而让那些知县大人们被拴在了一条绳上,原本以为的自己强势垄断,最后却成了亏光所有的祸根。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等到别人回过神来,自然要把账都算在李明义头上,李明义这次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大势已去,市场有自己的节奏,逆势而行,纵然是有能量者,也无法力挽狂澜。 李明义为了亏损掉的银子而殚精竭虑,赵松岩此刻却已经被银票包围住了。 赵松岩整个人如同傻了一般,看着书案前摞成高高一叠的银票,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却是沙哑的厉害,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再说一遍,到底多少?” 赵管家从账房手里接过账册的时候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走过来的那段路,小腿肚子一直在打颤,非是害怕,而是激动的。 “还请老爷明察,一共是三十八万五千一百二十五两整。”念完这一串数字,赵管家忍不住又咽了一口口水。 从始至终,整个赵家上下,只有赵管家一人是知道所有事情的始末的,也知道如今整个赵府的身家都在这些银票里面。 而只是短短一个月的时候,老爷的身家就翻了一番!这是何等的恐怖! 赵氏一族百年的积累,在那秦大人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间,只需一月就可以赚到! 这种情况,超越了赵管家的认知,也超越了赵松岩的认知。 他甚至一开始都不明白,为什么粮价就涨起来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卖,为什么又要在那个时候买,又为什么在刚刚破四两一石粮价的时候就将粮食全部卖出。 明明当时的势头很好,已经到了四两二钱一石粮食了,可是秦大人却十分冷静地告诉他,这个时候,以四两一钱的价格开始,全部卖出,不管跌多少,都按比市价低一钱的价格去卖,卖完为止。 那秦修文对着几十万两银子的利润,仿佛视而不见似的,从头到尾,都冷静到可怕! 赵松岩哆嗦着嘴唇皮子,对赵管家道:“点出二十万两,给秦大人送去,马上就送过去!” 秦修文获利十八万五千多两,凑一个整数,是为了给赵氏一族挣一条活路。 整整近十万石的粮食,两天时间全部卖完,等他们卖完之后,粮价已经暴跌到了三两半一石,而且还在持续往下跌。 抛盘太重,市场已经承接不住,再加上其他人手里的粮食已经囤积到了高位,就算有些人想扛也扛不住了,总有胆小的人会跟着一起把手里的粮食抛出。 越抛粮价越低,而秦修文这个庄家已经完成了从洗盘到震荡再到收割的全部流程,早就功臣身退了,哪里还有人会来继续接盘将粮价抬高? 互相拉踩已经成为定局,而粮食还并非易储存的东西,囤积太久那是有时限的! 短短五日,粮价一泻千里,从最高的四两二钱,一直就到了最开始李明义他们商量的,让秦修文买粮的底线三两银子一石。 不管李明义等人怎么呼号奔走,让大家不要再降价卖粮,可是整个卫辉府已经囤积了太多的粮食,在这个时候,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得抓紧时间卖粮! 粮价一跌再跌,最后已经没有人再去呼吁大家稳定粮价了,所有人都在抛售粮食,疯狂踩踏间,粮价到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价格。 一两八钱银子一石,比水灾来之前贵一点,比灾后一开始的价格便宜一些。 有人以为,这就是到底了,还开始悄悄地又少批量进行购买。 然而,现实比想象的更加残酷,粮价还在降! 一直降到了一两半银子一石,才微微有变缓的趋势,而那也只是变缓,并没有止跌! 整个卫辉府囤积了太多的粮食,内部已然饱和,老百姓当然是欢欣鼓舞,又能吃起饭了,可是越是跌,老百姓也越是买的少,今日买是一两半银子一石,明天就是一两四钱,那我为什么不买够今日够吃的,明日再来买? 老百姓的购买力变得更低,以前粮价一路上涨的时候,还有人会多买点,怕明日的价格更高,而现在,只够今日吃的就行。 要将卫辉的粮食再往别处卖,是已经有人在联系关系往外卖了,可是商人哪讲太多情谊,趁你病要你命,明明知道了卫辉府囤了许多的粮食,那开出来的价格低的可怜! 有些人便想,那老子就不卖了,等到粮价恢复正常了再卖!可是看着仓房里他们家十辈子都吃不完的粮食,还有捉襟见肘的现银,这些人还是慌了。 等到粮价降到一两二钱的时候,秦修文开始出手了。 孙主簿简直是要幸福地快晕过去了。 县衙粮仓的米粮耗尽,又花完了秦大人另外给的五千两银子后,外面的流民也变成了一万余人,就在孙主簿整个人都快绝望的时候,一车又一车的米粮源源不断地从不同地方运到了县衙粮仓。 这两日,孙主簿什么都不干,就在县衙粮仓里守着,每一车都自己亲自验过看过,再让人收入库房中,所有的米粮确认过都是没有问题的,他才放心。 等到粮仓装满之后,孙主簿整个人都懵了,县衙粮仓里能装整整三万石粮食,而现在居然装满了! 装满了还不算完,早在半月前,秦修文就让孙主簿带着城外青壮流民造屋建舍,搭建了好几个仓房,孙主簿那时候不明白这些仓房是做什么用的,现在知道了——也是用来装粮食的! 每日都有粮食源源不断地汇入,虽然都是小批量地运送进来,一直接收了半月才算完,而那几个仓房也都一一装满。 孙主簿不仅仅将青壮编成队伍,每日分三班巡逻,就连石千户都不用孙主簿提的,自己就派了百人带甲兵士帮忙看守,维护秩序,没有人敢对那几个仓房有任何不轨之举。 孙主簿原本以为自己和石千户是师兄弟情深,他哪里知道,对于秦修文想要拉拢的人,他早早就放出消息,让他们一起跟着将粮食卖了,此刻石千户口袋中鼓鼓囊囊的,对于秦修文的事情,他是第一个要冲上前去帮的。 赵松岩在送完银子的第二日,就收到了秦修文的“回礼”,焦灼地打开信封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携银票十万两,与赵侍郎将事情经过言明,由他将十万两敬献给皇上,或方可保赵氏一族。 字是好字,风骨铮铮,可是这上面写的内容,却宛如一把刀一样,刺的赵松岩鲜血淋漓。 十万两!整整十万两银子! 再加上给到秦修文的一万多两,还有置换现银时的折算费用,加起来有个十三万两银子了! 这还只是有希望而已! 万一皇家不放过他们呢?皇家什么没见过,稀罕他这十万两银子? 况且原本赵松岩以为秦修文和潞王本人是有关系的,自己帮了他,或许他能在潞王面前帮他美言几句,现在看下来,对方居然就是撇下潞王,直接将事情捅到了皇帝面前去? 这靠谱吗?不会那秦修文就是在耍他们吧! 赵松岩纠结极了,又是心疼即将要给出去的银子,又是怕给的银子还不够多,或是起到反作用,又该如何? 可是想到秦修文这一段时间的手段,沉默了半晌,赵松岩还是咬了咬牙,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别人不知道万历皇帝缺不缺银子,但是读过历史,且现在脑容量更加巨大的秦修文知道,万历皇帝此刻很缺银子! 张居正的改革在他身死之后大半律法都被废止了,然而“一条鞭法”却被保留了下来,没有了正确的执行人,就是再好的政策也会变成垃圾,就如同原本是想要减少人力耗费的“一条鞭法”。 初衷是想让老百姓将各种税费折算成银两,免去运输、劳役的繁琐,可是折算成银两要溶银,就有火耗,上下一干官员光靠捞这个“火耗银”就吃的满嘴流油,更别说这样的政策导致银价一涨再涨,老百姓本身家中存银就不够多,明朝的银矿储备量也不足,最后让更多的老百姓失去自由身和土地,地主豪强兼并愈发严峻。 下面截流的银子多了,那么流向最上层的银子自然就少了。 不说国库税银连年减少,就是万历自己的内帑都快被榨干了。 万历极其宠爱贵妃郑氏,珠宝、金银等赏赐如流水一般入郑贵妃的宫殿,所耗已经极度奢靡。国柱张居正还在的时候,因为其是万历的老师,又是内阁首辅,就连万历也得听他的,还不敢做的太过,然而等到张居正一去,万历就开始肆无忌惮了。 万历十年就将郑氏封为淑嫔,万历十一年又加封德妃,万历十二年再次册封贵妃,每一次的晋封都要大摆筵席、金山银海似的花费,张居正攒下的那点家业,根本就不够万历挥霍的。 秦修文若是没有记错,等到明年万历十四年大年初一,郑贵妃就会诞下爱子朱常洵,其后还会晋封郑氏为皇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 现在已经是万历十三年,经过两个多月的纷纷扰扰,天气接着转凉入秋进了九月,秦修文算算日子,这个郑氏此时肚子里的孩子都得有四五个月了,万历如此宠爱郑贵妃,生完孩子要办宴席么?晋封皇贵妃,那排场难道还不如之前? 只是潞王府的建造,除了国库出了一部分,剩下一部分还是万历内帑里拿出来的,毕竟潞王府所耗太多,户部杨尚书也不是吃素的,虽然说藩王府建造确实是国库出钱,但是这都是有规制的,户部已经拿出了五十万两银子,再要问他拿钱,他也只能天天哭穷,咬紧牙关就是不给。 潞王大婚万历已经从自己内帑里拿出了近二十万两银子,这次为亲弟弟建府邸,只能还从自己内帑里继续掏银子。 内帑就是皇帝的私库,皇家自然也有庄子、田地,有自己的收入,可是就连国库都禁不起这么折腾,何况是万历自己的内帑呢? 亲弟弟的府邸钱出了,爱妃的生子宴、皇贵妃的晋封宴要不要大操大办? 若是此刻赵家愿意拿出十万两银子的“买命钱”,秦修文相信圣明的皇帝陛下会网开一面的。 若是事情不及他所料那该怎么办? 这问题季方和替秦修文答了:“有什么怎么办的,本来就是赵家闯出来的祸,自家大人已经费心为他们筹谋了,若是事不可为,那就只能和他们撇清干系,最多断头台上送一程,也算是全了情谊了!” 嗯,有时候,人只有无耻一点,才能活的好。 第 31 章 李明义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本来就是知天命的年纪,现在更是头发花白了一半,憔悴了不少。 “没了!全没了!”李明义一张老脸上颓像顿生, 看着后衙粮仓的粮食一车车搬出去,尽管他最后也用上所有关系去卖了, 可是哪里来的及卖光?卖出一车就是赔本一车,可是不卖出去, 粮价一天比一天贱,囤在手里损失更多! 不仅仅将赈灾粮的钱全部赔了出去, 就是自己这么多年攒下来的老本也都赔的差不多了! 最开始李明义想的是狠狠打压一番秦修文,在从这次赈灾粮里面发点财, 可是后来的粮价一路走高, 自己也被那种疯狂卷了进去,竟然用起了自己的老本去买粮卖粮, 甚至连他夫人的嫁妆银子也投了进去不少。 在他看来, 这个粮价自然是越高越好, 秦修文那边损失更加惨重,而他本就手握五千多石赈灾粮, 白来的钱, 哪里有不好的地方?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等到后面自己也像失去了理智一般, 卖完赈灾粮还不够,又去筹粮再接着卖, 看着一笔笔的银子进了腰包, 胆子就越发地大起来,贪念也更深了。 等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粮价已经跌破他能承受的底线, 最后被他老妻骂得老脸都快没了,只能咬着牙去清了粮仓里的粮。 老妻的话还言犹在耳:“你囤那么多劳什子粮,囤了那么多,你也是胆子够大,瞒着我将家中所有的存银都拿去买粮了,整整两万石,吃到你进棺材都吃不完!现在你还不肯卖,不卖可以,宣儿娶亲你拿什么送聘礼?送这么多粮食过去吗?” 李明义虽然在官场上做事狠辣、不留余地,可是对老妻却是很有几分敬重在,如今将老本折了进去,气的他老妻几日不曾理他。 将手头的粮食贱价卖出去,去掉里面的损耗,还能收回两万两银子,再加上前头赚的一点,李明义盘了一盘账,这一局拢共赔进去一万五千两银子。 没事,官身还在,以后再慢慢赚好了! 李明义不愧是官场老人了,也算经过一点风浪,就算心里再怎么滴血,也不能使他一蹶不振,他清楚的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人,贺知县说今天想邀您小酌一杯,您看,去还是不去?”贾师爷恭敬地将帖子双手奉上。 上官亏了银子心情不好,要对着底下人撒气发火,他一个小小师爷亏了银子,那是打落的牙齿和血吞,还得继续笑脸相迎。 李明义拿过帖子一瞧,又看到底下的落款,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又是一群来兴师问罪的!去,怎么不去!” 当时要对付秦修文的时候,他们见有利可图,谁都想踩一脚,瓜分赈灾粮的时候比谁都积极,现在亏了银子了,又来找他要说法?真是可笑! 但是都是官场中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子情还是在的,李明义心里就算再怎么恼怒,该去还是得去,少不得到时候要赔几个笑脸,许他们一些好处。 可是,等到李明义去了“禅心茶社”,去独独见到了贺知县一人。 这和他想像中的场景可不一样,他以为这次又是贺知县和其他知县一起邀他,想要讨个说法。 毕竟据他所知,这次亏损银子的人不在少数,有些人甚至比他亏的还要多! 贺知县看到李明义来了,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倒是唬了李明义一跳。 “世才兄,到底所谓何事?竟是慌张至此?” 贺知县,字世才。 贺知县挥退上茶的婢女,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捏着茶盏,竟是感觉不到茶水的滚烫似的,哆嗦着开口:“葛钦差,被查办了!已经被革职处理,押入大理寺听候发落!” “哐当”一声,李明义原本凑到嘴边的茶盏直接掉落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怎么回事?葛钦差不是刚刚回京么?怎么就被查办了,具体何事被查办?” 李明义在地方上虽然有些能量,但是到底出身草根,在京城就没有人脉了,反而不如贺知县,其妻子出自鸿胪寺左寺丞家,消息上比他灵通不少。 贺知县也是刚刚接到的书信,有真正消息灵通的人可能早两日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有人告诉他与李明义罢了! 葛钦差出了卫辉府后,又在周边府县巡查情况,耽误了一段时间才回中枢,可是甫一回京,就被革职查办,矛头直指卫辉府的赈灾粮,毕竟葛钦差去其他地方只是巡查上报中枢,并不是去赈灾的。 贺知县知道,周知府自不必说,出自京中名门之后,将来必定是要入中枢的,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这样的人自然是最快得到消息的;而在他们这些知县当中,别人不说,就是那滑县县令,其兄长就在朝中任职,是国子监的司业,国子监自来消息最是灵通,怎么会不通知于他? 而其他人都得到了消息,只有他和李明义二人被排除在外,那么靠着他们两人在官场上的嗅觉,便知道此事大大的不好了! 但凡出事,必要找人顶锅,不管是不是此人是主谋,都要有个明面上的人来负责此事。 李明义本就是主谋,板上钉钉逃不掉了,而他人微言轻,又在此事中上蹿下跳,惹了有些人不快了,这次大概率也要一同论罪! “说是葛钦差盗卖赈灾粮,用霉变赈灾粮充数!”贺知县声音沉沉,表情阴郁到了极点。 李明义盯着地上的碎茶渣,整颗心不断地往下沉,口中无意识地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贺知县却还没有认命:“李大人,我找你来就是讨主意的,你说我们此刻若是去求一求那秦修文,他会不会放我们一马?” 李明义不屑冷笑:“求他?他有什么能耐?求他还不如去求周大人!” 在李明义心里,秦修文比他还低一层,就算买通秦修文一起作伪证,说他拿到的赈灾粮都是好的又怎么样?秦修文能保得住谁? 周邦彦就不同了,人家是正四品知府,是出身名门嫡支的世家公子,秦修文连对方的一个指甲盖都比不上! 贺知县却是急的跳了起来:“李大人啊,你竟然还不知道,此次下这盘粮价大棋的背后之人就是秦修文?好几个县的县令都已经向他投诚了,你竟不知?!” 李明义被贺知县这话说的浑身打了个激灵,哑着嗓音艰难开口:“你说,这一切,都是秦修文捣的鬼?” 贺知县现在是确定了,李明义是真不知啊!此刻他更加清楚了李明义的位置,这人是完全被当作弃子给扔了,所有人竟然将消息给他瞒的死死的。 这下子,贺知县都有些后悔自己约了李明义过来了。 原本是想商讨对策的,结果发现对方的路差不多已经被堵死了。 如今被李明义直勾勾的眼神盯着,贺知县干脆就一股脑说了:“原本大家谁都没想到这事居然是秦修文背后搞的鬼,但是后来在粮价跌到三两一石的时候,秦修文派人找了几个县的知县,让他们抛了粮食,保了身家,人家弃暗投明了!” 天下虽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是这一回还是秦修文愿意露出了真身,才让他们摸着了头脑,否则重创之下,连伤他们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秦修文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且此人完全不似初出茅庐、心高气傲地年轻人,居然还能玩打一耙,拉一把的手段,没有和所有人都站在对立面,反而还拉拢了一帮人到了他的阵营里! 如今人家天时、地利、人和,他们是怎么都斗不过的了! 李明义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我竟是不知啊!竟是只有我不知啊!” 仿佛是真的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李明义的眼中笑出了眼泪花子,忽而,他收声站了起来,挺直了腰身道:“要我去求秦修文那小儿,做梦!” 说罢,一摆手,拂袖而去。 贺知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颓丧地跌坐在椅子上,懊悔地想拍断大腿:“自己当时肯定是脑子错乱了,怎么就和李明义那厮走的那么近啊!” 若是和其他县的县令一样,只是作壁上观、敷衍附和,或者暗搓搓地跟在后面使坏,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么,估计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李明义如今说得硬气,到时候求到周知府哪里,看周知府会不会帮忙! 这事说到底,周知府作为上官也会被牵累,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还帮忙?这才是真的做梦! 而在整场大戏中一直没有出过声、露过面的周邦彦周知府,此刻正在自家后花园里和几个幕僚喝茶听曲。 周邦彦出自京城周家,其父就是大理寺卿,葛郎中的案件由其父亲自审理,各中细节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其实当时上面委派葛郎中入卫辉府赈灾的时候,其父早就传信于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朝中气氛紧张,或许此人将是一枚活棋。 圣心难测,至于皇上到底要葛郎中做什么,周父在信中也没言明,只让他明哲保身为要。 如今文官集团和皇帝斗了个旗鼓相当,甚至还隐隐有压制住皇帝的样子,周家是皇帝的人,自然是要站皇帝那一边,但是该和稀泥的时候还是和稀泥。 周邦彦负责督建潞王府,见到的银子多了去了,虽然当时粮价疯狂的时候自己也有过心动,但是想到自己父亲的叮嘱,他还算稳的住。 正是没有利益牵扯,作为一个局外人,才让他更看明白了眼前的局势,看着秦修文是如何一点点盘活整盘棋,如何出手诡谲多变,从细小处着手,又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人雷霆一击。 这样的人,竟然在他手下不声不响蛰伏了两年,想想就是自己也有些后怕! 后生可畏啊! 如今尘埃落定,迷雾散去,周邦彦也算是看明白了局势,皇上要以葛郎中为筏子,铲除申首辅在户部的亲信常侍郎,以上官渎职之名,卸了他在户部的一条胳膊! 所以自己当时听了老父亲的话不出手是对的,皇帝就是挖好了坑要让葛郎中往里跳呢!只是那葛郎中也够倒霉的,李明义做的烂事基本上也要算在他头上,就算他不知情,也得为这个事情负责! 李明义这人么,周邦彦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此次必死无疑! 李明义之前也多有巴结自己这个上官,但是周邦彦嫌他泥腿子出身,言谈举止没有文人雅相,中了进士也不过是个死读书的,除了读了一肚子的之乎者也,其实没什么真正的文化底蕴和内涵,不说别的,就是每次为了讨好他选个礼物都选不好,都是一些俗不可耐的金银之物。 再加上治理一方民生上,这人也就是个无功无过、平平无奇之辈,像周邦彦这样的人怎么会看的上李明义? 就算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可是周邦彦爱惜羽毛,自始自终没有接受过李明义的请托。谁知道那李明义果然是满眼铜臭的粗俗之人,有了机会就想转头巴上葛郎中,至此周邦彦对这人印象更差! 世人眼中,京官总比地方官要贵重,一样的品级,从地方调入中枢就算是升迁了,可也得看看是什么样的京官,葛郎中那样的,在京城一抓一大把,还想指望这种人? 如今看着李明义被秦修文狠狠摆了一道,他手底下的那些知县,纷纷跑到他这边来讨饶求庇护,倒是也让他狠出了一口气。 人心不齐,队伍不好带,如今有人替他出手了,只管坐享其成就是! “大人,这回咱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拢了人心,您说要不要给那秦修文记一功?”陈先生摇头晃脑一边听着曲,一边道。 陈先生是周邦彦身边最信任的幕僚,待遇最为丰厚,周邦彦也最信赖此人。 有人早就嫉恨于陈先生,这回抓到了话柄,连忙道:“陈先生莫非收了秦知县的好处?怎么就给秦大人说起了好话来?这次秦知县惹下的种种事端,最后还不是要我们大人帮忙收拾残局?葛郎中和李明义之事,大人作为上官,少不得要受牵连,不罚他便是了,还要赏他不成?” 陈先生好脾气地“呵呵”一笑,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对着那人道:“何先生,此言差矣!葛郎中之事其实早就已成定局,皇上圣心独断,断然不会错怪了大人的。” 葛郎中的事情是皇帝亲自挖的坑,周家一家又是站皇帝这一边的,就算明面上周邦彦要受牵连,最多不过不痛不痒的斥责罚俸罢了,说不定暗地里还要提拔周家人一二,且不见户部中已经出了两个空缺了么? 同样是受牵连的上官,周邦彦或许在此事中还能得到好处,而那常侍郎就惨了,肯定要被调离中枢,虽然职级不会有太大变动,但是这里面诸多弯弯绕绕,不是简单的调任那么简单的。 “至于秦大人么,少年英才难得,不如让大人收入麾下,以后又有一个助力!” 这种所谓的“收入麾下”,可不像是普通的上下官面子情,而是真正像自家子侄一样培养,给资源、给人脉,助他一步步高升,有了能量后再反哺周家。 这样的事情古来有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那位何先生长得浓眉大眼的,虽有急才,但是为人器量狭小,闻言冷嗤道:“周家如此多的英才,还需要一个秦修文不成?远得不说,光说咱们府上的大公子和二公子,大公子年纪轻轻已经中了举人,来年春闱必然一举得中,二公子不过年方十五,也有了秀才功名。届时一门三进士是板上钉钉之事,不将力气花在自己人身上,竟是要扶持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异心的秦修文不成?” 何先生的话,虽然有吹捧之嫌,但是也契合周邦彦心里的想法,板正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意和自豪之色。 好话谁都爱听,不拘是谁。 陈先生多人精一个人物啊,见了此情此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是心里忍不住有些叹息。 大公子、二公子确实也是人才,可是人才和人才之间也有差别,那秦修文的本事,百年难出一个,而举人秀才每年都不知道有多少,如何比? 他秦修文不是在和举人、秀才斗,他是和一众中了进士的官老爷斗,他还不是就炒高自己地盘的粮价,从彰德府入手,到卫辉府再到怀庆府都受了秦修文的影响,他一个人在几个府之间搅风弄雨,却依旧进退有度、游刃有余。而他,只是他而已,背后并无一人! 只是真话不容易说出口,陈先生心中转了一转,还是尽力提点道:“何先生说的也是属实,不过秦修文却也是善才,大人以礼待之总是不错的,也算是我们结一份善缘。” 就算不能拉入自己阵营成为亲信,但是至少不要站到对立面。 周邦彦对陈先生的话还是信服的,闻言点头道:“陈先生所言极是。” 何先生见自己成功打消了陈先生的起初计划,不由有些得意地朝陈先生看了过去,却没想到对方又闭上眼睛摇头晃脑起来,好像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让他生了好一顿闷气! 等到茶会散了,周邦彦在给皇帝写折子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抹去了秦修文在里面的动作,将事情的矛头都推到了李明义身上,说他囤积居奇,勾结葛郎中盗卖赈灾粮,散播宁夏异动的流言,哄抬粮价,想要在里面赚取暴利,搞得卫辉府和周边府粮价波动,还请皇上明示。 李明义是墙倒众人推,此刻谁都要踩上一脚。 不出所料,当晚李明义捧着厚礼去敲周知府家院门的时候,直接吃了个闭门羹不说,就连礼物都被门子扔了出去。 直到此刻,李明义才知道自己彻彻底底地完了! 任他瘫坐在知府门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好端端的一个官老爷,发髻歪斜、头发散乱,先只是哭,到后面竟然还骂了起来,骂卫辉一众官员,骂秦修文,最后连自己都骂了,还自己打起了自己的嘴巴! 守门的人见实在闹的不像话,都要惊动四邻了,连忙向府里大管家禀告后,就带着几个壮硕仆人来赶人。 李明义挥退他们,自己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口齿不清道:“本官用不着你们!给我滚!滚啊!” 说完之后,被自家小厮搀扶着,回了马车。 见马车“哒哒”远去,知府府上的下人们都松了一口气——毕竟是个官老爷,他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明义回到县衙后院后,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任谁来了都不开门,自己呆呆坐了一晚上。 等到第二天,李明义老妻实在是不放心他,拍了许久的门也不见他来开门,也听不到里面的声响,心里一阵慌乱,连忙叫来下人砸门,结果门一砸开,就看到李明义整个人悬挂在了房梁下,脖颈下勒着一段白绫! 他竟是自己悬梁自尽了! 李明义老妻见到此场景,整个人眼前一黑,就跌了下去,还是被其儿子搀扶住了。 “娘,这是爹的绝笔信!” 儿子悲怆的声调,让李明义老妻眼前能视物了一些,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纸张,看完后只觉得喉头一甜,生生喷出一口血来,彻底晕了过去! 只见那张纸上写着: “罪臣李明义,愧对皇恩,愧对圣人教导,今日以死谢罪! 所有罪责都由罪臣一人而起,罪臣家人并不知晓,所有家产罪臣愿意充公,只求放罪臣家人一条生路。 遥祝吾皇万岁、圣体安康。 罪臣李明义绝笔。” 第 32 章 和李明义自杀的消息一同传来的, 是万历皇帝的诏令: 李明义盗卖赈灾粮、以次充好、哄抬粮价,其罪当诛!革其官服,抄没家产, 家中三代男子不得科举入仕! 因为李明义的自缢和绝笔信,尚且还算年轻的万历皇帝此刻还没练就铁石心肠, 觉得此人虽然在为官上错漏甚多,但是对家人倒还有几分情意, 原本是要判他们全家流放的,现在也算是网开一面, 好歹留了他们一条生路。 而牵涉赈灾粮一案中,除了李明义外, 还有淇县贺知县、浚县沈知县被褫夺了官职, 贬为庶人;卫辉知府周邦彦因失察之罪,罚俸半年。 因为赈灾在卫辉府掀起的浪潮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剩下的便是朝中神仙斗法, 基本上和卫辉府没什么大干系了。 卫辉府其他县的知县最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一直到谕令颁布下来,才敢松口气。 有些人在这场争斗中因为听了秦修文的话, 得以全须全尾地保全自身, 甚至还小赚了一笔, 但是还有更多人那是输的不说倾家荡产、也要个几年才能缓过神来。 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骂秦修文, 但是表面上如今都对新乡县的秦知县那是礼遇有加,不敢再有任何造次——前车之鉴李明义就摆在那里呢, 没有将他一击打落的把握, 谁还敢明面上和秦修文杠。 而此时,众人口中的秦修文却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轻松。 李明义的死讯是汪县丞带给秦修文的。 当时秦修文正在和孙主簿说流民下一步的安置计划,同时手中不停在写一份公文, 汪县丞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讨论,诚惶诚恐地告诉了秦修文这一消息。 秦修文手中正握着毛笔,闻言手指倏地一下收紧,修长的骨节都隐隐有些泛白,低垂下清俊的眉眼,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等了许久,汪县丞才听秦修文淡漠地声音响起:“既然如此,那想必朝廷必回马上有所表示,李大人也算是以一己之力,将事情都扛下了。若得空,汪县丞替本官在李大人坟前一炷香吧。” 李明义是七品县令,大明朝对待士族还是非常优待的,一般很少会对当官之人直接下令处死,且此计本就是皇帝暗中布下,拿人把柄,所以一般而言,李明义是不用直接赴死的,最多不过是抄家流放。 或许可能会在流放途中熬不住搓磨而死,运气好些性命也能得以保全。 但是他选择了用自己的命,换家人一条生路,这样的人,纵使恶贯满盈,也有让人动容之处。 汪礼远如今是秦修文说什么是什么,闻言立即点头称是。 秦修文将书写好的公文摊开晾干,突然话锋一转,问起了汪礼远其他事情:“汪县丞,本官记得你在此地做县丞也快六年了吧?” 汪礼远心里一突,不知道秦大人怎么就说起这个了,但还是老实回答:“大人容禀,到今年年末就是整六年了,第一个三年下官的考核只得了“平常”,又正好其他处没有空缺,就又在新乡县任了三年县丞。” 秦修文点了点头,将手边已经晒干的公文给汪礼远递了过去。 汪礼远有些不明所以地接过公文,一目十行的看过去,等看完之后,瞬间激动的热泪盈眶,直接跪了下来,拜道:“多谢大人提携之恩,汪某没齿难忘!” 秦修文闻言笑了一下,原本的疏离之色如雪般消融,顿时显得可亲了许多:“你我之间,何必言谢。不过这也只是我递上去的折子,事情允与不允,还得看上面的意思。” 如今卫辉府一共空出来三个知县的位置,秦修文的公文折子上写的就是举荐汪礼远为浚县县令。 要知道汪礼远作为八品县丞,虽然在新乡县也是二把手的存在,甚至有些类似批捕、缉盗、财政支出等公函上,汪礼远不签字,这些公函命令秦修文都发布不出去,他是有制衡之权的。 听着似乎和七品县令没有差太多,但是实际上两人之间天差地别! 秦修文是正经二甲进士出身,年纪轻轻已经七品,就算是像李明义一样熬个几任,不出大错都能熬几个品级出来,毕竟年龄摆在那里呢。 但是汪礼远只是一个举人出身,他很有可能这辈子就是在八品官职的位置打转了,差别不过就是在此地做县丞,还是在别处做县丞罢了。 就是在新乡县做县丞,都还是自家人打点的结果,好让他不要离家太远。 汪礼远是真的没有想到,秦修文居然会举荐他做浚县知县! 先不说自己只是举人出身,很有可能难以升迁的事情了,就光一点,浚县知县和秦修文是同品同级,有多少上官有这种魄力和肚量,举荐自己的下属,坐到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位置? 就汪礼远自己扪心自问,都做不到如此! 所以此时此刻,不管事情成与否,汪礼远的感恩戴德之心是真真的。 秦修文亲自将汪礼远扶起,又安抚道:“既然本官举荐了你,自然也会为你费心筹谋奔走一番,也不枉你此次跟着我担惊受怕、劳心又劳力,但凡我能做的,都会尽力而为!” 汪礼远听罢,恨不得此刻就以头抢地,为秦修文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完全忘记了当初秦修文让他夜会李千户时,他是多么得不情不愿了。 孙主簿听罢起身向汪礼远道谢:“先在这里恭喜汪兄得大人青睐,也预祝汪兄此次能心想事成!” 汪礼远一想到秦修文的种种手段,原本有些不抱希望的心也火热了起来,对着孙主簿也是拱手:“同喜同喜!我们两个得逢大人提携,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孙主簿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汪礼远是说,要是他的位置动了,孙主簿的位置岂不是也可以动一动?定然是那道举荐的折子里也提到了自己,汪礼远才如此说。 孙主簿顿时心生狂喜,恭贺道谢之语如同不要钱一般往外撒。 官场就是如此,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有有人位置动了,底下的人才能跟着一起动。 秦修文如今已经将新乡县治理地如同铁桶一般,上上下下无不对他心悦诚服的,汪礼远和孙文秀两人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敷衍怠工,对待他交代下去的事情,几次试探下来,是明知不可为也能硬着头皮去做的,所以才有了秦修文决意提拔汪礼远之心。 论科考成绩,或许是汪礼远好一些,但是论为人处事、做事效率,其实秦修文更倚重孙文秀,但是孙文秀到底起点太低了,不可能一飞冲天,而汪礼远此人,胜在谨小慎微、见风使舵极快,也擅长长袖善舞,是个合格的官场人。 这样的人,或许不能做出一番大事业,但是只要他听话,能被自己彻彻底底收服,那以后也将会是一个大大的助力。 秦修文从来不惧自己的属下比自己更优秀、某方面更有才华,他既然有本事捧他上去,那就是有了信心能将此人掌控手中,将来若是一朝反水,自己也有本事将他踩回去! 如今他在这个世界依旧势单力薄,秦修文是个掌控欲特别强的人,他不允许自己的身家性命是被他人掌控,而不是由自己决定的,所以发展他的势力是他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废了那么大的心力,搞出这么大的场面,可不是仅仅为了收割一波粮食和银子那么简单的。 秦修文将这份举荐的公文并另外一个折子一起封存好,然后才派人送去了卫辉府。 等到周邦彦收到了秦修文的折子,先是打开了那道举荐的折子,等看完之后忍不住就气笑了。 对着自己的下属就嘲道:“这个秦修文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举荐那个孙主簿也就算了,从主簿升到县丞,不过是微末小事,但是没想到他胃口那么大,还要把他身边的县丞举荐为浚县知县!哼,他难道以为吏部是他家开的,他想升谁就升谁不成?” 周邦彦原本还有几分爱才之心,此刻却是被秦修文这道折子给狠狠气到了,直接将折子扔到了公案之上。 确实,从主簿到县丞,这事只要他这个县官同意、府官同意,报到按察司,再由按察司报到吏部,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毕竟县官同意、府官同意,不过是一个小小县丞的授命,上面也不会非要作对不批,除非本身就是有冤结,那另当别论。 可是知县就不同了,知县是大部分进士们的真正起点,朝廷的考察也更为严格,三年任满,除了地方考核还要京察考核,“六事”考核一样不能少,同时做县官的起点也高,如今已经不是太祖当年缺人的时候了,非进士一般很难再去做县官。 现在那秦修文倒好,竟然是要举荐一个举人去做知县,就算如今卫辉府一下子少了三个知县,那也不是他秦修文想举荐谁做就谁做的! 不见那么多没门路的进士还等着授官呢!眼看着卫辉府一下子多了三个空缺,最近多少人挤破了脑袋要请托周邦彦,秦修文倒好,直接就要要走一个!还只是以折子公文的形式递上来,一点请托姿态都没有。 年轻人,实在是狂妄! 林同知闻言,捡起了周知府丢下来的折子,看完之后也是摇头,上次的赈灾粮风头已经出的太过了,如今还不知道收敛锋芒,到时候可是要吃大亏的呀! 看完这道折子后,林同知见刚刚举荐的折子下面还有一封同时送来的折子,心下好奇,不知道那秦修文还有什么狂悖之言,忍不住将其打开看了起来。 没想到这一看,就看入了神,等到翻到了最末,才急急忙忙将折子呈给了周邦彦:“大人,还请看一看秦县令这道折子!” 林同知的座师就是周邦彦的父亲,如今给周邦彦做属官,可谓是其左膀右臂,再加上此人在庶务上颇有才能,很是得周邦彦的信赖。 周邦彦刚刚在喝茶平气,知道还是秦修文的折子,闻言没好气地接过,结果看完之后,忍不住拍案而起:“好!好!好策!好策啊!” 秦修文在折子里写了预备在卫辉至新乡段重建码头,光这个当然吸引不了周邦彦什么,实在是秦修文里面所写的每一道条文细细展开都有妙处。 现如今的码头就是停泊靠岸卸货装船,说好听点是一片繁华景象,说难听点就是缺乏管理、混乱不堪,但是在秦修文的规划中,码头是可以分区而建,将码头设施重新分类,泊位按照船的装载数划分指定停泊区域,码头分为货物区和乘客区,货物区供货船装卸,乘客区让坐船客人通行;同时他还提到了靠泊设施的改建、堤防的加固,护舷设施的安置,每一点、每一条都言之有物,条理分明,只要照着这个折子派遣可靠的人去实施,就没有不成的。 这也就罢了,建成了虽然算是周邦彦的一个功绩,但是更多的是福泽后人,自己离任之后就关系不大了,尚且还没有完全打动周邦彦,可妙就妙在后面的仓库设立上。 仓库随处可见,原本的卫辉码头处也有一些仓库,但是基本上都是官家的,用来运送粮食为主,也有少量本地人的私人仓库,有在卫河上做生意的,为了方便,便在码头不远处设立仓库,接收来往货物。像其他的客商,一般货物上船后最多就是停靠此处,进行一些吃穿用度的补给,等到补给完成之后再起锚去往目的地。 但是秦修文说的设立沿岸仓库大有深意。 这些仓库一旦建成,并不和漕运的粮仓功能相重合,相反,它的主要对象是南来北往的客商,仓库只以极为低廉的租金租给客商们使用,因为卫辉的地势之故,它是南来北往的要道,在卫辉租下仓库后,后续卫辉可以提供车马队伍也可以提供船运队伍来帮助客商们运货,收取搬卸和运输的钱。 如同秦修文在折子中所言,这样一来,客商们可以将货品存储在卫辉,再由卫辉辐射全国,货运之昌隆、物品之繁茂,将在整个卫辉显现。 周邦彦不是不通庶务的那等官员,相反,在他读书考科举之时,就已经接触家中的一些核心事物,很是知道一些家中铺子的运作、掌柜的管理,所以瞬间也读懂了秦修文折子中隐含的意思。 举凡买卖者,不过是将南边的货物卖往北边,将北边之物卖向南面,低买高卖,获取利润罢了。 但是其中风险也大,如今之买卖,处处关卡、层层盘剥,再加上若是货物囤的多了,恐有一朝翻船再不得翻身之险;若是货物囤的少了,那么也有卖完之后,只能看着对家赚钱的难熬。 若是有一处仓库,供这些人集中囤放货物,再分批卖往其他地方,岂不是又能分散风险,又能多赚银子?商人最是重利会算计,其中好处连他都能看的出来,更何况是他们? 仓库即使以极为低廉的租金出租,但是建几个仓库又能费多少银子?每年从卫辉停靠的货船又有多少?赚的是细水长流、源源不断的银子啊! 再次,届时那些车队、马队、船队,又由谁来出资成立?想必这种运输队伍,没有他周邦彦顶着去往他地也不太平吧?那这里面,又有多少利润可以分? 更何况,秦修文还言,目前新乡县青壮流民一万余人,目前可以全部投入此次的码头建设工程中去,征役之费用由新乡县一力承担,同时他还将发动新乡县的富豪乡绅一起出资修建。 “整个卫辉府届时必将百舸争流、熠熠生辉,在周大人的治理下,不同凡响!”这是秦修文在折子上的结束语,但是让周邦彦读罢,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周邦彦作为卫辉的知府,其实是因为潞王府督建之事,专门被万历委派过来的,对他来讲来卫辉一遭,最要紧的事情不是什么整治民生,而是尽心尽职地为潞王建好潞王府,让皇上满意,自己也便算功臣身退了。等到三年任一满,自己就调往中枢,由自己的老父亲运作一番,十有八九能再次升个半品。 所以周邦彦一直以来都将潞王府的督造当作头等大事,而如今秦修文却给他打开了一条新的思路。 现成的人力有了,钱也能到位,就等他一点头,到时候名利双收,这样的好事,谁会往外推? 况且,其中之利,光是随便想想,就能让周邦彦这样的人都呼吸一滞。 若是秦修文的折子上,让他出人出钱,就是说的再天花乱坠,周邦彦都要三思再三思,或许最后还是驳回。毕竟事事都有风险,当官之人更多都是但求无过、不求有功,让他亲身上阵去出人出钱,到时候事情没弄成,惹得一身骚的可就是他自己了。 可是现在呢?只不过是等着他这个上官点头而已,一本万利之事;而代价么,周邦彦看向第一封折子,忍不住又拿了起来,仔细看了过去。 周邦彦摸着自己腰间的金玉质地的革带,指尖从“三台”带銙处来回拨弄,这是他陷入沉思时候下意识的动作,等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抬起头,一向肃穆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意:“倒也不是太过,你说呢,林同知?” 林同知哪里听不出周邦彦心意已决,再加上他自己也是极为认同秦修文这份改建卫辉码头的条呈的,连忙点头应和:“大人您慧眼识珠,应了那秦修文也无妨。” 应了,既是指应了码头改建之事,又是指应了举荐汪礼远之事,一语双关,但是大家都明白此间意思。 没有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的道理,既然想要从中捞好处,别人也给足了好处,若是还不答应一二要求,那不是做事的规矩。 “明日就将那秦修文请过来,本官要仔细再问问他,待问过之后,再做决定。” 周邦彦一锤定音道。 第 33 章 秦修文登上城墙后, 便见新乡县郊外的空地上,如今棚屋已经全部拆除,建成了十几排三层高的小楼, 虽然用的材料算不上讲究,但是胜在干净整洁, 又是一个个小楼层,倒是让经过的人都忍不住探头张望。 毕竟这个年代, 很少有这种建筑,大部分都是平房, 偶尔有小楼也是在那种大户人家的院子里,或者是高档的酒楼里, 哪里有见过这种一排排十分整齐、流民所住的小楼房? 有些新乡县本地的人每次来来往往看到的时候, 心里还嘀咕:说是流民,住的倒是比很多县城本地人都不差! 孙主簿对此是十分自豪的, 向秦修文介绍道:“下官按照大人吩咐的, 找了那善于施工建房的老把式夯实的地基, 用的都是大方砖,再用灰泥涂墙, 看着是灰扑扑的不怎么美观, 但是这里派专门的人日日洒扫、统一食堂提供饭食, 再有人负责几处茅房, 屋内还有人每日定点巡查是否整洁,里里外外都整治的干干净净, 断然没有藏污纳垢的!” 甚至说句托大的话, 就是县城内有些宅院,都远不如这里干净。 秦修文当时就说了,接收这些流民, 一怕生事、二怕人多聚集闹出瘟疫,所以这干净整洁就放在了第一位置。 这些日子来,城里炒粮价炒的沸沸扬扬,可是对这些流民来讲,每日都能吃饱饭,有活干,那些事情又和他们有什么干系? 就是有一阵子有流言传出来说是秦知县的赈灾粮已经耗尽、马上要发不出粮食了,那时候确实是让人惴惴不安了几日,可是紧接着没过多少天,大家就眼睁睁地看着一车又一车的粮食运到了他们自己搭建的仓房里,自此之后,谁还敢传那子虚乌有的流言? 这些在外城的流民们,一部分分配到了县城内,帮着一起整治街道、助县城中百姓修缮房屋;还有一部分则是帮忙修建在城外的房舍小楼,因为人够多,材料又由孙主簿带着人不停的采购进来,又听说是帮他们自己造的小楼,谁还不卖力干?最后剩下的人,则是被喊去了开垦荒地,大家每日里忙的早出晚归,除此之外,这些大男人还要整理好自己的庶务,大到自己房屋的清扫,小到个人卫生,都有人来检查,一天天忙完倒头就睡,哪里还能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 “现如今,这些房舍大部分是您说的宿舍大通铺,每五人一铺,十人一间,每间都有自己的队长,负责他们宿舍里的整洁巡检;每一层楼有组长,每日就寝前轮流检查,看有无违规之人;每一栋小楼有楼长,负责整个楼的安全和卫生情况,以此层层分派下去,没有不服的。” 这主意倒是孙主簿自己想出来的,根据从石千户那边看到的整治兵丁的手段也应用到了那些流民身上,倒是也弄的井井有条。 秦修文赞许地点点头,示意孙主簿继续汇报。 “至于另外那五栋小楼,我们修建成了小两室和小三室,按照大人的意思也给他们讲了,以后可以靠着这期间立下的功劳积分换取。” 秦修文当时说的功劳积分分为三点,第一点是对建设房屋有建设性意见的,比如可以安全地将三楼砌成四楼;第二点是对耕种提升产量有帮助的;第三点则是对衣食住行各个方面有所发明创造的。每提出一个经过试验是可行的点子,都可以获得一百积分,如果没有这些功劳积分,那么就是靠自己的平日积分,按时完成每日所有的任务,就可以获取一积分。 两百积分可以换取一套两居室,三百积分可以换取一套三居室。 当然,若是发现有违规之处,也会扣除积分,第一次发现扣除五分,第二次发现扣除十分,以此类推,积分清零后就不允许再待在此地。 关于会扣除积分的事情,孙主簿用大白话写成了条子,让所有人都牢记背诵,是所有人万万不敢去触碰的。 这也是为什么在流言纷纷的时候,孙主簿没有忧心底下那些流民,只担心粮食不够吃的问题——所有人都被规则束缚着,明明前方就是希望,没有人想要再次陷入那种衣不裹腹、家不成家的地步。 所以那些人当时都是坚定的秦修文派,孙主簿在情况最坏的时候,半夜无人的时候,脑海里都升起过到时候秦大人振臂一呼,这一万余众就能誓死跟随的画面。 当然,这是绝对的大逆不道,孙主簿也不过是那一瞬的想法,转而就把自己吓得够呛。 城中那些妇孺流民管理暂且还没有那么严格,但是对这些青壮,秦修文的管理条例一条条下发,恩威并用、奖惩分明,俨然比之军队还要严格,石千户带着兵甲在此驻守规训之余,都感觉所获甚多,有些招数忍不住偷偷记了下来,准备回去之后也进行推广,好把越来越松散的兵丁管理严整一些。 两人说话间,就准备走下城楼,再去那些小楼处亲自检验一番,却见季方和步履匆匆地爬上了城楼,向秦修文和孙主簿二人行来。 待季方和走至近前,拿眼看了一眼孙主簿,孙主簿轻咳了一声,对着秦修文一拱手,就往旁边走了几步,让出空间来。 “大人,事情都办好了,拢共花了一千两银子,都是按照行情价收的。”说完,季方和从怀里拿出几张地契和铺子的房契递给秦修文。 秦修文接过手略翻了翻又递还回去,让季方和收好:“是今日出的卫辉府?” 季方和点头:“对,他们扶着棺椁,上午交接完拿了银子,即刻就动身了,此刻想必已经上了船,顺着卫河南下了吧。” 李明义老家在永州府,如今李明义的家产已经全部被抄了充公,他名下的房契、地契也被卫辉府的官员富绅们以极低的价格一抢而空,只有他老妻个人名下的一些田地和铺子得以保全,是可以出售的。 只是墙倒众人推,所有人都知道李明义遭了难,李家人三代以内是翻不了身了,他们一家老小是必要回老家安置的,这个时候愿意出手收购的人,都是听到风声来趁火打劫的,给到的价格是压了又压。 秦修文听闻此事后,就命季方和从他的私库里拿出银子以市价收购了这些铺子和田地。 季方和知道自己和秦修文不方便出面,只是派人暗中交接了,那李明义老妻一听人家愿意以市价收购,一开始心里还担惊受怕,就怕又是别人挖的坑,但是见对方拿出真金白银来买,这才松了口,等到一过户完,收完银子,是一刻也不敢在卫辉府多待,马上启程就走,等到上了船,才卸了心中的一口气。 一千两银子在以前可能对李家人来说算不了什么,但是现在绝对算是救命的钱,一家老小的安置,在老家要如何过活,可就指着这点钱了。 靠着这笔钱,若是简朴些,心中有成算,李家人就算不能再入仕,但是只要立起来,也能过的不差。 “大人,其实您这么做,就是李家人知道了也未必会感谢您。”季方和办完了这事,心里也有诸多唏嘘,忍不住对着秦修文道。 他是亲眼看到过李家是如何被查抄的,也听到李明义的老妻如何扶着棺椁哭的呼天抢地,口中将秦修文骂得一塌糊涂的。说实话,当时秦修文让他去办这个事情的时候,他是为秦修文感到不值的,但是出于对秦修文的信服,他没有提出异议,知道事情结了,他才感叹了一句。 秦修文长身玉立,青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格外清雅,腰间用革带束紧,显得身形颀长,白色交领上方的喉结微微滚动,发出了长长一声叹息:“方和,你说我们走这一条路,是不是荆棘丛生,有时候难免看不清前方是福是祸?若是光我们自身也便罢了,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间,争的是权,斗的是利,赢了我们光宗耀祖,输了那也不枉来人世间一趟。只是那些后院女眷,又何其无辜?” 秦修文前面几句话听的季方和连连点头,只是说到女眷的时候,他愣了愣——季方和目前也尚未娶妻成亲,虽然家中母亲一再催促,他心中也想过,左不过这两年就得娶妻生子,但是在还没有成家的时候,他确实心中还没想的那么远过。 但是一联想到李明义的老妻,哭的如此撕心裂肺,想到李明义的大儿子被革去举人功名,他的妻子似乎也是哪家的官家小姐,萎顿在地的模样,季方和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是啊,男人们在名利场上争权夺利,女子就算享受到了那点荣华富贵,可是等到因为男人的决策失误,整个家族一朝颠覆的时候,最后的苦果却是女人们在承受。 如李明义之妻,她失去了丈夫,三个儿子包括她的孙子再也不能行科举之路,还要面对自己丈夫生前政敌甚至是同盟的刁难,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一般逃离此地,还得强打起精神,安顿一家老小,不能自己先倒下! 有的人一走了之,有的人还要继续痛苦地活着,收拾所有的烂摊子。 秦修文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飘渺,只听他道:“若是你我不成家也就罢了,若是成家,少不得要给自己积点福。我不求别人知道,也不求他们的感激,只希望若是你我一朝落难,也能有那还有几分良知之人,出手照拂一二。” 听完此话,季方和神情低落了许多。原是此次争斗的胜利方,当时也是做好了不死不休的准备,等到看着对方倒下时,心中是得意快哉的,而此刻却又有了百般滋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突然,秦修文又展颜一笑,如春风拂露,化解了季方和的愁绪:“但是求人不如求己,还是你我增加自身实力,将妻儿老小护在身后才是正经!别人我尚且不论,只是方和你,若真到了那么一天,我也定会给你谋一条生路的!” 季方和心中大震,他了解秦修文,知道他只是以轻松的语调,给他许下了一个承诺,就是不管以后他行至何方,都会将他保全,从泥淖之中摘出来! 秦修文自己到了这个时代后,处处步履维艰,一直在寻求自保,同时也是出于自身的掌控欲,希望自己更加有话语权,自来之后他就没想过成家之事,在现代他都没有找到过情投意合的女子,在这古代,他感觉更加不可能。 但是季方和不管对原身也好,还是对现在的他也罢,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是心腹,是兄弟,是左膀右臂,可以说季方和的命运如今已经绑在了秦修文身上,所以秦修文心中也早就将其视为自己人。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落得李明义那样的下场,那么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将自己在乎的人置于安全之地,才不枉他们相交一场。 其实在这次粮价的斗争中,尽管秦修文料事如神、手段了得,但是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季方和感觉到自己和秦修文之间的差距似乎越来越大。 那样冷静果决的秦修文,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同窗好友,有时候会因为他的玩笑和捉弄而窘迫甚至面红的少年人完全不一样了,纵使容貌依旧,纵使日日在一起共事,可还是让季方和有一种渐行渐远、看不清对方的感觉。 现在的秦修文让他钦佩、让他仰望,却唯独少了以前的那种亲切和想要为了对方冲锋陷阵的兄弟之宜,他也慢慢地将自己的位置摆到了和孙主簿、汪县丞一样的地方。 可是此刻秦修文的话语,却将他这一段时日来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不安给冲刷的一干二净,心中只余一腔热忱,此刻就是秦修文要让他肝脑涂地,他也在所不辞! 士,为知己者死! 要不是周围还有不少守城的兵丁,说不好情绪外露的季方和都能哭出来。 立在不远处的孙文秀,隐隐约约听到了棺椁、地契、出卫辉等字眼,心里马上就知道了他们在说何事,毕竟这里面还有他的人手帮忙,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秦修文没有特意瞒着他。 对于孙文秀而言,上官太过妇人之仁是下属的灾难,可是若是太过狠辣无情,那也让人心中担忧,怕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步他人后尘。 而他们大人这样的,孙文秀觉得,刚刚好。 孙主簿见两人已经叙话完毕,就走上近前,邀请秦修文一同下了城楼。 十来个衙役在前开道,后有兵甲簇拥,秦修文如今出行越发有了上位者的威严。 特权的美妙之处,总是会让人有些飘飘然。 此刻流民区域内人数不多,只一小部分人还在修缮整个流民区的房屋,甚至绕着这十几排小楼砌起了围墙,虽然还没完工,但是这样一来,在秦修文看来确实有了后世小区的感觉。同时也让人感觉这不是临时栖身之所,有了安全感和归属感。 剩下的人都派往各地,开荒的开荒、伐木的伐木,进城的进城,此刻显得这个流民区还有点空落落的。 那些人远远看到了秦修文的队伍前来,还没走近前,就有人放下手中的活,对着秦修文跪拜起来。 只是这次,这些人脸上再没了愁苦乞求之色,只剩下激动、欣喜和雀跃,想要上前跪拜行礼,却又怕唐突了秦修文,也惧怕那些衙役兵丁,并不敢造次。 但还是有那些机灵的,偷偷绕着院墙跑了进去,等跑开了一段距离,才扯开嗓子大声喊人:“大家快出来啊!大人来了!秦大人来了!快出来迎接!!!” 陈大山今日轮值检查他们那栋小楼所有的宿舍,刚一下楼就和那人撞了个满怀,连忙将他扶起,斥道:“小五,你怎么咋咋唬唬的!喊什么?谁来了?” 小五今年不过刚刚十六,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人又机灵会来事,只是之前饿狠了,一直没有太长个,力气也不大,最近被调派到修院墙的活,帮着搬运青砖,传递材料,大家照顾他,做的都是还算轻省的活计。 小五猛一抬头,看到是陈大山,顿时咧开嘴笑了:“大山叔,是你的大恩人来了!是秦大人来了!!” 陈大山闻言,顿时一个哆嗦,扯着小五的肩膀再次确认:“真的是秦大人来了?你看到了?” 小五狠狠点头:“真的,真的!我看到他们下了城楼,现在正在往我们这边来,你快出去看呀!” 陈大山再也不和小五废话了,撒开脚丫子就往院墙入口那边跑去,跑了一半差点被凸起来的石头绊了一跤,把布鞋子给绊掉了,原本想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跑,但是跑了两步后,还是折身将布鞋子捞起来,着急忙慌地套到脚上——光着脚见大人,不行不行! 小五看着陈大山风风火火跑出去差点被绊倒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是又转念想到陈大山床头放着的刻着秦修文名字的长生牌位,就知道对方是何等的急迫心情。 大山叔可是每天早晚一炷香给长生牌位上香呢! 每天发的十文钱工钱,大山叔平时自己一文都不舍得花,却是攒着钱花了一百文请会写字的小吏写上了秦大人的名姓,刻在了他自己亲手雕刻了好几晚的牌位上。 这样虔诚,日日祷告,就求神明一件事: 保佑秦大人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这样的人,还不止大山叔一个。 小五知道这里所有的人都念着秦大人的好,都想见秦大人一面,可是秦大人贵人事忙,哪里是他们这些贱民想见就见的?如今有了这个机缘,还不将在里面干活的人都叫出来?错过了今日,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个机会了! 小五跑的飞快,一边跑一边喊,很快一帮子人涌了出来,跪在入口的两旁,恭恭敬敬地等待秦修文的到来。 等到秦修文进来后,所有人仿佛都排练好了一般,对着秦修文磕头跪拜:“拜见秦大人!恭迎秦大人!” 大几百个青壮一同叩拜,声音嘹亮、整齐划一,有些人甚至是扯着嗓子在喊,放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激动都喊出来。 孙主簿听得眉心一跳,想起来自己曾经有过的胡思乱想,和现在的场面倒是有点重合起来。 秦修文何曾见过这种架势,这礼太大,他愧不敢受。 秦修文三步并作两步,将最前面的几个汉子扶了起来:“大家都起来,起来!本官今日来只是想看看你们过的好不好,大家各归各位,不用如此,快起来吧!” 被秦修文扶起来的那个汉子竟然就着秦修文的手就哭了起来,看起来挺五大三粗一个人,哭起来却跟小孩似的,一行行眼泪从他黝黑的面旁上划过,最后流进了杂乱的胡子里,被秦修文扶着站了起来后,束手束脚地站在一边,赶忙用袖子擦脸上的泪:“秦大人,您终于来了!我们这些贱民受您恩惠,能活到今天,您就是青天大老爷!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请秦大人再受我等一拜!” 说着竟是又拜了下去,连带着其他的人也跟着再次拜了下去:“请秦大人再受我等一拜!” 秦修文放眼看去,竟然不是就这个汉子在哭,还有好几人都在擦着眼泪,这些人都是真心实意地在拜他,非是因为惧怕、非是因为规矩。 一时间,秦修文自己都感慨良多,心潮澎湃。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做法到底对不对,在这个世界有没有意义。 李明义之死,到底还是对他造成了一些心理负担。 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他一个现代人,嘴上再喊打喊杀,可是何曾真的杀过人? 然而李明义却真真实实的,因他而死。 午夜梦回,也是大汗淋漓,不得安寝,只能不断的用理智去分析,自己说服自己这样做是自保,他没有错,自己开解自己。 一直到此刻,秦修文才真的放下了这段心结,他第一次真正认同了自己所有的行为是有意义的。 因为不仅仅是他需要这个结果,这些人也需要。 秦修文自认不是多么高尚的人,但是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准则寻找一种肯定,寻找一种认同感。 秦修文被簇拥着进了里面,各处地方都看了过去,发现孙主簿确实将他交代下去的活都做的非常有条理,甚至在细小处还有查漏补缺,心中忍不住对孙主簿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等全部转完了一圈,回程之际,孙主簿将自己的为难处也和秦修文说了:“大人,目前此处都已经规整的差不多了,城内道路、民居屋舍的修缮也都完成的差不多了,此处也就只剩下院墙的修葺还有一些小处的整改,外面的荒地再有半月也开垦的差不多了,到时候这里这么多人,大人您看……” 当时秦修文说的是三个月后让他们家人团聚,但是就算有了住处,这些人没地、没生活来源,到时候吃什么喝什么?就城外的那些荒地也养不活那么多人,可是也总不可能让大人就一直这么养着他们吗?就是粮食再多,也经不住这么造的! 但若以后不管这些人了,那前面做的那些,又算什么? 秦修文这次卖了一回关子:“就等这两日,马上咱们就有要用人的时候了,或许到时候这里这点人还不够。” 孙主簿咋舌——要做什么大事情,一万余力夫都不够? 孙主簿一路上思前想后也没有个头绪,等回到了县衙门,就见汪礼远拿着帖子急急赶来:“大人,这是知府大人送来的帖子!” 第 34 章 汪礼远从门子那边拿到了帖子就坐卧不安, 想要打开一睹为快,却又有秦修文的威慑在其上,不敢私自行事。 但是一想到是知府大人送来的帖子, 汪礼远整个人就是抓耳挠腮地想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什么,自己升官的事情到底有没有着落。 说是不管事情成与不成, 都感激秦修文,可是如今有一线希望, 自己能跳出八品县丞的官位,升到七品县令的位置, 怎么能让他不惦念、不患得患失? 这不一看到秦修文带着人回来了,就连忙将帖子送到了秦修文面前。 秦修文不慌不忙将帖子打开, 其实心中已经大概知道了这份帖子找他是所谓何事, 等看过之后见果然如此,便对着汪、孙二人道:“你们所求之事, 都已经有了眉目了, 成与不成, 就看今晚上的宴席了。” 秦修文将帖子打开,给二人观看, 只见上面写着邀请秦修文今晚至“凌云阁”天字一号包间一叙。 看到“凌云阁, 天字一号”等字眼, 汪、孙两人顿时对视了一眼, 纷纷向秦修文拱手恭贺:“恭喜大人,大人此去, 想必会心想事成!” “凌云阁”什么地方, 上次他们已经在接待葛钦差的时候领略过了,而“天字一号”包间是“凌云阁”内最好的包间,比上次接待葛钦差的那个房间还要豪华。 也就是说, 周知府接待秦修文,是以私人的名义,单独邀请,同时还是以最高规格接待。 这般重视,所谈之事,靠着他们家大人的本事,十有八九能成。 这是他们两个对秦修文的自信。 至于两人所求之事,汪礼远最看重的是自己的官位,而孙文秀则是城外的青壮流民安置,没想到听秦修文的意思,他竟然是可以将两件事放一块儿给办了! “季师爷,你一会儿收拾收拾,今晚陪本官一同赴宴。”秦修文说完后,便起身离开做准备去了,此时已经下午末时三刻了,这时候的宴席一般开始的很早,天擦黑就得到。 季方和喜滋滋地接下了命令,跟着秦修文一同离开了。 “哎,季师爷虽然只是个师爷,但是深得秦大人青睐啊!”汪礼远有些羡慕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 明明自己才是县里的二把手,但是真到了能见识场面的时候,大人带的却是自己的亲信师爷。 孙主簿虽然年纪比汪礼远小上十来岁,但是为人却比他通透不少:“人家是打小的情分,季师爷对大人从来也是忠心耿耿,毫不含糊。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这是咱们比不了的。再则说,大人对你我,难道还有不好的地方?” 这样的上官,底下人基本上要啥给啥了,还要多少要求?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汪礼远发现,这个孙主簿现在说话对他是越来越不客气了,可偏偏人家讲的还都是实情,心里闷闷了半晌,想要反驳,最后却也只能无奈承认:“是我的不是,说错了话!” 孙主簿和汪县丞两人共事日久,哪里不了解汪礼远了,孙主簿一向儒雅好脾气,汪礼远则是油滑善变通,但两人意外地关系处的不错,所以也就是在孙主簿面前,汪礼远才吐露了心声。 “善和,你要知道,大人之路不是我们能看到尽头的,以后追随大人的人多了,你我一个秀才出身、一个举人出身,论学识论才干,论出身,都算不得什么,和后来人比,我们可能也只占一个先,但是占了先,就是赢了先机。与其将力气花在妒忌羡慕他人身上,还不如让大人看看我们的忠心和实力。” 汪礼远,字善和,孙主簿只有私底下两人相交的时候才会喊他的字。 汪礼远心下有些微微的感动,知道孙文秀是在好意劝解他,同时也被孙文秀话里的意思给震惊到,直到此刻他才去深想,跟着秦修文这样的人,将来会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其他的不说,“名留青史”四个字,直接就在他脑海里映了出来。 担负名留青史之人,要么是一代名臣,要么是遭人唾骂的奸佞,但是不管这些人留的是什么样的“名”,没有一个不是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远的不是,就说万历十年被清算的张居正,生前是何等显赫、大权在握?就是在皇帝面前,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他们家大人,也能走到这一步吗? ~~ 已是入秋时节,天黑的早了些,不过刚到酉时,夜幕就降临了下来。 此时的风去掉了夏日的燥热,只剩下干爽和煦,吹拂在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等到天上最后一抹金色也隐入云层之后,秦修文的马车也到了“凌云阁”门口。 今日周邦彦是以个人名义邀请的秦修文,没有再似上次一样直接大手笔地将整个“凌云阁”整场包下,所以此刻刚刚下了马车,就看到不少人从华丽的马车上下来,门口也站着好几个小厮和婢女前来迎客。 秦修文的马车外表很是朴素,在一众华丽的马车中间显得很不打眼,但是等到秦修文一从马车里钻出来,瞬间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无他,实在是长得好看的人,天生就能聚光。 秦修文今日赴的是私宴,自然没有再穿官服,而是穿了一身青色儒生襕衫,头上墨发用乌木簪子高高竖起,腰间同色青玉制成的革带将腰部衣服束紧,显得其人宽肩窄腰,明明只是很平常的打扮,浑身上下也没有更多装饰,却硬是被他穿出来几分不凡之处。 一看身形气势已是不凡,再将目光落到秦修文脸上,只见他眉似远山,鼻若悬胆,面庞白皙如玉,薄唇紧抿间隐隐有一股上位者的威仪显露,纵然看对方年轻,也没有人敢小觑的。 一阵秋风掠过,将秦修文的衣摆吹起,下了马车后,一举一动皆是风仪,莫名就让人想起来那两句诗: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有人心中暗暗纳罕:这是卫辉府哪家的少爷,这般品貌,竟然是头一回得见!都快进“凌云阁”门口了,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 秦修文将帖子交给了一位迎上前来的婢女,那婢女接了帖子后才知道这位就是今日的贵客秦大人,连忙行了一礼:“大人请跟奴婢进来。” 说完侧身让开,在前方为秦修文带路。 那婢女感觉到秦修文的视线在她身上淡淡扫了一下就移开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俏脸上的粉色也慢慢消了下去——若是一般的有钱公子哥也就罢了,人家是新乡县的七品知县,今日做东的是卫辉府的周知府,这样的人,不是她们能肖想的。 季方和感觉到四周的目光正向他们汇聚,跟在秦修文身后,自己也觉得与有荣焉,忍不住挺了挺胸膛,大摇大摆地进了“凌云阁”。 上一次秦修文过来是公事,带的是自己下面的属官汪县丞和孙主簿,季方和作为他个人幕僚,还是第一次到这里。 一进去,季方和就被震住了,要不是心里一直想着不能给秦修文丢脸,说不定此刻都要嘴巴大张,惊呼出声了! 距离上次秦修文过来此地已经快过去两个月了,秦修文方向感很好,走过一遍的地方就知道了路径,三人不一会儿就进入了庭院中去。 池塘中的那些荷花荷叶已经全部被人工清理干净,只剩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不时有红色的鲤鱼在其间游动,沿活水两岸的抄手游廊上方隔着五步就是一盏绘着各种水墨图案的灯笼,将整个院子照的亮如白昼,晚风吹拂过庭院正中间的几株桂花树,金桂飘香让人闻之便觉心旷神怡。 不时有文人雅士漫步其间,做词作赋、喝茶听曲,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或是一起相携在庭院私密处落座,同时也有包间供人清谈,怎一个雅字了得。 这里如同一个露天会所,大家在里面畅所欲言,怡然自得。 秦修文和季方和二人跟着那位婢女穿过游廊继续往里走,等到了里面,外间的热闹就仿佛被隔绝开了,清静幽雅,就连假山上的流水潺潺之音都可听见。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天字一号”的包间,婢女对着守在门口的小厮轻声言语了几句,那小厮才敲门进入其中,过了一会儿,便打开门让秦修文和季方和进去。 “拜见周大人。”秦修文一见到周邦彦就要行礼,却被周邦彦连忙扶起:“诶,此次只是私宴,我们只论辈分,不论品级!愚兄痴长你几岁,就唤你一声修文吧。” 秦修文连忙作出一副受宠若惊之装,但却也没有推辞,闻言起身拱手行礼:“那修文就斗胆称呼一句周兄!” 周邦彦板正严肃的脸上泄了一丝笑意,放佛是极为满意似的,拉着秦修文分宾主落座。 此次秦修文带了季方和,而周邦彦也带了林同知和两个幕僚一同前来,显然这三人也是周邦彦的心腹。 这次叫的席面比之上次接待葛钦差吃的席面,有过之无不及,菜色处处精致,酒也是“凌云阁”最好的梨花白,三两银子一壶,但饶是如此山珍海味,大家的心思也都没放在吃喝上。 只是寒暄客套话一句都不能少,周邦彦问了秦修文老家何处,和谁读的书,什么时候中的进士,当年的主考官又是谁。等说到秦修文那时的主考官是周邦彦同年后,两人好像是找到了什么契机一般,谈性更浓,频频举杯,仿佛真的是相见恨晚一般。 季方和和另外三人同时举杯换盏,说起来一些科场趣闻、当年自己考科举时候的窘迫之事,气氛其乐融融,说话间,酒都已经叫了三壶。 秦修文始终在这场酒局中不动如山,周邦彦不提,自己也只做不知,他说什么自己就应和着,捧着对方,饶是见秦修文不入套,周邦彦也对他生不起气来。 实在是秦修文说话到位,才学斐然,自己说什么,他都能接的上话茬,天南地北、历史杂学他都信手拈来,积淀之深连他这个出身世家名门的人都忍不住有些赞叹了,更遑论秦修文处处捧着他,那滋味实在不错。 周邦彦哪里知道,就算他家族积淀再深厚,哪里比得过信息爆炸时代过来的秦修文?本身秦修文在上学时期就是一个爱读书的,等入了金融行业后,对许多行业都要进行调研和深入了解,只要起一个话头,就没有秦修文不能说的,不仅能说,还能说出深度、说出思想来! 否则,他怎么忽悠别人买他推荐的股票,怎么拉投资客,怎么做私募?他那时候要面对的也是各行各业的领导,人家都是该领域的佼佼者,不也都被他拿下? 忽悠一个周邦彦,只要他愿意,都能把人忽悠瘸。 别看秦修文长得风光霁月,平时也是一个话不多的人,但是真到了某些时候,他也是可以滔滔不绝、妙语连珠的,就算是别人知道他讲的话中有些虚实,但是秦修文态度诚恳、长得又一表人才,说出来的话仿佛都是推心置腹之言,非常有欺骗性,让人忍不住就信了他。 周邦彦以前也从没正眼瞧过秦修文,今日约他到此也是为了他那道折子,前面原本只是以为一些客套场面话,没想到谈着谈着倒是真起了惜才之意。 周邦彦是有几分傲气在的,他自持自己出身名门,百年世家,虽然平时并不表露,但他股子里是很讲出身的一个人。 但是秦修文,却让他打破了自己的判断,最终在秦修文的攻势下,周邦彦率先卸下了心防,谈起了他那道折子。 “按理说,咱们今夜相聚,应该畅谈古今风月,不该煞了风景讨论公务,但实在是上次元瑾贤弟递上来的折子让我读罢感觉妙不可言,趁着今日,愚兄可得和你讨教一二。”周邦彦端着酒杯又敬了秦修文一杯。 一开始周邦彦还是叫他修文贤弟,如今已经唤起了秦修文的字,态度热络了不少。 秦修文这次可不再拿乔,既然对方先开口了,那自己就占了先机,闻言立即站了起来和周邦彦碰杯,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人此言差矣!无论何时何地,能和大人相谈心中抱负,都是秦某之幸!” 讨论起了公事,秦修文识相的很,口中称起了“大人”,同时给季方和递了一个眼神。 季方和是新乡县唯一一个知道秦修文接下来计划的人,也知道此次过来商谈的目的,见话头终于到了关键点上,连忙跟着起身,然后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长方形匣子,也不卖关子,带着这个匣子就往旁边的书案边走去:“诸位大人,还请随小的过来一观。” “天字一号”的包间,自然不是就简单地放一张圆桌,其实这是一个套间,旁边就是一个书房,里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甚至还用碧纱橱隔出来一个卧房,若是喝醉了想在此休息都是可以的。 众人见了那个细长条的匣子,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此刻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跟在周邦彦身后都走了过来。 季方和在书案前站定,打开匣子,将里面的一个卷轴徐徐展开,竟然是一张三尺见长的画,只是此画不同于平常的人物山水图,赫然就是一副卫辉码头待建图! 只见此图之上,所有建筑物都被一一标注出来,尺寸、材料、所需人力,甚至还有功用等说明都写的清清楚楚,同时每个建筑物的形状也画的十分完备,各处细节都能细细观看。原本一张三尺见长的画已经不算小,但是在这些密密麻麻的标注下,竟让人觉得有些装不下如此多的内容。 更加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些建筑物,不仅仅是包含码头和仓库的建设,还有酒肆、茶肆、百货街、客栈、食肆,全部一应俱全!这些全都围绕着码头和仓库的主建筑群体而建,所选位置十分精妙,若是换一处,就感觉没那么好了。 周邦彦半晌没有言语,只是一直在端详这张图纸,他带来的林同知和陈先生、庄先生等人,也都在窃窃私语地讨论着,推演着这份图纸的可行性。 周邦彦其实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指着这些酒肆食肆客栈问秦修文:“卫辉府内也有这些,为何还要在这些地方建?” “因为要图个方便。若是我们的仓库码头建好,客商客船定能如潮水般涌来,那个时候是会有人往城内投宿吃食,可是若是这些人第二日就要启程,这一来一回,哪里来得及?敢问诸位,若换做是你们,你们可还会投宿城内?” 客商们一般都是带着货物来去匆匆,赚的就是倒买倒卖的钱,哪里会在一处多做停留。 陈先生第一个摇头否定:“第二日就要启程,城内最近的一个客栈离码头坐马车都要半个时辰的时间,况且我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享受的,这么多货还在码头,我怎么放心的下离开?最好还是就将就着在船上宿一晚,明日一早就走。” 其他人也都是纷纷点头赞同陈先生的话。 秦修文接着又问:“那如果码头附近就有您所需要的一切,您会去吗?” 这次是林同知抚着须回答:“如此便利,有高床软枕睡,有美酒美食吃,只要生意没有赔本,恐怕我也不会如此亏待自己,自然会去,哈哈哈!” 林同知此言一出,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到笑罢,周邦彦心中已是大定:“元瑾贤弟才智卓群,若是将此事交给你去办,想必一定十分出彩!” 看到这张图,周邦彦就知道秦修文所描绘的一切不是口中轻巧空谈,而是实实在在有勘量过地方,甚至不将码头沿岸各地走个十几遍,都给不出这样一幅详尽的图。 这图不是什么名人风雅之图,真的画起来可能要不了几天,但是要将里面的一处处建筑物都标好画好,将所需要的各种材料、人工算好,没有几十天的功夫根本做不出来。 足以可见,秦修文这人是能力、魄力、眼力,一样不缺的。 况且,秦修文再次给了他更大的惊喜,此人的眼光谋划远胜常人,只要将此地真的建成了,不仅仅是仓库、装卸、车队运输的银子,就是这些酒楼、客栈、食肆,只要花点银子建几处,那银子是会如同水一样淌过来的! 秦修文闻言顿时欢喜地向周邦彦行礼:“谢大人赏识!下官必定尽心竭力,将此事做好!” 开弓第一箭就射中了目标,能够说服周邦彦赞同此事,就是初步的胜利了。 虽然周邦彦依旧口风很紧,没有吐露任何其他的支持,但是只要地能批下来,等他上了自己的船,还怕后面不给自己支持吗? 秦修文永远相信,利益的同盟如果不够牢固,那么只有这个利益还牵涉的不够大! 只要其中利益够大,那么这个同盟就会牢不可破! 秦修文这边春风得意,而收到赵松岩信的赵松庭,此刻一脸阴沉,恨不能将这封信给撕了! 赵松庭一直以为自己是真正掌握赵氏一族的当家人,就算如今的族长是由他大哥在做,新乡县的一众族人也都是大哥在料理,但是他早就跳出了新乡这个小地方,到了京城做了正三品大员! 虽然由他大哥打前阵,可是他才是真正背后那个说一不二的人! 可是谁曾料想到,他大哥的胆子居然这么大!得罪了皇室,还敢听信新乡县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建议,行那等鲁莽之事! 而他自己,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到了现在才原原本本地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比起忽闻此消息自己受到的惊吓,赵松庭更加不能忍受的是,自己的亲大哥竟然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没有一开始就来向自己求助! 兄弟之情,竟然淡漠至此,也是够可悲可叹的了。 可是更加可悲的是,赵松庭发现,这个烂摊子他还非收拾不可,否则他大哥在新乡县,皇帝鞭长莫及,而自己就在京中,真要收拾他,那自己还不是就像那砧板上的鱼,纵使有挣扎之力,但是也总归跳不出那屠刀。 前头一个户部侍郎刚刚被踢出了中枢,不见首辅大人也保不住吗?真要被皇帝记恨上了,如今朝野上下一片风声鹤唳,当今也不是好相与的啊! 这真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啊! 第 35 章 赵松庭看着手边的厚厚一叠的银票, 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将肚子里的火气生生按压了下去。 人说少小离家老大回,赵松庭二十岁就上京赶考, 后来得中进士,除了中进士后回乡立进士牌坊、祭祖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 他一路从中央到地方, 再从地方召回中央,几经周折, 终于坐上了如今三品大员的高位,其间辛酸苦辣暂且不提, 但是离家却是越来越远了。 不仅仅是距离上的远近,更是心灵上的远近。 还记得当年自己还在新乡县的时候, 和自己的大哥、二哥是无话不谈, 兄弟三人年岁差的不大,一起上族学, 一起给父母请安, 一起出去玩耍。他作为最小的兄弟, 就喜欢跟着两个哥哥玩,有时候玩的晚了累了, 就赖在哥哥的房里直接同榻而眠。 那个时候的自己, 可能以后怎么也不会想到, 自己和兄长的隔阂竟然已经如此之深了, 深到对方情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他! 其实这点赵松庭也是有点冤枉他大哥了。 赵松岩不像赵松庭常年混迹官场, 每日都要上早朝, 在赵松庭眼里,皇室固然尊贵,但是这朝堂之上也不是皇帝的一言堂, 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有一席之地。 正是因为天天得见,纵然心中依旧对皇室尊敬有加,但是没有像赵松岩一样惧怕。 有时候人的害怕,不会是对已知事情的畏惧,而是恰恰对未知的东西、对自己没有把握的东西感到畏惧。 从没见过皇帝的赵松岩,对皇室之畏惧,非赵松庭可以想象的。 所以当秦修文告知他,那位王秀才就是当今潞王的时候,赵松庭着实是慌了手脚,心理压力大到差点崩溃,再加上秦修文一步步的诱导加恐吓,自然是被秦修文拿捏在手里,在亲弟弟面前也不敢提前泄了口风。 毕竟在赵松岩看来,自己这个三弟早就不是当年的弟弟了,如今位高权重,几次三番斥责他没有好好管束族人,作风奢靡,而且每次来信,不是这种斥责规训之言,就是要他给银子供养他在京中的人情走动。 兄弟二人又很久没有再见过面、说过体己话,天长日久之下,就是再深的情谊也渐渐磨没了。 更遑论,这次的事情由他最宠爱的大儿子而起,而影响的却可能是赵松庭的官身、还有赵氏一族的未来,这样的大罪他一个人怎么扛得起来?他怎么能够面对自己亲弟弟的指责?但凡秦修文给了他一线希望,他都想要使劲全力将功补过。 所以一直到秦修文松了口,他才敢把信和银票托信得过的族人送上京城。 赵松庭到底要比赵松岩这个哥哥有政治智慧多了,他将事情在自己心中前前后后推演了一遍,发现就算是自己在其中斡旋,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好多少,甚至还有弄巧成拙的可能。 如今他大哥既然自有谋士,事情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做事最怕的就是想一出是一出,还是要以一贯终为好,中间贸然改了计划,很有可能前功尽弃。 赵松庭固然恼怒,但是同时也清醒理智,事情盘过之后,又联想到了最近户部哭穷的表现,后宫之中传出郑贵妃有孕的传闻,竟然越发觉得此刻花上十万两银子保命,倒是上上之策了! 这个秦修文,究竟是何方神圣?从前不显山露水,人也不在中枢,可是一出手,就是这么让人惊心动魄、咋舌不已的? 赵松庭不由得心中轻叹,若是此人出自他们赵家就好了!赵家自他之后,除了赵松庭的大儿子赵启鸣,居然没有再有一个有读书天赋的!而他自己人到中年,却只有一个幼子,还看不出是不是个读书苗子,渐有后继无人之感。 他不由得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了家书上“秦大人”这三个字上,起了探究之心。 赵松庭第二日早朝过后,没有马上离宫,而是找了个由头留了下来,说有事要启奏陛下。 万历本来都要走了,听到是赵松庭要面圣,脚步顿时停了下来,脸色有些古怪:“宣他进养心殿。” 赵松庭虽然心中已经定下此计,可等到真正进了养心殿,面对万历审视的目光时,心中还是十分忐忑的。 当然,为官者也要讲就不卑不亢,赵松庭并没有丢掉他的风骨,同时在事情的描述上也没有避重就轻,一五一十娓娓道来,最后才道:“陛下,今日微臣过来是请罪的!还请陛下治臣对家人管教不力之罪” 说完,他就跪了下来,行了一个叩首之礼。 万历如今不过二十三岁一青年人,若是抛开那一身耀目的金黄色龙袍,其实长得白净秀气,尚且没有发福,身材管理的还算不错,再加上从小被宫中礼仪教导,十分具有皇室风仪,往上首龙椅上一坐,威仪天气派宛若成。 万历听罢之后,手中把玩着一串碧玺十八子佛串,坐在上首只盯着下面的赵松岩瞧,久久不曾言语。 赵松庭的话说的十分之好,就是太好了! 赵松庭将事情一点都没有隐瞒,他的侄子赵启鸣如何调戏妇女,如何被王秀才撞见,如何上了公堂发现两人都是被那个女子玩弄了,又被当地的县官明察秋毫发现破绽,最后依照律法惩处。 桩桩件件,详尽道来,只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那王秀才是潞王。 是的,王秀才是潞王这件事不能提。 作为藩王,潞王这辈子只有两个地方可以去,没有就藩之前待在京城,就藩之后待在藩地,其余地方无诏不得出。 大明对藩王就是圈养,但是谁都不敢提出反对意见,因为这是明成祖上位之后定下来的铁律,子孙后代都需要遵守! 所以赵松庭不提王秀才是潞王之事,虽然君臣两人都是心知肚明,但是却不能点破。 而不点破,万历就欠了赵松庭一个人情。 同时,当地的县官秉公执法,并没有徇私,赵家赵启鸣听说到现在还卧床不起,他的皇弟当场就讨到了说法。 如果那王秀才不是潞王,换了其他人,赵松庭根本不用过来请罪,就是被政敌攻讦把这个事摊开来说,也抓不到他们赵家的错处了。 所以,赵松庭原本是没有什么罪要请的。 请罪,是给皇室面子。 那万历就应该免他们赵家无罪吗? 那怎么可能!赵家一个乡野小子,居然敢动他万历的亲弟弟,当前两天万历知道此事的时候,都恨不得将整个赵家给撕了! 卧床不起又怎么样?赵家连同那个赵松庭一起,都该被抄家流放! 可是万历明白自己是皇帝,做皇帝看似大权在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这“王土”靠他一个人可治理不过来,赵松庭在朝中经营了这么多年,也绝非那葛钦差似的,只是单打独斗,这事闹了出来,赵松庭来个鱼死网破,把潞王离京之事闹出来,他也讨不了好。 可是就咽下这口气?开玩笑,他可是皇帝,他为什么要退让? 所以万历久久不说话,以沉默逼人,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 这个时候,赵松庭再次抬起头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双手举起再次道:“微臣知道自家之罪还是罚的轻了,所以微臣之兄长变卖家产,愿意以此物向苦主致歉!” 万历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将匣子接了过来,呈给万历。 万历只是刚刚打开看了一眼,就“啪”的一声将匣子合上了。 匣子最上面是一张千两面额的银票,而整个匣子看下去,里面竟然是厚厚一沓! 再联想到刚刚赵松庭说的,变卖家产之言,就知道这里面没有个十万两也估计有个七八万两银子! 赵家万历也是知道的,虽然不如百年世家积累深厚,但是他们赵氏一族在当地还是很有名气和底子在的,不是那种一身清贫的农家子出身。 万历刚刚急着下朝就是去后宫看郑贵妃,如今郑贵妃肚子越发大了起来,时常食欲不振,朝中又屡屡有官员出来逼他立长子为太子,为此郑贵妃闷闷不乐了好几日。 原本万历是想给自己的爱妃大办生子宴,自己也计划好了,生了孩子后就晋封她为皇贵妃,那到时候的排场自然要更大一些。 可是这银子从哪里来?户部最近天天哭穷,潞王府建造都不可能再抠出一两银子来,自己内帑都补贴了不少,再加上前两年潞王大婚自己也出了不少银子,本身这些事就让郑贵妃不快了,现在爱妃生子和晋封那么大的事情,自己若是不拿出银子风风光光办了,怎么交代的过去? 皇帝也是人,皇帝也要钱啊! 如今正瞌睡呢,就送来了一个枕头,顿时,万历看赵松庭就顺眼多了,心中过了一遍后,才道:“赵爱卿请起,既然案子当地的县官已经判过了,那事情就算结了吧。只是训诫家人、严加管教,本就是你这个当官的责任,百姓都需要你们教化,怎么轮到自己的家人就不舍得严厉了?” 赵松庭知道自己这关是过了,赶忙顺坡下驴:“多谢皇上宽宏大量!微臣以后自当更加严厉管教家人,段不会再惹出事端!” 万历急着想知道里面具体多少银两,又说了几句,就让小太监将赵松庭给送走了。 赵松庭一直等到出了宫门,上了马车,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倒在了马车车壁上,狠狠灌了几杯茶下肚,才压下了狂跳的心。 好险,真的好险! 小皇帝没有自己以为的好糊弄,原本他还存着自己将事情说清楚了之后,万历能觉得潞王也有错处,就放自己一马,没想到看当时万历的态度,是真的记恨上了自家,如果不是自己后来连忙将十万两银子拿出来,葛郎中估计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哦,说到这位仁兄,如今被贬谪到苦寒之地,这辈子没希望翻身了。 赵松庭原本以为靠自己的官场智慧说不定也可以搏一搏,到底是十万两银子啊!赵氏一族一半的身家,说给就给了,哪里舍得?可是最后还是不得不佩服秦修文的判断,皇帝是真的需要银子,也是真的因为银子放了他们家一马! 万历皇帝从小长于深宫之中,其实以前他不是一个贪财的性子,对他而言最好的东西都唾手可得,金山银海放在他面前,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 尤其是在张居正颁布“一条鞭法”等改革措施后,各地税银连年增加,万历九年时期,全大明的土地全部重新丈量了一遍,多出来300多万顷的土地!而全国丈量出来的土地面积实际上也才713万顷! 这是多么可怕的数字,也可知当时张居正改革动了多少人的奶酪,多少人恨不得生啖其肉!也难怪他死后还被人整治,后人家眷抄家流放不说,就连他自己都差点惨遭开棺鞭尸,都难解这些人的心头之恨! 这三百多万顷多出来的土地,从那些官员、富商大贾、乡间豪强身上硬生生挖出一块肉,交到了国库中去,国库税银一度达到七百万两白银!要知道以前的国库常常是寅吃卯粮,别说结余了,不支借明年的银子就不错了。 可以说,万历皇帝从十岁登基,虽然在和其老师张居正在权力上有所斗争,但是比起之前的其他皇帝来讲确实没过过什么苦日子,谁让他摊上一个这么厉害的治世能臣呢? 在万历十年张居正死后,万历皇帝彻底自由了、亲政了!一朝手中大权在握,又有张居正给他创下的丰厚家底,本就是个不当家不知财米油盐贵,富贵锦绣堆里长出来的爷,那不是可劲霍霍? 张居正死后五个月,适逢潞王大婚,万历大笔一挥,命令户部到全国各地采办大婚所需的各种物品,司礼监给出的整张礼单长的吓人,其中光黄金就有三千八百六十九两,青红宝石八千七百块,各样珍珠八万五千余颗,珊瑚珠二万四千八百余颗。(注1) 更不用说宴席上的各种花费、赏赐,又是几十万两白银的开销,要知道当初万历自己大婚,也不过用了白银七万余两! 光潞王大婚就用了这么多钱,潞王选中就藩地之后,潞王府的建造就又拨出去六十七万两白银,等到了潞王就藩,他还得给亲弟弟准备上百万的安家银子! 除了潞王之外,自己的爱妃身上,万历更是舍得下血本,同时自己上面还有亲母李太后,还有其他子女,以及皇室宗族里的其他人,他自己的宫殿重建修整等等等等,方方面面、处处都要花钱!光是用在他们自家人身上的银子加起来都比给到全大明官员的俸禄还多! 算下来,这会是一笔十分可怕的数字! 张居正去了不过三年,万历已然觉得银子不够花了,颇有些捉襟见肘。至此之后,万历深刻明白了银子的重要性,一面大肆挥霍,一面又想尽各种办法敛财,只是这银子也不是一天之间就能冒出来的,折腾了半年也只是收效甚微,问户部杨尚书再要钱,那老匹夫除了哭穷,还会脖子一梗,直言到: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现如今,突然白得十万两银子,万历顿觉心中妥帖了很多,自己内帑中的银子再加上这十万两,应该能给他的爱妃办一个像样的宴席了! 其实万历自从潞王归来后,找了机会问过他一路上的情况,也早就知道了潞王和赵启鸣之事。 只不过当时潞王跟着葛钦差一路巡查,由李千户保护着,跑遍了许多地方,等葛钦差要回京了,才坠在后面一起回来了。 一回来之后,就被李太后关了禁闭,不仅仅是潞王,就连万历也被李太后斥责了一顿,兄弟两个真正见到面,也就是最近。 当时万历听到此处,就想要暗地里找个由头惩治一番赵家人,但是潞王却不以为意,还说赵家人已经被那秦知县整治过了,不足为虑。 反而潞王此次出去了一遭,见了不少人间疾苦,还自己主动说缩减一些自己就藩时候的开销,让他这个当哥哥的心里熨帖不少。 不过潞王在叙述自己的所见所闻之时,几次提到了那位秦知县,还异想天开想要让他将此人调任中枢,做个天子近臣,说此人能力非凡,一定会是个治世能臣云云,却被万历一口否定了。 不过一个小小七品官,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给些赏赐也就罢了,突兀地调任中枢?国之大事,万历拎得清,可不是过家家那么简单。他弟弟从小无忧无虑长大,没有那么深的想法,他却不能跟着一起胡闹。 当时潞王的提议被拒之后,还有些闷闷不乐的,现如今万历拿了赵家的银子放他们一条生路,没有再帮他弟弟继续敲打一番赵家,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似乎那位知县姓秦?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卫辉府的钱通判马上三年任期到了,要么小小给他升个官?算是对潞王的一个补偿,了了他的心愿。 万历坐着轿撵往后宫行去,心里暗自琢磨着。 嗯,到时候让陈公公先去查一查往年的甲历。 秦修文不知道自己或许将要在阴差阳错之下实现人生中的第一次升官,他现在正将心力都花在了“招商引资”上面。 前两日,周邦彦将一纸批文下放后,整个卫辉府再次陷入了一片沸腾之中! 重修码头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将码头修的如此之大?从卫辉府原处码头一直扩建到新乡县老码头处?两处并作一处? 大一点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修建码头沿岸的仓库?好吧,仓库可以放放货物,算说的通,但同时还要修建食肆、酒肆、客栈,这又是什么鬼?知道的是要修建码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建个什么小城镇,吃穿用度都能在这里找到,干脆将城里的“百花楼”也挪过去算了! 就算平日里卫河来来往往的客船商船不少,可是大家都是来去匆匆的,谁会在这里停留多少时间?建好了,有人来吗? 好,这些就算是周知府喝大了,一拍脑门想出来的计划,可是为什么负责这个事情的不是卫辉府的官员,而是要让秦修文这个新乡县的知县去全权负责? 就秦修文上次惹出来的事情,大家还没长记性吗?这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施员外,您也来了?”许富商有些意外地招呼道。 施员外往县衙走的脚步一顿,闻言往后看去,发现是卫辉府最大的富商许老爷,有些苦笑地将手里的帖子扬了扬:“没办法啊,我也收到了帖子,不来不行啊!” 秦修文一举成名,如今在整个卫辉府都是让人敬畏的存在。 许老爷“哈哈”一笑,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了,但是精神头比小伙子还足,听说前一阵子还又纳了一房小妾,神色爽朗道:“秦大人邀我们过来可是好事,说不定又有发财的事情要找我们哩!” 在上次的粮价纷争中,许老爷出手快准狠,凭着自己多年的市场经验,以及强大的自制力,居然在里面大赚了一笔,后来等知道这里面全是秦大人的手笔后,顿时对此人推崇有加,说他若是当商人,必定能做到大明第一商! 所以这次收到了秦修文的请帖,别人或许还是不情不愿的过来,但是他却是屁颠屁颠的,从拿到请帖后就开始准备给秦修文的见面礼,自己也好好捯饬了一番,才赶往新乡县的县衙。 因为许老爷由衷的相信,这位秦大人是他的财神爷,这次又要给他来送钱的! 不一会儿,许多马车都来到了新乡县县衙门口,里面下来的都是卫辉府各地的乡绅富户,个个身价不菲。 只是大部分人都是满面愁容,只有少数几个和许老爷一样,兴致勃勃,准备听一听那位神奇的秦大人要和他们说什么。 甚至他们还有些期待,到底他说了什么,自己才会那么傻,会往那个看似离谱的码头修建方案里砸银子。 毕竟这个可是码头,建好了还是官家的,赚钱亏钱的,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甚至大部分人还心中焦虑不已,以为秦修文这厮又要想着什么鬼主意来掏空他们的口袋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却不知道,等过了一会儿,自己会为刚刚的想法自打嘴巴! 第 36 章 秦修文早早就让杂役将县衙旁边的一间空置屋舍给收拾了出来, 特意做了一张长方形大长桌,两边都摆上圈椅,但是由于此地空间有限, 今天邀请的人又比较多,还有些人就安排在了大长桌外围, 每人一把座椅一个小几,对应的座位前还有每个人的名字, 等到众人一进来,就明白了自己该坐在哪里。 此刻秦修文还未到场, 众人是被皂吏引进此地的,甫一进屋, 有些人就看出来了苗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虽然今天来的这些人其实大部分都互相认识,有些甚至能称上一句“至交好友”, 可是一看这座位次序, 某些人的脸上就变了颜色。 这间屋子的布置有些怪异, 此前和官员们议事,大部分时候都是当官的坐着, 他们站着, 有时候碰上官员心情好或者为人比较随和的, 才会有在下首坐着的机会。可是现如今, 这张长桌的最前方单独的位置上,赫然写着“秦知县”三个字, 众人便也明白, 今日议事,秦大人是给足了面子,愿意和他们同席而坐。 再围绕着最前方的位置一水往下排, 很快大家都琢磨出意思了,整个卫辉最有钱有势的排前面,越是势微的越往后坐,等到大长桌两边坐不下了,还有长桌外围处的座位可以坐。 有些人是大家所有人公认的卫辉有头有脸的大佬,往前坐大部分人都没什么意见,可是有些人明明和自己差不了太多,凭什么他能坐长桌旁,自己却要坐到外围? 人难免有攀比之心,对于和自己距离差太远的尚且还服气一些,对于和自己差不多的,那就忍不住要处处比较一番,本身在生意场上就是竞争对手,大家王不见王,如今到了和知县大人议事的时候,自己还被比了下去,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说那知县秦大人并不知晓自己的实力?那自己等一会儿,说不得得展现一二了,别管那秦知县是说的多离谱,总之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正事还没开始商议,有人就因为座位的次序问题心里暗暗在较劲了。 秦修文尚未到,众人也不敢落座,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等到有衙役高声唱道:“秦大人到——” 便见到秦修文穿一身青色官袍,头戴双翅乌纱帽,走了进来。 在场许多人还没见过秦修文,等到行完礼,一抬头,都有些愣在那里了。 都知道这位秦大人是个年纪轻的县官,可是谁也没想到,看着竟是这般年轻,再加上看上去风神俊秀、薄唇边上带着一抹轻笑,身上虽然有几分疏离之色,但也掩盖不住他浑身的气度,若是在一般宴席上遇到,谁会不赞一句浊世佳公子!家中有适龄女儿的,说不定都会起招他为乘龙快婿的想法。 岂能料到,搅浑了整个卫辉、怀庆、彰德三地粮价,逼得李明义不得不投缳自尽、现如今都能获得卫辉知府支持,出手如此狠辣无情的,是眼前这个人?! 实在是太对不上号了! 在大家的想象中,那秦知县不说青面獠牙吧,那也至少满脸写着鸷狠狼戾,长得凶狠可怕才是,哪里应该是这副样子的? 直到此刻,大家才恍然有些明白,那些戏文里说的“玉面阎罗”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秦修文也不管这些人的吃惊,摆了摆手:“大家请按照名字落座吧!”说完,自己当先一步,先在最前头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众人闻言,互相看了一眼后,也默默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等到坐下来后,大家又发现,其实这位秦大人还是挺贴心的,不一会儿几个衙役拿着托盘进来,一人奉上一盏茶,虽然说只是一盏茶,但是以往哪里有官员会给他们这些商贾奉茶的? 几个员外是本身就有虚职在身,家中有人入朝为官,自己也捐了点银子弄了个官身,还能得几分礼遇,剩下的都是卫辉的大商人,虽然家中也是仆妇成群、穿金戴银,但是到了外头,始终是“士农工商”最末等。别的也就罢了,在那些当官的人面前,他们是只能点头哈腰、将自尊踩在地里的,送了大笔银子还要受人怠慢和白眼,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一个座位,一杯茶,就让在座的许多人慢慢放下了心防。 秦修文环顾四周,见果然还有几张位置是空缺的,也没在意,知道就算如今自己在外头的名声已经很响,但是总有不买账的,于是就直接进入了正题:“今日请大家前来,是来商量卫辉府重修码头一事。本官和周知府商议之后,准备将码头附近的地免费租给诸位。” 此言一出,如同一滴水溅进了滚烫的热油中,所有人都忍不住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如果是在外面的话,可能都会去看看天上的太阳,今天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这世道,只听说官府盘剥他们的,还真没从官府口中听说过“免费”二字!这是天上掉馅饼了吗? 见众人按耐不住想提问,秦修文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大家忍住了到嘴边的疑问,继续听秦修文讲下去。 “租期是十年,十年一到,官府有权收回土地。” 十年!天呐!白得十年的土地!!原本以为能免费个三年五载就不错了,结果一出手就是十年,还不要自己出一文钱???真有这种好事?!!秦修文越说,大家越觉得像是仙人跳,反而冷静了下来,谁都不出声了。 果然,接下来秦修文的一席话,就像一盆凉水,浇灭了大家火热的心。 “虽然是免费的,但是官府也不会随便来一个人就租给他,对待能拿免费十年免租权的人,官府有以下几条考核标准。” “第一,必须先缴纳一定数额的保证金,保证自己将在官府规定的时间内动工修建指定的建筑物,若是延期动工,不按规定修建,则扣押保证金,官府有权将相应土地另外租给别人。” “第二,所修建筑,必须是官府指定的建筑物类型,例如此块地皮是修建食肆的,就只能修建相关吃食种类的建筑物,不得违建,若发现违建者,官府在验收评估后,有权扣押保证金,责令其将地皮复原后再租给其他人。” “第三,所修建筑,外表必须是官府指定统一风格,内饰可由你们自行装饰,内部经营不得挂羊头卖狗肉,如若修建的是酒肆就必须卖酒,不可做其他营生,除非上报之后得官府应允,否则若有发现者,处罚如上条。” “第四,保证金的数额根据地皮大小计算得出,保证金将在新码头运营一年后分三批返还,返还期限从第一批起始至最后一批返还完,不会超过一年半的时间,也就是说基本上最少每半年返还三成。” 秦修文这些条例说完,大家的热情也就少了一半,虽然说是免费,但是在场的谁不是人精,这这么多的条条框框,什么都要听官家的,他们到时候能赚几个钱?况且这是官家的地盘,他们还只是免费租的地,偷税漏税估计没啥希望了,赚了点还好说,亏了不都是自家的? 还不如直接将地皮买下,自己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呢!就是亏了银子,至少地是自己的,到时候转手一卖,说不得还能贴补点亏损。 这里坐的,都是一家的当家人,能把家当的不错的,是没有那糊涂蛋的,亏本的生意,除非是后面有更大的利益等着他们,否则刀架在脖子上,那也做不得。 秦修文也不管他们在想什么,拍了拍手掌,叫等在外面的人进来。 然后大家便看到季方和带着两个衙役板抗着一块大木板进来了。 两个衙役在前面安装好大木板,季方和将一叠纸张夹在大木板上,然后又掏出一根细细的木棍,对着众人道:“诸位,刚刚秦大人和大家说了一下码头附近的地皮简况,总体的招商情况,现在请允许在下和大家详细说一下卫辉府关于重修码头和仓库的计划。” 说完之后,他稍微侧了侧身,让大家能看清楚自己身边的这张大木板上的纸张。 纸张也很大,上面的画的图也简单,大家一目了然,这是他们目前的卫辉府码头。 “大家看一下,这是卫辉现码头,目前每日在这个码头停靠的船只平均下来有三百余艘,其中一百余艘是客船,在卫辉码头进行补给或者直接在卫辉下船后从陆路再通往其他地方。另外两百艘左右是货船,基本上八成以上只是在此转运,剩下的两成会在码头卸下货物,再走陆路,基本上只有将货物卖到卫辉或者是附近府县的才会再此卸货。每日码头卸货力夫需要五百余人,来往客流量两千余人。” 很多人都扭头去看许老爷,便见许老爷乐呵呵地点了点头。 许老爷是卫辉码头最大的货船商人,卫河上好多行驶的船只都是他们许家的,包括在座的很多人也都在许老爷那边走过货,每日在码头和各种货船打交道的人,就算没有仔细去统计,但是粗略数目还是估计的出来的,那季师爷说的数目是做过功课的,绝对没有糊弄人。 许老爷都点头了,众人便知这是实情,就继续默默听下去。 季方和收到秦修文的眼神示意,将第一张纸翻了过去,里面再次展示了第二张纸,这张纸上是一个全新的码头图,上书“卫辉新码头示范图”,原本老码头也没看出什么不对,但是新码头图一出来,前面那张图纸就被秒成了渣渣! 实在是,新码头看着,太大气磅礴了! 码头纵深数十丈,长约数百丈,分为好几个停泊区域,给大小船只、客船、货船都分了指定停泊点,而不是以前乱哄哄的一处;堆货区、上岸口、附近的仓库星罗棋布,就连仓库也分很多区域,有吃食干货、有水产生鲜、有布匹绸缎、有瓷器纸张,各种不同的区域都标注了出来,甚至有靠近前方眼力好的,还发现这些仓库的建造标准还不一样,每一处区域的仓库建设都按照将要存放的货物标准来建,绝不是以前那种就是一个仓房,把东西往里一放就好了,不在意里面是否干燥、是否可以存放活物、是否有异味等问题。 要知道很多人宁愿不下船休息,守着货物,等到船只补给好之后就马上赶往目的地,不是不想在此地售卖,或者辐射其他府城,而是没有恰当的存放点! 若是普通产品也就算了,那些绫罗绸缎、珍贵的玉器瓷器,甚至一些沉香木材、胭脂水粉,上好的笔墨纸砚,谁敢随便往一个库房里一放?若是上家放的东西是咸鱼干货,你将上好的绫罗绸缎往里面放上几天,沾了味道,还怎么往外卖?那还只是味道,若是仓房修建不善,淋了雨、进了水,毁了布匹,那就真的亏个血本无归了! 如果这些仓库真有图上说的那么好,谁不想往里放? 稍微将心比心的想一想,若是他们到了外地码头处,有这种仓房,我少量的放点货进去,付点租子,尝试着直接在当地卖卖行不行?或者把此处当作一个中转站,然后再销往一些繁华的内陆城镇,这不是又一条财路? 又省时又省力,这钱难道还有人嫌多的吗? 不少心思敏锐之人,已经是眯起了眼,从刚刚的随意听听,突然坐直了身体,恨不得催促季方和讲下去。 秦修文悠哉哉地品一口茶,又将茶盏放下,心中回味了一下,嗯,应该是雨前龙井,明前珍品、雨前上品,招待他们也算不错了。自己的俸禄里面除了银子,也会有一些吃穿用度的东西一并发下,也算是当官的一大福利了。 季方和见众人目光火热,原本还担心自家大人所谓的招商会是对牛弹琴,没想到才刚讲了两张纸效果就来了,顿时有些得意地挺了挺胸堂,声音又加高了一度,保管坐在角落里的几个人也听的清清楚楚。 “这次的卫辉码头重修,大人们决定扩建的新码头比之前老码头要大几十倍,根据我们的预估,新码头每日停靠船只在第一年就可以达到上千艘,来往客流每日至少两万余众,且第二年的数量应该是能翻番。” 说完之后,季方和又将纸张翻到了第三页,这页上面就更加简单粗暴了,就几条柱子,用红蓝不同颜色涂了,红色标注是新码头,蓝色标注是老码头,分别从客流数量、船只数量、货运数量三个维度进行了对比。 这帮子古人虽然没有见过柱状图,但是这玩意简单明了,就是再傻的人也看的明白,两两相比,蓝色矮的只剩下了一点点! 这张图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季方和翻到了最后一张图纸,那张图纸上画着几块用朱砂笔圈出来的地方,众人定睛一瞧,再想起来刚刚秦知县说的话,顿时就明白了,这就是刚刚秦大人说的,要租给他们的地。 季方和将细木棍点到了一处红圈上:“这里是最靠近码头核心位置的地皮,拢共30亩地,十年租金全免,保证金两万两。” “什么?!要两万两!”坐在前面的吴富商直接激动地站了起来,对着季方和就是一顿输出:“城外最好的良田不过八两银子一亩,三十亩地押金居然要两万两?!没听说过,从没听说过这么离谱的价格!” 季方和用小棍子“啪”地一下甩了一下板子,让吴富商惊了一下,底下原本在窃窃私语的人也静了下来,只听季方和冷笑道:“第一,我现在说的是免费租给你们,不是卖给你们。第二,这是保证金,新码头建成一年后,就能分批次拿到这部分保证金,一文都不会少你们!” 然后季方和又气势十足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无人再跳出来指着他大喊大叫,才面无表情地继续道:“这第三,我没有强迫任何人来租地,愿意来的就来,不愿意来的就不来,我们官府从不强求!拿什么良田和我这片地去比,有意思吗?那再好的良田算死了一年出息才多少石米粮?我这片地是最靠近码头的核心地段,往后说一句客似云来都是谦虚的,打个大家最容易懂的比方,在京城内城最繁华的地段买一处两进的小院子要多少银子?买一处铺子又要多少银子?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还真有人在京城皇城脚下也有宅子和铺子,那地方别说用银子去买了,没门路的人,就是你出个十倍价格,人家还不一定卖你! 虽说将码头中心地段和皇城脚下比还是夸张了,但是那季师爷说的没错,良田种地用的,而这块地是做买卖用的,没有任何可比性。 秦修文满意地冲季方和悄悄点了点头,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稍微培训了一下季方和今日要讲的内容,他能临场发挥的这么好!看来季方和之前的毛躁和偶尔的短视还是因为见的少了,多锻炼锻炼,总能培养出来。 突然,许富商和赵松岩同时站了起来,指着那块地道:“这块地,我要了!!” 两人异口同声,正好又站在长桌两边,等说完之后,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都有了势在必得的神色,便听许富商道:“我保证金出两万三千两!” 赵松岩也不甘落后,直接道:“我出两万五千两!” “三万两!”许富商气沉丹田,吼出来的数字让众人再次惊了一惊! 就算这个保证金会还,但是等重新拿到手也要差不多两年后了,这银子是等于白白借给官府两年,如果用在自己其他的生意上,甚至拆借给其他人,所获之利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官府开出两万两银子的保证金,结果许富商自己抬到了三万两,到底那两人是和秦知县串通好来抬轿子的,还是他们两个真的认为这里面能获之利巨大,忍不住要下手? 其他人还在观望,赵松岩和许富商却要差点吵起来了,还是秦修文站了起来,劝住了两人:“两位少安毋躁,且听完季师爷所言,这保证金数额是不变的,但是不是谁的保证金我们县衙都收的。” 秦修文此言一出,全场又是一静,什么意思?这保证金还不是他们给了就行的? 只听季方和继续道:“此处地块在新码头西区五里处,占地三十五亩,保证金需一万七千两;此处地块在新码头南面,占地二十三亩,保证金一万一千两;此处在……..” 季方和一处处位置一一说明大小,所需要的保证金数额,以及此处地块要修建的建筑物主体是什么,可用来进行的买卖是什么,同时皂吏们还给每人都分发了一页纸,将缩小版的地块图分发到了每个人手上,让所有人都更好的看清楚自己所感兴趣的地在哪里,能作什么用途,周边是什么。 等到这些全部讲清楚了,季方和才笑眯眯地扔下了最后的重磅炸弹:“保证金数额是一定的,不接受议价,同时想要开发某处地块的各位,还请给到衙门一份申请书。” “什么书?” “好像是说申请书??”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弄?” “不知道啊,你别出声了,接着往下听!” 刚刚还有人被季方和嘲了,此刻没人敢跳出来找茬,很快便听季方和的声音传入耳中:“申请书就是阐明您为什么要租赁这块地块,在租赁期间除了听官府调派,自己能做些什么,是否能保证自己手下经营的买卖能做过别人,有什么优势?拿到地之后会如何规划?具体细则,等会儿有兴趣写申请书者,可以到洪书吏那边免费领取一份申请书纲要。” “只有通过了的申请书,县衙才会收取他的保证金,并且给予土地租赁权,同时他也要保证,自己未来的具体实施情况要依照申请书来,否则要接受保证金扣押以及收回土地使用权的惩罚,还请大家三思而行!” 季方和说完后便朝众人行了一礼,然后站定在秦修文身后,等待秦修文的最后发言。 “诸位,今日大家赏脸到此,本官就说一句话,能够在县衙手中拿到租地,绝对是你们之幸!申请书募集只有三天时间,还请诸位尽快做好决定。” 说完之后,秦修文再不逗留,带着季方和一起离开了,这间屋子里只剩下一众富商乡绅,以及几个杂役继续给他们续茶倒水。 等到秦修文一离开,整间屋子都炸开了锅! 第 37 章 “你们说说看, 刚刚秦大人说的那个申请书,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怎么,郑老爷, 你是真的有想法去弄那劳什子的申请书?” “当不当真,你莫管, 我就是想知道知道详细怎么了?你管得着吗?” “这个我也想搞搞清楚,刚刚说的好些东西我有些还没领会, 不是说有细则么?一会儿我就去洪书吏那边去领一份!” “这个不慌,你倒是给我说说, 你真的对这个东西感兴趣?” 此人这样一问,那个郑老爷脸色变了一下, 最后还是承认道:“是有点兴趣, 怎么了?” 那人闻言,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哈哈大笑了起来:“人家叫你一声郑老爷, 你还真把自己当爷了?你忘记自己当年是怎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我借银子, 好不容易将生意做起来了,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痛, 又开始轻狂了?” 郑老爷闻言脸色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 他平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问那吕行借了一千两银子! 郑老爷郑昌信和吕行其实早年还是好友, 吕行家中世代行商, 自己则是弃文从商,早些年科考了好几年, 止步童生, 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只能从小买卖做起,慢慢地积累家资, 心里琢磨着自己是科考无望了,不如攒下点金银,供自己以后的孩子科考,说不得还有几分希望。 吕行很有些对读书人的推崇,所以知道郑昌信曾经还考过童生试后,就引以为知己,在做生意方面很多地方都有提携过他,郑昌信自己也是感激吕行的。 可是谁知道,自己在一次生意中棋差一招,被人骗了个精光不说,还倒欠了人很多外债,当时郑昌求到吕行面前,借了一千两银子,才平了此事。 说是借,那也不是白借,按照市面上的利息等到自己一有了银子就连本带利全部还了过去,那些年四时节礼、吕家大小事情自己都没少送礼,原本两家是越走越近了,甚至都起过通家之好的念头。 可是谁也没想到,也许是郑昌信的霉运已经到头了,后来他居然就否极泰来了,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几年下来生意越做越大,慢慢地竟然超过了吕家,甚至在有些行业里两人还成了当地最大的竞争对手。 商场如战场,郑昌信是吃过亏上过当的人,如今也有一家老小要养、也有其他掌柜管事要负责,他可以给吕行机会,有些事情先摊在明面上去说,可是若是对方不听劝解,让了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之后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几次交锋下来,吕行都没讨到好,于是吕行到处说郑昌信忘恩负义、是个十足的小人,如今郑昌信在商场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每每听到这种话,一开始还打着哈哈,到后来难免不会脸黑。 其实郑昌信挺会做人的,当时他欠了银子之后也有些人愿意借银子给他,但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最信任的吕行,没想到竟然因为这个缘故,两个好友最后越走越远,不说是反目成仇,但是到了如今必定是见面要么当作没看见,要么就要被吕行嘲上几句,搞得他心里很窝火。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郑昌信也不打算再让步了,闻言呛道:“我是有这个打算租地怎么了?秦大人请我过来,给我下了帖子,就是说明我是在官府考虑范围之内的人选,我听着此事大有可为,怎么就不能去要申请细则去申请了?” 吕行笑了:“郑昌信啊郑昌信,你何时见过天上能掉馅饼的?你做买卖也要近二十年了吧?还如此天真吗?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个只是官府目前的规划,租了这个地后,保证金之类的咱们先不说,人家可没说建房施工的银子也给我们吧?这部分的银子总要自己先出不?听秦大人的意思,这银子不仅仅得自己出,就是建筑的风格还要统一,什么都要听官府调配,不是你想敷衍了事就能行的,到时候投入了大笔银子,东西卖不出去怎么整?大家这点考虑过没有?” 吕行此话一出,让不少人都纷纷点头,心里其实是很赞同的。 其实吕行说的已经是保守了,还有更大的担心因为在此地,就没有宣诸于口,他原本还想说,官府是什么作风?说了保证金会归还就真的会归还吗? 进了官府口袋的银子,还要的回来?他吕行没听说过。 到时候今年拖明年,明年拖后年,拖都能拖死你!不像借给外面的人,谁要是敢不还,自己自然有的是手段整治,可是和官府对上,不要命了吗? 商人本就势弱,在官府面前犹是。 等银子进了官府的口袋,说是保证金,但是欠钱的才是大爷,想把这笔银子要回来,就够人喝一壶的,再考虑到刚刚所谓的新码头的发展规划,谁知道是不是那秦修文在画大饼? 那人凶名在外,又不是没听说过此人的手段,今天在座的,难道就没有被他坑过的? 吕行的未尽之言没有说彻底,但是大家都品出了其中的意思,顿时刚刚还有几个心思浮动的,就压下了那点子想法,不准备再去参与什么申请了。 “吕掌柜说的是,我也这么认为,银子是赚不尽的,听刚刚秦大人所言,这个工程十分浩大,我们小本买卖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精力呢!到时候这申请书什么的,还是让给诸位吧,我就不奉陪了。” 家中做酒楼生意的万掌柜拱了拱手,直接就转身离开了,可是刚刚走了没几步路,就悄悄转了个身,到了侧边洪书吏办公的地方,偷偷领了一份申请书细则就忙不迭跑了。 原来那万掌柜早就被秦修文说的心潮澎湃,打定主意要在新码头处将酒楼建成,都是现成的生意和手段,只要那里真的和秦大人说的那样每日有如此多的人流,就不信这样的生意还能亏本。 就是到时候要不回那保证金,都划算啊! 但是这人生性狡诈,故意放出那样的话,让人以为自己不参与了后动摇其他人的心,毕竟里面还有好几个自己的死对头呢!能动摇一个就是一个,到时候自己才能中选不是? 屋子里的人尚不知道万掌柜的两面三刀,但是此刻已经是吵翻了天,有觉得新码头那边的生意可以做的,看好的,也有不看好反对的,大家说的是唾沫横飞,至于是真心看好还是不看好,那就是只有自己心里明白了。 县衙里的杂役也没赶人,反而殷勤地继续添茶倒水,大家喝了一杯又一杯,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什么品茶了,都是在牛饮,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秦大人要让人给他们奉茶了——确实是需要啊! 一直到吵了近一个时辰,嘴唇都发白了,众人找到了同自己观点一致的人一起,散了开来继续去其他地方深入交流了,有些人直接当场就领了申请书细则,有些人则是又到了下午才派人偷摸来领,各种情况,不一而足。 一直到这些人都散了,衙役齐大才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将所见所闻都一一和秦修文道来。 秦修文听罢,心下忍不住摇头:利益动人心,古往今来如是,如今说的那般义愤填膺的人,到时候等到自己手里收到的申请书看过后,就见分晓了。 一开始,孙主簿还担心秦修文的手段不奏效,毕竟这个保证金的数额太大了,就是将现在的地价提升个十倍,都不值那点钱,而且官府提出的各项条件又如此苛刻,还要写那申请书,看的中的才能中选,就算大人手段通天,他也有信心那个新码头真的会如大人说的那般,可是这些商贾有什么眼光?能看出其中不凡之处? 孙主簿觉得自己跟随秦修文这么久,才明白秦大人的所思所想非常人所及,所以才对他各项决议举双手赞成,但那些商贾富绅,刚刚才被秦大人坑了一把,能这么听话被大人所用? 而且,大人只给了三天时间,这世间也太仓促了一点。 第一日,孙主簿只收到了两封申请书,一封是那许富商的,一封是郑昌信的。 孙主簿叹了一口气,在登记册上写了寥寥几笔就登记完了。 此刻大家对申请书还不熟悉怎么写,那两人的申请人也很直白,就写了自己看中哪块地,准备做什么生意,保证金能几日之内到位,自己之前从事的是什么生意,有什么人脉优势,以后大方向都听官府安排云云。 再想吹出个花来,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满打满算,两封申请书加起来就六页纸,捏在手里薄薄一层。 第二天,孙主簿又收到了四封申请书,心里安慰了不少:挺好的了,现在一共有六封申请书了,也不算大人白忙这一场,总算有点效果。 孙主簿自己都想好了,等明天看下来,那些不愿意写申请书的,自己大不了帮着大人挨家挨户再去说和说和,说不定就有人能被说动呢? 孙主簿心里给自家大人捏了一把汗,谁知道第三天一早自己一到衙门,已经又有十几份申请书摆在桌案上了! 孙主簿不敢置信地跑了过去,反反复复翻了几遍,才向旁边的小吏确认道:“这些都是那些富商们今天送来的?” 小吏也兴奋地点头确认:“回禀孙主簿,今儿个衙门门一开,这些人就等在了外头,您还没来,小的就先把这些都收了进来,和他们说了等待五日后出了结果再通知他们。” 孙主簿原本提着的心大大的落地了,这加起来也有二十二份申请书了,虽然里面有好几个人是看上了同一块地了,但是只要有意向,就能调剂调剂么! 此次一共就圈出来十二块地,保证金折银二十五万两,这银子可不是乱出的价格,秦大人和他们解释过,这银子是用来修建新码头的启动银两。 “启动银两”这个词,孙主簿第一次听闻,但是稍稍想一想,就觉得用的很妙! 他掌管一县钱粮,最是明白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可不是只有银子到位了,才能将各种事物“启动”么? 当时秦大人和周知府签下“军令状”的时候,他也在一旁看着,周知府面上笑呵呵,支持了大人,可是实际上将所有风险和责任都一股脑地甩给了自家大人,若不是自己实在官微言轻,都忍不住想劝住秦大人,不要签那“军令状”了! 别人只看大人如何风光,就连一府的长官都站在大人身后,为他保驾护航,可谁知道,若是事情成了,大功劳都是周知府的,若是事情不成,那什么保证金都得大人一个人来承担! 甚至,原本大人还写了一份折子,想要府衙那边上报给朝廷,拨一些银子下来,也被周知府压了下来,一直到现在,都毫无声息。 所有的一切,全部靠秦大人自己,周知府功劳想占,却一点付出都不想有啊! 如今第一步总算是旗开得胜,看到了一点光明之处,孙主簿心中一连日的憋闷之感挥散些许。 喜气洋洋地打开这些申请书,正准备将所有的申请书一一登记上册子,突然门外又传来另外一个小吏的声音:“哎,哎,哎!不行啊!真不行啊!你们已经错过时间了,还请回吧!” 孙主簿推开门走了出去,见外面站了几个富商打扮的人,当头一个他认识,正是新乡县马家的主事人,马掌柜,专门做粮食生意的,听说在上次的粮价风波中,不仅仅没有赚到银子,还亏了不少,气的是捶胸顿足。 人心不足蛇吞象,马掌柜手里握着在卫辉的不少粮食铺子,又有各处粮商的进货渠道,只要稍微做事保守点,不要那么贪,就能赚不少银子,可是谁知道他后来进了太多的货,想要狠狠捞一笔,最后,那些粮食到现在有些还压在仓库里呢! 这次秦修文一共邀请了卫辉府大大小小富商共计六十三人,但是实际到场的只有五十一人,还有十二人没有到场,其中就有新乡县的马掌柜。 马掌柜不是其中最为豪富的,但是确实是和孙主簿关系最好之人,毕竟两人同在新乡县,一人掌管一县钱粮,一人是专门做粮食生意的,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几分面子情在。 更甚之,当时孙主簿就怕马掌柜因为之前粮价风波的事情心有芥蒂,不愿意来,还亲自去请了一番。 结果当时那位仁兄怎么说的?哦,好像是说,“但凡你们秦大人下的帖子,那是万万不敢去的!没下帖子都让人脱一层皮了,下了帖子去了还不是要把我这把老骨头都给吞了?” 然后便“砰”地一声,将大门给关上了,碰了他一鼻子灰不说,还差点被指着鼻子骂自己和秦大人是一丘之貉,没有率先给他通风报信! 孙主簿一方面是感觉自己冤枉,当时大人还没那么信任他,从始至终就季师爷一个人跟着办所有的事情,而且后来据季师爷说,他当时也是大人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并不知道事情全貌;另外一则,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他知道了,他要是敢通风报信,那么事情一旦泄露,第一个死的是秦大人,第二个死的就是跟着他的一帮人,他,季师爷,汪县丞,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跑! 当时孙主簿就在肚子里想:你马掌柜和我是什么关系?有必要为了你口袋里的几两银子,把自己的命搭上去吗? 所以被马掌柜拒之门外后,孙主簿的脸也拉下来了,泥人都有三分火气,何况孙主簿原本也就是看着温和好脾气,其实内里是十分固执坚定的一个人。 马掌柜如此不客气,孙主簿也是气的拂袖而去,后面再没理会过他。 没想到今天倒是露面了。 “孙主簿,咱两多少年的关系了,有必要还拦着吗?我今儿个也没别的事情,就是三日前不是有事给耽搁了,没赶上秦大人的“招商会”。但是事情我也听别人说了,想着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怎么着,也不该不给秦大人面子嘛!孙主簿,您看这样成吗,我这边也写了一份申请书,您帮我登记上吧!” 马掌柜是打前锋的,别人知道他和孙主簿有几分情谊在推他先说话,其他人是其他县赶过来的,一听到马掌柜这样说了,还不赶紧跟着一起打蛇上棍:“就是啊,孙主簿!我们本来也都在名单里面,只是那天恰好有事走不开才没来“招商会”,现在我们已经都把申请书写好了,您帮我们交上去,这也算合规矩吧?” “对对!我也写好了,麻烦孙主簿帮我们收一下吧!” 五六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要将手里的申请书往孙主簿手里塞。 这些人原本没把这次“招商会”当回事,但是大家总有好奇之心,虽然人没去,但是还是从各种渠道知道了此次“招商会”的内容,还拿到了申请书细则以及当时所发的那些图纸。 这一看一听之下不得了,有些没去的人还是不感兴趣、无动于衷,可是有些人脑筋就活泛起来了。 官府要建这么大的工程,只要建成了,就没有不赚钱的道理!自古以来,所有的地皮贵贱,不都是看位置吗?只要是位置够好,那就是一坨屎也能卖出天价来! 而不确定能不能建成,保证金会不会被扣押,那也没事啊!自己一个人承担不了那么多风险,多募集几个人不就行了?你也出点钱我也出点钱,大家一起把这个生意给做起来,到时候若是亏了亏不了几个钱,若是成了,那可能就是这辈子再难寻到的机遇啊! 马掌柜本身就是好赌之人,就是因为喜欢赌,才敢在粮价风波里面囤了这么多的粮食,也是因为喜欢赌,让他觉得这一次,他一定能够在里面赚到大钱! 马掌柜其实不缺乏眼光和战略,这次可不像之前秦修文隐在幕后操作,将大家玩的团团转,这次他可是站在太阳光底下,把这件事摊开了说的,是担保上自己的官声的! 他就不信,秦修文能那么狠,拼着自己的官声不要,就为了整治他们几个富商?所以等到马掌柜听完一切后,瞬间就把之前的那点子计较给抛之脑后了,就想着如何在这新码头修建里面分一杯羹。 孙主簿有些为难,从本心来讲,他是不想接这些申请书的,当时这些人的傲慢他还记在心里,才不过短短三日就变了脸,他们不要脸,自己还没那么大度量呢! 但是若是不接,会不会影响大人的事情?若是这些人里有能让大人得用的上的呢?那因为自己一时之气愤,坏了大人的大事,就不值当了! 罢了罢了,和这帮子小人计较什么,虽然目前有了二十二份申请书了,但是也不多不是吗?就把这几人的接了,到时候成与不成,让大人自己决定就是了,也算是多一点选择吧。 孙主簿正准备捏着鼻子接下来他们手里的申请书,却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清冷之声:“诸位还是收回这些申请书吧!” 大家纷纷往后看去,便见秦修文从外间徐步走来,不一会儿就站到了孙主簿身边。 孙主簿微微侧开半个身子,让出了位置。 那些人给秦修文行礼后还想再辩驳几句,却听秦修文又道:“当日既没有参与“招商会”,便算作是自动弃权了,此刻再提交申请书,若是衙门接收了,那是对已经参会者的不尊重,诸位还请回吧。” 马掌柜被秦修文几句话说的脸红脖子粗,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秦大人这么不给面子!讲话也这般说一不二的!呵呵,若是等到后面没有那么多人来提交申请书,你们再求到我马爷爷头上,我定要你们好看! 马掌柜面上不敢表露,心里却在暗暗发狠,觉得这位秦知县一而再再而三地惹到了他,上次的事情还没来得及集结人给他点教训,今天自己过来已经是主动求和的意思了,没想到居然还给他拒绝了! 就在这时,齐大捧着一叠文稿,喜气洋洋地快步走了过来,对着秦修文和孙主簿高声道:“秦大人,孙主簿,外头又来了好几个管事的,将申请书送了过来,这里一共是十九份!” 也就是说,那天的招商会,除了少数几个人没有递交申请书,其余人都递交了! 第 38 章 马掌柜当即脸色都变了! 他是真没想到, 原来有这么多人想要去租新码头那边的地。 马掌柜只以为这世上就他一个明白人,可谁知道商人嗅上利益的敏锐大部分都是天生的,他能想到的事情, 到了别人那里也能想到,并不是只有他一人独具慧眼。 秦修文从小吏手中接过那一沓申请书, 又看了看天色道:“等到今日下衙前还没有送到的申请书,后面就不再收取了。” 见小吏应声退下了, 才又转向马掌柜等人,清隽的脸上只剩冷意:“诸位已经见了, 县衙做事都是过时不候,当初本官也是给诸位下了帖子的, 来与不来皆在尔等, 既然当初打定了主意不来,现如今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几个人被秦修文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说的, 脸色青了紫, 紫了白, 就连一向能言善道的马掌柜也只觉得脸疼。 当初自己收到帖子的时候,直接扔了出去, 还气不过踩了几脚, 狠狠发泄了一番心口的怨气。可谁知道风水轮流转的这么快, 不过三日自己又求到了秦修文面前! 求到他面前也就算了, 满以为自己稳操胜券,官府没道理不收自己的申请书, 毕竟他们官府现在可是求着他们租地拿保证金的, 孙主簿来请他时候的再三解释说和还言犹在耳,现在却态势掉了个个,人家根本不稀罕他们来不来了! 更加让人心里不安的是, 这么多人都抢着要去租地,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只有寥寥几人配合,那就说明新码头修建一事大有可为,而自己却没有赶上,到时候万一他们发了,自己要少赚多少银子啊! 面对县官,他们心中就算有怒有气却发不得,只能如同霜打了的茄子般,蔫头耷耳地出去了。 等到离了县衙门口远了,马掌柜突然站定,对着县衙的方向就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双手紧握成拳,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显然是被气狠了。 马掌柜的好友方掌柜是知道这人的气性的,见此安慰道:“马兄,何必如此呢?气大伤身啊!再说了,人家也说的没错,确实是给过我们机会了,只是我们当时不以为然罢了。错过了就错过了,人家是官我们是民,还能怎么着呢?” 马掌柜的一双小眼之中露出了些微的精光,咬牙切齿道:“还能怎么样?我呸!不就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么!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别说县令,知府大人也结交过,他秦修文算什么?既然他秦修文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马爷爷出手给他点教训!” 方掌柜闻言被唬了一跳,见四下无人,连忙将马掌柜拉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压低声音劝解:“马掌柜,咱们兄弟两个私下里说说气话也就是了,咱们经商的讲究和气生财,可千万不要和官府的对上!这次不行说不定还有下次机会,静待来日就是了,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马掌柜脸上的横肉挤着那双小眼,显得这双眼睛越加地小了,虽然小,但是里面露出的凶光却让人不敢直视:“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他秦修文已经两次惹了我了!原本上次就想找个机会给他点颜色瞧瞧,要不是为了那个新码头租地的事情,我何必等到今天?结果这人给脸不要脸,那我就也不和他客气了!让我姓马的打落牙齿和血吞?没这回事!” 方掌柜见这人不听劝,也只能低低叹息几声,拱手告辞。 这马掌柜是白道□□都有点能量的人物,他却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这种事还是少参合,听到就当没听到吧,至于马掌柜和秦县令之间到底谁更棋高一着,静静看着就是——说到底,秦修文也损害了他的利益,他并不站秦修文那一头。 若是马掌柜真能不声不响将秦修文弄下去,说不得他还得买两挂鞭炮庆祝庆祝。 马掌柜等人一走,孙主簿从秦修文手中接过申请书,粗粗翻阅了一下,在开心的同时也忍不住发愁:“大人,我看了一下,大部分人盯上的都是同一块地,还有好几块地没有人写申请。” “其实,刚刚那些人来递交申请书也没什么,下官做个丑人收了就是。” 对于秦修文对他的维护,孙主簿心里是熨帖的,但也就是因为秦修文的维护,让孙主簿更加想为秦修文多做一点事情来回报。这些申请书看着挺多挺热闹的,但是好几个人集中在了建吃食、酒肆还有百货买卖那几块地上,但还有一半的地块,都无人申请。 秦修文知道孙主簿的意思,却还是摇了摇头:“商人最是会讨价还价,修建新码头之事我一力促成,费了多少心力,又给他们争取了多少有利条件,你也是知道的。现在银子都要喂到他们嘴边了,还要和我们拿乔,也是该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说白了,还是没把秦修文放在眼里,若是换了周知府下帖子,你看看谁敢不应?谁敢不交申请书? 不管选的上选不上,不管这里面是亏是赚,周知府的面子不给,那是不想在卫辉混了。 秦修文之前从事金融工作,和多少商人企业家打交道?他从来不担心自己的地租不出去,因为所谓商人,就是见到利益之后就会一拥而上,一直到将利益蚕食殆尽为止。 马克思曾说过:当利润达到10%时,便有人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有人敢于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100%时,他们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而当利润达到300%时,甚至连上绞刑架都毫不畏惧。 这,就是所有商人的本性!天生逐利,无可指摘。 只要给他们尝到了甜头,秦修文就不信这帮人还不会唯自己马首是瞻?至于马掌柜之流,既然在一开始就将他的面子踩在脚下,他也不介意将这几人杀鸡儆猴! 只有如此,下次其他人再接到他下的帖子时,才知道珍惜,才会上道! 至于那些没有被人租掉的几块地,其实也在秦修文的意料之中,本身他就已经想好了下一步棋。 可以这样说,这次的土地开发秦修文就有夹带私货的,一共圈了十二块土地,其中五块是他最开始说的客栈、食肆、酒楼、百货买卖街等,都是大家耳熟能详、做惯了的生意,也在周邦彦等人的认知范围之内的。 但是剩下的七块土地,其实划到的面积更大一些,地价保证金也更便宜,所要求的行业建筑是纺织织造、粮食加工、布匹加工等工业化用地。 在秦修文看来,明代中后期的资本主义已然萌芽,却一直被官方以小农经济的生产方式所压制着,发挥不出实力,“士农工商”的思想深入人心,除了一些能左右朝廷决议、在某些领域举足轻重的大富商之外,其实大部分中下层的商人,就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职业。 卫辉有如此巨大的地理优势,完全不该是现如今的经济状况,尤其是在被潞王府的修建搜刮以及水灾的肆虐后,这片土地更加贫瘠不堪,危若累卵,只要再稍有些风吹草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就可以在瞬时间倾家荡产。 所以,当秦修文一想到开发码头之地后,接下来想到的就是兴建工厂。 而制造出来后产品后便要运输,自然是靠近一处水陆交汇、交通极为便利的地方更加得宜,工厂的选址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秦修文所圈出来的地上。 河南一带地处中原要塞,自古就是兵家是非之地,尤其是在元明政权交替之时,多少场战役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等到明太祖朱元璋上台后,河南各地十室九空,许多州县人口都在千户以下,惨不忍睹! 为了恢复此地的民生,休养生息,大明朝也付出了许多的努力,将山西之地的多余人口都往河南迁徙,然后又推出了荒田开垦后永不征税等举措,才渐渐将这片荒芜的土地和人口给滋养起来。 如今从洪武年到万历年,已经历经了两百多年,人口和土地是恢复了,但是经济状况却一直落后。 河南地处中原腹地,极为适合耕种,如今最多种植的就是棉花、烟草和玉米。仅河南一省,耕地面积就有74万顷,耕地面积居全国第三! 就拿卫辉一地来说,多少人家种植棉花,家家户户以有一架织机为荣,丝织业和纺织业也兴盛起来,明明占得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但是和江南织造一比,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说锦缎刺绣布匹,人们第一想到的还是温柔富贵乡江南地区,又有多少人知道河南的?甚至很多河南地区最上等的织布原料都是被江南大商人收购的,供应松江、苏州等地,而江南地区则是将一些次等棉布返销河南。 这在秦修文看来是最典型的生产出现了区域分工,而河南地区作为原材料的最底层,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收到的是最微薄的利。 要改变此地人民的现状,光靠种地是种不出来的。 所以秦修文在圈地的时候早就已经想好,剩下的七块地,必须为工业用地,其他行业都要为此让道,就算一时之间没有人选,那也无妨,大不了先让前面选到地的人吃点甜头,后来者必然也就不愁了。 开发地皮么,谁家不是分个一期二期的?如果在这次的租地申请中,已经有了感兴趣愿意租的人,那不是更好么? 时间不等人,一切还是尽快为好。 没有人知道秦修文的所思所想,他之所以如此急迫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当他在经常揣摩自己记忆中的明史时,突然发现一个一直被他遗漏的关键点,那就是明代的国祚只有二百七十六年。 而现在是万历十三年,即公元1585年,大明朝到了1644年就终结了,拢共也就还剩下59年的寿命,算一算很有可能比他的寿命还短! 他但凡高寿一点,都能活到清军入关,剃发易服的时候! 一想到自己的晚年如此凄凉,后半生大部分时间都要在战乱中度过,他就没了那悠悠闲闲慢慢来的心思——如果可能,还是混到个中央,看看自己能不能将这日暮西山的大明朝再缝缝补补一番吧。 毕竟在汉人的领导者下,老百姓不至于做牛马,当官的也不至于做奴才。 万历皇帝是明朝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个皇帝,共计四十八年,在他之后的三任皇帝都是短命鬼,辅佐难度更是成倍升级,秦修文根本不抱希望了。 只有万历了。 有时候活的长,就是一个最大的优势,至少不用考虑政权的更迭。 只有在万历朝自己还能一展抱负,再往后,自己年老力衰,还要面临时不时的政权更迭和各地起义,无论多大的心血都会付诸东流。 太早知道将来要发生的事情,虽然能及时规避风险,但是也给人更大的压力。秦修文在最开始是没有那般迫切要往上爬的压力的,但是现在,未来鞭策着他,必须要努力才行啊! 而他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将整个卫辉打造成他的后花园和避难所,让卫辉上下都知道他秦修文是从卫辉走出来的,必将福泽卫辉、保护卫辉,而卫辉也将成为他最强大的后盾支撑! 这个后盾,不可以破破烂烂、易碎脆弱,它必须是坚固的、完整的、忠诚的! 无论谁是卫辉明义上的长官,都动摇不了秦修文在此地的地位,知府周邦彦不行,潞王也不行! 秦修文此时此刻,就已经在着手打造这样的一个后盾! 秦修文一向如此,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雷霆万钧,事情考虑到方方面面。 可是这世上像秦修文这样的人,也就只此一个而已,更多的人则是稀里糊涂,随波逐流。 就像那个参加了“招商会”的吴富商,一开始还嫌弃那个保证金价格贵,和季方和叫过板,后来被季方和冷嘲热讽了一般,心里别提多难堪了。 等到“招商会”一结束,又有好多人说着这个地不能租云云,人家都将他的心里的疑问想法说了出来,听得他连连点头。 有些人只喜欢听自己想听到的话,虽然当时也有不少人觉得租码头的地是一本万利的事情,但是吴富商还是只听了那些反对者的声音。 回去之后,吴富商就把这事情抛诸脑后了,可是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该有的敏感性他还是有的,稍微留了个心眼,让自己身边的小厮在新乡县县衙门口守着,看看有些谁家去交那个申请书了。 第一天只有两个人交了,吴富商听了“嘿嘿”一笑,只觉得自己聪明绝顶;第二天又听说有四个人交了,他还嘲笑了一番,说那些人到时候亏个血本无归就长记性了。 可是等到第三天他刚刚用过午膳,就听到小厮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回报说一上午就有三十五个人都交了申请书时,吴富商彻彻底底慌了!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啊!不是当时大家都说好了不交的吗?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去交了呢?!还没有一个来通知我的!这不是明明白白地玩我吗?” 吴富商气的满地乱转,又听到贴身小厮说还有马掌柜几个没有去的人都去了,但是好像没有交成申请书,手里捏着册子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什么?秦大人架子摆的这么高?没去的就不让交?” 得到了小厮的再三肯定后,吴富商更加慌了,他终于意识到了,这租地可能不是一个坑,是大家打破脑袋也想去抢的好东西! 这就是跟风效应,不管这个东西真好假好,只要是有人抢了,那就有很多没抢到的人认为,这必定是个好东西,才让人争抢! 对于吴富商来讲,目前他的心态就是这样。 他的发妻姜氏走进来看他急的满脑门子的汗,放下了手里的一盘糕点,忍不住凝眉问道:“这是怎么了?着急忙慌的?” 吴富商摆摆手,这时候哪里有闲心吃糕点,烦躁道:“走走走,和你这个妇道人家说不清楚!” 姜氏一听就不高兴了,若是好声好气叫她走就罢了,被这样无缘无故呵斥了,顿时脸色一板,对着下首的小厮喝问道:“还不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小厮在姜氏面前可不敢放肆,谁不知道老爷的娘子是个河东狮,阖府上下没有敢欺瞒主母的,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吴老爷也没出声阻止,连忙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姜氏纤眉一挑,乐了:“还当什么大事呢,不就是选个地吗?既然这么好的买卖,大家都要抢着租地,那老爷也选一块不就是了?” 吴富商跳了起来,气咻咻得指着自己的面孔:“我看着像个傻子吗?” 姜氏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看挺像的。” 小厮站在下面差点没忍住笑喷出来,被吴富商踹了一脚赶了出去,这才期期艾艾地走到了姜氏身边,拉着他娘子的小手诉苦:“娘子啊,你是不知道,他们都骗我啊!现在就半天时间了,又要选地,又要写申请书,哪里来的及?娘子你是不知道外面这些人的凶险,但凡我看的上的地,我保管他们都写了申请了,这急匆匆一时半会儿的,我哪里能写得出更好的来?到时候写了也是白写,根本轮不上我!” 姜氏斜睨了吴富商一眼,她知道自己嫁的这人脾气急躁又好随波逐流,只是好在还算能听得进话,日子也能过下去。 这么多年两人从少年夫妻一路走过来,从最开始姜氏家里家外一把抓,到后面把台前让给了丈夫,自己慢慢退居幕后,在后院相夫教子,也算配合得当。 此时见丈夫苦恼,忍不住给他出谋划策:“那你选一块你最不想选的地,不就十拿九稳了吗?” 吴富商起先愣了一下,接着思路仿佛一下子被打开了似的,拍手赞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我最不想要的也是别人不想要的,这样一来必然竞争就小,能租上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但是转而吴富商又烦恼起来:“可是我不想要的地,我也吃不下啊!都是一些让开工坊的,而且不是我拿下来了我就可以乱弄的,当时那秦大人说了,拿下来什么地就得做什么,保证金我拿的出来,但是后续怎么弄?” 姜氏也正在看那张新码头出租地的图纸,看完之后,染着丹蔻的手指往一块偏僻处的地块上一指:“就选这块吧!说是让造纺织工坊,虽然咱们家没有做这块生意,但是你忘了我娘家做什么的了?” 姜氏娘家正是开纺织作坊的。 “你娘家的作坊里才五六个人…..这块地接近十五亩,恐怕不能吧?”虽然不想打击姜氏,但是吴富商说的也是实情,就五六个人的小作坊如何盘下那么大一块地? 姜氏笑了:“我常说你是个呆子,你还不信?我娘家作坊是只有五六个人,但是我娘家做这行半辈子了,认识多少人?你只管将这个地租下,到时候我去娘家走动,等拿到了地我们自家只管按照要求将屋舍建好,再让他们几家合伙,我们以房子和地为条件拿上两股,其他不懂的事情一概不管,这事不就成了?” 所以说商之一道,无论男女,都有可为。 姜氏三言两语,就将资源整合、转租入股等事宜办的妥妥当当的了,既让吴家在新码头修建中分一杯羹,又提携了娘家人,甚至还分摊了风险,实在是个妙人。 吴富商听罢,顿时连连点头,当即就让姜氏磨墨,自己写起了申请书,赶在县衙落钥之前亲自递交了申请书。 吴富商不知道,随着这份申请书的递交,改变的将是他们整个吴氏一族的命运。 历史的滚轮缓缓前进,所有人物事件交织到一处,总会留下一道道齿印。 然而活在当下的人,更多的还是要面对当时当刻的各种情况。 秦修文今日晚间要赴周邦彦的宴,今日九月初九重阳佳节,又恰逢秦修文“招商会”结束,申请书全部收到手中,自然是要给到周邦彦一个交代的。 既是联络感情的私宴,又肯定会提及新码头建设一事,秦修文坐在马车中,一边品茗,一边脑海中思索宴席上应该如何表现。 马车行至半路,突然停住,带的秦修文整个人都往前倾,幸亏他眼疾手快,将茶盏口往前一送,没有将茶水泼到自己衣服上。 还没等到他出声询问出了何事,就听到外面的车夫一声惊叫,几个跟着的衙役一边拔刀一边高呼:“保护大人!” 第 39 章 秦修文一开始只是以为马车夫夜间赶路没有看清路面, 马车碰撞到什么石块之类的,导致的车身不稳,毕竟此时已经出城, 距离卫辉还有一点距离,官道虽说在修整了, 但是到底不是后世的柏油马路,不会那么平整。 可是还没等到他再次坐稳了身子, 就听到外面的惊呼声和高喊声,就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秦修文虽然说不是什么文弱书生, 到了此地后也将自己在现代的健身习惯带了过来,但是这年代又没有什么健身器材, 只能做一些自重训练, 保持一定的肌肉强度,加强身体素质。 至少要比他刚来的时候, 一场高烧就将原身烧死的那种身体素质要好得多。 但是也就仅限于此了。 他秦修文又不是从什么高武世界来的武林高手, 在这大明当了官, 出行都有十几个衙役捕快前呼后拥的,说实话安全感挺足的。这年头的老百姓又对当官的有天然的畏惧, 所以秦修文根本没有想过有人会直接动武! 还没等秦修文理清头绪, 只听到一声破空之声传来, “咻”地一声, 竟然是从马车帘子处破窗而入,擦着秦修文的耳朵钉在了马车壁上, 刹时间, 耳朵处一阵痛意袭来,有温热之感在侧脸颊处滑落,要不是秦修文刚刚身体前倾了一些, 那么此刻这只箭矢插的位置就应该是自己的太阳穴了! 看着那支入木三分,箭羽还在剧烈震动的箭矢,秦修文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将差点休克的大脑勉强稳住,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已经在鬼门圈外走了一遭! 惊魂未定间,秦修文就听到了四周兵刃交接的声音,马声嘶鸣、显然是受到了惊吓,那个车夫更是一时错乱间滚下了车辕,还没等到他抖着腿站起来逃离此地,就听到他惨叫了一声,然后便有殷红色的血迹喷溅到了车厢上! “元瑾,快下车!” 原本在外面骑着马的季方和,看势头不对,连忙下马过去牵住马车缰绳,不让狂躁的马儿将车厢弄翻,心中焦急万分,拼了命地去叫秦修文快出来! 他就怕秦修文一时吓慌了神,不敢出来。 此刻这个马车已经成了众矢之的,除了二十来个蒙面黑衣大汉,拿着刀来砍杀他们,附近还有一个厉害的弓箭手正在瞄准车厢,刚刚那一箭的破空声如此之响,至少是能拉五石弓的高手所为! 那一箭袭来的时候,季方和整个人脑子里一片空白,奔马过去想要拦截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插入了车厢内,心慌到无以复加。 还好紧接着,季方和就听到了马车里传来的响动,知道秦修文性命无碍,但是局势太乱,紧接着就看到那个车夫被人砍翻在地,一个黑衣蒙面的大汉正要闯入马车车厢内劫杀秦修文,被后面赶到的齐大一刀结果了性命! 秦修文听到了外面季方和的高呼声,在左摇右摆的马车车厢内找准机会,一下子跳了出来,紧接着看到季方和后,就一把扑在季方和身上,两个人一起滚落在地,没等季方和脑子反应过来,只听到又一阵破空声传来,一支羽箭被牢牢钉在车辕上! 刚刚只要慢了一会儿,他和秦修文之间,至少死一个人! 秦修文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看被砍翻在地那个车夫,还有被大刀削掉半个脑袋的黑衣人,迎面扑来的血腥味纵然天黑也能知道四周已经满是鲜血了! 强忍住腹内翻江倒海的呕吐感,秦修文镇定地从地上捡起一把大刀,砍掉了马匹的缰绳,让那匹躁动的马一下子冲了出去,隐在了夜色中,又再次戳烂了挂在马车前面的两盏灯笼,然后秦修文一把拽过季方和,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从车架下就地一滚,两个人一起滚到了车厢后面。 秦修文从刚刚两次箭矢射来的方向已经明白,对方应该是埋伏在西南方向的山坡上,能在月色下射箭杀人,一个是那人眼力过人,还有一个是马车车厢外的两盏灯笼为他指路!这人是个高手,然而,这样的高手,应该只此一个。 否则刚刚他一从马车里出来,那么多的机会和破绽,对方不应该只射了一箭而已。 所以秦修文戳烂了灯笼,熄灭了灯火,自己又带着季方和躲到了车箱后面,根据他刚刚对箭矢刺入深度的推算,车厢两层甲板厚度挡住箭矢足以! 果然不出秦修文所料,埋伏在西南面土坡上的弓箭手今夜一连射出两箭都没得手,心中已经暗叫不好,原本看那当官的已经从马车上下来,弓箭手心下一喜,再次搭弓准备射出要了那狗官之命的第三箭,没想到那狗官如此机敏,一下子就戳烂了灯笼,前方五里处只剩下了一片砍杀之声,再看不清那狗官具体躲在了哪里! 那两盏灯笼,就如同他的两只眼睛,如今眼睛已瞎,事情再不可为,弓箭手只能将箭矢收回,急匆匆地跑了。 那狗官机智过人,估计已经知道了他的方位,等到狗官反应过来派人来追,恐怕今晚死的人就是自己了! 可惜了那剩下的四百两银子!自己只收了一百两银子的定金,原本事成之后还能拿四百两的! 秦修文见没有更多的箭矢飞来,心下稍定,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立即站起身扯着嗓子大喊:“今夜凡斩杀贼寇者,一人赏银百两,大家不要客气,直接上!若有缴械投降匍匐原地者,不杀!若能供出指使者,无罪开释!援军马上就到,大家坚持住!” 原本今夜秦修文应该是和季方和一起共乘马车去赴宴的,但是因为季方和最近腰包挺鼓,新买了一匹好马,正是新鲜的时候,就自己骑着马跟着队伍前行。 也好在季方和没有坐在马车里,否则那第一箭,定有人伤亡! 而今夜一起出行的捕快衙役共十二人,冲杀过来的黑衣大汉却足有二十余人,敌多我寡,又加上混乱之中,秦修文生死不知,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沉,越打越吃力。 现在秦修文这么一喊,他们便知道自家大人没事!而且又听到那赏银百两,顿时心头火热,砍杀力度也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刚刚已经有人发出信号弹,石千户的驻地就在附近,石千户和他们孙主簿什么交情,和他们家大人又是什么交情?只要坚持到石千户带着人过来,百两赏银就是他们的,跟着大人以后的荣华富贵也是他们的! 张达原本握着刀柄的手已经开始发麻了,背部也被砍了一刀,还好自己穿着软甲,虽然软甲已破,自己也感觉到了背部的疼痛,但是这不过是皮肉伤而已,怕什么! 张达狠狠吐了口唾沫在地上,怒目圆睁大骂道:“龟孙子,敢来杀我家大人,今儿个就让你有来无回!”说着领着几个兄弟再次冲杀出去! 虽然几方人少,但是一时之间士气大振,又奔走呼号,叫骂声不断,很是激起一番男儿血性! 再加上如今秦修文已经不是刚刚来到此地花钱十分抠搜的原身了,自从在粮价风波中豪赚二十万两后,他对属下也是有功即赏,尤其是对自己的安保人员,所有的装备、兵甲都换上最好的,那时候也没想着是要应付今天这样的场面,只是最开始看不惯那些卷了刃的刀口还有穿了好多年薄的透光的软甲而已。 也是因为升级了这些人的装备,所以在刚刚的慌乱之中也没有太落下风,就拿张达刚刚被砍的那一下来说,若是以前的软甲,现在他还能不能站起来都两说! 那些黑衣大汉不过是一些流寇散勇,收人钱财□□,以前也不是没干过这种劫杀朝廷命官的事情,当然都是一些碍人前程的小官小吏,等赚了一笔大的之后就逃窜到偏远之地,从此销声匿迹个几年,等钱花的差不多了,再重出江湖。 这些人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事情,最是穷凶极恶,原本也以为今夜的行动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自己在混乱中是死是活两说,反正那个狗官是死定了。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些人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他们没有信仰,只知道一个劲地去冲杀,反正过了今夜,能活下来的,就有钱拿! 比起他们的凶狠,以往他们遇到的那些捕快衙役,甚至是官兵,都会惧于他们的狠辣,在砍翻了几个人后,这些人就会心生胆怯,节节后退,别说是人数比他们少的了,就是人数比他们多的官兵,都有被他们打的四处溃逃的。 原本以为今夜一战,也会如此,这帮子人见识了他们的凶残之后,就会如土鸡瓦狗一样崩溃,可是谁曾想到,这十来个人却是越战越勇,一点点将那狗官包围在最里面,只要砍了一个人,就有另外一个人顶上,誓死也不后退半步! 这天下间的官哪里有好的?!值得这帮人如此卖命?!! 再听到那狗官还说马上就有援军要到,自己这边若是缴械投降还能有一条生路,有些心性坚定的还能扛一扛,有些没那么坚定的,就开始摇摆起来。 毕竟若是能活命,谁想要死? “老大,我们撤吧?已经攻了一炷香的时间了,还没杀过去,到时候援军要是真的到了呢?”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彪形大汉听罢,却是手下不停,大喝一声:“别啰嗦,杀了那狗官再说!” 他旁边的小弟纵使心中不甘,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他不是没看到过老大直接将不听话的自己人砍翻在地的样子。 只是对面官兵杀他们一个就能得百两,他们只有杀了那个狗官一共才能拿一千多两,这么多人,自己又是个说话没分量的,分到自己手里的能有五十两吗? 战场之势态变化就在一瞬间,只见领头的大汉突然暴喝一声,整个人一跃而起,竟然是生生冲破了捕快衙役的包围圈,朝着里面的秦修文弹射而去,眼看着大刀就要落下,秦修文眼疾手快往侧边一躲,好悬没被砍中,只是那大汉一招没得手,又是一招,秦修文旁边就是车架,再没退路! 想象中的疼痛感没有袭来,秦修文脑袋往旁边转去,一时间目眦欲裂——他竟看到季方和双手生生接住了那把大刀,月色下大把大把的鲜血从他的指尖流泄下来! 这一秒,秦修文感觉到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一瞬。 今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初九的月亮已经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半圆,银色的月辉凉凉地散落人间,覆盖在四周的草木上,反射出淡蓝色的柔和光晕,四周依旧有着蝉鸣,随着秋风的起伏连成一片。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合该与家人团聚的日子,而不是如今这般刀剑相向、生死不知! 只是一秒的停顿,秦修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快速地站了起来,抬起腿就狠狠地往那大汉的胸口踹了一脚! 那大汉冷不防先是被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徒手接了白刃震惊到,又被一个文官踹了一个窝心脚,意外接二连三,竟也被踹得倒退三步。 秦修文一声怒喝,响彻云霄:“杀了他,赏银五百两!”声音不再清冷,充斥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愤恨,此刻秦修文已经忘记了刚刚初见这种血腥场面的不适,只想以这些贼寇的命来泄自己的心头之火! 今夜,就闹个不死不休吧! 刚刚秦修文命悬一线,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后来见大人没被害,那人又被踹了出去,那还等什么! 那大汉再是武艺高强,也不能以一敌三,更何况秦修文这边的人士气正盛,一点也不惧他,不过几下这人就被拿下。 其余人见自己这边的老大都被拿下了,瞬间慌了神,没有了领导者,这些人本身就是一盘散沙,几个呼吸间就有了颓势。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轰隆作响的马蹄声,来着之数,不下百骑! “不好!真的有官兵驰援,大家快跑啊!” 随着第一个人的呼喊,那帮子黑衣人顿时泄了心气,此刻只想着奔逃,哪里还管和衙役缠斗,慌不择路地就要跑! 张达阻止了要追的人,厉声喝道:“保护大人要紧!以防有诈,对方还有埋伏!” 他们尚且还有战斗力的兄弟只剩下了八人,追了出去后谁来保护大人?万一对方又杀个回马枪呢? 今夜事情太过让人心惊,即使此刻贼寇已经溃逃,张达也不敢再有任何掉以轻心——敢劫杀朝廷命官的人,谁知道他们还会做出什么样大逆不道之事! 秦修文从张达手中夺过金创药,捧着季方和带着鲜血黏腻的双手,狠狠心道:“方和,你忍着点。” 说完之后就将金创药洒在季方和的手掌上。 两只手皮肉翻开,有些地方的伤痕甚至深可见骨,鲜血还在不断的涌出,甚至刚刚撒上去的药就被血冲了出去。 秦修文只能快速加大撒药的量,然后从自己衣服的内里下摆处撕了一段干净白布出来,将季方和的双手紧紧绑住:“一会儿我们就入城找大夫去!” 希望这个金创药能快速止血,那刀伤也没有砍断他的手筋! 文人之手是多么的珍贵,可以翻书可以写字,但绝对不是用来接兵刃的! 秦修文帮季方和包扎的时候,都没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 季方和疼的都快失去了知觉,感觉这双手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闻言还有心情牵动着自己的唇角,扯了一抹笑:“元瑾,我没事。” 季方和借着月色,已然看到秦修文的眼眶红了。 石千户带了一百余人的骑兵赶到,听了张达的话,二话不说就派了五十余人的小队追了出去,剩下的五十人留下来保护秦修文。 至此,秦修文的安危才算无碍。 季方和已经被几个官兵抱了马匹,先行一步去到城里找崔大夫治伤,张达请示秦修文,是否现在打道回府。 照着张达想法,此时大人惊魂未定,自然是回到县衙好生安置为好,外面的事情就交给他们这些粗人来收拾。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没什么是比大人的安危更要紧的。 刚刚清点过后,秦修文已经接到了汇报,敌人死了五人,生擒三人,其中包括刚刚想要跳进包围圈杀掉秦修文的黑衣人老大,虽然被戳了几下,但是气息尚在;而自己这边,重伤两人,亡三人,其中包括那名马车夫,其余人等也都有不同程度的轻伤。 秦修文隐在袖中的修长双手紧握成拳,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薄唇紧抿,直接拉过一匹马翻身而上:“不回!你们受伤的人先回去处理,剩下的人跟着本官,继续去卫辉府赴宴!” 这场刺杀手法很拙劣,甚至背后有可能是谁,秦修文心里都有个大概。 可是虽然拙劣,但是有效! 自己今夜几次险象环生,要是运气差那么一丁点,就交代在这里了! 秦修文之前和那些官员们的斗争都是文斗,包括在现代金融市场上的厮杀那也只是隐在电脑背后的挥斥方遒,从来没有面对过明刀真枪的武斗,这种事情一向离秦修文很远,他只是一个搞金融的,又不是混hei社会的,哪里有接触过这种层面的争斗? 可是到了此地,现实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这里不是他那个年代的法治社会! 这些人斗不过他,就想用物理手段彻底抹灭他,不得不说,还是那句话,虽然手段拙劣,但是有效! 既然敢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他,那么今夜老天有眼侥幸让他得以逃生,这些人也就不要想着逃脱,洗干净脖子等着他的回敬吧! 秦修文一骑绝尘,因为心中燃着一团火,才刚学会骑马不久的秦修文竟然也是骑地稳稳当当,□□的马匹可能也知道背上人的怒气,乖顺服帖,一路疾驰。 秦修文今日穿的是一身宝蓝色的锦缎长袍,外罩同色氅衣,马上速度极快,狂风掠过,氅衣随风扬起,尽管此刻秦修文刚刚经历了劫杀,玉质发冠有些歪斜,墨发也有些散乱,但是架不住秦修文容颜如冰玉,流畅的下颌线条绷紧,除了文人的清雅竟还带出了几分泠冽肃杀之意。 秦修文一行人快马加鞭,很快就进了卫辉府的城门,一开始守门的兵甲还吓了一跳,看着一队人马奔袭过来,还以为有人要攻打城门呢!等到来人走近了一看,才知道是新乡县的秦大人以及石千户等人,连忙打开城门放人进来了。 见这些人继续快马往内城方向行去,一点都没有减速之意,几个兵甲心中一寒,只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今日重阳佳节,卫辉府内没有宵禁,街上还有一些老百姓在逛街游玩,但是听到“哒哒”的马蹄声掠过,有兵丁高喊让行人避至街道两边,老百姓也灵敏,见这个架势就知道大事不好,歇了游玩的心思,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不敢再出门了。 秦修文一路疾行到了周邦彦的私人宅邸,一直等在门外候着的周家管事原本心里还嘀咕,今日这位秦大人怎么这么不开眼,居然迟到了快半个时辰了,里头就等着秦大人开宴席呢! 结果就看到秦修文带着一行人冲了过来,一个个脸色铁青,秦修文身后跟着的人有些还染上了鲜血,就连秦大人侧脸颊处都有一抹血迹! 扑面而来的铁血之意让周管事瞬间吓破了胆,见秦修文翻身下马拱手让他进去禀告,他才回过神来,慌不择路地跑到了里间。 “老,老爷,秦大人,秦大人来了!” 周邦彦冷哼了一声,心中已是不愉快至极:“他秦修文还知道过来!” 从来都是下官等上官的,自己好心请他入府中赴宴,没想到自己这个上官居然要倒过来等人。 第 40 章 周管家将气息喘匀后, 连忙道:“老爷,秦大人好像出事了,您还是去看看吧!” 周邦彦心下一惊, 周管家也是跟着他的老人了,很是见过一些市面, 在别人眼中的一些大事,在周管家那里却算不得什么。 但是现在周管家也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这里面必然大有文章! 看来今日的宴席是办不成了! 周邦彦原本还在小花园中和几个幕僚以及林同知等人吃酒喝茶,说是就等着秦修文开席, 实际上已经吃了不少东西下肚,哪能真的等秦修文。 现在一听秦修文出了事情, 一挥手命仆人将宴席撤了, 几个人快步走到了外书房中,在那里众人见到了一身狼狈的秦修文。 “元瑾贤弟, 出了何事?竟然成这般样子了?” 他们都是文人出身, 哪个不是非常注重仪表仪态, 出门赴宴都得换一套新衣服,是断然不会像秦修文那样发冠歪斜、衣服破烂的, 更何况, 秦修文脸颊侧边还有明晃晃的血迹——这是, 遭人暗算了? 秦修文对着周邦彦就是一个大礼, 同时沉声道:“老天保佑,让秦某今日还能见到大人, 下官今日赴宴途中遭到了伏击, 身边亲信死伤五人,还有八人也都是一身伤,几次险象环生, 还好下官命不该绝,才能逃出生天,见到大人!” 立在旁边的石千户严肃地点了点头,同时将之前发生的一切细节都说了出来,宛若亲临。 刚刚一路上秦修文就已经将事情的经过描述了一遍,石千户口才一般,但是一脸严肃地将事情说完,也还是将这里的一干文人吓得冷汗直冒。 听完之后,他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秦修文,还真是命大啊! 若是换了他们,指不定已经交代在那里了! 秦修文红着眼眶道:“大人,下官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碍了谁的眼,居然下此毒手!下官一心为大人分忧,今日虽然几次差点死于那帮人的刀下,但是我还是紧紧护着今日刚刚收集好的申请书以及评测出来的租地名单,想要给大人过目,幸不辱使命!” 说完,秦修文从怀里拿出来一份册子,雪白的纸张上还沾着些血迹,看着就触目惊心。 周邦彦神色凝重地接过册子,还没来得及翻开,便听秦修文又道:“大人,下官一心为大人办事,这次的“招商会”可谓是非常成功,一共成功租出去七块地皮,保证金即将可以收入十五万两白银,足够我们启动修建新码头计划了!在此敏感之际,居然有人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想必是冲着新码头修建这件事来的!下官恳请大人彻查此事,同时让卫辉府上下一干官员出行之时定要加强防备,尤其是大人您身边,护卫之事非同小可,还请大人务必当心自身!” 说完,秦修文直接一揖到底,其他人见状也连忙跟上:“还请大人务必当心自身,加强护卫!” 乖乖!不能让秦修文一个人将什么都表现了! 周邦彦听完秦修文的肺腑之言,先是将秦修文等人一一扶起,然后气的将手中的册子扔到案上,怒骂道:“这帮子人胆大包天,竟然连朝廷命官都敢劫杀!元瑾贤弟且放心,你是为本官办事,他们既然敢劫杀你,那就是和本官、和朝廷作对!本官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秦修文作感激涕零状,让周邦彦再次扶着他好一顿安慰,句句话都贴心,这才抚慰住了秦修文。 不是不知道秦修文说的那些话是在给他戴高帽,但是不顺着秦修文的话往下走也不行,虽然说这个新建码头的事情是秦修文提起的,但是决定是他做的,秦修文已经为此劳心劳神还愿意如果事情没办成主动背黑锅了,如果连这样忠心办事的下属自己都保护不了,那么以后在卫辉府,谁还敢听他的调令? 一个指挥不动下属的上官,就算官位在高,最终都是名存实亡。 秦修文自然是故意这样说的,他就是要把周邦彦绑上他的战船,甚至要将卫辉所有的上下官员都弄到他的阵营里来,这一次的抓捕行动甚至是后面的审讯以及判罚,秦修文绝对不允许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事情存在! 想也知道,既然胆子这么大,敢杀他这个朝廷命官,那么此人背后必然是有所依仗的,说不定背后的人官位比他高、能量比他大,所以觉得就算杀了他,也能将事情摆平,自己能全身而退不是么? 那么大家就来比一比,你背后的人是不是有周知府的官位大?周知府不够周知府之父,大理寺卿老周大人,正三品大员,还有整个卫辉府上下一干官员,蚁多咬死象,总能把人拽下马! 他要的不仅仅是买凶者死,他还要买凶者背后之人死! 动了他秦修文逆鳞的人,没人可以全身而退! 周邦彦是整个卫辉最大的官,同时在上次粮价风波中借力打力,很是收服了底下的一干官员,如今派下去的命令如臂指使,无人敢不遵从。 这也是为什么秦修文顾不上回新乡休整,立马拜见周邦彦的原因。 那些匪徒逃窜了不少,当时交战之地在新乡与卫辉之间,他们知道自己是新乡县的县令,自然不会往新乡县的方向逃,而他是没有跨地域追捕的权利的,还需要层层上报,不如立刻让周邦彦下命令来的更加高效快捷。 如此恶劣的案件,令周邦彦也发指,根本不知道事情始末的其他县官也是同样心惊,俱都加强了戒备,同时紧闭各处城门,来往行人马车一个个都在严加搜查,就是每日必须出城的泔水桶,都要被官兵忍着臭味打开用刀往里面捅几下见没有异常,才放行。 文官们可以暗地里写秘折告黑状,可以背后下绊子,甚至恶毒一些,就像李明义那样调包赈灾粮,用各种手段搞你,但是这种层面的争斗都不会是物理攻击,它只会击溃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再由最高的裁决者皇帝来决定一个文官的生死。 所以秦修文很快就否决了卫辉府其他官员迫害他的可能性,毕竟周邦彦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其他县的县令经过上一次的李明义事件后,噤若寒蝉,尽管对他心中有怨,也不会使出这种手段。 毕竟这些人身上还披着一层官服,就算损失了点银子,但是只要官身还在,这些银子也算不了什么。 他们不至于如此穷凶极恶。 那么剩下的人,就只有那批损失最大的商贾了! 在有些商人眼里,谁侵犯了他的利益,那都是不可饶恕的。那些被他的手段接二连三损害了利益的商人,自然是最大的嫌疑人。 秦修文也想到了会有人打击报复,否则如今出行排场也不会那么大,最开始他刚来此的时候,有时候私人出行时是只带季方和一人的,而现在他每次出行都带着一干子捕快衙役、前呼后拥。 已经有了防备,却还是敌不过对方手段如此阴狠,竟然是派了二十余名亡命之徒并一个弓箭高手来取他性命,还真的是下了死力气了! 秦修文只是一个小小七品官,说难听点,对方派出来的人数和武力值,完全超出了他本身的安保标准,能苟活下来,都算他走运。 在这个大明处处凶险,秦修文纵然也在快速成长,但是依旧不及这些土生土长的人手段百出,既然如此,那么他也只能入乡随俗,将神经绷到极致,和他们继续缠斗。 而他接下来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将所有卫辉府的大小商贾严密监控起来,尤其是那些既在粮价风波中受挫,又没有提交新码头租地申请书的人,是秦修文监控的重中之重。 这也是借着周邦彦的力,才能执行的命令,否则好些富商不在秦修文的管辖地,又无凭无据的,凭什么监控他人? 但这就是权利的霸道,我不管你有没有犯事,既然被我怀疑了,我就要查你! 疑罪从无?那是太平盛世的时候,在此时此刻,秦修文宁可错杀一百,不会放过一个! 从初九那天夜里开始,整个卫辉府一片戒严,风声鹤唳,可惜那个黑衣人老大本身身受重伤,原本还想叫大夫给他命吊着,结果当天夜里就失血过多而死,剩下的一干都是小喽啰,严刑拷打之下也只问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在淇县接到的指令。 淇县贺知县已经被裁撤下来,还没有新知县上任,如今是淇县张县丞代掌大小事宜,听到这个消息后,吓得魂都快没了,一方面上折子请罪,另外一方面将淇县四个城门都牢牢封锁住,不进不出,全县排查! 这般瓮中捉鳖还是有效果的,不过短短三日,就在一处农宅里面将这些贼寇一网打尽。 那些贼寇初九那日见事情已经败露,慌不择路地四处逃散,死的死、抓的抓,还有几个因为伤情太过严重,各地的医馆又都被严密看守着,进出人员都要进盘查,压根没法得到有效的救治,很快又死了好几个。 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小头目并六个小喽啰。 原本他们是想逃进山里的,可是奈何去往各个深山的路口也都有重兵把守,他们根本就是插翅难飞! 直到此刻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所要劫杀的官员能量如此之大,竟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来抓捕他们。 身上带的干粮也快耗尽了,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潜入一户农舍,原本是想将那家人给灭口后霸占了其屋子,等风声过了再说,也是那家人命不该绝,正好夫妻两个携子女到淇县老丈人家过重阳,老丈人留宿了他们一晚,到了第二天却发现城门关了,不许进出,才保全了性命! 当时官兵查抄过来的时候,原本见这家人家关门闭户,又听人说主家走亲戚去了,都差点疏漏了过去,还是有一个心细的邻居偷偷告了密,说自己偶然夜半起来如厕的时候,发现隔壁家烟囱里有烟冒出来。 夜半煮饭,必然有蹊跷,那帮官兵知道对方是穷凶极恶之徒,也没有掉以轻心,假装在附近查抄了一遍后就散了开来,实际上专门派人盯着此处,剩下的人立马集结队伍,等人手到齐了,才将此处农家院子给冲了。 人捉到之后,就被压到了卫辉府的死牢里,只是无论他们如何审讯,那些人就是不招,也有挨不住打胡乱说的,但是将人抓了过来一问才发现时间人物根本对不上,显然不是他们要抓的人。 秦修文听闻此事后,假意说是想要认人,然后就拿到了周邦彦的批文,带着人进了死囚牢房。 古代的普通老百姓尚且吃不饱穿不暖,家境贫寒者不知凡几,对待这帮必死无疑的死囚,更加没有什么好待遇,牢房内阴森森的,地面湿滑黏腻,有几处都长着青苔,因为常年不见天日,又经常刑讯逼供,里面充斥着一股散不去的血腥味,平常人一进这腌臢地,闻闻里面的气味都欲呕吐,尤其是听着里面那些囚犯的□□和哭喊之声,没有一个不起鸡皮疙瘩的。 张达看着走在自己前面,风光霁月的大人,实在是觉得自家大人和这种地方格格不入:“大人,您若是要有什么办的,交代给小的们就是了,何必亲自过来?” 秦修文摆摆手,示意张达不用多言:“来都来了,本官还没会过他们,见见想杀我的人长什么样子,也是人之常情。” 若不是前面走的是自己一向敬重的秦大人,张达都差点要吐槽了——谁想要看要杀自己的人了?看了半夜不会做噩梦么? 但是,好吧,大人岂是常人,肯定有他自己的判断。 两人顺着台阶一路往下,越往里越阴森可怖,打前头掌灯的狱卒在一处牢房门口停了下来,将里面用铁链锁着的大门打开,见秦修文进去后,又立即叫人搬来了一把圈椅,请秦修文坐下。 张达见那个狱卒办事很是殷勤,从怀里掏出来一角银子往他手里一放,喜得那个狱卒眉开眼笑的,更加周到妥帖。 那名小头目是匪徒里面的二当家,诨名铁头,此刻被五花大绑在行刑架上,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显然是已经被拷打过了。 “大人,这人是个硬骨头,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打了一宿,还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都把他大哥的头颅丢给他看了,还能面不改色,甚至几次想咬舌自尽,要不是现在嘴里堵着粗布,估计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 那狱卒悄悄上前,将目前的情况给详细说了一番。 “泼醒!”秦修文眉目清隽,但是下达的命令却不容置疑,狱卒是干惯了这种事情的,二话不说就拿着一盆盐水往那铁头身上泼去。 “唔!唔——”铁头疼的浑身一个哆嗦,虬结的肌肉隆起,手臂上的青筋也一处处暴起,显然是疼痛至极,但是又被堵着嘴巴,只能发出惨厉的呜咽之声。 等这阵子的疼痛感过去了一些,铁头才抬起脑袋,借着灯光看向了坐在自己正前方的人。 只见此人身着一身青色七品官服,头戴双翅官帽,明明差不多的官服,穿在他身上便显得气度无双,贵不可言,比他在画像上看到的那张人像更加立体俊美。 一想到那张画像,铁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人就是那晚他要劫杀的对象,新乡县的县令秦修文! 其实那晚月色虽明,但是一片刀光剑影之中,哪里来得及仔细端详这狗官长什么样子,只不过看了画像知道他今日坐的哪辆马车、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之后就是一通乱杀乱砍,根本来不及仔细辨认,一直到现在,铁头才终于真真切切地见到了真人。 见那铁头双目圆睁,身体似有挣扎之意,秦修文冷笑了一声:“不错,确实是本官。” “本官今日来,也不要你狗命,也不问你谁指使的,只为一桩事,你们老大砍伤了我好兄弟的双手,那么今日,按照你们道上的规矩,我就要你的双手来赔!” 那铁头听秦修文说,不要他命,也不是让他松口的,头一梗,大意有你要废了他这双手就废了,他已经落到这般田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秦修文缓缓站起身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如今的刑讯工具无外乎就是鞭子,盐水加炮烙,看着也没什么新意。 一个俊美无匹的清雅男子,在满是刑具的牢房里,看了一圈刑具后,居然还不甚满意的摇摇头,这样的场景,莫名让铁头看着不寒而栗。 他原本以为秦修文要以牙还牙,也用刀去砍他的手掌,或者干脆一点,直接砍断他的双手,没想到秦修文清冷的声音缓缓传入耳中:“本官在书上看到过有一种刑罚,将人的指甲齐根拔断,会让人痛不欲生,毕竟十指连心么!不知道是真是假,要么今日先试验一番吧。” 秦修文一声令下,纵使那个狱卒听着也有些头皮发麻,还是麻利地找出来一把工具,按住铁头的手,拉过他的手指,另外两个狱卒过来帮忙将人控制住,那个狱卒一狠心一用力,闭着眼睛将他的大拇指的指甲盖直接连根拔掉! “唔——————!!!”铁头疼的整个人弓起来,秦修文背过身去,没有理会。 上官没有喊停,狱卒是懂规矩的,虽然看着那血呼啦的手指也是感觉眉心猛跳,但还是继续下一根手指去拔。 捏着另外一根手指的时候,那铁头几乎想要跳起来,可奈何有三个人制着他,他自己又是被绑的严严实实的,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滴落,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秦修文朝着张达使了个眼色,张达走了过去,拿走了铁头口中的粗布,嗤笑道:“不是一个硬汉子吗?也不过如此么!我告诉你,你以为你不招我们就不知道了吗?自以为硬气是吗?为了保护你们还在其他地方的那一群人?你硬骨头,别人可没这么硬,我们这次就像篦子一样全都要篦过去,谁都别想逃了!我劝你还是老实点,为了几个商贾,不值当!” 铁头整个人都听傻了,再加上手上不时传来的剧痛,心理防线全部被击溃了,大声哭喊着:“我说!我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千万不要祸及其他人!他们都不知道的!是余掌柜和马掌柜,是他们两人要害大人啊!饶了我吧,给我一个痛快吧!” 秦修文来之前就和张达说过,这帮人虽然是流寇,但是嘴巴很硬,必定有软肋在别人手中,像他们这种人目无法纪、无法无天,但是却天天在刀尖上舔血,唯有子嗣亲人或许很久不曾联系过,但是还是挂心的,否则一群没有信仰的人,不过是供出□□者,招了又何妨,何必多受皮肉之苦? 偏偏事情败露之后,就有人飞鸽传书过来,说若他们招了,他们藏在山上的家人就别想活命了! 所以秦修文和张达唱了歌双簧,铁头又是被身体的剧痛摧残,又是被击溃了心理防线,这才说了实话,就怕此刻再不说,藏在山里的家人也要被这些人一网打尽。 原来那铁头有一门本事,走起路来脚步声音极轻,又速度很快,余掌柜派了一个小厮过来和铁头老大接洽,言明了要杀秦修文,谈好了价格就迅速离开了。他们也不是第一遭干这种事了,总要留个后手,见那人走了之后铁头就一路跟随,哪怕那个小厮几次换路换车都没有甩掉铁头,最后还是让他看到了背后的主使人。 他们做这一行的也很小心,又派人打听了秦修文的底细,发现虽然这人是个七品知县,但是刚入官场,家中更无甚根基,就是宰了也不会引起什么大麻烦,这才接下来这桩买卖。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最后他们却是被一开始小瞧了的秦修文一网打尽,无一幸免! 等到铁头按了手印画押之后,秦修文立马站起身来,一步不停地走了出去,等上了马车,他才快速喝了一杯清茶,好悬没有呕吐出来。 第 41 章 费了这么大的心力, 总算是有了确切的头绪,并且矛头的指向也和自己心中圈定的人有重合之处。 马掌柜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其实那天回去之后, 虽然马掌柜心中是存了报复的想法,但是也只是想要在商场上给秦修文使绊子, 联合其他几家扰乱新码头的建设,再找找自己在道上的关系, 恐吓恐吓秦修文。 但是没想到回去之后,淇县的余掌柜就找上了他, 给他献了一个毒计。 余掌柜是同样在那场粮价风波中受了较大的波及,但是和马掌柜不同的是, 他也应约去参加了“招商会”, 同时也提交了申请书。 当时马掌柜就不解,问他既然也看好新码头的修建, 也愿意提交申请书, 没有被秦修文拒之门外, 为什么还要找人直接杀了秦修文。 余掌柜给了他一个没有办法拒绝的理由。 余掌柜告诉他,如果将秦修文杀了, 那么修建新码头的事宜将会重新被讨论, 他有办法到时候由他们淇县商会的人来接手此事, 到时候他们就不仅仅是分一杯羹的事情了, 其间之利,大到难以想象! 余掌柜细细和他说了到时候会产生哪些利益, 每说一处, 马掌柜的呼吸就重一分,等说到了最后,马掌柜忍不住站起身来, 涨红了脸就道:“老子干了!” 马掌柜走南闯北那么多年,虽然说如今已经是金盆洗手不干了,但是早些年也是干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因此颇认识一些道上的人,很快他就瞄准了一伙人,并且告诉余掌柜,这帮子人虽然说是穷凶极恶,但是父母家人有些都在,自己有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那处地方,就算这些人被抓了,如果知道他知晓那处地方的所在,想必就是知道了什么,也不敢轻举妄动。 余掌柜当即拍手称好,两人筹集了银两就派人找上了他们,余掌柜和马掌柜出手阔绰,两方一拍即合。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以为自己没有露了真身,还想要探查别人的底细,对方也不是吃素的,跟着走了一圈也了解到了幕后指使人。 没有谁棋高一着,只有最后关头狗咬狗,一嘴毛。 周邦彦也同样认为此事过于恶劣,对于卫辉所有官员都是一种威胁,所以下令将人抓捕起来后就从严、从重处置! 那些流寇全部被处以死刑,菜市口杀的人头滚滚,还将头颅挂在了城墙上,以震慑可能还潜伏在其他地方的同伴。 而马掌柜和余掌柜两人,是此次案件的主使人,胆敢谋杀朝廷命官,已经不是简单的雇凶杀人案件了,这两人的案子已经上报天听,移交给大理寺处置。 这是秦修文出的主意。 一开始周邦彦是不同意的,虽然说此事算是大案件,也可以移交给大理寺审理,但是大理寺卿毕竟就是周邦彦的父亲,秦修文只是遭到刺杀,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受多大的伤,且逃犯都已伏诛,主要的雇凶者也都抓捕归案,案情十分明了,没必要再去惊动上面。 但是秦修文的一席话打消了周邦彦一开始的想法。 秦修文说,虽然此次劫杀之事是冲着他来的,但是难保贼人没有其他的想法,毕竟葛郎中刚刚被调离了中枢,一贬三千里,他的上官常侍郎因为渎职之罪,也被贬黜,按理说这也没什么,可是和周邦彦的情况一对比,别人就品出味道来了。 当时周邦彦听罢,眉心一跳,沉吟了许久后,听从了秦修文的建议。 秦修文点到即止,那是因为他明白,周邦彦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共同的优点是多思,共同的缺点就是多虑。 如果按照排兵布阵来讲的话,葛郎中对上的是李明义,如今葛郎中算是政治前途尽毁,李明义更是投缳自尽,背着骂名死去,从这上面来说,李明义这边付出的代价还更大。 但是到了他们的上峰这边,葛郎中上峰常侍郎,一开始是革职查办,后来也一同被踢出中枢,官职级别没变但是权利一落千丈,如今被扫到陪都南京养老。而同样有管教下属不严的周邦彦呢?不过是被皇帝训斥加罚俸,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如今还好端端地坐着卫辉府的知府大人,甚至周家还有旁枝被提拔了几个。 可谓是明贬实褒,单个看不明显,和常侍郎一对比,就显眼了。 周邦彦这段时间一路顺风顺水,上有皇帝支持,背后靠着周家,下有秦修文替他打通各路环节,确实有点自鸣得意,觉得自己果然是天眷之人,官运亨通。 可是如今被秦修文这样一提醒,顿时冷汗涔涔,觉得秦修文说的万分有道理。 如果对方的目标不仅仅是冲着秦修文呢?说不定劫杀秦修文只是投石问路,真正的目标是他自己呢? 毕竟他比秦修文更看的明白,自己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对方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甚至他仔细又将事情串联了一下,确实觉得如果对方只是冲着秦修文来的,那这个场面是不是搞得太大了? 人总是会下意识的觉得自己比别人要重要,周邦彦也是如此,不管是出身、官职、影响力,自己都要比秦修文大得多,所以秦修文一旦将事件往他身上扯,他非但没觉得有什么违和,反而是越想越有道理。 如果事情只关系到秦修文,那么他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做好一个做长官的本分,帮着秦修文在自己的职权范围里彻查到底,已经是十分给面子了;但是事情关系自身,那么一切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移交,必须移交! 他的权利目前只在卫辉,但是如果将人移交到了他父亲那边,想必肯定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事情的走向终于和秦修文想要的重合,秦修文就是要借力打力,让老周大人动用大理寺的权利再次彻查! 大理寺是大明的最高法院,所有的要案、重案尤其是关于官员的案件,都要经过大理寺的手,秦修文这个案子送交上去,合乎规矩。 然而,将马掌柜和余掌柜送交大理寺不久,周邦彦和秦修文就接到了消息:两人在狱中不堪刑罚,还没问出什么,都死在了狱中! 秦修文和周邦彦心中都是一寒,大理寺是周家的地盘,老周大人掌刑狱多年,又是涉及到周家最有出息的下一代,这点轻重都没有?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然而,更让周邦彦感觉到森森冷意的是接到他父亲的密信,信中只一句话:事不可为,不必再查。 事情到了这里,所有线索都斩断了,这个案件只能匆匆结案。 秦修文从周邦彦那边知道了答案出来后,望着京城的方向,负手而立了很久,才喃喃道:“京城么?看来以后必须得往那里走一遭!” 京城一家富贵别院深处,两个身着锦缎的男子在一棵松树下对弈,其中一人在听到小厮耳语后,挥手让他退下,这才笑道:“看来咱们可以放下心了,尾巴都已经扫干净了。” 另一年轻些的男子闻言,去拿黑子的手一顿,眉毛一挑,冷笑道:“不就一个区区七品小官吗?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在大理寺出手,也不怕周老匹夫拔了你的爪牙。” 藏青色衣男子摇了摇头,摆下一颗白子道:“几个爪牙舍了也就舍了,但是千万别小看别人,你看我手中这颗白子,看着也平平无奇吧?但是我若下到这里,你再看看如何?” 对面的男子低头一看,便见自己的黑子突然之间被吃了一大片,刚刚白子不显山露水,突然一子下活了整盘棋,堪为神来之笔。 那人倨傲地“哼”了一声,将黑子扔回棋盒内,此盘棋局他已经是输了:“若是如此,那这人更要除之!” 藏青色衣服年纪稍长,闻言暗自叹息:“你啊,就是性子太急了!那人虽是接二连三坏了我们的好事,但是也不过是阵营不同?你安知许他些好处他不会改弦易辙?他如今选择周邦彦,也不过是他只能选择周邦彦罢了。如今你这样一搅局倒好,日后断然再无招揽的可能。” 年轻男子不以为然:“事情既已做下,就不用再瞻前顾后了,我知道您老惜才,但是不为我们所用、坏我等好事的有才者,更应该在他微末之时碾死,以绝后患!” 确实,若是此子不为我们所用,还是趁早除之,只是如今他们在卫辉府的爪牙都被砍断,一时之间到不能再贸然出手了。 秦修文知道危机来源之处,也知道因为自己的行事惹恼了一些人,但是他这个人是绝对不会被人打了就怕了、不反抗了,别看前世今生秦修文都是一个文人,但是骨子里,他有着宁死不屈的血性,从不畏惧命运、在困境中也要迎难而上! 只是委屈了季方和和因他而死的人,暂不能帮他们彻底把仇给报了!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季方和的双手没有伤到手筋,崔大夫用了最好的金创药给他治伤,又开了一些内服的药剂给他调理,一个月内手上不能使力,等到结痂后就能行动自如,唯一没发祛除的,是季方和手上的伤疤。 季方和当时闻言哈哈大笑,再三确认自己的手还能用后,才彻底松了口气,见秦修文立在一旁眉头紧皱,还有心情开玩笑:“大人,我这疤痕不得了,以后够我吹一辈子牛了!等到我以后有了孩儿,我可要好好地和他们说一番,当年他们爹是怎么勇斗贼寇,空手接白刃,保护了大人!” 秦修文上下打量了一番季方和,看的季方和毛毛的,这才一巴掌拍到了季方和单薄的肩膀上,拍的季方和差点就躺倒在床上了。 “你这也不算吹牛,说的本就是事实,不过最好还是把身板子练一练,否则就算我给你作证,我小侄子小侄女也不敢信啊!” 季方和双手被裹成了粽子,抬起手想揉揉肩膀,又想起了崔大夫说不能使力,只能将粽子手呆呆地举在前面,没法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哀怨地看了秦修文一眼。 两人对视间,不知道是谁先笑了起来,金秋的斜阳从窗口照入屋内,细细碎碎洒满一屋子金色,爽朗的秋风卷起笑声送至远方,仿佛两人又回到了当年那个茅草屋搭建起来的学堂,同窗而坐,读书读乏了,你取笑我一下,我捉弄你一番,不是血缘至亲,却一直是艰难路上互相搀扶的同行者。 科举之路上一路同行,官场之路也不离不弃。 微斯人,吾谁与归? 第 42 章 等到秦修文被刺杀的案件告一段落, 卫辉府总算放开了戒严的状态,所有人心中都为之一松。 其他县的人只希望事情快点结束,但是新乡县的一众老百姓也好还是原本投奔过来的流民也罢, 在此次戒严过程中,要么关门闭户不出, 不给捕快衙役们再造成困扰,要么自发地组织起巡逻队伍, 每日三班倒,一有任何风吹草动就上报, 绝不错过任何可疑之处。 在戒严的那五天里,新乡县上下无人抱怨, 都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帮着一起将那伙贼人揪出来! 这么好的官, 要是被杀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更有像陈大山那样给秦修文供奉长生牌位的人, 那几天更是天天磕头上香, 祷告上苍和满天神佛保佑秦修文, 不要再受到任何伤害。 流言传的就是快,很多人宛若亲临似的, 将那晚的事情讲的绘声绘色, 秦修文如何数次死里逃生, 又如何镇定自如、英勇无畏地指挥衙役捕快们杀敌, 简直将秦修文描绘得如军神降临似的,新乡县老百姓对秦修文的吹捧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甚至有人说, 这个长生牌位绝对是有效果的, 否则面对以少胜多、险之又险的境地,秦大人如何能全身而退?一定是有苍天保佑的! 等到戒严结束后,新乡县城内又掀起了一股做秦修文长生牌位的热度, 几个老木匠忙的热火朝天,好几天都来不及好好睡觉,就为了赶制那长生牌位。 新乡县的老百姓以前并没有对这个新上任的知县有什么感觉特别之处,只觉得这个官老爷和以往的那些并没有什么不同,日子还是照样的难过,有理无钱的还是照样不敢去见官,甚至也有风声说这个秦知县贪污受贿,不过这倒也不算什么,哪个当官的不贪呢? 所以在最开始新乡县老百姓的认知里,这知县不管是姓秦还是姓李,都是差不多的,坐在上面高位上的是谁,其实老百姓并不关心,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一个脸谱化的人物,只是一个官,代号为知县老爷。 可是现在,所有人的想法变了。 他们需要秦知县,秦知县是真正的父母官,他是绝对无法替代的! 远的不说,受灾之后,谁家的知县会叫人来帮忙免费修缮房屋?谁家的知县会派人来将自己门口道路上的淤泥清理干净?谁家的知县还要将受灾的土地都登记好,免费分发棉花种子,免费租借农具,免了他们来年的税赋,只要求所种之棉花的一成免费交给县衙,剩下的只要愿意,县衙也愿意按照市价收购。 原本还有人对县衙要求统一种植棉花有微词,毕竟有些地之前都是种植粮食的,种了棉花之后若是卖不出去,那棉花可是填不饱肚子的。 但是县衙打了包票收购就不同了,只要好好伺候了庄稼,不怕拿不到银子! 更何况,这次遭灾严重的人家,是真的分到了粮食过冬。按照一家几口人数,每人都能分到粮食,有些人口多的人家,还分到了几麻袋的粮食,只要不是那等没成算的,吃到来年开春是断然没问题的。 所以新乡县的老百姓如今对官府的人很是信赖,因为有秦大人在,他们有饱饭吃,有屋舍住,有暖衣穿,秦大人让干啥就干啥,不去好好做那就是你这个人思想不对! 原本这种情绪就已经在民间慢慢发酵了,再由秦修文差点被刺杀一事一激,民间议论沸反盈天,对秦修文的推崇和爱戴又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当然,此间也有秦修文自己的推波助澜,毕竟有时候掌握舆论就是掌握了民心,一个不得民心的官就算是殚精竭虑到死,也不会是个百姓口中的好官。 他秦修文要权也要名,绝对不是那等默默无闻做好事的人。 想要将整个卫辉打造成他的后花园,那他在卫辉的名声就绝对不能是一个贪官污吏。 紧接着,新乡县又被一条新的政令弄沸腾了——新乡县中年满十六岁的年轻男子,可以参与新码头的建设,总共招募力夫一万五千人,只要家世清白者,俱可报名,做工一日可得三十文,每天都可结钱,做满几日就拿几天的钱! 尤其是新乡县附近的村民,更是催促着村中里正到县衙问个清楚明白,生怕传闻有误! 三十文工钱一天啊!一个月就是九百文,俭省些一家三口都够吃了!如今这年月,谁家不是几个孩子,尤其家中有那些十几岁男孩的,那吃饭胃口可是吓死人,偏生今年光景不好,虽然有官府接济,但是也只能说是混个温饱,地里的庄稼已经种下,原本好多人都打算等秋季的地种完,节省些体力猫冬了,等到来年再说,没想到这天上就掉下馅饼了。 往常时候,去镇上或者其他府县做工,也能得个三四十文一天,手艺好些的有五六十文,但是一来,人家都要的是手艺人,干手艺活,就是不要求手艺的,钱给的少点,但是这活不是一直有,一听说哪家富户要修建什么东西,还不是个个铆足了劲通关系,才能得到这个差事? 但是就是最大的富户,这活能做多久呢?了不起三五个月就结束,总不可能做一年半载的。 然而,新乡县下的政令里面说了,目前第一批计划是一年,让大家有空闲人手的踊跃报名! 一时之间,新乡县衙门屋槛都要被踏平了,汪县丞无法,只能找人现支了一个长棚立在衙门口,专门接待来报名的乡众。 其他县的人听说了这个消息,羡慕地眼睛都要绿了,当地的知县也坐不住了,有些人还跑到周邦彦面前,旁敲侧击地询问新建码头的力夫还够不够,自己县里也有不少年轻力壮的人可供挑选,但是都被周邦彦三言两语挡了回来。 这是官场上大家不用说透的默契,秦修文要送他一件大功劳,那他也不能把所有好处都占尽了,自然要松松手,该给秦修文的特权还是要给。 自此,新乡县的老百姓走出去,个个胸膛挺地高高的,谁说到自己妹子、女儿嫁到了新乡县,也必然要被人恭贺一番,说上一句有眼光,让那人也是与有荣焉。 谁能想到,就在几个月前还人人感觉要倒大霉的新乡县,如今却成了大家趋之若鹜的存在,好多人还暗暗羡慕起了当初那些逃到新乡县的流民,如今这些人都有了新乡县的户籍,算是在新乡县落脚了,听说这次总共募集两万五千力夫,其中一万人就是在这些流民里挑的。 早知道这样,当初自己也狠狠心,这家里本身就是家徒四壁的,根本没必要守在这里么! 不过短短七日功夫,新乡县募集的两万五千力夫全部到位,已经免费租出去的地皮保证金也收到手,十五万两白银已经可以作为启动资金开工了,卫辉府史无前例的重建新码头工程浩浩荡荡地拉开了序幕。 新码头的修建刚刚开始动工,每天都有人好奇去观看,所有力夫忙的是热火朝天,搬砖的搬砖,担土的担土,打桩地打桩,没有一个人是懈怠的,所有人都是铆足了劲去干。 因为流民队伍里的人已经干惯了这些活,又习惯了秦修文定下的规矩,所以做事十分牢靠,那些被选为队长的人分布到个个施工小队中,安排每日的活计,根据每个人的情况给到适合的工种,每天完工之后也有人来验收审核,审核不合格的,不管是谁的问题,一队十人每个人都要扣除10文钱工钱,故而除了一腔热血,也有完善的规矩压着,所以开工后进度一日千里,卫辉的码头一天一个样! 就在所有人都将关注点落在卫辉新码头修建上的时候,突然一道升迁旨意颁布到了卫辉,让卫辉府所有人再次为秦修文侧目! 秦修文从七品知县升任至卫辉府正六品通判,接替钱通判的位置! 直接跳过了从六品,到了正六品,官升两级!这在秦修文这个年纪,绝对算是不得了的了! 就是中了状元,也不过得个翰林院修撰,从六品的官职,这已经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高起点了,而秦修文刚及弱冠,就做了正六品! 但是这还不算是最让人吃惊的,最让人吃惊的是,秦修文的两名属官,汪县丞和孙主簿! 汪县丞是一飞冲天,直接成了正七品知县,接替秦修文的位置,成了新乡县的父母官,而孙主簿同样连跳两级,成了孙县丞。 这样的事情,旷古烁今!自己升官也就算了,还能带着自己的属下一起升官,还都是连跳两级,就连最难的八品县丞到七品知县都办到了!这秦修文,是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 其实就连在此事中出力不少的周邦彦接到调令旨意的时候也懵了,孙主簿之事不算什么,情理之中罢了,汪县丞是有些难办的,但是也不是说不能办,可是为什么明明自己递上去的折子请的是浚县知县,为什么如今是变成了新乡县知县? 周邦彦还没反应过来,他下面的幕僚陈先生先开了口:“那自然是因为秦大人先升了官,汪大人才能升官啊!看来这次的升官,不仅仅有大人您的努力,这上面也是有关注上的。” 陈先生食指向上指了指,周邦彦顿时心头一跳,明白过来,陈先生说的上面就是皇帝。 “这……这如何可能?大明朝上下多少官吏,光县官就有一千五百余人,难道就独独秦修文简在帝心?!!” 这秦修文何德何能,能让皇帝记住名字?周邦彦按压下心中的妒意,便又听陈先生道:“或许也不是秦大人简在帝心,是大人您上次递交的卫辉重建码头的折子,皇上留心了。” 要做这么大的工程,当然是要经过皇帝批准的,虽然征得了最高统治者的同意,但是周邦彦真的没想到,这件事会在皇帝心中留了痕迹。 每天全国各地多少折子要皇上批阅?有些不重要的折子根本到不了御前,内阁那边就处置了。可是饶是如此,皇帝每天要看的折子还是有几百封,全国各地多少大事,在地方官眼里了不得的事情,在皇帝眼里可能只是寻常,所以周邦言压根没想到皇帝真的对此事有所关注。 原本的妒意散去,周邦彦重新理清了一下思路,倒是觉得此事确实如陈先生所说,皇帝留心了卫辉重建码头的事宜。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要将汪县丞留在新乡县,而不是如他暗中使劲的那般调任到浚县,毕竟只有汪县丞留在新乡,才能更好地执行秦修文的意志,将卫辉府到新乡县这一段码头修建工作尽善尽美地完成好。 上位者轻轻拨弄一下,就将底下人的计划全部打乱,只能说这位年轻的君主也不容小觑,不是他以为的那般好糊弄。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自己需得再次提醒父亲一二,切不可有任何看轻皇帝的想法,仗着周家和皇帝的关系,在皇上面前有任何倚老卖老的姿态。 否则哪天被皇帝摆了一道,或许都不知道,就如那葛郎中,常侍郎之流,当时如何得意,如今又是什么光景? 周邦彦心中如是警醒自身。 至于秦修文和汪县丞等人,算是他们走了运,这样也好,将秦修文调任到自己身边做属官,新码头修建就更是自己的功劳,任他秦修文再厉害,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第 43 章 秦修文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升官。 一方面没有人替自己筹谋, 而且现在他在周邦彦任下,周邦彦还有许多用的上他的地方,是断然不可能放他去别的地方任职的;再者他也曾想到过潞王, 虽然说自己应该是在潞王那里结了一份善缘,但是潞王是偷跑出京的, 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江,就算是提了自己, 但是潞王只是受宠,他在朝廷上并没有实际的话语权。 所以秦修文一开始的计划, 是在新乡县经营出成果后,只要上官不为难, 自己考评获取上等, 那么升官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钱通判任期一到,接替他的居然是自己, 秦修文从七品县令直接升到了六品通判, 而且更妙的是汪礼远接替了自己成为了新乡县的县令, 真是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安排了! 管中窥豹,秦修文相信一定是有人在皇帝面前替自己美言过, 否则断不可能有如此称心如意的结果, 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潞王在万历面前的影响力。 种善缘, 得善果, 一切只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 秦修文尚且还算稳的住,汪礼远和孙文秀两人是一整天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汪礼远甚至还在无人的时候使劲拉扯了一番自己的脸颊, 实在是笑的太久,脸上肌肉都有些发酸了。 原本见新码头的修建都开始动工了,自己升官的消息还是一点没有, 汪礼远在私下里的时候还和孙文秀喝过酒,说这次升官可能是悬了。 虽然两人也没有怨怪过秦修文,知道像他们这样品级的人原本就是升官困难,还是困于出身,就算有秦大人替他们奔走,说到底还是自己太不争气了!要是也能考出个进士,何至于此? 只是万万没想到,惊喜来的如此之快,不仅仅是当初大人答应他们的那般升了品级,更加可喜可贺的是,大人也连升两级,直接到府城做了通判! 这个消息比他们自己升了官都开心,因为他们终于可以肯定自己没有跟错人,自家大人在京中也是有能量有靠山的,否则如何能带着他们一起火速升官?如何能布局这般巧妙,让汪礼远直接在新乡县任职? 原本汪礼远还担心自己去了浚县压不住那边的地头蛇,可是如今是一点担忧都没有了,新乡县本身就是他的老地盘,如今又是要一同承接卫辉府新码头的修建,这么一个大功劳在前面放着,若是便宜了别人摘了果子,那才是要呕出血来呢! 现在么,只要听着大人的号令,按部就班地去做,还怕以后没有前程? 许多老百姓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又是为秦修文欣喜,又是心中着急,毕竟新乡县刚刚开了这么好的一个头,到时候这秦大人走了那该怎么办?虽然说还是在卫辉府,离新乡县只不过几十里的路,可是到底已经不是新乡县的父母官了,以后秦大人还会管他们吗? 老百姓的想法永远最直接,谁对他们好,他们就想留住谁,好在也有那些书生给大家做解释:“大家都知道,我朝都是异地为官,三年一任,就是如今秦大人没有升迁,明年他三年任期一到,也得去别的地方做父母官,如今这个升迁调令其实对我们来讲是好事,秦大人还是在卫辉当官,新乡县如今的父母官是之前的汪县丞,听说最是敬重秦大人的,咱们不必太过担忧!” 平头老百姓不敢去问,便推举了几个有功名的秀才去县衙门问秦大人何时去卫辉任职,同时还有不少老百姓到了天黑的时候,偷偷往县衙门口放一些自己晒的干果花生,还有咬着牙将自家生蛋的老母鸡都杀了,往衙门口送,就怕秦大人不收。 因为之前秦修文到乡间视察的时候,也有老百姓想要给秦修文送东西以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但是秦大人说世道艰难、大家都过的不容易,最后又将东西挨家挨户原样送回了。 原本投奔过来的流民,如今已经在新乡县安家落户,有了新乡县的户籍,听闻秦修文要调任卫辉,又是激动高兴又是不舍得,好些五大三粗的汉子都偷摸哭了出来,心里纵使不舍也不敢明言,就怕说出来惹了众人不快,以为自己太自私,秦大人升官,这是好事! 陈大山红着眼眶对小五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大人升官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我只盼着大人的官越做越大才好!这样就有更多的百姓能受大人的福泽!我难过,就真的只是舍不得大人。” 如今在新乡县还能偶尔见一见秦大人,到了卫辉府后,哪里还有机会见到? 陈大山手上不停,一边就着油灯做着万民伞,一边对着给他递材料的小五絮絮叨叨地说着。 小五听着也是不住地点头,手背偷偷抹了一把眼泪,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眼泪擦在自己的裤腿上,他是万万不敢弄脏了这些绸缎材料的——这可是他们好些人凑的钱买的做万民伞的材料,等做好了还要出钱叫书生帮他们名字一个个写上去,等到秦大人去卫辉上任的时候送给秦大人的! 小五不敢说出自己的心声,他没有那些人想法这么好,他就想要秦大人留下来,最好永远做新乡县的父母官,有秦大人坐镇在这里,他就觉得自己活地心安。 好在天遂人愿,秦修文和周邦彦商议过后,都认为修建新码头之事兹事体大,新乡县内务是可以由汪礼远这个知县来做,但是新码头修建之事还是要秦修文专管此事,秦修文后面难免要卫辉新乡两地奔波,所以府衙出银子,给秦修文在新乡县专门找了一个宅子租赁下,作为他在新乡县的办事处,而卫辉府那边府衙自然也有秦修文的住处和办公之所。 当新乡县老百姓知道了这个确定的安排后,无不欢欣鼓舞!知道秦修文至少再在新乡县驻扎一年,各种东西往衙门口送的更勤了,还是衙门口张贴了告示,还叫衙役晚间也巡逻,看到有老百姓偷偷想要留下东西就跑的马上将人追了回来,将东西原样奉还,这才停了这股风气。 通判的职责其实是和县衙中的主簿有点像的,但是权力辐射范围更广,整个卫辉府的司法、财政、治安和教育工作都在通判的职责范围里,只要周邦彦敢放权,秦修文完全可以行使知府的权力。 卫辉府的所有官员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秦修文不是就在商场上会翻云覆雨、人家在官场上也是个猛人!一声不响就连跳两级,成了他们大部分人的上级!这也就罢了,居然还带着自己的小弟一起实现阶层跨越,这真的是猛人中的猛人! 原本还对秦修文颇有微词的官员们,如今一改之前的态度,各种请帖如雪片一般飞到秦修文的宅邸,就盼着秦修文赏脸能出席谁的宴席,但是秦修文如今事情实在太多,暂且都搁置了下来,倒是让好些人扼腕叹息,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有慧眼识英雄,如今大家都上去巴结了,自己就显不出来了。 通判啊,整个卫辉的三把手,还是秦修文这样前途远大的年轻人,谁不想去结交一二? 秦修文忙是真的忙,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朝廷的调令下来后,一般只有一到两个月的时间上任。 钱通判上个月月底调任的旨意就已经下了,如今已经去了其他地方任职,秦修文上任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毕竟调任之地如此之近,朝廷也不允许官员如此懈怠。 在这一个月里,他要安排好自己和汪礼远的交接,将新乡县接下来的规划都和汪礼远、孙文秀一一叮嘱好,然后还要到卫辉府将自己接下来的工作了解清楚,这个时代又没有电话视频可以遥控指挥,秦修文是忙的脚打后脑勺。 周邦彦一开始对秦修文的调任是有些抵触的,不是说他对秦修文这个人反感,而是人总会本能地对自己掌控之外的事情感到不适,周邦彦从来没有想过要让秦修文做自己的直系下属。 可是等到秦修文真的成了他手下的通判,不过短短数日,周邦彦就说不出话来了。 无他,秦修文表现的实在是太强悍了! 原本周邦彦想着秦修文如今的重心其实还在新乡县,在卫辉新码头的修建上,对于通判的工作必然进程缓慢,私下里还和林同知说了一下,到时候可能他需要多担待着点。 可是没想到,秦修文上任没几日,就将钱通判的活全都捡起来了不说,甚至还将以前钱通判留下来的一些有纰漏的账簿全都整理了出来,一一给周邦彦指了出来,越看周邦彦越气恼,恨不得将钱通判再抓回来痛骂一顿! 若不是秦修文发现的早,这里面的纰漏能及时补上,到时候等到潞王府修建好,核对账本的时候再发现这些纰漏,他就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啊! 卫辉府的账簿如今十分繁杂,其中的大头就是潞王府的建造,周邦彦负责这么大的项目,若说没有从其中捞油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其他的不说,就是负责潞王府里面的木材供应的负责人,其实就是周邦彦的庶妹夫,大账小账里头总会有点出入,但是摆到明面上就该让人觉察不到才是。 可偏偏,秦修文只是花了几天时间将钱通判之前做的工作过了一遍,还发现了如此严重的错漏,怎么不让周邦彦心惊? 谁能知道秦修文最擅长的就是在浩如烟海的资料数据中调取自己需要的信息,更何况如今头脑如同得到了强化一般,更加头脑清明,做事效率十分之快,原本就对数字极其敏感的人,根本用不上算盘,只是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就能快速算出自己想要的结果,知道哪里有问题。 而其他账房不知道要算盘打多久,而且没有秦修文如此强大的记忆力和对关键点的梳理,其实是很难发现账簿里的不妥之处的。 所以周邦言其实也是冤枉了钱通判,人家做成这样已经是对的起天地良心了,只是奈何遇到秦修文这样的妖孽,两相一对比,钱通判自然就不够看了。 如今周邦彦对秦修文的观感复杂极了,既离不开他,又防着他,表面上对秦修文还得客客气气的,毕竟如今要用到此人的地方还多着。 陈先生不止一次偷偷叹息,自家大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自视甚高,看不起泥腿子出身的那些人,若是他能彻底摒弃这种观念,早就将秦修文这般大才招入麾下了! 只是自己已经提过一次,万不可再多嘴多舌,有时候言多必失,自己作为清客幕僚只是起辅佐之用,真正的决策还得大人自己决定。 秦修文不是不知道木秀于林的道理,只是有时候人必须要拿出自己的价值来,才能让别人信任他、敢用他,没有人会找一个草包来为自己做事,就算这个草包再忠心耿耿,那也只会坏事。 所以在他自己根基尚浅的时候,还藏着掖着,那么等待他的只有欺辱和随意地玩弄,只有高调地亮明自己的价值,或许是让人又爱又恨,但是绝对不会马上就成为弃子不理不睬。 周邦彦不算秦修文心目中的最佳领导,此人颇有些刚愎自用,胸怀也不算特别大,但是他也有他的长处,周邦彦出身名门,不屑于去做使一些太过龌龊之事,因为有着名门世家的烙印,也特别爱惜自己的羽毛,对待下属不管心中如何,至少表面上是挑不出大毛病的。 这样的人爱面子胜过一切,秦修文对这样的人是很能向上管理的。 秦修文是故意揪出钱通判的错处,为的就是这个。 如今先将周邦彦稳住了,才能继续实行自己的计划,将目光放回新码头的建设和工业用地的开发。 秦修文当时出租出去的土地,其中有五块租地都是用于贸易,基本上是关于衣食住行的,剩下只有其中一块有点边缘的地块被吴富商申请租下,用于布匹工坊的建设,还有一块是按照他自己的计划,由季方和的名义申请租下。 季方和并不是衙门中人,自然是可以提交申请的。 其实这样的事情自古有之,有钱有权之人通过信息差进行投资赚的盆满钵满,尤其是秦修文之前做的金融一行,说到底,最后还是赚的一个信息差的钱,普通老百姓如果不明白一只股票的上涨逻辑和下跌逻辑,那么光靠运气和一些人云亦云的消息,注定是要在市场上折戟沉沙。 只是秦修文让季方和租地倒不是以此敛财,若是想要敛财,他完全可以像周邦彦等人做的那样,等到新码头建好后,一切情况都已经明朗,看哪个项目赚钱就在哪个生意里意思意思入点干股,或者让自己家人亲属也做类似的生意,自己是绝对不会沾手的,又轻松又有白花花的银子进账,最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季方和租地的保证金自然是秦修文出的,他在上一次的粮价之战中揽入二十万两银子,听着是很多,但是架不住他要养的人也多、办的事也多,这些银子如流水一般又花销了出去,如今手里头还剩下七万余两银子,心疼的季方和心里直抽抽。 季方和在知道秦修文升官之后,也是欣喜若狂,知道后面秦修文要来往新乡和卫辉两地,新乡县也就算了,怎么都是自己的大本营,但是到了卫辉就是周邦彦的地盘,虽然在府衙是有秦修文住的地方的,但是到底所有来往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所以还是决定住在外面去。 季方和之前手头银子充足的时候还说过等秦修文升官了就学着其他当官的似的,直接买下一个三进的院子住,如今却是绝口不提,只说赁下宅子住也不错,新乡县这边有府衙出银子是免费住的最好不过,卫辉那边赁一处好一点的三进的宅院一年也不过七八十两银子,可比买下来划算多了。 “说不定过两年又升官了呢?到时候不在卫辉了,不就是白瞎了那些银子了么?再说了,大人您来去都是一个人,又没有妻儿老小要养,租个有大书房的宅子尽够了。对,书房一定要大,大人公务可是越来越多了呢!” 秦修文:……我谢谢你。 这也是没有办法,季方和手里头的七万多两银子虽然看着挺多,但是租地保证金就要两万两,再加上后面屋舍的修建、到时候一些机器的采买,林林总总算下下来,手头的银子还够不够都两说。 所以,只能苦一苦大人了。 第 44 章 整个卫辉到新乡一段的码头都在施工, 施工期间只避开了原来的旧码头,特地隔离出来一条通道,就是为了维持来往客货船的正常通行, 等到其他地方一旦建好可以投入使用了,再将旧码头一举拆除, 纳入扩建的范围内。 这是秦修文请了好几个这个时代的建筑规划能手想出来的法子,为了不影响目前旧码头的使用, 同时又加快新码头的建设进程,大家是想尽了办法, 几处同时施工,每一处都有专人进行每日的督建, 尽管这个年代很多地方全靠人力, 但是同时这年头的百姓是真的肯卖力干活,日复一日的勤勤恳恳, 毫不惜力, 不过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 新码头已经有了雏形。 来往客商每次经过卫辉府码头,只要一下船就能看到许多地方都在热火朝天地修建, 还没等他们开口询问, 就已经有年纪小点的孩童抱着一沓厚厚的大幅面纸张跑过来, 拿出其中一份, 直接递到对方的手中:“这是我们卫辉府发行的“卫辉时报”第一期,里面有所有关于新码头的规划和开放使用时间, 十文钱一份, 您想要来一份吗?” 不过十文钱,而且听说是卫辉官方发行的报刊,基本上所有人都会买一份, 甚至有些人还会一口气买个十份八份,送给有需要的亲朋好友。 要知道在明代一份邸报是非常昂贵的,邸报就和现代的报刊一样,应该是一日一发,一般是记录朝会中议论之事,然后由京中秀才誊抄过后再发往全国,但是也只有各地的最高级长官才能获取,最高级长官再派人摘抄一些关于他们所在地的要事要闻发给底下的官员,其他事情则是略过,毕竟人力誊抄,能节省一点是一点。如果底下官员想要知道京中发生事情的全貌,还得有自己的门路才行。 就像周邦彦,虽然是四品知府,一方大员,在京城中的时候背靠周家每天读一读邸报是最平常的事情,但是到了卫辉府后,再想看京中的邸报,就要派周家仆人往返相送,就这路上的车马费来回一次就得好几十两银子!富贵如周邦彦,也不是每一期的邸报都看,而是由周家摘录下来认为重要的内容再送交到周邦彦手上。 所以当有人听到这个和邸报差不多的刊物,只要十文钱就能获取的时候,只要能识文断字的,基本上都会来一份。 这当然也是秦修文捣鼓出来的玩意。 活字印刷术其实早就已经发明出来,只是很多珍贵书籍笔谈之类的,还是以文人内部抄写为主,只有一些销量很好的话本子、四书五经以及蒙书三百千之类的,才会有大作坊用活字印刷术进行印刷。 这方面秦修文其实很能理解,很多时候人们逐利而生,在没有一定利益驱动的时候,就不会去大力发展某一个其实十分有潜力的领域。 此时的大明,很多印刷小作坊还用着雕版印刷术,因为雕版成本低廉,字数固定的情况下,只要请工人雕刻出需要的版面再进行印刷即可,适合一些小篇幅的书籍印刷,毕竟此时的人工是最便宜的。若是要做活字印刷,活字不仅仅要一直更换烧制,就是排版也需要好几个会识字的工人,这样的人请过来做工,本身工价就要高出不少,在不确定销量的情况下,还不如使用手抄或者是雕版来节省费用。 秦修文这份报刊就是用的雕版印刷术的技术,他的工坊已经建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购了卫辉府内一家濒临倒闭的印刷工坊,让他们搬到新码头那边的租地后,就开始了印刷。 一开始秦修文还想要工坊用活字印刷的方法来印,结果却被里面的老师傅一口否定,说成本太高,卖出去一万份恐怕都回不了本,这才打住了这个主意,老老实实先听老师傅的话。 那老师傅姓袁,既是袁家印刷坊的老师傅又是主人,传到他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了,祖祖辈辈都靠这门手艺吃饭,但是奈何传到了袁师傅这一辈,他手艺是极好的,但是却为人太过耿直,得罪了不少书商,干活又特别较真,导致他家作坊的生意一如不如一日,差点都要没米下锅了。 所以在季方和找上他的时候,他都不敢相信对方要买下他的作坊,一个是自己不想把祖业卖出去;还有一个则是觉得对方可能是骗子,否则瞎了眼了要买他们的作坊?小猫三两只的,印刷用的工具都没多少,买他们作坊干什么? 一开始袁师傅还一口回绝,说是自家的祖业,说什么也不会卖给外人。但是回去和自家妻子一说,直接被他妻子一顿臭骂:“你守着这个破印刷坊有什么用?一天到晚连个鬼都不进来的!原本都打算把这个印刷坊给关了回村里种地去了,现在有人来买,你又拿什么乔?一千两别说买你的印刷坊了,就是把你卖了都值了!” 袁师傅被骂得直接脸黑,摔门就走,但是出了门之后被风一吹,脑子又有点清醒过来,仔细想想自己妻子的话,竟然都是道理。 最后袁师傅还是不情不愿地将印刷坊给卖了,但是当他知道买主竟然愿意还用“袁氏印刷坊”这个名字,而且还聘用自己的当大师傅的时候,袁师傅心里一下子就定了,再没任何不情愿。 不管东家给他开多少银子的工钱,只要是在“袁氏印刷坊”做工,干到死他也愿意啊! 等到他带着三个徒弟将家活什搬到新的场地的时候,四个人推着三辆板车立在那巨大的匾额前,惊地都不敢进去。 “是,是这里吧?”袁师傅不敢置信地问。 他的大徒弟咽咽口水,揉了几次眼睛,才肯定道:“是这里,上面写的就是“袁氏印刷坊”,没有错!” 要在印刷坊里做学徒,第一件要会的事情就是识文断字,况且这是自己看了无数遍的几个字,自家的招牌,怎么可能会认错? 越走到里面,袁师傅就越害怕,其实整个房舍修的很朴实无华,看着就是用料扎实,没有什么华贵的东西在里面,但是只有一个字,大!整个空间实在是太大了,还分了不同的区域,有印刷区、校对区、烧制区、雕版区、晾晒区等等。 对,他们做印刷的时候,确实是需要这些区域,划分的是没有错,但是他们根本不需要这么大的地方啊! 这个作坊粗略过去一下,居然占地要十几亩,还不包括一些外围的区域、院子、门廊等等,甚至还有一个样品陈列馆,这不得光地皮就要二十多亩? 疯了吧?他们之前的“袁氏印刷坊”所有地方加在一起也就两亩多点,这是哪里来的败家子啊?!! 更何况,目前这么大、这么空旷的地方,就他们师徒四个人! 望着就摆了一个小房间的印刷器具,袁师傅陷入了沉思……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很弱小,很无助。 好在马上季方和就赶了过来,交代了秦修文的要求,又和袁师傅讨论出了最简单省钱的印刷方式,定下来先印多少份,采买多少纸张,给袁师傅定下任务后,袁师傅有了活干,这才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 可能就是个败家子吧!不管怎么说新东家也接到了官府的生意,可能有点门路,反正都把印刷坊卖给人家了,人家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只是在离开作坊的时候,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牌匾,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可能做这个袁氏印刷坊的主人都是不擅长经营的吧,袁氏在自己手里做了二十年,不知道在这位手里能坚持个几年?一份几个字的报刊都要弄个什么活字印刷,这位东家是真的是什么都不懂! 秦修文还不知道自己被袁师傅吐槽了,如今他每日忙的跟个陀螺一样,印刷坊建成了都没有去看过一次,都是季方和在帮他跑。 秦修文最开始的时候就想过,留一块地自用,用来建的工坊就是印刷工坊,在这个年代,纸媒只有官方邸报一家,其他别无分号,秦修文在第一次看过朝廷的邸报后,就萌发了做报纸的想法。 扼住了舆论的咽喉,才能永远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这是现代社会教给他的道理。 在他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并不是说信息越多就越能知道真相,反而是谁越掌握话语权越代表“真相”。在他那个年代,纸媒已经没落,短视频、微博等大行其道,一条热搜几百万上千万人的观看,就是不感兴趣不了解的人,都要被迫吃瓜。 而现在,纸媒还是一片空白,秦修文完全可以填补这片空白,尤其是在卫辉,他要让整个卫辉都认可他,那么必须有话语权,有认可度。 但是他不可能抓到一个人就对他说自己对卫辉是如何的兢兢业业,做出了哪些功绩,这是最下等的做法,也是最没效率的做法。 然而光靠老百姓口口相传?那总是容易传出问题,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说书先生那般的口才,总需要一个可控的引导才能达到秦修文的目的。 原本秦修文还以为自己要促成报刊的事情还要花费一番功夫,但是如今自己就是卫辉府的通判,这个事情本就是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自然是一路绿灯,不过几天就将报纸给弄了出来。 第一版的“卫辉时报”非常简单,一共就是正反两面,四个板块,全部都是用来介绍卫辉府新码头的,只要是买了报刊的人,都能马上了解新码头各处的功能,马上要推出的仓储服务,面向的是哪些客商等等。 与其说是报纸,不如说是新码头的宣传单,秦修文当时拿到样刊后就感觉做的挺粗糙的,都是纯文字,连个配图都没有,看的都累。 但是架不住这个东西新鲜! 刚卖出一两百份的时候还显不出什么,等卖出去近千份的时候,这个宣传效果就出来了,秦修文特地安排在卫辉府旧码头办事处的人员给到秦修文汇报,每天来问询新码头落成和各种仓库启用时间的人络绎不绝,甚至已经有些人想要先去看修建中的仓库,准备抢先定下。他那边只有五个接待人员,每天讲的嘴巴都要干了,实在扛不住了,需要秦修文这边再派人支援。 秦修文大笔一挥,准了! 酒好也怕巷子深,但是如果酒又好,又出名,那自然是不愁卖的! 季方和原本不想拿印刷坊的事情烦秦修文,但是他自己愁的头发都快掉了好些了,实在忍不住了,还是问道:“大人,这印刷坊今天已经将“卫辉时报”第一期的一万份都印完了,制版再加上后面的印刷人工、油墨和纸张的钱,一共花费了七十两银子,现在卖出去了三千份,才收回三十两的本钱,就是把那一万份这几日里全卖完,才堪堪回本吧。但是现在这些人又没什么事情做了,袁师傅他们几个人就这么闲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银子是小数目,但是不赚钱就觉得心烦,再看到手底下的工人闲着,季方和就更心烦了。 秦修文的租地批下来后,因为不像其他人是建酒楼茶肆酒肆这种要待客的地方,他的房屋建设很简单,要的就是实用和分区明确,除了租地的保证金两万两,修建这处房舍一共花了四千两银子,两个月就完工了。 后来又花银子买下来“袁氏印刷坊”,其实叫季方和来说,整个袁氏真正值钱的就是袁师傅这个人,其他的工具器械都只是个添头,一千两买下来只能说是大人慈悲。 只是现在人和房子都到位了,但是那么大个工坊拢共就四个人,四个人干了五天活就没活干了,后面难道就整天大眼瞪小眼的?这像话吗? 如今季方和的手上伤口已经愈合了,只要不用大力气,平时活动自如,现在又是摆手又是捶胸顿足的,看的秦修文一阵好笑。 他们兜里的银子越来越多,但是这季方和现在是越来越抠了! 看不得自己浪费一点钱。 确实,在季方和看来,这么大一片地放着,就是拆分了转租出去,每天都能净赚多少银子了?还有请的四个工人,工价可都不便宜,少干一天活,他们这边就要多出一天银子白养着! 听季方和这么一分析,秦修文口中的茶水差点没喷出来:没看出来,季方和现在就是妥妥的资本家作风,不把工人羊毛薅秃了不罢休,放到现代,估计又是一个996的拥护者! “你先稍安毋躁,等过两天有你忙的时候。”秦修文将茶盏放回桌案前,安抚季方和道。 季方和闻言双眼发亮,正想听秦修文继续说下去,就听到外间丫鬟柳儿通报:“崔姑娘求见。” 季方和一听崔姑娘,脸上顿时有些不自在,但是也就是一瞬,原本此时他应该退下,但是季方和非但没有离开,还老神在在地坐在下首开始喝起了茶。 秦修文刚刚听到“崔姑娘”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后来略微一思索才想起来说的是崔丽娘。 自己和崔丽娘还有着三月之约,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差点把这件事都给忘了。 算算日子,如今三月已过,崔丽娘的三月劳役也已经结束,想来是想投奔到自己门下。 秦修文“嗯”了一声,让丫鬟柳儿将人带进来。 崔丽娘是第一次进秦修文的私人府邸,此处在新乡县原本是一个富商修建的宅院,后来家中出了事就卖了出去,辗转被卫辉府衙门收下,如今成为了秦修文的私人办事处。 免费得来的宅院,秦修文也不在意修葺的如何,让季方和草草弄了一下,就将私人物品搬了进去,打扫出一间大的空房做了书房,又用屏风做了隔断,前面办公,后面卧榻,累了就到屏风后面的十字连方罗汉床上休息,平日里起卧基本上都在此处,怎么省事怎么来,倒是他自己正经的卧房好几日都没去过了。 虽然此处宅院没有县衙后院来的规整肃穆,很多地方看着就知道没有人来打理过,但是崔丽娘还是每一步都走的小心谨慎,心中更是如同怀揣了一个兔子似的,惴惴不安极了,脑海里不停的再温习这三个月来学习来的知识,等着被秦修文考核。 在崔丽娘眼中,秦修文就算不是洪水猛兽,那也是个不为美色所动的冷酷判官,自己往常在别人那里无往而不利的东西在秦大人面前都不好使,此次前来,只有靠自己的真才实学,或许方有一线生机。 如今已到初冬,崔丽娘穿一身浆洗的有些发白的枣红色棉衣,梳着桃心髻,头上插着一支银簪,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对于一个十分爱美的女子来讲,显然她是已经非常拮据了,才会再使不出一钱银子来打扮自己。 否则,就算知道秦修文对她并无男女之意,但是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崔丽娘是怎么都要打扮一番自身的。 如今,只能是将衣服弄的再板正些,头发梳地更一丝不苟些,方显得她对此次会面的郑重。 崔丽娘以前光知道读书时极好的事情,也知道读书费钱,可是在她的思维里,所谓的费钱也不过是那些文人雅士用的笔墨纸砚太好了才费钱,可是等她捡起了书本,才发现这读书确实是处处花银子。 就是最普通的笔墨纸砚一套也得五两银子,笔墨还好说,可以多次使用,但是这纸是没法省下来的,光用树枝在地上画,是写不出一手好字的,一开始崔丽娘是用毛笔沾了水在石板上反复写,等会写了她还是得去买纸去练,找到写在纸上的感觉,而一刀最便宜的纸也要半两银子,只够崔丽娘用个十天的,她本就手头银子已经不多,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一开始崔丽娘还咬着牙不去找季方和要纸笔,虽然那次在茶摊上季方和说了自己想要攀附秦大人的话后,自己表现的不以为然,但是实际上崔丽娘还是被刺伤了自尊,打定主意不去找季方和。但是学到一半,发现事不可为,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县衙后院。 恰逢那时候季方和手伤,天天在县衙闲的无所事事,见了崔丽娘后,见她果然在认真读书写字,对她倒是有些改观了,不仅给她许多刀纸,还指点了一番她的功课,拿出了自己的的蒙书借给了崔丽娘。 崔丽娘没想到季方和这次没有出言不逊,见这次拿到的纸够她再用一月有余,千恩万谢地回去了,却不敢再频繁打搅,就怕对方又觉得自己不尊重、图谋不轨。 时隔三月,又见崔丽娘,秦修文坐在上首细细看过去,竟发现这崔丽娘有些变了。 第 45 章 再见秦修文, 崔丽娘只觉得这位秦大人风仪更甚,举手投足间都是上位者的气势,甚至还带着一股凌厉和威慑, 让人更加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崔丽娘自己就长得美,以前看人, 无论男女第一眼看的都是相貌,可是每次面对秦修文, 崔丽娘都能很轻易的忽略秦修文的俊秀的长相,只记得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势, 自己也总忍不住束手束脚,又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崔丽娘不知道, 她看秦修文觉得对方变化很大, 秦修文见她,也觉得她整个人都有点不同了。 以前的崔丽娘风姿妖娆, 说话自带一股楚楚可怜的意味, 就算不是故意的, 也有点勾人的感觉在里面,美则美矣, 但是秦修文其实并不欣赏这种美人, 总觉得她就像被一层层茧壳包裹住一样, 其实让人根本看不出她的本性是什么, 反而是那次堂下的几句谎言还能偶尔看出几分狡黠和机灵。 这是一个善于伪装又机警的女人,那是秦修文对崔丽娘的第一判断。 在现代的时候, 秦修文见过的美女无数, 漂亮的皮囊并不能打动他,才华和努力才是秦修文评判别人是否合格的第一标准。 秦修文事务繁多,尤其是刚来此地才几个月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 千头万绪等着他去理清,哪里有功夫多去关注崔丽娘,和她的约定也不过是临时起意,想看看对方到底能做到哪种程度,这就和他以前给实习生交代个任务似的,能通过就用着,通不过就PASS,完全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此刻再去看崔丽娘,别的不说,她的神情变得清明了许多,原本的妖娆之色也散了,整个人又看着清减了不少,端正且秀丽,虽然还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但是却没有故作的楚楚可怜。 可以说脸还是那张脸,但是浑身上下的气质却变了不少。 人都说,居移体,养移气。“育婴堂”里服劳役,自然不是什么特别轻省的活计,尤其后来又来了那么多的老幼流民。但是在那里干活,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女主人需要小意奉承,也没有男主人需要撒娇卖痴,在那里,崔丽娘只需要每日做好自己手头的活,大家都是堪堪温饱,没有一人敢偷奸耍滑的。掌事的徐娘子又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子,什么事情都安排地井井有条,让人不得不服。 崔丽娘在得了秦修文的话后,白天做好自己洒扫的活计,每日中午那位老夫子过来讲一个时辰的课给孩童开蒙,讲完就走,并不停留,崔丽娘在听完课后,还得继续做工,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到小佛堂里就着烛火看书写字。 她们睡的是大通铺,到点了就要熄灯,自然不可能有免费的火烛给崔丽娘用,还好育婴堂里供佛着一尊观世音菩萨,每日香火蜡烛不断,自己总算找到一个地方继续学习。 有一次徐娘子夜间出来巡查,无意间撞到了崔丽娘趴在蒲团上练字,没有办法之下崔丽娘只能一五一十的说了,还着重强调了若是自己能认三千字,秦大人有可能会收自己入门下的事情。 崔丽娘习惯了女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所以故意抬秦修文出来,就想着能让徐娘子顾着秦修文的身份,放自己一马。 一开始崔丽娘担心自己说了之后徐娘子会使绊子,没想到第二天徐娘子竟然找来了一把破旧的椅子和一张小案,放在了小佛堂后面,偷偷和崔丽娘说以后自己不用趴在蒲团上写字了,既然要学就好好学,如果能入了秦大人的眼,真的为秦大人所用,那才是给她们这些女子长脸了! 徐娘子有一句话,说的特别震撼崔丽娘的心,她说:“既然你想要靠脑子靠学识留在大人身边,那就不要再用你的容貌作为武器了,容颜总有一天会老去,只有学到脑子里的东西才永远不会消失。你看这世间,有几个男人会害怕自己容颜不在的?” 崔丽娘不知道徐娘子到底是什么人,只听“育婴堂”里其他人说徐娘子无夫无子,将所有的心血都耗在了“育婴堂”。她们经常说徐娘子可怜,可是崔丽娘却觉得徐娘子这样的人,最不需要的应该就是别人的怜悯。 也是因为徐娘子的一番话,才让崔丽娘放下了以前自认为最厉害的武器,潜心进学,每日里不管在做什么活,脑子里都在背书描字,就是干绣活的时候,都会用针在布上描摹一番字形,好让自己不会忘记。 到了夜间,崔丽娘更是全神贯注地习字看书,不敢浪费一丁点的时间,有些意思她看不太懂,也无人请教,她就一遍又一遍地死记硬背,反正秦大人说了,只要学会三千字,熟背三百千,就算她合格。 如此坚持了三月,自认为自己够格了,她才有勇气站到了秦修文面前。 秦修文扬手一招,对着丫鬟柳儿道:“你让人抬一张书案过来,帮崔丽娘研墨铺纸。” 柳儿应喏后找人将书案搬来,至于崔丽娘身前,在砚台里加了几滴水,拿着墨条缓缓将墨汁研磨开来。 “你先将《三字经》当场默写一遍,再将《千字文》和《百家姓》背诵一遍。” 《三字经》最长,一共有5个字,能将《三字经》默写完,基本上常用字不成问题。 崔丽娘何曾有过人帮她研墨铺纸?以前当小妾的时候,自己倒是经常做这些活,男主人说这是红袖添香,最为风雅。 如今风雅不风雅自己不知道,反正一会儿写的字不出错就行。 崔丽娘深呼吸一口气,拿起毛笔沾了沾墨汁,蹙着眉开始书写起来。 季方和就坐在崔丽娘的侧边,一眼就看到了崔丽娘的写字姿势,顿时心中暗自摇头,这姿势也太不正确了!连握笔都不正确! 但是他也不敢出声打搅,就继续坐在一边左看看,右摸摸,不时捏一块糕点吃吃,就是没有走开。 秦修文看了季方和一眼,也没在意,只以为他是还想和自己讨论事情,等着自己处理完崔丽娘之事。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讲话,秦修文掏出了一份公文看了起来,整个大书房内只剩下崔丽娘写字时发出的一点响动。 冬日的阳光暖暖的,秦修文的大书房为了光线好,将两侧的窗子加高加宽,季方和特地花了大价钱找人过来安装上了玻璃,透光性一流。 此刻阳光静悄悄地爬上了崔丽娘的书案,又一点点爬上她的脸颊,不一会儿就照的崔丽娘脸颊发烫,慢慢晕染出了粉色。 季方和原本就是好奇,又带着一点对崔丽娘的防范之心,就怕对方会勾了自家清清白白的大人,所以留在这里想看看那崔丽娘到底学的如何,会不会有什么孟浪之处。 没想到自己看着看着,倒是有些看入神了,对方如此认真,一点之前的矫揉造作之色都没有了,就是在认认真真默背写字,小脸微红,在阳光照射下连脸颊上的小绒毛都清晰可见,显得那般可爱。 可爱?!! 季方和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直接在自己心中念了声“阿弥陀佛”! 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对方手段又变高超了?季方和又抬头看了看秦修文,见秦修文还低头沉静在公文中,根本连看都没多看崔丽娘一眼,心中暗道:糟糕! 难道是自己的问题?? 还没等到季方和胡思乱想、想出个所以然来,崔丽娘已经默写好了整篇《三字经》,由柳儿呈给秦修文观看。 秦修文放下手中的公文,开始一目十行地看起来,看的同时还叫崔丽娘背诵《百家姓》和《千字文》。 崔丽娘愣了一下,但是看到秦修文看的认真,并没有敷衍之色,就知道对方是真的可以做到如此一心二用。 崔丽娘天生有一副好嗓音,背起书来不像书生那般摇头晃脑,但是却明快好听,字字清脆。 很快秦修文便看完了崔丽娘默写的《三字经》,崔丽娘的书也背完了,一字不错。 秦修文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字没有写错的,背的也好,没有差错。就是这字还需多写多练,才有风骨。一会儿我给你一本我以前临摹的字帖,你到时候多练习练习,还有你握笔姿势也有欠缺,就让…….” 秦修文停顿了一下,看到坐下下面似乎很清闲的季方和,直接抓了壮丁:“就让季师爷教一教你吧。” 季方和闻言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一样,直接立起身来,摇头道:“不行不行,这不行!” 觉得自己好像拒绝地太直接了,又随便扯了个理由:“大人,您知道的,我最近其实挺忙的。” 秦修文想了想也是,季方和也就今天歇一歇,后面还有的他忙的,只好道:“那就我…..” “大人,其实我还是有空的!我抽点时间就是了,没事!”季方和直接打断了秦修文的话,把活接了过来。 开玩笑,到时候手把手教握笔姿势,就崔丽娘这样的,到时候打蛇上棍,直接把大人拿下怎么办? 在季方和眼里,秦修文全知全能,以后的妻子也必定是出自名门,贤良淑德,才配的上秦修文。 而且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么?他家大人还是个童子鸡,这少年人一开荤还哪有把持的住的?崔丽娘一看就是个中老手,可不能让大人着了道! 自己好歹,咳咳,曾经在京城中还见过点市面。 算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种“苦”差事还是让自己来吧。 崔丽娘也不管是谁来教她,她只知道自己如今是真正得到了秦修文的认可了!秦大人肯教她,肯给她从前的字帖,那就是以后自己可以给秦大人办事了! 崔丽娘激动地连忙给秦修文磕头:“民女谢过大人!” 崔丽娘其实自己都不知道秦修文要让她做什么,懵懵懂懂地拜别了徐娘子,背上自己一个简陋的小包袱,就跟着丫鬟柳儿被安置到了秦修文目前所住的宅子的后院。 等安置好后,丫鬟柳儿就将一对对牌给了崔丽娘,没好气道:“大人说了,让你先在这里安心住下,并且将这个宅院的下人整肃起来,每月你可以到账房处领取五两银子的月钱。” 柳儿说完就走了,一路走一路扯着帕子不忿:大人也真是的,这样的女子留在后院当个通房或是小妾都行,怎么就将主母的管家权都给出去了!! 秦修文可没管这些官司,自己每天忙到吐血,如今得了个宅子,又被季方和塞了好几个下人进来,其他的也就算了,新买进来的有两个贴身小厮是有武艺的人,季方和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经历了上一次的刺杀之事,这秦修文没法推拒。 原本在县衙后院都是公职人员可供秦修文差遣,而现在这个府邸需要秦修文自己人去打理,这些仆人不是说买下来了就能对主人家忠心耿耿,也需要调教管理。原本这是当家主母的活,但是秦修文又没有成亲,哪里来的主母?贴身侍婢柳儿秦修文观察下来是个耳根子软没什么主见的小丫头,根本担不起事情。 他自己可以不在意,可是毕竟在这里他还要住一段时间,总有客人来往,宅子若是弄的太不像话,也不是个事。 如今正好来了个崔丽娘,先让她管着看看,在自己的后院就算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也能兜底,如果做的不错,那么秦修文才会考虑以后将更重要的一些事情交给她去办。 在秦修文眼里,自己不过是给了崔丽娘一个管家的岗位,来看看她的能力而已。 等到崔丽娘一离开,季方和又想起了刚刚要和秦修文讨论的印刷工坊的事情,催着秦修文快讲下文。 “目前咱们印的第一期报纸,还剩多少没有卖出去?” 季方和最近一直在跟进这个事情,哪里有不知道的:“一共印了一万份,到今天为止一共卖了五千五百份了,现在许多人都听到了卫辉府要建新码头的消息了,每日过来的客商与日俱增,每天卖出去的报纸也多,一天就能卖出去一千多份,估计还有个两三天就能卖完。” 只是这点收入杯水车薪,根本养不活他们的印刷工坊啊! 秦修文修长的手指轻点桌案,笑了一下:“时候差不多了,这是“卫辉时报”的第二期,你今日就让袁师傅准备雕版,开始印刷,先印个一万份吧。然后还有一事,也要他们安排起来,就是将活字也要做起来,我不要木活字或者泥活字,我要铜活字。” 还没看秦修文手写版的“卫辉时报”第二期,季方和先是听到了秦修文说要做铜活字,就给惊呆了! 上次秦修文说要做活字来印第一期的时候,已经被袁师傅一口回绝了,也和季方和阐明了活字的成本高,根本不划算,季方和也懂了其中一些道道,现在秦修文居然还是说要做铜活字! 铜在明代也属于贵金属,铜钱就是用铜做成的。铜活字自然是比泥活字和木活字要好,第一种容易报废,第二种容易变形开裂,只能用个几次可能就要重做,但是至少本身材料便宜的很,要的只是人工。 但是铜活字不一样了,做一块的铜活字成本本身就高,要是做一整套,那就是个天文数字了! 常用汉字3500个,还有一些大量重复用字,比如说语气词“乎”,比如说“之”这类的字,一个字盘内要用到可能十几处,几个字盘轮转,最少也要备个几十个“之”和“乎”吧?还有很多其他的常用字,也要一个字备用几个。 现如今的文人就爱咬文嚼字,冷僻字使用频率也不少,这些是不是也要准备好?这样粗略一算,整套铜活字下来,弄个几万个铜活字不算多吧?甚至弄的齐全的话,十万个字二十万个字都不算什么! 这样一来,没有个十几万两银子,这事情都办不下来……. 自己手里头还剩多少银子?季方和闭眼算了算,呵呵,差个十万八千里!除非大人再去“打劫”一番那些富户……可是谁都不傻,同样的招数还能再来第二遍吗? 季方和动了动嘴唇,目光垂下,视线集中到了手里的“卫辉时报”第二期上面,结果一看就停不下来了,看完前面又马上翻到后面去看,等前前后后一看完,顿时笑了,一拍身边的小几,激动地手掌都拍红了也没感觉到疼:“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有了这个,哪里还愁银子!大人您等着,我这就去找袁师傅开工!” 说完急匆匆地行了一礼,然后珍惜万分地将那张纸叠好放在自己最贴身的里衣夹层里,像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第 46 章 季方和兴冲冲地将手写的报纸给了袁师傅, 这个倒是不难,袁师傅这两天本身就闲的有些不自在,如今终于又有了活干, 哪里有不上心的。 只是对季方和再次提出让自己做活字,并且是做铜活字的要求, 袁师傅实在是不理解了。 上次已经将这其中的关窍讲的很明白了,怎么这位季少爷还是要做活字?难道是自己说的不够详细? 季方和对上袁师傅疑惑的眼神, 摆摆手:“这次我要的不仅仅是活字,还要做一套铜活字, 咱们接下来肯定能客似云来!至于材料你不用担心,我这边会想办法。” 袁师傅震惊了, 这败家子不是说说而已, 而是真的要做铜活字! 袁师傅颇有些一言难尽,但是见对方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 只能撞着胆子去问:“东家, 您看我们能不能换一个材料, 不要用铜?铜实在造价太贵了!” 这也是袁师傅看季方和长得年轻,没什么架子, 才敢出声去问, 如果换了一个人过来, 他最多就是东家让做什么事情就做什么事情, 多嘴多舌干嘛。 因为以前自己的耿直得罪了不少人,后来被他妻子骂了好几回, 自己也渐渐收敛了不少。但是和季方和最近这段时间接触下来, 一个是对方出手阔绰,一千两银子买了他家的破印刷工坊,然后待人也好, 给他和他三个徒弟的工价都是市面上最高的,最重要的一点,对方还愿意保留他们“袁氏印刷坊”的名字,让袁师傅对季方和好感倍增。 只一点,袁师傅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不善经营了,好好祖业弄到自己手上,最后沦落到将祖业给卖了的地步;可是这位季少爷看着更加不靠谱,生意就做了两单,每单总价值也就一二百两,现在一张嘴,却是先做一套几万字的铜活字出来! 袁师傅:??? 季方和一听其他材料,也有点兴趣:“什么材料?可不能拿那些乱七八糟的糊弄,咱们是要干大事的,肯定得把吃饭的家伙什做好!” 袁师傅大冬天的,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连连点头应和:“对对对,咱是要干大事的!小的曾经在家中搞出来过用铅做活字,做出来的效果要比铜活字还好,版面更平整,印刷更清晰,也比铜更容易融化,刻字也更好刻。若是东家您一定要做铜活字的话,倒不如用铅来做。” 其实铅也不便宜,造价来说虽然可以比铜节省一半钱,但是对袁师傅来说这也算是一笔巨款了。他早些年自己在琢磨的时候正好看到家中一个铅壶漏了水,自己在修补的过程中突发奇想,干脆将那个铅壶融了,做了一些铅活字出来。但是也就仅限于此了,因为这个事情,还被他妻子埋怨了好几次,说好好的一个铅壶就被他给败了。 作为一个家中做了四代印刷的人来说,从自己会吃饭开始就学雕刻木板,呼吸着油墨味道长大,一些职业上的敏感性是与生俱来的,当时他为了自己这个发现沾沾自喜了很久。 但是那又如何呢?就算铅比铜更适合做活字,又有哪个冤大头来做那么多活字?做出来活字了又拿给谁用?还不如做做雕版,不识字的工匠都可以雕刻,用完了扔了也不可惜,一个板印个几十上百份已经算多的了,哪里需要活字了? 作为一个在这个行业浸淫多年的手艺人,袁师傅自然比谁都明白活字印刷比雕版印刷好在哪里,可问题是很多东西回归到实际,最后大家还是要便宜方便的。 如今突然冒出了一个冤大头,要做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只能颤颤巍巍将自己的想法给说了。 季方和听袁师傅说,他家中就有几十个自己刻好的铅活字,连忙叫他取了过来,原本是他想着自己呈给秦修文看的,又怕自己说不好其中的细节之处,还是把袁师傅喊上了。 袁师傅原本以为季方和就是东家,可现在听季方和的意思,真正主事的另有其人,两人一路上坐着马车回到秦修文宅邸的时候,袁师傅才闹明白,原来要造活字的竟然是秦大人! 顿时,袁师傅所有的顾虑都被抛到了脑后,脑海里只剩下了一条信息:我要去见整个新乡县老百姓都想见到的秦大人了!!! 袁师傅跟在季方和身后,几乎都要同手同脚地走路了,一路上不知道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把气息喘匀了,又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让衣服看的更板正一些,这才进了二堂。 等到秦修文将这几枚铅活字仔细看了许久,又在手中细细把玩了一番,这才放了下来,对着已经差点将心提到嗓子眼的袁师傅道:“敢问袁师傅若是用铅造字,估计预备活字多少个,需要多少银两能做成?” 袁师傅没想到秦修文对他提问如此客气,不仅仅没有叫他跪着说话,还询问他的意见。 袁师傅连忙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大人的话,若是让我们整个印刷坊以后全部改用活字印刷,那么至少要做到二十万字左右,但是前期并不需要如此之多,第一批活字只需要五万多字就能应付大部分的文稿,其他冷僻字我们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再烧制,一开始的话,小的粗略估计了一下,若是都用铅活字来做,拢共需要三万两左右。” 说到三万两的时候,袁师傅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还只是前期投入,等到集齐所有活字,花销翻个倍是最少的。 与袁师傅预想的不同,秦修文闻言不仅仅没有嫌贵,反而大赞了一声“好”!这可比秦修文预想的成本要低廉很多了!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原来在此时就有人已经创造出了铅活字,还被自己挖到了宝!或许袁师傅不明白他自己用铅活字取代铜活字代表了什么,但是秦修文是清楚的。 印刷术是中国的古老发明,从东方传到西方,然后在西方将雕版印刷和铜活字进行改良,在1450年的时候由德国人古登堡发明了铅活字和铅活字印刷机而得以发扬光大。 如今的大明是1585年,也就是说早在一百多年前人家就发明出了铅活字印刷机,在这块领域远远超越了大明,再加上西方的文字是字母,他们需要的铅活字比起大明要少许多,排版也更省事,自然更加方便文字的传播。 印刷术西方取之于中国但是后来却远胜于中国,一直到后来从凸版印刷变成了数码印刷,都没有打破落后的魔咒,哪怕到了21世纪,最好最知名的印刷机械永远是来自于德国,中国只能制造一些印刷机械的外部框架,最核心的打印喷头都是用的国外的技术。 秦修文是知道铅字印刷术的,但是他比对了自己所知的历史,没有想过在这个时代的大明其实早就有人发现了铅的奥妙还运用其中,原本他还想着以后等到有了更大的权利,必然要派人去海外搜刮一些西方的先进技术回来,其中就包括这个铅字印刷术。 秦修文知道自己以前只是个搞金融的,并非工科出身,对很多机械技术方面的更谈不上精通,所以他压根没想过外行指导内行,做什么发明创造。更何况眼前的烂摊子一处又一处的,他自己又哪里来的闲情逸致静下心来去做这些? 他有的只是拿来主义,等自己站的更高权利更大的时候,就将这个时代最好的东西统统拿回来。 如今不用再想着去拿了,这里就有现成的人才,而对方似乎对此还一无所知。 “材料方面我让方和去找,你算一下一共需要多少铅块,人手方面,你需要什么样的人,也和方和讲清楚,三日之内必定全部到位。另外,这个铅活字依本官看就叫“袁氏活字”,如何?” 袁师傅一瞬间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等反应过来后,连忙激动地跪地道谢:“谢大人!谢大人赐名!谢大人!小的,不,草民一定全力以赴,不负大人赏识!” 袁师傅好赖还是和文字打交道的,憋了半天憋出来这么文邹邹的几句话,实在是太过高兴了,若是这“袁氏活字”能传下去,自己岂不是会和史书上的人似的,会流芳百世?? 只要一想到以后的史书上有可能记上自己一笔,袁师傅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他何德何能啊!不过是一介工匠,从来都是被人看不起的存在,现在被秦大人如此优待不说,居然还要替他扬名! 这就是秦大人,就是他们新乡县人人称赞的秦大人!!以前袁师傅还觉得有些人过分夸大了秦大人的功绩,现在要他说只要有人敢说秦大人半个“不”字,他都可以和那人去拼命! 原本袁师傅都要告退出去了,秦修文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既然铅活字都有了,那么这个活字印刷机有没有可能也搞出来呢? 秦修文曾经在文献上看过这种类似的印刷机器,知道一点原理,但是具体怎么制造出来的也不甚清楚,只能凭着记忆将这个机器如何操作的说了一下。 袁师傅听着听着就入迷了,等到秦修文说完,袁师傅一拍手掌,双眼放光:“秦大人,此器械甚妙!甚妙!若是真的做了出来,那么咱们印刷的时候可节省许多力气!” 如果按照以前的传统做法,就是将活字做出来后,将活字一个个摆在字盘里,然后在活字上方用大的毛刷笔等细细涂抹上油墨,接着将纸张覆盖在上面,再用干净的毛刷在纸张背面一一刷过去,接着将纸慢慢撕下晾干即可。 但是秦大人说的那个器械,可以将字盘摆放在器械下方,用一个滚轮蘸墨,在字盘上滚一遍,这样一来油墨就均匀了,放置上纸张,再用一个表面干净的金属滚轮再压一遍过去,这样就完成了印刷。 其实秦修文不知道的是,就算他将德国发明的古登堡的印刷机拿回来了,其实并不符合此时大明的国情,反而他曾经看到过的印刷机更加贴合实际。 古登堡的印刷机理念来自于榨葡萄汁的机器,那时候的德国所用的纸张都是羊皮纸非常的厚实,如果用力不均匀或者力道太轻,那么印刷上去的文字就会变得很模糊不清。 而大明虽然暂时没有自己的印刷机械,全靠手工完成印刷制作,但是大明的油墨技术和纸张技术却是领先欧洲不知道多少年,明朝时期最常用的宣纸光洁细腻,绵韧润泽,有很强的吸墨性,再加上此时的制墨业空前繁荣,绝对不是欧洲那边可以比拟的。 所以秦修文提出的法子,是正正适合如今的印刷行业的。 “既然袁师傅也说可行,本官到时候再派几个专门做器械的能工巧匠过来,帮你们一起制造印刷机械。袁师傅,你记本官一言,若是想要我们这个印刷工坊能一直开下去,那么用器械代替人力,提高效率,是重中之重,切记!” 一直到袁师傅回到了印刷工坊,他脑子里还在琢磨着秦修文的那句“用器械代替人力,提高效率。”,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是啊,就刚刚大人想出来的搞一个印刷器械的法子,虽然人力也能做,但是细细涂抹要慢多少时间?别的不说,慢了之后一天要少印多少张纸呢?若是以前还好,都是不紧不慢的活计,可是刚刚秦大人还说了,那个“卫辉时报”如今是七天印一期,到后面可能是一天印一期,印一期就要几万份十几万份! 这他们怎么来得及?!! 如果说这个数量是季方和说来,可能袁师傅并不会信,只以为东家又开始胡言乱语了,但是事情一旦从秦修文口中说出,那就是比真金白银还真,印刷的单子都没接到手,袁师傅已经为以后要忙碌的情况感到压力了。 做!必须得做机器! 活字也要做!马上就要做! 还有人手,啊啊啊啊!就他们师徒四个,根本来不及啊!!不知道秦大人到时候领过来的人里面有没有他们这一行的能手?算了,秦大人每天日理万机的,哪里有这么多闲工夫,他们这行谁是有真本事的,他还不知道吗?有几个还是当年他爹和爷爷教出来的徒弟,写信去,挖墙脚就挖墙脚吧,总之得把这些人都喊过来! 秦修文知道改良印刷术,制造铅活字,说起来很简单,上下嘴皮子一碰,但是这种东西做起来非常困难,每一处都要打磨配合,绝对不可能是立竿见影的。 但是他能做的,就是给人给钱,其他事情也帮不了忙,历史有他自己的进程,如今的大明连工业革命都没有进入,很多工业基础的东西都还没有,但是那又如何?秦修文相信,只要他撕开了一道口子,那么必然是有光明的未来的! 季方和忍着心痛又拨出去了三万五千两银子,采买材料招募工匠,处处都要花钱,手里头的银子根本放不住,一笔又一笔地花出去,但是进账却是一分也没有,怎么不让他着急! 好在很快,“卫辉时报”第二期就印刷完成,开始在新码头各处分发了。 在码头来往的人有很多都已经买过这个报纸了,原本以为还是一样的内容,没想到那些报童却告诉他们,这是第二期报刊,内容是不同的。 一听说又更新了内容,很多人忙不迭地就掏了铜板出了,拿到了报纸后就就找个地方坐了下来,细细读了起来。 果然,这份报纸里有很多大家急于想知道的内容,都有了准确的消息,比如说卫辉仓库的规划,开放出来第一批仓库适合放置哪些产品,租金几何,什么时候开放;还有新码头何时开始投入使用,老码头何时拆除等等,这些都是大家迫切关心的问题,之前只能自己去老码头办事处去询问,但是那边每天都围满了人,很多人都根本没机会挤进去。 那些知道消息的人,没什么交情的话都不会多言,毕竟谁早知道一点消息,可能就有了一分先机。现在有了正规渠道统一告知,再不用派人天天去挤那个问询处了! 拢共也就薄薄一张纸,折叠成四开页,自然是上面每一个字都会读过去。很快就有很多人读到了一个标题为“袁氏印刷工坊的前世今生”的文章。 这篇文章从这家“袁氏印刷工坊”第一代主人叫什么名字,如何一步步学习印刷技艺,历尽千辛万苦创立了“袁氏印刷工坊”,然后代代相传,传到了如今第四代人手中,并将规模扩大化,碰到了贵人相助,准备花二十万两银子铸活字三十万,以供他们印刷坊使用,并且还讲了他们印刷坊的印刷效率,每日可以印刷多少纸张,如何严格校对,减少错字率,如果选用优质的油墨和纸张给文人更好的体验。 秦修文是写惯了研报的,笔力和逻辑能力都不俗,再加上原身文学素养的点缀,一篇明明是广告的文案,硬生生被他写的情节跌宕起伏,从各个角度将“袁氏印刷坊”夸出了花来,还拔高了立意,说他们此举是为了让天下没有难买到的书籍。有些感性之人,甚至在看到第一代袁氏主人的经历时,联想到自己做生意来一路的艰辛,都忍不住抹泪。 秦修文在最后写道,如今“袁氏印刷坊”新工坊落成,规模更加扩大,欢迎有印刷需求者来此地址拜访,袁氏必将以更优惠的价格回馈新老顾客。 这个印刷工坊的广告版面并不小,几乎占了四分之一的版面,凡是拿到报纸的人,没有人会忽略这个信息。如今卫辉码头人来人往,各行各业的从业者都有,自然也有书商书贩,或者有其他印刷需求的人,读了此文再加上来都来卫辉了,这个“袁氏印刷工坊”好像离码头近的很,为什么不过去看看? 季方和想过有了这个文章刊登在报纸上后,自家印刷工坊的生意会火爆,还召集了一批人专门培训了一番如何待客如何报价,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会如此火爆! 当时他说找五个人来接待有可能上门的客商,可是秦修文说至少十个,季方和到底还是听了秦修文的,找了十五个人过来,可是若是知道如此多客人上门,就是找个二十个人过来也不嫌多啊! 那些来看印刷工坊的人也被它的规模所震惊,不过短短几日,“袁氏印刷工坊”可不像之前那般小猫三两只了,秦修文请了十个人是专门做铅活字熔炼和雕刻,然后还有人专门做字盘的,整理纸张的、调整油墨的,印刷工坊中的队伍一下子补充到了四十余人,再加上秦修文一开始就修建了很大的场地,又不时有各种采买的材料入库,看得那些客商就觉得这家印刷工坊忙的不行,生意红火。 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报刊,就是最好的样品,上面字迹清晰、油墨不散,并无错字,足以说明对方是有实力做好事情的。 这些客商并不考虑你什么先进的印刷术,不管吹的再天花乱坠,但是只要价格不合适,那么他们转身就走。 可是只要价格比别人便宜哪怕一文,那么质量又挑不出差错,自己以后又要在卫辉发展,运输等费用都可以省去,自然是能在卫辉印刷就在卫辉印刷了! 袁师傅万万没想到,自己以为秦修文说的忙碌场景应该是以后的事情了,没想到不过几天就成真了!袁师傅订单接到手软,好多都是书商给他的订单,有最热门的话本子,有经子史集,有佛门经书,游记传记,甚至还有家中族谱要印刷的!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了活字印刷的好处了!将这些书页的文字一个个捡出来进行排版后就直接可以印刷,不用再等人先雕版了! 当然,雕版也不能丢,现在的活字数量根本来不及印完这些,袁师傅是让人两面开工,手底下三个徒弟各带一人进行雕版,然后自己又带了季方和带来的三个识字学徒进行挑拣已经做好的活字拼板印刷,还要关心秦大人印刷机的制造进程,忙的团团转,一天到晚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还好袁师傅的师弟就在彰德府做工,接到了袁师傅的信后,第二天就当机立断递了辞呈收拾了包袱就来投奔袁师傅了。 袁师傅的师弟名叫董睿,比袁师傅要小十来岁,是袁师傅他爹的关门弟子,其人不负名字中的“睿”字,确实学什么都快,脑子非常灵活,之前还一直在“袁氏印刷坊”做工,但是后来实在是印刷坊越来越走下坡路了,见天的没生意,袁家人还要管他的一日三餐,董睿自己不好意思待下去了,找了个由头跑到外面去做工了。 如今自己师哥又叫他回去了,董睿想都不想就收拾了包袱要走,连剩下来半个月的工钱都不要了,连夜奔回新乡县。 因为董睿非常了解他师哥这个人,若不是真的对他有好处,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辞工过来帮他的。 董睿一来,就被眼前的忙碌景象给惊呆了,师兄弟两个来不及多叙话,袁师傅将目前情况简单明了一讲,就把印刷机的事情交给董睿去办了。 董睿甫一听完袁师傅对印刷机的介绍就有了很大的兴趣,自己也做了小半辈子的纸墨印刷了,不过瞬间脑海里就有了这个机器的形状,抓起一支炭笔又拿出一张纸就开始写写画画起来,等画完之后立马拿给袁师傅看了。 袁师傅看完董睿的画,顿时高兴的手舞足蹈:“你这个脑子是怎么长得?从小就好使!这样一来,可不是又省了许多事情了么!” 第 47 章 董睿的图纸上设计了一个传送装置, 这样只需要将纸张从一端放入,然后再经过两个滚轮中间,两个滚轮带着纸张压到字模上, 等到压好后再用传送带传送到一个纸盒中承接印好的纸张。 一开始袁师傅是通过秦修文的口述,对这个印刷机有了初步的概念, 但是具体要怎么去实现他还在和工匠磨合,但是董睿的图纸一出来, 一切就简单明了很多了,甚至董睿还标注了一些部件用什么东西来组装实现。 董睿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 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笑起来还有几分腼腆:“师兄, 你是知道我的, 平时就喜欢捣鼓一些这种东西,其实这玩意不难, 我看到过一些水车如何减少人力去取水的, 其实我那时候就想为什么我们印刷的时候, 不能将纸也像取水一样直接将纸排好,一张张快速地刷过去印出来再接好?这个念头我很早就有了, 也自己做过一些小东西来试, 但是你也知道, 我, 嘿嘿嘿。” 董睿双手搓了搓,笑的有点不好意思, 袁师傅却是特别理解董睿想要表达的意思。 以前这样的想法只能说是不务正业, 就算做出来了又怎么样?他们的印刷工坊接的活就他们几个人都时常闲着,哪里需要更快的速度了?而且要造个这样的器械出来,前期投入多少银子?钱从何处来?造出来了又派什么用场?完全就是没有必要的事情。 所以过去董睿只有自己做点小模型, 空闲的时候拿出来玩玩。再后来“袁氏印刷坊”的生意每况愈下,他也呆不下去了,到了别处去做工,天天忙的灰头土脸的,更没心思去想些有的没的。 如今万没想到,自己以前认为不可能实现的东西,居然在自己的手底下要做成实物了! 这就是不给银子白干,也乐意啊! 董睿完全不知道,就在一个多月后,大明第一台属于自己的凸版印刷机问世,这将是当时整个世界上最先进的印刷机器,并且从此以后一骑绝尘,不断更新迭代,没有国家再可超越,被后世史称“董睿印刷机问世,叩响了大明工业革命的开端!” 当然,此是后话,暂且不提,董睿如今沉浸在了和工匠们讨论技术问题,解决配件组装以及调试机器的快乐海洋中,什么事情都不需要管,每日吃了饭就是看印刷机的最新情况,就连做梦都在研究这个印刷机。 而袁师傅则是卸下了这个事情,专心应对新接的订单,忙的不可开交。 季方和对这秦修文汇报如今印刷坊的盛况,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虽然跟了秦修文后,除了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吃过一些没有钱的苦,但是后来到了新乡县,季方和就没有差过钱。不管是原身通过各种方式贪污也好,还是秦修文过来了之后大显身手一票豪赚二十万两也罢,季方和手中经过的银子是越来越多,很多时候钱对于季方和来讲真的就像一个数字游戏一样。 因为季方和管着秦修文的私库,秦修文对他出手也阔绰,季方和其实现在完全不缺钱花。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唤醒了季方和与生俱来的爱钱属性一般,季方和如今是对银子越发地看重了,现在他更是爱上了赚钱的乐趣,对季方和来讲,做生意可比走仕途有趣多了! 你看,大人这般一篇小小的文章,就让他们印刷坊客似云来,订单接到手软,虽然看着利润微薄,可是架不住量大啊!就目前接到手的订单,就需要他们印上三个月的了,季方和一笔笔账都算了一下,加下来居然三个月能进账九千多两银子! 这还是现在工人速度跟不上,很多订单都没有办法及时交付只能推拒的原因,只要那个什么印刷机投入使用了,季方和觉得至少这个产量还能翻一番! 三个月赚两万两银子,甚至更多!虽然他只投了一成股,那一年下来的利也不得了! 所以现在季方和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印刷坊上,对印刷机的制造盯的尤其紧,还好董睿本身就乐在其中,否则一天被催问几遍进度,是个人都受不了! 秦修文含笑听着季方和的生意经,不经想到自己当年初入商场的时候也是这般热血沸腾,只是经历了多了之后,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再不为一些大额的利润感到激动了。 季方和的热忱让秦修文不忍打断,等他说完之后,秦修文才道:“这事情还有的你好忙的,你且先看看这些。” 季方和有些疑惑地从秦修文手中接过厚厚一叠的拜帖,粗略翻看了一下,发现都是一些商户的拜帖,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都集中在这个时候递拜帖?咱们又没有开第二届招商会。” 季方和突然福至心灵,捏着这些拜帖道:“这些人是不是也想在“卫辉时报”上刊登广告?” 如今季方和也有了一些生意头脑,将心比心,两次报刊的发行一个是将新码头的知名度完全打开了,还没落成,周边的许多仓库都被抢租一空,还在观望的都没有出手的机会;而印刷坊的文章一出来,更是将印刷坊订单直接从一单没有,只承接“卫辉时报”的印刷,到袁师傅带着三十几个人三班倒开工印刷都来不及,而且一直到现在每日还有不少客商上门! 这般的效果,说到底不还是归功于大人在“卫辉时报”上的那篇文章吗?如果自己站在其他人的角度,可不是也铆足了劲想要在上面刊登一则广告么?马上许多码头附近租地都要陆续开业,如果这个时候也能写上一篇文章,帮他们的店铺扬名,到时候还愁生意不好么? 季方和实在没想到,他们还能两头收钱,但是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这样,见秦修文也是点头,顿时心花怒放:“那真是太好了!上次大人您说我们这个第二期也发行个七天,如今还有两天就到日子了,我原本还想问大人到时候放些什么内容上去,没想到瞌睡就来了个枕头,到时候咱们将他们需要刊登的广告都写一篇文章登上,一篇文章收个五百两,我看成!” 季方和都在心里默算了,给他们写的文章可不能太长,不会像自己家的印刷坊那般用这么大的版面,用他们的四分之一就够了,这样一来,至少可以给二十家登广告,一下子就能收入一万两银子,真是比抢钱还快呢! 秦修文万万没想到季方和居然有如此大胆的计划,想把整个“卫辉时报”都变成广告宣传,连忙打断他的臆想:“不可!” 秦修文的话季方和还是听的,连忙虚心请教,为何不可。 “若是你是一个花十文钱买了报纸的人,但是你不是行商的,压根不想买任何东西,你拿到这样的报纸一看,你什么想法?” 季方和想都不想:“就当厕纸用了吧,就是十文钱,有点贵了。” 话糙理不糙,可不就是如此么! “你要明白,之所以我们的广告能大获成功,是因为买这个报刊的人多,买的人越多,其中我们的目标群体出现的概率也就越大,如果你报刊本身做的不好,那么谁会来买?朝廷的邸报只要识字的,人人都想看,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有用的,当官的可以看到中枢那边政策风向的变化;从商的可以知道自己以后做什么行业有钱赚;读书考科举的这些东西都是科考的素材,厉害的一点的都能从邸报里押中命题,邸报关乎每一个人的前程,自然大家花大银子也想买。” 季方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为自己的急功近利有些脸红:“可是咱们的报纸怎么和朝廷的邸报比呢?” 秦修文也不卖关子,将自己手写的第三份报纸递了过去。 这是季方和第三次拿到秦修文的手写报刊,前两份都和他的工作息息相关,所以他每次看了都为秦修文的计策拍案叫绝,但是季方和一直走入了一个思维误区,他以为秦修文是拿这个所谓的报纸来宣传新码头和自家印刷工坊的,其实秦修文更大的目标是在报刊本身。 拿过这份报刊,和前面的两份报刊的内容截然不同,季方和刚开始看的时候有些不解,所以皱着眉开始往下看。 这一看,季方和就好像入定了一般,不说话了,一直到将整张报纸翻过来也看完了,才长出了一口气,将报纸放在了一边,感叹道:“有趣、有用!这就是大人您说的,就算不是和自己息息相关的内容,但是也能吸引人继续看下去吗?” 秦修文这份手写版本的报刊上面,有他们卫辉府最新发布的一些政策,有近期出现的违法犯罪事情的解说,讲明案情经过和官府为什么要这么判,还有文人对目前时政的看法,甚至还刊登了上一首周邦彦早年间做的词,叫做什么“佳作赏析”,分析了一番为什么刊登这篇,好在哪里等等。 不得不说周邦彦确实是有些才气的,否则就算是他想拍彩虹屁,都找不准位置。 这样一份报纸,别说是文人商人,就是普通老百姓听听也是不错的,上面的文字通俗易懂,还有好多发生在卫辉大家身边的事情,就说那个案子就发生在不久前,是大家都津津乐道好久的事情,现在官方还发一份报纸进行说明,怎么会不引起大家的关注? 同时,秦修文的这份报纸板块里面还留了两个小方块,秦修文告诉季方和,一个方块可以留着他打广告,还有一个方块则是征稿。 “征稿?就像有些书肆那样让一些文人写话本子,合格了再录用?”季方和对这个挺熟的,他闲暇的时候也挺喜欢看一些正热闹的话本志异的。 “不错,凡是录用的咱们还会给一两银子。” 季方和咋舌,一两银子可不算少了,这些豆腐块一样的文章,撑死了一般也就四五百字,等于一个字两文钱多了。 不过文人本就清高,银子多给一点倒是也正常,况且这可是扬名的大好机会,别说给银子了,就是不给银子,那也有不少人会投稿吧! 毕竟若是换了季方和自己,有这种机会让许多人能读到自己的文章,哪里还有不乐意的地方? 名利双收的好事,谁不想要? “这次的报刊,咱们印刷两万份,除了派遣报童在卫辉码头叫卖,同时可以将报刊拿到卫辉府城和新乡县一同售卖。” 两个人一边讨论着报刊的事情一边往外面走,准备再去新码头那边巡视一番,马上新码头就要投入使用了,旧码头的拆除工作就在这几日,时间还是很紧迫的。 秦修文身边新的贴身小厮小竹快步从后院的方向走了过来,正好碰上了秦修文,对秦修文行恭敬行完礼后道:“大人,崔姑娘让您若是得空往后院去一趟。” 第 48 章 秦修文要迈出去的脚步一顿, 闻言点了点头,跟着小竹一起往后院方向走去。 说实话,自从崔丽娘入府一个月来, 秦修文是十分肯定崔丽娘的管家功夫的,里里外外都整治的干干净净, 院子里该修缮的修缮,该改布局的布局, 原来秦修文身边只有一个丫鬟柳儿照顾饮食起居,现在又增加了一个书童, 一个丫鬟,方方面面都有规矩, 伺候的时间也各有不同。甚至连他府里的厨娘都被换了一批进来, 如今做菜的口味更加符合他的清淡养生的要求。 秦修文自认不是一个注重生活享受的人,他从小是吃苦长大的, 再糟糕的环境他都能忍受, 如今虽然在很多生活的便捷性方面没有现代舒适, 但是起卧都有人伺候的好好的,头发有人梳, 衣服有人洗, 一日三餐有人端过来伺候, 就连如今冬日每天夜里被子都有人铺好, 里面还会塞上一个暖炉,比他一个人在现代的时候仔细多了。 他那个时候, 吃饭外卖, 家里卫生找个阿姨,厨房就和摆设一样,忙起来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二十个小时呆在公司里, 日子过的很是粗糙。 然而崔丽娘接了管家权之后,秦修文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舒适度又提高了一层,并且府中所有的大事小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不说,就连账簿崔丽娘都在学着去做,七日给他核查一次,秦修文什么脑子,只不过看几眼就知道崔丽娘不仅仅没有打什么坏主意从中捞油水,而且还处处为府中削减不必要的开支,做到了尽职尽责。 就光这一点,秦修文心里很满意崔丽娘,原本他还准备等她理顺了此处后,再委派她一些别的活,同时涨一涨她的月薪,没想到今儿个却是直接来请他去后院了。 要知道崔丽娘其实十分有眼色,如今她又掌管着秦府上下,自然也有自己的耳报神,她是知道自己此刻见季方和定是有事要忙,若不是紧要的事情,断然不会在此刻请他过去。 秦修文迈开步子往后院方向走去,季方和抄着手溜溜达达地跟在后面,像个小尾巴似的,也跟了过去。 崔丽娘这个女人挺能下狠心的,自己重新教了她握笔的姿势,写字的要领后,人家对着大人以前的字帖日日临摹,每日要练习两个时辰,雷打不动,她说反正现在做的事情轻松,晚上又有蜡烛可用,府里的纸笔也只管我取用,这么好的条件,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好好练字? 不过短短几日,那崔丽娘的字就一日千里,比他当时读书进学的时候,不管是毅力还是悟性都高多了,或许再过一两年,自己的字都没有她写的好了! 这样的铁娘子,这个时候叫大人过去,必然有蹊跷,自己可是赶上热闹看了。 秦修文一踏入后院,就见后院正中间的庭院里站了几排的下人,不看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个宅子里也要二三十个下人了,平时他们分布于各个地方各司其职,今天汇聚在一起,秦修文才对自己每天需要用到的仆人数量感到咋舌。 崔丽娘一个人立在他们前面,今日她身穿一件碧青色的棉袄,头上依旧一根银簪,和下面站着的几个丫鬟是一样的颜色款式,这个也是崔丽娘提出来的,仆人服饰统一,发放四季衣裳的时候好统一采买。 饶是差不多的衣服,但是穿在崔丽娘身上,依旧是这一群人中最出挑的一个。 见到秦修文过来,崔丽娘连忙行礼:“丽娘见过大人,见过季先生。” 秦修文免了崔丽娘的礼,问她唤自己过来所谓何事。 崔丽娘不卑不亢,语气平稳道:“今日是轮到我发月钱给大家,但是好些人说我在其中中饱私囊,要禀告到大人这边去,丽娘知道大人日理万机,断是没有时间听我们这些奴婢们分辨的,但是古人言,身修而后齐家,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想必这“齐家”也是顶顶重要的,所以还请大人上坐,听奴婢讲一讲是非经过,若是大人觉得是丽娘错了,那么今日丽娘便收拾包袱走人,若是大人觉得丽娘无错,那么院中这些人可得听我裁夺了!” 秦修文是真的没想到,崔丽娘短短几日,都已经读到了《大学》了。 当时崔丽娘说想要看书,秦修文问她想看什么方面的书,原本以为是要看一些实用书籍,或者是诗词游记,没想到她一开口,要的就是四书五经。 四书五经自然每个读书人都有,这是科考的必考项目,甚至有些人还会收集好几个注释版本,秦修文手边正好有原身亲自注释的一套四书五经,便借给了崔丽娘。 如今他是知道崔丽娘为什么要看四书五经了,这不,人家看了活学活用,直接告诉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别只管着修身治国了,自己这个家也齐一下吧,别光顾着当甩手掌柜的,否则老娘不干了! 崔丽娘说的婉转,但是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秦修文被崔丽娘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崔丽娘眼色很好地叫小竹搬来两把圈椅,请秦修文和季方和坐下。 原本丫鬟柳儿和另外两个小丫鬟纠集了好些个小厮婆子,正在和崔丽娘吵架,说她少发了他们月钱,上个月的月钱都比这个月的多,明显就是崔丽娘来了之后自己贪污的,让她把少的钱拿出来,否则就让她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他们人多势众,又有好些人早就对崔丽娘心怀怨恨了,如今柳儿这个秦修文身边的大丫鬟打头为难崔丽娘,其他人顿时也跟上,想着不管怎么样,今天就要把崔丽娘给赶出去! 有时候人们总是有这种心理,觉得人多就是占理,就算不占理,也法不责众。 崔丽娘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脸皮能有多厚,被他们这般说了还死赖在这里不成?各种难听的话从这些人嘴里冒出来,见崔丽娘生的貌美,自然还有人会“荡/妇羞辱”一番,说她靠颜色勾引秦大人,勾引不成又看上了季师爷,天天假装正经读书练字,为的全是多点机会接触大人,现在居然还敢狐假虎威克扣他们月钱,定叫她好看云云。 仆妇之间骂架,自然粗俗无比,什么样的话难听说什么。好在崔丽娘也是从别人家的后院摸爬滚打过的,哪里怕这些,脸面有时候值几个钱?靠她的本事自然也能斗个旗鼓相当,但是这些人被她管了这么多日,早就已经压不住了,秦修文又没有在众人面前肯定过她,如今只能将他请过来,了结此事。 那些仆人们哪里敢想到,刚刚那崔丽娘说要请大人过来只以为是吓吓他们,结果是真的请了大人过来了! 请了过来也就算了,没想到这小蹄子还说了一番他们听不懂的什么“齐家治国”的话,居然大人也被说动了,好像一点都没有责怪到崔丽娘身上! 不好,看来这贱/人确实有一手! 柳儿心中警铃大作,连忙走到秦修文面前屈膝行礼,然后指着崔丽娘道:“大人容禀,奴婢的月银每月一两银子,是大人亲自定下的,但是今儿个奴婢只拿到了八百文。” “对,大人,奴婢也少了一百文。” “没错,还有奴才的,奴才的也少了!” “肯定是崔丽娘偷拿了钱,否则怎么会好几个人少了呢?” “大人明鉴啊!帮奴婢把钱要回来吧!奴婢家老娘病了,就指着这点钱过活啊!”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在秦修文面前指责其崔丽娘。 柳儿嘴角边隐隐露出笑意——蚁多咬死象,看你这回怎么办!就算你把大人请来了也没用,大人可不会被你糊弄了! 自从崔丽娘来了后,柳儿没少给她下绊子,可是屡屡又不是对方的对手,气的柳儿抓耳挠腮的,如今好不容易聚集了人一起对付崔丽娘,她就不信这么多人还弄不了她! 因为今日下发月钱,崔丽娘毕竟如今是单身女子,不好在屋内,为了避嫌,只得将纸笔账册拿到外面庭院里来,自己在一座八角亭下的石台边坐下,上面放置了算盘、账册、纸笔和茶盏等物,叫到一个人,崔丽娘就将他的月钱发放下去,然后让他签字画押。 如今秦修文和季方和坐在石台旁边,崔丽娘立于一旁,听到众人的七嘴八舌的指责,还没等秦修文发号施令,崔丽娘直接拿起手边的茶盏,往地上一摔! “哐当”一声,青瓷茶盏和青石板地面发出了剧烈的撞击声,整个庭院内顿时一静,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柳儿,你说你这个月只拿到八百文,难道我没告诉你为什么只拿到八百文吗?” 崔丽娘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高声念道:“十一月初二,大丫鬟柳儿未按规定时间伺候大人洗漱,警示一次,罚钱二十文!十一月初十,大丫鬟柳儿,打翻一碗鸡汤,罚钱三十文!十一月十三,大丫鬟柳儿未按规定时辰掌灯,让大人摸黑出门,罚钱五十文,再次警示!” 见崔丽娘还要读下去,柳儿急了,连忙出声打断,强自分辨道:“这是你要罚的,我可没认下!当初大人可没说过要罚钱……” 柳儿在秦修文仿佛看透所有的目光下,越说越小声,就算是想抵赖也不成,毕竟大部分的事情就是在大人眼皮子底下做的,但是以前偶尔出错过几回,大人也从没计较过啊! 崔丽娘冷“哼”了一声,柳眉倒竖,不客气道:“大人不与你计较是大人胸怀远大,并且事多繁杂,自然不会和你一个小小的丫鬟斤斤计较,但是我不同,我初来乍到第一天接了这个管事权的时候,已经将这些条例、什么人该做什么事情都写在了册子里,也当众和你们读过,问过你们有没有问题,大家都说没有!现在倒好,真到扣了钱了又来指责我?若是今儿个她没洗好衣裳,明儿个这个没做好饭,大人还要倒等你们不成?我早就说过,每个人各司其职,各自做好各自的差事,要是做错了也推不到别人头上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崔丽娘霹雳啪啦一顿输出,然后又接连点了好几个人,直接说出来他们犯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被罚钱,被点出来的几个人吓得两股战战,直往后退,再也不敢和柳儿一起刁难崔丽娘了。 这简直就不是个女的,母老虎也不过如此了! 当时她是拿了个什么册子出来说是条例,念给大家听,可是她柔柔弱弱,说话轻声细语的,长得又脸嫩,谁将她当回事了?没想到在这里摔了跟头! 崔丽娘说完之后又是对着秦修文一跪:“丽娘管教不力,如今闹出这等事情,还请大人责罚!另外刚刚丽娘摔碎的茶盏,也请大人从我的月例里面扣。” 秦修文也知道自己从没将心神放在过这个宅子里,对他来讲这里就是临时的办公地点,里面的仆人就是和以前做家政的阿姨没什么区别,基本上不是什么大事他也没有放在过心上。 但是如今被崔丽娘这么一点破,他才发现确实如今这里事端颇多,如果再不整治,那么以后必然要闯大祸! 往往事情的成败都在于一丁点的细节,若是细节没做好,就容易功败垂成,现在崔丽娘将他的薄弱环节补上,他心中是感激的,哪怕如今明摆着是被崔丽娘当枪使,他肯定也要站在崔丽娘身后。 “这几人,油嘴滑舌、聚众闹事,堵了嘴发卖出去!剩下的人,全权由崔管事发落,若有不听令者,全部发卖,一个不留!” 秦修文直接一锤定音,指到那几个闹事者中,就连柳儿也没漏掉,柳儿顿时双腿一软,直接倒了下来。 她以为自己在大人面前终归是有些不同的,没想到大人竟然如此狠心,再想求大人开恩,却被崔丽娘直接喊了两个婆子过来堵了嘴巴绑到了一边去。 如今崔丽娘威风大甚,又有秦修文的支持,阖府上下哪里还有敢和她对抗的,只想将功补过,上前讨巧卖乖都来不及。 等到崔丽娘处理完了事情,训诫好众人告退离开了,季方和还痴痴地看着崔丽娘的背影,移不开眼神。 秦修文要走,喊了几声季方和,见对方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能拿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喂,你怎么了?” 季方和一手拍掉了秦修文在自己眼前乱挥的手,一手捂住胸口,哀怨地看着秦修文:“大人,我好像心疾犯了。” 第 49 章 秦修文闻言顿时一惊, 有些紧张地看向季方和,脑子里搜寻着季方和病情相关的信息,可是想了半天, 也没有任何关于季方和有心疾的信息,顿时狐疑道:“你何时得的心疾?” 季方和见再见不到佳人的身影了, 忍不住低低叹了一声,苦恼道:“我刚刚不知道为什么, 见了那崔丽娘威风凛凛的样子,非但不觉得她泼辣, 反而觉得心跳的快的很,停都停不下来, 现在见不到了还好, 但是又有点难过了。” 秦修文听罢,沉吟了一会儿, 做下了总结:“你看上她了。” 秦修文说的不是疑问句, 是陈述句。 季方和吓的直接跳了起来, 连连摆手:“不不不,元瑾, 你是真的搞错了!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我是绝对不可能喜欢她的!” 季方和说的斩钉截铁, 倒是让秦修文也听愣了,有些奇怪地反问:“为什么不可能?” 季方和直接就道:“她做过别人的小妾, 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秦修文被问住了, 他现代人思维,做过别人小妾在他眼里最多也就是结过婚又离婚了,还不是什么正经婚姻, 大致和同居男友分手一个情况。这样的女人就无法获得别人的喜欢了? “她是品貌配不上你?还是才干配不上你?她不配你的喜欢吗?”在秦修文看来,崔丽娘其实是个很优秀的女子,至少在工作能力、读书做事上很能下苦功,脑子也聪明,还有胆识谋略,刚刚几番话连把他都将军了,让他不得不跟着她的节奏走,这样的女子放到现代绝对又是一个领域的佼佼者。 能被他秦修文放在眼里的人,从来不会是无名之辈。 当然这样的女人也天生反骨,并不好驯服,很多男人以驯服女子为乐,尤其是崔丽娘之前对付赵启鸣和潞王之事,若是在这个时代的男人看来,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想要打破这种陈旧的观念,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实现的,就算是现代,男女都没有办法做到完全的公平,就拿他在职业领域的所见,但凡女子想要做出一番事业都要比男人下更大的苦工,才能被人看见。 好在季方和还没自大到去将崔丽娘当作玩物一般,没有那种喜欢了就纳入家中做妾的想法,否则以秦修文对崔丽娘的判断,季方和势必要踢到铁板的。 如今么,他似乎自己还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他何必又多嘴多舌? 季方和被秦修文问的张口结舌,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自己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被秦修文这样点穿,只觉得怎么想都不对。 秦修文看到他这般窘迫的样子,有点同情地拍了拍季方和的肩膀:看他这副样子,等到其他人发现了崔丽娘的好,捷足先登了,那这小子估计有的好后悔。不过其他事情,他还可以指点一二,唯独感情之事,他自己也是一片空白,就不发表更多言论了,直接率先一步就走开了。 “哎!你倒是劝我两句,或是给我出出主意啊!”季方和不死心追了上去,想问个清楚,难道元瑾是认为自己应该喜欢她吗? ~~ 两人一起来到了新码头处,先是一路上将新码头各处修建好的地方巡视检查了一遍,见各处细节都没有问题,然后正好路过客栈一片的租地,干脆进去巡视一下施工情况。 这片租地最后是被赵松岩和万掌柜一起租下,整块地皮一共有二十亩,算下来一万三千多平方,确实就一家吃下的话,对于只是做客栈来说,已经是非常之大了。 但是对于这个年代来讲,高楼大厦还不具备施工条件,一般的客栈不过上下两层,若是只容纳几十个人投宿,甚至多搞几间大通铺,那么一个小客栈容纳个上百人也是可以的。 不过秦修文要的是能容纳新码头来往客旅、商人的住宿场所,每日客流量可以达到几千上万人,这样的客栈自然不是普通的客栈,对于房间的数量、施造的标准可都是有要求的。 万掌柜自己家里就是有客栈生意的,原本他是想自己一个人吃下一整块租地的,但是他写申请书的时候,自己草草算了一笔账,这个租地的保证金自己是拿的出来的,可是要修建这么庞大的一个客栈,他后面的银子根本就不够。 无奈之下,他只能含泪让出一部分的股,找到了赵松岩合作。 赵松岩虽然家中也算是家财万贯,但是以前都是靠土地收租,还有手头有了银子就买一些铺子门面出租赚钱,正儿八经的生意是没有的。但是当时他一听秦修文要搞这种大事,就连忙也想赶上趟。 因为在赵松岩眼中,那就是跟着秦大人做事——有肉吃。 所以当时他一听完招商会就想着怎么去写这个申请书,奈何他手里头现在银子是有,但是家中根本无人有经商天赋、也没有相关积累的,要是那些富绅中谁最了解一些秦修文,那当然要属赵松岩莫属,他相信秦修文每一个举动都有他的深意在,要让写这个申请书,那么这个申请书的内容绝对是重中之重。 好在万掌柜和赵松岩两个人,一个缺银子一个缺经验,两个老狐狸一拍即合,就联合在一起写了申请书,果然杀出重围,秦修文将这块地拨给了他们。 现如今这个客栈的外面的墙体、房梁、院落等都已经建好,还需要做的就是将客栈内部进行装潢,官府那边给到的要求很多,明确到有几等的房间,什么等级的房间接待什么层级的客人,一共有多少房间数量,能容纳多少人都给到了规定。 万掌柜带着秦修文一众人等在“万松客栈”参观,同时也不忘抓紧机会卖惨:“秦大人,小的可都是按照官府的意思建好了这客栈,花下去不少血本啊!如今这里光通铺就有400间,分为250间男宾和150间女宾,一间大通铺可以住20人,一共可以容纳8000人。” 这些大通铺是给随从仆人准备的,一般来说出门在外的男人比较多,所以大通铺那边男宾客房要比女宾客房多,这个是万掌柜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得出来的数据,自然有他的道理在。 而且这年头稍微有点身本的人出门,谁不带几个仆人出门,如果一个主人家只带两个仆人出门,那绝对算是轻车简行了。尤其是女主人出门,仆妇丫鬟一堆,几个护院好手也必不可少,所以女宾那边的床铺数量万掌柜也没有设计的很少。 就光分这个男女宾房间数量,足以看出在一个专业领域还是需要专业人才,否则若是赵松岩自己干,他当时是想当然的对半分,但是在这个年代男女大防甚是严格,若是布局一旦定下,很有可能出现男宾住不下,女宾通铺又闲置的情况,到那个时候再去改变布局就不好弄了。 秦修文这边手头差事如此之多,这些也不是自己的产业,自然不会每一个地方悉心指导,但是做生意往往细节决定很多问题,按照秦修文的计算,面对这么好的地段,只要不是太离谱,是头猪都能起飞。但是里面能不能将资源配置的最大化,赚多赚少,就要看个人的本事了。 很显然,万掌柜是有这份才能的。 8000人,哪怕是最便宜的大通铺,一晚上收个五十文,也得四百两。 当然,这些人不是利润的大头。 “咱这里也布置了“天地玄黄”四个等级的房间,天字房间最贵,最次等是黄字房间,黄字房间共计有四百间,玄字房间三百间,地字房间两百间,天字房间一百间,外部框架都已经建完,如今还在做内部的修缮。” 客栈当然不是秦修文的那种工坊建造量,工坊只要把房子修好,内部基本没有装饰,但是客栈这种,内部装饰才是大头。 这样的房间不是按照人头收费的,而是按照一个房间多少钱收费的,黄字房间一间1两银子一晚,玄字房间一间一两半一晚,地字房间一间二两银子一晚,天字号最贵,五两银子一晚。 当然不同等级的房间,装饰摆设房间大小各有不同,就拿如今秦修文看的这间已经装修好的天字房间来说,里面其实是一个小套间,配备了书房和待客的小厅堂,床铺用的都是上好的绸缎,里面的摆设也典雅大方,靠近窗口的位置点燃了熏香,还有暖炉热水随叫随到,和刚刚黄字号房间的逼仄简朴相比,绝对算是豪华了。 这种豪华和“凌云阁”的豪华当然不是一个层级的,但是本身这里的客栈面向的并不是注重享乐之人,可以稍微有点品味档次,但是更多的目标是快捷和便利。 这些都是在万掌柜的申请书中就写明白的,秦修文也是因为他的这份申请书最后才选定了他——对方经验老道、定位准确,对码头的地理位置和自己客栈的装修方案,与秦修文脑海中的快捷型酒店的设想不谋而合。 这块地皮是比较靠近新码头核心地段的,从新码头下来坐马车的话也就一刻钟左右就可以到,又是标地为客栈运营的,当时有好些人都看中了这块地,其中不乏更有经济实力的富商,或者本身就有比较大的客栈运营经验的,但是只有万掌柜对这个客栈的定位最为准确。 在每一个交通枢纽站,住是绕不开的话题,但是在交通枢纽的客人大都来去匆匆,他们住在这里不是来进行精致的享受的,只是一个短暂的过渡,之后他们又会去往其他地方,而万掌柜无疑是一个十分出色的生意人和决策者,最终他完成下来的客栈可以说十分出色。 若是客满,整个客栈可以容纳一万余人,每日的流水就要高达两千多两白银,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项目,万掌柜哪怕在商场上再狡诈圆滑,但是前期的投入还是实打实的,虽然他按照秦修文的建议可以将这间客栈按照三期分批次开放,但是就目前为止他和赵松岩投入的修建银两已经有五万多两白银了,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攀升。 在投入越大后,万掌柜也会对自己的决策有不自信的时候,非常担心自己的客栈没有秦修文当时规划的那般客似云来,那么自己一生的心血都投入了进去,到时候又该如何收场? 只是在其他人面前他还没办法表露出来,毕竟他才是整个客栈的主事人,若是他都露了怯,赵松岩如何想?还会愿意继续投入银子吗?手底下的管事如何想?还能否尽心尽力地做事了?尤其是在秦修文面前,那更是要装的若无其事,夸夸其谈,显得稳操胜券的样子。 不过秦修文的印刷坊的成功,给万掌柜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他立即就将目光放在了报刊的广告上,也想效仿“袁氏印刷坊”一样写一篇类似的文章,这样到时候还怕没有客人来投宿吗? “袁氏印刷坊”的背后主人是谁,那是大家公开的秘密,毕竟除了秦修文,谁能在新乡县的码头地界修建这么大一个印刷坊,又能安排出“卫辉时报”的发行?只是他给秦修文递了帖子,对方却没有什么回应,正在失望之际,没想到今日秦大人居然亲自莅临,那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 这个时候不委婉地提一下要求,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了。 秦修文听完万掌柜的诉求,直接指了指季方和:“这事你可以和季先生谈,如今他全权负责印刷坊的事情。” 秦修文没功夫和他谈,季方和对此又有自己的想法,还不如让季方和锻炼锻炼,看看他到底能做成什么样子。这印刷坊是自家产业,加个广告只是无本买卖,只是如何说服对方花大价钱买下一块小小的豆腐块,就要看季方和的本事了。 毕竟这是第一次对外的公开报价,第一次的广告价值如何,决定了以后的收费标准。 季方和双眼顿时一亮,脸上露出了一抹憨厚诚恳的笑意,对着万掌柜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两个人一起走进了一个小隔间中谈了起来。 “有肥羊在此,不宰一下就可惜了。”季方和如是想。 “年轻人好糊弄,和他谈最好不过了!”万掌柜如是想。 第 50 章 万掌柜听闻是和季方和谈, 顿时心下一喜,面对秦大人的时候他就是在生意场上的百般本事都使不出一分来,这个季先生看着比秦大人还年轻一两岁, 又长得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应该是一个挺好说话的人。 既然秦大人全权委托给这位季先生了, 自己好好和他说一说,再暗中塞一些银两, 不怕季先生不答应。 秦修文这次除了巡查新码头修建事宜,还要和周邦彦汇报近日的诸多事宜, 自然不会在此久待,将事情交代下去后, 他就坐着马车先走了。 万掌柜吩咐管事的立马上好茶进来, 胖乎乎的脸上堆满了笑意:“这是苏州府的洞庭碧螺春,色泽银绿, 翠碧诱人, 还请季先生品一品。” 季方和从前家贫, 哪里喝的起好茶?后来跟着秦修文日久,也知道一些茶叶的好坏, 这个碧螺春确实是名茶好茶, 但是到了他嘴里他品不出来, 一惯就是口渴之后一饮而尽, 秦修文还曾取笑过他“牛嚼牡丹”,但是习惯使然, 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 不过在万掌柜面前么, 季方和还是很能装一装的,微微抿了一口,仿佛回味了一番, 才放下茶盏赞道:“好茶!” 见季方和捧场,万掌柜也就开门见山了:“季先生,刚刚小的在大人面前说的那些话,您也听到了,我这个客栈若论能容纳的客人数量,可谓是卫辉第一大客栈也不为过了,这里面也投入了老朽毕生的心血,不说修建这个客栈的费用了,就是光家具摆设、茶盏屏风这些个东西采买起来,都花了不下这个数。” 万掌柜用手指比了个三,意思说就是采买这些东西都得三万两银子。 季方和暗暗咋舌,确实觉得这里面投入费用不少,但是如今季方和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别说几万两银子,就是几十万两银子自己也不是没经过手。 所以季方和只是品茶不说话。 见季方和不搭话,万掌柜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季先生您也知道,这新码头修建一事是秦大人主张的,前前后后也是秦大人在主事,这客栈的地也是秦大人批给我们的,若是到时候客栈生意寥落,没达到预期,也是给大人官声抹了黑,您说是不是?” 打蛇打七寸,万掌柜说话确实直接就切中了要害,季方和听完之后也放下了茶盏,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万掌柜见季方和上钩了,脸上的笑意更大了:“季先生您看,小的刚刚说在“卫辉时报”上也写一篇“万松客栈”的文章,帮我们宣扬宣扬如何?也不必您费心,我们已经请人将文章写好了,请您过目。” 看来这个万掌柜确实是有备而来,连文章都写好了,季方和装模作样地接过来看了一番,然后直接摇头拒绝:“恐怕我没法应下此事。” 万掌柜心里“咯噔”一下,自己的好处还没许呢,怎么直接就拒绝了?这和自己预想到的不一样啊? 接着他又听季方和话音一转道:“这篇文章的篇幅实在是太长了,我们的“卫辉时报”如今只能留下一个不超过一百字的篇幅版面,你看你这篇……” 万掌柜提着的心还没怎么放下,就被季方和说的一百字给为难住了,他自己手中的这篇稿子是专门花了大价钱让一个举人帮忙写的,光是润笔费就花了三十两,依照的是秦修文那篇给“袁氏印刷坊”写的稿子,洋洋洒洒写下来差不多要近一千字,现在缩减成一百字?这,这如何使得? 万掌柜脑筋一转,就以为是季方和故意为难,将早就让人准备好的红封悄悄地递了过去:“季先生,您看,这文章都写好了,从这么多字改到一百字,也讲不清楚咱客栈的好处啊,能不能通融则个?” 季方和接过红封的时候捏了一下,轻飘飘的应该只有一两张纸,那里面肯定就是银票了,以他的估计,应该不下一百两。 万掌柜见季方和接了,还以为有门,没想到季方和直接又将红封推了回来,眉清目秀的脸上依然是一副憨实的笑意,看着最是实诚不过:“万掌柜,这个字数是秦大人亲自规定下的,其他文章都已经定下,只剩下这么大小的篇幅了,还是我看有不少商家有这个需求,求了大人许久才留下的,否则就连这一百字篇幅都没有位置呢!还请万掌柜不要再为难在下了。” 万掌柜脸上的笑,肉眼可见地开始消散,季方和又道:“虽然篇幅是小,而且大人如今一期报刊上只放一个推荐位置,不过大人对万掌柜是最看重的,否则在这么多申请书中不会独独留下你的了,自你们客栈修建以来大人都来看过好几次了!不瞒万掌柜,其实现在还有好几家掌柜的想和我们“卫辉时报”合作。” 这是威胁吗?他不要,有的是人要的意思?万掌柜心里已经很不是滋味,但是奈何形式比人强,只能强压下来不做在脸上。 “万掌柜,你也别以为这是我要为难你,对我来讲,登谁的不是登呢?我若是真想搞个大场面,把你们几家都喊过来,搞个竞拍,价高者得就是了,何必和你说这么多?难不成你以为我刚刚说的我们家大人看重你的话是假的?” 这帽子可扣不得,万掌柜连连摆手:“不不,季先生可千万别误会小的意思,小的绝无此意!大人能看重小的,是小的荣幸,怎么还会去妄加揣测?只是这一百字,实在是……”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诚惶诚恐说半天,还是要回归自己的诉求,说白了就是对那一百字有意见,但是话又说的极为委婉动听,仿佛真的是非常尊敬秦修文和季方和,对他们的话十分听从一般。 这极致的推拉,也是季方和如今早就不是吴下阿蒙了,才能再多迎战几个回合,最终季方和还是对万掌柜吐露了一个重要信息:“万掌柜,其余的我也不多说了,只是看在你刚刚请我喝了一杯好茶的份上,我多送你一个消息,下一期的“卫辉时报”,大人准备印两万份!” 万掌柜一听这个数字,登时激动地双目圆睁:“若是真要发行两万份,那一百字就一百字!”万掌柜当机立断,再没有讨价还价的念头了。 这可是两万份啊!比最开始“卫辉时报”发行的都多一倍,就算数字少一点又如何?架不住看到的人多啊! 一想到两万份,万掌柜一颗心就狂跳不止,两万份什么概念,两万人能看到这份报纸,两万人看到之后还会传播给其他人,他的家人亲友,至少都会知道,毕竟如今“卫辉时报”掀起来的风潮,只要买到这个报刊的人都会津津乐道,已经成为了如今坊间最好的谈资,也就是说,发行两万份,至少四五万人的受众! 四五万人知道他们“万松客栈”,以后还会愁生意吗?只要把客栈管理好,各项服务提升上来,名声做好,那以后就是源源不断的生意。 季方和见万掌柜终于松了口,脸上不由地露出了一抹真实的笑意,不过转瞬即逝,接着又一脸有些为难,万掌柜一看季方和的神色,就怕到时候这个广告位不给他了,连忙问道:“季先生可还有什么难处是小的可以分忧的?但说无妨!” 季方和满脸愁容,还有些不好意思:“万掌柜,不瞒你说,好几个人都和我说过想要这个广告位的事情,但是现在我先和你透露了消息,对其他人有些不好交代,说来说去也是只有一个广告位置,给了你家别家就没有了。” 万掌柜生意人,哪里还有不明白里面的意思,脑子里转了转,衡量了一下,最后咬牙道:“一千两!我们万松客栈愿意出一千两,买下第三期的广告位!” 一千两?这个价位远远超越了季方和一开始的设想,一开始的时候季方和认为五百两就已经足够了,如今却是直接翻倍! 一百字一千两,纵然不是一字千金,也是令人惊恐的价格了!而且只要这次的定位准了,以后这个价格只会上升不会下降! 季方和心中有把尺子,知道不能做的太过,毕竟大人还要靠他们这些商人促进新码头周边的贸易往来,就算他们不出钱,大人都是有计划给他们做宣传的,但是如今有了“卫辉时报”,自然能赚钱的时候还是要赚一笔的。 既然这是万掌柜自己提出来的数字,肯定是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同时他也是认可这个广告位所带来的价值的。 季方和假意推辞了一番,最后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最终以一千两的价格成交了一百字的广告位,万掌柜送季方和出去的时候再三表示会将文案重新写一下,明日一早送到“袁氏印刷坊”。 没有人想到,“卫辉时报”第三期,会是如此大的改版,从一开始的商户之间的影响力直接扩展到了普罗大众,甚至在文人之间都掀起了巨大的浪潮! 一开始第一第二期的“卫辉时报”大家都以为只是为了宣传新码头的各项事宜,面向的是在卫辉码头上来往的商旅,毕竟最开始的时候秦修文确实是这样做的,就连“卫辉时报”的售卖都只固定在卫辉老码头处,卖的也不多,七天才出一期,一期只有一万份,卖完也不加印,报刊上印的也都是关于新码头的信息。 小老百姓不关心,毕竟这个新码头的事情早就在卫辉传的沸沸扬扬,从还没开建到如今建了好几个月了,这个消息早就耳熟能详,最多知道还有个报刊专门讲这个事情的时候,高高挺起胸膛感觉到与有荣焉之外,也没什么大感觉;而文人匆匆看一下这个“卫辉时报”后更加无所谓,上面讲的基本上都是商贾之事,和他们并不相干,只有几个有心人看出来了点报刊可能有其他用处的苗头,但是也还没想的太明白。 而如今这个第三期一出,文人之间炸锅了! 那日苏秀才和往常一样,在“慧心茶馆”一坐下,叫了一杯茶等着好友一起过来聊一下最近读书的心得,却是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影,正心里纳闷,准备结了茶钱去找人的时候,一个小报童拿着一叠报纸挨个询问有没有人需要买报纸的。 “慧心茶馆”档次不错,环境清幽、煮茶的手艺也好,所以很受卫辉府的文人喜爱,到里面品茶的人很少有目不识丁的,这报纸卖的又便宜,十文一份,虽然有些人驱赶了报童表示不需要,但是也有些好奇心强的人,还是掏了钱买了一份读了起来。 苏秀才原本都要走了,被小报童堵着问要不要来一份,苏秀才今日没见到好友也是百无聊赖,干脆买了一份,又坐下来喝起茶来,准备喝完茶再走,不浪费了煮茶师傅的好茶。 看着看着,苏秀才就看入了神,他没想到这份报纸上什么内容都有,尤其是评论近期的那个偷盗案的评语,十分有水平,比他之前的老师教的“判词”写的还好! 要知道科举考试也是要考一些朝廷公文格式的,“判”就是其中一条,毕竟以后若是为官,虽然可以有幕僚书吏帮忙撰写公文,但是自己作为主官一窍不通那是万万不能的。而这个偷盗案的判词写的就特别的好,除了文采斐然之外,还条理清晰,引用到律法的第几条都有写到,甚至还有关于参考以前哪个案件的判罚,为何如此判,想要给老百姓什么启示。通篇读下来,虽然不是诗词一类的文章,但是仍旧让人印象深刻、拍案叫绝。 苏秀才津津有味地看完了正面的所有文章,又翻了一面继续去看,刚刚一开始是想要品完茶回去的,谁知道看了这报刊,连茶都忘记喝了,一杯倒好的茶从热气腾腾到现在已经完全凉透,都没见苏秀才再动过一下。 整张报纸苏秀才一个地方都舍不得放过,全部一字字看过去,就连“万松客栈”的广告都看完了,最后目光落在了“征稿启事”四个字上。 等到苏秀才读完了这个“征稿启事”,整个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匆匆忙忙将报纸一卷塞在袖子里,从荷包里掏出一角银子丢在桌上,高声喊了一句:“店小二,结账!”然后都不等对方将找零给他,急匆匆地就跑了出去! 第 51 章 沈秀才还没走出“慧心茶馆”的大门, 就和迎面快步过来的李秀才碰上了,两人见到对方,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同时从袖中掏出一张报纸,异口同声道:“你可看了今日的“卫辉时报”?” 两人先是一愣, 继而放声大笑,沈秀才也不准备走了, 两人相携又走回了刚刚的位置,又点了一壶茶, 坐下来讨论起报纸之事。 “沈兄,看来你也是已经看过了这份报纸了!愚弟也是在来的路上恰巧了买了这份“卫辉时报”, 不过粗粗看了一下, 就移不开眼了,竟是立在寒风中给读完了, 这才误了和沈兄见面的时辰, 还请沈兄原谅则个。” 沈秀才连连推说不敢, 然后就着话头也讨论起了“卫辉时报”。 “不瞒你说,我刚刚原本是想来找你, 结果也是读了这份报纸, 竟是看进去了。也不知道这份报刊的执笔人是谁, 读下来竟然像是一个人的笔锋。” 李秀才消息灵通一点, 压低声音道:“据说“卫辉时报”的发起人就是那位秦通判,如今这个报刊的印刷工坊也定在新乡县, 这报刊发行了三期了, 沈兄你看这里的“征稿启事”,以前的两期可都是没有这个的,而且三期报刊下来你可以做一下对比, 都是一样的行文脉络和习惯,那就说明主笔人一直就只有一个,就是那位秦大人!” 文人最擅长的自然是舞文弄墨,同时也喜欢在一篇文章中窥视一个作者的行为习惯、喜好态度,就拿历年主考官的文章,只要是定下主考官是谁,那么在那一年里主考官的文章诗词都会被编撰成册,在书生之见竞相摘抄背诵,有名师指点的还会专门将他的文章拿出来分析。面对秦修文根本没有掩饰过的行文习惯,那些文人能猜出背后的主笔人就是他并不难。 沈秀才这是第一次看“卫辉时报”,闻言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竟没想到这位秦大人的文笔竟然如此不错,以往只觉得对方手段颇为阴狠,倒也是个器量大的,如今还愿意将机会给到天下读书人,有了这个“征稿启事”,岂不是说寂寂无名之辈如你我,也可以将文章投给“卫辉时报”,让数万之众得以观赏你我之文章?此举真乃造福所有读书人啊!” 秦修文的名声如今在新乡县的百姓口中那是极为好的,但是在卫辉府其他老百姓,尤其是读书人口中,那就很不怎么样了。 这些读书人从小就是读着“四书五经”长大,脑袋里全是“仁义礼智信”那一套,最是讲究“君子端方,温良如玉”,秦修文的几次出手,都让人觉得此人手段狠辣、善弄商贾之事,行为下作,很是遭人不齿。 尤其是当时的李明义之死,所有读书人更是在茶楼酒肆中将秦修文喷的一文不值,说他全然不顾同僚之义,直接将人逼死,如此行为简直就不配为官、愧对孔老夫子的教诲,豺狼当道、谁知下一个被逼死的人不是你我? 当时这件事闹的特别大,当然也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在后面推波助澜,但是确实秦修文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是时下读书人能够认可的,所以还有人提议联名上书给周知府,将秦修文贬谪出卫辉府。 当时秦修文刚刚递上了想要修建新码头的折子,周邦彦正是要用他的时候,自然将这些是是非非替他挡了下来,否则秦修文真的被所有读书人排挤,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后来又有皇帝下旨意给秦修文升官,那些人才发现事不可为,这才散了。 如今因为这份“卫辉时报”,秦修文再次成为风口浪尖上的人物,读书人之间绕不开的话题,只是这次,秦修文的支持者是一半一半。 有如同沈、李两位秀才这样的支持者,对秦修文改观许多,甚至因为这份“征稿启事”而心生好感,觉得他为天下读书人又开辟了一条全新的道路,也能让他们的声音真正被人听到! 这对所有读书人来讲是特别重要的一点,他们不管是读书科举也好,还是最后成为乡间的教书先生也罢,没有一个读书人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的,最好自己的一词半句能够流芳百世,那这辈子哪怕只做成这一件事,也算是值了。 而以前,他们只能聚集个三五好友,高谈阔论,有能力厉害一些的,可以开个“杏坛”,围拢过来一群人听他论道,但是那样的场面有个几百人已经是不得了的,毕竟碍于声音的传播和地方的大小,不可能围拢太多的人。可就是这样的人也必须得是个文坛泰斗或者是得道高僧才行,否则一个无名小卒你去开个“杏坛”,只会遭到天下人耻笑。 而那些有名气的人,本来就不是泛泛之辈,他们不缺人给他们宣扬理论,也不缺人为他们著书立传。 恰恰是那些寂寂无名的读书人,他们迫切需要一个渠道,可以发声,可以让上面听到他的志向他的文采,最好振聋发聩、让天下人所推崇! 而秦修文现在,就是提供了这么一个发声的渠道,而且这个渠道不是单单只给几个人、几十个人、几百个人看到听到,是给到数万人看到听到! 甚至如今在卫辉府内,有些平民百姓的茶馆里,都有说书先生在讲评“卫辉时报”的第三期,很多老百姓都听的津津有味!如今“卫辉时报”才出了三期,这个报刊叫都叫“卫辉时报”,是不是以后要覆盖整个卫辉府,整个卫辉府下辖十一县,数十万的人口,这样的影响力,绝对空前绝后!更有目光长远者还会思考,“卫辉时报”难道就必须止步于卫辉? 而还有很多读书人则是反对和嘲讽秦修文江郎才尽,才弄了这么一个“征稿启事”,自己写了三期写不下去了,才想着找人去代笔!又说秦修文搞出来的东西,以后自然也是他的一言堂,就算有人去投稿了,若是想法不符合秦修文的意,这样的文章又怎么会被秦修文选中发表呢? 那些人太天真了,还以为天上真的会掉馅饼,这不是为天下读书人发声,是为他秦修文一人发声! 两帮人吵的沸沸扬扬,谁也不服谁,自从第三期报刊发布以来,卫辉府的茶馆天天爆满,以往经常宅在家中的读书人都出来活动了,双方人马一见面就是互喷,还好是在茶馆会面,别的不说,就是这个茶肯定是管够的,乐的卫辉府的几个茶馆掌柜都恨不得秦修文再多弄点这种事情出来,距离上一次他们的生意爆火,还是这些读书人准备联名上书让秦大人下台呢! 文人的事情茶馆老板不懂,但是秦大人绝对是他们的财神爷! 两方人马吵了几天也没吵出个结果,最后还是有一人跳出来道:“既然大家各自有各自的想法,何不一起投稿过去,看看这位秦大人到底登不登反对他的文章,这样不就能见分晓了么?” 此言一出,倒是让所有人都一愣,然后纷纷拍着自己的脑瓜子,匆忙赶回去写文章去了。 主要是这些人以往也一直吵,但是文人相轻,而且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读书上的事情哪里说的清楚?一般都是吵不出名堂来的,大家也就陷入了这种思维里,没想到症结如此好解决。 于是乎,不管是真心想要给“卫辉时报”投稿的,还是故意写一篇处处反对秦修文各种挑刺为难的文章的人,都卯足了劲开始写文。 第三期的“卫辉时报”登出后,“万松客栈“那边反响很好,他们客栈第一期马上就要投入使用了,如今又有了“卫辉时报”上的广告宣传,连舞龙舞狮队伍还没请呢,店门口已经有了不少客商过来看了,甚至有些人看得中“万松客栈”的房间的,又经常来往于卫辉码头的,有好些人直接出银子包下自己看中的房间。 毕竟万一到时候自己过来说没有房间,那自己就只能睡回船舱了。 能睡好的客栈,谁愿意睡船舱?再高级的船舱也总有一股子霉味,冬日寒冷夏日蚊虫的,有点银子谁不会享受? “万松客栈”价格亲民,环境也不算差,长期包下一间房间,到时候嘱咐掌柜的自己的用具不要动,就等于是自己的一个临时居住的房间似的,干干净净,妥帖周到,以后自己的商旅之途也能放松放松,何乐不为? 万掌柜和赵松岩见客栈还没开张呢,就收银子收到手软,顿时之前因为那一百字的小文章花了一千两去刊登的那点肉疼也没了——这不才几天,就远远回本了么! 等到开张之后,又是怎样一副盛况,万掌柜和赵松岩只要想一想,就要眉开眼笑了。 他们的一百字小短文是真的做到了短小精悍,但是一百字花了一千两的高价刊登出去,还是被人走露了风声,在商人圈子里流传。有些人觉得贵了,有些人却看到了“万松客栈”和“袁氏印刷坊”的成功,再加上如今读书人之间的争辩将这个“卫辉时报”的热度更加炒了上去,以后这个报刊的走向大家说不好,但是就现在来讲,未来两期“卫辉时报”的发行量和量一定会高于之前! 于是乎,下给季方和这边的帖子如雪片一样飞来,甚至有些财大气粗的,直接掏出两千两的银票想要购买下一期的广告位! 这些可都是上赶着来做大肥羊的,季方和如何能放过?每天这边赴宴那边饮茶,忙的不亦乐乎,秦修文眼瞅着他生生都把自己吃胖了一圈。 这一天秦修文实在看不过去了,看着季方和打着饱嗝被人搀扶着回来,忍不住拍了拍季方和的小肚腩:“方和,若是再这样放纵下去,你这个肚腩恐怕要比万掌柜的还大了。” 当时恰逢崔丽娘过来禀报府中一个月的开销和整理好的账册,季方和见了崔丽娘,一骨碌从椅子上强撑着爬起来,努力吸了吸自己的肚子,让突出的小肚腩艰难地收回去,挥开秦修文的手怒道:“大人,万掌柜的肚子那么大,我哪里有什么小肚腩了?您看看,您仔细看看!” 说完故意在崔丽娘面前晃了晃,可是崔丽娘目不斜视,交接完账册后就行礼离开了,季方和颓丧地松了气,那个小肚腩又马上原形毕露了。 见季方和吃瘪,秦修文也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反而转移开话题:“最近投过来的稿子你可有看过了?报纸第四期的文章你有筛选出来吗?” 季方和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大人,我这个还没来得及看,我今晚就看完,明天一早给您回复。” 这几日季方和是忙的够呛,又要去“袁氏印刷工坊”盯着新的印刷机的调试,查验印刷工坊的订单,还要赴宴应付那些富商豪绅,将未来三期“卫辉时报”的广告位都卖了出去,狂收五千两白银,还将剩下有意向的人也都牵上了线,就等以后“卫辉时报”的影响力扩大后,再接着卖广告位;然后还要帮秦修文处理一些文案杂事,还好现在秦修文从新乡县县衙那边调遣出来几个得用的小吏帮忙,否则季方和根本没有三头六臂完成这么多事情。 季方和都如此之忙了,秦修文的忙碌更加可见一斑。 秦修文指着侧边一张小案上堆叠着的厚厚一沓稿纸,对季方和道:“这些是崔管事已经初步看过选出来的,将一些文理不通,太过粗鄙的都摘了出去,剩下的从左往右,第一摞是关于民生实事的,第二摞是佳作欣赏,第三摞是乡间趣闻……”秦修文一一介绍了一下,然后直接一分为二,两人各自看一半。 季方和对这个工作量当然是没有意见的,但是他对刚刚秦修文说的话却有些迟疑:“大人,您刚刚是说,这些都是由崔丽娘先预审过了?” 秦修文点了点头。 刚刚秦修文说崔管事的时候,季方和都差点没和崔丽娘对应上,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人,这恐有不妥吧!崔丽娘到底是个女子,如何能做这种事情?” 秦修文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方和,你看我们如今,可有读书人来投诚?若无崔管事,我这边的文稿要比之更多一倍,况且杂乱无章,还要自己进行分类。府衙之人我不敢用,调遣出来的几个小吏也各有事忙,况且他们只是略通文墨,比崔管事还不如许多,如今千头万绪,有崔管事替我分忧,我管她是男是女?你且先看看,她做的对不对。” 秦修文目前无人可用的现状,季方和是深刻了解的。卫辉府的人自然是用来办卫辉府的公事,如何能用来做秦修文的私事?而县衙那边被秦修文调遣出来的几个小吏如今也忙的疲于奔命,处理新码头的一系列公务都来不及,况且秦修文也不能将新乡县的老班底全都抽调出来,那样一来汪礼远和孙主簿又该如何自处? 能帮秦修文处理“袁氏印刷坊”和“卫辉时报”的人,只有季方和和秦修文自己,秦修文是引路人,季方和是执行者,饶是两个人俱都兢兢业业,效率极高,但是架不住事多缠身,而更要命的是,秦修文在读书人之间的名声一贯不好,导致的结果就是正儿八经有才华的读书人不屑于和秦修文为伍,而没有才能的人,秦修文看不上。 如崔丽娘这般能做事且还算忠心的,秦修文自然能用则用,在工作面前,还分男女不成? 季方和抽验了几份文稿之后,发现这几份确实都是言之有物,分类也没有问题,足以说明崔丽娘确实是有这份本事的。 季方和感觉到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或许是因为将来或许自己要和崔丽娘共事?她也会成为大人的左膀右臂,甚至做的比自己更好? 一定能比自己更好的!崔丽娘这个女人做事很有大人之风,又聪明又刻苦还有胆识,不是那等养在深闺人不知的闺阁小姐,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就能千方百计地往上爬! 只是大人说的又没错,只不过是文墨的活计,又不是什么卖力气的活,男人做得,女人也做得,只要能将活做好,在此缺人之际,管他是男是女! 一旦接受下来这个认知,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又想到若是崔丽娘和自己成了同僚,自己不是以后经常可以看到她?想到这里,季方和又开始有些欢喜,直接就在小案后面坐了下来,开始看起文章来。 秦修文也拿起一摞文稿放到自己的书案上秉烛夜读起来,两个人一份接一份地看,看完之后如果有不错但是不达要求的还要进行评价和约稿,工作量属实挺大的。 到了三更天两人还只看完堪堪一半,那时候崔丽娘听到了值夜的婢女回禀说大人书房的灯盏还亮着,崔丽娘就猜到了他们还在看那些稿件,这两日她读了这么多的稿件也是心中激动不已,里面有些人的文笔实在是妙笔生花,以前她不懂为什么书中有人评价文人之笔如刀剑,看了那些人的文章,自己恍然间就悟了。 这就是那些读书人安身立命的本事!腹中锦绣文章就是他们的武器和底气,只要这世间有纸笔,只要一息尚存,他们就可以永远将自己的想法记录下来,呐喊出来!可以口口相传、可以流芳百世,比之自己以前将美貌当作武器是如此可笑,容貌易逝,唯思想文墨长存! 崔丽娘毛遂自荐前来协助,自然是再好不过,就连一开始有些抵触的季方和也发现了,有了崔丽娘的加入,他们阅稿的速度快上不少。 秦修文和季方和阅稿,口述点评,崔丽娘搬了一张小案在下面整理,写下点评和约稿内容,再一封封糊上信函,这样一来大家各司其职,效率高了许多,又熬了大概一个半时辰,才将剩下的稿件全部看完,也将马上要刊登出来的文章都选好了。 看着案上堆了许多的要发出去的信函,秦修文的唇角隐隐浮现出一抹笑意:等到这些信函发出去,还愁没有读书人为自己办事?届时有才干之人将如过江之鲫,向自己涌来! 而到那个时候,他要做的就是慧眼识珠,好好打磨一番自己的班底,这些人将成为自己成功的起点! 第 52 章 严知行是卫辉府一个普通秀才, 为了读书考科举,从村子里走出来,举家搬迁到卫辉府城, 就为了在卫辉最好的书院读书,那里有最好的夫子, 最优秀的同窗,可以在科举之路上助他一臂之力。 他的哥哥在码头卖力气做装卸的活计, 嫂子掌管着一家老小的所有家务,他的母亲为左邻右舍浆洗缝补, 就连比他小四岁的妹妹每日都是头也不抬地给绣庄做绣活,每日可以赚到五六十文钱, 说是可以给他添置一些笔墨。 为了这个他都和他母亲吵了不知道几次了, 村子里女儿家十五六岁就说亲了,就算是在府城, 那也最多十七八岁就要嫁人了, 可是现在妹妹已经十六岁了, 他母亲连给她说亲的心思都没有,整日里就压着她做绣活, 全家人攒下来的钱都用在严知行的读书写字交束脩上了, 纵然三个人没日没夜的干活, 但是依旧多不出一文钱来! 他母亲总和他讲, 他父亲早丧,当年就是一个秀才公, 她只生下两个儿子, 其中只有他是有读书天分的,他父亲还在的时候也是尽心尽力地培养他,没道理等丈夫死后, 自己就撒手不管了。 他母亲一心要继承先夫的遗志,砸锅卖铁也要将他培养出来,幸亏严知行是个有读书天赋的,十四岁开始考科举,一路顺利,秀才功名也到手了,原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可是等到考举人的时候,第一次没有考中,严母觉得是村里的夫子本身也只是个老秀才,没有本事教,背井离乡一家人到了府城,又想尽了各种办法将儿子送进了府城最有名气的书院。 学了两年后,严知行自己都觉得学问精进了很多,以为这次希望很大,谁知道偏偏天不遂人愿,严知行在开考前得了痢疾,拉的几欲脱水,连站都站不起来,哪里还能去赴考? 人说穷秀才、富举人,只有考到了举人那才是达到了为官者最基本的起跑线,连这条线都没有达到,家中有能耐的还能疏通疏通在衙门里谋个差事,若是没有门路的,那么就只能原地蹉跎,将希望押在一次又一次的科考上面。 严知行原本不想再考了,他们这一家人实在过的太苦了,大哥三年没有做过一件新衣,大嫂一个人带着三个小萝卜头操持内外家务,老娘常年浸在冷水里的一双手已经糙的不行了,还有小妹,明明花骨朵一样的年纪,看东西居然还要眯着眼,显然是做绣活做坏了眼睛! 这种苦不仅仅是生活上的苦,还有所有人省吃俭用,点灯熬油,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但是他却一而再地让家人失望之苦。 严知行觉得这些苦难都是自己造成的,如果他不再读书,他们一家搬回乡下,他在乡间也开个学堂收几个村童,他们家就会宽松许多,何至于此! 但是奈何严母绝不答应这样的请求,甚至还以死威胁,说只要她还在世一天,严知行就必须读一天书,要想不读书,除非她死了! 为了这个,一向孝顺的严知行都和母亲大吵了一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没出来,几次举起火折子想把自己这么多年所学都一把火烧了,可是翻到就连自己五岁开蒙的时候练的字稿,都被他母亲好好地一张张抹平收好,一个二十岁的大男人忍住不蹲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泪水从他的手指缝里倾泻出来,从一开始的小声呜咽到后来的放声大哭,全家人都听到了动静,只是严母拦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去,让严知行自己消化自己的情绪。 终究,严知行也是舍不得啊! 他舍不得自己经年所学,舍不得他爱惜无比的书本,舍不得用全家人的汗水和爱凝结成的每一本书,每一个字! 可是这份爱如此沉重,如同一个厚厚的壳背在自己身上,没有一刻是轻松的,若是没办法在科举之路上更进一步,或许这个壳他要背到死!没错,他是想当懦夫,想当逃兵了,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去承受这样的负担了。 这次之后,严知行整日闭门读书,书院那边他和母亲商议过,自己已经在那边学了三年了,若有不懂的再去询问夫子和同窗,其余时间不必再去,也算是节省了一项开支。 严知行除了更加刻苦地读书,剩下的时间就是抄书,幸好他在书院里还是结交了几位不错的同窗,同样都是家境一般的,但是要比严知行好上不少,平时他们若有书肆或者富户子弟需要抄书的活计,都会叫上严知行。 严知行字迹端正飘逸,抄书之时一气呵成,很少有错漏之处,所以抄上一本书一般能得个两三两银子。 两三两银子已经是个非常不错的价格了,够他们一家六口大半个月的嚼用。可惜这样的活不是每天都有,况且每次抄一本书都要耗费五六天的功夫,且那么多读书人都虎视眈眈这些活,每个月能接到一次抄书活计已经算是不错了。 这还是自己不去书院了才能去抄书,否则若是在书院里,夫子们是禁止学生干抄书的活计了,毕竟书院读书日程安排的非常满,晚上也是寄宿在书院,四个人一间的大通铺,若是自己点灯熬夜岂不影响他人?第二天起来后精力也不佳,如何能应付第二日的功课? 所以现在虽然读书的时间有所减少,但是好在也能为家里小小出一份力了,严知行感觉稍微松了那么一口气。 就抄书这个事情,还是在严母面前再三保证自己不会耽误功课,同时只抄写一些和科举有关的书,绝不抄那些话本子杂书闲书之流从而移了性情,才得到严母的同意且接受了严知行的抄书银子。否则他去做别的事情,就算赚到了银子,严母也不会收。 严母虽然固执,但是也讲理,只要是对儿子学业有益的事情,她都会全力支持。 那日严知行将抄好的书用蓝布包好放在怀里,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冒着风雪走了出去,绕过几条巷子,走到了一家小院前面,敲了敲同窗范恒的家门。 寒冬腊月的,今日正好又在下雪,严知行想着范恒应该在家。 范恒老家不在卫辉,不过在卫辉另外赁了一个小宅子,平时吃住都在书院,只有放假才会到这个小宅子里,但是最近书院已经关门放假了,毕竟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照理范恒应该在家才是。 严知行又敲了好几次门,露在外面的手冻的直哆嗦,见还无人开门,就知道此刻范恒应该是不在了。 原本此刻严知行该走了,可是答应好范恒今日交书的,听范恒讲明日一早他要带给一个朋友,若是现在自己回去了,范恒交不了差该如何? 还是等一等吧,不差这点时间。 严知行冒着寒风等在严知行家门口,冬日的风雪似刀似剑,往他脸上刮去,严知行双手拢在袖中,来回踱步,可是脚趾已经冻的失去了知觉,身上的棉衣外面看着还行,里面的棉絮早就是好几年的了,哪里还有多么防寒,只能时不时对着手地哈上一口气,让自己不至于冻僵。 好在等了大约一刻钟,范恒终于露面了,一看到等在寒风中的严知行,范恒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连忙将严知行请进屋子,把屋里的火炉点了起来,两人围着火炉烤着火,火炉上面烧了一壶水,等水开了又给严知行沏了一杯茶。 严知行捧着茶盏,烤着火炉,才感觉到自己好像活过来一点,讲话也不舌尖发麻了,放下茶盏,从怀里将蓝布包好的书拿出来,递给范恒查验。 范恒是知道严知行的为人的,再是放心不过,而且今日他还心头挂着别的事情,草草翻了两页见字迹端正,没有涂改就放到了一边,然后压抑不住兴奋地问严知行可知道“卫辉时报”上“征稿启事”的事情。 严知行懵了一下,“卫辉时报”他知道,他家大哥就在码头上做事,那个“卫辉时报”恨不得到卫辉的商旅人手一份,上面的内容也从他大哥口中知道一二,严知行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现在又出了一个“征稿启事”? 今日范恒在茶楼里和人打了一天的嘴仗,肚子里也是一车咕噜的话,这才耽误了和严知行约好的时间。不过就算今日严知行没来,他都是要去找他的,看他一脸懵然的样子,就知道今日严知行又是闭门读书抄书,根本没有来得及听外头的大热闹。 范恒顿时就将这事的前因后果都说了,说完之后还不忘询问严知行,他站哪派,觉得谁说的有道理。 范恒厌恶那秦大人至深,认为那个秦大人没有一点文人气节,以前严知行迎合好友也好,心中也是这样认为也罢,总要附和两声,可是这次他却久久没有回复范恒。 范恒有些疑惑地抬起头,便听自己的好友低低叹息一声道:“之前我也认为那位秦大人急功近利,做事手段太过激烈,根本不是我等读书人心目中的好官。可是你知道的,我家大哥就在码头干活,大哥他告诉我,自从新码头修建以来,来往南北货船多出来不止一倍,码头的工人根本不够用,人少工价自然得往上提,有时候遇到急货或者夜间卸货,工钱可以比以前多一倍。我大哥说他不怕辛苦,就盼着新码头造好,卫辉码头越来越繁华,那么咱们小老百姓就多了一份来钱的营生。以前只能种地的,现在也可以去码头干活了,虽然都是卖力气的活,但是至少给了人更多的一种选择不是吗?而这些变化如果没有那位秦大人,恐怕实现不了。如今我家大哥赚钱是大头,请原谅我,实在是不能享受了好处,还要唾弃对方几句,属实是不能。” 说的粗鄙点,这和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又有什么两样? 范恒被好友的话说愣了,他家境尚可,虽然算不上很富裕,但是过过普通人的日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家中良田几百亩,到了卫辉求学因为路远不方便时时回去,家中还特意帮他在卫辉府租赁了宅子,平时身边还有个书童随侍左右,基本无需他做杂务。 如今听严知行这般一说,才发觉自己太不食人间烟火了。 严知行说完还有些诚惶诚恐,就怕惹得好友不快,没想到范恒却是爽朗一笑:“既然如此,那你可得要好好多写几篇文章,给那位秦大人摇旗呐喊了!我观今日的架势,秦大人的支持者可是甚少啊!” 范恒大度爽朗,这也是严知行喜欢与其相交的原因,两人不因观点不同而争执,反而能互相理解对方。两人说着说着,干脆就着灯盏,铺开纸笔,各自写起了文章。 严知行只觉得胸腔内有一团火在燃烧,如同那个火炉一般越烧越旺,他将那团火都化成了笔墨精华,写在了纸上。 十年寒窗苦,身体苦,精神亦苦,若是整个大明多一些像秦修文这样的官员那该多好,让老百姓多一丝希望,让读书人看到一种不一样的为官者,不单单是之乎者也,也不仅仅是施行仁政,而是够有魄力、够有胆识、够有能力,左右自己的命运,实现自己的抱负! 以前的严知行不够知道人间疾苦,关在书院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可是如今的他,看清了自己周遭发生的一切,真真切切参与到家中的生计中去,才知道银钱不是读书人看不起的铜臭,它们很珍贵,很难获取,而秦大人可以打破桎梏,能让许许多多的普通老百姓也能取得更多谋生的手段,光这一项功绩,就足以让世人称颂! 笔下的秦修文,化身为了严知行心中的目标和榜样,只有成为像他那样的人,才能执掌苍生、不负韶华! 严知行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从来没有一次写一篇文章写得他如此意气风发,等写完之后将笔一掷,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等到范恒看完严知行的这篇文章,整个人都惊呆了,又读了两遍,才忍不住拍案而起:“严兄,没想到你的文章又精进了!竟是如此气势磅礴的一篇,我读罢都心潮起伏,不能平静!这篇文章必须去投稿,我断言,必中!” 严知行热血过后,头脑冷静了一点,有些不好意思:“突然生起的一些狂悖之言罢了,岂能登大雅之堂?算了算了!” 私下里和好友交换一下意见也就罢了,如果真的被刊登起来,让那么多读书人看到自己如此吹捧秦大人,虽然他说的是肺腑之言,但是人言可畏,少不得被人说自己攀附权贵,自己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况且卫辉有才之人这么多,恐怕自己投了也是石沉大海。 范恒却见不得严知行如此鄙薄自己,将自己的文章和严知行的文章封好,拉着严知行一起走到了卫辉府投稿点,将两个信封一起投入了一个四方形的铁箱子里。 “就这样行了!明天一早就会有人过来将里面的稿件都取走。严兄,别的不说,若是选中了,还能得一两银子,这不是天大的好事?” 严知行原本还想阻拦,但是一想到一两银子,顿时也不吭声了——刚刚写完这篇文章才花了一炷香的功夫,若是因此能得一两银子,这不是跟白得的一样? 或许别人看不上这一两银子,写文章只是求名去的,但是严知行很看重这一两银子。 严知行不知道,随着这封信件的投入,自己的命运从此将被彻底改写。 第 53 章 严知行做梦也没想到, 自己的文章真的会被刊登,不仅仅拿到了他一开始最看重的一两银子,更加让他意想不到的还是后面引起的风暴。 当“卫辉时报”的第四期, 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发行的时候,一天刚刚印出的五千份几乎是被一抢而空!“袁氏印刷坊”原本是想第二日再继续去印的, 结果半夜被人叫起来,接着翻出印刷板去印, 一连将原定计划的三万份印完还不够,加印一万份后又加印一万份, 七天时间直接卖出了五万份,还幸亏董睿做的第一台印刷机已经投入使用了, 否则根本跟不上卖的速度! 光卫辉府城自然没有那么多人来买, 但是因为有前期文人之间的骂战,卫辉下面的县城中很多读书人都加入了进来, 不少人还托人将稿子投出, 就连卫辉府周边的几个府都有很多读书人知道了这件事, 这个年头又没有其他什么娱乐活动,秦修文闹出来的动静, 足够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了, 识字的不识字的, 都在等着这第四期的发行, 如果这年代也有热搜榜的话,秦修文和“卫辉时报”绝对是榜一榜二的存在。 商人们忙着看上面刊登广告的效果;文人迫切想知道自己投的文章有没有刊登出来, 是否这个报刊是秦修文的一言堂;老百姓则是最喜欢凑热闹, 就等着说书先生将报纸上的内容一个板块一个板块地分析一番,好让他们也知道知道这个大事情。 所以等到报纸一经售卖,很多人是五份十份地买, 送亲友、送长辈都是极好的寒暄话题,有些人甚至还会寄送到其他地方的同窗好友,所以一下子就导致了“卫辉时报”供不应求的场面。 袁师傅最开始印刷“卫辉时报”的时候,有劝过季方和,认为这个十文钱一份实在是太便宜了,因为季方和告诉他,目前只有一张报纸,以后可能一份要2-3张报纸。按照袁师傅做了这么多年的经验,这一张报纸就该卖个三十文左右,2-3张更是应该翻倍卖,但是东家非要定价这么低,他也没有办法。 但是袁师傅万万没想到,活字铸造好之后,再加上印刷机,如果不算活字的铸造成本,就是印刷成本来讲,现在的成本直接减少了一半,速度还大大提升了!如果按照现在的成本去计算,卖出五万份,印刷坊这边直接就能收入二百五十两! 这还是七天发一次,若是按照东家说的每天发一次,一次发行五万份呢?如果印刷机的速度可以更快一点呢? 光是这方面的收入,每个月就有7500两! 而且袁师傅还听说,那个版面上有个广告位,就光那个广告位一百字的篇幅,还要卖出去千两的价格!若是放在以前,袁师傅真的是想都不敢想。 袁师傅是真的服了秦大人了,若论做生意,整个卫辉府的生意人摞在一块,都比不上秦大人动动手指头的! 读书人可不关心秦修文到底在这上面赚了多少银子,他们买下报刊后,立马第一时间展开,有些人甚至在街上从报童手里买下报纸后,都来不及找个位置坐下来,直接站在原地就看了起来。 于是,卫辉府街头巷尾都出现了一群奇怪的人,穿着读书人的儒生服,顶着寒风站在街上就读起报纸来,一站就是半天,连姿势都不换一下。 所有人都在猜测,秦修文会怎么处理那些反对者的声音,结果没有想到人家做的比他们想的还要狠。 秦修文专门开辟了一个板块,叫做《百家争鸣》,同时刊登了两篇文章,一篇是全方位赞扬他的,这种彩虹屁文人之间是写惯见惯的,平时写八股文的时候,总归第一段要赞扬一下当今圣上古往圣贤,再接着往下写,这算是题中应有之义,就是那些反对秦修文的人看到了那篇文章也不意外,毕竟捧臭脚的人哪里都有,况且那篇文章平心而论,写的还真的好,许多点都是以前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却被那人写的鞭辟入里,只要不是为了黑而黑秦修文的人,甚至都有几分动摇了。 而紧接着就在这篇文章的旁边,另外一篇文章的标题则是《论千古罪人秦修文》一文! 光看标题,就已经是让人悚然一惊了,接着去看内容,文采斐然、用词精辟,各种典故信手拈来,但是有一句算一句,将秦修文骂得一无是处,甚至用文人最文雅的词藻,将秦修文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一个遍! “简直就是个牛人!写这个文章的人牛,敢把这篇文章刊登出来的秦大人更牛!我算是服了,彻底服了!”一个年轻书生看罢这篇文章简直就是拍案而起,激动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只恨这个时候天色尚早,茶室还没开张,否则必定要和三五好友品评一番! 这个《百家争鸣》的栏目板块简直就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尤其是这两篇文章都写的极好,不仅仅是词藻上的好,更是双方都有道理和大义,将大家心中的想法表达的淋漓尽致,自己想到的对方说了,自己没想到的对方也说了,简直就是自己的嘴替! 这年代的人哪里见过这个,两篇完全立场相左的文章在同一时间出现,简直就和围观别人现场吵架也差不多了,而且是两个高手之间的过招,看的人直呼过瘾。 而在这个栏目的下方还有一个结语: 是非功过,无须后人评说,我们身处时代洪流中,最能感同身受,也最有资格评说。对于秦大人的争执大家都有自己的理由,但是相信大家的目的是一样的,那就是希望天下所有的当官者都能真正地治理好一方百姓,为天下人谋福祉。秦大人言:他将时刻谨记自己的初心,用自己的行动向世人解释自己的用心。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孰是孰非,咱们还看今朝! 下一期的《百家争鸣》,针对大家非常关注的新码头修建一事,大家依旧可以畅所欲言,欢迎来稿。 寥寥几句,秦修文的大度再次跃然纸上,许多就是不赞同、不看好秦修文的人,此刻读完这些,也隐隐有了点好感——不管此人到底如何,就凭他这个心胸气度,就不是一般人能及的上的! 而写这两篇文的作者,也都收到了一封来自秦修文的信函。 严知行收到的时候是惊喜好奇,连忙就打开看了,这封信函居然是想要他入秦大人门下,为他做事! 信中秦修文肯定了他的文采和想法,能给他一个机会,处理《卫辉时报》的各项事务,每个月都有五两银子的月俸,若是做的好,将会长期聘用他,并且月俸还可再谈。 严知行简直激动到双手发抖,他这次在《卫辉时报》上刊登了那篇文章后,是狠狠扬了一次名,好些人都求上门让他做文章,出手都极为阔绰,靠着这波热度,严知行赚了不下一百两银子,大大缓解了家中的窘迫,而现在,秦大人居然还要聘用他? 和自己最为推崇的大人一起做事,这是严知行做梦都梦不到的美事,他哪里有不愿意的,只怕自己做的不够好,让秦大人失望! 严母知道自己儿子竟然能和当官的做事学习,做的还是和文字打交道的工作,清贵名声好又有银子拿,而且看那位秦大人就是个有雄才大略的,儿子还没考中举人,就能结交官员,真的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而同时,在报刊上发表了痛骂秦修文的人,也收到了一封来自秦修文的信函。 向清看到信封上的落款就眉心一跳,生怕是一封威胁报复的信,顿时有些后悔当时的孟浪了,一时激情迸发就写下那样一篇文章,差不多算是指着秦修文的鼻子骂了,自己还有妻儿老小,实在不该如此冲动行事! 按压下狂跳的心脏,向清打开了信封,只见里面只有短短两句话:“先生如此义愤,何不到本大人身边一探究竟?人云亦云,不如亲眼所见,更能一展先生大才,阁下以为何?” 这竟然,是一封招揽信?!! 若是秦修文客客气气的邀请他,可能他会直接拒绝,可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言语里的都是轻蔑和挑衅,反而激起了向清的好胜之心。 既然如此,自己为何不闯一闯龙潭虎穴?!难道堂堂大丈夫只有背后说人的觉悟,没有一探真相的勇气?那自己就白读这么多年书了! 卫辉府内这次投过稿件的书生不少都收到了来自秦大人府上的回复,大部分是勉励和约稿的,还有一小部分是发了职位邀请的。 当然,能被秦修文想要纳入门下的人,都是经过背景调查的,没有一个是泛泛之辈。 秦修文通过这一个渠道,广撒网,就算不能多捞鱼,也总能捞到一些能为自己所用之人。 第 54 章 严知行走到“袁氏印刷坊”大门的时候, 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找对了地方,还是等在一旁的小厮见严知行一幅儒生模样的打扮,将他引了进去。 严知行之前从没有参观过印刷坊, 此刻已经被自己所见的一切看入迷了。 原来一份份报刊是这样印刷出来,原来现在已经完全用活字替代了雕版, 原来已经有了印刷的器械,只需要两个人操作就能快速地印刷, 只需要几个呼吸间,一张纸就印刷好了! 严知行虽然没有去过其他印刷坊, 但是他也知道时下流行的还是雕版印刷,人力印刷, 可是在这里, 所有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加上机器的帮助, 效率十分之快, 他从来没有想过一页字是可以如此简单地被印刷出来!这比起手抄, 那要快多少啊! 严知行脑子里不由得在想,若是以后都改成机器去印刷文章书籍, 那么一本《三字经》还需要三两白银吗?还会有那么多人读不起书吗?自己一家人还需要如此勒紧裤腰带吗? 严知行还没想出更多东西, 引路的小厮就说到了。 印刷坊整个空间非常大, 在印刷坊的侧面有一扇门, 通过去是个单独的小院子,小院院门上写着“卫辉时报办事处”, 然后通过这个院门里面有一个二进的宅子, 说是宅子也不尽然,只见每一间屋子旁边都挂着一个门牌,远一些的严知行看不清楚, 近一些的,他看到有“编辑处”,“校对处”,“总编办公室”等。 有些他大概能明白是做什么用的,有些他却不懂,只是见带路的小厮引他到一扇门前就退下了,他也不好再问,只得推开门走了进去。 刚一推开门,一股热风就扑面而来,只见里面是一间大大的堂屋,青砖铺地,房间四角都燃着一个火盆,火盆里放的应该是红萝碳,几乎无烟味,但是又很温暖。 严知行在家,根本烧不起这么好的炭。 再环顾四周,就感觉整间屋子十分透亮,根本不像自家似的,一到冬天门窗紧闭后就昏暗的很。 然后严知行一眼就看到了四周的窗子居然是琉璃做的! 严知行是第一个到的,出于好奇他还凑过去看了看,又用手摸了摸,只感觉到触之冰凉,微微有雾气化于其上,冬日的暖阳从外面照射进来,严知行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混身都是暖洋洋的,这一层琉璃仿佛完全隔绝了寒冬,和自家糊的窗户纸比起来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 听到门外传来了动静,严知行才将手放下背在身后,转身朝门的地方看去。 门外来了一个青年人,看着比他年纪要大上几岁,也是一身儒生装扮,严知行连忙迎了上去,互相行了书生之礼,同时互通了姓名。 “在下姓严,名知行,表字孟明。” “在下向清,表字尚嘉。” 两个人互通姓名之后,原本融洽的氛围顿时一僵,他们同时想到了对方是谁。 这不就是和自己唱对台戏的人么! 当时看报纸的时候并不觉得如何,可是如今两人现实生活中面对面打了招呼,顿时都有些讪讪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堂屋内有好几处书案和座位,两人尴尬地寒暄了一下之后,互相找了个不远不近地位置坐了下来。 好在不一会儿,又有几个人进来了,大家互相聊了一圈后才发现都是向“卫辉时报”投稿后,被邀约过来的,只是过来后到底要做什么,没有人清楚。幸亏这也算是个话题,不管大家在报纸上对骂的如何凶,或者在背地里如何嘲讽对方的观点和文笔,但是等到见面的时候,自然是一团和气。 等聊到差不多了,堂屋的门再次被打开了,这次来的人是大家都盼望已久的秦大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美貌的妙龄女子,想来应该是秦大人的婢女。 众人纷纷向秦修文见礼,这里的人最差也有个秀才功名,所以见到秦修文不用下跪,只需要行一个学生之礼即可。 秦修文免了众人的礼,冷峻的眉眼往屋内一扫,就看到只有六个人来到此地,心下微微叹息了一声。 他邀约过来替他办事的人,自然也是要一点才华本事在身上,同时做人做事口碑不错的,所以这些人本身就是凤毛麟角,他一共也就发出去十八份邀约,但是过来的只有区区六人。 不过此事也急不得,不可能就靠一次的骂战拢尽整个卫辉才子的心,能有六人前来也是不错的了!而且自己最看好的两人已经都到了,这实属意外之喜。 秦修文简单地和众人寒暄了一下,然后直接开门见山说起了想要大家办的事情:“诸位刚刚进来的时候应该已经看到了,这个院子是我们“卫辉时报”的办事处,这间房间是“编辑处”,本官来和大家解释一下这个“编辑处”的用处。” “以后“卫辉时报”将会面向所有人征稿,不管他是读书人也好,还是商人、手艺人、农夫,只要对方能写出文章来,都可以向“卫辉时报”投送稿件。” 刚开个头,下面的六人听完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孔圣人说“有教无类”,可那也只是说说而已,作为大明的读书人,尤其还是取得了功名的读书人,无一例外都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是和那些贩夫走卒截然不同。 就是质朴如严知行,出身于那么清贫的家庭,等到他考中秀才后,不管他承不承认,他还是认为自己和家中人是不一样的,甚至有时候他会苦恼于自己与他们并不存在太多的共同话题,他们也并不理解自己的所思所想和理想抱负。 爱家人还是爱的,孝顺母亲还是孝顺的,但是在思想领域绝对还是不同的。 可是如今秦大人却说,只要能读书识字,能写出文章来,就算不是个正统的读书人,也能投稿——这,可能吗?可以吗? 向来文字、书籍都是被读书人统治垄断的,难道秦大人内心是不认同的? 甚至想法深一些的人,都会联想到秦修文自己也是读书人出身,正经的科举入仕,难道不该维护自己曾经走过的路,付出过的努力吗? 只是他们尚且还没有官身,敢在文章上出言批驳,但是在面对真人的时候,尤其是面对秦修文身上并未遮掩的锋芒和官威时,他们并不敢出言打断。 于是便听秦修文疏冷清越的声音继续道:“而诸位的任务,就是将这些稿件统一规划整理,分门别类。比如说我们目前的“卫辉时报”,一共是分为五个板块,百家争鸣,佳作赏析,实事热点,断案如神,以及一个小小的广告位。那么再不改动板块的情况下,我们收到的稿件就要按照这样来分类,然后由专人去选择稿件的录用问题,同时对于一些特别优异的稿件,那就要有意识地留住这个人,以后能经常性给我们供稿。” 原来如此,看来他们就是秦大人眼中不错的人才,所以才有秦大人给他们进行邀约。 虽然众人在来之前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但是被秦大人当面直接说出来,还是觉得荣幸万分! “当然,若是以后我们的“卫辉时报”能够招募到足够的稿件,大家也可以开辟更多的板块,我们可以将现在的一张报纸改版成两张、三张一起售卖,加入一些其他普罗大众都喜闻乐见的版面,扩充我们的读者群体,这是我们的首要目标。不知这样说,大家是否明白本官为何请诸位过来?当然,若是还有疑问,也可以现在就提出来。” 其他人基本上都是谨言慎行,尤其是像严知行这样对秦修文非常推崇的狂热崇拜者,自然是十分信服秦修文的话的,认为秦修文做事,必有他的深意,况且做这个“卫辉时报”的编辑,做的都是文字相关的活,不仅仅能够品评他人的文章从中学习进益,而且还有决断权,判定对方文章的去留问题,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平时他们这些学子都是被师长、被主考官来决断他们的文章是好是坏,现在居然能够去评判别人,岂不是有一种大权在握的感觉? 所以其他人都纷纷点头,表示认可,只有向清皱着眉头往前走了一步,先是拱手一礼,然后直接道:“秦大人,在下向清,本以为是过来可以帮助大人治理民生的,实在不知道是来品评文章的,文章何处不能品?还请大人恕罪,向清志不在此。” 向清说完之后,整个堂屋内顿时一静,落针可闻。 好些人都偷偷地往向清的方向看去,甚至和向清有几分交情的沈秀才还悄悄扯了扯向清的袖子,让他退回来。 这不是明明白白地打秦大人的脸么! 秦大人好歹也是六品朝廷命官,背后有周邦彦支持,下面还有汪知县之流的效忠者,他向清如今刚刚中了举人,连个官都不是,万一 被秦修文记恨上了,这以后的科举还考不考了?官还当不当了? 沈秀才是真的为向清捏一把汗,他是看了向清的文章的,也惊讶于秦大人的大度能容,还以为两人根本没有表面上那么势同水火。 毕竟文人嘛,有时候写文章的时候,难免有些言过其实。 没想到现在向清居然直接硬刚秦大人!这,这真是太不智了!若是如此,您还不如别来了呢! 别人这样想,向清可不这么想,他当时收到秦修文邀约的时候,就是被他挑衅不屑的语气激来的,向清原本以为自己是要辅佐秦修文治理卫辉,应该是做和季方和差不多的活,幕僚师爷之流,结果倒好,秦修文直接将他往这个所谓的“编辑部”一放,为他干点这种小事杂活。 他向清是缺这点银子,还是缺他秦修文这点人脉?非要干这些琐碎事情,来赢得秦修文的好感和扶持? 那就不好意思了,秦大人您的算盘打错了,他向清并不屑于此。 向清家中是真正的书香门第,他爷爷是当世大儒,他伯父在朝为官,向清自己也极为优秀,十八岁中举人,原本去年就要参加会试的,被他祖父压了下来,说他文章已经成熟,但是为人处事还缺火候,让他在磨砺几年再入官场不迟。 可以说,向清前途一片大好,是个板上钉钉的官员后备役,所以他内心是真的不屑于秦修文的很多所作所为,此刻又感觉到自己被秦修文玩弄了一番,自然是并不甘心。 要不是顾及着尊卑礼法,向清在刚刚听完秦修文的话后,都想直接拂袖而去了——在他看来“卫辉时报”不过是一个哗众取宠的产物,根本不值得他费心劳神。 在如此肃静的时候,众人却听到秦修文轻笑了一声,那声音清越中又带着点嘲讽,仿佛向清的话十分可笑一般,听得向清隐在宽袖中的双手都握紧成拳了起来。 “向清,你觉得本官为何刚刚第一段话就说无论是任何人的投稿,来者不拒?” 向清梗着脖子,一脸木然道:“自然是想吸引更多人来投稿,稿件多了,选择的余地也就多了,若是总是千篇一律,世人难免感觉疲倦,总要有新鲜的事物刺激,才能不断去购买这个“卫辉时报”,才能让这份报刊为大人所用!” 最后几个字向清用上了重音,显然他所指的“所用”是偏向于秦修文个人利益的所用,暗指秦修文用此为自己谋私利。 要不是秦修文还在场,众人恨不得“嘶”出声来! 向清,就算你大伯父在朝为官也不用这么嚣张吧!你大伯父好像和秦大人的官职也差不多,到时候惹得秦大人发怒了,你是忘了李明义等人的下场了吗?是忘了为了抓捕对秦大人不利的人,是如何弄的整个卫辉府风声鹤唳的了吗?你真的确定向家能保得住你吗? 秦修文早就不是刚来的时候,毫无根基的秦修文了,如今卫辉府里有谁要动他,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如此当众忤逆秦修文,众人生怕秦修文一怒,将向清当场拿下! 没想到秦修文却没有任何动怒的意思,反而有些奇怪的反问:“所以你是不认为自己能在一个独立的领域作出更大的贡献了?一定要跟在本大人身边才能发挥出你的作用?” 向清被秦修文这样的反问问住了,一向能言善辩的他,竟然也是张口结舌,气结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反驳的话。 “向清,或许本官确实是给你的邀约给错了,你辜负了本官的认可。原本本官认为,像你这样敢于直言不讳,有自己思考的年轻人,定然是有自己的思考,想法别具一格的人,没想到你却如此狭隘,只看个人仇怨,无视真正有益天下人的好处!” 向清被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气的正要跳脚争辩,可是听到秦修文接下来的话,向清彻底无言了。 “若是天下人都来投稿,“卫辉时报”能让更多的人看到,如果你们中有人做出一个农业板块,将如何更好地育种选苗,如何观测天气,如何更好地喂养家禽等文章普及天下,只要能惠及一方百姓,亩产增加,家禽肥壮,那么选出这篇文章的编辑是何功劳?” 向清的脸色涨的通红,但是在秦修文锐利的目光下,他渐渐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再和他对视。 “再倘若,有妙手仁心的板块,给所有人讲解一下如何防范疫病,发热之后如何在没有药物的情况下给人散热,如何正确的识别常用草药,遇到小儿风寒咳嗽如何处理,倘若有一人,我只讲一人,有一人能因此获救,重获新生,那么选出这篇文章发行的编辑该是何功劳?将这份报刊推广到各个地方,能被更多人看到的人,又该是何功劳?” “东汉张仲景写《伤寒论》,唐时孙思邈创《千金要方》,北魏贾思勰有《齐民要术》,元时亦有《王祯农书》,咱们巍巍中原,历史悠远,能人辈出,不缺典籍珍本,可是这些真正有益于天下人的书籍都在哪里?在世家大族的珍藏里,在我们文人打发时光的闲书里,却不在那些最需要的人手里!就是到了今时今日,谁能知道没有大才之人在某些领域有所建树?难道我们也要将这些东西埋藏起来,等到后人来挖掘吗?一本书三两五两白银,珍本几十上百两,普通百姓连书本都买不起如何去读书?若是只需要十文钱就能买到一份有用的报纸,是否能让更多的人读一读书?识一些字?” “大明不缺百花齐放的思想,不缺匡扶天下人的技法,只缺将文化将思想传播于世间的人,而如今,汝居然不以此为荣?不欢欣鼓舞?本官实在费解啊!” 向清沉默了,所有人都沉默了。 向清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自己浑身的热血都在往自己的脸上涌去,手脚甚至在发抖! “若是诸位还有人想走,大门就在那边。”秦修文手指一指大门处,所有人却都默契地往后退了一步,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最终,向清心甘情愿地低下了头颅,对着秦修文一揖到底:“大人,学生失礼了,还望恕我无知之过,日后定当尽心竭力,再不口出狂言!” 其余五人也都跟着行礼,异口同声道:“我等必当尽心竭力,不负大人期望!” 已经看完全场的崔丽娘也惊呆了:这帮人是被秦大人忽悠瘸了吧?!以后秦大人估计让他们往东就不会往西! 崔丽娘虽然觉得秦大人的话很有道理,但是她只是个小女子,根本不在意那些什么大义,所以更能清醒的看出这一局无声的较量中,秦修文是如何将主动权慢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若是自己也能有大人一成的本事就好了!”崔丽娘心中暗暗羡慕,同时下定决心一定要跟在秦修文身边学习本事,就今天这短短半个时辰,能让崔丽娘心中揣摩许久了。 于是,等到秦修文向众人介绍,崔丽娘是此间管事,以后要物要钱都向崔丽娘汇报的时候,众人也只是诧异于秦修文指派的管事是个女子,却没有人大肆反对。 若不然,就这帮读书人的尿性,高低得来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崔丽娘暗暗放下悬着的心,当时大人说让她当“卫辉时报”的管事,她没有推拒,但是这几日一直担惊受怕,就怕这事不成。 没想到放在别人眼里再难的事,在大人眼里什么都不是。 而这,就是实力,无视礼教陈规,无视文人傲慢,靠自身实力办成自己想办的事! 第 55 章 寒来暑往, 时间一晃而过,夏天的气息再次慢慢在卫辉府蔓延,空中的气息夹杂着草木的清新味拂面而来, 吹佛过一片片尚未成熟碧绿色的麦浪,吹拂过一排排站的和小士兵一般笔直的木棉, 一直吹到卫河上飘荡着的船只上去。 卫河一向繁忙,但是像如今这般的繁忙实在大大出乎人的意料, 徐光启从一艘小船的船仓里钻了出来,负手而立站在船头, 看着四周无数只大大小小的船只在自己身边航过。徐光启有些疑惑,为何卫河上会有如此多的船只, 脑海中还在狐疑, 扭过头举目往前看去,便看到了卫辉的新码头。 那是怎样一种震撼! 徐光启简直有些瞠目结舌。 离靠岸还有数百米, 徐光启仅凭目力就看到一条蜿蜒的曲线绕堤而建, 长约数百丈!几条数十丈长的堤咀从岸边延伸出来, 如同数条笔直的巨龙一般卧在卫河之上,水浪拍打在其上仿佛都能听到巨龙的低吟声, 如此蔚为壮观, 让人只是看一眼都觉得不虚此行! 徐光启十八岁的时候曾跟父亲来过一次卫辉, 可是那时候的卫辉码头和现在的新码头比起来, 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他完全没有想到如今的卫辉码头居然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这个时代, 一切都发展缓慢, 哪里有一个地方会在短短几年间就让人感到如此陌生,感觉完全不敢相信的? 上次听到卫辉的消息,还是去岁听闻圣上将潞王就藩之所选在了卫辉, 据闻卫辉百姓苦不堪言,当地官员搜刮民脂民膏,滥用民力来修建潞王府。为此二十来岁还血气方刚的徐光启和昔日同窗一起议论了此事,对卫辉当地的官员十分气愤,认为就是有了这些人当道,大明国力才日渐衰微!贪官污吏,谄媚逢迎者横行,如何能治理好一方民生? 当时只可恨自己依旧只是一介秀才,多年不得寸进,若是自己当官,定不会如此行事! 可是谁能想到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为何卫辉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别人不知道修建这样一座码头代表了什么,可是擅长算术的徐光启,只需稍稍看几眼就知道这里面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之大,难以想象! 难道是卫辉官员为了好大喜功,为了讨好当今圣上和潞王,又搞出来的新手段? 年轻的徐光启略略沉了下脸,带着一种震撼又沉重的心情,随着船只靠了岸。 徐光启的船只算是小船只,所以被引到了一处轻量载重船只的停泊点,徐光启从船舱里出来的时候,环顾了一下四周,便发现修建这个码头的人十分有条理和规划,将不同载重量的船只都分不同的区域停泊,甚至客船和商船也分了开来,虽然来往船只十分之多,但是竟然也能做的尽然有序,这就实属不易了! 看到这里,徐光启一颗担忧的心稍微放松了点,然后便有一个力夫模样的人笑呵呵直接走了上来询问:“敢问公子,是否有货物需要卸?我们一个人卸一个时辰二十文钱,是这边码头的行情价,童叟无欺。” 徐光启此次过来是帮家里人来进货的,所以并没有货物需要卸下,只是摇了摇头,那力夫也不勉强,直接略过他去询问下一个人,很快就找到了活计,还又喊了两人一起来帮忙,手脚很是麻利迅速。 “若是能让多一些的人找到活去做,有钱赚,修建这个码头,倒也算是功德一件了。”徐光启背了一个简便的包袱,口中喃喃道。 等到出了码头,徐光启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不够用了,一向被人夸赞聪明的脑瓜子也不转动了,目光直瞪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竟然有一种自己从一个世界走到另外一个世界的荒诞感! 目之所及,人流如织、比肩接踵,有客商、有旅人、有叫卖做生意的人,还有一个个小童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的纸张在卖。 再将视线拉远,就看到一排排风格统一的建筑物在自己眼前呈现,具都是白墙绿瓦,飞檐翘顶,只是建筑的形状不一,但是他知道,风格是有意识统一的,错落地分布在靠近码头的各个地方,正对着码头的那栋建筑物外面白墙上,还用红色醒目的大字写下“卫辉欢迎您”标语。 “卫辉欢迎您”,这五个字朴实无华,但是对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的外乡人来讲,瞬间就有了一种亲切感。 硕大的牌匾立在边上,酒旗迎风招展,他能很清楚的看到那边是“万松客栈”,客栈对面是“卫辉美食街”,许多从码头上下来的人都直奔那两处投宿吃饭,热闹的不亦乐乎! 来往之人虽然行色匆匆,但是很多人都面带笑容,徐光启还听到不时从他身边经过人的对话。 “今日三弟你可有口福了,一会儿去“卫辉美食街”,里面好几个店家是卫辉的老字号,专门开到码头这边,让我们外地人直接一个地方吃遍整个卫辉!对了,里面有一家“慧心茶馆”,泡茶师傅的手艺一流,说书先生讲的也好,等吃完了饭,我再带你去喝一杯,见识见识。” “你放心,来卫辉很方便的,你看到那边的“万松客栈”不?我早就在那边包下了一个长期的房间,到时候吃饭就去对面,走不了几步路,夫人只管跟着我便是。” “一会儿你也是去“袁氏印刷坊”取货吗?我和兄台一起过去吧,我也有货要取,正好顺路,我让车夫载你一程。” ……. 无数声音入耳,讲述着他们即将在卫辉开启的旅程,每个人的语气中都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徐光启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弹,直到有一个小报童跑到了徐光启面前询问他:“先生,是否来一份“卫辉时报”?只要十文钱一份,卫辉大小事情都能知道!” 徐光启被叫回了神,见小童递过来的报纸挺厚实,而价格只要十文钱,徐光启连忙从荷包里掏出十文钱买了一份报纸,等他展开一看,第一个标题他就看入了神《论养桑蚕的几点注意事项》。 徐光启干脆找了个台阶,独自坐了下来,仔仔细细看完了这份“卫辉时报”。 这个“卫辉时报”确实如同那个小报童讲的,卫辉大小事情无所不包,就连时政要事、农学医术、逸闻轶事、法律法规等内容都有,十文钱买到三张正反两面印刷的报纸,这个价格对应着么多内容,徐光启在感叹之余都在想,这发行“卫辉时报”的东家,能挣钱吗? 直到腹内感觉到饥肠辘辘,徐光启才连忙站起身来,跑到那个“卫辉美食街”那边,一走进里面,他才知道为什么要叫“卫辉美食街”。 这是一个巨大的建筑物,里面确实就像一个街道一般,容纳了好多不同的做吃食的店家,有高档的酒楼茶肆,也有中低端的小铺子,几张桌子几条凳子支起了一个小摊子,但是人流量多,各家都是生意火爆,有贩夫走卒在小铺子前面吃东西,也有一看打扮就是富贵之人往大酒楼用饭,大家各吃各的,互补干扰,仿佛已经成了常态。 徐光启不是那等铺张浪费之人,随便找了一家有空位的面摊,要了一碗捞面,上面撒上茄汁肉沫的浇头,面香四溢,面条吃着十分有嚼劲,配着面汤和浇头,徐光启一口气吃个精光,不一会儿脑门上都发汗了。 徐光启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走到摊主面前付钱。 “小兄弟,十五文钱!”掌勺的大娘乐呵呵的,等着徐光启从荷包里掏钱的功夫,还唠起了嗑:“小兄弟是第一次来卫辉府吧?听口音是苏州府的?” 大娘每日见那么多天南地北的客人,现在也能凭着口音知道一点对方是哪里人了。 徐光启笑了笑道:“我是松江府的。”说着将十五文钱递了过去,不得不说,这家面摊价格实惠,用料也好,完全没有宰外地人的意思,徐光启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里算是公道的。 大娘一听对方是松江来的,顿时来了精神:“松江好啊!松江布在咱们这儿可出名了!小兄弟你看,我身上这一身就是你们的松江布做的,我说不要不要,老婆子一大把年纪了,穿什么新衣服,但是架不住儿子孝顺,这一年又赚了点银子,不年不节的非要给我买一身新衣!不过啊,也多亏了咱们卫辉府的秦大人,如果没有秦大人,去年咱家遭了灾,都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呢!谁曾想,才一年功夫不到,现在都有钱支摊子,有闲钱买新衣了!哦弥陀佛,真的是多亏了秦大人啊!” 说完摊主大娘不忘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显然虔诚极了,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大娘自然是有显摆新衣服的意味,徐光启看到大娘身上一身藏蓝色的松江棉布做成的单衣,布料绵密紧实,做的人也用心,针脚细密,穿在大娘身上很是精神,徐光启顺着话题就夸赞了几声,又听徐光启问起卫辉府的秦大人,让大娘忍不住将人拉到了一处空坐旁,仔仔细细说了起来。 徐光启过来的时候其实已经过了饭点,等他吃完后来这里吃饭的人虽然还有,但是没有刚刚那么忙了。此时没有新客人过来,大娘谈兴上来了,难得一个年轻后生愿意听她说话,而且说话斯文又尊重的,此时的人又大多淳朴,大娘差点将家底都告诉了出去。 “去岁夏天,咱们这里跟捅了龙王庙似的,见天地下大雨,一下就下了一个月,咱们家辛辛苦苦一年伺候下来的庄稼全泡在水里了!我家里五口人,刚刚给儿子娶了媳妇,生了个宝贝大孙子,结果就出了这天灾!眼看着家里的米都见底了,外面下雨屋里漏雨的,屋子也没法住!我儿子听说实在没有活络的可以跑到新乡县去投奔秦大人,当时秦大人还是新乡县的县令,我一个老婆子知道什么?但是为了活命,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收拾收拾包袱逃过去了!” 大娘至今回想起那时候的经历,都唏嘘不已,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哪里舍得抛家舍业地跑到别的县去?当时小孙儿才三岁,一路上下着大雨,吃着用家里最后一点粮食做成的干粮,好不容易逃到了新乡县,这心里也没底啊!谁知道那新乡县的知县老爷到底收不收他们?到时候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下去?这人对未知的前路总是充满的无数的恐惧。 “好在我们一家一过去,秦大人就派人接收了我们,给我们饭吃、给我们地方住!好吃好喝地养了我们好多时日,听说都是秦大人自己掏的腰包呢!后来等雨停了,秦大人又组织我们一起掏淤泥、开荒田、建房屋,我是打心眼里的高兴啊!谁能想到逃过去的灾民还能过上好日子的?” 说到动情的地方,大娘还抹了一把眼泪,真情流露:“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听说是秦大人建议要修这个码头,一修这个码头,好家伙,大家都有活干了!我儿子我家那口子都跑到这里来干活,一个人一天就能拿三十文钱!我和我儿媳妇就支了个小摊子在附近,专门给那些干活的人煮面吃,赚点辛苦钱。后来又开始建这些客栈啊美食街什么的,忙忙碌碌一整年,我们家都攒下来点银子,干脆租下了美食街的一个铺位,有个遮风挡雨的去处,虽然大娘我这个位置一般,但是这里人多啊,而且大娘的手艺还不错吧?有好些老主顾勒!一个月,就能赚这个数!” 大娘比了个三,偷偷凑到徐光启耳边道:“三十两啊!大娘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你说要不是秦大人我这辈子能过上这种好日子吗?以前我连做梦都不敢想啊!” 徐光启听完也是忍不住地点头,看来这位秦大人确实是做了不少实事,才能让老百姓如此念他的好! 闲话叙完,徐光启要告辞离开,大娘也要收拾碗筷回去歇一会儿,等到晚上饭点再来摆摊,正要走的时候,徐光启又多问了一嘴:“大娘,一会儿小生要去东山那边,我怎么走?” 好几年前虽然来过一次,但是现在卫辉变化如此之大,徐光启也不确定了。 大娘一听“东山”,再联想到对方是松江府的,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连忙道:“你是要去东山那边谈收棉花的事吧?现在别去东山了,东山那边的棉花现在全都会送到“吴氏纺织坊”加工去籽了,如果你要收棉花,就直接去“吴氏纺织坊”好了,就在码头附近向西十五里,你叫个牛车过去,十文钱,便宜的很,随到随走。” 徐光启之前从没听过“吴氏纺织坊”,他这次过来就是受父亲所托,一个是和卫辉这边种棉花的地主谈一下收购价格和交期的事情,还有一个就是再采买一些卫辉当地的特产,拿到松江府去卖。 如今他们家里经营着一个小小的店铺,他娘也是当地手巧的纺织娘子,去年又雇了几个人,买了几架织机,准备自己弄个小纺织作坊。 家中生意繁忙,父亲抽不开身,所以才托徐光启跑这一趟。可谁知道等进了卫辉,目不暇接的事情一桩接一桩,现在就连原本的目的地都改了,徐光启如今是真的对整个卫辉府都充满了好奇。 按照大娘的提示坐上了牛车,专程往“吴氏纺织坊”跑了一趟。 等到了“吴氏纺织坊”,徐光启再次被刷新了认知,“吴氏纺织坊”建地极大,占地十几亩,风格是统一的卫辉码头建筑风格,门前人来人往,光接待的伙计就有十几人,好些人都是来买布匹和订购材料的,徐光启被引进去后,直接立在去籽的一个机器前不动了。 去籽机徐光启自然见过,他自己还用过,可是眼前这台去籽机,是全新的! 说是全新,不是说它的工艺有多么复杂,而是它的动力系统!居然不再是人力手摇,而是利用水流不断冲刷带来了动力,传送给了履带,然后再带动齿轮,就将整个机器给运转起来了!只需要一个工人不停地将棉花放入送料口,经过去籽口挤压去籽,留下了雪白的棉花,剩下了一颗颗棉花籽,雪白的棉花堆积到出料口,再由人装进麻袋放入仓库,看着就省时省力不少! 一想到松江还有很多人家在用手工剥籽,徐光启就汗颜不已——卫辉本就是棉花产区,又有这样的神器,若是再造出更为便捷的织布机,以后松江布还有地位可言吗?想必到时候卫辉布才是又好又便宜吧! 徐光启着了魔一般不停地绕着这个机器打转,将它里面的每一个细节都揣摩了一遍,甚至还想上手操作,被引路的伙计连忙阻止了下来:“客观,要谈今年的棉花采购价格,掌柜的就在里面,还请跟小的进来。” 一连催促了好几声,徐光启才如梦初醒,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伙计进了里面去谈价格,谈需要的数量,又签下了契书支付了定金,出门的时候又依依不舍地看了那台机器好半晌才走了出去。 徐光启当夜办完了事情,就住在“万松客栈”,定了一个“黄字号”的房间,房间虽然狭小了一些,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同时打扫的非常干净整洁,照理累了一整天了,徐光启应该倒头就睡。 可是,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明日他要启程回松江,但是现在,他不想回去了。 今日的一切所见所闻都如一个巨大的谜团一样进入到他的心中,如果他不能将这个谜团解开,就这样回去的话,他感觉他会抱憾终身! 梆子已经敲过了三更,最后徐光启还是翻身而起,点燃了油灯,写下一封家书后,辞去了自己在松江教书的职务,言明自己要在卫辉游学一段时间,采买的东西具已办妥,请随行老仆带回。等写完信后,徐光启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凤凰非梧桐不栖,而只有栽满梧桐的地方,才会吸引凤凰飞过去。 秦修文做梦也想不到,像徐光启这样的顶尖科技人才会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留在了卫辉府,等待着他去发现。 第 56 章 秦修文作为“卫辉时报”的总编辑, 纵然事忙,有时候还是会到“卫辉时报”的总部巡查一番,和这些才子编辑们交流一下思想, 笼络一些人心。 这半年来,“卫辉时报”已经成了整个卫辉文人才子心目中的圣地, 在这里可以观天下奇文,和志同道合的文人交好, 畅所欲言,能推出一篇篇经世济民的文章发行于报刊, 让所有人都看到,甚至还能被秦大人提拔到他的身边为他做事, 可以说, 但凡能入职“卫辉时报”,已经是文人之间的一种认可了。 对秦修文来说, 这里不仅仅是一个报社的编辑处, 更加是自己人才的选拔地, 自然时不时要关心关心,同时从中选出自己要的人为他办事。 但是今日秦修文来此不是来联络感情的, 而是下面的人差点给他捅出一个大篓子。 “卫辉时报”的编辑处已经有了近二十人的规模, 还有跑腿的书童小厮做杂事, 那么大一个办公的地方, 如今也是到处堆着稿件书籍,平日里这里非常忙碌, 大家需要不停地看稿约稿, 筛选稿件同时写好评论交付给其他人审核,只有大家一致通过了,才会定稿校对, 最后交给崔丽娘,由崔丽娘呈给秦修文做最后的审核,审核通过后,崔丽娘再沟通“袁氏印刷坊”的人,进行印刷发行。 如今“卫辉时报”早已不是当日不成规模、全靠秦修文一人撰写的小报了,“卫辉时报”从七日发行一次,到现在变成了三日发行一次,同时其中的板块也增多了很多,每日固定订阅“卫辉时报”的人如今也发展成了一个庞大的群体,再加上卫辉新码头建成,天南地北的客商涌入卫辉,如今的“卫辉时报”每三日就要售出十万份! 这已经不是这个年代的人能够想象的发行量了,就是京城中的邸报都不如“卫辉时报”发行出去的多。而且更可怕的是,如今周边的几个府也在和秦修文洽谈,想要引入“卫辉时报”在他们府中发行。 不是没有人想要模仿“卫辉时报”的模式,这大半年来好多地方性小报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但是却没有一家能够撼动“卫辉时报”的地位。 除了精彩纷呈的内容、高质量的稿件外,还有一个是别人如何都比不上“卫辉时报”的,那就是它足够便宜! 三张报纸,只要十文钱,别人家这个价格连印刷的成本都不够,更别谈论供养编辑和给投稿者付费了。就说投稿者的待遇也是所有报刊中最高的,从一开始被选中后的一两银子一篇,到现在发展成了三两银子一篇! 名利双收的事情,谁不想干?所以“卫辉时报”永远能拿到最好的稿子,有最优秀的投稿者。 而没有利润的事情,其他报社谁愿意当冤大头?甚至有人暗中揣测秦修文一直做的都是亏本生意,只是为了博一个好名声。 那秦修文亏了么?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就秦修文这么精明的人,要让他亏钱,除非后面有更大的利益等着他,做一波短暂的亏损,否则的话,那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难。 如今“袁氏印刷坊”的铅活字全部铸造完毕,总共花费了十二万两白银,董睿做的活字印刷机制造出来五台,也全部投入使用。“袁氏印刷坊”的印刷流程已经从全人工操作转化成了半机器半人工操作,他们印十张二十张纸,别人只能印一张,他们排版一版活字,只需要半个时辰,人家雕版做要做一两天,这如何比? 更何况,“卫辉时报”的影响力在商人间都是顶尖的,那个小小的广告位,百字千两的价格就没变过! 按照崔丽娘上个月呈给他的账簿,去掉所有编辑处的月俸、对投稿者的稿酬,还有印刷和纸张的成本,一个月的纯利高达八千两白银!虽然说还要给周邦彦和季方和分润出去一部分,但是秦修文自己绝对是拿大头的。 虽然秦修文木秀于林,但是神奇的是,如今卫辉上下官员都对秦修文评价甚好。毕竟跟着秦修文,闭着眼睛躺着都能挣钱,以前要贪赃枉法还得提心吊胆、各种遮遮掩掩,搜刮一点民脂民膏要被老百姓指着鼻子骂,运气差一点的还要碰死在公堂上!如今呢? 只需要放手让秦大人去干,自己在后面捡银子,秦大人说叫大家伙入点股就入点股,说让大家伙开个铺子就开个铺子,晚上舒舒服服地搂着小妾睡觉,一点心都不用操就能把钱挣了,这日子谁不想过? 就拿“卫辉时报”来说,这里面有周邦彦一人占了两成干股,秦修文五成,剩下的三成都被秦修文分送给了卫辉各个官员,只需要他们意思意思出点银子,后面就是源源不断的钱。 一开始还对秦修文的手段有所怀疑而不肯入股的几个人,现在简直就是要拍断大腿! 从一开始一个月十几两银子的分润,到现在才半年时间就变成了一二百两的分润,简直就是比他们的俸禄还高了,这谁抵挡得住?而且眼看着这“卫辉时报”就要走出卫辉了,以后的发行量会变得更高,谁能不心生欢喜? 可偏偏前两日,卫辉上下一众官员如此看重的“卫辉时报”差点出了大纰漏! 崔丽娘如今已是所有人的崔管事了,其实秦修文给她安排的职位在他的理解里就是执行总裁,“卫辉时报”里的大事小情都是她一把抓,虽然她不考虑文稿的筛选,但是她有权利推翻掉定稿的样张,要求这些编辑处的人重新定稿。 但是之前那些人选的稿子都是不错的,崔丽娘也挑不出错处,自然也从来没有行使过这项权利。 只是前日,一位名叫许康的秀才编辑的稿子被崔丽娘退回了,起因是许康选出来的那篇稿子写的是“嫁接木棉的种植方法”,但是崔丽娘认为这种方法并未得到论证,不应该直接发表,所以被拒了。 若是被秦修文否定了那也就算了,之前定稿的时候也有被秦修文否决然后回来重改的,大家也没有什么怨言,但是被崔丽娘直接拒绝了后,那个许康自觉面子挂不住了。 但是这许康也是个狠人,他没和崔丽娘争吵,而是又给了一篇文章,然后等到那份报纸的样稿定好后,又悄悄将原来那份替换了回去。 等到崔丽娘去印刷坊检查印刷成品的时候,才赫然发现被自己否决的文章居然又出现在了报刊上! 当时崔丽娘就吓得心脏狂跳,因为那时印刷坊已经印好了明日要发行的五万份报纸了! 这印刷成本就要三百两姑且不去说他,如今已是夜间,明日一早就要售卖,秦大人和她说过许多次,未经论证的文章一定不能发表!这可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崔丽娘深吸了几口气,将自己稳定了下来,如今时间紧迫,只能靠她自己了。崔丽娘先是跑回空无一人的编辑处,想找回那张样稿,但是估计被许康毁了或者藏起来了,怎么也找不到。 无奈之下,崔丽娘独自再从一堆稿件中选了一篇不错的顶上,然后又立马跑回了印刷坊,当机立断将之前的印好的报纸全部作废重印。 当时印刷坊的袁师傅都出来说话了,意思是这么大的事情要不要请示过大人再说,毕竟三百两银子对大人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对很多在印刷坊干活的工匠来说,不知道要做个几年才能干出来。 但是崔丽娘拒绝了这个提议,本来定稿的时候秦修文已经看过没有问题,现在这个时间点还不知道在不在府上,再则就算在府上,一来一去耽误多少时间?他们内部的事情可以慢慢解决,但是对那些明日固定要买“卫辉时报”的读者来说,这些人等不得! “出了任何事情我来担着!印!”随着崔丽娘一声令下,“袁氏印刷坊”的人上下一心,加足马力,终于在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完成了五万份的印刷,给来领报纸的报童,店家等都交出了货。 所有人都像打完了一场仗似的,累的恨不得直接躺下来,但是腹中空空如也,崔丽娘直接叫人包下了一家包子铺的所有早点送到了印刷坊来,这才让众人都有时间歇一歇,吃两个大肉包子填填肚子。 因为这一夜的并肩作战,“袁氏印刷坊”的许多人都认同了崔丽娘,虽然这个小娘子看着娇娇小小,说话也细声细气的,但是做起事情来果断不含糊,非常有秦大人的风采,并且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一点也不喊苦叫累,昨晚他们在忙,崔管事也没闲着,一直跟在后面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递纸张,折报纸,找活字,总之哪里缺人哪里就有她的身影,如今“袁氏印刷坊”的人唤她一声“崔管事”,那是心服口服的。 但是第二天到了“卫辉时报”编辑处,那个许康却还是照常和他人说说笑笑的,压根不觉得自己昨天造成了多少麻烦事,甚至等到他拿到了今日的报纸还脸色一变,最终他只是在路过崔丽娘的时候冷“哼”了一声,然后脸色难看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崔丽娘那一日也是一直板着脸,许康原本还担心秦修文会过来指责他,没想到等了一日也没有见人过来,顿时更加不把崔丽娘放在眼里了。 而昨天只是因为秦修文并不在府衙中,崔丽娘没有找到人罢了,这不,今日秦修文就到了。 秦修文一来,就命人将那晚所有印坏作废的报纸都抬了过来,往编辑处办公室的地中间一放,他直接坐在了上首,冷着脸质问许康:“为何不听崔管事的话,要将这份被驳回的稿件偷偷替换掉正确的稿件?你可知道,你这样的行为让“袁氏印刷坊”的人和崔管事一夜未眠,就为了替你的这份私心买单?” 许康原本看到了那么多印废的报纸,也是震惊心虚了一下,可是当听到秦修文指责他的“私心”时,许康立即跳了出来:“秦大人,您说我其他的都可以,但是我这确实不是私心!这篇文章的作者是很有农学经验之人,而且我看了之后这样的嫁接方式非常有道理,若是推广出去能让多少百姓受益?崔姑娘一介妇孺,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居然还否决了这篇文章,我还没有到大人面前叫屈,给了崔姑娘面子没有当众给她难堪,她倒好,现在大人面前大放厥词了!”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许康还觉得不过瘾,感觉已经是忍无可忍了似的,最后还是说出了他心里憋了很久的话:“大人,您如今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卫辉所有百姓的心,学生对您孺慕之至。只是大人啊,美色误人!” 说出了这句话,许康觉得自己浑身都放松了似的,甚至一脸大无畏的样子,放佛自己是那直言上柬的忠臣,而那崔丽娘就是祸国妖姬似的。 向清和严知行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许康,不知道这位新来一个月的编辑脑袋里都装了什么,平时见他也挺正常一个人啊! 许康文采是有的,平时为人处事也没有太多瑕疵,但是秦修文忘了,这个年代的男人普遍的瑕疵就是轻视女子。 呵呵,还是崔管事收手了,若是人家拿出当时对付赵启鸣的手段,秦修文估计那许康都没法抵抗一个回合的,到底是看对方是为秦修文办事的,给了对方读书人的尊重,也是难为崔丽娘了。 “许康,虽然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是你可知道,这世上能做最大的恶事者是谁吗?” 秦修文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让许康心中更不服气,本就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人,心火最旺,就算面对秦修文,不认为自己错了那就是不肯服软的,更何况秦修文一直是许康十分钦佩之人,他甚至有一种自己在做非常高尚之事的快意,于是他很快也找回了自己的思路:“自然是手握大权,但是却被身边奸佞蛊惑之人!” 不得不说,许康文思矫捷,这话说的很有水平,不就是继续指桑骂槐吗? 秦修文都有点气笑了:“许康,世上能做出最大恶事的,是心中有最大善的却做了错误决策之人!” 秦修文此言一出,石破天惊,别说许康了,就连向清等人都睁大了眼睛,想听秦修文作何解释。 “只有心怀有大善之人,他心中坦荡,他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为自身,是为他人,一旦他做下了决策,他就会坚定不移地去执行,哪怕这个决策是千错万错的,哪怕这个决策会使天下苍生蒙难,但是因为他心怀坦荡,所以他不惧,他可以一往直前!” “而那些真正的奸佞小人,心怀不轨之徒,他们知道自己做的是坏事,他们有畏惧,有害怕,有担忧,所以就算做恶事,他们畏手畏脚,始终不敢将自己的阴谋诡计在世人面前揭露,那么这样的恶事,也就只是一定范围内的恶。” “北宋“熙宁变法”,王公如此心怀天下之人,最后造成的是怎样一副局面?夺穷民之铢累,痛抑猛士,从熙宁二年一直到元丰八年,整整十六年时间,在整个天下扬起了多少风雨,可最后呢?神宗死后,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新政全部被废,那这将天下人都卷入其中的变法,又当如何评价?能写出“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的王公,难道还不够忧国忧民吗?” “熙宁变法”就是被后世人所熟知的“王安石变法”,虽然对后世人来讲,他是做出了努力和改变的,但是他的变法也给当时的人民带来了深重的苦难,而从最后结果看,最终新政全部被废除,那十六年的时光加诸在百姓身上,又算什么? 历史不以成败论英雄,但是在当时当刻,成败就已决定了一切。 秦修文的一番话,振聋发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他们饱读诗书,也知道“以史为镜”,可是却从来没有从这种角度去看待是非功过,实在是一种全新的角度,但是同时你不得不说,非常有一番道理。 “许康,你来的时日尚浅,照理本官不该太过苛责,但是你这种行为犯了大忌!你知道我们有多少篇十分有价值的文章未被发表,就是在论证吗?只要是对百姓有利的,卫辉府衙门自然会派人和农人试种,跟进情况,得出正确的结论。可是你却在还没有论证的情况下执意发表,如今“卫辉时报”在很多人心中已有威信,定会有农人进行尝试,如果到时候尝试下来不如预期,谁来担此责任?谁又负责将“卫辉时报”的信誉一举打碎的后果?如此多的人汇聚了多少心血在此,你可明白?” “卫辉时报”如今早就不是秦修文的一言堂了,许多文人在上面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才能达到如今的影响力,可是权利越大,责任越大,若不能扛起这份责任,那么到时候被人击溃只在转瞬之间。 而秦修文发那么大火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知道这篇文章上的嫁接方法是错误的,后世已经有人论证过了! 许康此刻已经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也明白了秦修文的言下之意,兀自挣扎着想为自己开脱:“大人,我,我确实也是一心为了百姓着想,才会行差踏错的,况且,况且那篇文章到底是否可行如今也还没有一个论调对吗?还请大人宽宏大量,饶恕学生这一回,下次定然不会再犯!” 秦修文摇头:“文章是否可行我们会依照规矩派人核验,但是你这种行为,是“卫辉时报”决不允许的,来人!” 秦修文身边的护卫立即上前一步,兵甲的摩擦声让人心生怯意,众人这才意识到,平日里还算好说话的秦大人是官,人家有的是权利可以将人捏扁搓圆! 许康顿时白了脸,不敢再纠缠,强撑着最后一点自尊,自己走了出去。 “诸位,本官再重申一次,崔管事是我们这里的管事,她负责的事项还请大家给予尊重!若是昨晚之事,发生在各位身上,相信也不一定能比崔管事做的更好!承认别人的能力,尊重别人的能力,才是君子所为!在“卫辉时报”,只论能力,不论男女,若是大家真的觉得自己能做的更出色,能将崔管事赶下台,也可以,但是拿出诸位的本事来,我这里永远欢迎公平竞争!” 崔丽娘如今为秦修文做了不少事,而且俱都尽心竭力,任劳任怨,关键是她还都完成的非常好!没有文人的迂腐傲慢,思想灵活善变通,临危不乱,该决策的时候就决策,绝对是一个绝佳的管理型人才。 一众男子被秦修文说的讪讪的,有些人甚至感觉有些抬不起头来,毕竟崔丽娘能被一个刚来一个月的许康为难,难道没有他们平时对她态度倨傲之故吗? 可是倘若真的让他们做崔丽娘的活?每日来往于“袁氏印刷坊”和工匠沟通?每日登记造册,整理账簿,和商贾谈论广告位之事,安排茶水点心,帮他们采买笔墨纸砚?这些人扪心自问,还真的做不到崔丽娘那般有条不紊,每日一点差错都没有。 崔丽娘从秦修文背后走了出来,不卑不亢地给众人行了一礼,一脸的自信淡然:“我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崔,名丽娘,大家可叫我崔管事,希望以后大家可以好好沟通,共同将“卫辉时报”推向一个新高度。” 众人再次和崔丽娘见礼,这一次,他们是真正认同了她。 秦修文解决了此事,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但是作为领导,协调下属之间的矛盾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一样米养百样人,有点矛盾太正常了,但是如果没有马上调整的话,以后必定酿成大祸。 正要往外走,突然遇到了匆匆赶来的季方和,秦修文一见季方和着急的表情就知道他为何赶过来了,三言两语说了一下事情经过,见崔丽娘已经去忙了,季方和也不便打扰,将心放了回去。 “对了,大人,我刚刚在印刷坊门口撞见一人,非要想进印刷坊看一看新的印刷机,说自己可能有办法改良印刷机,但是被守门的拦下了,生怕对方居心不良。” 现在想偷师的人不少,每个月都有好些这种事。 秦修文没放在心上:“那就叫董师傅看看是不是有真才实学。”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让董睿盘问几句就是了。 “好,那我就让董师傅问一问那个叫徐光启的。” 秦修文要离开的脚步一顿,有些不可思议地回头:“你说他叫什么?” 第 57 章 秦修文以为自己听错了, 扭头去问季方和。 季方和也是一惊,他听得出来秦修文语气中的重视,刚刚他在门口的时候, 有个年轻人窜到他面前拦住他,说请求他帮忙通传一声, 松江徐光启求见。 当时季方和着急着去看崔丽娘的情况,根本没放心上, 含糊地应了一声就继续往里面去,而徐光启则是被印刷坊的门人拦了下来, 不能再跟上前去。 平日里要求见秦修文的人多了,哪里个个都见的过来?甚至那年轻人还有点口出狂言, 季方和听到对方和门人争论着自己可以改良印刷机之类的话。 季方和刚刚心中着急, 现在见事情已经被大人妥善解决了,就又想起了那人, 顺嘴说了一句, 没想到秦修文却好像十分重视似的。 季方和想了想道:“好像说是松江来的, 确实是叫徐光启。” 松江,徐光启!! 松江府不就是后世的魔都上海?那么那个徐光启, 应该大概率就是历史上的那个徐光启了! 徐光启, 松江人士, 年少不得志, 一直到43岁才考中进士,之后历经万历、天启和崇祯各朝, 撰写出《农政全书》、《几何原本》、《泰西水法》等著作, 绝对是多元化发展的顶尖科技人才,真正的这个年代的科学家! 就是在后世,他的墓地修建成了光启公园, 就立于上海的徐汇区,最市中心的位置,曾经无数次秦修文都从光启公园路过,也曾参观过光启公园,如今居然有人说自己能见到活生生的徐光启,秦修文只觉得一阵恍惚。 当时初见潞王,秦修文不知道他的身份,而且对于潞王,秦修文只是知道历史上有这个人,却不是一个令人敬仰的名人,可是徐光启这个名字仿佛前一段时间还提起过,今日却能见到一般熟悉又陌生。 秦修文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强装镇定道:“今日无事,见一见此人也无妨。” 季方和只以为秦修文以前听说过这个徐光启的名声,倒也不疑有他,直接安排人引见。 徐光启已经在卫辉盘桓了十几日了,他是越看越觉得卫辉的主事人有大才! 卫辉新码头建成后,客商旅人无数,又因为修建了各种码头仓库之故,所以卫辉瞬时间成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中转要道,而海量的商品涌入卫辉后,卫辉的商贸陷入了一个空前繁荣的局面,卫辉成了第一个销售点,然后又从卫辉辐射到周围府城,带动了其他府城的经济发展。 而这位主事人的高明之处,还不仅仅在修建了新码头和仓库,他甚至整合了车队船队,帮助往来的客商再将货物贩往他地。 如此一来,卫辉的百姓都活泛起来了,只要肯动动脑子,只要愿意卖力气,就没有挨饿受冻的,稍微胆子大一点的,或者头脑灵活一点的,还能在其中赚到一笔很可观的银子,如那个敢到码头摆面摊的大娘,就赚到了以前种地时候想也不敢想的银子数目。 而这,还不是最令徐光启惊讶的,他最惊讶的是“卫辉时报”在卫辉府的影响力,以及能创办出如此精彩绝伦报刊之人。他寻寻觅觅追索许久,得到的答案依旧是秦大人。 甚至于,那家已经成了印刷界标杆的“袁氏印刷坊”似乎也是秦大人的手段,所有的一切根源都指向了这位秦大人! 徐光启的好奇心达到了极点,他已经在“袁氏印刷坊”门口盘桓了三天了,就是为了想见一见秦修文,就算是见不得秦修文,能让他参观一下“卫辉时报”的编辑处也是好的,他实在是对这些充满了浓烈的好奇心。 可是,徐光启一个外地人,又没什么门路,想要直接见秦修文,难于上青天,那个“卫辉时报”的编辑处还处在“袁氏印刷坊”内,可他连印刷坊的大门都进不去。 还是有个守门的人好心,见徐光启说话诚恳对人有礼,知道今日有秦大人的仪仗过来,稍微点了一下徐光启,又在季方和进门的时候,和徐光启说了一下季方和的身份,这才有了徐光启拦下季方和想要求见秦修文一事。 徐光启在门外等了半晌,见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一颗激动的心慢慢有些冷却了下来,心中大致是知道了,可能那位秦大人贵人事忙,根本没有功夫见他。 徐光启微微有些失望,但是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万历九年得中秀才,那年刚好弱冠,还娶得娇妻,最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原本以为可以一帆风顺,结果四年过去了,仍旧一无所获,家中自从父亲那一辈家道中落后,虽然一直在汲汲营营寻找突破,但是也依旧没有太显著的改善,自己又经常沉迷于一些杂书左道,被家人指责不务正业。 原以为能在此地得遇知己,可惜对方身份过高,不是自己可以高攀的起的。 正要转身离开,突然门人面带笑容走了过来,对他行礼道贺:“徐秀才大喜!秦大人愿意见你一面!” 徐光启不敢置信地再三确认,见门人点头,这才快速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服,跟着门人大步走进了“袁氏印刷坊”。 秦修文在“卫辉时报”有自己的总编办事处,是自己独立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按照他自己的要求打造,有一张黄花梨做的超大的书案,背后靠墙做了一整排的书架,上面如今已经摆满了各种书籍,而在对面靠墙处,秦修文仿照现代沙发的特点做了两张独立单人沙发,成套的黄花梨木打造,上面铺上柔软的垫子,背后亦有靠垫,中间茶几的位置摆着一套上好的茶具,显然很适合待客会友放松。 不过平日里,秦修文也不是经常用这间办公室,还好秦修文地位摆在那里,崔丽娘又一向重视秦修文,每日派专门的人洒扫整理,就是如今突然被秦修文想起使用,也绝对是一尘不染的。 徐光启按压下自己狂跳的心,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尽量掸平褶皱处,这才进入了这间屋子。 一进入到里面,便被人引到了一处沙发边坐下,徐光启诚惶诚恐地坐下,一落座就感觉这个座椅的舒适性,两侧扶手宽大,可以让人放松休息,背后靠垫直接给腰部一个支撑,下面的坐垫也十分柔软,若是人稍稍放松一些,直接就可以半躺在其中了。 只是徐光启紧张,只坐了半个身子,身体也坐的笔直,此刻万不敢松懈的。 但是看屋内摆设再观人,这位传说中的秦大人,应该不是那等严肃之人,能有此巧思且落于实处的,一定是对自己十分自信且开明的,否则断然不会邀请他落座,还用了如此舒适的座位。 一般官员为了显示其官威,就是让人入座,也只是给一个小马扎而已。 聪明人脑筋动得也多,不过短短时间,徐光启又在忐忑不安中想了很多,一直到总编辑处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听到人说“秦大人到!”,徐光启连忙站起来上前行礼。 “不必多礼,请落座吧。” 徐光启自从到卫辉后,“秦大人”这三个字,就仿佛有魔力一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提起传颂,在徐光启的初步勾勒中,那位秦大人至少已经三四十岁,是个十分具有威严行事果决却又智计百出之人,虽然有些手段莫测,但是绝对是一个能人。 而如今徐光启一听到这个声音,徐光启就有点愣住了,再等到身体僵直地落座后,看到对面坐着的人,更加是一惊。 无他,这位传说中的秦大人实在太过年轻,也太过俊美了一些! 看着应该比他还小上两岁,但是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眉若远山,鬓似刀裁,一双眼清冷又疏离,根本不似那种沾染了官场的权欲之气,反而如同世外之人一般清澈又理智,看透了所有的一切。 这般的相貌,这般的气质,徐光启可以说在自己生平所见之人中,这位秦大人是独一份的。 两人分宾主落座,徐光启只以为自己在紧张忐忑,可哪里知道秦修文内心中的震撼并不比徐光启少。 原来这就是青年时代的徐光启,嗯,相貌只能说是平平,放在人群中根本就是不会在意的存在,甚至有点不拘小节的粗糙,看其服饰穿戴就知道了,一身儒生长衫已经洗的有些发白,最近时日渐热,虽然现在袖口已经放下,但是眼尖的秦修文还是看到了他袖口处的折痕,显然是刚刚将袖口挽起来然后为了见他又放了下来。 这也和他以为的徐光启不一样,在他当时参观的光启公园中,有一尊徐光启的铜像,里面的他手执一个望远镜正在夜观星象,脸颊瘦削,目光深远,满脸的忧国忧民之色,和眼前这个一身朝气、略显拘谨的青年人完全重合不到一起去。 秦修文甚至有些怀疑,这个徐光启是不是就是历史上的那个徐光启,然后一番对话之后,秦修文完全肯定了,自己没有找错人! 如今这个年代,正统的读书人,都是以四书五经为范本来进行学习,毕竟科考也是考这些,自然是主要钻研的科目。当然这些只是最基本的学习范畴,如果有条件的,譬如周邦彦之流,自然还要通读史书,名家传记、诗词典籍等等,做到真正的博览群书,但是农学、天文、历法以及算术之流,一向算是杂学,上不得台面,也没多少人会真正去研习。 秦修文为了试探徐光启,便从杂学谈起,因为秦修文十分擅长数学类科目,于是又从《九章算术》、《周髀算经》里的题目谈起,从粗浅的解答方法,又说到了勾股定理的论证,又将数学中的原理是如何施用于现实生活中的案例进行了讨论,两个人越聊越投机,说到了一道十分复杂的算术题时,徐光启甚至再次挽起袖子,接过秦修文递过来的纸笔就开始演算。 徐光启思路十分之快,且非常跳脱,甚至有一些数学公式在目前尚没有一个系统的理论,但是徐光启却能用自己理解的方式表达出来,他做题根本用不上算盘,一般步骤写到哪里,就将数字写到哪里,然后很快就演算出了正确答案。 当他将答案和秦修文一开始说的那个数字比对时,忍不住惊呼道:“大人真乃神人也!确实是这个数字,分毫不差!” 秦修文忍不住心下苦笑,他虽然在数学一道不算差,甚至比起普通人来讲,已经算是非常了得,但是一来得益于他有十分系统的数学知识体系,二来得益于他对数字天然的敏感性和在职业领域中锻炼出来的逻辑思维能力,他是占了巧的。 但是和真正如同徐光启这样的天才比起来,他是自愧不如的。 人家不仅仅能将如此复杂的算术题目解答出来,还能在中间有些步骤没有公式的情况下,自己推导出公式,这就十分牛逼了。 果然是“中西会通第一人”,明末最著名的科学家,于万万人之中出类拔萃的存在,能长留青史、一直到二十一世纪,仍旧受后人推崇。 即使目前他还没有认识到他的西方好友利玛窦,但是很多科学方面的基础知识和素养已然具备,这样的人,只需小小的一个火引子,必然能燃出最璀璨的火焰,长存于人类浩瀚历史的长河中。 只可惜,在这个封建的时代,这样杰出的人才,要到万历三十二年才能中进士,而那时候他已经43岁,光是为了科举,就蹉跎掉23年最宝贵的光阴! 秦修文为他未来的命运嗟叹,心中已经想好了措辞,如何将他召入麾下,而秦修文不知道的是,徐光启见他,同样心中震撼。 有多少次,徐光启甚至觉得自己是这个世间最孤独的存在,明明他有家人、有好友、有师长,却总没有人能真正的理解他,所有人都劝他用心于科举,不要为了一些旁枝末节耽误了正途。可是他从那些别人口中的“旁枝末节”中窥见了宇宙中的真理,看到了璀璨夜空中的星辰,见识过无论岁月侵蚀亦不会改色的理论,这些东西,是四书五经中没有揭示的,可是他却觉得比那些所谓的经世济民的手段更加实用,比那些空谈心性的王学之流要更加面向现实。 然而,没有人理解他、赞成他。 甚至很多时候,他的许多想法都无法宣诸于口,只要他去说了那些,周遭必然有无数反对者的声音,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而来,令他窒息。所以后来,他学会了闭嘴、学会了藏拙,学会了成为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过循规蹈矩的生活,只有如此,方能是众人所期待的样子。 然而今日,有幸得见秦大人,他这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是有比他头脑更灵活、算术更高超之人,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趣的灵魂不仅仅只有他一人,秦大人的思想远见、他对时政的看法、对实用之学的见解,远远在他之上!他曾可笑的以为自己是“举世皆醉我独醒”,可是秦大人却并不局限于“独醒”,他还放手去做、去争取! 而他的成果,显而易见的成功! 这样的人,居然让他能够有机缘遇见,实在是上天垂怜! “古人言:朝闻道,夕死可矣!今日我徐子先能够结识秦大人,能够和秦大人畅谈一番,便是今日即刻就死,那也是死而无憾了!” 若是别人说上这样一句话,秦修文听了只觉得对方马屁太过,可是这句话从徐光启的口中说出,他的神情是那样的郑重,他的声音中甚至还带着兴奋的颤抖,秦修文便知,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秦修文站起身来,对着徐光启一揖到底,惊地徐光启跳了起来,连忙去扶,结结巴巴道:“大人,大人,是子先说错了什么了吗?大人何故至此?” 秦修文直起身子,握住徐光启的双手,郑重道:“子先,我踽踽独行到此境地,每日夙兴夜寐、事必躬亲,才有今日之局面。然而在此世间,又有几人如同子先这般能知我心?还请子先留在卫辉,助我一臂之力!” 徐光启被秦修文的一番话,说的差点眼泪水都要流了下来,他当然知道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世界的无力感,但是他更钦佩秦修文,他能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这是能人所不能,是他仰望的存在! 当即,原本还答应家人在卫辉游历一段时间就回松江的话也抛之脑后了,直接点头应了下来:“只要我能为大人做的,必当尽心竭力、无有不从!” 这一场谈话宾主尽欢,甚至从秦修文的办公室,又谈到了酒楼包间,秦修文叫上了季方和、汪礼远、孙文秀还有向清、严知行等人作陪,将徐光启十分郑重地介绍给了众人。 至此,所有人都知道,秦大人十分看重这位从松江府来的徐光启。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有秦修文从历史长河中收回的慧眼,知道徐光启的能耐,心中难免有些狐疑,可是接下来徐光启做出来的事情却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更是敬佩秦修文除了手段了得,收揽人才的手段更是了得! 第 58 章 在秦修文的带领下, 徐光启自然能够很轻松地进入到“卫辉时报”内部进行走访,和里面的好几个编辑都交流了一番,甚至因为秦修文的允许, 还能够看到一些他非常感兴趣的手稿,里面各种方面的文章都有, 农业、水利、算术、天文,无所不包, 有些文章看完,他都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毕竟“卫辉时报”是面向普罗大众的, 有些特别深奥的文章,或者有现实可行性, 但是还没有被论证的文章, 都是不被允许发表的,他们要对舆论负责、对民众负责。 但是“卫辉时报”办事处那边确实累积到了许多有价值的稿件, 这样的稿件虽然不被发表出来, 但是秦修文依旧会让人给予他们一两银子一篇的稿件费, 为的就是激励这些人的信心,并且还会在信中表示, 一旦经过认证是可行的, 那么就会进行发表, 同时还会补上发表的费用并且赠送一期免费的报刊。 有这般实质性的物质激励在, 很多人就算文章没有被发表出来,依然热衷于给“卫辉时报”供稿, 秦修文专门弄了一间房间收藏这些稿件, 如今这个房间对徐光启开放后,徐光启犹如老鼠掉进了米桶里,整个人都感觉有些头晕目眩了, 整日整日地呆在这个房间里不出来,只有吃饭喝水的时候会跑到外面去,每次吃过饭食后必漱口洗手,就怕自己身上的气味污了这些稿件。 徐光启如今是对秦修文一万个信服,他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秦修文什么都做到了,并且还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收揽天下奇文,按照这样的速度进行下去,等到“卫辉时报”的影响力更加深远之后,到时候又会是怎样一副场景?光是想一想,徐光启都感觉激动地浑身发抖。 秦修文也不让人打扰,徐光启整整在这个稿件收藏室呆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走了出来。等他走出来后,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甚至感觉到有些刺目,脸上胡子拉渣,身上的衣服也皱的不像样,但是他却由衷地露出了一个发自心底的微笑。 那般酣畅淋漓的感觉,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一次性看了这么多平时连见都见不到的文章,徐光启感觉自己此刻非常的满足。 秦修文给徐光启在“卫辉时报”的院子后面安排了一间卧房,平日里有专门的人打扫侍奉,但是徐光启天天泡在稿件收藏室,几乎见不到人影。今日出来后,徐光启痛痛快快沐浴了一番,这才感觉神清气爽,脑子也清明了许多。 徐光启显然也是一个精力十分旺盛的人,用过午饭后,他溜溜达达到了“袁氏印刷坊”,颇感兴趣地参观了印刷坊的运作,等到他看到那台董睿造出来的印刷机时,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看了半天印刷机的操作,徐光启口中喃喃自语:“这里应该可以缩小一点尺寸,这里如果加一个手部摇动的装置,是不是就可以更加省力了?速度这么慢,是担心墨不干吗?” 董睿正好经过此地,有一台印刷机出了问题,他刚刚检修完,听到徐光启的自言自语,忍不住回应道:“对,这里我特意让工人放慢速度,如果很快地传送过去,墨尚未干透,两张纸叠在一起后,必然会污到另外一张。如今天气渐暖,速度已经比之前冬日的时候还快了许多了。” 徐光启的目光依旧盯着那台印刷机,脑海里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走了过去指着刷墨的滚轮道:“这里,可以加一个墨池,利用两块板的交替,将滚轮从墨池板上滚过,这样就可以蘸墨均匀,然后这里可以装一个取纸器,这样翻转过来,一张纸就印好了。墨干的快慢和天气有关,那么加长履带的长度,增加一个调节速度的东西,这样你可以随心控制速度快慢,不会再将纸张弄脏。” 徐光启一连说了好几条改进意见,董睿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后面听的双眼放光,也不管这个人到底哪里来的,直接扯着人就到了他自己平时研究器械的地方,掏出纸笔就让徐光启画出来他说的那样的装置。 徐光启闭目又沉思了片刻,开始动笔画了起来。 董睿一开始只以为这个人有很好的想法,可是等到徐光启一落笔,董睿张大的嘴巴就没有合拢过。 徐光启一面画图,一面还会将图上所用材料标注出来,甚至还会在另外一张纸上写写画画,然后得出一个精确的尺寸出来,同样标注其上,等到徐光启将整个印刷机新的图纸画出来,整张纸上密密麻麻,而且他一画就是三天三夜,其中还要进行许多繁琐的计算,才能将所有的零部件数字全部计算精准。 董睿整个人都麻了,因为根据徐光启的这张图纸,他们完全可以立即开工制造,根本不需要工匠再去进行反复试验摸索,最多就是等到造好后,再进行一些细微处的调整。 董睿还不明白,这个在后世就叫做施工图纸。 董睿创造出第一台印刷机的时候,一个是得到了秦修文的启发,还有一个是自己在这行中浸淫了数十年的累积,对印刷行业的了解都非常人可以比拟,他对需要印刷的每一个步骤都了然于心,然后结合了机械的特点节省印刷步骤,加快印刷速度,这才能创造出第一台的印刷机。 但是在他和工匠研究印刷机的过程中,他只有一个脑海中设想的草图,根本没有像徐光启一般,将所有数据和各个部件都标注出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脑海中的设想,一点点经过反复试验,变成现实,其中的坎坷自然不必说,所需的时间也非常长,没有几个月的功夫根本造不出来。 可是徐光启的这台印刷机,根据董睿的已有经验,估计采买齐全材料,还有再去打造一些零部件,全部弄好后若是只组装一下,三天足以! 过去董睿对一些所谓的读书人都有点不以为然,自己也识字也读过几年书,一看到那些之乎者也就头疼,总觉的说的都是一些没用的屁话。可是徐光启这样的读书人,让他敬畏,那一笔笔写出来的数据,那些他看不懂的演算步骤,让他第一次从心底升腾起想要学习的欲望! 董睿盯着那份图纸,嘴唇颤抖了半晌,然后忍不住“咚”地一声跪在地上,虔诚叩首道:“请先生教我!请徐先生收我为徒!董睿以后,必当随侍左右,听从先生指示!” 董睿搜肠刮肚,将自己能想到的文雅之词都用上了,甚至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还“砰砰砰”叩头三次,一次比一次用力,将脑袋都磕红了,就怕徐光启不收他为徒。 徐光启吓了一跳,连忙扶起董睿,其实他在和董睿的交谈中,也非常欣赏董睿的动手能力和思维能力,很多关键性的数据和意见也是董睿提出来的,如果光靠他自己一个对印刷了解不多的人,实在也完不成第二版印刷机的改良。 卫辉,实在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在这里,徐光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和尊重,他们尊重科学、尊重技法、相信真理!这里,简直如同他曾经幻想过的理想国一般,让他如鱼得水。 徐光启不觉得收一个比自己年龄还大的人做徒弟有什么不对,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董睿欠缺的是很多数理方面的知识,而这方面,恰巧是自己擅长的。 “只是这图纸是画出来了,要想变成现实,可还要不少银两!我看你们目前的印刷机用得也还行,若是全部替换成新的,没有个四五千两银子,根本实现不了。” 银子一向是徐光启发愁的一个重要原因,他小时候就有很多的奇思妙想,但是奈何家中不富裕,根本支撑不起购买他想要的一些材料,最后只能他自己写于纸上,藏于脑海中,想要变成现实,那是千难万难的。 如今设计出来这样一台印刷机的改良版,虽然这样的印刷机投入使用后,徐光启有信心,印刷的速度能够比之前的更加快速,至少效率翻倍,并且还能省下不少人力。 可是如今的印刷机说实话,也够用,而且人力才多少钱一个月?实在若是要印刷很多东西的时候,不如三班倒,多给工匠们发一点钱,什么都解决了,何必再白白花个四五千两银子? 徐光启不似那等不识人间烟火的富家公子哥,他是十分清楚的,很多时候做生意要以利益为重,就算有更好、更有效率的办法,但是不能带来最大化的利益,那么这样的办法也会被弃若敝履。 在没有完全必要的情况下,将目前正在使用的印刷机器更换下来,徐光启认为,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划算。 然而,董睿却是摇了摇头,笑着道:“看来徐先生对大人的慷慨依旧是一无所知啊!” 一开始徐光启还不是很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看着董睿填了一份制式表格,上面写着“款项申请表”,然后董睿填写好了申请理由,又将徐光启的图纸整理好附在其中,让人交了出去。 不过到了下午,那份申请表就有了回复,果不其然,大人直接批复了“准许”,下面盖着秦修文的私章,并且还托人拿来了对牌,凭借这份申请表还有对牌,董睿就可以去账房支取到自己所需的银子了。同时秦修文还给徐光启安排了一个“工程师”的头衔,让他暂且在印刷坊安心做二代印刷机,并且每月月俸五十两,就连董睿都有些咋舌,但是一想到徐先生的本事,又觉得这也是正常,天下间,又有几人有此大才呢? 徐光启真的没有想到,跟着秦大人混的待遇如此之好,虽然哪怕不拿银子,他也是心甘情愿为秦修文办事,毕竟能看到如此多精彩的文章,能拨出五千两的银子用于新印刷机的制造,这样的知遇之恩,已经无以为报了,但是秦大人往往能给到他的,是比他想象的更多。 五十两一个月的月俸已经非常之多了,他父亲母亲起早贪黑一个月干下来都没有这么多银子,他一个人在卫辉,吃穿住行都被秦大人包了,根本花不上钱,一拿到月俸后,徐光启想了想,又去家书一封,全数寄到了家中,又讲明自己目前的情况,也算是安一下家人的心吧。 没有了后顾之忧后,徐光启便在“袁氏印刷坊”常驻了下来,一边传授董睿各种数理知识,一边和董睿一起研究第二代印刷机的制造,成果斐然。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第二代印刷机就问世了,而此次的印刷机,体积更加精简,印刷速度更快,加上手摇的方式,使用起来也更加省力,基本上只需要两个人就可以操作这台印刷机。 这台印刷机的面世,让“卫辉时报”的印刷成本继续往下降了三成,在无需扩大更多版面的情况下,利润率直线拉高。 相信不出三个月,就能将投入的研发和更新印刷机器的银子全部赚回。 但是这样一来,印刷坊里的工人却是有些心中不满了。 原本忙起来三班倒,虽然累一些,但是多干活也能多拿钱。 现在这印刷的机器变得更快了,从四个人操作一台印刷机,变成现在两个人就可以,那人又多了出来没活干了,这可如何是好? 虽然说目前“卫辉时报”卖的很多,但是暂时也只在卫辉卖,也没有扩展到其他地区,销量其实已经是饱和了,其他书肆等客商也有给他们更多的订单,因为目前读书识字的人就那么多,所以没有大批量需要印刷的书籍,在这一块就没有更大的增长。 工人们心中害怕,如今机器运行的这么快,会不会以后就不需要他们干活了?至少不会白白养着他们吧?难道印刷坊要裁撤掉一批人? 甚至有一个心怀不轨的工人,趁着大家忙完后,还想偷偷搞坏一台印刷机,还好被人发现抓了出来,没有造成什么实际的损失,但是人心的动荡已经在印刷坊内蔓延。 就连袁师傅都有向季方和谏言,说是如今人手太多,可以让一批人先回去,若是等忙了再召回来,这样一来问稳定人心的同时,还能节省开支。 季方和觉得有道理,于是就和秦修文提了,秦修文听完之后也是愣了一愣。 是了,他光想着革新机器,给低效率的生产注入新的活力,却没有想到此时的人力就是如此不值钱,大家想的事情和他恰恰相反,他们是想要多赚钱,而不是希望这个机器能运行的多快。 不过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订单不够饱和,若是订单够多,他们印刷坊内也不过八十多名工人,哪里就人手富余了? 况且这里很大一部分工人都是当时逃荒到新乡县的流民,回去后又能去做什么?连地都没有,种什么?吃什么?他让这些人来印刷坊做工,可不是让机器取代他们后,就让他们回去的。 那怎么能让印刷坊的订单量迅速增多? 秦修文脑子里想了一想,无非就是拉动内需或者就是出口海外。 内需方面,秦修文通过“卫辉时报”已经初步播洒了文化的种子下去了,但是仍旧需要时日来生根发芽,同时如果步子太大,难免引起一些上层的注意和不必要的麻烦,看来是很难实现了。 那就只有出口海外! 可是一想到如今的海贸局势,秦修文又有些头疼。 大明早期实施的也是海禁政策,但是沿海地区的人民是极力反对的,毕竟对那些地区的老百姓讲,靠海吃海,海上捕鱼和海上贸易才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如今朝廷一下子砸了他们的饭碗,这如何能干? 所以从明朝建国之初一直到隆庆元年之前,沿海和内陆的局势一向非常紧张,原本的私人海上贸易被迫成为了海上走私集团,甚至还发展出了武装走私,到嘉靖年间,出现了最大的武装走私头目汪直,有了“拥众数十万,南面称孤”的局面,勾结倭寇和大明朝廷正面冲突对抗,扰乱了嘉靖四十多年的“倭寇之乱”,其本质上还是大明内部,海禁派和开海派的政治斗争。 还好到了隆庆元年,隆庆帝见堵不如疏,便解除了海禁的政策,允许民间贩卖货物出口,但是只开放了福建漳州府的月港,仅此一个小港口,同时贩卖出口的货物检查甚是严格,但是好歹民间出口这项事业也算合法化了。 只是漳州府距离卫辉如此之远,如今又没有非常方便的通讯方式,秦修文的势力也没有伸展到那里,想要做海贸又谈何容易? 要往海外倾销书籍,秦修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圣经》,西方字母排版简单,《圣经》的地位不言而喻。虽然此时西方也有了自己的印刷机,但是在纸张、墨水、人工等成本控制下,他们印刷的《圣经》必然能倾销海外。 而他要的,只是一个将这些关键点链接起来的契机。 秦修文也没想到,这个契机居然还是应验在徐光启身上。 徐光启在知道秦修文想要印刷《圣经》之后,直接从自己的随身行李里掏出来一本《圣经》给了秦修文,然后告诉他这是自己在松江府结识的耶稣传教士赠送给他的,几次劝他信教,但是他没有答应,只是迫于人情,只能无奈接受了下来这本《圣经》,这次也是误打误撞带到了卫辉,倒是没想到派上了用处。 “这位郭居静传教士其实挺博学多才的,会非常多西方天文历法和科学之道。只是此人太过信仰耶稣,多次劝我信教,我属实不能认同他们的神仙,但是又想学习他的本事,只能假意应承下来,和他学了两个多月。只可惜此人后来又不知所踪了,不过他说过若是我想联系他,可以找他在广州府的朋友。” 徐光启说到这些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用了点歪门邪道才偷师成功,不过若是能帮到秦大人,自己这点羞愧也只能放到一边了。 秦修文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果然名人的朋友也是名人,难怪徐光启很多想法超前,原来早在这个时候他就接触过西方的思想了。 不过有了徐光启的牵线搭桥,这件事做起来就容易多了! 第 59 章 徐光启很快去信了一封到了广州府那边, 信中简明扼要的介绍了自己写信的原因,同时还附上了一本由“袁氏印刷坊”最新印制出来的《圣经》。 意大利的传教士罗马诺是贵族出身,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 后来还到巴黎大学读过哲学,十分博学, 之后他加入了耶稣会,成为了一名神父。 罗马诺受西班牙国王费利佩一世的派遣, 从欧洲坐商船出发,来到东方传教, 想要将天主教的教义传播至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让天下人都能受神的指引, 沐浴在神的光辉下。当然, 除了传教,他还有另外一重任务, 就是敲开神秘东方古国的大门, 进入到明朝的土地上, 听从那里回来的人说,东方古国遍地都是黄金, 是一个十分富饶、广阔之地! 可是距离上一次敲开东方古国的大门, 还是在元朝时期, 等到朝代更迭之后, 新的大明王朝对他们是完全不接待不欢迎的政策,彻底封闭了各个海关港口, 不让他们这些传教士进入, 并且称他们是异端邪说。 还是等到了隆庆元年,才又开通了漳州府的月港,外来的传教士才有了进入到大明内陆的可能性。 只是进入到这里后, 他们的传教之路并不顺畅,大明人非常固执守旧,他们想要接触到大明的贵族和官僚阶级,但是只有极少数的人对他们的宗教感兴趣,更多的人内心深处信奉的依旧是他们的儒家思想,他们十分难撼动。 罗马诺在广州府已经盘桓了三年多了,但是传教进度依旧缓慢,正在他都已经心生退意的时候,他收到了徐光启的一封信。 徐光启其实他有听他的好友郭居静提起过,他们一起来到了大明,后来分散开来传播信徒,奈何都没有太大的收获,后来郭居静又辗转去了天竺传教,两人至此分开。 在郭居静离开时,他还特意提起过徐光启此人,称赞这人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于西方科技上有着卓越的天赋和理解力,若是能将此人发展成信徒,一定会对他们的传教事业是一个极大的助力,若是此人来广州府或者写信求助,定然要竭尽全力给予帮助。 罗马诺一开始收到这个包裹,以为是徐光启有事相求,但是当他一打开那个包裹,里面露出来的一本书直接吸引了他的目光。 上面的文字如此熟悉,《Biblia》几个字就足以使罗马诺抚摸良久了,而且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本刚刚印刷出来不久的新书,上面甚至还飘散着墨香。 但凡是他们这些传教士带过来的《圣经》,每一本都是摩挲了不知道多少遍,翻阅了不知道多少遍,就算是再怎么珍惜,也早就已经卷边或者有折痕了,但是这一本《圣经》却是全新的! 罗马诺迫不及待地翻开了这本《圣经》,果然里面的文字都是他最为熟悉的文字,这就是他们的“惟一之书”! 而且这本书印刷清晰,没有一个错漏之处,排版也非常优美,封皮还用羊皮制成,实在是一本印刷佳品! 罗马诺心潮有些起伏,他心里隐隐明白了些什么,连忙撕开了那封信,开始读了起来。 罗马诺很有语言天赋,来到大明后这三年多,一直在积极学习大明的汉字和发音,除了一些极为拗口的生僻字,大部分的常用字他都会读写,而徐光启的这封信都是用大白话写的,所以他理解下来完全没有问题。 等到罗马诺读完,他面脸络腮胡的脸上表情有着欣喜,蓝色的眼睛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他竟然没想到这位徐光启如此有本事,居然要给他引荐一位大明真正的官员,而且还是一位十分豁达有实力的官员,甚至还想要帮助他们印制更多本的《圣经》,便于他们传播天主教的教义! 罗马诺恨不得即刻启程,不过他还是先找到了同样在广州府做海贸生意的一个葡萄牙商人弗朗西斯,给他看了这本《圣经》后,他非常的感兴趣,愿意与他一起前往卫辉府。 罗马诺不傻,他知道对方给他送这封信虽然说的好听,但是实际上是想要售卖《圣经》给大商人,罗马诺自然也可以在里面觅得好处,但是他更看重的是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若是他能够一举进入大明的上流阶层,融入到官僚阶级,甚至发展出如徐光启还有他信中所提到的秦大人这样杰出的人物为信徒,还会担心他们发展不出来教徒吗? 在每一个国度都是一样的,出类拔萃的人总是能一呼百应,本身就有很多的追随者。所以他们传教的思路一直是从上而下,而类似秦修文和徐光启这样的能人,就是谈的传教的重点对象。 罗马诺打着自己的算盘,觉得自己的传教之路总算有了突破口。 罗马诺带着一片深沉的信仰跟着弗朗西斯的商船一起驶向卫辉府,可是如同徐光启那时候初到卫辉一般,他们两人也被卫辉新码头的雄伟壮观所震惊,等到下了船之后,再看整个卫辉码头处的各种建设,这两人才缓缓有些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那位“秦大人”,到底是怎样一位大人物! 这就是信中提到的雄才大略的秦大人治下?!原本以为是徐光启的夸张和吹捧,没想到信中提到的,不如眼睛真实看到的万一! “哦,天呐!上帝!这一切实在是太壮观了!我不曾想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如此井然有序、如此繁华迷人!” 在意大利,各处的动乱战争一直弥漫着,土地也一直处在一个四分五裂的状态,就算是地理条件极为优越的威尼斯,就算威尼斯因为有着海贸的繁荣而让整个城市都异常有活力,也根本比不上卫辉府! 这虽然只是一个内陆腹地,但是却有如此壮阔的码头,有如此完善的建设,同时又这般干净整洁,就连在里面生活的平明百姓基本都面色红润、穿着得体,没有衣衫褴褛者的出现。 这简直大大刷新了罗马诺和弗朗西斯对于大明的认知! 在他们眼里,虽然大明在很多手工业方面、精耕细作方面是比他们优越的,但是他们的老百姓大多贫穷,就和他们西方一样,只有贵族才能得到好的生活,没有人关心底层人民如何。而且大明是十分傲慢的,根本不接受他们的外来思想的传播,也不接受新的科技,明明可以和他们互相贸易而取得更多的利润,但是他们却宁愿闭关锁国,不与他们来往。 纵然这片土地如同一个宝藏一般,可是它却紧紧地关闭了它的蚌壳,不让外人窥探里面的珍珠。 而现在,卫辉府的繁华、开明、开放,让他们恍惚看到了世界上另外一个威尼斯,但是是比他们的威尼斯更加好的一个城邦! 甚至在这里,他们还读到了一份“卫辉时报”,用十分低廉的价格,就能看到如此多的文字,包括里面的内容,也着实让他们十分震惊! 他们也有报刊,但是那都是王权意识的体现,根本不会允许像他们看到的这份报纸一样,能对天文地理、水纹农业进行探讨,甚至能评论国家时政,还能批评官员! 这在他们国度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不是说大明不开放么,不说说大明的普通百姓根本没有话语权么,不是说大明根本不重视自然科学吗? 那他们手里的报纸又代表了什么? 在这里生活的人,美好地仿佛是在一个世外桃源一般。 罗马诺和弗朗西斯被震的惊呆在原地,久久忘记言语。 两个外国人站在一群汉人中间,哪怕如今入乡随俗,穿了和他们差不多的服饰,依旧醒目的很,很快就被徐光启看见,并且上前接待了他们。 徐光启带着两人往“袁氏印刷坊”走去,一路上聊了一下他们对新印刷的《圣经》的看法,知道他们很喜欢的时候,徐光启笑了。 既然质量看的上,那么价格他们也会喜欢的。 季方和正在“袁氏印刷坊”里焦急地等待,见徐光启果然领了两个怪模怪样的外邦人过来了,立马迎了上去,想要打招呼,又顿了顿,生怕他们听不懂。 “季先生,这位是弗朗西斯,这位是罗马诺,罗马诺会讲咱们汉话。” 徐光启为两边人介绍道。 季方和见对方是可以听懂汉话的,连忙客气道:“幸会、幸会!两位先生,请!” 季方和释放出了友好,罗马诺也忙用着蹩脚的汉话道:“幸会!谢谢!” 弗朗西斯只会简单的汉话,所以全程都由罗马诺来翻译。 季方和带领两人参观了他们的印刷工坊,也给他们看了他们排版好的《圣经》活字版面,罗马诺和弗朗西斯再次被大明的工艺所震惊了! 之前当他们初入大明,发现大明的印刷术还是局限在雕版印刷的时候,他们是对自己西方的文明很引以为傲的,因为他们已经有了印刷机,大量印刷出了书籍,识字率也大大提升,是大明根本及不上的。 但是现在参观下来,他们才发现自己何其可笑。 罗马诺是神职人员,尚且不知道印刷机的具体信息,但是弗朗西斯走南闯北、致力于倒买倒卖挣钱,哪里有不知道的?就大明的印刷机,比起他在欧洲看到的还速度快上不上! 更何况,大明有全世界的最好的纸张、最好的墨水,如今又有最快的印刷机,难怪能印刷出如此精美的《圣经》! 原本弗朗西斯以为这些大明人是想要卖给他这种很精美的、但是价格比较高昂的《圣经》,让他带回去卖给贵族们。 但是如今一看这架势,他就明白了,对方哪怕是卖给那些普通平民,也是可以和他们欧洲本土印刷的《圣经》相对抗的! 弗朗西斯很想知道大明这边能给到他一个什么价格,于是直接就让罗马诺翻译去问。 哪怕听不懂弗朗西斯的话语,但是这人脸上的急切一目了然,季方和知道对方这是动了心了。 于是他故作有些为难道:“弗朗西斯先生,我是很想和你做生意的,但是我刚刚听罗马诺说,你这边只准备购买一千本《圣经》对吗?” 见弗朗西斯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季方和才又道:“那真是很抱歉了,因为文字的不同,如果我们要印刷你们的《圣经》,需要撤下我们所有的汉子活字,然后安装你们的西方活字,这样一来,就要打乱我们的印刷的顺序,如果只是印一千本《圣经》的话,那实在是不值得我们如此大费周章地换来换去,都不够我们干几天活的。” 一千本《圣经》不算少,也没季方和说的那么工序麻烦,可是大人说了,西方人口不少,几乎每个人都信仰这玩意,不卖出个一万本,都对不起徐光启的这一顿忙活。 既然如此,抓到一只肥羊,自然是要往死里宰! 季方和的一席话,被罗马诺翻译过后,弗朗西斯急了,连忙冲着罗马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罗马诺翻译道:“弗朗西斯先生说,他是想要这种精装版的《圣经》一千本,当然如果你们能做那种普通版本的《圣经》,价格也优惠的话,他还可以订购五千本。” 季方和遗憾地摇了摇头,连价格都没有报:“不好意思,普通版本的少于一万本,我们没有办法开工的。看来我们是没办法合作了,我们印刷坊只和有实力的商人合作,抱歉。” 说完之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失望于弗朗西斯的实力,假装起身就要走。 弗朗西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着季方和要走,连忙惊慌地看向罗马诺,罗马诺翻译过后,弗朗西斯涨红着脸忙将季方和拦了下来,扭头对着罗马诺道:“告诉他,我可以定一万五千本普通版本,三千本精装版本,只要价格合适!我是绝对有实力的!” 弗朗西斯作为葡萄牙商人,又能从葡萄牙抵达东方大陆,实力自然是有的,但是也就是最近十年才发出来的财富,以前他只是一个跟着那些贵族大商人们一起出海的海员,后来他跟着船队一起将东方的丝绸、香料、瓷器源源不断地贩卖到自己的国家,积累了自己的资本,又有了自己的商船,这才算是有了一定的实力 人发达之后,就很想忘记自己曾经不光辉的历史,也讨厌再次被人鄙视轻视,原本弗朗西斯撑死了也就想买个一万本普通版本的《圣经》,但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实力,他故意喊出了一万五千本的数量,他不想被大明这个年轻人给看不起! 但是同时他也知道如同他们一样,大明人骨子里也是傲慢的,他们很多士大夫根本看不起他们这些外来者,称呼他们是“蛮夷”,和大明的商人打交道还算愉快,但是和官府人员打起交道来,他受到的鄙夷并不少。 一方面弗朗西斯是担忧季方和真的拂袖而去,连个谈的机会都没有;另外一方面,他也是想证明自己的实力。 季方和听到此言,狐疑地坐了回去,仿佛并不相信弗朗西斯的话,但是看在罗马诺的面子上,不好意思拒绝,便又回到了谈判桌上:“若是弗朗西斯先生真的能够买这么多的话,那么一本精装版《圣经》我们可以给到五两银子一本,普通版本的《圣经》则是二两银子一本。” 想了一想,好像是不想再和弗朗西斯过多纠缠似的,季方和直接道:“这是我们最有诚意的价格,不管你买多少,哪怕两万、三万本,都是这个价格,所以若是价格不符合你的预想,那也无妨。” 罗马诺将话语都翻译了之后,弗朗斯西原本是想要还价的,毕竟这是商人的本能反应,但是没想到季方和的话直接把他的路给堵死了,弗朗西斯这才认真脑海里换算了一下季方和开的价格,发现对方的价格是真的不贵! 在欧洲,购买一本类似的精装版《圣经》至少要翻个三四倍,就是普通版本的《圣经》也至少翻个两倍以上,虽然算不上十分暴利,但是如果卖的好的话,这个生意完全可以一直做下去,如今欧洲识字率攀升,不光是《圣经》,还有很多其他著名的诗集、等,如何不能交给大明人去印? 虽然欧洲如今正在处于大发展时期,有了铅活字印刷机后,印刷成本也大大降低,但是书籍依旧是珍贵的存在,印刷书本的价格是以往手抄本的七分之一,但是因为本身纸张和墨水的稀缺性,还有印刷速度的缓慢,欧洲的书籍也不会特别便宜。 所以弗朗西斯依旧有利可图。 如今他的商船也还有空的位置,《圣经》只要保管好,不腐不烂,拿到欧洲去卖,价格稍微便宜一点,没有说卖不掉的。 这个价格自然是秦修文派人早就打听好的,打蛇打七寸,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季方和报出来的价格,弗朗西斯无法拒绝。 等到季方和强忍着激动又装着表面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弗朗西斯签下了契书,双方按下了手印,季方和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事情居然这么顺利就办成了! 这是季方和签过的最值钱的一张契书,三千本的精装版《圣经》,就要一万五千两银子,而一万五千本的普通版本《圣经》更要三万两白银,两个加在一起,总价值高达四万五千两白银!! 而除去成本之后的利润,至少有一半!! 况且,这还是第一次生意,听那个弗朗西斯的意思,若是卖的好,还会继续订购! 一直到季方和笑吟吟地将弗朗西斯送走了,扭头见那个罗马诺居然还在原地没走,顿时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罗马诺也有些无语,他原本就是想要来见那位秦大人来传教的,结果对方只将他当翻译用了,半点没有给他机会来讲述一下天主教的教义,实在是让他非常为难,见季方和都将弗朗西斯送走了,也没提起这茬事,罗马诺也反应了过来。 这不就是大明人常说的:过河拆桥么? 最终,见季方和都要下逐客令了,罗马诺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季先生,我是否可以拜见一下秦大人?” 第 60 章 季方和这下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毕竟这人给他们带来一个大客户,可以说没有罗马诺的牵线搭桥,那位弗朗西斯是绝对不会跑到卫辉的。 不过他家大人可没有说要立马见他, 季方和心里琢磨着,大人大概率也对他口中的什么教会不感兴趣。 但是场面话还是要说的:“罗马诺先生, 我会禀告大人的。不过我们大人最近十分忙碌,可能您需要在卫辉等待一段时间。不过放心, 我会先招待您,给您做安排, 保证让您宾至如归!” 罗马诺虽然心里不情愿,但是在大明确实想要见一方官吏, 一向很难, 尤其是他这种外邦人的身份,如果没有正式的引荐的话, 就算见了也说不上话。不过他三年多都等了, 也不差这几天了, 况且这个卫辉府确实充满了魔力,能够在这里多呆几天, 倒也是一桩美事。 没人会拒绝白吃白喝的招待, 季方和刚刚大赚了一笔, 出手也阔绰, 都没有将他放在驿站里蹭朝廷的吃住,直接给他在“万松客栈”开了一间“天字号”的房间, 一日三餐让人直接送过去, 有什么要求尽量都满足他,确实让罗马诺没感觉到怠慢。 但是想要见那位传说中的秦大人,却是不容易, 在他几次催促了徐光启后,终于在他呆在卫辉的第八天,他有机会去面见秦大人了! 罗马诺很激动,拿着一本印刷坊新鲜出炉的精装版《圣经》,对着上帝就是一阵祷告:“上帝保佑,希望这次的会面一切顺利,希望能让我在东方的传教之路有所突破,阿门!” 罗马诺左手捂住胸口,右手从额头到胸口、左肩到右肩画了一个十字,又将银色的十字架在胸前摆正,这才跟着前来引路的人去了秦修文的府邸。 秦修文在卫辉府也有了自己的府邸,如今新乡县那边的事情大部分已经了了,秦修文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卫辉,季方和给秦修文赁了一处宅院,有崔丽娘进行打理,一切没有不顺遂的。 罗马诺在明朝也拜访过一些富商名流,所以对奢华的宅邸并不诧异,让他意外的是秦修文的宅邸很朴实无华,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装饰品,也没有一些富商巨贾一样喜欢的特别昂贵的木材、假山玉石等物来装点庭院,以显示其身份的不凡。 按照最近他打听出来的这位秦大人在卫辉的地位,可以绝对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就连实际的长官周大人大部分的时候也都是他的支持者,很难说清楚到底谁才是真正卫辉的统治者。 可是罗马诺觉得,若是让民众选,那一定是秦大人!因为可能其他官员离开了卫辉,那就是离开了,但是若是秦大人离开卫辉,卫辉所有人依旧会记住秦大人。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的私宅却是如此简单低调,并不是说这个宅邸不好,而是对应秦大人的身份和他做出的贡献,罗马诺原以为他会更为富有和奢靡。 毕竟他有这个资本,不是吗? 等到罗马诺拜见了秦修文,罗马诺更是一惊,倒不是因为秦修文的长相,毕竟在他眼里,东方人都长的差不太多,主要还是因为秦修文的年纪很轻,比他预计的要年轻个十岁不止。 “拜见秦大人。”罗马诺生疏地行了一个书生之礼,正在犹豫要不要下跪时,秦修文直接免了他的礼,让他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位年轻的通判大人,似乎并不难说话。 “罗马诺先生坐。” 秦修文手一指,直接让他落座到下首。 罗马诺坐下后,便听秦修文询问起他是如何来到大明的,辗转过几个地方,又在广州府呆了多久,在大明的所见所闻,对卫辉有何感想等等。 秦修文一路引导着话题,罗马诺觉得这些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大大方方都说了出来,没想到这位年轻的秦大人学识非常渊博,说起他自己的家乡时,不仅仅知道他们意大利,还知道他们的邻邦法兰西,甚至还知道他们和法兰西之间的战争! 这实在是太出乎罗马诺的意料了! 罗马诺来到大明这么久,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了解他们西方世界的大明人,在这种闭关锁国的政策下,大明又距离西方如此之遥远,就算有他们这些传教士过来传教,但是他们说的最多的也是天主教的教义,对西方的各国情况等等都是闭口不谈的,毕竟那个时候,西方各国也都乱的很,每时每刻都处于掠夺和战争之中,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都是最为平常的事情。 这样的乱像,对他们宣扬的教义不利,所以一般这方面的消息大家都是默契地不去提起。 可是这位秦大人不仅仅知道,甚至似乎还非常了解他们西方的局势一般!这简直太令人震惊了!要知道,有这样纵观全局能力的人,就是身处西方各国的政治领导者,都不一定能看的十分清楚,可是这位秦大人却能说的头头是道! 难道大明根本不像他们认为的那般愚昧保守?难道他们官方也派人一直监视着他们的国家?难道大明也有那般将战舰行驶到大西洋上的想法?! 罗马诺一时各种想法都从脑海里闪过,吓得自己冷汗涔涔,可他不知道的是,秦修文只是想确认一番,此刻西方的社会发展进程是否和他脑海中所学的历史进程一致而已。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秦修文就不动声色地开始转移话题。 “罗马诺先生,你这次过来是准备向我宣扬天主教的教义吗?” 谈话进入了正题,罗马诺也迅速反应过来——不管他们大明如何,自己只是一个神职人员,自己的使命就是将主的光辉洒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其他事情并非他可以去控制的。若是自己能将大明的人也都指引到主的殿堂里,有主的仁慈庇佑,相信自己最担心的事情也并不会发生。 所以罗马诺立即点头道:“没错,秦大人,这是我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您是否需要我先给您讲解一下《圣经》的奥义?” 原本罗马诺以为秦修文会对此感兴趣,毕竟这位大人对西方的事情很精通,而且召自己前来不就是讲教义的吗?没想到秦修文直接摆了摆手,回绝了:“罗马诺先生,《圣经》我曾有幸拜读过,但是其实我对天主教并不感兴趣,因为我信奉的是道教,所以还请罗马诺先生见谅。” 秦修文露出了自己修长手腕上的八十一颗流珠手串,冷冰冰的黑曜石散发着清冷的气息,衬得秦修文的手腕更加白皙如冷玉,就如同秦修文的人一般,轻易不让人靠近。 这是有名的道家法器,罗马诺到大明后,对大明本土的佛教、道家还有儒学都有所了解,听闻秦修文如此说,心里顿时跟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十分的沉重。 秦修文自然不信教,不过此刻立个信教人设,更加说得过去一点。 “不过为了感谢罗马诺先生,为我们卫辉的印刷坊奔走,也为了你不远往里前来传教的诚心,本官愿意给你一个传教的机会。” 秦修文的声音不冷不热,可是听在罗马诺耳朵里,简直宛如仙音,顿时湛蓝色的双眼中都放出了光芒。 只听秦修文继续道:“你可知道,为什么你到了大明三年多,依旧在传教方面进展困难?” 罗马诺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这也是他自己困惑的地方,为何大明人如此排外,明明他们的教义如此崇高,居然宣扬了之后没有信徒跟随? “那是因为,你们方法错了!你们西方国家的人难道生来就信教?那不是也是因为身边的环境影响,耳濡目染之下才开始信教的吗?但是咱们大明有大明自己的文化体系,在我们大明的环境下,你就很难传教。” 一语惊醒梦中人,罗马诺张大了嘴巴,磕磕碰碰半晌,然后才一脸颓丧道:“可是我根本没有能力改变大明的环境啊!” 中原文化源远流长几千年,如何能够被他一个外邦人凭借一己之力改变?就是耶稣降临人间,恐怕这事都很难吧? “想要改变大环境自然是难的,但是想要改变小环境,那就很简单了。西方为何有信教的基础,那是因为西方的文化体系和东方的截然不同。你们西方人寻求真理、寻求科技和自然;而在东方,我们读四书五经、信奉孔老夫子,每日的熏陶之下,如何能一下子接受你们的耶稣?” “况且你们这些传教士还如此狂妄,一来就想接触我们大明的官僚阶层,想要用我们的力量来让民众信服。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本身我们这些官员,是最饱读诗书的,数十年的东方文化思想浸淫下,如何会去理会你们西方的文化思想?更不会去接受你们所谓的天主教!我们是最难说服的一群人,但是偏偏你们却把传教的希望放在我们身上。” 罗马诺连忙分辨道:“我们也有向普通民众传教过,可是我们给了他们粮食吃食,他们拿了吃食就会跟着我们一起祷告、听从我们的宣讲,可是一旦没有食物给他们了,这些人就再也不来了,很少有人能真正虔诚地相信我们主。” 秦修文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有些想笑,这就是中国人古往今来都有的智慧啊,管你什么教,先实际的东西来点再说:) 罗马诺在大明待的几乎绝望,上层路线没有搭理他,下层老百姓又没有几个识字的,听着他们的传教,口不对心,想要的只是他们口袋里的粮食而已。 “这就是对了!哪怕是我们大明的普通民众,很多都是不识字的,但是周围的文化氛围就是如此,你想要撼动,实在是很难。” 罗马诺被秦修文的一番话,说的一颗心愈加往下沉,但是想到刚刚一开始秦修文的承诺,连忙道:“大人,您刚刚说,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帮我传教,还请大人言明。” “唯有孩童,或许才可能成为你的传教对象。”秦修文直接下了定语。 “孩童?”罗马诺有些怀疑,一群小孩子,就算成了教徒又有什么影响力?如何能将他们的教义宣扬出去?甚至可以说,等到这些孩子长大了有了本事了,又要多少年了?他也不会一辈子呆在大明,期间有如此多的变数,可能很快他们又不信教了呢? “是的,孩童。本官刚刚已经说了,是文化体系的不同,导致人们对不同宗教接受度的不同。就算是孩童,你一上来就宣扬你的教义,但是等到他和周围的人接触了,还是会对你所说的话产生怀疑。但是孩童是可塑性最好的,在他们想法还未成熟的时候,你可以先将西方的自然知识、科学体系等知识传授给他们,然后等到他们稍大一些,再向他们传播天主教的奥义。相信这样一群孩童,会非常顺利地接纳你们的教义,毕竟他们和你们有着一样的文化基础。” “罗马诺,你要知道,为什么你传播了教义,但是有些人会不理解甚至反对你所说的,那是因为在他的文化概念里,没有这些东西。只有以文化基础教育人,将他的所学所想彻底西方化,那么到时候你再传播你的教义,接受度会如何你应当心中有数。” “就好比本官教授一个孩童四书五经,等他学成之后,再让他信奉至圣先师,信奉儒家,这不是水到渠成之事吗?” “而这些你传授了西方科学知识的孩童,必当不会是碌碌无为者,等到他们长大后,一定能成为一个领域的开创者,等到了那个时候,他的追随者众多,你还怕你的教义不能被天下人所接受吗?” 罗马诺听完之后久久不曾言语,脑海里将秦修文的话翻来覆去的想,最后不得不承认这位厉害的秦大人说的有道理!文化不同,自然认知不同;认知不同,又如何能做到信仰相同? 欧洲土地上虽然城邦林立、交火不断,可是说到底,很多国家都是同根同源的,很多文化、习俗都是一致的,所以他们才能共同信奉一个天主教。然而在这里,他们连最基本的西方文化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和他们一起信奉同一个宗教呢? 罗马诺简直就是豁然开朗,他着急地站了起来,再次向秦修文行礼:“还请大人告诉我,我该如何去做?” 秦修文心内微微一笑,面上却没有任何表露,直接走过去将罗马诺扶了起来:“卫辉府马上要新建一个学堂,若是罗马诺先生有意,可以先在此教授知识,不知道您擅长什么科目?” 罗马诺没想到秦修文还要为他新建学堂,激动到无以复加,恨不得给秦修文一个大大的拥抱,但是因为知道大明的礼法,生怕唐突了秦修文,生生忍住了:“秦大人,我擅长天文和数学还有哲学,若是您同意的话,我还能教授意大利文。” 秦修文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到时候我选拔一批资质不错的孩童跟你学习,希望你能认真教导,不要辜负本大人对你的期望。” 罗马诺连连点头,抱拳道:“我一定会尽心竭力教导这批孩童,定然不会辜负大人的!您都给我创造了如此有利的条件,若是我还不用心去做,实在是愧对大人!” 又是为他建学堂、又是为他选拔孩童,罗马诺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回报秦修文了,激动的是热泪盈眶,同时想到了一开始给徐光启他们引荐的葡萄牙商人,连忙道:“我在广州府还认识一些其他大商人,他们比弗朗西斯更有实力,我觉得卫辉府还有许多东西可以售卖到西方,到时候我写信给他们,让他们都来看一下这座神奇的城市!” 秦修文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一石二鸟。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传教士们来到大明,想要获取信众,这是秦修文绝对不允许的,思想文化意识是一个民族的灵魂所在,他如何能让一个完整的灵魂里沾染上一些西方的色彩? 但是技法可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师夷长技以制夷! 秦修文故意晾了罗马诺一些时日,然后才接待了他,一抑一扬之下,为的就是让他能够将他在西方学到的先进科技知识和理论带到大明,培养出一代有别于儒家学派的杰出人才。只有像徐光启一样的务实派,才是秦修文需要的左膀右臂,能够帮助他将他的规划和蓝图推广出去。 西方在这个时候,已经如历史上所述一般,进入了文艺复兴时期,除了文学外,天文学、地理学、数学、医学等都进入了爆发性发展阶段,同时带来的是资产阶级的萌芽和发展,科技的力量即将主宰那片大陆,等到经历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后,若是他们大明没有跟上,那么等待着他们的,将是长达数百年的屈辱! 如今的大明风雨飘摇,国力每况愈下,各处漏风,很多的弊病,甚至再过个几十年就要面临清军入关的局面,大好河山被异族人所统治,彻彻底底的闭关锁国,一直到被西方列强用炮火强行打开中国的大门! 虽然在大明做很多事情的时候,秦修文都感叹于其间的坎坷和波折,但是这已经是最好的时代了,若是再晚一百年,便是回天乏术了。 秦修文纵使再智计百出,再有本事,也不是那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超人,他也没有带着什么外挂系统穿越,凭借的只能是他对历史的预判以及不断的壮大自己身边的力量,来一起抵御历史的洪流。 罗马诺是自投罗网的第一只绵羊,他要薅秃他的每一根羊毛,将目前的欧洲先进科技文明带到大明,让他心甘情愿地将那些文章书籍翻译成汉语,让他们汉人也能第一时间学习到这些知识。 他相信以巍巍中华的雄阔,必然会有无数热血青年前赴后继地进行变革;以中华儿女之智慧,定当后来居上,发扬出自己的科技力量! 而罗马诺若是在教导完成这些先进科技内容后,在卫辉呆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有被他们同化,依旧心心念念他的传教事业的话,那么到时候卸磨杀驴,嗯,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若论厚黑,在中原大地上早已源远流长,还有人专门著书立传的,若要怪,只能怪他们的祖先没有先教好他们这一门手艺。 已经完全被忽悠瘸了的罗马诺此刻还对秦修文感恩戴德,不知道自己在那个如此和善可亲的秦大人眼里已经成了一个待宰的羔羊,已经一步步地落入猎人的陷阱之中。 第 61 章 罗马诺已经打算在卫辉常驻, 因为听从了秦修文的建议,准备先将他们目前西方的一些书籍翻译成汉语,幸亏这个工作有徐光启帮忙, 否则光靠罗马诺一个人,还真的是来不及。 徐光启做梦都没想到, 世上还有这种好事!所以说秦大人实在是太过厉害呢,之前他几次纠缠那位郭居静传教士, 想要他教授自己西方科学,但是那位也厉害, 做事说一半留一半,见他不愿意信教, 就也不继续教授他了。 如今这位罗马诺学识可不比郭居静差, 居然不仅仅被秦大人说服了留在卫辉,还要将他从西方带过来的一些书籍着手翻译成汉语!甚至还说等到翻译完成之后, 要先教授卫辉的孩童们这些知识, 以这些书本为教材! 因为徐光启只是作为他翻译的助手, 罗马诺也没有强迫他信教,反而在此过程中让徐光启又学习到了很多新的知识。 徐光启简直是对秦修文佩服的五体投地! 天才向来是恃才傲物的, 徐光启的心思不算复杂, 但是同样他眼光也颇高, 一般人是真的入不了他的眼, 再加上他学什么东西都快,总是将同龄人远远甩在后面, 这世上能让他折服和真心钦佩的人, 真的没有几个。 而秦修文,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一个。 如果说一开始他愿意留在卫辉,是因为看到了一个官员的智慧和胸襟, 是因为秦修文能带给他一个较为宽松的环境的话,那么现在他是完完全全被秦修文收服了,秦修文的手段、计谋、学识、眼界皆在他之上,有些他脑海中尚且朦胧的想法,到了秦修文处,只需要他轻轻一点拨,那便如拨开云雾见青天,一切真理皆在眼前! 而罗马诺带来的影响还不仅仅在此,他果然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去信给到他在广州府认识的许多大商人,甚至还又找来了一个和他志同道合的传教士一起投入到卫辉府的教学大业中。 于是,原本只是一个内陆地区的卫辉府,居然开始接二连三有外邦人出现,这些洋人一般都是盘踞在广州府、漳州府这些沿海城市,但是因为罗马诺的邀请,以及他对卫辉府大加赞赏的描述,让这些外国商人也都跑来了卫辉,继而被卫辉吸引,疯狂开始在卫辉采买,大撒白银。 其实说来卫辉没有太多的特产,手工业也不算发达,主要的经济作物还是棉花和粮食。 当这些人发现卫辉府的布匹织造出来不比松江府的质量差,而且价格还更为低廉的时候,这些商人就犹如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疯狂涌过来订购,此时正好是棉花的产期,顿时整个卫辉府都陷入到一种空前的繁忙之中,只要有织机的人家家家户户都在织布,只要种植了棉花的人家都将棉花卖给“吴氏纺织坊”,或者卖给就近有织机的人家,所有人都在忙碌,同时所有人都异常的兴奋! 经历过去年的天灾,大家对今年的收成尤为看重,就怕其中有一点半点的损失。好不容易熬到了秋收之际,可是因为秦修文在整个卫辉府的倡导,许多农人都将原本要种粮食的土地,都种了棉花,虽然说种子是府衙免费发的,连农具都可以借,可是老百姓也有自己的智慧,见这漫山遍野都种植了棉花,心里想着今年这棉花的价格可能要打个折扣。 毕竟东西多了不稀奇,往年苏州府和松江府这些江南地区来的大老爷也会对他们的棉花挑挑拣拣,今年估计压价会更厉害。 可是万万没想到,秦大人还引了洋人过来,他们这里本身就是棉花的产区,物价很低,人工也便宜,若是以往没有“吴氏纺织坊”这样规模的大作坊在,靠着小门小户织布根本生产不出来那么多洋人要的布匹,可是现在有了“吴氏纺织坊”,他们只管将棉花送过去,让“吴氏纺织坊”去织布,他们卖的轻松,价格不仅仅没有降低,居然还比往年高了一成! 高一成可不得了呢!可以给孩子们过年的时候添一件新衣,可以在平时的饭桌上多吃几次肉菜,每日绷紧的神经也可以放松下来,一年忙到头,总算有点结余,还有了盼头了。 果然跟着秦大人就有肉吃!听秦大人的话准没错!经历过这一次,卫辉百姓已经将这个念头根植到了脑海里。而原本还想借着棉花大丰收来打压棉花采购价格的人,只能捏着鼻子放弃了这个还没来得及实现的坏念头。 所有人眼看着“吴氏纺织坊”的订单一下子爆发了! 吴富商原本胖乎乎的脸,这大半个月忙下来眼看着就下去了一圈,他自己也懵了,根本没想到生意能好到这个地步! 自从他听了他家娘子姜氏的话后,申请了一块别人都看不上的地,果不其然,确实被他拿下了,可是拿下后,他才是真的慌了。 他娘子一开始说是他们家就占个股,修完工坊后,让他娘家人联合其他人来开这个纺织工坊,可是真的将工坊修建下来后,岳父岳母却说没有人愿意和他们合股做,吴富商一个头两个大。 这租地的押金也交了,工坊的房子也修建好了,前前后后投入了几万两银子,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了,现在居然跟他说没人愿意合股,别人根本看不中这个生意?! 当时吴富商就有些怨怪姜氏,但是到底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孩子都好几个了,也不能因为这个事情伤了感情,只能自己硬着头皮撑下来。 吴富商原本也只是靠着家底不错,做一些倒买倒卖的杂货生意,这么多年幸亏有个贤内助在,也算守住了家业,没想到人到中年了,还要从头学起,从如何纺线、如何使用织机、到如何管理工人,如何计算成本,虽然有岳家人带着,总归是件辛苦差事。 等到织机买好了,会织布的巧手妇人也请好了,但是又没有订单,急的吴富商是晚上睡也睡不好,嘴上都冒起了泡,还是姜氏说人家现在都时兴在“卫辉时报”上登广告,把名声扬出去了就有活了。 但是吴富商一打听,登个一百字的广告可要一千两银子!他顿时就舍不得这个钱了,还是看到“万松客栈”打了广告后,他蹲在“万松客栈”门口整整呆了三天,确认了这个广告的效果后,才咬牙出了这银子。 交了广告钱后,吴富商更加睡不着了,这“卫辉时报”也是那秦大人搞出来的,会不会又是一个坑啊?或许“万松客栈”有效果,人家离码头近,又招牌醒目,如今新码头那边人流量那么大,自然生意就好了,说不定不打那个广告生意也很好呢? 吴富商以往沾到枕头就睡,结果那几个晚上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还一遍又一遍地长吁短叹,吵得姜氏一脚把他踹下了床,才安静了下来。姜氏可完全没有她丈夫那么悲观,在她看来,既然这地是秦大人带头开发做纺织工坊的,就不会这么简单的让他们荒废着,不过这个时候正是赶鸭子上架,她夫君可是憋了一口气在做呢,可不能告诉他自己的猜测,以免他泄了这口气。 好在这一千两还是花的值得的,很快就有客商陆陆续续上门了,尤其是广告刊登最开始那几天,登门拜访的人有许多,可惜都是唯利是图的商人,一听吴富商的报价,人家扭头就走,根本没有几个人愿意在“吴家纺织坊”下单的! 这时候吴富商才恍然明白过来,人家可不是单单只在卫辉府比他一家的价格,是,他在卫辉府如今说出去规模已经是最大的了,可是那些南来北往的商人是会各地比价的,他们是将他的价格和松江府比,和苏州府比,除了比价格还要比质量,而当时“吴氏纺织坊”织出来的布匹根本不能和江南地区的相比。 质量上无法马上提高,吴富商只能将价格一压再压,利润一让再让,这才成交了一些订单,让纺织坊先运作起来。 若是不接订单,他买的这么多织机,请的这么多经验丰富的织娘都得空置浪费在那里,只有把作坊先运营起来,那才能谈以后。 只是吴富商也不甘心就接一点利润微薄的小单子勉强度日,毕竟如今新码头那一片,做什么生意的都红火的很,尤其是做吃食和客栈的,还有在那边做些小买卖的,看着都比他要赚钱,吴富商心里一直想着,原本他也是有机会跑到那边去赚钱的,现在只能苦哈哈地窝在这个离码头比较远的小角落里织布。 直到姜氏提点他,说可以学一学“袁氏印刷坊”那边,改进一下织机或者是去籽机,效率高了,速度快了,不就能织更多的布匹吗?成本不就能降下来吗? 吴富商琢磨着有道理,求到了季方和跟前,跑到“袁氏印刷坊”参观学习取经,还和董睿一起讨论了如何将印刷机那一套用在他们纺织上,幸好董睿也算是触类旁通,帮他整出来一个用水利驱动的大型去籽机器,还改良了织机的速度,虽然速度也不算特别快,但是比之前已经有了不小的进步了! 如此一来,“吴氏纺织坊”的成本直接下降了两成,而在售价不变的情况下,这省下来的就是赚到的。 这下吴富商心里的大石头算是落地了,纺织坊的生意蒸蒸日上,老客户也开始增多,尤其是原本从江南地区拿货的掌柜,见他这边现在生产出来的布料也不差,价格还便宜许多,又能省下运输费,干脆也从卫辉当地拿货了,这样一来,吴富商的小日子又好过起来。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长线发展,慢慢累积赚钱,可是没想到突然之间来了几个洋人,参观了他的工坊,听了他的报价后,就开始疯狂下单,一个人下完另外一个人也来下,买的数量还都不少,基本上都是几千上万两的买,还紧催交期,忙的吴富商是天天东跑西跑,一刻都闲不下来! 可是就算再累,那也都是银子啊!吴富商一面继续紧急招人,一面又重新采购织机,还从董睿那边打听到了徐光启的名声,花重金求到徐光启那边,请求他为他们改良织机。 一旦尝到了改良织机的好处,吴富商哪里停的下来,有谁见过把银子往外推的? 除了布匹之外,这帮洋人也参观了“袁氏印刷坊”,听罗马诺说弗朗西斯已经先行一步,采购了许多本《圣经》后,很多人对弗朗西斯恨的牙痒痒,弗朗西斯一次性买了这么多,如果他们继续采买,那风险就有点大了。 但是商人的脑筋转的也快,他们见“袁氏印刷坊”的印刷速度非常快,纸张墨水质量又好,又有现成的拉丁字母活字,顿时动起了别的心思,将他们当地非常受欢迎的一些书籍都拿了过来要求印刷,这个人订购三千本,那个人订购五千本,很快都将“袁氏印刷坊”的订单排到了年底。 当然除了这两个工坊他们下的订单最多外,这些洋人也采买了许多手工艺制品、刺绣品等等,既然来了一趟卫辉了,必然不会空手而归。 新码头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客商,又有几个洋人大商人在卫辉不断地采买,整个卫辉府都陷入了一种空前的忙碌中。 原本自从新码头建立后,卫辉府的老百姓就感受到了忙碌和赚银子的快乐,可是那种忙碌是有条不紊的,是可以承受的;而如今的忙碌,是卫辉上下官员、平民百姓都上紧发条的忙碌,恨不得一个人变成两个人用! 一开始周邦彦对秦修文引来了洋人有诸多不满,趁机敲打了秦修文一番,让他不要因为自己做出了点政绩就开始胆子太大,在没有经过上官的应允下,就私自接触一些番邦之人。 秦修文的呼声在卫辉太大了,传到周邦彦耳边都震耳欲聋。可是他周邦彦才是卫辉真正的领导者,没有他的支持,秦修文又算什么? 卫辉其他官员是愿意跟在秦修文身后捡便宜的,毕竟秦修文已经成了卫辉的三把手,大部分卫辉官员官位都在秦修文之下,他们见识过秦修文的手段后,也是心甘情愿追随秦修文的。 可是周邦彦到底是不甘心。 一开始周邦彦还觉得自己英明,慧眼识珠,赏识了秦修文,同意他去折腾新码头和“卫辉时报”。然而,这一年下来,周邦彦感觉到了手中的权力正在向秦修文过渡,在很多问题上,他居然不得不听秦修文的,这就让他无法忍受了! 哪怕他再欣赏一个人,但是作为他的下属,就要有下属的自觉,如何能够和上峰争权夺利?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如今的卫辉,有多少人只知秦修文,不识周邦彦的? 如今借着这个机会,可不是要好好敲打敲打秦修文吗?若是上报朝廷,官员勾结外邦之人,那可是大罪啊!居然还想叫一个蛮夷教导卫辉府的孩童,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他就是要通过这一点来发难,从而收服秦修文逐渐野掉的心,同时让卫辉府的人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可是很快,周邦彦就没办法再去继续谴责秦修文了,因为到了秋粮入库的日子了,卫辉府今年的秋税有多少呢? 多到周邦彦震惊! 第 62 章 大明一年税入两次, 一次是夏税,在每年的农历八月之前,还有一次是秋粮, 一般是过年前各地府县征收完毕,再由地方上交到中央。 去年卫辉府刚刚糟了灾, 当今圣上开恩,免卫辉百姓的夏税, 所以一直到农历十一月开始收秋粮,周邦彦才拿到今年卫辉府的税入。 等他看完账册后, 周邦彦沉默。 是周邦彦卫辉的第三年,他来此的主目的就是主持潞王府的建造, 只把件最主的差事做, 那么升迁入中枢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至于卫辉府的税入,他根本没有放心上过。 一来, 修建潞王府所耗甚大, 刚开始建造的时候, 卫辉府简直他刮地三尺,举整个卫辉的民力修建潞王府尚且还不够, 还怎么指望有多余的赋税?二来, 等到潞王到卫辉就藩后, 卫辉府大部分的土地和税入都归到潞王身上, 毕竟潞王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弟弟,光一个潞王府都所耗如此之巨, 圣上加不会封地和税入上小气, 那么朝廷那边就不会意卫辉府如今的税收。 可是现,卫辉次秋收的税入折合白银居然有两百万两,是去年个时候的五倍多! 样的增长速度, 简直就是绝无仅有,旷古烁今!况,个税入还是他一边主持着潞王府的修建个巨大的拖油瓶的基础上达成的,是多么的可怕! 虽然个税入和苏州府,松江府比起来,还差一半还多,可是整个大明来看,已算是中上层!和卫辉之前的税入比起来,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数目! 周邦彦原本都想,趁着机会修理一番秦修文,让他认清楚自己的位置,可是当他看到个税入后,他恍然发现,靠着个惊人增长的税入,或许他可能不用熬到潞王府建造完成之后再升官。 周邦彦之前一直将自己所有的重心都放潞王府的建造上面,根本没有考虑过第二条路,如今秦修文不仅仅帮他开拓出第二条路,甚至还把路拓宽、夯实,只顺着个路去走,他升官之事甚至比预期的还早两年! 如今个秋收税入还不够亮眼,毕竟大明么多府之中只属于中层,加上上次葛郎中之事,户部的人就算看到卫辉的份税入,说不得也?面作作文章。 可是若是再等半年呢?等到明年的夏税,到时候报上朝廷的数字该有多少?会不会一举超越松江府类的超级纳税大府?若是能做到种地步,就是别人再想怎么压制卫辉府,那也是压不住! 大明的赋税其实并不高,田税二十取一,商税是只有三十取一。当然些只是明面上的,地方上的官吏们可以用各种方法来增加苛捐杂税,比如说征收粮食税收的时候,可以淋尖踢槲,让槲面上堆积出来的粮食洒落出去,那些散落出去的粮食则是属于损耗部分,就归官吏们所有;商税同样也有各种办法多征收,毕竟商人比农人为富裕一点,但是地位还低,商人做的就是一个倒买倒卖,赚取差价的一个事情,从东卖西,从西卖东,的是一个流动性,于是明朝官吏们设置重重?卡,只是过一地,都交过税,过税又分为钞?税、抽分税、门税等,?面的费用就可以自由来去。 但是秦修文提议周邦彦降低卫辉府各县的过税,严厉打击各个县衙额外征派税赋,还组建自己的车队、船队为从卫辉流通过来的客商保驾护航,可以让商人们以一个比较正常的过税将商品流通出去,才是除新码头的建立外,为重的一个税收制度上的开放。 也是因为周邦彦一开始就没有把卫辉的税入?过放心上,然后自己也想?面捞一点油水,才同意秦修文的提议,但是真没想到秦修文能做到种地步。 不得不说,周邦彦虽然心胸不算宽广,但是对时政的把握、对为官之道的理解是远一般官员之上的,当他看到份税入账册的时候他就明白过来,自己或许能靠着一条路快地升迁! 自从张居正变法以来,朝廷对官员们的考核就为严苛,“考成法”颁布后,不仅仅是对京官加大考核监察力度,就是地方官的日子也不过,地方官的各项政务都有明确的考核标准,官做起来自然也就没有原来那么轻松。 虽然万历十二年就废除“考成法”,可是“考成法”带来的影响已深入人心,对官员的评判标准也提高,加的务实,朝廷眼中,评判一个官员的政绩,除文化教育、劝农桑、施仁政之外,最为重的还是税入。 毕竟个东西可以量化,且干的不,那是一目然的。 不过周邦彦来卫辉的初心不一样,目的不一样,才没将税入放眼?,甚至一开始听取秦修文建议的时候,心中还想着,样一来,卫辉府能征税的项目少,数额低,到时候估计税入数目加不理想,但是损公肥私之事,又不是他周邦彦一人干的,上头不意,下面没人说,有什么怕的? 结果,个税入不仅仅没少,还居然增加如此之多!?面的田税涨幅其实不大,毕竟去年才遭遇过天灾,今年能够恢复过来已是万幸。商税,则是以一个非常恐怖的速度增长! 周邦彦抚着短须沉吟许久,将事情翻来覆去想多遍,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秦修文还动不得,不仅动不得,还得继续哄着供着为他做事。 若是能快地跳出卫辉,到中枢任职,一来阖家团圆,不用再和父母家人分隔两地;二来靠着一鸣惊人的税入增长得以升官,那可比单单督造潞王府样的差事升官来的有含金量的多,对他以后的官途绝对有大大的处。 督造潞王府样的差事,周邦彦扪心自问,满朝上下有一大半的官员都能做;谁能将一个府的税入短短两三年间翻个五倍十倍?至少到现还没听说过谁有般大的本事! 到那时候,秦修文的政绩就是他的政绩,毕竟不管事情到底是不是他主持的,但是人才可是他选出来的、他提拔支持的,上官拿大头、摘果子,下面的人分到点汤喝喝,已是上峰大度。 等他升迁之后,哪?还需去考虑卫辉府那一亩三分地的变化?哪?还需去担忧自己卫辉的权力是否架空?到时候任凭秦修文折腾去,就是自己以后升迁,个卫辉知府的位置给秦修文坐,那又如? 秦修文自然知道自己位上官不算很大度,自己一年来虽然源源不断地给他周府送出不少真金白银,但是一旦涉及到权力的纠纷,对方就能一改之前和蔼可亲的态度,对着他立马翻脸,也是秦修文早就预料到的。 自己布置那么久的一切,终于次的秋粮税入中体现出来,周邦彦投鼠忌器,果然态度又和善起来,不再揪着洋人之事不放,也让秦修文知道,自己助周邦彦增长的野心已就位,小小卫辉府的权柄,已不周邦彦看眼?,自己,终于可以卫辉大展拳脚、全面出击! ~~ 洋人疯狂采购之后就撤离卫辉,原本应该风平浪静下来,可是卫辉府的富商乡绅们内心并不平静,他们发现,原来最赚钱的买卖,竟然不是倒买倒卖,也不是做点客栈吃食生意,是建工坊! 诚如之前所说的那样,卫辉府的手工业不算发达,本地的富户乡绅,大部分都是靠囤地做地主发财,还有少部分会营一些和衣食住行有?的产业和买卖,但是没有人做过像“吴氏纺织坊”和“袁氏印刷坊”样的工坊生意。 ?面当然是有多种的因素,他们中间也有人去过江南地区,看过那边人是怎么开作坊的,但是想做的大,就投入许多的本金;小打小闹的话又看不上点利润。再则,做工坊的难度可比倒买倒卖或者做地主难多,像江南那边么多的织造坊,那都是有门槛的,他们一个个门外汉,从头学起多费事?且织出来的布又没有江南的,到时候卖给谁去? 还不如做个大地主来的省事,或者做一些自己能手到擒来的买卖,包赚不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以往你不做我不做,大家各有赚钱的门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可是如今异军突起两家工坊,“袁氏印刷坊”也就算,他们还可以说一声,背后有秦大人撑腰自然不同,可是那“吴氏纺织坊”算什么?他们吴家又算什么?说句托大的话,他们老祖宗卫辉发迹的时候,吴家人还不知道哪?找食吃呢! 结果呢,现眼看着吴家就起来,纺织坊的生意一日过一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面的利润甚大,接下来那么多单子,只一交货,那是铁定赚个盆满钵满! 卫辉别的不多,棉花还不多吗?自家地?就种植多少的棉花,漫山遍野的都是,多少有多少! 以前些棉花都卖给江南地区的大纺织作坊的富商,如今若是自己也学着吴家那样,自己建工坊,自己织布,不也可以同样赚钱吗? 商人的思想最是灵活,只一看到某样东西有利可图,且自己也是可以快速模仿的时候,那么个行业必定马上就涌入很多新的竞争者! 对吃第一块大肥肉的吴家来说,竞争肯定是残酷的;可是对秦修文来说,正是他看到的结果! 只有竞争,才能创造出源源不断的活力;只有竞争,才能对个领域精益求精、不断拔高技术! 光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驱使所有人都向他想的目标前进的,但是市场竞争可以。 所以,很多卫辉富商们都抓心挠肝地想和秦修文走?系,看看能不能给他们一点支持,帮助他们去创办工坊的时候,卫辉府第二次招商会应运生。 当时秦修文举办的第一届招商会的时候,只成功租出去七块地,剩下五块没有动工,如今第二届招商会刚一放出风声,整个卫辉的富商豪绅闻风动,所有人都日也盼夜也盼,希望自己能收到秦大人下的帖子,有机会参加次的招商会,各种礼品珍宝土仪都像不钱一样涌入秦修文的府邸,为的就是那一张招商会的帖子。 不看看参加第一届招商会的人租下土地的人,哪个不是赚大发? 瞧瞧许富商,瞧瞧赵松岩和万掌柜,尤其是那个吴富贵,原本比他们差一大截,现说话硬气,都和他们平起平坐!如果他们再不跟上,不两年,说不定他们都看那个吴富贵的脸色! 那不是什么招商会,是财神爷给他们开会,去,必须去! 只可惜事不遂人愿,此一时彼一时,第二届的招商会门槛一下子拔高许多,不再像第一次一般,只是有点头脸的富商都可以拿到帖子,次是先征集有意向参与第二届招商会的人,然后再从中选拔,选中的人不过十二位已。 十二人中,大家发现都是某一领域有过验的人,做事做人口碑都还不错,且不是因循守旧之辈,才得以中选,不是单单只看谁实力强,看谁财富多。 如今的秦修文卫辉已是一言九鼎的存,他说给些人下帖子,就只给些人下,无人敢置喙,拿到帖子的人无不欢天喜地,恩戴德将送帖子的人迎进门,恨不得跟接圣旨一样把秦修文的帖子供起来。 只是尽管是选中的人,然依旧僧多粥少,十二人?只能中选五人,所有人依旧心怀忐忑,就怕自己落选。 当季方和与孙文秀闲下一起吃酒的时候说起个事情,如今已是孙县丞的孙文秀忍不住痛饮下一杯酒叹道:“那个时候我去递送个帖子,可是几家的大门都敲不开,如今大人的帖子是成人人争抢的对象,真真是风水轮流转!那些有眼无珠之人,如今恐怕是心痛地夜不能寐,也只能默默忍着吧!” 季方和当然知道第一届招商会的时候是多么的难,他自己就是亲历者,当下听完冷笑,抚摸着自己手上还残留着的刀疤道:“难道他们还敢明着有什么怨言不成?就是有再大的不满,也得给我们憋回去!” 不憋回去,还想学那搞刺杀的马掌柜?也不看看位马掌柜的坟头草都有三尺高! 第一届招商会就不给面子、直接推拒不来之人,还想来参加第二届?难道还真以为自家大人现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攀上的? 等到众人参加完第二届招商会,所有人拿着申请书回去的时候都是忧心忡忡,有心人打听出来后,才知道第二届招商会的内容和第一届的截然不同! 当然,地还是差不多的保证金数额,还是可以免费租十年,还是靠近新码头的黄金地段,些都没变,变的是用地的用途以及申请人的条件。 五块地的用途皆为工坊用地,倒是和大家心?想的不谋合。没看到那吴富贵现的“吴氏纺织坊”大赚特赚吗?大家自然也有想法去模仿,建个类似的纺织作坊,已有先例,依葫芦画瓢自然不难。 可是秦大人只给他们放开五块地中的一块地作为纺织工坊用地,其他四快地另外有特指的用途,分别为:粮食加工坊两处、造船厂一处、印染工坊一处。 说实话,除粮食加工坊和纺织坊大家愿意去争一争,那造船和印染大部分人都是一窍不通,如能去做个?就是粮食加工坊和纺织工坊,秦大人给的求也不低,不仅仅对工坊的大小、规制、产量有求,还需立下保证,多少时间内可以革新技术提高生产的效率,尤其是纺织工坊,秦大人知道大家都盯着块肥肉,言明若是纺织工坊的申请书,那么必须说明白他们做的纺织工坊和“吴氏”的有什么不同?能有哪些地方做的比“吴氏”? 般一来,所有人都觉头痛。 看着是自己比较容易拿下来的租地,但是很难想出来自己哪?能做的比人家;那些专业技术含量加高的租地,就是拿下来,自己也一窍不通,如能够营? 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不租新码头那边的地,自己另立山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样也不是不行。但是如此一来,不仅丧失新码头那边最佳的位置、生产出来的货〾运输成本高之外,所有人最担心的还是会失去秦大人的支持。 大家都明白,“袁氏印刷坊”和“吴氏纺织坊”能有今天,八成的功劳秦大人,甚至新码头那边其他拿到地,做成生意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秦修文一切完善的安排和政策,若没有秦大人前面为他们扫清一切障碍,生意能否如现那般红火,还真是两说。 所以,所有人的认知?,有秦大人的支持是非常重的事情,秦大人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只跟着秦大人的步伐走,不管多么离奇和匪夷所思的开局,最后都能顺顺当当、有惊无险。 可怜的大明人,还没过后世996的虐打,就已开始为申请书头痛,有多少人对着份申请书长吁短叹、提笔又放下,放下又提笔,就是不出半个字;有多少人是将身边的资源盘一遍又一遍,将能用上的?系都用上,家族小会一场接着一场的开,多人头脑风暴,就为份申请书。 可怕的是,申请书还只给三天时间来,许多人都熬红眼、拔秃头,才最后一天交上去,等交完申请书后的第二天,众人齐刷刷的发现,卫辉府?几个富商豪绅都闭门谢客,家足足躺几天才缓过神来。 跟着秦大人做事,能赚大钱是真的,非常耗费心力也是真的。 是所有完申请书的富商们的最新心得体会,且等待最后结果的那几日,他们虽然身体休息,神一直紧绷着,一天都松懈不下来。 第 62 章 大明一年税入两次, 一次是夏税,在每年的农历八月之前,还有一次是秋粮, 一般是过年前各地府县征收完毕,再由地方上交到中央。 去年卫辉府刚刚糟了灾, 当今圣上开恩,免卫辉百姓的夏税, 所以一直到农历十一月开始收秋粮,周邦彦才拿到今年卫辉府的税入。 等他看完账册后, 周邦彦沉默。 是周邦彦卫辉的第三年,他来此的主目的就是主持潞王府的建造, 只把件最主的差事做, 那么升迁入中枢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至于卫辉府的税入,他根本没有放心上过。 一来, 修建潞王府所耗甚大, 刚开始建造的时候, 卫辉府简直他刮地三尺,举整个卫辉的民力修建潞王府尚且还不够, 还怎么指望有多余的赋税?二来, 等到潞王到卫辉就藩后, 卫辉府大部分的土地和税入都归到潞王身上, 毕竟潞王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弟弟,光一个潞王府都所耗如此之巨, 圣上加不会封地和税入上小气, 那么朝廷那边就不会意卫辉府如今的税收。 可是现,卫辉次秋收的税入折合白银居然有两百万两,是去年个时候的五倍多! 样的增长速度, 简直就是绝无仅有,旷古烁今!况,个税入还是他一边主持着潞王府的修建个巨大的拖油瓶的基础上达成的,是多么的可怕! 虽然个税入和苏州府,松江府比起来,还差一半还多,可是整个大明来看,已算是中上层!和卫辉之前的税入比起来,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数目! 周邦彦原本都想,趁着机会修理一番秦修文,让他认清楚自己的位置,可是当他看到个税入后,他恍然发现,靠着个惊人增长的税入,或许他可能不用熬到潞王府建造完成之后再升官。 周邦彦之前一直将自己所有的重心都放潞王府的建造上面,根本没有考虑过第二条路,如今秦修文不仅仅帮他开拓出第二条路,甚至还把路拓宽、夯实,只顺着个路去走,他升官之事甚至比预期的还早两年! 如今个秋收税入还不够亮眼,毕竟大明么多府之中只属于中层,加上上次葛郎中之事,户部的人就算看到卫辉的份税入,说不得也?面作作文章。 可是若是再等半年呢?等到明年的夏税,到时候报上朝廷的数字该有多少?会不会一举超越松江府类的超级纳税大府?若是能做到种地步,就是别人再想怎么压制卫辉府,那也是压不住! 大明的赋税其实并不高,田税二十取一,商税是只有三十取一。当然些只是明面上的,地方上的官吏们可以用各种方法来增加苛捐杂税,比如说征收粮食税收的时候,可以淋尖踢槲,让槲面上堆积出来的粮食洒落出去,那些散落出去的粮食则是属于损耗部分,就归官吏们所有;商税同样也有各种办法多征收,毕竟商人比农人为富裕一点,但是地位还低,商人做的就是一个倒买倒卖,赚取差价的一个事情,从东卖西,从西卖东,的是一个流动性,于是明朝官吏们设置重重?卡,只是过一地,都交过税,过税又分为钞?税、抽分税、门税等,?面的费用就可以自由来去。 但是秦修文提议周邦彦降低卫辉府各县的过税,严厉打击各个县衙额外征派税赋,还组建自己的车队、船队为从卫辉流通过来的客商保驾护航,可以让商人们以一个比较正常的过税将商品流通出去,才是除新码头的建立外,为重的一个税收制度上的开放。 也是因为周邦彦一开始就没有把卫辉的税入?过放心上,然后自己也想?面捞一点油水,才同意秦修文的提议,但是真没想到秦修文能做到种地步。 不得不说,周邦彦虽然心胸不算宽广,但是对时政的把握、对为官之道的理解是远一般官员之上的,当他看到份税入账册的时候他就明白过来,自己或许能靠着一条路快地升迁! 自从张居正变法以来,朝廷对官员们的考核就为严苛,“考成法”颁布后,不仅仅是对京官加大考核监察力度,就是地方官的日子也不过,地方官的各项政务都有明确的考核标准,官做起来自然也就没有原来那么轻松。 虽然万历十二年就废除“考成法”,可是“考成法”带来的影响已深入人心,对官员的评判标准也提高,加的务实,朝廷眼中,评判一个官员的政绩,除文化教育、劝农桑、施仁政之外,最为重的还是税入。 毕竟个东西可以量化,且干的不,那是一目然的。 不过周邦彦来卫辉的初心不一样,目的不一样,才没将税入放眼?,甚至一开始听取秦修文建议的时候,心中还想着,样一来,卫辉府能征税的项目少,数额低,到时候估计税入数目加不理想,但是损公肥私之事,又不是他周邦彦一人干的,上头不意,下面没人说,有什么怕的? 结果,个税入不仅仅没少,还居然增加如此之多!?面的田税涨幅其实不大,毕竟去年才遭遇过天灾,今年能够恢复过来已是万幸。商税,则是以一个非常恐怖的速度增长! 周邦彦抚着短须沉吟许久,将事情翻来覆去想多遍,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秦修文还动不得,不仅动不得,还得继续哄着供着为他做事。 若是能快地跳出卫辉,到中枢任职,一来阖家团圆,不用再和父母家人分隔两地;二来靠着一鸣惊人的税入增长得以升官,那可比单单督造潞王府样的差事升官来的有含金量的多,对他以后的官途绝对有大大的处。 督造潞王府样的差事,周邦彦扪心自问,满朝上下有一大半的官员都能做;谁能将一个府的税入短短两三年间翻个五倍十倍?至少到现还没听说过谁有般大的本事! 到那时候,秦修文的政绩就是他的政绩,毕竟不管事情到底是不是他主持的,但是人才可是他选出来的、他提拔支持的,上官拿大头、摘果子,下面的人分到点汤喝喝,已是上峰大度。 等他升迁之后,哪?还需去考虑卫辉府那一亩三分地的变化?哪?还需去担忧自己卫辉的权力是否架空?到时候任凭秦修文折腾去,就是自己以后升迁,个卫辉知府的位置给秦修文坐,那又如? 秦修文自然知道自己位上官不算很大度,自己一年来虽然源源不断地给他周府送出不少真金白银,但是一旦涉及到权力的纠纷,对方就能一改之前和蔼可亲的态度,对着他立马翻脸,也是秦修文早就预料到的。 自己布置那么久的一切,终于次的秋粮税入中体现出来,周邦彦投鼠忌器,果然态度又和善起来,不再揪着洋人之事不放,也让秦修文知道,自己助周邦彦增长的野心已就位,小小卫辉府的权柄,已不周邦彦看眼?,自己,终于可以卫辉大展拳脚、全面出击! ~~ 洋人疯狂采购之后就撤离卫辉,原本应该风平浪静下来,可是卫辉府的富商乡绅们内心并不平静,他们发现,原来最赚钱的买卖,竟然不是倒买倒卖,也不是做点客栈吃食生意,是建工坊! 诚如之前所说的那样,卫辉府的手工业不算发达,本地的富户乡绅,大部分都是靠囤地做地主发财,还有少部分会营一些和衣食住行有?的产业和买卖,但是没有人做过像“吴氏纺织坊”和“袁氏印刷坊”样的工坊生意。 ?面当然是有多种的因素,他们中间也有人去过江南地区,看过那边人是怎么开作坊的,但是想做的大,就投入许多的本金;小打小闹的话又看不上点利润。再则,做工坊的难度可比倒买倒卖或者做地主难多,像江南那边么多的织造坊,那都是有门槛的,他们一个个门外汉,从头学起多费事?且织出来的布又没有江南的,到时候卖给谁去? 还不如做个大地主来的省事,或者做一些自己能手到擒来的买卖,包赚不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以往你不做我不做,大家各有赚钱的门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可是如今异军突起两家工坊,“袁氏印刷坊”也就算,他们还可以说一声,背后有秦大人撑腰自然不同,可是那“吴氏纺织坊”算什么?他们吴家又算什么?说句托大的话,他们老祖宗卫辉发迹的时候,吴家人还不知道哪?找食吃呢! 结果呢,现眼看着吴家就起来,纺织坊的生意一日过一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面的利润甚大,接下来那么多单子,只一交货,那是铁定赚个盆满钵满! 卫辉别的不多,棉花还不多吗?自家地?就种植多少的棉花,漫山遍野的都是,多少有多少! 以前些棉花都卖给江南地区的大纺织作坊的富商,如今若是自己也学着吴家那样,自己建工坊,自己织布,不也可以同样赚钱吗? 商人的思想最是灵活,只一看到某样东西有利可图,且自己也是可以快速模仿的时候,那么个行业必定马上就涌入很多新的竞争者! 对吃第一块大肥肉的吴家来说,竞争肯定是残酷的;可是对秦修文来说,正是他看到的结果! 只有竞争,才能创造出源源不断的活力;只有竞争,才能对个领域精益求精、不断拔高技术! 光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驱使所有人都向他想的目标前进的,但是市场竞争可以。 所以,很多卫辉富商们都抓心挠肝地想和秦修文走?系,看看能不能给他们一点支持,帮助他们去创办工坊的时候,卫辉府第二次招商会应运生。 当时秦修文举办的第一届招商会的时候,只成功租出去七块地,剩下五块没有动工,如今第二届招商会刚一放出风声,整个卫辉的富商豪绅闻风动,所有人都日也盼夜也盼,希望自己能收到秦大人下的帖子,有机会参加次的招商会,各种礼品珍宝土仪都像不钱一样涌入秦修文的府邸,为的就是那一张招商会的帖子。 不看看参加第一届招商会的人租下土地的人,哪个不是赚大发? 瞧瞧许富商,瞧瞧赵松岩和万掌柜,尤其是那个吴富贵,原本比他们差一大截,现说话硬气,都和他们平起平坐!如果他们再不跟上,不两年,说不定他们都看那个吴富贵的脸色! 那不是什么招商会,是财神爷给他们开会,去,必须去! 只可惜事不遂人愿,此一时彼一时,第二届的招商会门槛一下子拔高许多,不再像第一次一般,只是有点头脸的富商都可以拿到帖子,次是先征集有意向参与第二届招商会的人,然后再从中选拔,选中的人不过十二位已。 十二人中,大家发现都是某一领域有过验的人,做事做人口碑都还不错,且不是因循守旧之辈,才得以中选,不是单单只看谁实力强,看谁财富多。 如今的秦修文卫辉已是一言九鼎的存,他说给些人下帖子,就只给些人下,无人敢置喙,拿到帖子的人无不欢天喜地,恩戴德将送帖子的人迎进门,恨不得跟接圣旨一样把秦修文的帖子供起来。 只是尽管是选中的人,然依旧僧多粥少,十二人?只能中选五人,所有人依旧心怀忐忑,就怕自己落选。 当季方和与孙文秀闲下一起吃酒的时候说起个事情,如今已是孙县丞的孙文秀忍不住痛饮下一杯酒叹道:“那个时候我去递送个帖子,可是几家的大门都敲不开,如今大人的帖子是成人人争抢的对象,真真是风水轮流转!那些有眼无珠之人,如今恐怕是心痛地夜不能寐,也只能默默忍着吧!” 季方和当然知道第一届招商会的时候是多么的难,他自己就是亲历者,当下听完冷笑,抚摸着自己手上还残留着的刀疤道:“难道他们还敢明着有什么怨言不成?就是有再大的不满,也得给我们憋回去!” 不憋回去,还想学那搞刺杀的马掌柜?也不看看位马掌柜的坟头草都有三尺高! 第一届招商会就不给面子、直接推拒不来之人,还想来参加第二届?难道还真以为自家大人现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攀上的? 等到众人参加完第二届招商会,所有人拿着申请书回去的时候都是忧心忡忡,有心人打听出来后,才知道第二届招商会的内容和第一届的截然不同! 当然,地还是差不多的保证金数额,还是可以免费租十年,还是靠近新码头的黄金地段,些都没变,变的是用地的用途以及申请人的条件。 五块地的用途皆为工坊用地,倒是和大家心?想的不谋合。没看到那吴富贵现的“吴氏纺织坊”大赚特赚吗?大家自然也有想法去模仿,建个类似的纺织作坊,已有先例,依葫芦画瓢自然不难。 可是秦大人只给他们放开五块地中的一块地作为纺织工坊用地,其他四快地另外有特指的用途,分别为:粮食加工坊两处、造船厂一处、印染工坊一处。 说实话,除粮食加工坊和纺织坊大家愿意去争一争,那造船和印染大部分人都是一窍不通,如能去做个?就是粮食加工坊和纺织工坊,秦大人给的求也不低,不仅仅对工坊的大小、规制、产量有求,还需立下保证,多少时间内可以革新技术提高生产的效率,尤其是纺织工坊,秦大人知道大家都盯着块肥肉,言明若是纺织工坊的申请书,那么必须说明白他们做的纺织工坊和“吴氏”的有什么不同?能有哪些地方做的比“吴氏”? 般一来,所有人都觉头痛。 看着是自己比较容易拿下来的租地,但是很难想出来自己哪?能做的比人家;那些专业技术含量加高的租地,就是拿下来,自己也一窍不通,如能够营? 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不租新码头那边的地,自己另立山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样也不是不行。但是如此一来,不仅丧失新码头那边最佳的位置、生产出来的货〾运输成本高之外,所有人最担心的还是会失去秦大人的支持。 大家都明白,“袁氏印刷坊”和“吴氏纺织坊”能有今天,八成的功劳秦大人,甚至新码头那边其他拿到地,做成生意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秦修文一切完善的安排和政策,若没有秦大人前面为他们扫清一切障碍,生意能否如现那般红火,还真是两说。 所以,所有人的认知?,有秦大人的支持是非常重的事情,秦大人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只跟着秦大人的步伐走,不管多么离奇和匪夷所思的开局,最后都能顺顺当当、有惊无险。 可怜的大明人,还没过后世996的虐打,就已开始为申请书头痛,有多少人对着份申请书长吁短叹、提笔又放下,放下又提笔,就是不出半个字;有多少人是将身边的资源盘一遍又一遍,将能用上的?系都用上,家族小会一场接着一场的开,多人头脑风暴,就为份申请书。 可怕的是,申请书还只给三天时间来,许多人都熬红眼、拔秃头,才最后一天交上去,等交完申请书后的第二天,众人齐刷刷的发现,卫辉府?几个富商豪绅都闭门谢客,家足足躺几天才缓过神来。 跟着秦大人做事,能赚大钱是真的,非常耗费心力也是真的。 是所有完申请书的富商们的最新心得体会,且等待最后结果的那几日,他们虽然身体休息,神一直紧绷着,一天都松懈不下来。 第 63 章 今日是月末, 陈山从码头做完工后,就到管事的那边签字画押,拿到了他这一个月的工钱, 一共折银四两,这是陈山一个月的辛勤所得, 他是极为勤快的一个人,从月初忙到月尾, 从来没有少来过一天,有?候有半夜到的商船需要卸货的, 也一定随叫随到,这样一来, 一般人只能拿三两左右, 但是他却比别人要生生高出一两银子来。 虽然工友们有?羡慕,但是管事的?了, 想要拿到陈大山那么多的银子, 那就要好好干! 管事口中的“好好干”, 可不是一般人能行的,平?吃酒抓牌的时间那是一点都没有的, 像?在这个?候, 天寒地冻的, 有时候半夜搂着婆娘睡的正酣呢, 突然被人叫醒去干活,那也得从暖乎乎的被窝里爬起来, 不带有一犹豫的。 所以家虽然羡慕陈大山能拿四两银子, 但是也没有人嫉妒陈山,这都是人家的血汗银子,拿那么多没有人不服的。 陈山辛苦了一个月, 拿到四两银子的?候,嘴角忍不住上扬,一向话不多的人,今日看到排队去领工钱的相熟工友们也会打个招呼闲扯两句,看看天色晚了下来,这才匆匆跑到码头附近的肉铺里面,割了一刀肥瘦相间的猪五花。 今晚家里能添置一道肉菜,想到自家娘子的好手艺,陈山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加快速度往家的方向去。 如今们一家住在新乡县外郊的流民区内,不过“流民区”已经是以前的?法了,?在这里唤做“秦家坊”,这当然是为了感恩于秦人的恩德,家自发提议叫这个?字的,让以后在这里出生的孩子们、后人们,没有一个人能忘记秦人给予们的再生之恩。 们永远都忘记不了,当?是如何深一脚浅一脚怀着根本看不清前路的心情、从四面八方奔赴到新乡县,也忘不了秦人是如何站在新乡县城墙上,冒着雨对众人承诺,既然投奔了秦修文,是必然会接纳各位的。 而为陈山,是更不会忘记,那场遮天蔽日的暴雨之下,秦人将自己身边原本给打伞的小吏,叫到自己妻身边,为她们打伞遮雨的。 这把伞不仅仅当?为们一家遮蔽风雨,就是到了今?今日,们依旧在秦人这把伞的庇佑之下生活着。 “秦家坊”里如今早就已经拆除了以前的那?临?简易棚屋,全都改成了后面的那种三层小楼,只要有家室的人,或买或用积分兑换,都有了一家人的落脚之处。 陈山因为贡献出了一个能够助粮食亩产的沃肥方子,拿到了一百积分,又每日辛勤做事,从无疏漏,所以是最快积攒到三百积分,兑换了一套三居室的人。 一家三口早已团聚,当?被陈山和冯氏一起带到新乡县?,刚满三个月的小婴,如今已经一岁半了,会跑会跳,能?能笑,出落地聪明伶利,可爱软糯。 原本在院子里和小伙伴们玩耍,看到自家爹爹回来了,连忙扔下手里的小木棍,连蹦带跳地扑到了陈山怀里,扎着双丫髻的小发包晃啊晃的,嘴里甜甜地喊着:“爹爹!爹爹!爹爹肥来了!” 小丫头?口算早的,过了一岁就能简单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会叫人了,不过?句子的?候难免口齿不清,只有亲近之人才道她要表达的意思。 陈山三步并两步,连忙将小丫头搂在了怀里,生怕跑的跌跌撞撞地摔了碰了:“对,爹爹回来了!看,爹爹买了什么?” 陈山手一捞,就把单手抱在了怀里,小丫头熟练地两手搂住自家爹爹的脖子,小屁股往后一坐,稳稳当当地坐在陈山的胳膊上,指着陈山手里拎着的东西,眉??笑:“肉肉!是肉肉!” 陈山笑着亲了嫩乎乎的小脸一下:“对,没错!今晚就叫你娘给做红烧肉吃,好不好?” 丫被自家爹爹的胡子扎到了,一边“咯咯咯”地笑,一边去推陈山的脸,不让亲。 自从小丫头一岁后能吃人的东西了,吃过一次红烧肉,就对这个滋味念念不忘,一想到好吃的,就对着陈山?要买肉肉吃。小丫头也鬼精,道只有爹爹舍得买肉吃,平?娘是不买肉的,所以只对陈山提这个要求。 小丫头乐的不行,父两个??笑笑进了家,冯氏老远就听到自家喊“爹”,也听到了父两个在?“红烧肉”什么的,就道陈山今日又买肉回来了。 冯氏从迎了出去,从陈山手里接过那块肉,忍不住瞪了陈山一?:“不年不节的,买什么肉,看看你把丫都惯成什么样了?” 陈山被怨怪了也不生气,抱着笑呵呵道:“我就这一个,我不疼她疼谁?” ?着又凑到了冯氏身边,将剩下的银两都塞到了冯氏手里:“这是这个月的工钱。” 冯氏一接过来陈山的钱袋,连忙转身去了卧房,将银子放在小匣子里,再小心锁好,这才折身回到了灶台边处理起猪肉来:“这个月你太辛苦了,下个月还是多睡几个整觉,晚上就别出工了吧。” 原本冯氏看这块肉,还想着一切为二,剩下那一半腌制起来,等到过年的?候再拿出来吃,但是想到自家那口子这一个月来的辛苦,还是狠了狠心,将整块肉都切了——今日干脆烧个一盆红烧肉,让们爷俩吃个兴! 别人羡慕她家那口子挣得多,可是只有冯氏道陈山有多辛苦,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干,才能挣到这么多的银子。 陈山喝了一碗茶歇一歇,闻言摇了摇头:“这可不行,最近码头生意好的不得了,临近年关,各处商船往来更多了,这个?候不卖力,李管事会有想法的。况且李管事和我?了,等到年底定会给我一个红封!而且,也没那么累,只要能多赚银子就行,?在年景好,有活的?候多赚一,也为丫多存嫁妆,总要为以后做打算吧。” 冯氏听到这里,也道自己再劝无用,好在如今家里也有了几十两的存银,不再那么捉襟见肘,她也只是想让陈山该歇息的?候歇息歇息,别把身体熬坏了。 冯氏一边想着事,手上的动麻利地切好肉块后,起锅、焯水,然后又将肥肉煸出香味来,喷入一?黄酒,再淋入酱油、放上自制的香料包,接着倒入一碗水后,便转身在灶口坐下,?始添火加柴。 瞬?间,整个屋子里都迷漫着肉香味,丫吸了吸鼻子,扒拉着灶台踮起脚尖看,恨不得这红烧肉马上就烧好了! 冯氏手巧能干,这红烧肉还是一起逃荒过来的一个妇人偶然间教她的,人家一?怎么做,她试了一回就成了,如今烧好后盛到海碗里,只见每一块四方的肉块上裹满了色泽鲜艳的浓稠肉汁,陈山夹起一块小一的肉块略微吹了吹,放进张?了好久的小嘴巴里,丫一尝到这个肉滋味,也顾不得烫,沉迷地闭着?睛吃了起来,吃完之后还不忘孝顺她爹和娘:“爹也吃,娘吃,好吃!” 冯氏将小娃崽子抱了起来,放在小椅子上,用热布巾子给她擦手:“要吃就好好吃,别跟个小馋猫似的,你乖乖坐好,娘把菜端过来。” 丫很听话地头,乖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动弹了。 今晚除了一盆的红烧肉外,冯氏还切了肉丝炒了一盘白菜,蒸了几个白面馒头,这在平常人家,已经是极为不错的伙食了。 冯氏扯了一半馒头递给丫,又给了她一把勺子,给她夹了几块肉舀了一勺肉汤,还夹了一筷白菜,让她自己就着馒头吃。 丫已经会拿勺子了,不过还不算太稳当,只是丫也道难得吃一回肉,生怕自己没抓稳勺子把肉掉地上,吃的那叫一个小心翼翼。 一餐饭,一家三口吃的个个肚子溜圆,白菜肉丝吃了个精光,一盆的红烧肉也就只剩下了几块,明日早上下一碗面,将吃剩下的肉放进去,又是美餐一顿。 此?的老百姓肚子里都缺油水,真的敞?了吃,确实能吃下不少。 等到饭后,陈山带着玩耍一会,冯氏手脚麻利地洗了碗,擦了桌,然后带着去洗漱,等陈山也洗漱完之后,丫已经靠在她娘的身上,沉沉睡去了。 陈山往床上躺去,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劳碌了一天了,?不累那是假的,只有躺在床上的?候才觉得这个腰能舒展?来。 陈山一般沾枕即睡,冯氏看辛苦,自然不会去吵,不过今日冯氏却将安顿好了之后,推了推陈山。 陈山刚刚已经有迷糊了,被冯氏推了一下,清醒了过来,侧过身去看妻子,压低声音道:“咋了?” 冯氏犹豫了一下,咬了咬下唇,还是将这几日埋在自己心里的想法给陈山?了出来:“山,你看你如今这般辛苦,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你?要不要我去出去做工去?” 陈山愣了一下,没想到冯氏居然有想法出去做工,在?里,冯氏在外人面前一向是个害羞腼腆之人,平日里除了去田里做活,根本不愿意出,家里她是弄的妥妥当当的,但是外面一切人情交际都是来的。这样性格的冯氏,真能出去做工吗? 见陈山没?话,冯氏以为陈山不乐意,顿?就有?急了:“山,你看咱们分到了三亩的荒地,今年伺候下来也有了十两的收益,你这半年的在码头帮人搬货做工,赚下来了三十两银子,咱们家人少,丫人小吃不了太多,你在码头中午还包一顿饭,刨?家用和添置的东西,咱们如今家中也攒下来二十八两的家底。” “虽然看着还行,但是到底还是底子太薄,虽?丫是个孩,但是这么多年了咱们也就这一个娃,我这也不道肚子还能不能争气起来……”?到这里冯氏声音有?低落,不过还没等陈山安慰,她便又直直地盯着陈山道:“不过咱们家丫是个有福气的!你看原本她都该死在那场雨里了,当?连哭声都跟个小猫似的没力气了,可是偏偏有秦人特意叫人给我们撑伞,后来去了“育婴堂”还每日都有一晚羊奶喝,?在长得壮实又伶俐,如今你又给她取了?叫陈念秦,再如何,你也不能让她辱没了秦人的?声!” 陈山有?听迷糊了,刚刚还?要去做工,?在怎么又扯上了?但是冯氏?的话很对,陈山边听边头赞同:“不错,丫是个有福气的,长以后不能堕了人的?声!” “所以,我想送她去学堂!” 冯氏此言一出,陈山惊地差没有从被窝里滚出来,半爬起身子,靠坐在床头,就着烛火看了一?睡在床里侧的小丫头,脑子里也转过弯来了:“你是不是想送她去人办的那个学堂?” 冯氏了头:“对,我听人?了,那个学堂明年?春就?始收孩子了,只要是卫辉府适龄的孩童都能去。每个月基础是三两银子的束修修脩,最小的三岁?始就可以送过去,年纪越要交的银子也越多,毕竟动用的笔墨纸砚就是一笔不小的花费。饶是如此,这学堂收的束修也比其地方的要便宜的多,而且?了,男娃娃都可以收!” 其乡村学堂束脩可能差不多,但是笔墨纸砚这?东西可都是自己来的,这里面的费用一个月下来何止三两? 况且这学堂还是秦人?的,谁不想去?虽?男娃都收有不合规矩,但是都是小娃子,平?也都是一起玩的,确实没得读书的?候就不能一起读了。 这消息陈山自然也听?了,在码头消息来的最灵通,不过平?十分忙碌,回到家后也来不及和冯氏有太多的交流,就像今天,要不是冯氏正八经有话对讲,此刻都睡下了。 只是没想到,冯氏这么内向的人,居然对这个事情上了心,还把学堂的事打听的清清楚楚,看来她是铁了心想要送丫去那个学堂了。 “所以你怕家中的银子不够,想要出去做工赚银子?”陈山?在是彻底回过味来了,难怪她要去做工,三两银子一个月对有?家底的人家不算什么,对们家来?,就靠一人挣钱,那是真的地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只是你想去做什么工?” 见陈山没有一口否决,冯氏心里长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如今你们码头那边不是又要租出去五块地吗?听?都要?始动工了,到?候我挨个去问问试试,看看有没有人家要我的,我和陈家婶子?了,到?候我们一起结伴去!就是“吴氏纺织坊”听??在也还要人呢!什么都不会的学徒工人家也给一两半银子一个月的工钱跟着打杂,等学会了怎么使用织机,听?做的最好的织娘一个月能领八两银子!” “哦呦!那岂不是比我工钱还要多出一倍!”陈山打趣道。 冯氏白了她一?,羞恼道:“和你?正经的呢,你就?吧,到底同不同意?” 陈山见冯氏恼了,连忙安抚道:“同意,有什么不同意的!我娘子能干,能挣钱,我也脸上有光,你脑瓜子灵光,学什么都快,我看你不久就能出师做织娘!” 冯氏听到陈山?同意,心里石头落下来一半,又追问她最关心的问题:“那你也同意将丫送到那个学堂去吗?丫?在一岁半,等咱们再攒个一年半的银子,送她上学堂应该也不算难事了。这一年半若咱们两个都要去做工的?候,可以把她放在“育婴堂”徐娘子那里,我问过徐娘子了,徐娘子?只管将孩子送过去,每个月口粮搬过去就是了。徐娘子的为人你也是道的,再没有不放心的。” “你全都安排好了,我哪里还能不同意?”见冯氏居然都把孩子以后放在谁那里照看都想好了,看来她是铁了心要去做工的,也是铁了心要把孩子送学堂的,而且徐娘子也算是看着丫长的人,确实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陈山搂着冯氏长叹了一口气:“只是要苦了你了,出去做工总归是累人的,有?候可能还要受气,而且教的再好,以后还是别人家的人。” 冯氏听到丈夫都答应了下来,这几日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松了下来,枕在陈山手臂上,?泪水顺着?尾流入了鬓角:“苦不苦的,我是不怕的,以后是别人家的人也没什么,我只想着丫以后别和咱们似的,做个睁?瞎,见到人了,也?不出那文邹邹的话来,人办的那个报纸,一个字都看不懂!你道那个崔丽娘么?她就是在“育婴堂”的?候每日白天干活晚上读书写字,如今人家都成了人身边的崔管事了!你?我们丫,满院子的娃里面,我瞧着她最有机灵劲,你咋就道,以后丫读了书学了字,不能到人跟前做事去?” 陈山是秦修文最虔诚的信徒,一听到以后自家或许有造化能到秦人身边做事,陈山激动地嘴唇都发抖了,原本轻拍冯氏肩膀的手也一顿,看着冯氏坚定道:“读书!咱们丫一定去读书!到了年纪就送去读书!” 夫妻两个夜话了半晌,见?辰不早了,这才吹灭了蜡烛,沉沉睡去。 而这样的对话,不道还有多少发生在每一户卫辉府的普通百姓身上,秦修文就如同一盏黑暗中的指路明灯,在一片漆黑中散发着灼目的光芒,让一直迷茫着、挣扎着的人们,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的未来或许不仅仅只有为了一口粮食果腹这一条路,们的孩子生下来也不仅仅只是为了重复们麻木的人生,或许,们还可以尝试着出不同的路,?辟出新的人生! 而这选择权,是秦修文交到们手中的,卫辉的百姓们,如何不会将秦修文铭记于心间? 或许们?在还蒙昧懵懂,或许们还不能像读书人似的写出华丽的词藻来歌颂,可是谁对们好,谁能给们带来更好的生活,们心里是最清楚的。 而这,就是民心所向! 第 64 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春节时分,卫辉府的各个府衙县衙从除夕那天就开始封印,一直要放到正月初三, 一共有四天假期,这是秦修文在这个年代第二次过春节, 也是到这里后这么久第一次能休息这么长时间。 去年这个时节什么都没有稳定下来,春节也直接被秦修文抛到脑后, 一直在忙碌中渡过,一直到了现在, 才算真的可以清闲下来几天。 秦修文想到自己在现代的每年春节放假,其实法定假期只有三天, 再东拼西凑调休出来四天, 凑个七天长假,而在这里可还没有调休这一套, 算下来, 倒还比自己在现代的时候多休息一天。 今年的卫辉府上上下下算是过了个肥年, 老百姓们到了年底盘算盘算自己口袋里的银子,居然发现大部分都有结余, 如今卫辉各地商贸又繁荣, 各种天南地北的商品汇聚到此地, 大家可以选择购买的对象也多了很多, 因为竞争关系,很多产品的价格都比别地要低上一些, 大家口袋里有钱了, 平时就算再俭省的人家,到了过年的时候还是舍得给老人孩子裁布做新棉袄,也舍得杀鸡宰鸭, 买刀肉、买条鱼,祭祀先祖的同时也为自己供奉的秦大人的长生牌位上一柱清香。 有些人在采买年货的时候忍不住和家里人感叹,就在前两年大家还被这潞王府的建造压榨地喘不过气来,可谁想到今年不仅鸡鸭鱼肉都上桌了,一年辛苦到头还能攒下不少银子呢? 中华大地上的老百姓从来都是不惧辛苦的,辛勤是刻在他们股子里的东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过惯了的生活,可是以往他们就算再怎么辛苦、再怎么拼命的去做,忙忙碌碌一年到头,却发现连最起码的吃一顿像样的年夜饭都做不到,更别说扯布料做新衣、买对联贴窗花这些事情了。 而今年大人们口袋里鼓起来了,小孩的日子也好过了,去年的时候春节里只有少数几个富户、有家底的人家才会放鞭炮、给小辈们发红包,今年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在提前准备过年的物什,门前放一挂鞭炮,弄个十个铜板包在红纸里给来拜年的小辈们,花生瓜子酥糖更是来一个孩子抓一把放在他兜里,亲戚间走一圈,小孩子们个个几个兜鼓鼓囊囊的,手里还抓着东西一边走一边吃。 大人们互相闲谈叙话的时候,小孩子们就呼啦啦地跑开了,一起去走街串巷地淘气去了。 而卫辉府今年的税入是往年的五倍之多,自然上下各处都有了闲钱,再加上卫辉上下一众官员跟在秦修文身后都赚了不老少,上官为了笼络人心,等到了年节上的时候也会格外大方,都给自己下面的人封了大红封。 周邦彦又管着潞王府的督造这个大肥差,又有秦修文主动帮其谋划,可以说这一年来是赚的盆满钵满,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也不能小气了,尤其是给秦修文的红封又加重了一层,以示对他的看重。 秦修文自己更加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他本身是挺看重钱财的,但是当他赚足了一定的金银后,钱财对他来讲就只是一个数字游戏了,他更看重的是创造财富的那个过程。 快过年的时候,崔丽娘帮他盘点了一下他今年的所获,如今他个人名下共计有白银十五万两,就这个赚钱能力,秦修文就是马上成为全大明第一大富人,崔丽娘都不奇怪。 崔丽娘很有管理之才,不仅仅将他的府邸和“卫辉时报”处的后勤工作都管理的井井有条,还曾建议过他将他目前手中的银子去买地或者买市口好一些的铺子宅子分散投资,不过秦修文没有同意,因为这点银两还不够,毕竟光是铸造铅活字都花了十几万两白银,手里这点银子还不够他投一个大项目的,虽然看着多,但其实还经不起花。 只是秦修文不得不说,崔丽娘的眼光和手段都是有的,同时这姑娘脑袋也十分清醒,根本不会被一些小情小爱所蛊惑,季方和已经回过神来,几次向她表明了求娶之意,但是人家四两拨千斤地就挡了回去,又不伤季方和的面子,又在两人再次共事时依旧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彬彬有礼、不卑不亢,让季方和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这是他们之间的私事,虽然有些同情季方和几次踢到铁板,但只要不闹到他跟前来,他就只作不知。 秦修文出手自然是阔绰的,不仅仅给他在衙门中的下属都封了红封,还赠送了一套不错的笔墨纸砚,给到“卫辉时报”编辑处的读书人也是按照这个标准给了年礼,就是“袁氏印刷坊”的工匠们,在放假回去前都领到了红封还有一大筐宰杀好的鸡鸭鱼肉以及新鲜的瓜果蔬菜。 跟着秦修文做事的人,没有一个不称道秦大人大方仁善的,一个个欢欢喜喜地领了年礼,回去过年了。 季方和早一个月就告了假回乡去了,原身和季方和一起从陕西平凉府华县出来的,到如今已经三四年没回去了,现在秦修文这边已经算暂时安定下来了,季方和就提出想要回乡看一看。 季方和并无官职在身,不像秦修文不能随意擅自离任,只要秦修文同意,季方和当然是来去自由的。 出来这么久,季方和回去一次是应当的,秦修文自然应允。秦修文和那位从没见过面的季夫子通信了许久,知道对方关心自己甚于自己的子女,每每来信都对自己殷殷叮嘱,衣食住行都要关心一番,信的末尾总是叫他小心行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怕自己的爱徒因为年轻气盛一朝行差踏错,在外头丢了性命。而季夫子自己那边的事情,却是一切都好,从来没有去信求过秦修文任何事情。 这般师长,就是并没有真正教导过秦修文,秦修文也敬重他。 季方和此次回去,秦修文专门派了护卫相送,还让季方和带了一船的土仪礼品回去,季方和从卫辉渡口出发,陕西离河南还不算远,算算日子,就是保平安的信应该这两日也要到了。 事情一桩桩安排好之后,秦修文回到了自己在卫辉的府邸,今日秦修文给府中的仆人们都放了假,除了几个必须要当值的外,其他人都去外头热闹去了。 平时看着自己府里总是人来人往的,不时有人登门拜访,仆从来回走动,端茶倒水、洒扫清洁,也不觉得如何,今日一下子人走了大半,又没有季方和在一旁絮絮叨叨,秦修文一路上绕过影壁、穿过垂花门,走过临水长廊,虽然府中也张灯结彩了,可是四处一片静谧,夜空中繁星点点,冷风扑面而来,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清之感。 今日秦修文让厨房将年夜饭摆在小饭厅吃,因为就他一人,小饭厅地方小一点,秦修文想着自己一个人自斟自饮也算悠闲。 没想到等他走进了小饭厅,还是觉得这个地方大了些,四角摆着银丝碳,掀开门帘,就有一股檀香暖风扑面,小圆桌上的九菜一汤,十全十美,每一道菜色都精致可口,算着他回来的时辰上的菜,如今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就等着他这个主人来享用。 一个婢女端着银盆过来,秦修文就着银盆净了手,边用棉布巾子擦手,边问那个面生的小丫鬟:“今日阿衡也告假了?” 小丫鬟第一次近身伺候秦修文,有些紧张,低着头不敢细声细气道:“阿衡姐姐的家里人来向崔管事告假,崔管事允了假,今日下午阿衡姐姐的家里人来接了。” 秦修文听着愣了一下,这个阿衡是取代了柳儿的贴身服侍的大丫鬟,做事体贴周到、进退有度,他一直以为对方是没有家人的,也没仔细问过,原来对方父母将她卖了还是有联系的,难怪有时候自己赏了她好东西都藏起来放好,后来又从不见她用过,原来是接济家里人去了。 “那你呢?”秦修文也是没话找话,说完就有些后悔,果然便看到小丫鬟眼眶有些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奴婢从记事起就没见过家里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人。” 大过年的,说这些就扫兴了,秦修文从袖中抽出一个红封放到她端着的托盘上:“拿着和外面人玩去吧。” 小丫头没想到今儿个伺候大人还能有这般好处,难怪崔管事安排她来给大人送水,很快就转悲为喜,千恩万谢地拿了红封走了。 秦修文见人走了,独自摇摇头轻笑了一声,端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又对着对面的虚空处,遥相敬酒:“新年快乐,秦修文,希望你也如我一般,一切安好。” 秦修文一个人刚刚用完年夜饭,今夜不算太冷,他准备披上披风在庭院里走走,消消食,便看到刚刚那个小丫鬟去而复返,气喘吁吁地跑到自己面前行了一礼道:“大人,咱们府门口外面来了好多百姓,都要给您送年礼,门子都忙不过来了,崔管事也不在,您看如何是好?” 今日无人主持大局,秦修文闻言只能转身向大门口走去,等到他一出来,便看到府邸门口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百姓,有送冬日里不易得得新鲜蔬菜的,有送家里抓的鸡啊鸭的,还有人扛着一麻袋花生或是拎着一筐核桃的,在和守门的人推拒。 “都是我们自家种的东西,交给大人吧,送了我们就走!” “是啊!这大公鸡也是我自家养的,可有劲了,喂把米就能养几日,大人要是想吃了就随时杀了吃新鲜的!” “我这是山核桃,山上打的,一点钱都不值,听说这个吃了补脑,麻烦大哥收下吧,大人天天想多少事,吃点这个好!” “这是我女儿做的棉鞋,用的是今年地里的新棉花,暖和的很!最近天凉,大人可不得注意保暖?收下吧!收下吧!” 众人围着门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要把东西往前送,门人今日就一个人守门,哪里见过这架势,可是之前崔管事定下的规矩就是不能收百姓的东西,可把他急的一脑门的汗。 正在焦急之中,门人突然看到了秦修文的身影,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连忙朝着秦修文行礼:“拜见大人!” 一听到这一声,所有人都往秦修文的方向看去,老百姓们一看果真是秦大人,不知道是谁带的头,纷纷下跪叩拜:“拜见秦大人!” “大家请起吧,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府中只我一人,根本吃不了用不了这么多,况且朝廷也有恩赏,我已是吃用不尽,各位还是将东西带回去给父母孩子们吧!” 打前头的一个老汉摇了摇头,大着胆子道:“大人,朝廷给大人是朝廷的事情,但是这里是我们老百姓的一片情意啊!打从大人来了卫辉府,为我们小老百姓做了多少事情?我们都知道!可是我们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拿得出来,就这么一点点东西,想给大人哪怕大过年的添个菜也行啊,大人收下吧!我们,我们真的就是一片心意!” 又有一个汉子也附和道:“对啊,大人!您就收下吧!您总也什么都不收,如今快过年了,咱们也是想表表心意,就是亲戚之间也得走动走动,大人帮了咱们这么多,咱们也想让大人知道我们的心意啊!” “就是,今年咱们年景好了,都是仰赖大人,现在衙门已经封印了,今儿个大人能不能把我们看作一群穷亲戚,也想来给大人拜个早年呢?还望大人不要嫌弃我们的东西,就请收下吧!”一个读书人模样的站了出来,对着秦修文深深一揖,眼中满是敬仰道。 所有人都齐声附和,催促着秦修文收下他们的年礼,一声声“收下”格外的殷切,就怕秦修文不收。 以往这些小老百姓看到了当官的都要绕着走,可是面对秦修文,他们是生怕秦修文拒绝他们的礼。 秦修文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能对着所有人拱手道:“既然如此,秦某就在这里先行谢过各位了!” 听到秦修文同意收下,所有老百姓都欢呼雀跃起来,门人连忙组织着人将东西一样样地搬进府里,虽然每个人给的东西都不多,可是架不住人多,最后摆了满满一个库房才罢休。 所有人都满脸红光地将东西送了进去,还和秦修文说上了一两句话,领了一个秦修文亲手写的“福”字,然后又满面兴奋地回去,光就这事,都值得他们吹嘘好一阵子的了。有些没去的人,没想到这次秦大人居然亲自出来接礼,还能听到秦大人的祝福语、拿到“福”字,那是懊悔的不得了,只是再想去也不行了,秦大人府上已经闭门谢客了。 秦修文原本还以为会是冷冷清清的一个除夕,最后却是闹到近亥时一刻才散,他原本是想给老百姓一些回礼,可是根本来不及准备,只能灵机一动,想到库房里有一厚摞的红纸,让下人裁了拿出来,搬了一张书案在院门口,给每一个前来恭贺他新春吉祥的人,都写了一个“福”字,直写得手腕酸疼才算完。 卫辉府这边上下热热闹闹迎新年,可是松江府那边的几个大商人这个年却过的并不痛快,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卫辉府那边动了他们的奶酪。 卫辉府这边自从有了“吴氏纺织坊”后,又在码头那边新建了一家印染坊和一家织造坊,另有一些纺织的小作坊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卫辉本就是棉花的主要产区,现在自己的地盘上又冒出了这么多的纺织作坊,棉花自然是不愁卖,自家人关起门来好沟通,而且今年市面上统一的收购价还比往年高一成,自然是先仅着卫辉本地的纺织坊供应,而江南来的大商人们发现再想收购卫辉的棉花,价格居然比去年生生涨了两成,这他们如何能乐意?! “哼,看来他们是好日子过久了,以往咱们都太好说话了,这才开始涨我们的价格,还抢我们的生意!是该给他们卫辉府的人一个教训了!”松江纺织商会的齐会长对着下面的十几个本土做纺织的大商人一锤定音道。 底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同仇敌忾地拱手道:“但凭齐会长吩咐!” 卫辉府的人欺人太甚,让他们大年夜还要来共同商讨对付他们的对策,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明年一整年都不要好过了! 第 65 章 不是每一个商人都居心叵测、阴险狠毒的, 但是一旦有损害到他们利益的人或事出现,那么作为商人的本质,他们是一定要进行对抗的, 这个无关个人品性,只是商人逐利的天性而已。 松江府一整个府里大半土地都种植棉花, 织机十室必有,白日种田, 晚上织布的家庭不知凡几,因为技术的进步和朝廷的鼓励, 因此松江地区的布匹尤为精细,不仅仅在整个大明十分畅销, 就连倭国和高丽都十分喜爱松江布, 远销海外,成为了松江府的一大特色。 有利可图的地方, 商人自然也应运而生, 松江的大商人绝大部分依赖于纺织业, 除了收各个农家所织的布匹外,同时也建立自己的作坊聘请织娘织布, 倒买倒卖间赚取大额利润。 正是因为松江布如此畅销, 所以哪怕松江本土已经大部分土地种植了棉花, 依旧不够他们生产所需, 于是生产人力成本更低、但是棉花质量同样不错的卫辉府,就成了他们的原料主要供给地。 之前大家都合作的不错, 一个只供原料, 一个生产成品,再进行销售,大家各得其所。但是现在, 因为秦修文的横插一杠,事情出现了变数,而这个变数是松江府的商人所不能忍受的。 秦修文自然也考虑过,技术的革新会冲击原有的内陆市场,所以他在纺织这一块是没有过多的插手的,更多的只是因势利导。其实哪怕是现在,卫辉府虽然冒出来不少大大小小的纺织作坊,也让有了闲钱的农户可以购买得起织机,但是和松江府比起来,除了在机器方面目前的速度有所增快一些,其他的方面并没有更多的优势。 毕竟松江府已经沉淀积累了这么久,卫辉府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内就能赶超,从棉布的精密程度、纺织的手法、印染的效果来说,都远超于卫辉府,就拿一匹同样的棉布来说,卫辉府的棉布洗完了会褪色,但是松江棉布不会褪色,光这一点,就是目前的卫辉府还不能攻克的难题。 其实就是因为松江府的这些特殊的技法,使得松江府的棉布有“松江美布”的美誉,大明各地的老百姓都以能够买到一匹松江布做衣裳为荣,普通白棉布折银三钱一匹,而松江所产的三梭布则是折银六钱一匹,足足高了一倍价格,却依旧受人追捧,足以说明“松江美布”的品质。 卫辉府目前生产出来的棉布,优势只有在价格和迅速的交货期,质量方面要和“松江美布”比自然是比不上的。但是松江府也会出产一些品质一般的棉布,供给一些洋人还有出不起价格的小老百姓,毕竟产品的质量和价格是要根据市场来应变的,你东西做的再好,但是你价格太贵,别人接受不了,那你也还是卖不动。 所以两个府之间的竞争其实就产生在这个下沉市场之上。 秦修文原本想着松江府的布匹以品质高闻名于世,而他们卫辉府的布匹以价廉、品质尚可来竞争下游市场,同时更多的订单其实是从洋人那边获取的,应该不至于影响到太多内陆市场的发展,可是谁知道,对方连这点蝇头小利也舍不得放。 舍不得放,也能理解,毕竟要按照之前,这些利润应该尽归他们所有,可是接下来他们出的招数,就有些十分难看了。 就在秦修文正月初四刚刚到府衙内自己的办公场所,连茶还没来得及喝一杯,就从林同知那边得来一个消息:松江府那边暂停了所有对卫辉府棉花的采购,并且还要退回之前采购的棉花,放出的风声是因为卫辉府的棉花以次充好,不能满足他们织布的要求。 这一下,可是戳了卫辉府的肺管子了,所有卫辉府的地主乡绅都跳了起来,前两天衙门封印了,他们也知道大过年的找官老爷们说这个事情,搞不好要吃一顿瓜落,就是心里再急,也得等到衙门重新开门了再说。 谁也没想到,大年初一刚一过完,就发生了这等事,好几个地主嘴唇边都呼出去一圈的泡,实在是急的不行,终于等到衙门那边有人了,忙不迭地推举了几个有头有脸的人过来上报情况。 秦修文听罢眉头一皱,原本因为休息了四天养出来的一点好心情也一扫而空了,心里不由想到:果然节后上班第一天必出幺蛾子,古往今来如是! 见是林同知亲自过来跑一趟来请他,便知道这事情小不了,忙跟着林同知一起往周邦彦所在的“德明堂”走去,秦修文算来的快的,等到秦修文来了之后,卫辉府中周邦彦的亲信官员也都陆陆续续过来了,秦修文坐在下首林同知的对面,看了一下后面来的人,便知道周大人看来是急了。 周邦彦如何能不急,原本他都已经想通了要放秦修文一马,通过秦修文的手段,将卫辉府治理地更加繁荣,屏着一口气想要在夏税中一鸣惊人,然后快速升迁,算盘都已经打好了,结果年节一过,事情就出了变数,这如何使得? 周邦彦一身绯色官服,胸口的补子上绣着云雁,加上他身高体长,五官周正,此时凝眉肃目,从后堂过来后,径直走到上首落座,众人行礼后便让人坐下。 周邦彦一手垂放在官帽椅扶手上,一手指尖来回拨弄着腰间革带“三台”带銙处,无声地宣泄着自己内心的急躁,只是面上却让人看不出什么异样。 周邦彦的一双锐利的双眸扫视着下方十几名官员,目光落在秦修文身上的时候顿了顿,然后又收回目光,沉声问道:“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吧?” 事情自然已经都知道了,刚刚趁着周邦彦没来之前大家还粗浅分析了一番,如今自然是个个点头应是。 “既然如此,本官也就长话短说了,松江府这边的商人肯定是无故施压的,但是这么大的事情,既然松江府那边官府也没有声音,自然是默许的。如今咱们卫辉府的大小地主商人都跑到衙门口请求我们做主,你们说说吧,有何良策。” 卫辉府的棉花到底什么样子的,大家心里还没数吗?本身官员阶层除了秦修文没有大肆囤地外,几乎所有官员本身就是大地主,毕竟成为“士”阶层后,就能免去一定面积的土地赋税,官做的越大免税的土地面积越大,就算你没有土地,别人都会央求将自己的土地放在你的名下免税,这是白得的好处,没有人会拒绝。 这也是为什么世人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读书带来的功名利禄的好处,那可是显而易见的。 在卫辉府,官员们自然也有自己大面积的土地,下面也有佃农耕种,除了种粮食外,自然是种棉花最赚钱,况且今年本身就是赶上棉花大丰收,然后卫辉的纺织业大放异彩,棉花应该是供不应求的局面,售价都比往年要高,光这里面,大家所获之利就不少。 现在松江府搞了这一出,别说是卫辉的大小地主商人跳脚,就是他们也要跳脚啊! 如今卫辉府本身虽然也要消耗掉不少棉花用于纺织,可是到底是刚刚起步,能用掉多少?八成的棉花最后还是销往江浙等地,棉花今年的成熟期是在十月份之后,如今自然已经全部采摘完毕,一大半棉花已经全部售出,还有一小半仍旧需要脱壳去籽后再去售卖。 松江府的商人自然不敢去退卫辉府官员家的棉花,但是他们不少人手中还囤积着不少棉花没有出售,这也就罢了,最多小小亏损一些,可问题是,到了开春就又要开始撒种子种地了,这般闹下来,今年的棉花还种不种了?不种棉花又能种什么,才能弥补这部分的损失? 所有人其实都面临着差不多的窘境,只不过那些普通的商人地主,更加难办一些而已,而且卫辉棉花不良的传闻要是传了出去,苏州府、江宁府、常州府等地的商人会不会群起而攻之?若是被这些府围剿之后,哪里还有卫辉府的立足之地? 到时候卫辉府的棉花,岂不是要大大地贱卖才能出手?! 这是众人都无法接受的结局!此时这桩事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而是所有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事了! “大人,依下官看,若不然修书一封给严知府,让他管束一下松江府的商人,否则便将此事闹到御前咱也没什么理亏的!咱们的棉花品质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他们松江府商人的狼子野心!”曹推官第一个跳了出来,忍无可忍道。 他的妻子是卫辉府本地人,家中是当地十分有名的大地主,家缠万贯自不必说,娶了这位娘子后,靠着岳家的帮衬和疏通,曹推官三年时间内从八品经历升到了七品推官的位置,自然十分清楚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他岳父张地主这次就是靠着将大半土地都种植了棉花而大赚了一笔,他们和松江府纺织商会的齐会长是老熟人了,由他牵线搭桥下,和松江府的几名纺织行业的大商人签订了长期的契书,基本上每年的棉花都由松江府包销。今年就算年景好,卫辉本地也有人要棉花,但是要的都是零零散散的,而且有着和松江府那边的契书在,张地主没有将棉花卖到本地,依旧等待着松江府那边的人来以市价统一收购。 然而,一半的棉花已经卖了过去,对方却大半个月了也没吭声,说好了等收到货后就立马将剩下的尾款结了,结果催促了对方,对方竟然就说棉花品质不好要退,后面的棉花也不要了! 这样一来,大半土地的收益都要打水漂!今儿个一早,老岳丈还抓着他的手,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要他做主,这会儿可不是忍不住了么! 曹推官其实说的话是没什么大问题,毕竟是松江府先把污水往他们身上泼的,曹推官想着身正不怕影子斜,说话自然有胆气。 可是他却听到周邦彦冷“哼”了一声,只是淡淡地看了曹推官一眼,吓得曹推官一个激灵,想着自己到说错了哪一句话,而周邦言则依旧一言不发。 林同知见此情况,只能“哎”了一声,解围道:“这法子你以为大人能想不到吗?但凡咱们官府出面能摆平的,何须大家聚在一起群策群力?曹推官你有所不知,那位严知府虽然家中平平,但是他有一义父,是内宫中的秉笔太监方公公,如今圣眷正浓,如何与其正面相斗?此事若没有严知府首肯,又如何能成事?不过是几个商人上蹿下跳,根本不值得一提!” “嘶——”众人闻言,这才知道周大人为何如此了,原来就是靠背景关系硬刚,也比不过人家!这就有点棘手了,听闻那位严知府做事甚是霸道,现在果然,就因为卫辉府影响了一点点松江府的利益,就要让卫辉府的整体经济都崩溃了才罢休吗? 这棉花可是卫辉府的主要经济作物,如果都烂地里,没人要了,岂不是要搞垮刚刚有点起色的卫辉府? 又有人上前献计献策,不过无外乎是找松江府的商人和谈,或者是降价求存,将之前抢了他们松江府的订单不做了就是,维持原状,应该他们就能满意了。 从商业竞争上他们完全不是松江府的对手,在人脉靠山上也比不过对方,只能忍痛割舍掉一部分利益,稳住了对方再说。 况且,在座大部分当官的,只是做个不管事的大地主而已,他们并不直接参与经营,认为这是掉份的事情,与他们的地位不符,所以他们也不在意谁能做好纺织,谁能多卖布,只要保全了他们自身的利益,那大家就可以相安无事了。 只能说,刀不是割在自己身上,所以不觉得疼。 若是他们也有自己的纺织作坊,看着因为松江府商人的污蔑,而导致自己的作坊再无订单,织机变卖、织工解散,投入的巨大成本一朝付诸东流,不知道还能不能说的那么轻松。 或者若是他们自己是一个织女,全家老小都指着自己的活计,能多挣点银子,改善家中的困境,现在却又一朝回到从前,只能继续在家中养鸡喂鸭、照料家人,再无走出去的可能,不知道他们是否乐意? 反正周邦彦听下来是不乐意的,毕竟这样一来,他还如何实现自己在夏税时候的一鸣惊人?如何实现自己想好的升迁规划? 所以,他再次将目光落到了秦修文身上,见秦修文也同样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忍不住点他:“秦通判,你有何高见?” 第 66 章 秦修文心里也是直骂娘, 这就是典型的“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吧! 前几日周邦彦还对着他各种挑刺,虽然后来被秋收的税入震到了, 对他态度稍微好了一点,但是现在一出了事情, 就又问他的“高见”! 呵呵,有什么高见, 要他说,这事那位曹推官说的一点都没错, 就是上官应该出去硬刚啊!松江府的商人敢这样搞,没有那个严知府的意思在里面?虽然说人家是个有背景的, 但是你周邦彦又不是无名无姓之辈, 周家人在中枢就没人了?周父就不是天子近臣了? 人家严知府出手了,难道周大人你这个卫辉府一把手就袖手旁观了?再说, 这事说来说去, 卫辉府不理亏, 还是松江府的人先闹起来的,怎么就不能讲理去了? 说到底, 不过是周邦彦不想在这种事上面, 浪费周家的人力物力, 也不想和严知府正面对上, 所以就想着让秦修文去解决,毕竟这事归根究底, 是秦修文搞出来的, 不是吗? 如果卫辉府没有那么大刀阔斧的改变,没有去搞什么纺织作坊,没有引来洋人购买, 也没今天这事了。 许多人怀的是这样的想法,所以都把目光看向了秦修文,颇有些看好戏的意味在——以往,府衙的这些周邦彦的亲信,虽然跟在秦修文后面也捞了不少好处,但是依旧嫌秦修文光芒太盛,太招摇,弄的他们好像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如今真有事了,倒是看看这位秦通判有何本事,能够翻云覆雨。 秦修文迎着这些人戏谑的眼神,眸光暗了暗,但是就算再怎么不想收拾这个烂摊子,可是事情已经摆在了面前,而卫辉的局面才刚刚打开了一半,关系到许多他后面的谋划,绝对不能在此时折戟沉沙,所以秦修文只能站了出来。 “禀告大人,高见下官没有,但是对方的意图,下官还是略知一二的。” 文人习惯自谦,所谓的“略知一二”,一般就是了解的非常清楚,周邦彦做出了一个愿闻其详的手势,示意秦修文继续说下去。 “松江府缺棉花,这才向我们卫辉府采买,而且两府之间的生意,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是十数年来如此。这就说明卫辉的棉花是没有问题的,同时也是不可替代的。否则依照商人逐利的天性,若是找到更好的替代品、价格更加低廉、品质更加完美,自然不会再问我们采买。” 众人听秦修文讲的在理,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便听秦修文继续道:“既然问题不是出在棉花本身,那就是他们想要利用此事来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这里面的目的无外乎就是大家刚刚说的,卫辉府有了自己的纺织织造后,动了他们的利益,只要我们退回原位,并且对他们进行一定的补偿,想必他们必然还是愿意继续和卫辉府合作的。” 周邦彦听到这里不由有些失望,还以为秦修文能有什么不同,结果说出来的法子和其他人的也不过是大同小异,若是如此行事的话,那自己今年的升迁之事岂不是落实不了? 然后周邦彦便听秦修文话音一转:“那我们又应该退回到什么地步呢?退回到永远只有种地一个选择,退回到永远不能和松江府争锋的地步,那就是他们理想中的位置。若是这个头一开,以后不管卫辉府有了什么发展,只要是对上了松江府,人家都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故技重施,毕竟前头第一次都成了,第二次、第三次,也应该能成。不管是酿酒行业有了技艺的突破也好,还是食宿领域有了新的发展也罢,只要咱们对上松江府,那就要退避三舍。” 也就是所谓的,一次认怂,次次认怂。 众人一听到这里,哪里还坐的住,好几人都忍不住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他们中很多人除了做大地主外,还有不少人跟着秦修文入股了一些客栈、吃食、酒肆还有车队运输的生意,没有一个少赚的!现在秦修文的意思是,只要他们的生意影响到了松江府,那么以后都要避其锋芒、放弃相关的生意??!这怎么能行!这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外扔吗?但凡一个生意做的好,那必然是有竞争的,有影响力的,就为了松江府的商人不乐意,他们就不能冒头了?那以后还靠什么捞银子?! 省力的钱挣多了,那就不想要再回到以前苦哈哈的时候了,如今卫辉的官员们谁不想新码头那边的生意一片繁荣兴盛?毕竟好多人都在里面有入股呢!之前只是一点棉花的生意,对他们大部分人来讲,影响都没那么大,可是要是影响了新码头那一片的生意,那可就是伤筋动骨了! 就连周邦彦的眉头都紧紧的皱在一起,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局面。 秦修文见到众人同仇敌忾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暗笑——果然利益链是最可靠的同盟,这不,利益越大,大家的同盟就越牢固么! 林同知忍不住握紧拳头站起身来,对周邦彦拱手道:“大人,秦通判所言有理!如今虽然还未至此,但是只要允了他们这一次,以后我们卫辉府的生意是不是要处处让着松江府?以后除了棉花生意外,他们会不会继续欺压我们卫辉府其他方面的生意?毕竟如今整个卫辉府百废俱兴,许多领域都有了长足的发展,照此下去,哪里还有我们卫辉百姓的立足之地?” 连周邦彦身边的第一人林同知都起身这样说了,其他人更加按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来对周邦彦道:“大人,下官复议!此一役,咱们绝不可退!”若是退了,如今赚的银子就是一锤子买卖了,哪里还有这种大把捞银的好事了? 同时,大家要回过味来了,果然这世界上就没有省力的银子赚,这不,为了继续转这个钱,大家不也要撸起袖子加油干了么!就是这一仗打得鸡飞狗跳,他们也不能退啊! 周邦彦没想到,秦修文短短几句话,就让下面的人都铁了心要和松江府硬刚到底,甚至还倒逼起他来!下面的人都不退让,他这个上官若是退让了,那以后还如何在卫辉府树立威信?就连这些亲信下属恐怕都会有二心了吧。 作为上峰,并不是能为所欲为的,有时候大势已去,那就只能顺应大势,否则只会碰得头破血流! 这秦修文,是反过来将了他一军啊!硬逼着他拿出周家的实力出来和那严知府斗啊!哪怕周邦彦心里知道秦修文刚刚那些话绝非危言耸听,他久居官场,早就认识到这个道理,你让别人一寸,别人就会进尺,官场上绝不存在仁慈可言,而商场如战场,更是如此。 可是就算知道秦修文说的是对的,但是周邦彦依旧如鲠在喉,一口气在胸口不上不下,几息之后才平复下心情,对着底下众人道:“既然大家都认为如此,那么本官定叫松江府的那帮人有来无回!”见事无继续讨论的余地,周邦彦只能借坡下驴,顺应下来,也好得个好名声。 周邦彦定下来基调,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同时纷纷称赞“周大人英明”,只是在场的不乏一些聪明人,在一片称赞声中,还是能感觉到一些微妙的不和谐之感。 “只是就是我们绝不退让,也得有个章程才是,谁来说一下,若是不退,那么是怎么个不退法?” 周邦彦一脸和煦地看向秦修文,显然这个问题是问向秦修文的,秦修文刚刚恶心了他,周邦彦也不会叫他轻易糊弄过去。 见目的达到,这回秦修文可没有再装聋作哑,继续去撩周邦言的虎须,况且他确实需要大家统一一下应对的策略:“下官的章程只有八个字,接受退货,断绝往来!” 此言一出,顿时大家又是一静,这——会不会太过了啊! 说是硬刚,可是这也有点太硬了吧! 而且既然要硬刚,为什么还要把之前卖出去的棉花退回来?那些钱已经挣好了,若是退回来,不是白白的损失吗? 还有“断绝往来”是就指棉花生意的“断绝往来”吗?还是其他方方面面的生意都断绝往来?若是后者,这也闹得太大了些,大家实在不敢想象这样做的后果会是什么,不会玩崩吧? 所有人一下子又有些捉摸不定了,狐疑地看向秦修文,欲言又止。 而周邦彦则是一脸的兴味盎然,仿佛很信任秦修文一般:“既然如此,那这事本官就交给秦通判全权处理!本官这边也会修书一封给严知府,若无回应再上奏天听!” 周邦言表明好自己接下来的动作,同时将卫辉府具体的应对措施都甩给了秦修文,做好了他升官,做坏了秦修文背锅,这一手已经被他玩的炉火纯青了。 秦修文不卑不亢地站起身来,行了一礼,沉声道:“下官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大人所托。” 第 67 章 松江府搞了这么一出, 可把卫辉府的商人地主们搞得人心惶惶,寻求官府的帮助,结果卫辉府衙这边居然给出来的结论是, 所有想要退回的棉花,我们卫辉府照单全收, 并且和松江府的生意断绝往来! 这一下子,可是让所有人都沸腾起来, 大家万万没想到,府衙这边商量来商量去, 居然搞出来这么一个让人目瞪口呆的主意。 “这,这馊主意是谁出的?断绝往来, 怎么断绝?!咱们还要指着松江府那边的生意呢!” “就是啊!还要退回的棉花照单全收, 那这样一来,我们的损失谁来承担?官府那边帮我们承担吗?!” “就是!他们说断就断, 就这么轻巧?感情不是他们的银子不心疼啊!” 好几个人商人地主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群情激愤, 直到有人喊了一句:“这个主意是秦大人出的!” 顿时, 大家都噤声了,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有人先试探着道:“要不, 咱们再观望观望?” 另外一个人立马点头如捣蒜附和道:“对对对, 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大家都冷静一点,官府做出这样的决策, 应该不是无的放矢。” “是啊, 这话毕竟是秦大人说的呢!大家要不再等等?看看官府后面的动作?” 这就是一个人的的影响力,秦修文在卫辉所有的商人眼中,如今已经是一个神一般的存在了, 各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各种天马行空、神鬼莫测的计策,都可以在秦大人的手中实现,看看如今的卫辉府,再想想前几年的卫辉府,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若是他们知道这个“接受退货,断绝来往”的八字方针,是别人说的,那肯定是要炸锅,但是若是秦修文说的,那么就得谨慎再谨慎,三思再三思,看看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自己没想到的,是不是还有什么伏笔不成? 毕竟自己的猪脑子,哪里能比得上秦大人仿佛像开过光一样的脑子厉害?若是自己想不到,那一定是自己太笨了的缘故,跟不上秦大人的节奏。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季方和就派人送信给到了卫辉所有有些能量的商人地主手中,大家收到信后拆开一看,只见上面的文字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信中的话语也十分简短,就一句话: “稍安勿躁,跟紧本官的步伐,断不会让尔等吃亏。” 信的下方盖了秦修文的私人印章。 这封信如此之简短,也没有任何解释,但是一看这字这印,所有人都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再也没有任何犹豫了,甚至有些人还将这封信珍之又珍地收藏起来,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还能拿到秦大人的亲笔信! 这就是秦修文在商人地主之间的号召力和影响力,他的一封信,寥寥几句话,远比官府正式出面发的公告都有说服力。 当天夜里,许多人直接去信给到松江府的商人,言明若他们觉得这批棉花有问题,直接退回,收到货后银货两讫,同时因为他们背信弃义、没事找事的恶劣行为,还抹黑他们在外的名声,所以从此以后,和松江府这边不再有往来生意,望他们好自为之! 许多信件同一时间从卫辉府寄出,发往松江各地,如今卫辉府作为一个重要的货运中转站,每日大小船只无数,往来卫辉府和松江府之间的船只几乎每隔半个时辰就有好几艘,松江府那边收到信也不过只是在几日之后。 等到松江府的齐会长收到信件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卫辉府那边的反应大大出乎了自己的预料,这简直就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原本齐会长以为,对方大概率是会选择和谈,甚至还会割舍掉一点利益,折价将剩下的棉花卖给他们,若是己方再强势一点,说不定都可以让他们卫辉府的那些个什么织造坊直接解散了,由他们再乘火打劫一波,低价购入那些织机,赚一票大的! 就算不选择和谈,不愿意放弃他们如今到手的利益,那么也该是默默不吭声,不接茬才对,怎么就这么硬气,完全就是一副你们“爱买不买、老子不伺候”的态度! 这下,轮到松江府这边的商人们头疼了。 之前说的棉花有问题,要退回之类的,本身就是要挟的手段,是为了达到他们下一步的目的,第一批的棉花用都用的差不都了,退,拿什么退?从别的地方买了棉花再退给卫辉府?脑子有坑吧! 本身卫辉府那边的棉花就是品质好价格低,才都涌到那边去买的,哦,现在去别处买价格更高的棉花,再去送到卫辉府?除了差价还有各种人工、运输的费用,一来一去,要耗费多少要银两?! 另外,卫辉府居然还说剩下的棉花还都不卖给他们了!!还是那句话,那他们就要花费更高的成本,去别处采买? 若是一个两个卫辉府的商人这样说也就算了,毕竟成不了什么气候,大不了不从你这边买,我从别的卫辉府的商人那边买不就行了。可问题是,卫辉府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居然都拒绝和松江府做生意了,一点漏洞空子都钻不到! 这委实有点可怕了。 到底如何做到这般齐心,这是松江府的商人们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毕竟商人逐利,哪里有利润就往哪里钻,有些道德水平不高的商人,更是践踏着《大明律》在挣钱。别说是官府指使得动他们,若是官府有这么大的能耐,当时关海禁的时候,还有那么多人偷偷走私吗?还有汪直这样的大走私头目“南面称孤”吗?不早就乖乖地朝廷说什么是什么,指哪打哪吗? 对那些商人来说,谁动了他的利益,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好使! 就拿这次松江府做纺织的大商人联合起来要对卫辉府施压来说,那是因为大家都觉得有利可图,才能如此齐心协力,而卫辉府的人面对这种局面,难道就没有人觉得这个时候可以和松江府偷偷做生意吗?一个个地都这么高尚? 毕竟如果这个时候,卫辉府的商人都不做松江府的生意了,如果有人跳出来撕出一道口子,那么这个人必将赚的盆满钵满,满嘴流油,到那个时候,背信弃义又算什么? 可是无论松江府那边如何试探,卫辉府的人就是不动如山,哪怕有人暗中说不退回自己采购的那批棉花,生意照旧,对方也还是不理不睬! 生意人的两面三刀多了去了,只要能有钱挣,牺牲一点良知道德又怎么样?可是卫辉府的商人地主居然都把银子往外推,连根针都插不进去,这也真是奇了怪了! 齐会长见此情况更是怒不可遏,拍着桌案怒斥道:“既然卫辉府那边给脸不要脸,那也不必再试探,能退的货全部退了,接下来再缺棉花,咱们换个府采买就是!张德府,大名府、怀庆府、南阳府就没有棉花卖了?到时候就让卫辉府的棉花烂在地里吧!” 有些人立马附和、跟着齐会长一起痛骂了卫辉府不识好歹,有些头脑清醒的人则是暗地里撇嘴:说的轻巧,这些府也有固定的客源,现在他们贸然和人抢棉花,殊不知这些府的人不会坐地起价?弄来弄去,都弄到自己头上,真是晦气! “忍过这一年,到了明年,卫辉府的人见棉花卖不出去了,他们还会如此硬气吗?还敢如此硬气吗?到时候就轮到他们求爷爷告奶奶了,届时不扒他们一层皮,都难解我今日的心头之气!” 松江府的纺织大商人们咬牙切齿道,这是现在见拿捏不到卫辉府,只能通过时间来熬死他们了。 毕竟若是松江府一直不问卫辉府采购,那么卫辉府必定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压力,到时候改弦易辙不过是板上钉钉之事,更大的好处还在前方等着他们呢。 如今双方的日子都不好过,就看谁熬得过谁,松江府是自信满满,认为凭借他们的财力要压制住卫辉府,根本不成问题,所以松江府这边开始了退货潮,数不清的棉花再次从松江府发往了卫辉府,每天卫辉码头处都有松江的船只过来,秦修文让人登记造册,被退回的棉花由各家清点签字之后,直接派人免费搬运入新码头的仓库,完全是一条龙服务,除了要把银子还回去,卫辉府这边的商人地主们是一点心都不用操,卸货、运输、仓储皆是免费,如此一来,更加安了众人的心。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秦大人没有让大家把货拉回去,而是直接让人拉到了码头仓库中,这说明了什么,只要稍微有点眼力见的还能不明白吗? 大人这是用行动在告诉他们,这些棉花在不久之后便又会从卫辉府码头运出,所以压根不用大家拉进拉出! 等到松江府那边的棉花都退回的差不多之后,松江府那边正准备从河南别的府采买棉花时,猛然发现,如今棉花的售价,河南省这边居然比往年拔高了三成!这价格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他们从卫辉府大量采购棉花,价格为一斤棉花三钱,如今从河南其他府采买棉花,一斤价格居然变成了近四钱,他们才刚刚开始打听价格,还没开始采买呢,远远没到供不应求的地步,怎么就突然涨了如此之多??! 这成本一下子暴涨30%,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了的,正当松江府许多人摸不着头脑,一筹莫展之际,松江府的商人隆正祥收到了自己在大名府友人的一封信,那封信里面十分鼓胀,显得很是厚实,隆正祥拆开后,就看到里面有一张被折叠了好几下的大纸张,展开之后,便见上头的名字是“卫辉时报”。 隆正祥一看到“卫辉”二字,顿时心头一跳,目光马上向下扫去,果然就看到了一篇名叫《论商业道德该如何之约束》的文章,隆正祥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看着看着,他的额角就冒出细密的汗珠,看到最后,脸色涨的通红,气的一把将整张报纸都揉成一团,狠狠地掷向角落,怒骂道:“无耻!无耻至极!” 那篇文章直接说了松江府是如何背信弃义,如何不按照契书约定行事,造谣生事,将卫辉府上等质量的白棉造谣成不良品,还要求退货退款!如今卫辉府已经全部答应了松江府那边的要求,接纳了所有的退回品,全部登记造册,就在卫辉码头的仓库里放着,全天下的人只要有怀疑者,路过卫辉码头的时候一观就知道孰是孰非,只要不是眼瞎者,都能看出是谁在搬弄是非! 又说了松江府的商人是如何品行低劣、见利忘义的,他们是嫉妒卫辉府如今有了自己的纺织业,想要垄断生意,将利润尽归自己所有,生生将松江府的鬼蜮伎俩直接掰开了、揉碎了摊在太阳底下供所有人观看,每一字每一句都戳到松江府商人的痛处,将他们骂的一文不值,妥妥就是一帮子唯利是图的小人,手段还极其恶劣。 在这篇文章的最后,还将那些把棉花退回的商人名单全都列了出来,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跑,最后道:此举是为了警醒天下所有种植棉花者以及以贩卖棉花谋生的生意人,千万要小心这些商人,卫辉府这边已经着了道,诸位可以保重自身,若是非要和他们做生意的话,可一定要算好被他们摆弄、背信的成本,万不可再步卫辉府的后尘! 通篇文章写的是妙笔生花,由向清这个大喷子执笔,当时喷秦修文的时候都可以喷的他一个当官的体无完肤,用在对付松江府的商人身上,向清那更是甩开膀子、不遗余力、毫无顾忌地“喷”,整篇文章读完,不管有没有和这件事有利害关系的人,都对松江府的商人那是怒目而视,厌恶至极。 隆正祥的友人在信中谈道:“此报刊在大名府影响轰轰烈烈,此文章又是头版头条,如今大名府百姓谈之松江府色变。” 而现在“卫辉时报”的影响力可不仅仅是在大名府,河南大部分的府如今都有“卫辉时报”的身影,尤其以卫辉府为中心向四周辐射,这份报刊,如今已经能做到三日发行一次,一次刊印二十万份,且这个数量还在增长中!而这次,秦修文直接让印刷坊刊印了三十万份,以成本价五文钱一份发售,说是回馈所有支持“卫辉时报”的新老顾客。 五文钱一份是目前“卫辉时报”的成本价,就是送一波,秦修文也送得起。 但是三十万份报刊的影响力却大到惊人,大到就连周邦彦知道了此事后都背后发毛汗,这就是惹恼了秦修文真正的下场吗?原来在自己的不知不觉间,这个年轻后生已经有了如此巨大的能量,幸亏自己没有公然和他站到对立面,否则后果…… 所有人这才真正意识到,这报刊居然也是一种武器,且威力大的吓人。 如果一个人想要辩解污蔑他的话,他一个人只有一张嘴,一天又能和几个人说话?说干了嘴巴、说哑了喉咙,那也不过是几十个人、上百个人最多了,可是秦修文的“卫辉时报”一印出来,三十万份一起对外发售,又有天南地北的商人路过卫辉府,必订购“卫辉时报”,至少三十万人能同时看到同样一篇文章,那么就有三十万人被其影响,松江府如何能斗得过?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人之间的较量,这是传播速度的较量,若是松江府也有自己的纸媒,那么或许还能斗一斗,可是他们都没有,那么直接就被卫辉府碾压到尘埃里去了! 任凭你松江府的人再怎么辩解,在所有河南地区的人眼里,你就是有罪!再和你们这种人做生意,那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这恐怖的威力,如同一记记重拳,砸到松江府商人的脸上,将他们顿时打的方向都快没了! 而因为“卫辉时报”的影响力,前去卫辉码头仓库看退回棉花的人也不少,来的人多了,自然也有感兴趣的,不过短短三天,这一批棉花再次一售而空,连点渣都没剩下。 等到有些反应过来的松江商人想要联系卫辉府的老关系,重新将棉花买回去的时候,愕然发现,被自己退回的棉花已经没了,没了,没了!!! 第 68 章 松江府的商人们愕然了, 如今他们陷入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在别处采买棉花成本暴涨,想要回卫辉采买, 联系之前合作的商人地主,对方表示已经售罄, 并且要履行自己放下的狠话,不再和松江府合作! 而更加可怕的是, 松江府做其他生意的人突然接到了指令,以后松江府的商船不再允许登上卫辉码头, 往后再想将货品贩卖进中原腹地,就得从别的口岸登陆。以前若是如此倒也没什么, 可是如今卫辉府是什么地位?卫辉码头是什么地位?就算可以从别的地方绕道, 可是便捷的仓储、货运、繁盛的贸易交流、迅速的人脉关系搭建都只能在卫辉府实现,这是如今任何地方都比不了的啊! 这不是简单的绕道了, 这是阻断他们的商机啊!而这商机被谁阻断的?现在这事想瞒都瞒不住, 都是他们松江府那一帮子做纺织的商人搞的鬼, 把卫辉府的人惹毛了,连带着他们都一起吃瓜落。 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 如今却被人无缘无故连累了, 这一下子别人可就忍不了了, 许多松江府的商人纷纷涌到纺织商会处, 要求齐会长出来说话,给他们一个交代! 别说齐会长那边一个头两个大了, 就是一直在作壁上观、默默纵容的严知府, 如今都被底下的人裹挟着,让他出来做主。 严知府心里自然不得劲,原本是要拿捏卫辉府的, 没想到反而被卫辉府拿捏了,纺织商会那边可是送了他一万两银子,如今事情没办成,这银子都拿的烫手! 可是还没等他发力,严知府就收到了自己义父的亲笔信,等到看完信,严知府的整颗心都沉了下去,他万万没想到周邦彦那厮做的这么过,直接动用了他们周家的人脉,在朝廷上参他义父好几本,罗列了各种罪名,和他义父正面对上了,他义父敏感地捕捉到对方老是揪着他“管教不力、纵容家人”等事情,那方公公是个无根之人,家中父母早逝,被叔父卖进了宫,早就和家里人不来往了,还是机缘巧合之下收了严浩思为义子,若说家人,这不就是直指严浩思么? 所以方公公去信过来问严知府是否近日有事发生,得罪了周家人,才会让周家人如同疯狗一般扯着他不放。 严浩思这回是真的苦笑都笑不出来了,周邦彦和他曾经在翰林院□□同呆过两年,他以为自己很了解周邦彦的为人,虽然心思细腻、做事谨慎妥帖,但是胸襟不够、胆识不足,这次到卫辉又是为了督建潞王府,照理这事应该惊动不了他,就是惊动了也不会反应如此激烈啊! 可谁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原本严浩思以为自己对付周邦彦完全不成问题,谁知道却被他们卫辉府压着打,从上至下,全面压制,如今倘若自己不低头,这事就很难收场了。 尤其是那个“卫辉时报”,简直就是可恶!现在把他们松江府的名声弄的这么臭,如果不消弭掉这个影响,以后和别的府还怎么做生意! 严浩思招来了自己身边的亲信幕僚,商量了整整一天,也没有个好对策,想来想去,居然除了低头,别无他法! 这就让严浩思十分难受了,久居高位的人,哪里能轻易舍下脸面?尤其是这几年在方公公的庇佑下,自己算是顺风顺水,走到哪里别人都会给他三分薄面,做事日渐霸道,都是别人顺着他捧着他,已经很久没有给人陪过小心了。 然而,如今压力已经给到了松江府这边了,松江府底下做其他行业的商人地主已经极其不满,就连一些纺织行业没有话语权的小商人还有安生在家做纺织的农户织娘也都开始关注了这事,不知道是谁,将这一期的“卫辉时报”带回了松江后,许多书生开始大量誊抄那篇骂松江府商人背信弃义的文章,又四处散播,导致下面的小老百姓都极不安稳,人心惶惶。 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可不管你们上头到底啥心思,他们就想安安生生地过日子,自己辛辛苦苦织了布有人来买,能有稳定的进账就可以了。可是现在这般闹下去,到时候外头人都不想和他们松江府做生意了咋办?咱们松江府的那些大商人都干出这种混账事情了,别说那些卫辉府的人了,就是自己听别人读完那篇文章,都感觉骂得好!但问题是,现在自己手里头织的布还有人会来买吗?织完这一匹布,后面还要去买棉花棉线吗?若是东西砸在自己手里了,那可怎生是好哟! 松江布的最大生产者,还是家家户户的女子,松江府不仅仅是乡村,就是城里每家每户基本上都有织机,虽然她们看着是零散的,但是体量十分之大。这些女子白日里干活,晚上纺纱织布,第二天上集市的时候交给相熟的掌柜,换回银两后,又继续购入棉花棉线,待到晚上务农结束后接着织布,如此循环往复,从不停歇。而那些掌柜的,再将收购过来的布匹按照成色品质区分好后,再次进行零售出去,或者用稍低一点的价格批发给一些大商人,由他们再贩卖出松江。 这是一个非常正向的良性循环,在以往,没有人会觉得这个模式有什么不对,只要辛勤劳作,那么就可以通过这样一种方式,让家里的日子好过起来,因为布匹永远都卖的掉,松江美布闻名天下,根本不愁买家。 但是现在松江府商人的信誉岌岌可危,谁知道今天布匹卖出了,明天还卖不卖得了,小老百姓手里能捏几个钱?本来都是熬心熬力才能攒下来的一点家底,可经不起一点风浪。 所以,松江府的织娘们不敢再去买棉花纺布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选择观望。 这一停不要紧,本身就要抵抗着外患,如今内忧又冒了出来,虽然想叫这些织娘们不要停工,可问题是,他们也没这个底气去喊,很多原本问他们买布匹的买家也都开始减少了订单,并且质询他们和卫辉府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真的信誉不良! 这就是商人的一个矛盾点,虽然说大家都知道“无奸不商”,可是做生意,诚实守信又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点,一旦信誉出现了危机,那么这个商人将会面临着事业上的巨大打击。 必须要尽快解决和卫辉府的矛盾,不能再拖下去了! 原本那位齐会长的“拖”字诀,根本就不奏效,如今不是熬一熬卫辉府让他们求饶的事情了,人家地里的棉花不会烂,堆在库房里都能放个一年,可是他们松江府这边的生意已经快停摆了,照这个情况闹下去,别说半年一年了,就是一个月,他们都等不得! 原本硬挺着要和卫辉府硬碰硬的松江纺织大商人们,忙不迭地跑到严知府面前,请求他帮着他们去说和,否则真的是扛不住了啊!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就是他们这一帮子的人。 严浩思一见这个情况,原本的犹豫也立马没了,松江布匹的售卖可是整个松江府的支柱,若说这个都倒了,夏税交到上面,那可不好交差了,到时候自己别说升官发财了,说不定都要被贬谪到其他地方去! 当时他能混到松江府知府这个肥差,可是托了多少关系、送了多少礼,还得亏有他义父方公公帮忙,否则怎么轮都轮不到他,现在严浩思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松江府这边的纺织业出事,就算心里再怎么骂娘,也得帮他们把屁股擦干净了。 严浩思不愧是能拉下脸面对着一个无根之人亲密喊爹的人才,平时就算表现地再威武不屈、行事霸道,但是真到了关键时刻,人家讨饶的姿态也非常爽快,连忙去信一封给到周邦彦,言明这一切都是误会,是自己的一时失察,让底下的人商人闹出来这等笑话,还望周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了他们吧,松江府的商人愿意以比原价高一成的价格,再次问卫辉府采购棉花,并且以后他一定好好约束这些商人,不会再有此等事情发生云云。 周邦彦收到这封信后,连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心情大好! 周家人这次可为了这件事耗费了不少心力,联动了好几个官员给方公公施压,闹的已经很难看了,无缘无故就结了一个仇人,还是一个在万历皇帝面前颇有能量和影响力之人,若是事情没有按照预期的那般去走,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如今有了严浩思的这封信,周邦彦便明白,松江府大势已去,此一仗,卫辉府大获全胜! 只是当他把这封信件给众人阅览,得意洋洋地询问众人意见之时,秦修文却道:“大人,松江府背信弃义,我们卫辉府之人可不能做这等坐地起价之事。” 周邦彦闻言心里一梗,其他人也纷纷向秦修文看去,高一成是肉眼可见的利益,而且还是人家心甘情愿给的,秦大人啊,你要不要这么实诚啊! 不,不对!秦大人比鬼还精明,就从来没有做过这等亏本的生意,他一定还憋着其他坏水呢!还是先听听他到底怎么说。 这些人已经被秦修文“收拾”怕了,尤其是这次对抗松江府的行动中,原本大家以为要耗费大力气和松江府闹的不死不休,可是谁知道事情到了秦修文手里,人家四两拨千斤,轻轻巧巧就把事情给办了,卫辉大大小小商人地主一呼百应,无有不从,“卫辉时报”豪掷三十万份,只以五文钱一份的价格售出,一经售出就一抢而空,而造成的影响力那也是空前绝后,直接打的松江府毫无招架之力,不过短短七日,干脆利落结束战斗!这不,求和信都收到了。 就连周邦彦,也没有想当然的出言呵斥,而是同样看向秦修文,听他的意思。 秦修文仿佛早已习惯这种万众瞩目的目光,继续不紧不慢道:“价格就按照原来的,不过咱们卫辉松江一家亲,棉花原材料可以按照最低价格供给他们,他们松江府那边是不是也该拿出点诚意来,将织布的技术共享给我们卫辉府啊?大人,您说下官说的是否有理?” 要不是碍着下面众多官员亲信看着他,要维持周邦彦一贯的仪态,他都想忍不住起身给秦修文鼓掌了! 岂止是有道理,简直特娘的非常有道理!以前周邦彦一直以为自己在官场浸淫日久,被官场这个大染缸染地自己越发浑浊了,可是和秦修文的腹黑比起来,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秦修文是如何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的?但是这话,又如此深得人心! 原本周邦彦想的就是如果松江府来求饶,那么就把棉花的价格往上提一提,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不好惹的,最多不过是提一成还是提两成的区别。毕竟狠话谁都会说,但是真的闹翻了谁都讨不了好,必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只是看谁是求和的一方,谁要割舍出利益。可是秦修文倒好,他要的不是现成的利益,是直接釜底抽薪,要的是人家的技术! 若是有了松江府的纺织技术,卫辉府还会缺税入吗?到时候将卫辉府打造成第二个松江府,不!超越松江府!这不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吗?! 妙极,实在是妙极! 周邦彦手抚短须,一脸赞叹地看着秦修文,如今他再看秦修文,可没有半点不舒服了,就秦修文的手段,送他上青云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情,这样一个得力下属,能促成他最想要做成的事情,可比身边养着的那一群不中用的酒囊饭袋看着顺眼多了。 其他人也是被秦修文的话震住了,可是顺着秦修文的思路延伸下去,光是想一想以后卫辉府能够同松江府比肩,卫辉府的一干官员就激动地双手发抖。 “可是,这么难办的要求,严知府他们能答应吗?”林同知兴奋过后,又忍不住有些犹豫,能要到纺织技术,那自然是好,可是这是人家的看家本事,就算有着如今种种把柄的要挟,估计松江府那边也不一定会答应吧。 秦修文微微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清俊的眉眼显得更加人畜无害:“无妨,事在人为,若不然,请松江府的商人来卫辉谈一谈,不就成了?” 不怕秦大人面无表情,就怕秦大人如此“微微一笑”,大家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明明四角燃着炭盆了,怎么就觉得无端身上有些发冷? 嗯,可能是穿的单薄了些,对,一定是这样。 松江府的大商人们以为自己又是让严知府帮忙说和,又是如此“割地赔款”,理当能够将此事消停了。可他们万万想不到,自己即将要对上的是秦修文,此人走一步算十步,甫一出招,就已经看中了他们最要紧的宝贝,且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们一个个地往里跳呢! 而松江府那边,一看到周邦彦的回信,简直要炸锅了,要不是在严知府面前,还知道保持礼仪,恨不能把这封信夺过来撕了! 这卫辉府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开什么玩笑,居然说要他们技艺共享??是脑子被门夹过了吧,所以才敢提这种要求? 谁家的独门秘技会公诸于众?人家学了去了,还叫他们怎么活?他们卫辉府的人脸怎么这么大?脸皮怎么这么厚!!! “可是,若我们不答应,那个“卫辉时报”会不会继续写文章,把我们写上去?如今棉花短缺,采买成本日益攀升,织娘不织布,大客商暂停采买,松江府其他人也是步步紧逼,此局何解?” 就算再气再怒,还是有人可以迅速冷静下来,捋清其中的关键,一一剖析出来,让其他人听了,刚刚那些愤恨之语都堵在了喉咙口。 是啊,骂得再狠有什么用,现在七寸被人家捏住了,对方如何能轻易善了?这事要是摆不平,别说卫辉府的人要拿他们如何了,就是松江府的自己人都得把他们生吞活剥了! 这就是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答应,那势必要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不答应,那更是不知道如何解决目前的困境。 当初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如何盛气凌人,根本不将卫辉府放在眼里,如今踢到铁板后,就如何地痛到怀疑人生。 齐会长现在是彻底萎顿了,原本就是容长脸,现在一张老脸更是拉的跟个黄瓜一般长,惴惴不安地站在下首,刚一抬头就撞进了严知府如深渊般寒凉的双眸中,深深打了个寒颤。 还没等严知府开口,齐会长连忙上前一步,勉强稳住自己道:“严大人,如今僵持不下,不若让草民带人一起去卫辉府说和一番,草民估计对方也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既然此事是因为生意而起,说来说去不过一个“利”字,那就可以商谈,毕竟做生意的话,还是以和为贵。如今卫辉府虽然看着气势汹汹,但是真和我们闹掰了,那这日子也不好过,最多不过是面上风光罢了。只是草民听其言,观其行,对方应该也不是那等只要面子,不要里子之人。” 其他人都不敢再坑声,虽然现在很多人暗地里已经对齐会长怨怪不已了,觉得都是他一时失智,搞出来的事情,全然忘了自己当时也是上蹿下跳地起劲,但是现在齐会长能站出来,主动去承受严大人的怒火,也算是条汉子。 严浩思冷笑了两声,目光阴测测地上下打量了齐会长一番,在这种带着威压的目光下,齐会长心跳如擂,勉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要发抖,维持着一丝最后的体面。 “若是此事办不好,你这个会长可以不用做了!”严浩思说完之后,一甩袖看都不看底下的人,直接离开,半分客气都无! 一直到严大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齐会长才直起一直弯着的腰,但是可能身体维持一个姿势太久了,神经也太过紧绷的缘故,齐会长往后踉跄了一步,被旁边人扶住才没有摔倒。 齐会长一时之间仿佛老了好几岁一般,抖了抖嘴唇,找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诸位若是有意助老夫一臂之力的,明日辰时,还望码头相会,同老夫一起走一遭。” 齐会长一个个看过去,但是好多人触及到齐会长的眼神都躲避了开去,只有寥寥几人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齐会长被小厮扶上马车后就倒在了车厢里,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一双浑浊的双眸落在车厢内的汝窑青瓷茶盏上,口中喃喃道:“此一行,祸福难料啊!没想到到了我这把年纪,命中还有此一劫!” 第二日,由齐会长带队,松江府的五名商人踏上了去卫辉府的船只,几人都是松江府赫赫有名的大商人,出行自然不差船只,这艘船只是齐会长自家的客船,船舱内装修豪华,船舱空间也大,一般齐家人去外地谈事之时,都会在这艘船上宴请客人,里面手艺极好的厨子,点心师傅,模样秀丽的婢女,各色瓜果蔬菜,当季不当季的,应有尽有,但是这些都是给卫辉府的人准备的,他们自己并没有任何心思享乐。 一路行船,紧赶慢赶,半分不敢停留,等到卫辉府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船只缓缓靠上卫辉府码头。 冬日寒风瑟瑟,这阳光虽然耀目,照的整个卫河波光粼粼,但是落在人身上却依旧冰凉凉的,没有一丝热度。 几人一从温暖的船舱内出来,就被卫辉府的寒意冻的一个哆嗦,但是紧接着抬头看去是愕然——因为一名身着七品官服的男子已经带着好几个人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不是说好的,来卫辉府是闯龙潭虎穴吗?为何这些人看着如此亲切和善?? 齐会长等人面面相觑,一下子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第 69 章 曹推官本身长相就很有亲和力, 肤色白皙,圆眼圆脸,一笑起来, 整个人看着很和善,哪怕穿着一身官服, 也让人不会感到惧怕。 齐会长等人被曹推官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一行五人初到卫辉码头, 其中有两人之前是来过卫辉办事的,但是那时候卫辉新码头还在建中, 虽然已经初具规模,但是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也看不出什么, 还有三人包括齐会长,都是第一次到卫辉, 目之所及, 让他们震撼不已。 一直觉得自家的松江府已经是富饶之极, 百姓安居乐业、吃饱穿暖,在大明各个府中比起来, 都是佼佼者的存在, 从未将卫辉府的人放在眼里, 就是这次要来求和, 那他们也是认为是卫辉府人的利用“卫辉时报”的舆论这种下作手段逼迫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原来卫辉府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他们本身就是纺织行业的商人, 大半辈子都在和布料打交道, 跟着曹推官身后打量着附近来来往往的人,达官贵人、富商豪绅这种暂且不说,就是普通的卫辉百姓身上穿的都是板板正正的冬衣, 里面塞得棉花鼓鼓囊囊的,纵使臃肿,但是也看的出来那是去年的新棉花。 这些人走南闯北许多地方,也接触过各个地方的百姓,很多穷困之地,一家人甚至就一件冬衣,到了猫冬时节,只有要出门的人才会穿上冬衣,其他人则窝在炕上或是床上,盖着棉被取暖,烧不起炭火,那就只得硬扛着过冬。 一件冬衣可以毫不客气地说,这是一个普通农民家庭的重要资产,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拿到当铺里换钱的东西,穷苦人家一件冬衣一穿好多年,外面的布料破了就缝补,缝补了又破,补丁打补丁,里面的棉花到最后都从白棉变成了灰棉,再怎么晒也蓬松不起来了,就结块僵在一起,那样的冬衣不会再暖和,但是聊胜于无。 除了那些在码头搬卸的工人穿的外衣打了一些补丁也比较脏污之外,其他行走在路上的卫辉百姓,脸色红润、衣着上很少有补丁,齐会长他们眼尖,他们发现好几个人身上穿的布料,还就是他们松江府生产的布匹。 像这种品质的松江布,一匹布零售到这边百姓的手里,至少一两银子一匹,一匹布可以做两件成年人的衣服,那就是五钱银子,再加上里面需要填充的棉花,不算上自家的针线手工费用,光是材料成本也得有个七八钱的银子,但是这里却是人人穿得起,有些人的衣服甚至都是簇新的。 说实话,就是他们松江府本地的百姓,有些人都不一定舍得过年的时候做一件新棉袄穿。日日采摘棉花、日日纺线织布,到头来自己去舍不得做新衣服,其实仔细想想,也是一种悲哀。 齐会长齐兴运如今搞不清楚卫辉府的人到底想干什么,所以也只能带头和那位曹推官寒暄,两人都不进入正题,曹推官是有意为之,齐兴运是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 曹推官不管齐兴运心里到底怎么想,他先是带着他们五人在“万松客栈”开了五间“天字号”的房间,又带着他们逛了一圈这个卫辉府最大的客栈,看完之后,就连最看不惯卫辉府作派的隆正祥都有些哑口无言了——这么大的客栈,真的是难为这东家安排地如此井井有条,每天接待如此多的客人,但是忙中不乱,生意如此好,想不羡慕都难。 这一通逛完,也要中午了,曹推官又带着他们去了美食街的一家老字号酒家,开了一个包间,点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宴请他们几人,又把自己带过来的人一一给他们介绍了一番。 当齐兴运等人听到这里面好几个人也是做纺织的时候,顿时脸色有些难看,原本还有兴味尝一尝卫辉府的特色菜肴,现在只觉得拿在手里的筷子都有些僵硬了,哪里还有什么胃口吃东西。 这是还没等他们开口公布松江府的纺织技法,已经急不可耐地将竞争同行都带来了,是笃定他们一定会松口吗?是太过于自信,还是太轻视他们?! 吴富贵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喊过来陪酒,但是当他一听到对方是松江府纺织业的大佬,那是真的心生敬仰。 吴富贵在纺织行业只能算是初出茅庐,现在看着生意是红火,但是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捋清楚搞明白呢!织布这行看着简单,但是门道颇多,绝对不可能一蹴而就,如今有高人在前,怎么能不敬一杯酒,多讨教几句。 吴富贵将姿态放的颇低,起身给他们一行人倒酒,同时端起自己的酒杯站起身道:“我吴某欢迎诸位到卫辉府,咱们虽然是同行,但是我入行晚,年纪又比齐会长小一轮,就以晚辈之礼待之,今日有缘相见,吴某心中激动万分,这杯酒我先干为尽!” 说完之后,吴富贵一饮而尽杯中酒,然后将杯盏翻转,给众人示意自己已经全部喝完。 原本都板着面孔的齐兴运等人被吴富贵这样一说,倒是有点没法继续拉着脸了,生意人敏锐,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通常还是能够分辨的,若是这点都做不到,在商场上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偏偏这个吴富贵说话极为诚恳、表现地也有礼有节,要么是他段位太高,要么就是这话是发自内心的,不管哪种情况,都让人没法拒绝这杯酒,除非是不想谈了,但是他们千里迢迢跑过来,又是为了什么?可不是让他们跑到别人的地盘上拿乔来了。 齐会长站起身来有些抵触地和吴富贵碰了碰杯,其他人见齐会长都动身了,哪里还能坐着,吴富贵这人说的好听点有些不拘小节,说的难听点就是不太会看人脸色,见众人都很给面子地起身了,顿时兴头就上来了,喝完一杯又倒一杯,还要打圈给众人都满上,觉得松江府来的几位大商人是客人上门比较拘谨,还插科打诨连说了几个自己在做纺织生意时候闹的笑话,硬是把气氛给炒热了。 这几杯酒一下肚,又有曹推官在一旁推波助澜、又有吴富贵不时地恭维话一匡接一筐地倒出来,让齐会长等人不免也有些轻飘飘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推杯换盏、称兄道弟起来,等到喝完这顿酒出来被凉风一吹,齐兴运才觉得脑子清明了一点,顿时有些后悔——刚刚怎么没有把持住态度,咋就那么好说话了呢! 这双方谈判,总是一步步互相试探底线,等到谈完了谈妥了,大家各取所需之后,那才是互相把酒言欢的时候,结果到了这里倒好,啥正事都没谈,私人感情却先唠上了,这算什么事? 只是接下来,曹推官又不由分说地带着他们在新码头附近走了一个遍,包括新码头各处的仓库、后面的百货街,甚至还转悠到了“袁氏印刷坊”这边。 当齐会长看到那“卫辉时报”居然是用一台台机器快速地印刷出来后,顿时都瞪大了双眼,同时看到那一排排字盘,工人快速地挑拣活字进行排列,甚至于还有一些看不懂的蚯蚓字一样的外文,都有机器在印刷! 这简直就是刷新了齐兴运的三观! 咱们大明什么时候在印刷上能做到这么快速了?什么时候都开始印刷番邦的书籍了?还一下子就印那么多?这些机器速度这么快,这印刷坊一天到底要印多少书册啊?这里面能赚到的银两应该是一个他根本想象不到的数字吧? 曹推官见松江府之人都被震住了,心下得意,面上却不显,状似无意地指向那写字盘,语气轻松道:“这些都是铅活字,比铜活字要便宜一些,如今据这个印刷坊的管事的说,已有二十万个铅活字,耗银十五万两白银铸成。” “多少??”隆正祥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 “二十万个铅活字,耗银十五万两白银,怎么了?”曹推官故作惊诧道,好似不明白为何隆正祥如此大惊小怪。 隆正祥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木着脸道:“没什么。” 十五万两白银,这卫辉府的商人都如此疯狂吗?什么生意要一次性投入这么多,也得亏他们现在接到这么多生意了,否则这一大笔银子要赚到猴年马月去? 但是一想到“卫辉时报”的成功,隆正祥脸上表情又有些讪讪的,要不是这个该死的报纸,他们这些人又何必眼巴巴地跑到这里来求和。 齐会长更是心如明镜似的,难怪要带他们各处参观,原来是耀武扬威来着,光这印刷坊就投入如此巨大,就是让他们看了,他们也没法照搬照抄回去,一个没人会这么豪气一次性做这么多的活字,还有一个是他们那个机器也看着大有玄机,比一般的雕版印刷不知道要先进和快速多少倍。 当时在码头看那些报童卖这个报纸是十文钱一份,一份里面三四张报纸,当时齐兴运还觉得这个价格是不是定的太低了,是亏本生意,可是一看他们的印刷速度,齐兴运就知道了,这生意只要体量够大,里面大有赚头。 一开始松江府的商人们还看的兴致勃勃,但是越看到后面,这心里就越不是滋味,等到出了印刷坊的大门,脑子里还乱哄哄地想着事情,曹推官唤了齐兴运两声,他才反应过来。 “见谅、见谅,刚刚草民见那机器甚是精妙,一时没回过神来,还请曹推官原谅则个。”齐兴运不敢小觑曹推官,恭敬行礼道。 曹推官笑眯眯地摆了摆手,示意无碍:“本官看这个天色也差不多了,今日原本是咱们卫辉府的秦通判秦大人来接待诸位的,只是秦大人贵人事忙,抽不得身,所以才派我前来迎接,现在这个时辰估计秦大人能闲下来了,诸位要不跟随我一起去拜见秦大人?” 来了! 齐兴运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这位秦大人才是真正能说的上话的主事人,今天的重头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原本他们一行人过来就是要来和谈的,如今能见到主事人,还有何不应的,连忙跟在曹推官后面,一起去拜见秦修文。 齐兴运以为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秦大人,要么在府衙等着他们,要么也是一处高档私密的场所,才配的上他的身份,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没想到曹推官带着他们来到卫辉府城里,一个看着门面只能说尚可的“慧心茶馆”里去。 好在里面环境清幽,来往的看穿着都是一些读书人,走进这间茶馆,众人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了一点,跟着曹推官上了二楼雅间,门口已经有伺立的小童推门引入。 “拜见秦大人!”曹推官当先一礼,松江府众人闻言都来不及看那靠窗边的公子到底长什么样子,连忙准备磕头行礼。 “诸位不必多礼,今日本官并无着官服,大家也请自便吧。”上首的声音轻轻冷冷,如仙音渺渺,不似凡尘中人,等到齐会长被曹推官扶起,这才看清楚那位秦大人生的到底是怎样一副清俊雅致的模样,通身的气质确实配得上这嗓音,是难得一见的浊世佳公子。 秦修文今日其实并没有上衙门,一直在家中办公,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才更衣到了“慧心茶馆”等着他们。 松江府的五人诚惶诚恐地坐了半个屁股在凳子上,根本不敢坐瓷实了,虽然想着是和谈,但是与当官的来说哪里有平等可言,这位年轻的秦大人居然直接让他们坐下,也没摆官威架子,还倒等他们,实在算是有心了。 齐兴运甚至心里有些庆幸,这位秦大人看着如此年轻,又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好说话模样,看来这次应该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难办。 秦修文命茶馆的小二上茶,很快茶便沏好了端了上来,秦修文熟练地刮沫、搓茶、摇香后,掀开碗盖轻轻吹了一下,细品之后才赞叹道:“这里沏茶师傅的手艺又有所长进了,大家尝一尝,可喝的惯?” 齐兴运等人草草喝了两口,都不约而同地赞叹:“好茶,确实是好茶!” 江南之地,最不缺的就是好茶叶,此刻就是最好的贡茶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是食之无味,今日已经被溜了一大圈了,却连个正题都没开始讲过,齐兴运心里已经有点急切了。 “秦大人,您看这…….” 齐兴运刚起了一个话头,就被秦修文打断了:“齐会长,你不若低下头看看,这街上的人多不多?” 秦修文订的雅间是二楼靠窗的,此刻窗子半开着,有寒风吹进来,但是因为室内燃着银丝炭,倒也不觉得寒凉,齐兴运的位置离窗口有些远,闻言只能站起身来,走到另一扇窗边探头朝下看,只见“慧心茶馆”楼下,人来人往,不时还有马车轿子经过,虽然说不上摩肩擦踵,但是人流量绝对不算少。 齐兴运现在心里又有点打鼓了,感觉这位秦大人虽然看着好说话,但是有点想一出是一出的,这种人有时候好说话的时候很好说话,难说话的时候是非常难,所以斟酌了一下,只能附和道:“回大人的话,草民看着下面人流如织,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秦修文辉了挥手,示意他坐下,然后看着齐兴运道:“齐会长,其实你不知道,就在一年多前,当本官坐在这间茶室的时候,推开这扇窗往下头看,下面几乎没什么人影,整条街上都看不到几个人。” 齐兴运“呵呵”笑了笑两,恭维道:“大人治理有方,是卫辉百姓之福。”人家都说到这里了,不拍一拍马屁实在是说不过去,齐会长是老油条了,这点道理怎么会不懂。 没想到秦修文摇了摇头,并不赞成齐会长的话:“治理卫辉是我们当官的必须要做的事情,是职责所在,本官想说的是,齐会长是否在卫辉看到了希望?” 齐兴运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这个秦大人也太玄而又玄了吧,什么希望屁望的,到底在说什么? 然后,秦修文接下来的一番话,让齐兴运彻底哑口无言了。 “卫辉本就是中转要塞,往年一年之中途经卫辉府的商旅有四五十万余众,而从去年年初至今年,已经有两百万余众或从卫辉借道,或在卫辉码头仓库存储商品然后再卖往他地,加上“卫辉时报”的影响力,卫辉府的名声将很快就会名扬天下,海内皆知,这样一个遍地金银之府,难道你没有看出希望所在?那本官只能说,齐会长你太缺乏商人的敏锐性了!” 齐会长被秦修文说的张口结舌,他当然不承认自己缺乏什么商人的敏锐性,他来卫辉府一遭,当然看出来此地的商机,但是这和他这次过来谈判的目的有何相关? “本官曾派人去信给诸位,想要诸位和我们共享技术,齐会长是否以为是我们想要占便宜?” 秦修文直白的话语,弄的齐会长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事实是这样,但是他们都没好意思直接说,这秦大人怎么就不按照套路出牌呢,说得如此赤裸裸,难道他们要说:对,没错,我们就是这么想的,你们卫辉府的人不要脸,想要占我们的大便宜! 秦修文冷笑了一声,不怒自威:“若是这样想,你们就大错特错了!卫辉占据得天独厚的条件,南北往来之要塞,如今卫辉府新码头落成,“卫辉时报”影响力日渐强大,本身卫辉就是棉花供应原料之地,纺织坊如今也是遍地开花,你们当时也是为了这个,觉得卫辉攫取了原本属于你们的利益,才要和我们对上,商人重利,这本官理解。只是你们想过没有,比起对抗和竞争,其实我们还有更好的化解干戈的方式,你们贡献出纺织和印染的技术,我们这边出原料、出人力、出宣传,一起在卫辉共同投建一个纺织工坊,卫辉府和松江府各占一半股,综合大家所长,一起将松江布卖往各地!你们可不要忘了,除了咱们大明,还有倭国、高丽、天竺和暹罗,甚至更远一点,那叫大不列颠的、意大利的还有法兰西的,这天下哪个人不需要穿衣,哪国人无须布匹?这么大的市场,齐会长,你确定你们松江府一家吃得下吗?” 齐兴运完全没想到,这个看着不通俗务的秦大人,居然有如此野心,想将天下人的生意都揽在手中,甚至连海外的那些地方都门儿清,见识一点都不比他们经常和番邦做生意的人少。 不得不说,齐兴运心动了。 可是他理智尚存,秦修文的一番话虽然处处在理,可是他要交出去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不得不慎重慎重再慎重,他觉得对方给到的筹谋,还不够。 看身边有几个年纪轻的被那秦大人说的脸色涨红,眼看着就要应承下来,齐兴运咳嗽了一声,然后道:“秦大人,若是将布匹卖往中原腹地,自然是通过卫辉府走更加便捷,可若是卖往您刚刚说的番邦之地,那么其实从松江府运出去不是更加便捷吗?松江府完全也可以将码头修建的和卫辉府一样,至于所谓的报刊,假以时日,也不是不能有一份“松江时报”面世,您说是否?”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不会被秦修文的画饼轻易打动,直言你说的这些东西,松江府都可以模仿、都可以去做,完全不必和你合作。 秦修文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或许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位吴富商的纺织工坊如今的新式织机,已经比你们松江府的快上两成速度了,两成速度可能织娘们辛勤一些,也很快就能赶上,可若是继续改良,快上一倍速度呢?你们是否还有信心和卫辉府的织机比较?再则,齐会长,你觉得你们松江府有人能站出来主持码头改建,有人愿意出资几十万两白银建一个和卫辉府一样的印刷坊吗?卫辉其他优势别的府都可以超越,唯有一点,是别的府都超越不了的,那就是在这里,本官的话,算话!” 秦修文是如此自信张扬,和一开始给到齐兴运的感觉完全不同了,他的声音清冷而淡漠,但是话中的意思,却是一字千钧! 齐会长想到今日看到的印刷坊中那些印刷机器,又想到秦修文说的若是他们新推出的织机织布速度快上一倍,他们又当如何时,顿时觉得背后发凉,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 秦修文不等齐会长的回答,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今日还有其他事情缠身,我就不打搅诸位继续用茶了。不过齐会长,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们可要好好想清楚啊!” 秦修文这是给到他们机会商量了,等到秦修文带着卫辉府的人快要走到雅间门口了,秦修文又转过身道:“对了,齐会长,其实你们也不是我们唯一的选择,本官只给你们一日时间考虑,成与不成,你直接和曹推官言明即可。” 曹推官依旧是笑眯眯地,但是那双笑成一道月牙型的双眸中却是露出了精光,看向齐会长等人的眼神,就如同看到待宰的羔羊一般——既然到了我们卫辉的地盘了,那就别想着全须全尾的回去! 第 70 章 吴富贵觉得, 自从认识了秦大人后,自己就一路再交好运,哪怕这一路再怎么坎坷和崎岖, 可是只要有秦大人在,那自己便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他怎么也没想到, 就陪一陪那些松江府来的纺织富商们,领着他们参观了一圈自家的纺织工坊, 自己就被一个大饼砸中了,松江府的齐会长居然愿意共享出松江布的纺织技艺和印染技术, 准备在卫辉府共同创办一个工坊,而且点名想让吴富贵一起加入。 秦修文找到吴富贵, 告诉他这个工坊可以以他的纺织作坊为根本, 然后继续扩建,到时候松江府将调派织娘和工匠们过来, 让他们纺织作坊的人进行学习技法, 对方会常驻在此地三年, 一直到确保将松江美布的织法教会为止,而吴富贵则是需要让出一半的股, 让松江府的人参与到经营管理中来, 只是最终的话语权还是归其所有。 吴富贵只觉得头脑晕晕, 秦修文问他同不同意的时候, 他下意识地问秦大人,自己是否应该答应, 当时秦大人就笑了:“松江美布享誉天下, 真的要和他们正面对抗,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压过对方,你觉得呢?” 吴富贵当场就答应了下来。 秦大人说的, 必然就是真理,况且他如今在纺织行业也做了两年了,目前能够接的很多订单都是松江府看不上的,或者说自己是以低廉的价格和普通的品质取胜,甚至还因为这点小额的订单被松江府的人记恨上,弄出了退回棉花之事。可若是将敌人化为几用,共同发扬各自的优势,那么他们岂不是真的如大人所说,能将这个布匹卖往天下间各个角落? 吴富贵觉得自己家的祖坟上冒出青烟了,不,和自家的祖坟没关系,还是秦大人的功劳!祖坟年年祭祀,也没给他这泼天的富贵,还是得回去给秦大人的长生牌位多上几株清香。 最近听说一些卫辉商人还做起了绣着秦大人名姓的如意结挂在腰间,出门谈事情必然带着,说是能保佑他们无往不利,到时候自己务必也让家里那口子给他绣一个,得用金丝银线绣! 吴富贵自然是春风得意、志得意满,可是松江府等人却是忧心忡忡,来的时候前途不明,回去的时候虽然靴子落地,可是后面要烦的事情不比来之前要少。 隆正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齐会长,如今眼前的危机咱们是解决了,可是签订了下了这一纸契约后,到时候严知府那边,咱们该如何交代啊!” 一开始大家都想的是以后和卫辉府合作之后,能创造出多少的利益,确实如那秦大人之言,他们的生意能节节攀升,可是等签完契约后,有人才反应过来,他们和卫辉府合作了,到时候那么大的工坊也是建在卫辉府,以后各种税入尽归卫辉府所有,那松江府那边的官老爷他们该如何交代? 严知府不就是因为怕夏税影响了自己的官身,这才逼着他们必须到卫辉来解决事情的么! 能跟着齐会长一起来卫辉府的,自然都是和齐兴运交情不错,且愿意担一些事情的人,另外一个庄富商也跟着叹了一声:“是啊,恐怕严知府那边,咱们无法交代啊!” 齐兴运摇了摇头,脸色同样不轻松:“你们啊,还是年轻,当时签契约的时候光想着好处了,现在才想到要怎么和严知府那些当官的交代了?以后做事,还是要更加谨慎一些才是!” 这几人都是他的后辈,齐兴运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也是在提点地方,而其他人则是都看向了齐兴运:“齐会长,这么说,难道您已经有了后招了?” 齐兴运冷笑了两声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别看那些当官的平时装的如何清高,嫌弃我们一身铜臭,可是真动了他们利益的时候,比谁都跳的厉害!这一次和卫辉府的吴富贵签了契约,往小处说,是我们商人之间的生意事情,那些的当官的管不了,往大处说,这其实是利于两府百姓的生计,等我们学会了卫辉府那一套运作手段,怎么就不能在松江府继续照猫画虎了?什么更快速度的纺织机、具有影响力的报纸,更大更好的码头,只要有银子什么办不出?” 齐兴运盯着面前的几人,非常认真地说下了自己信奉一生的真理:“只要有银子,这世上没有任何办不成的事情!” “你们若是担心严知府会责备,那你们说,如果咱们拿出一成的干股,给到松江府大大小小的官员,你说他们还会不会跳脚?如今卫辉府百废待兴,真要完全学会松江府的技法还要个两年,等到影响松江府税入的时候,那位严大人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你们觉得他还会揪着这点不放吗?况且,只要生意盘子做的够大,谁又能一定说会影响到松江府的税入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在刚一签订完契约的时候,齐兴运就想到了这一层,虽然一成的干股自己也心疼,但是下面的行动少不了上面的支持,齐兴运不相信用银子开道,且暂时也不影响到那位齐大人什么,对方还会死咬着不放。 至于为什么当时签契约的时候,齐兴运这个老狐狸没有要求共同投建的纺织坊设立在松江府,或者是为松江府谋取更多的利益,完全是他发现了那位年轻的秦大人有一句话说的一点都没错:那就是秦大人在卫辉府说的话,算话! 哪怕他不是一府之长,可是通过那几天在卫辉府的走访,可以说卫辉府目前的局面都是秦大人一手促成的,能在他的地盘上做事,肯定要比那些不懂得生意经济、只知道往自己兜里扒拉银子的那些官员要好多了。至少在和秦大人的谈判中,阅人无数的齐会长知道,这位年轻官员在生意上的领悟不比自己少,很多问题都看的很透很深,甚至在契约的一些条款设置上,没有一句废话,字字珠玑,现在可能看不出什么,但是以后等到真的实行起来,就知道这条款的用处了。 可以说,此次能够促使齐兴运下定决心签下契约的原因,一个是卫辉府发生的翻天覆地的改变,另外一个,则是被这位姓秦的年轻官员所折服,让他相信,有生之年,真的能够遇到一个真正懂生意、却不为自己谋私利、有大格局的官员出现。 他甚至有些羡慕卫辉府的商人们,能够在这样一位官员的领导下做生意,一个人排除万难,将卫辉码头修建成如今这副模样,又搞出了“卫辉时报”为他们造势,甚至还谋算上他们松江府的人,就是为了让卫辉府的织布更有竞争力,齐兴运相信,卫辉府的崛起如今已是无人阻挡、也无法阻挡的了! 等到齐兴运等人回到松江府的时候,松江府的商人们发现自己又可以用原本的价格问卫辉府采买棉花了,之前的松江府船只的禁令也没了,甚至在卫辉新码头处设立了一个松江府船只的专用通道!同时新一期的“卫辉时报”还重新报道了松江府纺织商人来卫辉府赔礼道歉之事,并且说明了来龙去脉,是两府之间的一点误会,卫辉府已经接受了松江府的歉意,并且决定化干戈为玉帛,生意照常往来、还会加强合作,深入沟通,以后不至于将误会闹大,两府一家亲。 文人的笔就是他们的武器,起先还将松江府的商人骂得一文不值,过了十几天后却又来了一个大反转,煞有介事地说了松江府是如何误会了卫辉府,平息了民意。 这就是话语权掌握在别人手中,别人愿意颠倒黑白,操纵舆论,那就只能受着,况且“卫辉时报”上面写的绝大部分都是真实情况,就更有说服力了。 松江府的危机霎时间就消散了,等到严浩思知道了齐会长等人准备在卫辉府投造纺织作坊,但是愿意给到他们松江府上下官员一成干股时,严浩思盘算了一下自己还一年半就要调离松江府了,默默笑纳了齐会长给出的好处。 如此一来,齐会长立即拉动手底下的关系,张贴出告示,募集松江府手艺技法高超的织娘,同时喊来了数个印染方面有长才的工匠,许诺他们高额的月例,询问他们是否有意前往卫辉府教授技艺。 华夏人的安土重迁是刻在骨子里的,那些织娘们都是女性,在古代,女性一个人出远门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所以齐会长允许她们和家里人商量好,是否愿意去,愿意去的话,家属也可以安排工作。这也是秦修文为了吸引那些织娘们过来开出的条件,若是一家老小都搬迁入卫辉府,那么那些织娘身上的压力就小了许多了。 正好卫辉府如今哪哪儿都缺人手,根本不缺工作岗位,若能吸纳人手过来,那是一举两得之事。 这事在松江府闹的沸沸扬扬,虽然很多人有质疑,可是开出来的工价实在是太吸引人了,一个月能拿十两银子!很多人再怎么辛勤织布,一个月也赚不到那么多银子啊!有些家贫者甚至盘算了一番,若是辛苦个两年回来,自己一个人省吃俭用一些,不是能攒下两百两银子? 这么一想,许多人就开始来报名了,有拖家带口的中年妇女,也有就父母陪同过来的二八少女,甚至还有一些是早年丧夫的寡妇,只要有手艺的又在松江府过的比较困苦的,都想来试试。 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考核通过的人又马上回去打包行李,一船人一船人地往卫辉府送,卫辉府码头这边每天都安排了人来接引,给她们安排住宿吃食,妥帖周到,让原本心怀忐忑的松江府织女们终于放下了一颗吊着的心。 秦修文负手站在城楼上,看着那一长队的车马由带头的人核验过身份之后放人进城,又远眺卫河上来往如织的船只,忍不住喃喃道:“人才的汇聚必然碰撞出思维的火花,卫辉府,离真正的发迹不远了。” 秦修文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过客,凭借着自己有的历史知识,借助历史、顺应历史,可是他如今身在局中,并不知道,他自己同时也是历史的开创者。 他如今不过是想给卫辉府找到一个支柱型的产业,可以供养卫辉府一方百姓,为他们开创一条新的道路,可是他的指尖在历史这盘棋局上轻轻拨弄了几下,却会使得整个历史的走向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次被后世人称为“织娘北上”的历史事件,就在秦修文的手中缓缓拉开了序幕,而它的历史影响将远远超乎所有人的预计! ~~ “大丫他娘,上工去吗?” 见有人和自己打招呼,冯氏连忙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抬起头腼腆地问了声好:“是啊,张家婶子,你这是往哪里去?” 张家婶子就等着冯氏问自己呢,脸上笑出了一朵花:“俺家大妮被吴家的纺织坊相中哩!说她手脚勤快,可以去给那些南边来的织女做学徒工,一个月八角银子,还包两顿饭食呢!” 冯氏连忙恭贺道:“那真是大喜了,张家婶子!等大妮要是学成出来了,可是能和那些织娘一样领高薪俸呢!” 冯氏原本也想去纺织坊做活,但是打听了一圈,那边要的都是有经验技法的娘子,做学徒工也行,但是得是年轻上手快且手上老茧不多的,冯氏年纪不算小,又常年料理农活伺候庄稼,一双手早就粗糙的不像样子了,思来想去自己在纺织坊没有太大出息。 还好冯氏后来又去了许家的那个印染坊去碰碰运气,冯氏对色彩极为敏感,脑子也还不错,做事仔细,如今已经正式在那边上工了,南方来了几个印染大师傅,有一个大师傅挑中她了,如今正跟在后面忙前忙后地学习,一天到晚也是非常多的事情。 见张家婶子还有要唠下去的架势,冯氏连忙打断了对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张家婶子,我这一会儿就要上工了,您家大妮子被选上这样的大事,我今晚一定过来恭贺恭贺,不过现在时辰不早了…….” 张家婶子一听马上就明白了过来,连忙挥手让她先走:“去吧去吧,今晚我家里摆了酒席,你喊上你家那口子还有大丫,过来热闹热闹!可千万别拎东西过来啊!” 冯氏虽然性格依旧内向,但是如今在外头做事多了,也会了些人情世故,自然不会向以往那般木纳,一边往前走一边脑子里想着等晚上下了工去集市上割一刀肉拎过去才行。 为了干活方便,冯氏如今也学外头一起做工的小娘子们,将袄裙裁短,露出了里面的裤腿,这样来回走动做事的时候更加利索,也不容易弄脏衣服,而原本的宽袖现在在卫辉府的一众百姓身上也渐渐消失不见,慢慢成了窄袖。 天刚蒙蒙亮,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万物复苏的时节碧绿色的青草悄悄冒出了一点头,但是一路上行去,大家都行色匆匆、脸色不见愁绪,个个精神饱满,奔赴往自己即将要去的工坊。 这里的“秦家坊”都是流民逃过来的,原本以为没了地,自己以后要如何苦呢,没想到秦大人又给了他们一条更好的路,如今家家户户都有人上工,家家户户都有结余,时不时地就有人家买肉烧荤食吃,这么长时间养下来,哪里还有以前那种面黄肌瘦的样子? 卫辉府的变化日新月异,几乎每一天在外人眼里都是一个新的卫辉,如果半个月不曾来过卫辉的人,都会惊诧于她的改变,而最震惊的并不是经常往返于卫辉的商旅,而是等到卫辉府的夏税归缴到国库时候的户部官员! 经过又一个半年的积累,卫辉府亮眼的政绩再也掩盖不住了,此时户部已经换了主事人,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宋纁正是想做出一番功绩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份卫辉府报上来的夏税账册,看了几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头又翻了一遍,自己亲自拿算盘从早到晚打了一遍,这才确认这个数字不是假的! “这卫辉府,到底发生了何变故,竟然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宋尚书不死心,还拿出来以前卫辉府的夏税做比较,却发现卫辉府今年的夏税比之去年涨了十倍有余! 第 71 章 宋纁不是之前的杨尚书, 杨尚书和首辅申时行走的颇近,又几次因为克扣皇帝要的银两数目,而惹得万历对其十分不满, 年初被人弹劾之下,杨尚书一气之下直接闭门不出, 上书乞骸骨,没想到万历皇帝直接批了下来, 于是乎和申时行不对付的宋纁就被摆到了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上。 宋纁自然知道为什么万历皇帝愈发见申时行不满,那是因为自从去岁万历皇帝的次子朱常洛诞生以来, 朝廷中时不时有人上书,想让万历立长子朱常洵为太子, 引得万历十分憎恶。 万历爱重郑贵妃, 郑贵妃又不负所望,诞下一个男婴, 这对万历来讲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但是坏就坏在, 前面还有一个长子朱常洛, 而这个长子朱常洛,一直是万历皇帝的一块心病, 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污点! 万历九年, 也就是万历皇帝十九岁的时候, 那时候他属实血气方刚, 又一直被其老师张居正和生母李太后管束着,其实是一直压抑着他的叛逆的。但是一个人乖顺久了, 就会做出一些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在一次万历给自己母后请安的时候,李太后让他陪自己一起用了晚膳再走。 在晚膳期间,万历多喝了两杯酒, 当然,这酒并没有让万历喝醉,但是为他接下来的行为壮了胆。 等到李太后走后,万历直接在其母亲的慈宁宫中临幸了一名宫女王氏,完事之后,酒气一散,脑子也清醒过来,见那王氏柔弱地只知道低声哭泣,顿时有些厌恶地警告她,不许说出去,否则定叫她人头落地! 这或许是年轻的万历皇帝对于他母亲的一次暗地里的反抗,因为在古代,不管是宫中还是宫外,临幸母亲身边的丫鬟,都是大不敬之事。大明朝信奉儒家思想,以仁孝治国,万历从小接受最顶级的教育,这点是非纲常如何能不明白。可是他偏偏明白,但是也偏偏那么做了。 万历觉得那王氏柔弱可欺,定然不会将事情闹出去,除了一开始有点懊悔,几日之后便也抛诸脑后了。 可是万历偏偏忘了,有些女子是易孕体质,就那一晚的春风一度,竟然就让那王氏珠胎暗结,这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又在李太后身边服侍,那是怎么都瞒不过去的。 李太后逼问之下,王氏为了保住性命也只能实话实说,希望能看在肚子里怀着的是皇子皇孙的面上,不至于直接将她杖毙,毕竟祸乱宫闱,那可是可以抄家灭族之罪,王氏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 李太后只得叫人唤万历过来进行对峙,一开始万历还不肯承认,最后李太后无奈,只能叫人将《内起居注》拿来,翻到王氏说的那一日,果然见史官写下了当晚万历的行止,扔给万历自己去看。 见证据确凿,万历无奈之下,只好捏着鼻子认下,还封了王氏为恭妃,次年八月恭妃诞下长子朱常洛,只是这母子两个一直不得万历喜爱,后来又有郑氏的出现,她生性活泼、容貌娇艳,很得万历皇帝的心,有了新欢就忘旧爱本就是常事,况且王氏母子都算不得旧爱,只能说是万历年轻不懂事时候闯下的祸,想把他们遮掩还来不及,哪里还有什么爱?如今更加是扫到角落,眼不见为净。 去年正月初五,郑氏再次诞下一麟儿,让万历喜不自胜!其实在万历十二年末,郑氏还生过一个小皇子,但是不幸的是,当日就夭折了,为此郑氏和万历悲痛万分,并且郑氏怨怪万历,是他在孕期内还与她行过房事才导致了小皇子的早夭。 当时万历为了安抚住痛失子嗣的郑氏,答应她如果再有儿子诞生,那么就立他们的儿子为太子! 万历十四年,郑氏真的再次生下儿子了,万历也准备履行自己的诺言,可是群臣眼睛也不瞎,眼看着万历如此疼宠郑氏母子,就觉着情况不对,等到朱常洵一满月,申时行就上书给万历,希望他尽快册立皇长子朱常洛太子,稳固天下人心。 这可和万历自己心里打的小算盘不一样,也和他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许下的誓言不一样!可是一面是自己最爱的女人,另一面是还要倚靠、帮助他处理天下事物的朝臣,他一个都得罪不起,只能用拖字诀先安抚住双方,让万历以“元子婴弱”为借口,等过个几年再说册立之事也不迟。 可是这样一来,那些老奸巨猾的朝臣们,哪里还猜不出万历的心思,更加咄咄逼人,直言可以先册立太子,太子出阁讲学可以再晚个两三年也行,说来说去,就是先要一个名分,一切其他事情都可以徐徐图之。 其实这个时候万历完全可以顺从朝臣的意见,先给一个名分又如何?毕竟他自己还正当壮年,长子朱常洛也就五岁,什么都还看不出来,而郑氏刚生下来的朱常洵,更是才刚满月,能不能健康长大都是一个未知数。甚至就在那个时候,他自己内心都没有彻底下定决心,到底要立谁,以后他们老朱家的江山到底谁来坐皇位还不一定呢。 可是这样一来,他岂不是辜负了郑氏的期望,郑氏可不会听他什么顾全大局的话,她只揪着以前的诺言,让万历记住自己是皇帝,说过话的不能当作放过的屁一般不算数! 万历只能含糊其辞,说自己再考虑考虑,但是同时他又发了一道旨意,要加封郑氏为皇贵妃,以奖励她的生育功劳。说白了,他想换个方式安抚住在后宫和他闹的凶的郑氏,把册立太子的事情再往后拖一拖。 可谁知这下捅了马蜂窝了,许多朝臣纷纷上奏,本来要立长子朱常洛你万历都不情不愿地在打马虎眼了,现在还要加封郑氏为皇贵妃,地位远在王氏之上,直指中宫之位,到时候更进一步那就是皇后了,这不就是摆明了你就是想要立次子为太子么!你万历是把我们当傻子玩么?! 上折子,必须上折子!大臣们气不顺了,言辞就更加激烈,等万历看到那些反对他的折子,气的更是差点把御案都要拍断了,拿着朱笔的手都颤抖了,字都写不下去,显然也是气大了! 这下子,原本还摇摆不定的万历皇帝,彻底倒向了郑氏母子,就和朝臣们杠上了。 这件事从二月初三开始吵,一直吵到了三月初二,最后万历还是一意孤行,以这是我的后宫我的家事为由,先册封了郑氏为皇贵妃,而大臣们还想再和万历争论,万历却开始消极怠工了,人家不上朝、不接见大臣,只让太监们做传声筒,总之谁要想见他,都统统不见,只和郑贵妃在后宫之中如同平常夫妻一般相处,一起养育次子。 这一下,所有人都傻眼了,可是皇帝消极怠工,不早朝,但是这天下还是要治理的,这江山乱不得,所以朝臣们只能咬牙切齿地继续干活,同时时不时地上折子逼迫万历皇帝立储,搞得万历更加兴致缺缺,躲藏在深宫之中,就是不动如山。 说万历完全不问朝事吧,也不尽然,这不杨尚书一乞骸骨,万历直接就批准了,还马上调任了和申时行不对付的宋纁为户部尚书,以此来恶心申时行。 这在以前的皇帝手中根本就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一招君臣之间都是玩熟了的,高官们你要退休离职,皇帝总是第一次肯定不允许,就是再想让你滚蛋,也总该来个三请三让吧?结果万历这家伙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你想退休是吧?行,那我批准你! 可怜的杨尚书,其实他觉得自己老当益壮,还能干个十年呢!他这不是因为万历问他要给潞王五十万两白银的安家费,自己不同意,闹僵了给自己找回点面子吗?谁知道皇帝直接就让他滚蛋了? 至此之后,官场风气都被整顿了一下,再也没人敢动不动装病拿乔请辞了,如果不是真心想退休那就还是忍一忍吧,毕竟当今这个狗脾气,是真的可以马上让你走的。 不过宋纁捡了这么一个大漏也不觉得如何高兴,盖因如今的户部也是个烂摊子,万历花钱丝毫不知道节俭,光上次册封皇贵妃的排场,又挪用太仓银十五万两,现在潞王安家费的事情也落在了他头上,他还没个说法呢。 这两年各地都在闹灾,这边赈灾那边免除赋税的,地方上交过来的赋税越来越少,除了几个原本就是富庶之地尚且还算风调雨顺外,这大明哪里都要银子、哪里都得缝缝补补:兵部要置换刀甲问他要钱,说不能亏待了在外戍边的将士们;工部要修缮一些破损的宫室问他要钱,说不能坠了皇室的名声;奉养宗室还是一笔非常庞大的日常开销,如今上报上来的宗室人口已经到了十五万人,这些人都有虚职在身,都要靠朝廷奉养,又整天的无所事事,这不是见天地生孩子养孩子么?一想到明年这个数字又要增加几千人甚至上万人,再加上万历出手如此“阔绰”,宋纁自己都想撂挑子不干了! 现在看到了卫辉府的财政收入,他怎能不欣喜万分,尤其是宋纁本身就是河南归德府之人,距离卫辉府也不过是几百里的路,他早年间游学也曾途径过卫辉府,只是那时候的卫辉府并不繁盛,就是他翻看了之前卫辉府的税入账册,也如同他印象中的一般,有时候还需要朝廷接济,如何是如今的这般场面? 不过宋纁看了去年的秋收税况,其实卫辉府的情况已经是有迹可循了,只是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杨尚书没有在朝堂上提出此事,那时候正是万历和朝臣们吵得最凶的时候,册立太子是头等大事,不管想不想管这件事的朝臣都被裹挟着卷入了这场争斗中,自然也无心关注其他事情。后来万历皇帝干脆一头扎进深宫不出来了,这点税入上的微末小事,就更加入不得万历的眼了。 宋纁自己琢磨了一番,想到之前有一位葛郎中在卫辉府赈灾后就折戟了,连带着常侍郎都被贬谪出了中枢,杨尚书之前一向以申首辅马首是瞻,接连在户部损失了两人,自然是皇帝和申首辅斗法的结果,而卫辉府本就是事情起因之地,杨尚书能对这个地方的官员有好脸色才怪呢! 都是政治斗争的结果,宋纁在官场沉浮了大半辈子,如今已经是耳顺的年纪了,哪里看不出这点鬼蜮伎俩?若是当时杨尚书上折子说了此事,卫辉府有如此之功绩,自然是要奖赏提拔当地的官员的,这不是给自己的敌方增添筹码么?杨尚书死死捂住此事,倒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可是宋纁为人一向刚正不阿,当年张居正当道的时候,他因为不赞成张居正的霸道行事,直接回归乡里,如今被起复了,他也没准备抱申时行的臭脚,事情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卫辉府的长官周邦彦是一定要嘉奖的,若是能将此人调入中枢,岂不是不仅仅能造福一方百姓,更能造福全天下的百姓? 此人有如此经营之才,最好是调入户部,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才好!他早就看那个焦侍郎不顺眼许久了,要是能将他调走,那才是如虎添翼之事。 宋纁确认一切细节,一直等到卫辉府的夏税全部收缴入库,没有半丝错漏后,他就开始上折子给万历,言明种种,并且请求万历皇帝嘉奖做出如此惊人政绩的卫辉府官员。 只是这折子最先到的还是内阁的手中,申时行作为内阁首辅,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可以拿到第一手的资料,一看到这份由户部尚书宋纁递上来的折子,申时行的眉头就皱在了一起。 “哼,这周邦彦之前就折了我户部中的一员大将,如今还想进入户部,将焦侍郎踢出去?这宋纁是一点情面也不给啊!” 原本的户部也是申时行的一言堂,上到户部尚书,下到户部两个左右手侍郎,都是他的人,而如今杨尚书告老还乡,常侍郎早就被贬谪出了京城换上了皇帝的人,现在唯一一个焦侍郎,也要被他们弄出去?这是申时行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底下的谋士谏言道:“可是卫辉府如今做出了这般政绩,咱们之前已经压住了一次,这次可无论如何都压不住了。实在不行,就把那周邦彦调入刑部做右侍郎,正好原来的万侍郎差不多到年纪了,这也是升迁了,首辅大人您看如何?” 这是玩惯了的手段,刑部虽然也是六部之一,但是实权比较小,经常会受到干扰,且与都察院、大理寺并称为“三法司”,显然权利至少也被分成了三份。而更加妙的是,周邦彦之父本身就是大理寺寺卿,周家再多一个刑部侍郎,都是差不多的职权部门,其实并不能给周家带来多少裨益。 申时行听罢,点了点头,这想法和他的不谋而合,只是这样一来,就怕姓宋的那老匹夫要闹。 “这样一来,到底薄待了些。” 申时行话音刚落,另外一谋士也不甘示弱,上前了一步道:“其实倒也不难,周邦彦去了刑部,听说他手底下还有一个通判做事有长才,不若调任到户部做一个郎中,不也是让宋尚书得一长才吗?” 那林同知是周邦彦的人,申时行的人不想再让周家势力更甚,自然不会去提拔林同知,林同知下面就是秦修文了,只是秦修文此人到底如何,作为大明首辅,手底下如此多大大小小的官员,实在没什么印象,那就说明此人并不重要,赏个五品郎中的官职,在申时行眼中,实在是再小不过的官位了,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哦,现在也无须上朝了,皇帝都不早朝。 在世人一贯的目光中,卫辉府是周邦彦的地盘,周邦彦本身就是一个爱权爱揽事的,况且背后又有着周家支撑,绝不可能大权旁落,所以卫辉府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主要功劳自然是在周邦彦身上。 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地将更多的目光给到了周邦彦,却忽略了谁到底是真正的无冕之王。 当然,这个年代,山高水长,消息传递的慢,秦修文的动作又快,短短两年时间已经在卫辉府创下了这般基业,那也是谁也想不到的。 毕竟当时原身中进士的名次也不够一鸣惊人,又没有身家背景,此刻的秦修文在京城一众大佬中,还是查无此人的存在。 不过很快,他就会给所有人都上一课。 等到申时行将奏折批复好,写上自己的建议,然后再派人送到万历身边的时候,万历正在逗自己新养的一只雀儿。 听到是今日送来的新奏折,万历倒也没有太多抵触的情绪,这半年多来自己没有再去上朝,不用对着那几张老脸斗智斗勇,万历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修养回来一点,没有以前那么容易着急上火了。 今日是方公公念折子,万历一边逗鸟一边回复准许还是不准许,他也知道最多只能到这个地步了,如果连这个工作都不做,那朱家的江山皇位是真的要换人坐了。 等到方公公抽到了那份宋尚书的奏则,同时念了内阁票拟的主张后,万历闭目想了想,道:“准吧。”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升两个官而已,而且这次周邦言确实做的不错,把他调入中枢也好,身边更多几个自己人,省的申首辅一家独大了。 至于是在哪个部任职,万历也知道从四品到三品,尤其是从地方官到中枢,这已经算是高升了,同时还送了对方一个户部郎中的职位,已经算是可以了。其实非是选择性的问题,万历也不想和申时行对上,毕竟此人确是有能力,还要仰赖他治理朝堂。 方公公笑呵呵地应了一声,正准备用朱笔批复,想了想又道:“不过这卫辉府如今局势大好,就这样把周大人调任到中枢,会不会后面影响后面的税入?要不要再让周大人继续在卫辉府稳一稳?” 万历听闻此言,眉毛一扬,转过身来看向方公公,虽然此刻万历并没有穿朝服,可是一身的威势还是让方公公心里跳了一跳,当即跪了下来:“陛下,可是奴才说错话了?奴才,奴才自打嘴巴!” 万历冷笑着看着方公公的动作,也不喊停,直到见他打够了数,才懒洋洋道:“好了,起吧。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你和周家之事,朕不插手,可是你也别以为可以糊弄了朕!滚吧!” 万历踹了方公公一脚,方公公还得谢恩滚出去,然后唤其他人来伺候。 等走了出去后,方公公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暗自责怪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伴君如伴虎,怎么能就因为平时皇上好说话,自己就没了分寸了,以为自己这样下绊子,皇上能听一听呢。 其实方公公不知道,就是因为卫辉府的财政状况如今太好了,好到万历都有些心疼要把这块地方分给自己的弟弟潞王了,可是这话又不可对人言,所以此时能把有这才干的周邦言捞回中枢才是正经。否则,若是周邦言在别处做官,其实方公公刚才那话,也不算有大错。 至于奏折上说的秦通判,只不过是顺带的事情,万历甚至已经忘了这个人是谁了。 第 72 章 当朝廷的调令再次传入卫辉府的时候,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秦修文会在任满三年后调离卫辉府,但是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早,根据朝廷的公文, 秦修文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交接,等到今年年底前到京城户部衙门入职。 这样一来, 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在卫辉府做了两年多的通判,连三年都没做满, 居然又要高升了? 而且又是连级跳,从正六品变成了正五品, 还是个京官,这可是大大的升迁啊! 一般来说, 地方官平级调动入京城, 也算是升官了,毕竟这可是天子脚下, 人常说“京官大三级”可绝不是空穴来风的。 并且好些人心里还想着, 原来这位秦大人不仅仅能够带着下属升官, 还能带着自己的上峰升官!这不,周大人不也高升了三品刑部侍郎吗? 远在京城的那帮大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就在卫辉府做官的人能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吗?至此, 秦修文彻底成了卫辉府官场上的一个传奇, 不管真不真心与他交好, 那都必须得客客气气的,毕竟这是一个可以带着下属飞带着上峰飞的猛人啊! 因为刑部右侍郎不日就要告老还乡, 周邦彦需要继任的时间比较赶, 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就要上京,还没等继任者就位,就匆匆收拾包袱走了。不过周邦彦走与不走, 大家其实心里没有太多触动,和普通上峰离开一样,离别酒、送别宴那是一场不少,最后走的时候还要来一场十里相送,以表挽留之意。 周邦彦自己也当然是志得意满,虽然去的地方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好,可是架不住是实打实的三品官职啊!有些人可能当一辈子官都没法从四品坐到三品,三品官员,那可就是迈入高官之列了,他又有着卫辉府的功劳在身,到了朝廷里自然会受到皇帝重用,前途那是一片大好! 周邦彦走的爽快,留下的事情可都交给了秦修文和林同知,这两人是做惯了卫辉府大大小小的事情的,竟是周邦彦在与不在,也没什么两样。 甚至于,没有了周邦彦,卫辉府上下官员更是不用顾忌其他人了,堂而皇之地设宴要款待秦修文,就连林同知,都几次表达了惺惺相惜之意。 秦修文自然是来者不拒,几乎每隔三天就会赴宴一次,将卫辉府大大小小的官员都长谈了一遍,甚至他还主动设宴,邀请了“卫辉时报”的那一群读书人,还有一些重要的商贾豪绅之流,秦修文要确定这里处处都打上了他的烙印,就是在他走后,也能继续指挥地动卫辉府的一切,让这片土地依旧按照他的意志运转。 其实更加好的方式,当然是派遣一个秦修文信赖的过,和他同一思想抱负的官员接任卫辉府知府这一职位,可是他自己现在也才刚刚够上五品官职,在朝中又毫无靠山根基,根本做不到这一点。所以他只能以下层包围上层,若是新来的知府能够知情识趣,不乱动乱弄,那么你好我好大家好;若是个头脑糊涂的,秦修文也能确保自己留下来的这些人能帮他制衡于他,不让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 秦修文在忙着做自己的收尾工作,而确定自己要跟着秦修文再次进京的季方和却是闷闷不乐了好几天,因为他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崔丽娘这次不会跟随大人入京。 京城在季方和脑海中并没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但是他作为秦修文的私人幕僚和师爷,自然是秦修文上哪里他就去哪里。况且,从私心来讲,他也想回到京城,跟着秦修文一展胸中抱负,好好地扬眉吐气一回! 好男儿志在四方,再加上他和秦修文的情谊,并且秦修文也和他说过等到了京城要给他安排的事情,他实在说不出口自己想要留下来的想法。 季方和思来想去,还是跑到了秦修文的府邸,在后院堵住了正要去安排事物的崔丽娘。 崔丽娘一看到季方和,未语先笑,只是这种笑是一种公式化、职业化的笑,不带任何个人感情色彩,同时她对底下的两个小丫鬟道:“你们两个先去吧。” 崔丽娘对着身后两个举着托盘的小丫鬟摆了摆手,两个小丫鬟连头都不抬,直接应了一声“是”,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行止有礼,一看就是规矩极大、调教地极好的。 “季先生,有礼了。您若是找大人,大人今日得晚些才回来,您可以到书房或者小厅去等。” 说完之后,崔丽娘就想离开,没想到却被着急之下的季方和一把拉住了胳膊:“丽娘,你就真的如此绝情吗?我,我这两年来,就没有一丝一毫打动你的地方?” 崔丽娘轻轻用手指抚掉了季方和抓着她的胳膊,季方和一惊之下,知道自己失礼了,连忙放手,又怕自己弄疼了她,连忙道:“没,没弄疼吧?” 崔丽娘如今早已不是初见时候的那种柔弱无依的形象,也并不追求衣着打扮来彰显自己的美貌,今日她一身素色纱衫,头上就一根“一点油”金簪固定墨发,袖口束紧成了窄袖,方便她写字做事,整个人显得十分利索,但是又难掩其风姿,尤其是那一双眼眸,顾盼神飞,坚定又果敢,让人知道这女子,轻易不能招惹。 可是季方和不仅仅招惹了,等他明白过来自己的心意后,几次三番示好被拒,只能不远不近地看着她,她有任何需要帮助的时候,季方和总是第一个伸出援手:她要练字,季方和搜集各种名家字帖任她挑选;她要在“卫辉时报”编辑处有话语权,季方和想方设法敲打那些书生;她一有任何身体不适,季方和总是第一个紧张兮兮地站出来为她延医请药。 可是,即便如此,崔丽娘却仿佛没有感动分毫,还叫他不要再插手自己的事情,她可以自己做好这些,不需要季方和横插一脚,若是他觉得太闲,可以让秦大人再多分派点事情给他。 当时季方和听的是又气又恼,又被她的拒绝伤透了心,可是后来看着崔丽娘自己一个人虽然艰难迂折,但是也完成好了大人交代给她的事情,并且在一次次历练中,她整个人变得更加的璀璨夺目,季方和便有些明白过了,崔丽娘要的是尊重,而不是所谓的怜惜。 自此之后,季方和一直不远不近地和崔丽娘相处,和她分享自己在官场上的所见所闻,和她讲自己对卫辉府发展的看法,和她说印刷坊的种种事情,果然这些都很让崔丽娘感兴趣,两人渐渐的关系又和缓了下来,成了能说一些知心话的朋友。 若是季方和是现代人,他肯定会感叹一句: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啊! 原本季方和以为自己还有时间赢得佳人芳心,就连上次回乡探望父母家人,季母兴冲冲地要为他相看女子,他也都拒绝了,惹得季母不开心了许久,逼问季方和是不是外面看上哪家的姑娘了,自己去提亲,但是季方和也不肯说,毕竟人家姑娘还没点头呢,自己现在说出来不是毁了崔丽娘的名声么! 可是如今,再过几个月自己就要离开卫辉府了,京城和卫辉府离的那么远,此一别,山高水长,再见遥遥无期,况且卫辉府对崔丽娘虎视眈眈的好男儿也不是没有,这已经是季方和最后一次机会了,再不说,他可能这辈子都会错过崔丽娘,一想到这种可能,他便心如刀绞,难受地不能呼吸。 崔丽娘低低浅笑了一下,然后仰起头看向季方和:“季先生,你有你的雄心壮志,要奔赴京城和大人一起在官场上开疆扩土,而我一介女流之辈,就不配有自己的想法了吗?留在卫辉府,守好大人的基业,不让人轻易动摇了去,这是丽娘的追求!” 崔丽娘一字一顿道,每一个字都说的格外认真,秀丽的脸庞上写着坚毅,只有秋季的风卷起她的鬓发时,泄露了一丝踌躇。 崔丽娘想的很清楚,自己如今能在卫辉府有这般局面,是天时地利人和,换一片土壤,是更加难上万倍,京城中贵女众多,到时候大人定能择一真正的女主人为大人打理后宅,而她管好“卫辉时报”这摊子事情,她要学习的还有很多,若能管出名堂来,坐上大人许诺她的主编之位,那已经算是不错了。 至于季方和,这是一个在男女感情上彻彻底底的蠢蛋,傻乎乎地只会一头往里撞,对她百般好又如何,难道一点都看不出来自己曾经的利用吗?自己这样的人,是不配和这么好的郎君在一起的,还是放他离开之里,远走高飞吧! 但是崔丽娘不知道为何,想到“远走高飞”四个字,自己内心却被刺痛了一下,这感觉不知从何而起,却转瞬即逝,快得她都抓不住。 季方和是知道崔丽娘的志向的,听到这里,自己竟然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他犹是不死心,还是问了一句:“那,那你,你喜欢过吗?哪怕一点点?” 季方和用手指比了比指甲盖那么大,他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哪怕丽娘就说只有一点点,他就不管了,就当他背弃了兄弟一回,他要留在卫辉府不走了! 结果崔丽娘连犹豫都没犹豫,直接摇了摇头,然后又轻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崔丽娘错身离开,空气中仿佛还弥散着她身上惯常擦的香粉味道,清清浅浅、浮浮沉沉,但是不一会儿又消失不见,仿佛那样一种味道的存在,也只是自己的错觉。 季方和心痛到不能自已,但是长久以来学过的礼义廉耻不允许他崩溃,他一个人就如同一根木桩一样在后花园站了许久,久到腿脚麻木了,他才踉踉跄跄走到了小厅里,此时秦修文正好从外面回来,一看季方和一副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稍微脑子一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看来没有抱得美人归啊! 秦修文对这事是真没经验,只能象征性地拍了拍季方和的肩膀道:“明朗,天涯何处无芳草,等到了京城我再帮你找个好的?”季方和去岁弱冠,回乡的时候问季先生要了一个字,为明朗。 季方和的终身大事已经被季母托付到了秦修文身上,屡次写信提到叫秦修文帮忙看看有没有好的姑娘帮忙说和说和。 秦修文之前见季方和还对着崔丽娘不死心,就也没法提,现在知道两人应该是彻底没戏了,这才开了口。 他在现代听过不少情感大师说,治疗情伤最好的办法,就是下一个更好。 现代人对爱情看的开,可是季方和却完全不这么想,他这方面开窍晚,人生第一次真心实意喜欢一个姑娘,从一开始对她的鄙视看轻到后来的怜惜,再到后来的钦佩,投注在崔丽娘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爱也越来越浓烈,所以绝对不是秦修文说的“再找个好的”那么简单。 “不会有好的了!丽娘就是最好的!”季方和按了按自己的眼眶,心里的难过如潮水一般涌来,死命忍住,才维持着“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体面。 秦修文见季方和还是悲痛万分的样子,亲手给他到了一杯茶,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还能如何。这感情之事不是其他,虽然他可以像这个世界里的很多上位者一样,轻飘飘的几句话给人乱点鸳鸯谱,但是这样强扭下来的瓜,谁知道最后会不会成为怨偶?更何况,以他对季方和的了解,对方也不想他做这种事,否则早就求到他面前了。 只是到底,情之一字伤人,旁人无法感同身受,想了半晌,秦修文也是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你最开始的时候对人家脸色好点,说不定现在孩子都能走路了!” 秦修文这个直男说话也是直戳人心,当时刚认识的时候季方和确实对崔丽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还老觉得崔丽娘会勾引秦修文,跟防贼似的,结果倒好,自己一头栽了进去。 季方和简直就是欲哭无泪,他双手掩面,沉沉吸了一口气,这才悔恨道:“是我当时自己见识浅薄,只以外表看人,其实丽娘心里高傲极了,当时若不是她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不会做那些事。韩信受得了胯下之辱,就是能屈能缩,女子无奈之举就成了不知检点!若说不对,那只能是世人不对,就像我这种庸庸碌碌之辈,只会以自己内心的龌蹉衡量他人,其实女子的贞洁永远不在罗裙之下,而是在其心、在其骨!在我眼中,丽娘是再冰清玉洁不过的一人。” 季方和越说越想哭,见桌上有酒,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直接就往自己嘴里倒,不一会儿,一壶酒就倒了个精光。 今日厨房里算着秦修文要回来的时间,将饭菜酒水都准备好了,秦修文不是每晚都有心思喝酒,但是身边人仔细,从来都会准备好一壶。 结果却都便宜了季方和。 季方和可没有秦修文的酒量,一壶酒下肚,喝的又快又猛,又是上好的梨花白,喝完直接就倒了下来,一边抓着酒壶一边口中还喃喃着崔丽娘的名字。 秦修文可见不得这种痴男怨女的场面,正准备出去把季方和身边的一个小厮叫过来,扶着他回去,结果刚一推开门,就看到崔丽娘手里捧着一叠账册站在门外。 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就见她木木地将账册递给了秦修文,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道:“大人,这是“卫辉时报”这个月的账册明细,我已经核对过了一遍,没有什么纰漏,还请大人审阅。” 秦修文接过账册,崔丽娘就草草行了一礼,然后僵硬转身离开了。 脑子里却还飘荡着刚刚听到的那两句“女子的贞洁永远不在罗裙之下,而是在其心、在其骨!”,“在我眼中,丽娘是再冰清玉洁不过的一人。” 眼泪一滴又一滴迅速地划过了崔丽娘的眼角,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崔丽娘没有掌灯,泪水在夜色的掩盖下,无人知晓。 等到快要走出了秦府,她突然抬起头,看着天上那一轮皎皎明月,用手背一点点将自己脸上的泪擦干,然后挺直了背脊,快步登上了马车,再没有回头往秦府的方向看一眼。 第 73 章 无论卫辉府的百姓再怎么不舍, 但是时间飞逝,终于还是到了要说离别的那一天。 十一月的卫辉府,寒风凛冽, 天空中飘扬起了小雪,落在路上行人的头上、肩上、身上, 但是因为温度还不够低,转瞬间就化为水珠子钻进了人们的脖颈里, 冻得人一个哆嗦。这样下着雪的冬日,照理应该睡个懒觉, 躺在暖乎乎的被窝里不想爬起来,可是今日天才蒙蒙亮, 就有许多人爬了起来, 收拾好东西默默地往卫辉府码头走去。 无他,只是因为今日是他们最敬重的秦大人要到京城赴任的日子。 有在“卫辉时报”做事的书生告诉他们, 大人说不想劳动大家相送, 他轻舟简行即可, 该交代的大人都已经在“卫辉时报”上和大家说过了,实在没必要还特意去送他。 当时秦修文亲自撰写了一篇文章, 名字叫做《致卫辉百姓的一封家书》, 此期报刊是额外加印, 整张报纸上只此一篇文章, 并且不收分文,只在卫辉府发行, 只要是卫辉府的人, 任何人都可以申领一份。 当卫辉府的老百姓听识字的书生们读完这篇文章,简直都哭得不能自已,仿佛秦大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对着自己殷殷叮嘱,希望自己过的好一点、幸福一点;似乎秦大人也是如此不舍,与大家依依惜别;也仿佛,秦大人不是要远去京城赴任,而是家中最有出息的子侄学成本事后要出远门,但是不管他走的多么远,他的心永远留在卫辉府,他永远庇佑着卫辉府! 而且,这是一封家书啊!秦大人根本不是什么官员,而是自己最亲近不过的家人啊! 既然是家人要出远门,那又怎么可以不去相送?别说只是下着小雪,就是下刀子也得去! 卫辉府的百姓冒着风雪一路往卫辉府码头走去,很多人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伞,结果走到半路了发现开始下雪了,又怕折回去拿伞误了时辰,只能一路低着头,护着手里的包袱不让它湿了,那里面有送给秦大人的东西。 更有从其他县赶过来的人,那更是头一天晚上就到了卫辉府,或者离的近一些的,比如新乡县的老百姓们,半夜就爬起来往卫辉府赶,有坐马车的,有坐牛车的,也有走路的,扶老携幼、挤挤挨挨,不知道的外地人以为是去赶什么大集,后来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是卫辉府的一位官员要离开卫辉了,卫辉府的老百姓舍不得,都要去送。 外乡人咋舌,以往他们当地的官员要离任了,也有这种让老百姓去送的,但是那种都是好大喜功之人,底下的人为了投其所好,硬是召集了一些百姓过来搞个“万民伞”相送的,但是哪里见到过这么多人真心实意、不辞辛苦地跑过去送别的? 想来这位秦大人是真的很不错吧! 也是,看看如今的卫辉府,再想想自己三年前来这里时候的模样,简直就不像是同一个地方,若是他老家也有这样的当官的,可能他都比这些人都跑的积极,恨不得跪下来求着对方别走。 老百姓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等到秦修文的马车到了卫辉府码头,他从里面钻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乌压压的一群人挤在卫辉府码头处,把他都吓了一跳。 他知道今天会来送他的人不少,但是真的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秦修文自从经历了上一次的刺杀事件后,对待自己的人身安全也是谨慎了许多,这次他离任卫辉府,底下的人为了讨好他,说到时候将卫辉府码头一处停泊口清场,专门停靠秦修文即将要坐的船只。 秦修文允了,不过为了不影响码头的正常运作,秦修文还是尽量早一点动身,免得耽误别人的事情。 可是即便这么早了,结果四周还围满了人,打前头站着的是卫辉府的官员,后面是有功名在身的书生,再后面是卫辉府的富商豪绅,最外面一圈包围着的是几千上万名的老百姓。 林同知带着卫辉府的一众官员当先一步,走向了秦修文,对他拱手道:“元瑾,我林某人有幸认识你,也有幸和你共同治理了卫辉府!纵然心里再不舍,但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虽然山高水长,但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还望元瑾不要忘了我们卫辉府的这些老朋友,咱们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永远是朋友!” 林同知这番话说的很重,几乎就是明着像秦修文承诺,他们卫辉一系的官员,无论以后散落到了哪里,只要你秦修文一声令下,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林同知是经过了异常激烈的思想斗争的,秦修文几次与他促膝长谈、和他讲述心中抱负,嘱托他在自己走后好好地将卫辉府治理好。林同知对秦修文一向是非常欣赏且钦佩的,只是碍于自己曾经受过周家的恩惠,不能在周邦彦面前明确地表达自己。 其实比起周邦彦,秦修文的各种思想理念更加深得他的心,但是对方的官阶却比他还低两个级别,这样的身份着实尴尬。而如今秦修文高升入京,看着和他平级,其实比他权利大多了,他非但没有秦修文和周邦彦都高升了,独独他没有升迁的嫉妒,反而心里实实在在地为秦修文感到高兴! 甚至他相信,秦修文此一去,那便如雄鹰展翅、必当翱翔万里!卫辉府的池子太小,只有到了京城,像秦修文这样的人,才能尽情地搅风弄雨。 他也终于下定了决心,愿意去追随秦修文,听从他的号令! 这是对一个人无比的相信、无比的信任。林同知相信秦修文的才华、笃定秦修文的手段,也信任秦修文的人品,如果有这样的人能让自己追随,为自己的官场之路指明方向,而不是永远做周家人的附庸,这才是自己当时为官之初的想法啊! 背叛总是艰难的,尤其是在对方还给过自己恩惠的情况下,周大人从来没有点过头真正扶持过秦修文,官场上亦是刀剑无眼,两人的眼界、心胸、见识并不在同一个层面,到时候政见不合对上了,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别说秦修文和周邦彦只是普通的上下级的关系,就是父子、兄弟、好友,在官场上因为立场不同,反目成仇的也多了去了。 所以一旦选择了秦修文,林同知就要做好以后和周家对上的心理准备。 秦修文欣慰地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林同知的肩膀:“善长,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定不负诸位所托!” 秦修文许下了诺言,所有官员都退后了一步,躬身行礼后大声道:“愿大人此去一帆风顺,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站在后面的书生学子们大受触动,跟着一起行礼祝福:“愿大人此去一帆风顺,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商贾们、百姓们,不管听得懂听不懂,都知道这是这些官老爷读书人给秦大人送的祝福语哩,都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上万人的声音响彻云霄,许多在其他渡口下船的商旅纷纷往这边看去,甚至有些不着急的人,都立在远处不走了,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修文对着所有人,深深一揖,所有人都不敢受这个礼,纷纷跪了下来,此刻秦修文已经是切切实实的卫辉府最高长官:“诸位,今日我秦修文要远行,谢谢大家相送!只是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纵使山川异域,然而风月依旧同天,大家不必太过伤感。秦修文再次多谢所有人对我的照看和优待,我为卫辉做的事情微不足道,但是大家给予我的情感如山似海,秦某定当铭记于心,永生不忘!” 所有人,都忍不住哭了,有些绷不住的人,直接是嚎啕大哭,老百姓将一把把早就做好的万民伞交给秦修文的守卫,基本上每一个县都做了一把万民伞,而新乡县做了两把巨大的万民伞,以表当年秦修文在新乡县做父母官时候,对他们的照拂。 有秦大人做伞,才有了他们如今的好日子,才有了能向往的生活。 “大家回吧,无须再送了!”秦修文对着所有人挥手告别,然后才被簇拥着上了船。 季方和踮起脚尖看了许久,也没看到崔丽娘来相送,一言不发地也跟在秦修文后面登船了。 冬日的气温一日低过一日,秦修文拖到这个时候出发已经算是晚了,因为再过几日可能河面都要结冰了,到时候可就走不成了。 船家接到指令,解开锚绳,摇动船桨,船只开始慢慢启航,滑入到卫河之后借着风势越行越快,很快就成了一个小点,再也不见了。 人群慢慢散去,崔丽娘这才从人群后面钻了出来,看着已经看不见的船只身影的远方,默默发了一会儿呆。 向清原本都要走了,看到了崔丽娘,想到了秦大人的嘱托,又走向了崔丽娘:“对了,崔管事,秦大人让我给你带一句话,他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好女儿也不因受任何局限,任何时候追求你想追求的,都不算晚。” 向清是有家室的人,和妻子恩爱,一向会避嫌,说完之后就拱手告辞了。 崔丽娘原本以为季方和的那番话,已经让她大受震惊了,可是没想到秦修文的话,也让她的整颗心都震颤起来。 “任何时候追求我想追求的,都不算晚?”崔丽娘口中喃喃自语道。 是啊,她想读书,老大一个人了还和一群小娃崽子读书,不也读出名堂来了?她想做管事想靠自己而活,不也做到了吗?为什么她就不能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和互相喜欢的人共度余生呢? 季方和两年多的水磨功夫,就是一块石头做的心都被捂热了,自然是打动了崔丽娘的。从一开始有意无意的利用,到后面真心喜欢上了这个人,可是崔丽娘却一直逃避,因为她觉得她配不上季方和。 她读了那么多的书后,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无知,不说别人看不起,就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恨不得将从前的自己牢牢掩埋起来,再也不让人提起。 可是偏偏,季方和是从头到尾知道她底细的人,看着她一步一步过来的人,自己最糟糕、最狼狈的样子他都知道!这样一个人的爱,她怎么敢接受?怎么能接受? 然而,秦大人告诉自己,她只要想追求自己想要的,永远都不晚! 霎那间,崔丽娘只觉得拨开云雾见青天,原本遮在她眼前的一片乌云自此烟消云散,再也不能困住她! “或许,以后将“卫辉时报”做大了,把编辑处搬到京城也是不错的选择。”崔丽娘喃喃自语间粲然一笑,心中顿时轻快了许多。 秦修文见季方和伤心到那种地步,还是忍不住出手推了一把,但是成与不成,可就看天命了,所以秦修文也没有告诉过季方和,免得让他空欢喜一场。 此刻,秦修文正在船舱内的一个雅间里,气氛有些低地质问季方和:“这些都是你收下的?” 季方和心情不好,回答也是恹恹的:“是我收下的,不过都是他们孝敬给元瑾你的。” 桌案上放着一个紫檀木精雕细琢而成的小箱子,十分小巧玲珑,但是打开之后,却发现里面能装不少东西——比如说,整整一百张一千两的银票!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秦修文没做上知府,三年不到就被人送了十万两白银! 秦修文原本以为自己早就把收受贿赂的银两给洗白散尽了,后面自己也严格遵守律法,别人请托都是一律回绝,结果临到走了,居然又收了这么大一笔银子! 第 74 章 季方和闻言也跳了起来, 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元瑾,你说,多, 多少?”刚刚还萎靡不振的季方和,一下子脑子清醒了过来,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秦修文身边, 探头一看这个小匣子,果然便看到一厚叠的银票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 “十万两!竟然整整十万两!我的天爷!”哪怕季方和现在手里头也流动过不少银子了, 但是一下子看到十万两的银票,关键是这些银票还白给!怎么不能呼吸急促, 血脉偾张? “元瑾, 这,这我是真不知道啊!他们只说想给你一个惊喜, 为你量身打造一艘船送给你, 根本没给我说, 还要送你十万两的银子啊!” 秦修文听到这里,更加诧异:“你的意思是说, 这艘船也是给我的?并不是你租的?” 季方和有些得意地点点头:“是啊!卫辉府的官员和商贾们都有份, 一起集资在造船坊给你量身定制了这么一艘船, 说既然不能亲自送咱们上京城, 至少这点意思还是要表示的,毕竟你可是为了卫辉府做了不少事。你就说吧, 这房间是不是很合你的心意?” 季方和对着秦修文眨眨眼, 秦修文环顾四周,果然发现船舱里的这间房间里面很多东西都是他平日里用惯了的,就连那套茶具都和他留在卫辉府的那一套一摸一样, 至于笔墨纸砚的款式、书案的摆放,布艺沙发的舒适度,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况且这艘船本身体积也很大,不是一般的小船,船上面装饰的也非常用心,简朴低调中透着奢华和品味,拐角尖角的地方都用绸缎软布包裹着,不会在颠簸的时候让人磕了碰了,船上随行人员也不少,厨子、婢女、水手、管事、小厮,保证随传随到,尽心为秦修文服务。 据季方和说,这些人的卖身契都已经给了他,以后到了京城就可以直接用的。 这样一艘船打造下来,至少不会少于两万两白银,这一次,卫辉府的官员和商贾是真的下了不少功夫了。 见秦修文蹙眉不语的样子,季方和作为秦修文的心腹,马上就明白了秦修文的想法,连忙辩解道:“元瑾,这可不是什么贿赂!这是大家心甘情愿给我们的!他们并没有什么请托,只是想让你到了京城后,别忘了卫辉府的老关系就好!”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秦修文接受了如此“奢豪”的馈赠,那么以后必定是要回报的,虽然他们没有任何明面上的要求,但是这些人要的就是一个“深度绑定”。他们怕的就是秦修文离开卫辉之后,远走高飞,升官发财后再也想不起来他们这一帮人,他们做的是对未来秦修文潜力的投资:在他们眼中,秦修文能坐上高位是有十分之把握,才会舍得如此血本的。 幸好,这和秦修文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这艘船和这笔银子,他还不得不收了!否则,如何安他们的心? 秦修文想通了里面的关节,只能无语问苍天:这送的银子推都推不掉怎么整??? 只是如今纠结此事也无用,只能先按下不表,只是回头一看,便见到季方和居然已经站在了桌案前,将里面的银票一张张拿出来,财迷地点了起来:“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秦修文:??? 算了,看他是个失恋人士的份上,能转移转移注意力也行,情场失意,那就钱场得意一下吧。 从卫河一路北上,经过天津卫,就到了目的地顺天府,也就是京城。 秦修文上辈子自然是去过京城的,有一段时间他甚至频繁地往来魔都和京城处理事物,但是隔了四百多年,再次来到京城,秦修文还是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到了。 如果说卫辉府只是大明朝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只是因为潞王即将要在此地就藩才有些名气的话,那么顺天府就是大明的心脏之地,所有的一切政令都从这里发出,所有人的目光汇聚于此,没有做过京官的人都没法说自己真正进入过权利的核心地带!甚至于,就是夺权,没有攻破此处,永远算不上夺权成功,这就是顺天府在整个大明朝的象征意义所在! 而除了权利的象征,更有那一座座高耸的城墙彰显着它的不凡,一次次的身份核验的检查显示着它的严苛,,更是告诉秦修文,即使他是个五品官员,在这里也得不到太多的优待,五品官在京城,根本不算什么。 因为从卫辉府带了一船的家资过来,所以轮到秦修文审核的时候就有些慢,虽然那些守城的兵甲看过秦修文的调令也核验过身份,知道秦修文是新来报道的户部郎中,但是这些人里谁不是和哪家的大人、王爷沾亲带故的?否则也安排不到这样一个差事,所以依旧是慢悠悠地东看一下,西戳一下地检查,说不上为难,但是绝对不是积极的态度。 季方和连忙暗中塞过去了几个荷包,对方掂了掂手里的分量,这才笑嘻嘻道:“恭喜秦大人进京啊!请吧!” 说完,侧开身子,终于舍得让秦修文等人入城了。 等到人走远了,几个兵甲一拥而上,将荷包打开,把里面的银子瓜分了个干净。 “嘿!没想到小地方来的官员口袋里还挺富的,给了咱们一两银子一个人!” “模样也挺俊的,要是运气好,被京里的哪个贵女瞧中了,那到时候才是真正的飞黄腾达了呢!” “要不咱们打个赌,这位秦大人能不能被贵女相中?” 刚刚身份文书上可是写清楚了,这位秦大人还尚未婚配呢,这样的青年才俊,不是现成的东床快婿吗?几个兵甲玩笑开习惯了,拿起秦修文的事情开始取乐。 季方和一上了马车,脸色就沉了下来:“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了!连官员都敢为难!要不是收了银子,不知道拖拖拉拉什么时候放我们进城!” 一大早下的船,弄到现在已经晌午,大家就船上匆匆用了一点,现在都饥肠辘辘的,可是搞了半天,才进了城门而已,能不火大么! 季方和在卫辉府呆了四年功夫,是真的很久没有受过这种闲气了,尤其是秦修文来了以后,季方和可以说在卫辉府那是横着走的存在,别人客气的都得叫他一声“季先生、季爷”!谁敢看轻他年轻?谁敢对他不尊敬? 别说白天走个城门了,就是半夜有事要出城,卫辉府守门的都得客客气气、点头哈腰地给他开门! 原本来到京城的兴奋感,被这么一闹,霎时间烟消云散,当年在京城走投无路的回忆再次袭来,让季方和心里很不是滋味。 “明朗,在我们还没有绝对权势之前,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如今只能韬光养晦,你切记。”秦修文心里当然也同样不爽快,但是他比季方和要沉的住气,没有任何表现在面上的情绪。 季方和如今经过这么多事情的历练,也早就不是那个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了,闻言立马点头,并且反而提醒秦修文:“说的没错,我们一定要小心行事!这京城里到处都是达官显贵、一不留神,可能得罪了人还不自知,一定要警醒着些!” 季方和记得,有些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傲得很,还很有些怪癖,不拿人当人看! 秦修文见季方和知道轻重,便也放下心来,两人一路舟车劳顿,还好季方和这次有先见之明,早早就在皇城脚下买了一处两进的宅院,直接往自家宅院的方向行去。 季方和这才买下来的宅院是之前一个四品官员离任后花高价买下来的,当时他派人来看过,其实宅子很是平平无奇,地方也不大,只有两进,要价却要一万两银子,盖因这里位置好。 在京城当官,自然是要上朝点卯的,要是上朝,每天早上寅时初(凌晨三点)就要到午门等候集合,等午门开了后才能入朝,这是一件苦差事,若是碰到一个十分勤奋的皇帝,天天上朝都能累死个人。 就算不为了上朝,作为六部官员,每日还是要点卯的,京城地方也大,如果说住的远一些,每日上朝点卯都得来回奔波一段时间,这晚上还睡不睡了?对文官来说这哪里受得了? 所以,毫无疑问,内城靠近皇宫地段处的宅子那是最抢手的,只要是有些家底的官员做了京官,那是必须要第一时间置办好宅子的。 虽然秦修文目前还是五品官员,用不着上朝,而且听闻如今的皇帝也是个惫懒的,已经许久不早朝了,可是架不住季方和对秦修文的信心满满,所以干脆一步到位,直接斥巨资争下了这个皇城脚跟下的宅子,方便以后秦修文的出行。 如今秦修文手里可不差银子,买下宅子后,崔丽娘又派人提前到这里进行了布置和洒扫,务必等秦修文上京之后能够住的舒心。 果然,等秦修文进了此处宅子后,心里也是不住地点头,虽然地方比他在卫辉府的宅子要小,但是收拾得井井有条,很多自己用惯的东西在这里也随处可见,在卫辉府的仆人早就先行一步,把这里都整理好了,就连被子都铺好晒好,房间里也没有任何潮湿阴冷的气息,只有淡淡的松香,四角静静燃着银丝炭,一点都没有感受到京城冬季的严寒。 自己的行礼早就有人全部收拾好了,屏风后面的浴桶里打了满满一桶的温水,供秦修文洗漱,等他洗漱好后,又有人一桶水一桶水地将脏水运走倒掉,婢女小心地用洁白干净的棉布为秦修文一点点擦干发丝,有几滴水珠子从秦修文的墨发上滴落,滚到了秦修文微微敞开的衣领里,一路顺着微凸的喉结往下,到了如玉般洁白的胸膛上,若让其他人见了定是挪不开眼,只是擦头发的小丫鬟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点都不敢乱瞟乱看。 曾经有个胆子大的小丫鬟仗着自己生的貌美,想要勾引大人,结果直接被大人赶了出去,崔管事知道后,二话不说堵了嘴发卖出去。 这般威慑下,满府里再没有敢动歪心思的丫鬟,规矩礼仪是如今已经被刻进了骨子里,就算崔丽娘不在京城,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等到擦干了头发,小丫鬟拿着湿了的棉布告退,贴身婢女阿衡为秦修文铺好床铺,让他休息一会儿。 一路上紧赶慢赶到了京城,又是坐船又是马车,就是再好的身体素质,但是古代的道路凹凸不平,整个人都快颠散架了,秦修文几乎是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入睡前,他还想着虽然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可是有时候是真的一点心都不用操啊,什么都给他安顿好了,下人们职业素养也高,被子一定是翻晒过的,还带着点阳光的味道,原本还想复盘一下入京后要做的事情的秦修文,却觉得一时间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沉沉睡去。 秦修文已经太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以来,精神一直是紧绷着的,无时无刻脑海里都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理顺去处理,如今一旦放松下来,原本只是要睡个午觉,没想到竟是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阿衡本来是想晚饭的时候来叫醒秦修文用膳的,可是见到秦修文睡的那么沉,她就没有去唤,让灶上一直煨着饭菜,准备等秦修文起来了就吃,谁知这一等,直接晚膳变成了早膳。 秦修文睡了一个好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早上用了两个汤包、一碗小米粥并一个茶叶蛋,喝了一口清茶漱口,这才唤人过来给他束发换官服。 昨日季方和已经派人将官服领了回来,官服依旧是青色的,只是胸口的补子上绣着白鹇,秦修文原本人就长得白净俊雅,如今青色官服加身,再用黑金二色的革带在腰间束紧,更加显得整个人修长挺拔、玉质金相,但是同时又威仪加身,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带上双翅官帽,秦修文整顿好坐上轿子的时候,天才刚刚亮起,昨夜又是下了一夜的大雪,地上的积雪已经很厚了,无法再坐马车出门,只能用一顶四人小轿子抬过去。 轿夫稳稳起身往前行,训练有素,一点都没有颠簸到秦修文。 这些轿夫是季方和在街上叫的,东大街这一片都是官宦人家,如今雪天路滑,坐马车不便,自然有很多人会坐轿子出行。京城大,居不易,就算是当官的,该俭省的时候也是会俭省的,如果轿子不是经常使用的出行方式,那么偶尔叫外面的人抬一下也可以,不必自己家多养几个轿夫。于是便有卖苦力的趁着天色早在东大街那边蹲守,有人喊了就去抬轿子。 都是做惯了这种活的的人,对六部衙门的位置也了然于心,几个轿夫穿过承天门,至大明门,沿着一侧的千步廊行了数百米就到了六部衙门中户部的位置。 秦修文下了轿子之后,又从袖袋里拿出了一角银子放在一个轿夫手中:“天寒地冻的,各位买碗热茶喝喝吧!” 年长一些的轿夫千恩万谢地接了,刚刚季方和叫他们的时候已经给过银子了,没想到这位大人又给了打赏。 打赏不是没拿到过,但是这么和善平易近人的是真没怎么遇到过,之前给打赏银子那些大人都是丢给他们的,而这位长得跟嫡仙似的大人却是认认真真放在他手心里的,根本没有嫌弃他们是身份低贱之人。 秦修文和他们约定了来接的时辰后,这才撑起油纸伞,迈入了户部衙门。 今日是秦修文入户部衙门报道的第一日,自然不能迟到,户部点卯的时间是在卯时(早上五点到7点),秦修文拿出怀表看了看,正好6点整,不早不晚。 刚一进户部大门,马上就有来接引的小吏给秦修文带路,秦修文走到了一处小房间,在小吏的指导下,在一本书册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秦修文恍然明白,这是在打卡签到。 小吏见秦修文说话和善,不摆架子,又是第一个来点卯的,倒也愿意释放善意:“秦朗中,您第一天上任,自然是谨慎些好,不过以后,其实您说一声,叫人点个卯也行。” 哦,这是代签到,果然,所有的打工人都一样,哪怕是四百年前的打工人,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迟到早退一条龙。 秦修文其实刚刚签到的时候就看出了端倪,有好几个人签到的时候笔迹都有不同,显然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秦修文含笑受了好意,然后便被领到了最后面的一间房间前面,小吏看到门旁边的号牌的时候脸上表情也变了变,但是转瞬即逝:“秦朗中,这是您处理公文的房间,若无其他事,小的便告退了。” 秦修文摆了摆手,让其退下了,那小吏转身便走,再没了刚刚想和秦修文攀关系的热情。 “到底是哪个缺德的,给这秦朗中安排了这间房间!这真是……哎!咱还是躲远点吧!” 这间房间久不使用,小吏刚刚都快忘了,还是快走到前面的时候才一下午想起来了,没想到现在却分给了新来的秦朗中,这明显就是要整人啊!但是上面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小吏插嘴,他还是明哲保身要紧! 秦修文刚一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推门时候带入的风扬起了里面的灰尘,呛的秦修文咳嗽了几声,等到看清楚里面的环境,秦修文忍不住嘴角扯出了一抹自嘲的笑:果然,到哪里自己都不能省心啊! 第 75 章 这间房间很是狭小, 并且处在最东北方向的角落里,这里一点都晒不到太阳,窗户纸还是宣纸糊上的, 加上可能有些年代了,发黄发暗, 透光性极差,屋内如果不点蜡烛的话, 甚至连书本上的字都看不清楚。 再加上这个房间明显没有人打扫过,屋内一张办公用的桌案, 一张椅子,靠墙的位置还有一个空空荡荡的博古架, 其余什么东西都没有。 对了, 今日秦修文出门的时候看到下雪,家中放置在屋外面的水缸都结了冰, 想来今日气温肯定在零下三四度至少了, 而这间屋子, 别说一个炭盆都没有了,连个火炉子都无。 秦修文简直是要被气笑了, 手段这么低级, 就这? 在屋内徘徊了一会儿, 秦修文径直又回到了刚刚那个点卯的房间, 问那个小吏自己办公的房间里缺了许多东西,自己该到哪里去领。 秦修文也不大吵大闹, 甚至语气表情还和刚刚进来的时候一样, 搞得原本想远离是非的小吏也没法拉下脸不理睬,只好从别处打了一壶水过来,递给了秦修文:“秦郎中, 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再过一会儿,其他大人就要来了,到时候您问他们去成不?” 秦修文依旧笑眯眯地,然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直接顺走了一把笤帚、一个青花瓷盆和一块抹布,然后转身就走了。 小吏:这…… 秦修文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处,挽起袖子,慢条斯理地开始擦灰扫地,等到他将这个房间打扫得焕然一新的时候,整个户部衙门也热闹了起来。 秦修文听到了隔壁的动静,自己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着其他几个户部的官吏一起走到了户部的“正德厅”中。 “正德厅”是户部的议事大厅,自然不是秦修文那个破落小房间比的上的,不仅仅窗子上安装好琉璃,提高透光度,厅内四角也摆上了暖盆,掀开厚帘子进去,一点都感受不到冬日的冷意,让刚刚已经冻的手脚冰凉的秦修文缓了一口气。 “正德厅”内摆放了好几张座位,很多人都按资排辈地熟稔坐下,秦修文只能捡了一张角落处无人的座位默默坐下,端起小吏们上的茶水,刮去上面的茶沫子吹了两口,喝下后只感觉一股暖流从喉间流到了腹中,整个人顿时舒服了一些。 刚刚那屋子,冷的跟冰窖似的,连杯热茶都没有,秦修文看着面上淡淡的,其实心里恼火的很。 有些人时不时地对秦修文投上了好奇的一眼,尤其是因为秦修文容貌出色,很难让人忽略的存在,所以很快大家就知道了这位是新来的秦郎中。 这秦郎中到底什么人? 别人很快就用一句话总结了:他是卫辉府出来的,帮着周邦彦将葛郎中弄走的人。 居然有这层怨结在!这还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啊!送走了葛郎中,自己又坐上了这个户部郎中的位置。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啊! 坐的远些的户部官员窃窃私语,讨论着新来的秦修文,不过坐了片刻,户部尚书宋纁就到了,秦修文只见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官员,身量算不上高,但是人精瘦干练,虽然年纪已经挺大了,但是依旧神采奕奕,走路生风,穿着正二品官员的绯色官服走到了上首。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给顶头上司见礼,宋纁在上首落座,然后叫众人也坐下说话,只是一开口,气氛瞬间就低沉了下来:“诸位同僚,昨日老夫提的几点大家商议出了章程没有?” 昨日什么事情?秦修文昨日还没来,今日一来就受了排挤,根本无人和他提及那些事情,只是他自从要来京城任职后,就对京中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关注,京中邸报每一期都有手抄版快马加鞭送到他手上,所以秦修文并不缺乏对京中时政的了解。 能让户部为难的,其实也不过就是钱的事情。如今朝廷何处缺钱,秦修文心头细数一下,就大概知道宋尚书在烦什么了。 这其一,年关将至,朝廷是必须要给朝臣发俸禄的。照理来讲,朝廷官员的俸禄是逐月发放没错,但是这是在国库充盈的时候。当年有张居正在的时候,基本上没有什么欠奉的情况,可是这五年来,天灾人祸不断,他们这位皇帝又是一位十分能花钱的,家底越来越薄,户部可不就开始变得捉襟见肘了?到了今年,京官们已经欠奉三个月了,到了年关再不把欠的俸禄发上,到时候可是要人心浮动了! 况且,每年年关,京中官员除了俸禄还有年礼,这也是约定俗成的东西了,大家辛辛苦苦一年了,大领导不表示表示?这不太合乎情理吧? 这其二,其实也和俸禄差不多的意思,那就是各地亲王还有朱氏皇族留下来的皇亲国戚,那些人可都是要领岁禄的,这一笔又是十分庞大的开支,一个亲王的岁禄就要以万旦米粮起步,发展到现在,宗室开支已经是官员俸禄的两倍之多了,这能不让宋尚书头疼么? 这其三,当然是咱们这位不省心又任性的皇上了。 虽然说最近万历总是推脱头疼脑热,不上朝且无限期地停筵、停讲,可是人家在后宫和郑贵妃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了,该要庆祝的日子不能停啊!这不,三皇子朱常洵马上要周岁了,万历正为了国本之争和群臣闹别扭呢,新生儿最容易夭折,而朱常洵如今却顺利要周岁了,万历憋了一口气要给爱子过生辰呢,可不是要大操大办?这一开口,那就是二十万两白银! 当然,这是秦修文根据近期的邸报进行地猜测,不过大明幅员辽阔,每日发生的事情不知凡几,或许近日又有新的大事发生也不一定,所以秦修文坐直了身体,想听一听这具体的情况。 可谁知道,宋尚书话音落了已经挺久的,整个户部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低头不语,没人接这个话茬! 宋纁一下子就有些怒了,直接一拍身边的案几,站起了身来,对着下面的官员就骂了起来:“你们说说,一天天的,朝廷要你们有何用?一群人想了半天居然一个点子都没有,这是猪脑子吗!焦侍郎,你给我说说,宗室的开支到底该怎么处理?” 宋尚书真的看不出来,脾气这么火爆,直接开口就骂了起来,一点情面都不给,而且骂得还特别直白,连点修饰词都没有,这样的上官作风,让秦修文习惯了周邦彦那种迂回擅长做面子情的做事风格后,也算是又一次开了眼界。 被点到了名的焦侍郎立马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道:“回禀大人,属下觉得,若不然咱们可以分批次拨付,这样一来,也可以缓解…….” “狗屁不通!别说了,我听着都为你害臊,真不知道当年你这个进士怎么考上的!要是只是分批次拨付,这种简单的办法东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不比你知道的多?蠢材!蠢材!” 宋纁直接略过了焦侍郎,又点了唐侍郎的名字,唐侍郎的年纪也不小了,看着是宋尚书差不多大,一张老脸涨的通红,但是还是顶着压力道:“这宗室的开支是当年太祖定下来的,规矩不可废,这四处紧一紧,预支一下明年的税银应该还是可以的……” “哐当”一声,茶盏直接被摔的个四分五裂,整个议事大厅都安静极了,几乎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可以听到,唐侍郎拿出手绢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将老腰弯到了最下面:“大人息怒!这祖宗家法的,属下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啊!” 唐侍郎看着紧张的很,可是何尝不也是在和宋尚书在唱对台戏,官位比不上,就用“祖宗家法”来压宋尚书。到底是真怕宋尚书还是装出来的,可有待商榷了。 秦修文冷眼旁观着,宋尚书对这唐侍郎其实已经算是尊重了,没有向刚刚一样破口大骂,可是显然唐侍郎的话十分戳宋尚书的肺管子,让他气的不顾仪态,直接摔了杯子! 宋纁后面又接连点了好几人,基本上和之前两位侍郎说的相差无几,宋纁一点都不满意,扫视整个“正德厅”的时候,猛然间看到了秦修文,张口问道:“你是哪个司的?怎么没见过你?” 秦修文见战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了,连忙站起身来,不卑不亢道:“回禀大人,下官是新赴任的郎中,目前还未分配,请大人示下。” 户部分为十三司,分管全国各地的财政土地和户籍,秦修文的官职是五品郎中,但是还没划分部门,要等最大的领导宋纁指定。 宋纁眉头一皱,想了起来对方是从卫辉府调入京城的那个六品通判,沾了周邦彦的光,走了狗屎运飞升到了他们户部当郎中,但是自己最想要过来做侍郎的周邦彦却没能如自己的愿,被调任到了刑部。 当时他知道这个调令的时候,心里不畅快了许久,他知道定然是申时行那个老匹夫捣的鬼,但是调任的命令都已经发出去了,他就是再怎么气急都没法子了,只能干瞪眼。 至于要调过来一个秦郎中,他是没怎么放在心上的,官位低、年纪又轻,如今一看又长了一副相当好的样貌,看着就是不能做实事的样子,能干成什么大事? 他要的是周邦彦那样有手腕、有魄力之人,帮他排忧解难啊!若是此刻是周邦彦在,说不得还能给他出个一二好主意,而不是对着底下这群庸蠹生气。 宋纁没把秦修文放在眼里,想了一下广西清吏司最近好像走了一个郎中,直接摆了摆手:“那你就去广西清吏司吧” 秦修文应“喏”后,宋纁也没心思和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讨论什么,让他坐了回去,然后看着众人,语气强硬道:“宗室今年上报的开支需要800万两,你们自己也清楚,今年一整年的税入不过两千六百万两白银,若是宗室这边就直接拨出去八百万两的话,军响如何处置?可短的了将士的吗?同僚们的俸银如何处置?可短的了同僚的吗?不怕他们指着咱们的鼻子骂么?还有三皇子的周岁宴,诸位觉得可以不办?都一个个的好好想想吧!再给你们三天时间,若是想不出好对策,到时候别管老夫拿你们祭天!” 宋纁撂下狠话就气冲冲地走了,根本不看底下脸色变成了猪肝色的一众下属。 等顶头上司走了,其余人等也没有直接在议事厅里交谈起来,而是纷纷沉着脸色往外走。 秦修文可不想回自己的那个跟冰窖似的办公室,跟在广西清吏司的人后面,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 广西清吏司不算是个好去处,毕竟广西那边比较穷苦,对应的每年的税收也是倒挂,只要不问朝廷哭穷要钱,都算是谢天谢地了,故而广西清吏司自然也就没那么受人待见。 如今广西清吏司这边,设五品朗中两人,从五品员外郎两人,正六品主事两人,还有数名典史并无品级,做一些杂事,算是编外人员。 秦修文被分配到这里,是没什么意见的,当然就算有意见,也不见得有人会理会。 刚刚那间办公的房间等于是秦修文的私人办公室,一般安排给正五品以上的官员使用,广西清吏司那边有另外独立的办公场所,秦修文一走进去,看了一下环境,虽然比不上刚刚的“正德厅”,但是炭盆暖炉一应俱全,也有人端茶送水,至少是满足“生存所需”了。 广西清吏司这边还有一个和秦修文平级的徐郎中,年纪大约四十出头,看着挺面善,说话慢条斯理,一看就是个好脾性的人。 秦修文问了自己应该坐哪里后,徐郎中将他带到了一个空位处:“秦郎中,这是以前陈郎中的位置,如今他已经致仕了,以后您坐这里就成了。” 这里类似一个大开间办公场所,秦修文和徐郎中的办公位在里面,用一座山水屏风做阻断,私密性要强一点,外面则还有七八张公案,现在只坐了四个人,应该还有半数人没到,联想到早上看到的点卯簿子,很明显这几个也是代签到的人。 他们这些官职高一点的,要被顶头上司宋尚书叫过去开部门会议要解决方案,不敢迟到,而底下官职低的人,反而可以浑水摸鱼,迟到早退,小日子过的颇为惬意。 只能说,嗯,这位徐郎中心态应该不错。 一上午,徐郎中也没去自己的那个独立的办公室,悠哉悠哉地在各个清吏司衙门里转了一圈,从浙江清吏司到云南清吏司,打招呼,喝茶,闲聊了一圈,等再次回到自家衙门的时候,都已经到晌午了。 中午的饭食大家可以选择在衙门免费吃一顿工作餐,也可以选择回去吃,秦修文初来乍到,而且和轿夫约好是下衙的时间再回去,外面天寒地冻的也不想再折腾,直接选择在衙门吃饭食。 像这种天气下,和秦修文同样做法的人不少,徐郎中悠闲地回到了自己的私人办公室,让杂役将食盒送过去,今日是两菜一汤,一小碟红烧肉,一小碟清炒豆芽,还有一碗羊肉汤,奶白色的汤面上放了一小把香菜,里面切了几片极薄的羊肉片,散发着霸道的香气,徐郎中眯着眼喝了一口,顿时浑身都是暖洋洋的,快活似神仙啊! 只可惜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秦修文将食盒打开的时候,却发现菜还是那几样菜,只是全部都冷掉了,在这么天寒地冻的时候,这冻住的菜可是难以下咽的,尤其是这个时候做菜都是用荤油,一冻住后汤面上都是凝固的油脂,白花花的一片,看了就让人难以下箸。 那杂役一看里面的食物都冻住了,顿时也吓坏了,连忙跪下来辩解道:“秦大人,小的刚刚从厨房拿到食盒就送过来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这,这……” 秦修文本来就没到自己的办公室用膳,此刻广西清吏司的人除了徐郎中基本上都到了,也正准备用午膳,七八个人听到了动静纷纷往秦修文的方向看去,想透过屏风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第一日入职,秦修文不欲惹出事来,让底下的人侧目。 秦修文摆了摆手,让杂役站起来,使了银子让他给自己再送一份过来,谁知道等了许久,对方只送来一碟糕点,说厨房那边已经下工了,实在是没吃的了,这碟糕点还是他花了大功夫弄来的。 秦修文面上云淡风轻说“无碍”,只是一个中午只灌了个水饱,下午挨到快下衙的时候,一个典史抱着厚厚一叠账册疾步走了过来:“秦郎中,这是历年广西清吏司的账册,焦大人这几天需要您这边再次核算一遍,看看有什么错漏之处,好等到年末做个查验,这是去年和前年的,还有一些账册我明天再给您送来,请务必五天之后就将整理好的账册给焦大人送去。” 那典史生怕吃瓜落或是被呵斥,,一说完就告退离开了,那叫跑的一个飞快,仿佛身后有老虎追赶他似的。 秦修文含笑接了。 藏头露尾一整天了,还以为对方能多沉的住气呢! 焦侍郎吗?看来得好好会会这位了。 第 76 章 季方和从来没见过秦修文晚膳用这么多过。 不管原身还是后来穿越过来的秦修文, 都信奉养身那一套模式,晚膳一般都用的不多,就算是今日的菜色很合他的口味, 那也最多多吃两口菜,饭是绝对不会添第二碗的, 毕竟晚上吃多了不消化,有时候伏案工作到很晚, 为了补充点体力,喝一盏燕窝是有的, 其余荤腥糕点一律不会动用。 这人就是自律到可怕,不管是读书也好还是生活习惯也好, 很少见他有松懈下来的时候。 可是今天晚上, 秦修文不仅仅吃了不少菜,还用了两碗饭, 这可把季方和惊着了, 连连追问是不是户部不给饭吃, 怎么就饿成了这样。 秦修文吃饱喝足之后,将今日的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气得季方和咬牙切齿道:“这个焦侍郎, 凭什么这么对你!咱们又没得罪过他!” 秦修文给自己和季方和各倒了一杯茶, 俊秀的脸庞上微微露出了一个轻嘲的表情:“倒不是没得罪过, 你想想那个被贬官的葛郎中。” 季方和双目圆睁,脑子里过了一遍才反应过来:“你说是葛郎中是他的人?可是他不是没被卷进风波里吗?况且大家都觉得这事主要是周大人干的, 怎么就把矛头指向我们了?” 虽然有些对不起周邦彦做了背锅侠, 可是好处人家不也占了么?如今成了刑部的三品侍郎。有得必有失,这谁也逃不过啊。 秦修文叹道:“都是连锁反应罢了!葛郎中一案,常侍郎被连带了责任, 焦侍郎虽然被摘了出来,可是定然也是损了利益,后面来的唐侍郎就不是他们一系的了,再加上户部尚书之后也易位了,成了如今的宋尚书,焦侍郎可不是处处受制肘,日子过得不痛快了,如今我一个从卫辉府升上来的,虽然可能在焦侍郎眼里不算什么,可是要刁难刁难我,那更是张张嘴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有些人想要刁难一个人,并不需要一个特别伟光正的理由,有时候就是单纯的看你不顺眼而已。 秦修文这里还是有些缘由在的,而有时候讨厌一个人,甚至都不需要理由,这里面还不乏很多恩将仇报的典型事件,秦修文上辈子在现代职场可是领教过不少。 季方和咂摸出了味来,等听到焦侍郎刁难秦修文的方式,是让他将所有广西清吏司往年的账册核对一遍的时候,季方和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近五年所有的账册?这恐怕得用车拉吧?” 秦修文点点头:“今天已经送了一部分过来,明天还说要送过来。” 季方和此时也忍不住嗤笑了出来,他家元瑾什么本事他还不知道吗?就那异于常人的计算能力,连算盘都不用打的,直接就能报出数字来,看就看吧,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抓他们几处纰漏出来! 第二日,秦修文照常去点卯上衙,自己那间独立的办公室是没法去的,依旧直接去了清吏司办公,果然他刚到没多久,又有一堆账册被送了过来,秦修文的桌上瞬间被堆的跟个小山一样高,将他整个人都埋没在了一堆账册里面。 整个清吏司的人都惊呆了,好些人探头探脑地张望,却不敢主动现身,生怕秦修文叫他们一起来看账册,装作一副很忙碌的样子,其实个个耳朵都竖起来,心里都打好腹稿了,想着万一秦郎中要他们帮忙的话,推托之辞怎么说才好听点。 再傻的人都看出来了,这位秦郎中一定是得罪了焦侍郎了,人家户部二把手要整他,他们都是混口饭吃的小官小吏,哪里敢往前凑。 等到徐郎中背着手踱步而来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秦修文面前的书案边绕了一圈才看到了坐在后面拿着账册在看的秦修文,忍不住问道:“秦郎中,这是…….” 秦修文抬起头,冲着徐郎中笑了笑,点头致意:“是焦侍郎派人送来的,说是让我熟悉一下广西那边的情况,将近五年的账册都对一遍。” 徐郎中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焦侍郎,是不是太狠了啊! 近五年的账册啊!往年他们广西清吏司盘账的时候,一整个清吏司的人再加上一些典史杂役帮忙,都得要花上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才把账给算清楚,现在让秦修文一个人,将近五年的都对一遍,还说,只给五天时间? 这是个人都完不成啊! 疯了!真的是疯了! 徐郎中那么佛系的一个人,瞬间都有些不太好了,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的账册,原本想转身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想了想还是道:“要不要我喊人来帮帮忙?” 徐郎中是户部的老咸鱼了,平时就爱喝茶聊天,有时候有了雅兴了还要和人手谈一局,他觉得自己能坐上五品的官职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再往上走那可就太累了,所以平时能摸鱼就摸鱼,只有像昨日宋尚书要议事,才不得已正常过来点卯,平时的时候,那可是都得现在这个点才到,嗯,也就差不多迟到个一个时辰多点吧。 徐郎中人虽咸鱼,但是人心肠还是好的,看秦修文一个年轻人初来乍到的就要受此刁难,也是实在看不过眼,虽然没勇气和焦侍郎正面对抗,但是稍微暗中帮一帮还是可以的。 秦修文还是第一次在户部感受到了直白的善意,心里微微一暖,但是却依旧摇了摇头:“不必了徐郎中,我应付的过来。” 徐郎中被噎住了,这么多账册,就是给你三个月时间也看不完吧?还应付的过来?说大话也没必要这样吧! 不对,这年轻人是不想拖自己下水啊!所以才说这样的话! 徐郎中马上反应了过来,感慨之余,心里也对秦修文的为人萌生了好感,更坚定了要帮秦修文的决心,干脆抱了一叠账册到自己的书案上,开始埋头看了起来。 秦修文倒也没继续阻止,道了一声“谢”后,就继续看了起来。 两人的书案是并排放着的,俱都默不作声地坐在里面看账册,徐郎中一手账册一手算盘,噼里啪啦打的很响很快,能在户部从主事混到郎中,一手算盘是用的很溜的,别看徐景山平时不务正业,但是真做起事情来,业务能力绝对是在线的。 然而秦修文这边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徐郎中看完了一本账册,伸了个懒腰,扭头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秦修文将一本账册丢到了一边,然后在一本空白的簿子上写了些什么,就又翻开了下一本账册。 徐郎中盯着秦修文看了一会儿,心里感觉有些奇怪,还没等他感觉出来哪里奇怪,就看到秦修文几乎像一目十行地翻页一样,一本账册又给他翻完了丢在了一边,继续去看下一本。 徐郎中“刷”地一下站起身来,一向笑眯眯的和善脸上此刻也不见了笑容,一脸严肃地走到了秦修文身后,看着这个年轻后生的行为举止。 秦修文看的太过投入了,都没发现徐郎中已经站到他后面去了,徐郎中只见秦修文继续快速地翻着账册,每一页停留的时间大概就十来个呼吸的时间,然后便又看向下一页。 徐郎中都要被气笑了。 这秦修文难怪不要自己帮忙,原来是准备就这样敷衍了事过去!就他这个方法看下去,哪怕是近十年的账册都能核对完啊!不用打算盘、不用去核算,上面写的是什么就是什么,只不过是翻一翻账册而已,这三岁小儿都会吧? 难道他真的以为就靠翻一下账册,焦侍郎就能让他顺利过关?这年轻人实在是太天真了吧! 既然上面的都有意为难你了,这个时候还不卯足了劲把事情做了,就算到时候完不成,闹到宋尚书那边去,人家宋尚书看你已经做了许多了,也不会责备太过啊!但是用这种敷衍了事的态度去做,除非那秦修文有皇上直接保他,否则大罗金仙来了也难救了! 秦郎中到时候恐怕刚上任几天,又要被撸下去了吧? 徐景山到底还是看不过眼了,准备提醒秦修文一下,却见眼前这个后生飞快地用指甲盖在账册的一串数字下面画了一道月牙型的痕迹。 这账册其实只是副本,正本都被保留在户部的库房里,副本是另外叫典史誊抄的,防止遗失或者有人篡改。不过秦修文不知道这是副本,担心在上面涂画了不妥,所以只用手指甲做了一个印记。 徐景山眼力不错,一眼就看到了对应的数字是五千九百七十五两四钱,是广西布政司下面一个小县缴纳的税粮款数字,怎么了?难道是这个数字不对吗? 然后他就看到了秦修文继续往后翻了几页,再次做了一个记号,看的徐景山有些莫名,秦修文继续飞快地翻完后,在空白的册子上写下了一串数字,和刚刚他看到的那一串数字相差了五百多两。 等到秦修文再次要翻下一本账册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横插了过来,一把按住秦修文即将要打开的那本账册,有些语无伦次地指着秦修文刚刚写下的那一串数字问道:“秦郎中,这里,你这里,是什么意思?” 秦修文看了一下徐景山指的地方,脱口而出道:“刚刚那本账册上错漏的地方,因为有一个数字应该少加了,所以整体算下来少了五百二十两,我记录了下来。” “什么?!”徐景山忍不住惊叫出声,抽走了刚刚那一本秦修文看过的账册,匆匆拿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演算起来,尤其是被秦修文划过印记的地方,徐景山也特别注意了一下,等到他算完后,居然和秦修文后来写出来的数字一模一样! 徐景山整个人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看着秦修文的目光就像是看一个怪物一样,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秦修文,艰难发问道:“所以说,你刚刚并不是随便翻一下账册,是每一本都仔细核验过了?” 秦修文点了点头,拿出刚刚自己随手记录的册子给徐景山解释道:“徐郎中,我刚刚确实翻到了一些错漏之处,不过都不太打紧,您也不必……”太过紧张。 秦修文误会了徐景山是怕自己算出来的数目有差池,到时候让负责广西清吏司的徐景山难做,连忙解释道。 看到秦修文点头,徐景山实在是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到了书案上,连手掌拍疼了都顾不上:“天才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才!我活了四十多年,还头一次见到像秦大人这样的算术天才!” 第 77 章 徐景山的高声大赞, 终于让广西清吏司的人都忍不住围了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别说村子里的妇人喜欢说长道短的, 其实就是衙门里的大老爷们何尝不喜欢八卦一番,只是碍于见识, 村子里妇人都是说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而衙门里的诸位大人则是要时刻关心身边和朝堂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说, 若是没有一颗八卦之心,也很难在这个朝堂里立足, 毕竟别人消息灵通,你却一问三不知, 这样的话, 谁还会带你玩?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那是在死读书、考科举的时候适用, 你要是入朝做官了还是如此, 那是注定要吃大亏的。 那些典史们见大老爷们都围上去了,那还犹豫什么, 也马上起身走了过去, 不过一会儿时间, 徐景山和秦修文身边就围了十来个人, 搞得水泄不通。 前面大家听到个大概,好像徐郎中要帮着一起看账册, 当时他们心里还想着, 算这位新来的秦郎中走运,碰上了好心的徐郎中,而且这些账册大部分都经过徐郎中的手的, 到时候有他遮掩一二,这次估计能得个有惊无险的结果。 徐景山在广西清吏司已经是个老人了,本身做户部郎中都已经六七年了,对各种关节自然都是清清楚楚,虽然说官位不算高,但是因为在户部待的年限长,又是一个没有野心、与世无争的性子,业务能力也不差,所以人缘一向很好,在几位上官面前说话有一些分量。 刚刚底下的人还在打着眉眼官司,想着徐郎中都去帮忙了,他们要不要也发扬一下风格,跟着一起去帮忙。不过他们也知道徐郎中的性子,轻易不会为难人,没有叫上他们就是让他们自己决策,所以大家心里还在权衡利弊,见没人带头,就都默不作声。 这就是一个领导太过和善、与世无争的结果,这样的领导大家都喜欢,觉得相处起来没有压力,也有比较大的自主性,可是也正是因为没有什么争斗性,所以只能被安排到广西清吏司这样的冷衙门,跟着他的人大都没什么更好的出路,只能跟着一起摸鱼混日子。 不过现在徐景山大赞出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大家好奇也好、出于对上峰行为的迎合也罢,纷纷走了过来问起事情缘由。 徐景山也不卖关子,直接将刚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说完之后,所有人都惊呆了,看向秦修文的眼神一变再变,有人终是忍不住了:“秦郎中,您,您为何有如此快速的算数之法,是天生如此,还是有何取巧之法?” 这话音一落,就连徐景山都跟着一起好奇地看过去:是啊!若是天生如此,那是没办法了;但是若是有什么大家不知道的巧宗,要是能分享一二出来,那不是能让户部算账的速度大大提升? 以后哪里还需要每天对着账簿算账,甚至于年关最忙的时候,也不用被上头催着熬心熬力地整日整夜对账算账了。 徐景山虽然咸鱼,但是该做的事情那也一点都不含糊的,否则也不会安安稳稳在户部待了这么多年。 秦修文谦逊地笑了笑,回答道:“若说我能算账算的这么快,确实得宜于我天生就对数字比较敏感。” 众人一听,果然如此,顿时都有点又羡慕又嫉妒,这就是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想要学会这样的本事,只能回炉重造,再投一次胎了。 谁知秦修文话音又一转,接着道:“当然,若是大家只是想提高一点看账算账的方法,其实我也有一些总结下来的办法,虽然说一般人做不到像我算的这么快,但是比以往快个一两倍速度,那是绰绰有余的。”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满眼希冀地看着秦修文,希望他能详细展开说说!快一两倍啊,那也是他们想不到的速度了!也就是说平时要一个月能做完的活,现在半个月就能行,甚至只要十天!!! 秦郎中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这个速度已经很牛了好么!!! 徐景山听到这里,清咳了一下,对着众人呵斥道:“这是人家秦郎中的独门秘技,你们一个两个是什么眼神?难道还要秦郎中教给你们不成?曲主事,本官记得你们一家世代做帐房出身,有一套自家记账的独特手法,怎么到了咱们清吏司这么久,也没见你拿出来说道说道?” 徐景山人是真的不错,虽然秦修文是新人,而且官职上还和他平起平坐的,但是徐景山非但没有欺生,反而处处在不公平之处时维护了秦修文,就凭这个,秦修文也记他一份情。 曲主事被说的有些脸红,小声辩驳道:“我家中的这一点粗陋技法,如何敢和秦郎中的相比?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这个年代,信息获取艰难,不像现代社会,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你想学什么知识大部分都可以在网络中获取,而正是因为信息获取的艰难,所以更加让有些手艺和特殊技法的人敝帚自珍,不愿意将自家前人总结的技法知识传授出去,而是只在自家人之间流传,甚至于,就是自家人之间,也要来一个传男不传女。 毕竟女儿最后都是别人家的人,生下来的孩子也不归他们姓,所以只有儿子才天然有资格获取这个传承。 而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当传承人断代的时候,那么这个技法就自然而然地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再也无人得以窥见。 小到村中农人家中做的酱料的特殊技艺,大到世家大族中的珍贵手抄本、书籍、教育家中子弟的方式,这些都是不可外传之秘。 如今广西清吏司的人想要秦修文直接分享出他快速看账本的密法,换了一般人自然是不肯的。 大家听了徐景山的话,虽然心里是遗憾的,但是也没觉得不对,正准备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却听秦修文道:“若是大家感兴趣,我当然可以给大家讲一讲如何快速进行计算,并且我这边还有一套新的记账方法,若是大家感兴趣,我也可以和大家说一说。” “刷!”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注视着秦修文,仿佛生怕他原地消失了一般! 徐景山这回比刚刚发现秦修文是个天才还激动,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想要发出声音,却只觉得喉咙嘶哑的厉害,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找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秦,秦大人,秦郎中,你此言当真?” 秦修文直接爽快点头:“自然当真!只不过,我这边五天之内要核对完这些账册,大家也看到了,账册的数量着实不少,就算我这边速度快,但是要对完这些,我也得不眠不休个四五天。若不然,等我核对完这些,有了空闲的以后,我再找个时间给大家讲一讲?” 什么,还找个时间?是等到秦大人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然后找个时间回绝此事吗? 不行,绝对不行! 员外郎卫书君一把将杵在前面的曲主事掀到了后面去,望着堆的跟座小山似的账本,一脸谄媚道:“这么多的活,哪里能让秦大人一人去做?咱们整个广西清吏司的人那都是一个整体,有活自然是要大家一起做,不过若是大人能将那等妙法教给咱们,咱们速度也能更快一点,磨刀不误砍柴工么,大家说是不是?” 所有人高声应和,你一言我一语的,拍着胸脯保证,只要能将那快速算法还有什么新的记账方法教给他们,这点账册秦大人您就别管了,全包在我们身上,我们就是不吃不喝也得给您完成咯! 秦修文听的有些好笑,不过面上却是一副很受感动的样子,带着众人来到外间一个空着的桌案上,徐景山都不假他人之手,直接自己亲自给秦修文磨墨铺纸,恨不得毛笔都替秦修文蘸好。 那曲主事刚刚被拽到后面去了后,就一直在外围打转,现在一圈人包围着秦修文,他个子又生的矮小一点,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看到杂役端着茶盘过来,灵机一动,连忙从杂役手中夺过茶盘,压低声音将人赶走:“这里用不上你了,快走吧!” 然后端着茶盘高声对周围的人喊道:“大家快让一让,秦大人的茶来了!” 众人连忙让出了一条道,让曲主事进去,有人见他上了茶之后就拿着茶盘立在秦修文身边不走了,哪里还有不明白了:曲主事这人,狗是真的狗! 但是大家看到秦修文动作了,连忙都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什么大点的声音,影响了秦修文。 “我曾经在卫辉府的时候,遇到过一些洋人,这些洋人也有算数,只是他们用的数字叫做阿拉伯数字,和我们这边的数字并不一样。” 说这秦修文写下了大写的一到十,然后又写了阿拉伯数字的1到10,进行对比。 有人不知道阿拉伯数字的,对秦修文说的有些兴趣,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阿拉伯数字的,京城中也有人接触过洋人,知道过这方面的知识,比如说曲主事。 曲主事以为秦修文会说什么奥妙呢,结果这玩意自己早就知道了,顿时心里就有些不满了:“这阿拉伯数字虽然说有些玄妙,但是其实咱们老祖宗的算筹计数法也方便的很,甚至在进行大数额运算的时候,更加方便快捷。” 曲主事撇了撇嘴,认为自己刚刚白献殷情了,原来这秦郎中的本事不过于此,主要还是靠他那异于常人的脑子吧? 秦修文被质疑了,也没有反驳,算筹他知道,是十进位计数法的古代版本,虽然高级,不得不承认中华古人的智慧,但是没有办法推广使用,盖因它要用小棒的摆放来表示不同的数目,而这样一来,在实际应用中是很容易看错的,没有一定的算数基础的人是很难使用好的。 只有那种痴迷于计算的人,才会用算筹,否则为何如今记账法并没有以算筹计数? 秦修文直接用深入浅出的话语讲了四则运算的方法,从最简单的加减法,再讲到乘除法,引入了“加号、减号、乘号、除号还有等于号”,在场的人基本上都是中过进士又在算数一道有长才的,基本上没有一个脑子不好使的,秦修文讲了半个时辰,很多人就领略到了其中的方便之处! 等秦修文通过竖式运算法则,教了大家四位数的加减法后,有两人跃跃欲试,一个人拨算盘,一个人用秦修文新教的方法试了试,果然,那个拨算盘的才拨到了一半,另外一边就算好了,而这人还是他们司有名的算盘高手了! 顿时,大家完全相信了秦大人刚刚说的算账的速度能快一倍的说法,用这种阿拉伯数字计数,写起来又快,算起来方便,怎么就不能提高一倍速度了! 只是若要做到这种程度,可是要做两套账册了,这要让全天下的人都使用这数字,才能等到账册交到他们手里后可以去直接应用,否则他们就要做两套账册,先让一个人将数字全部誊抄好再让他们进行运算。 不过这种事可以让书吏去做,虽然费点事情,但是在人力成本低廉的时代,倒也不算什么。 众人心满意足,觉得又学了一成本事,别人真心实意教了他们本事,他们给秦修文将账册都核验了,也算是投桃报李,是应当的。 没想到,他们以为这就是秦修文传授的秘诀了,可是秦修文给他们的,却远远超越了他们的期待。 “其实这个算数在西方那边已经形成了一个叫做《数学》的专门学科,里面还有更多的奥义,若是大家感兴趣,卫辉府那边有一本传教士正在翻译的《几何原本》,如今刚刚翻译完了三卷,届时我可叫人送过来,若有感兴趣的,只管来找我便是。” 这秦大人,简直就是大大的大善人啊!那些传教士说着传教,他们有些人也打过交道,说的那什么天主教都是乌七八糟的东西,但是想学点他们那边的东西,一个比一个嘴巴闭的紧,除非你真心信教,否则根本不会吐露真话的。 有些人接触过一两次后,就没了兴趣,加上后来朝廷又严令禁止开海禁,就算后来开了个月港,大家为了避嫌,也很少和洋人往来。 没想到这位秦大人,不仅仅降服了洋人,让他们主动翻译名家珍品,还能毫无要求地赠送给他们看! 这不是大善人、菩萨心肠还是什么? 可是还没等众人一起真心实意地道谢,秦修文又开始在纸上写了起来,众人凝神看去,只见秦修文写下了“进、缴、存、该”四字,然后开始将一本账册上的内容重新誊写上去,誊写的过程中又讲解这般记账的意义。 “以往咱们记账方法,只能体现出一方的经济活动情况,这里面是比较好做手脚的,但是实际上我们做帐的时候,肯定是知道的,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如果我们在记账过程中,加入出和入双方的账户,那么必将更加容易地找到错漏之处,也能更为高效地反映出具体的经济活动情况,同时别人也更难在账册中做手脚,更真实的知道远离京城万里之遥的广西布政司目前到底钱从何处来,钱往哪里去。” 秦修文一边说着,一边示范理账,很快大家就看出了其中的奥秘。 以前的账本是流水账式的,几年几月几日,采买了什么东西,花了多少银子,然后又收入了多少银子,就大家核算一个总数出来,仅此而已。 而秦修文的做帐手法却更加完善具体,买了一件东西花了多少钱,同时那件东西也登记进来其价值,果然就是那句话: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 而这“进、缴、存、该”四字,除了前面代表收入和支出的部分,后面两者则代表了资产和负债,如此一来,做完这样一套账册,所有一切都能看的明明白白,再也不会如同从前那般如同雾里看花,需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看账本差错漏。 那么下一次,因为前面有记录在册,你想改变这样东西的价格,伪造一个数字上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毕竟按照秦修文的做帐方式,可以一眼就能看出端倪了! 别人只觉得秦修文的记账方法妙不可言,而曲主事听完之后,整个人如遭雷击、简直就是呆若木鸡了! 这,这,这记账方法,简直比他们家的还要领先数倍! 要知道曲主事家中世代做帐房,传到他这一代已经是第六代了,如今他们家中有自己的一套三脚记账方法,也引入了刚刚秦修文说的那种进、缴双方的帐,但是却根本没有秦修文的方式齐全,如果说秦郎中的做帐方式是自成一体的话,那他们曲家的做帐方法只能说是做到了秦郎中记账方式的一部分而已。 亏他还一直沾沾自喜自家的独门绝学,从来不肯教给旁人,可是谁知道人家秦大人早就研究出了更为精妙的法子,而且,说教就教了,一点藏私都没有! 曲主事羞的满面通红,同时又对秦修文既惊讶又钦佩,他是真的服了!他们曲家一百多年的传承,到了秦大人手中,不过是不足挂齿的雕虫小技而已! 至于清吏司的其他人,那是已经听麻了,恨不得当场跪下来给秦修文磕头了喊师傅了,要不是顾及着同僚都在场,抹不开面子,估计此刻已经有好些人想拜师了。 “秦大人,站累了吧,您坐!您快坐下来!” “对对对!秦大人,先喝杯热茶,账册咱们来做,来核对,您什么都别管了,包在我们身上!” “这一晃眼都要晌午了,秦大人今天还是在这边用膳吧?下官这就给您领食盒去。” …… 大家围在秦修文身边大献殷勤,生怕自己在秦修文面前表现的不够好,得不到秦大人的青眼,而徐景山则是拿着秦修文刚刚写好的账簿在发呆:若是这次的账册,都用秦郎中说的复式记账法来做,那他们广西清吏司,这次可是要冒头啊! 若是能将此法推向整个大明,那倒时候…… 徐景山光是想到这里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原本他还觉得秦修文过来可能连带着他们要倒霉,可是谁知道这是上天给他们广西清吏司送来了一件至宝啊! 第 78 章 秦修文学金融出身, 自然是学习过财会知识,而且本身在他的工作当中就要看许多专业的报表,如今拿出一两分的本事教这些古人自然是不在话下。 如今这个年代, 官方记账还是以单式记账法为主,也就是俗称的流水账, 而民间记账方法其实已经出现了半复式记账法的三脚帐方式,只不过并没有进行全面的推广, 还在类似曲家这样的人家手中牢牢把握着。 秦修文直接将复式记账法的做帐手法祭出来,已经足够惊艳众人了。 他当然可以藏拙, 韬光养晦,默默接受焦侍郎的刁难, 五天之内将这些账册对个七七八八, 做到这种程度,相信那个焦侍郎也拿不到太多的话柄, 甚至户部的人会因他快速的计算速度而刮目相看, 但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在秦修文的心中, 是从来不认可在自己本身实力低微的时候,还弄什么“扮猪吃老虎”的, 本身你就没有任何倚仗, 还要让人看不到你的价值, 那么到最后只会沦落到任人欺凌的状态。 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一项如此,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想要脱颖而出, 只有向所有人展示你的能人所不能!并且是别人拍马也追不上的程度! 秦修文一向是柄锋利的宝剑, 一旦出鞘,那便是锋芒毕露,而这又是一柄绝世宝剑, 所以就算有人忌惮有想法,也一时难以靠近。 广西清吏司的人开始投入了热火朝天的账目核对中,采用新的做帐方法,从头到尾做了一遍账目,本身这些账目之前都是由他们这些原版人马做的,如今再做一遍,虽然没有秦修文可怕的计算速度,但是有了新的运算方法加上熟悉这些账目,算起账目来那进度也是非常快的,再加上人多力量大,比起秦修文一人努力,自然要快上不少。 以往广西清吏司的人都是上行下效,能躲懒就躲懒,好事轮不上他们,麻烦事也别来沾边,实在是本职工作躲不掉的,那就好好做完,但是拖拖拉拉也得在最后时刻才会交上去,让人抓不到把柄,但是也安排不了其他的活给他们。 他们广西清吏司的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整个司的人一起拼尽全力去做一件事的感觉,这五日来可以说是干活干的废寝忘食、片刻不停,吃住都差不多在衙门里,偶然有杂役来送饭食的时候,都被广西清吏司那边传来杂乱的算盘声、高声的对骂声给惊到,等到诚惶诚恐地进了里面,就看到十来个男人胡子拉渣、眼底泛青,双目通红,但是一个个精神亢奋,不时地指手画脚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 杂役也是有些吓着了,感觉眼下这些广西清吏司的人都开始有些不正常了,甚至几个杂役间还偷偷说,那个新来的秦郎中可能会作法,才来了没几日,就把那边的人都变成了这等可怖的模样! 于是乎,到广西清吏司送茶水、饭食的活成了所有杂役都推脱的事情,最后他们找了一个年纪最小、最好欺负的杂役让他每日去送,其余人则是看到广西清吏司的门都绕的远远的,生怕作法作到他们身上。 五日之后,所有的账册全部核算完毕,徐景山亲自带着秦修文拿着最后的总账给焦侍郎送过去。 等他们走到了焦侍郎的办公处,在里面伺候的书吏却是说焦侍郎此刻被宋尚书叫过去了,他现在就去禀告,让他们稍等片刻。 书吏出了房间就走到了宋尚书的办公处,此时两人正在商谈公事,焦侍郎听到了书吏的禀告,皱着眉头呵斥道:“没看到我正在和尚书大人说事情么?没点眼力见!退下!” 书吏惶恐告罪,正要退下,却被宋尚书叫了回来:“是新来的那位秦郎中?焦侍郎你指派了什么活给人家?” 焦侍郎满脸无奈道:“下官见广西清吏司的人做事效率实在是有点低,如今马上就要年关了,一年的帐又要清一遍,然而前几年的帐该核验的也从没核验过,所以让人搬了之前的账册让秦郎中先熟悉起来,也是给年轻人一点锻炼的机会。” 焦侍郎话说的好听,其实今天是算好了秦修文差不多要到时间来找他了,不管完成没完成,自己已经给他划下来了时间,当然,完成是不可能完成的,他今日早就和宋尚书约好了要谈一些事情,也是特意让书吏过来禀告的,为的就是借着宋尚书的口,给那秦修文定下一个“不堪大用”的论调。 焦侍郎是户部的左侍郎,在这个位置上到今年已经是第四年了,朝中的位置一向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尤其是这种高官之位。焦侍郎虽然已经坐到了三品的位置,但是想要再往前走一步,那可是难如登天。 所以这么多年来,焦侍郎一直是兢兢业业谨守本份,对以前的户部杨尚书言听计从,尤其是自己终于加入了申首辅一派后,焦侍郎自认为自己终于看到了那么点希望了!等到杨尚书退了下来,那么自己很有可能能够成为下一任的户部尚书! 而杨尚书年纪已经摆在那边了,这人不可能越活越年轻,自己只要再忍耐一些时日,那么户部尚书肯定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焦侍郎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这些年来对杨尚书和申首辅等人,那是花了大力气、大血本去迎合、去跪舔,自己的政治主见不要紧,需要在朝堂中冲锋陷阵,那都不在话下,只要能够对上面有益处的,就是让他暂时背锅那都是背的心甘情愿。 可是这样汲汲营营了几年,就连杨尚书在无人之时,都和他点出过几句:在他退后,尚书之位非君莫属的话,焦侍郎当时激动地不能自已,以为自己这么多年来所付出的一切终于有了柳暗花明的那一天了! 然而,紧接着上天就对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他们户部的葛郎中去了一次卫辉府赈灾后,回来就被收押了,然后扯出萝卜带出泥,常侍郎又被调离了中枢,就连他的官位都一下子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最后,官位是保住了,但是身边最得力的同盟者常侍郎走了,来了一个处处和他作对的唐侍郎,这也就算了,自己只要能走上尚书之位,其他的都还有机会。 可是谁知道,杨尚书乞骸骨之后,皇上非但直接应允了,还起复了宋纁坐上了尚书之位,简直可以将焦侍郎气的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自己筹划了这么多年的东西,一下子被人摘了果子,而现在他在户部哪里还有当年杨尚书、常侍郎等人在的时候光景?处处受制不说,申首辅那边也不是好相与的,如今户部高官之中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是申首辅派系的,要为首辅大人做的事情依旧不少,可是种种困难和不顺畅,和以前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事情的起因是哪里呢?是葛郎中,是卫辉府赈灾!是周邦彦! 而和周邦言一起调入京城的秦修文,就算不是周邦彦的党羽,也逃不了干系!况且申首辅那边也说了,周家人屡次坏了他们的好事,是该给他们一点教训!如今周邦彦在刑部做侍郎,且周家人在京城中的势力同样不可小觑,那么柿子捡软的捏,先动一动这位秦郎中好了! 若是那位秦郎中对周家人来讲并不是太过重要,那么动了也就动了,一个没有根基的弃子,就是消失在京城了,谁又会去关心?若是秦修文和周家人关系莫逆,甚至卫辉府的发迹有秦修文的影子在,那么更加要动这个人了,趁他还是一个小小的五品郎中,掐灭在微弱之时,不是更好么? 同时对周家人也算是杀鸡儆猴,折了他们一员大将!要知道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动了别人利益的时候,就要想一想以后! 总之,刁难秦修文、找机会卸了他的官职,把他打压到尘埃里去,那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做呢? 而焦侍郎同样也知道,宋尚书想要的人一直是周邦彦,最好此人能取自己而代之,对于阴差阳错之下被调入户部的秦修文并不看重,那么就让他再加一把火,将“不看重”变成“失望”吧! 等到户部尚书都认为秦修文不行的时候,到时候此人还不是任凭自己捏扁搓圆?谁还会为其说好话? 宋纁听完焦侍郎的话,虽然他是不待见焦侍郎的,但是不得不承认此人在有些事情的看法上也是相当老练的。 广西清吏司那边做事的情况宋纁不是不知道,可是他一个户部尚书,手底下的事情如此之多,也没办法事事都能管到,广西清吏司那边大错是没有的,只是在态度上十分懒散,让人一言难尽。 现在又来了一个如此年轻的秦侍郎,再加上不靠谱的徐景山,到时候会把广西清吏司那边搞成什么样子,确实让人存疑。 如果能在这个时候,敲打一下秦修文,让整个广西清吏司的人都积极起来,倒也不算是一个坏事。 想到了这里,宋纁直接一摆手道:“那就让他们直接把账册送到这里来,正好老夫也看看,那秦郎中做事到底如何。” 这正是焦侍郎想要的结果! 书吏接了命令,连忙去请人过来,不一会儿,徐景山和秦修文两人通报之后,就走了进来。 对着两位上官行礼完之后,徐景山实在按耐不住了,拿出了总账中的一份,有些激动地呈给了焦侍郎:“焦大人,请过目!” 焦侍郎有些狐疑地接过账册,感觉徐景山的状态有点诡异,看着脸色青白,黑眼圈很重,但是整个人又呈现出了一种非常亢奋的状态,而且这人居然还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亲自陪着秦修文过来? 这不像是徐景山的风格啊! 徐景山这人,焦侍郎和他共事多年,也算是了解一点这人的性格,人是个好人,心肠也软,能力也有,但是从来不愿意冒头,做起事来慢条斯理,一点争强好胜之心都没有,也不愿意站派别,所以这么多年了,他们算是差不多岁数中的进士,但是自己已经坐到了三品大员的位置,而徐景山却还在五品没动过。 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等到焦侍郎翻开账簿一看,突然眉头一皱,抬头看了一眼秦修文和徐景山,又继续往下匆匆翻了几页,沉着脸向秦修文质问道:“这就是你盘的账册?!” 徐景山连忙上前一步,准备做进一步的解释,他今日过来就是想帮秦修文在上峰面前说点好话,毕竟秦修文一个新人,哪里知道焦侍郎的脾性,谁知道竟然直接连宋尚书都见上了,今日可是要让秦郎中大大的露一回脸才行! 可是还没等徐景山开口,焦侍郎连珠炮似的话语已经冲向了秦修文:“秦郎中,就算你不懂咱们户部做帐的规矩,你也应该多向同僚们请教请教!你以为在户部做事也和卫辉府一样,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吗?连做帐的基本格式都不懂,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焦侍郎骂人的话没有宋尚书那么直接,只是骂人骂得不带脏字而已,连句解释的话都不想听秦修文讲,直接就给他定罪为不专业、敷衍、傲慢、不谦逊,只要坐实了这些论调,那么以后秦修文在户部便再无立身之地。 徐景山被气的一个倒仰,自己还没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帐呢,就被焦侍郎批地一文不值了,果然自己的感觉没有错,这个焦侍郎就是要找元瑾的茬! 徐景山现在已经完全把秦修文当自家后辈看了,平时一口一个“秦元瑾”,亲热的很。 其实焦侍郎的目的就是在此,他不觉得初来乍到的秦修文可以指挥的动广西清吏司那帮子懒汉,虽然说秦修文在卫辉府做过通判,肯定有过一些看帐的本事,但是如何在户部做帐、盘账,不在户部先学习个三五个月,那肯定是做不好的。 如今焦侍郎一看,这秦修文呈上来的账册根本不像大家惯常做惯的格式,都没有认真仔细审阅,只觉得果然如同自己所料,对方根本不会户部做帐的格式,还自作聪明地用一些乱七八糟的格式,让人看都看不懂,这不就是自己要的么! 所以焦侍郎立马发难,在宋尚书面前冠冕堂皇地指责起秦修文来。 说起来,这还是秦修第一次认真打量了焦侍郎,上次“正德厅”议事,焦侍郎坐的离自己比较远,又背对着他,他根本没看清对方到底长什么样,今日正面对上,倒是让秦修文将这张脸记下了。 焦侍郎年纪看着稍微比徐景山大上几岁,大约四十又五左右,身量中等,肤色白皙,虽然年近五十,但是整个人看着十分儒雅清高,保养地也十分仔细,就连胡子都细细梳理过,十分顺滑。 看着是个很有格调的上官,可是做出来的事情却阴险又下作,让秦修文看不上! 秦修文轻轻笑了笑,这个笑声很轻,但是在这种环境下却很突兀,终于让宋尚书的目光也放在了秦修文身上,眼底甚至有一丝探究:这人是被焦侍郎骂傻了么? “焦侍郎,若是您看不懂,您大可以请教卑职,没必要如此气急败坏的。大家都是同僚,您要是询问了,我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修文的一番话,让焦侍郎的双目一点点地睁大了,他一直知道很多人背后曾议论过他道貌岸然,如今他倒是觉得现在的年轻人一点都不遑多让啊! 听听!什么他看不懂?请教他?这秦修文是昏了头么!居然敢对他说出这种话!疯了么他???! 宋尚书没有理会焦侍郎突然乍变的阴沉脸色,直接拿起焦侍郎丢在手边的账册,仔细翻看了起来,等他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之后,宋尚书突然觉得这个年轻人说的一点都没错,自己果然是看不懂! “秦郎中,若不然你给本官说一说,为什么要这样做帐?” 一听到宋尚书居然真的不耻下问了,惊地焦侍郎瞳孔大张,儒雅的脸都变得有些扭曲了,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宋尚书,然后他便听到秦修文娓娓道来自己为何这般做帐。 越听宋纁的眼睛越亮,越听焦侍郎的脸色越黑,等到秦修文说完之后,整个房内鸦雀无声,徐景山就连呼吸都放轻了,静静地等待宋尚书最后的定论。 第 79 章 焦侍郎连忙从徐景山手中又抽了一本账册出来看, 焦侍郎能坐到这个位置,脑子肯定是不笨的,他刚刚急于否定秦修文、急于在他做的账册中找茬, 并且更加致命的一点,他轻敌了。 如果说这份账册是和他官位平级的人或者比他官位更高的官员递给他的, 不用别人提醒,他都会逐字逐句地研究揣摩, 没有意义的字句格式都会给他想出意义来,可是秦修文?这人算是哪根葱? 不过是一个五品郎中, 和他之间差了这么多个品级,年纪又如此轻, 当官才几年, 能有什么根基?这样的人,焦侍郎如何能将他放在眼里? 复式记账法和单式记账法在内容格式上都有很大的差别, 如果不是秦修文仔细解释的话, 确实乍眼看去, 只觉得对方标新立异搞出点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本来就是焦侍郎设下的局, 此时不马上落井下石还等什么? 况且就算他看错了那又如何?自己是秦修文的上峰, 千错万错也不该是他的错, 没想到秦修文直接说出这般话语, 这个竖子简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焦侍郎除了被宋尚书指着鼻子骂过,多少年了, 还没有被下官这般以下犯上的! “秦郎中, 就算你有所高见,但是这就是你对上官的态度吗?礼义廉耻学到哪里去了?简直大胆、放肆!”焦侍郎一张儒雅的白脸气得都涨红了起来,一向顾及地非常好的仪态此刻也露出了张牙舞爪的内里, 既然账册上挑不出错,甚至还要赏,那么就从他的态度上挑错,没有人喜欢态度如此张狂的后生,就是宋尚书,相信也是不喜! 捏人话柄找七寸,这是这些官僚们与生俱来的本事。 宋尚书此刻脑子已经有点转过弯来了,他自从看到了卫辉府递上来的税入账册后,就一直关注着卫辉府的一举一动,甚至还秘密派人前去调查了,看看卫辉府到底是如何能做到一步登天,发生此等翻天覆地的变化的。 毕竟账册只能反应出一部分的问题,但是卫辉府的全貌他却并不能窥见,这种经济上的发展到底是可持续的,还是只是昙花一现,他必须要搞清楚,而他也有不得不搞清楚的理由。 毕竟如今潞王还没就藩,卫辉府的归属权尚有可商榷的地方,如果卫辉府是这样一个繁盛向上之地,目前的税入只是其冰山一角,那么如此重要的地方,他作为户部尚书,是一定要奏请朝廷让璐王改就藩之地的! 虽然说这话从宋尚书嘴里说出来有些令人难以置信,毕竟当时潞王府的修建就花掉多少银子了?如果更改就藩之地,又要花掉多少银子? 这里就要比较两者之间的价值了,权衡各种得失。 所以宋尚书对此事只是自己内心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而且这个想法太过惊人,一时还不敢对外人言。不过宋尚书的行动是不慢的,他已经开始着手派人到卫辉府深入了解,并且积极奔走,想将和自己有共同理念的人推到卫辉府知府的位置。 如今卫辉府的知府之位还没有定下,就是几方势力胶着的结果。 宋纁先入为主的认为,能做出这么大的功绩的人自然是一方的执政者,毕竟底下的人再能干,没有决策者做决断,能做出什么东西来?一个好的领导者,不必事必躬亲,但是一定是一个英明的决策者、先行者。 若是这番政绩是周邦彦底下的人做的,宋纁是不太相信的,这就表示这个人要代替周邦彦做决策,甚至说的更加直白一点,这个人能将整个卫辉府玩弄在自己的股掌之上,能将周邦彦在卫辉的势力整个架空。 而眼前这个看着少言寡语、但是话一出口就十分张扬犀利的年轻人,会是那种可能吗? 宋纁宦海沉浮数十年,几次回乡几次起复,就连和张居正这样的猛人都当面锣对面鼓地交锋过,他的目光要比焦侍郎这样的人长远的多,胸怀也宽广的多。 他瞬间就做下了保秦修文的决定,不管这个秦修文是不是自己猜测中的那样,至少他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那么保下他并没有任何坏处,况且,天才总是高傲的,这是人之常情,若是一个天才又才华横溢,又十分精通人情世故,这才让人感到危险——官场上,最大的忌讳就是此人无懈可击,那也就意味着,此人不会有任何软肋,你永远不能彻底收服他! “焦大人,此言差矣!刚刚秦郎中也是好言好语,并没有什么冒犯之言吧?咱们两个确实没看懂不是么?也确实是秦郎中给我们解释了一番,也是实事求是啊!况且这般人才,正是我们户部所需要的,到时候上报给皇上,估计也是大功一件,又何必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计较呢!” 宋纁是户部一把手,他的话自然够有分量,又叫焦侍郎不要小鸡肚肠,又说要上报给皇上,暗示到时候他也能从中分一杯羹,已经是恩威并用,焦侍郎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满,此刻面上也只能镇定下来,不好再摆脸色。 徐景山一颗心这才放了下去! 他侧头看了一眼不动如山的秦修文,刚刚差点没被吓死!这年轻人怎么就这么傻大胆,居然敢明着讽刺上官,简直就是不要命了!他刚刚真怕宋尚书站焦侍郎那一边,直接就把秦修文给踢出户部去了! 秦修文是傻大胆么?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就在刚刚那短短的一炷香的时间,他已经试探到所有他想要的结果,也知道了以后自己该如何在宋尚书面前行事。 关于宋尚书派人到卫辉府的事情,其实秦修文早就已经收到消息了,如今的卫辉府就是秦修文的后花园,只要他想知道,就没有他不能知道的。 算算日子,那人也该要回京复命了,他此刻不管如何,都要在宋尚书面前树立好一个比较正面的形象,可以张扬、可以犀利,但是绝不能畏缩、谄媚,哪怕这位宋尚书此时不喜,但是当他知道了自己在卫辉府的战绩后,相信会更加倚重自己。 根据秦修文的分析,这位宋尚书是个开明大度、有容人之量的上官,但是同时他只用自己信得过的自己人,十分固执,不会轻易改弦易辙,也不会被权势所束缚。宋尚书派人去卫辉府调查最后定然会查到自己头上,他在卫辉府的表现虽然在结果上是好的,但是对于每一个上官来说又是值得警惕的——用了秦修文,自己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周邦彦,被架空权力? 每一个当权者,其实都不希望有这样的情况出现,无论他性格如何,喜好如何,这关系到的是从属关系,手中的权力是否稳固。 此刻自己如此表现,对方便会提前将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然后等到调查结果出来后,和他的想法相互印证,最后自己便彻底在宋尚书心中站住了“有大才但是性格不成熟”的人设,这样才能让他放心用自己。 秦修文从来不惜以最坏的方式去揣度人性,也从不敢赌对方的仁慈,这是他作为一个孤儿,在冷厉的环境中摸索出来的结论。 秦修文对这位宋尚书的研究很深,毕竟这位也是一个在官场沉浮了数十年的老人了,秦修文从他读书时期的文章,一直到他做官之后的每一次奏疏,都让人搜罗了起来,研究了个透彻,这才能做到举重若轻,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下,收放自如。 这是秦修文的一贯做事习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有时候跟对领导很重要,而领导对自己的信任和器重是更重要的一件事,在周邦彦身上他是打了一个出其不意,而同样的招数用在宋纁这种老江湖身上,那就根本不够用了。 至于焦侍郎,秦修文根本就没有把他当作正经上官看待过,既然一开始就不分青红皂白站在了对立面,那对付这种人,干就完事了! 户部又不是他一家之言,他完全不用曲折讨好此人,干干脆脆选择宋尚书的派别站稳,明刀明枪地和焦侍郎干上,又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又是自己在户部的投名状,同时这才是宋尚书想看到的结果。 果然,宋纁接下来的一番话,彻底印证了秦修文的思路:“秦郎中既然有此般大才,本官觉得应该将这个复式记账法好好地进行一番推广,不仅仅咱们户部中每个司都要学,还要派地方上的官员入京学习,这般记账法确实能填补以前的许多漏洞,完善前人之不足,待本官上达天听之后,相信皇上定然会对秦郎中进行恩赏!” 能不恩赏吗?这样一来,地方上做假账错帐就更难了,皇帝的税入能再多收到一些,知道万历最近很缺银子的宋尚书想着,若是说别的事情,万历不一定愿意召见自己,但是说这个事情,相信马上便会有结果。 没办法,任性的皇帝躲在深宫,大臣们想见一面都难啊!原本可以早朝时候说的事情,现在只能要么尝试递密折给万历等着私下召见,要么只能走内阁的路子,搞得如今内阁权力越来越大,气焰也越来越嚣张,宋纁很是看不惯! 徐景山跟着秦修文,心情忐忑地进来,晕乎乎地回去,根本没想到回去的时候居然还接了一个大任务,不仅仅要在户部推广新的记账方法,就是以后地方上也要学习这种记账方法,以后他们广西清吏司还会像如此这般门厅冷清吗? 自己下棋闲聊、喝茶观鸟的悠闲时光恐怕会一去不复返了吧? 可是,就连宋尚书都说了,这以后会是大功一件!要是这般大功劳砸下来,以后自己还会有更进一步的可能吗? 徐景山以前一直觉得就这样混着吧,反正也没有希望再往上走了,劳什么神?所以不争不抢、与世无争,而如今,仿佛一条通天大道已经在自己脚下铺好了,自己只要顺着这条道往前走,就能看到另外一片天地 徐景山看着走在自己身边,依旧云淡风轻的秦修文,真的很想问一句,秦元瑾,你是那福星转世不成? 秦修文面上看着淡淡的,其实心里何尝不是长松了一口气,斗智斗勇的交锋是无形的,官场上的争斗不是战场的舞刀弄枪,一个细微的表情、一个下意识的动作,都会使人功败垂成,秦修文为了今日也是耗费了诸多心神。 然而,他的目标终于是达成了,记账方式的改革只是他的第一步,大明所有地方清吏司都要受他培训,那么他就能迅速地汇集整个大明的经济数据,只有掌握了这些数据,秦修文才能更直观地知道如今大明的问题出在哪里,自己要从哪里开始着手才能修修补补这个逐渐日暮西山的大明朝。 秦修文觉得自己的计划按部就班,没有问题,可是当他今日下衙的时候,刚要出户部衙门,却被一个早就等候在那边的一个杂役叫住了:“秦大人,您留步,那边有位大人在等您。” 秦修文往顺着杂役指的方向,往西侧一看,就见到一个小厮立在一辆马车前,见到秦修文视线看过来,就遥遥行了一个礼,示意秦修文上马车续话。 那辆马车外表看不出什么,只是车上到底坐着谁?如此藏头露尾,又敢在户部衙门口截人? 秦修文心思电转之下,已经有了点眉目,径直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第 80 章 秦修文好奇对方是谁, 如此故弄玄虚。 冬天天黑的早,今日秦修文要整理一些公务,所以等他下衙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等他一登上马车,便看到马车里坐着一个身穿宫人服饰的小太监对着秦修文草草行了一个礼, 笑着道:“秦郎中,皇上召见您, 还请您随奴婢一起入宫面圣。” 虽然秦修文对此已经有些猜测,但是当事情真的到了眼前, 心里也不由的有些紧张起来。 就是在现代,他也只在影像资料里见过国家领导人, 而他现在居然要去面见大明真正的掌舵人? 虽然说这位掌舵人在历史风评上来看, 并不算好,甚至创下来比他爷爷嘉靖皇帝更长的罢朝记录, 整整二十八年不上朝。 当然, 这位仁兄也是整个大明朝在位时间最久的一个人, 从十岁便登基,做了四十八年的皇帝, 这项纪录同样没有人能打破。 可以说, 这位万历皇帝在秦修文眼中是非常矛盾的一个皇帝, 他从小接受最正统的帝王教育长大, 不是明太祖这般的开国皇帝、草莽出生,他有全世界最厉害的名师张居正教导, 有一个极为强大的母亲, 从宫女一步步变成了太后,他身边还有冯保这样的大伴陪伴着他长大,这样教导出来的一个帝王, 只要不是智商有缺陷,秦修文不相信他是一个没有能力、没有自己智慧的人。 一个没有能力的皇帝,是断然不会在深宫二十八年还能坐稳他的皇位的,后面的“万历三大征”也是他亲自下的命令,从这里也能看出他性格中的果决杀伐之气,他绝对不是一个懦弱的、只知道逃避的皇帝。 然而,历史上对其的评价一般还是以贬义居多,毕竟这位对财富的贪婪也是在明朝皇帝里首屈一指的,不惜用一些非常下作的手段去横征暴敛,到了后面这位天才般的皇帝还有了一个天才般的想法用于敛财,那就是开矿! 万历的意思是,多开银矿、铜矿,我挖到钱了,也就不用来征收百姓的银子了。这在经济学上来讲当然是不现实的,但是秦修文不得不说,他的想法是好的,此时的大明确实是非常缺白银的。 但是这个年代哪里有什么开矿的手法?正儿八经找矿来采?那是不现实的,没这个技术也没这个条件。 但是皇帝的太监们下了死命令,我们不管你们怎么开、怎么采,开的出来也好开不出来也罢,我们就要收到这么多数目的银两! 于是乎,开矿一事就变成了官员们的层层分派,不够数字怎么办?拿财政来填、拿自家身家来填,填出去了大额的白银数目,自家亏了怎么办?再继续从老百姓身上盘剥! 这样一来,各地百姓苦不堪言、民怨四起,甚至因此还闹出了民变,这些都成了史书上评价万历皇帝时候浓墨重彩的一笔,让后世人得以窥见这位久居深宫的万历皇帝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但是那是历史上的评价,而且目前这些事情还没有发生,秦修文知道人的一生之中唯一的不变就是变化本身,他自己都经历了许多变化,更何况在一个风暴中心的万历呢? 从刚刚正式掌权时候的意气风发、想要做的比他的老师更出色,到现在因为国本之争,躲避到深宫中,已经大半年没有上朝的万历,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态想法,秦修文无从得知。 他只能根据所有后世的一些资料,结合目前的状况,进行推测,并且尽可能多的预设几种方案,等一会儿面圣的时候能有的放矢。 陈矩有些好奇地看向秦修文,只觉得这位秦郎中和他接触过的那些官员都有些不同。 人家一听到是皇帝私下秘密召见,尤其是在如今皇上已经许久不上朝的情况下召见,这是何等大事?还是突然袭击,像秦郎中这样的官职品级之人,在内宫之中是不可能有人给他通风报信的,也就是说,在刚刚之前,这位秦郎中对于要入宫面圣的事情,是一无所知的。 可是尽管在这种情况下,这位秦郎中半点面色也没有变,更加没有和自己随便套近乎,不像别人似的让他说一点宫内之事,仿佛得个只言片语也能安他们的心。 可是事实上,像他这样的小太监,虽然也是在皇上身边伺候,但是根本近不了身,只是做一些粗使活计,能说出来的事情那是大家都知道的,对对方根本意义不大,若是不能说出来的事情,除非他是要钱不要命了,否则也不敢说,况且重要之事,其实他也接触不了太多。 就拿今天来跑腿的事情,还是最近讨好了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张公公才得来的美差,毕竟出去跑腿总能得到一点赏钱。 不过他看这位秦郎中气质清冷,长得也清俊,完全不像是那种会打点的世俗之人,说不定今日自己就得白跑一趟。 宫中生活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般好,只有那些贵人身边贴身伺候的人才有权有势,他已经算是机灵努力了,混到了御书房外围伺候的活,但是也仅限于吃饱穿暖,想要多捞外快,目前机会还很少。 秦修文垂眸在脑海中排列所有可能性和对策,而小太监陈矩为今日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而默叹,马车行驶的很快,从户部到皇宫的路程也不算远,到了太和门后,小太监陈矩带着秦修文下了马车,然后给守门的侍卫看了一块牌子,对方很快就放人进去了。 陈矩在前头带路,想到秦修文这次是第一次单独进宫面圣,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了一些到时候觐见时候的注意事项,有哪些忌讳。 虽然都是一些很平常的东西,对他们深宫中生活的人来说,那是必须要遵守的,但是对秦修文来讲,确实有很多帮助。 等到走到宫道的僻静处,秦修文停了下来,在前面带路的陈矩听到动静回头看去,便看到明亮的月色下,秦修文对着陈矩深深一礼,郑重道:“多谢陈少监对秦某的提点,若是秦某今日能有机缘,秦某定不向忘!” 宫规森严,秦修文行礼之后就宛若无事般直起身来,然后将一个素面荷包塞进了陈矩的手中。 这个荷包没有任何图案花纹,里面的银子不知道这位秦郎中是什么时候装进去的,放在手里分量不轻,陈矩有些惊讶。 不过更让他惊讶的是秦修文对他的态度。 他们这些阉人,身体残缺,但是心智并不残缺,他们分得清好赖,甚至可以说在深宫内的生活,让他们对捕捉人的情绪格外敏感。他们知道哪些人是表面客气内里其实根本看不起他们,他们也能感觉到有些人是真心实意地对他们,并没有因为他们是阉人就看轻他们。 这秦郎中是后者,是他接触的官员中极少数的一拨人。 陈矩其实并不知道皇帝今夜秘密召见秦修文到底所谓何事,但是不妨碍他继续说一些深宫中的规矩,让秦修文有所了解,哪些话题是不能触碰的禁忌,哪些是皇上喜好的东西。 秦修文在后面认真倾听,并不打断多问,只将他所说的一切都暗暗记下,后面就靠他自己的临场发挥了。 万历在“乾清宫”的偏殿里看着底下人呈上来的内帑账册发愁,目前账册上只剩下来十三万两银子,真是说出去都是个笑话!他堂堂一国之主,富有四海,自己能动用的银子居然只有十三万两!马上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要周岁了,户部宋尚书几次打太极说户部钱粮吃紧,说出来的理由让万历没法辩驳,但是之前大手大脚花惯了,让他突然节俭,那是不可能的。 况且,万历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底下的官员以为他不知道呢,富有程度可都不比他少,上次那个赵侍郎不就直接掏出了十万两银子么?难道他家的家底就只有十万两银子?他可不相信! 于是,下午的时候他就召见了周邦彦,想让周邦彦帮他出出主意。 万历将周邦彦调回京城就有想到过这桩事,他周邦彦能将卫辉府治理地井井有条,能把卫辉这样的地方都搞出这样的政绩,帮他出出主意,想想生钱之道自然是手到擒来之事。 可是谁知道,召见了周邦彦后,自己说明了意图,那周邦彦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当即万历的脸色就有些沉了下来——想他给周邦彦安排的都是肥差,就算没有后来卫辉府的政绩,他在潞王府的督造中就没有捞过油水?要不是看在周家人一向对他还算忠心耿耿的份上,他以为他周邦彦能这么轻易调入中枢?但凡他的态度稍微暧昧一点,他就被群臣撕碎了! 万历心里气苦,觉得自己一片真心对待的臣子也不过如此,脸上的表情就也不好了,周邦彦见状大惊失色,脑筋一转,就将秦修文给推了出去。 虽然周邦彦一开始并不想把秦修文举荐给万历,但是此时此刻他也没有好办法了,让他让渡出周家的利益无私奉献给皇帝那是不可能的,让他想出一个又能帮万历敛财又不背上骂名的主意,他一时半会哪里想的出来? 但是圣宠万万不能失去,所以一时情急之下,周邦彦就将秦修文的本事说了出来。 “此人虽然官位低微,但是于钱财一道颇有急智,微臣在卫辉府之时也仰赖他许多,皇上不防将此人召进宫中,问询一二。” 万历听说此人叫秦修文,恍然想起来这个人就是以前潞王说过的那个秦县令,后来自己收了赵家人十万两银子的“赔礼”,为了安抚潞王,将秦修文的官位往上提了一提,不过后面他就抛到脑后了,就连潞王回京之后,除了一开始还提过几次,后头也忘了。 如今这个名字又从周邦彦的口中说出,万历对这个人自然也有了几分好奇,户部离的又不远,干脆直接派人去宣进宫。 秦修文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结合历史上这位皇帝的表现以及最近在户部得到的消息,秦修文心中还是在“钱”上点了一下。 万历召见秦修文原本就不是为了正事,自然也不会大张旗鼓,“乾清宫”门口只有几个万历信得过的太监把守,见陈矩将人带到了,张公公亲自把人带了进去。 秦修文上辈子自然是逛过故宫的,但是却是第一次感受到还在使用中的这座宫殿。 这是“乾清宫”的一处偏殿,一般万历用来办公或者接见一些臣子,此刻这位大明之主正高坐在上首龙椅上,殿中香炉中燃着龙涎香,闻之就让人神思一清,地砖仿若玉质,在满殿烛光下流光溢彩,殿中簇立正中间的两根朱色大柱子上,一龙一凤盘旋而上,龙眼活灵活现,仿若睥睨此刻站在殿前的臣子。 秦修文并不敢随意抬头去看,到了下首后直接下跪叩拜:“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秦修文没有什么现代人跪不跪的包袱,这位在他那个年代都作古几百年了,跪一跪一国之君、几百年前的老祖宗,秦修文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平身。”万历饶有兴趣地让秦修文站起来,并且让他抬起头,想看看他的长相。 刚刚远远走过来,万历就觉得这人年纪很轻、仪表不俗,等到现在走到了近前,才发现这位秦郎中果然是一表人材,非是朝堂上那些老匹夫可以相比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万历自己作为一个年轻人,自然有自己的审美喜好。朝堂上能坐到四品以上位置的,有几个能像秦修文这样的年纪?每年的新科进士里倒是有几个长相不俗的,但是那些人同样要从最底层七品做起,能够混到万历跟前的年轻人,属实不多。 这是一张新面孔,而且是一张长得十分耀目清俊的新面孔,只看脸,万历已经天然对秦修文有了一两分的好感。 万历在看秦修文的时候,秦修文的眼角余光也打量了一番万历。 今年万历应该是二十五岁,和自己年纪相仿,这位万历皇帝与历史上的画像中大腹便便的形象不同,其实此刻的他身材适中,五官也长的不错,一身龙袍加身,闲闲靠坐在龙椅上,没有任何言语,都能让人感受到他发自股子的里的皇家气度。 万历并不准备和秦修文绕圈子,像秦修文这种品级的官员,万历也不觉得有任何绕圈子的必要,直接就开门见山道:“秦郎中,朕听闻你于赚钱之道颇有自己的见解,如今朕想听一听你有哪些赚钱之法?”万历说到这里,还假装咳嗽了一下,补充道:“朕说的是个人的赚钱之道。” 万历的强调了“个人”二字,秦修文马上就理解了,对方想要增加的是他自己内帑的财富,并不是国库的财富。 秦修文不得不说,人家万历果然就是一国之主,说话张口就来,一副理所应当的姿态。一般而言,一个人的致富之道当然是他的秘密所在,轻易不会对人言,但是万历要这个致富的方法,却没觉得有任何不对。 而能满足万历胃口的赚钱方法,那一定是源源不断的巨额财富。 虽然任务艰巨,但是秦修文的心却落了地,因为这和他猜测的情况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 秦修文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道:“回禀皇上,微臣认为,一般赚钱方式有两种。” 万历见秦修文十分顺畅地就回答了自己的话,并不像周邦彦那样推脱,心中有了几分欣喜,稍微前侧了一下身体,作倾听状:“爱卿速速说来。” “若是想赚点小钱,那么做些买卖就是,例如微臣在卫辉办了一个“卫辉时报”,如今一年得利十万两白银左右。若是皇上信得过微臣,微臣可以做一个“京城时报”,代替我们的邸报发往大明各地,相信其中利润将会是“卫辉时报”的数倍甚至数十倍。” 秦修文大概讲述了一下“卫辉时报”发行的数目,多少日发行一次,每次的印刷成本,又画了一下“京城时报”的大饼,听的万历从热血沸腾、连连叫好! 卫辉是什么地方?京城又是什么地方?邸报的作用他也知道,有多少人需要看?京城又有多少人才汇聚到此,报纸上以后将会有多少精妙绝伦的文章呈现?若有自己的支持,一年赚个几十万两白银不是轻轻松松? 秦修文避重就轻,他没有告诉万历的是,其实“卫辉时报”的成功,离不开“袁氏印刷坊”技术的革新,也离不开他一开始在“袁氏印刷坊”投入的重金。若是他告诉万历,前期先得投入个十几二十万两白银,恐怕万历就没有那么乐观了。 果然,万历连说了几声“好”,但是万历也不傻,知道做生意是要本钱的,连忙追问:“秦爱卿,若是在京城也做一份报刊,那么前期朕要出多少银子?” “前期就算再省一些,也得十万两银子左右。” 秦修文这话一说完,万历的心凉了半截,十万两?他手中拢共才只有十三万两银子!虽然说一年就可以回本,可是他哪里等的了那么久? 这法子来钱太慢! 万历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想到刚刚秦修文说的这只是赚小钱,那赚大钱呢? “回禀陛下,如果要赚大钱而且速度又要快,普通商人肯定是没有办法的,但是陛下富有四海,又有军队,当然不是普通人能相提并论的。微臣偶然从一本山川传记中看到过倭国岛内观测其地貌应该有无数银矿,比之我们大明的都多,若是我们能占领了倭国,将其银矿据为己有,那自然是最快速赚最大钱的方法。” 秦修文大胆的想法若是在别人面前说可能会被呵斥,但是在万历面前说,那是正中下怀了!他竟然不知道倭国有许多银矿! 若是能将倭国打下,让倭人开采他们的银矿,源源不断地送到大明给自己享用,那岂不是既不用劳民伤财,又能立马有数之不尽的银子花? 秦修文的话给万历打开了新思路,但是转瞬间万历又知道此事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倭寇扰乱大明沿海地区都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朝堂那些老匹夫宁可关闭港口也不愿意出海打击倭寇,他虽然是一国之主,但是用兵之事可不是他一个人说了就算了。 连立谁做太子这样的“家事”他都说了不算,何况是对倭国用兵之事? 万历虽然十分感兴趣这个建议,但是他心里也明白,这建议在目前是通不过的。 但是万历到目前为止,还是对秦修文满意的,毕竟秦修文是在正经给他出主意,不像其他人似的,前怕狼后怕虎,这不行那不行的。人家秦郎中就连“打下倭国,开采他们的银矿”这种无耻的主意都能帮他想出来,那是绝对用心帮他想了,毕竟这事要是走露了半点风声,那秦修文就别想在朝堂里混了。 “这是一位忠心的!”万历心中熨帖地想。 秦修文也没想过此时就让万历力排众议支持自己的计策,但是一颗种子已经悄悄在万历心中种下,秦修文知道,总有一天它会生根发芽的。 不久的将来,倭国就会想着通过朝鲜半岛为跳板来攻打大明,倒不如现在就让万历把倭国给惦记上。 就算以后万历想要开矿,也不会想着开自家的矿了。 万历想来想去,还是第一种做生意的法子目前来说稳妥一些,也更隐蔽一些,但是接下来他的话就比较无耻了:“秦爱卿,有没有法子,无需本钱,也能多赚银子的?” 第 81 章 厚黑如秦修文, 此刻也愣了一下。 秦修文听万历刚刚的一些言语,就知道这位皇帝确实心挺黑也挺爱财的,但是如此厚脸皮, 而且还这么坦然地说出来,只能说也是有点超越他对皇帝这种物种的认知了。 万历见秦修文愣了一会没说话, 以为这人被自己难为住了,他倒是没有去想是自己的要求过分了, 只觉得可能这位秦郎中能力有点,但是也没周邦彦吹的那么厉害, 顿时就有些失望了。 但是秦修文还是有点用的,所以这些心思也只在万历心中转了一转, 脸上却还是兴味盎然, 等着听秦修文的“高见”,其实心里已经想好了, 若是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到时候就给他一个台阶下, 以显示自己的宽宏大量,再让此人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办事。 帝王御下之术, 万历用起来也很娴熟。 “启禀陛下, 若是不用出本钱也能赚银子的法子,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 秦修文此话一出, 万历从假装感兴趣到真的感兴趣了,整个人身体都往前倾了, 想听清楚秦修文的每一个字:“爱卿请讲!” 从“秦侍郎”到“秦爱卿”, 再到“爱卿”,万历的感情升华的倒是不慢。 秦修文直截了当道:“陛下,经营一项事业, 当然需要银子为基础,但是又不仅仅只是需要银子。打个比方,比如要建一个酿酒的酒坊,银子当然是必须的,但是没有酿酒大师的技术、没有酿酒的方子,这酒坊建好了也没用,还是开不起来。所以陛下,若是您愿意以技术入股,参与到“京城时报”的经营中来,自然是可以不用您出本钱,也可以赚钱的。” 万历的丹凤眼中闪烁着光芒,秦修文的每一个字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怎能让他不欣喜! “甚妙!对,技术入股!那朕就来一个技术入股!” 这就是他要的臣子啊!知他、懂他、助他,忧他之所忧,想他之所想! 而不是那种天天在他耳边吵吵,让他这不许那不行的,看着对他恭恭敬敬,实际上什么都要限制他的一群老帮菜! 此时其实是万历的逆反心最重的时刻,从小被老师、母亲压着,他无法叛逆、来不及叛逆,如今好不容易自己亲政,没几年又开始被朝臣压制着不让他宠爱郑贵妃、不让他立三皇子为太子! 以往国家大事听他们的也就算了,现在就连后宫之事、家事他们也要啰哩啰嗦,怎能让万历不心烦、不叛逆! 他有时候很想问一句,你们这帮子朝臣,朕有管过你们是娶了几个小妾了,还是宠爱哪个庶子准备多分点财产给他了?甚至有几个宠妾灭妻的,只要不闹到他跟前,他管过一句没有? 朝臣不与他交心,宫中的太监之流又只知道谄媚迎合,智慧也不够,万历信任他们但是却无法重用他们,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秦修文这样的奇才,如何不让他见之欣喜。 其实万历稍微琢磨一下秦修文的话,就品出味来了,这事等于是秦修文打前锋,在前头做,他在背后给他撑腰站台,让秦修文能打着他的旗号做事更顺畅一些。 但是只要能把事情做漂亮了,能将银子给他送过来,他才不管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再者说了,底下的官员打着朝廷的旗号而从中中饱私囊的事情还少吗?与其被这些人偷偷利用着,还不如光明正大的给秦修文撑腰,自己还能获取更大的利益。 况且,创立报刊,弘扬文化、让天下学子知道他这个皇帝的爱才之心,这样利国利民的好事,可谓是名利双收,这桩生意是再没有不好的。 万历对秦修文的方案很满意,而秦修文此刻也十分清楚万历的心思了:“若是此桩生意能成,陛下必然居功至伟,所以若是分润的话,陛下得七,微臣拿三,毕竟微臣还需银钱周转一二,不知道陛下意下如何?” “哈哈哈,好!爱卿真是国之栋梁!可惜之前朕竟没有早早发现爱卿这样的人才,让你蹉跎至今!放心吧,爱卿的功勋朕记在心上了,定然不会让你白忙活的!”原本万历以为自己能拿个六成就不错了,谁知道秦修文这么上道,直接给了他七成! 秦修文会画饼,万历更会画饼,而且还将这张饼画的又大又圆,若是心智不坚一点的,此刻估计就要感激涕零的,觉得自己在万历心中绝对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简在帝心啊!心思野一点的,或许都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将来入内阁、做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场面了。 好在秦修文心理素质极好,头脑也十分清醒,他从来不会对不曾兑现的诺言报以太多的期望,他也知道此刻自己是有利用价值的,才会被万历选中。 让渡七成的纯利出来给到万历,不是秦修文心甘情愿的,但是却是他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因为此刻的他,别无选择。 周邦彦有靠山有选择,他可以推出一个秦修文;秦修文需要在京城站稳脚跟、需要有资源有人脉,光靠一点上官的赏识是不够的,这并不能决定以后秦修文的发展方向,而只有抱紧这个封建社会的最高统治者的金大腿,或许才能更快速地达到他的目的。 只是办一份“京城时报”这样的报刊,并不能彻底将万历和自己利益绑定,因为作为帝王,万历的权利无限大,他所看到的利益也无限大,这是一国之君的眼见和气度,不是平常人能相比较的。 但是报刊只是一个切入点,秦修文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将利益池做的足够大,他和万历之间的“情谊”也会足够坚固。 秦修文知道他在走一条什么路,若是行差踏错半步,那他就是其他朝臣口中的佞臣,蛊惑君王,罪名罗织的更大一点,都可以直接将他拉出去到午门斩首示众,可以说走这一步,秦修文是一步步行走于刀锋之上,必须万分小心。 然而深谙投资学的秦修文深刻的明白,利益有多大,风险就有多大,想要按照前人的轨迹论资排辈坐到自己想坐的位置,可能那时候他都已经垂垂老矣了,没了那股心气,还如何做当年想做的事情? 剑走偏锋,是偶然,也是秦修文人性深处的必然。 这是一场表面十分和谐的对话,无人知晓“乾清宫”偏殿里两人到底具体谈论了什么,就连起居郎也只在史书上写下一笔:万历十五年十一月十二日夜,陛下秘密召见秦郎中,于殿中相谈半个时辰,秦郎中离去后,陛下龙颜大悦。 后世的专家学者十分重视万历和秦修文的这一次会面,企图从各个角度印证两人谈话的具体内容,虽然从此后秦修文的政绩中可以推测出一二,但是无人在现场,就也只是推测。 而为什么这些专家要这般分析这一次的会面,那是因为这将是改写整个大明局势的起点。 ~~~ 秦修文原本就是个工作狂,初到户部从宋尚书那边接了一个大任务,现在又从万历那边又接了一个帮他赚钱的任务,若是常人早就怨声载道了,可是秦修文无牵无挂,一心只扑在事业上。 况且,做报刊的话,一回生二回熟,他已经有了一套原班基础人马供他驱使,现在要做的,是先将印刷坊开到京城来,然后再将一些人手抽调到京城。 秦修文自然还有其他诸多生钱的手段,但是却不是他现在能够去碰的,尤其是在京城这个地方,他一个区区户部五品小官,如何能放开手脚去做?但是报刊就不一样,这是一项文人的生意,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社会,报刊绝对是又能快速赚钱变现又能迅速扬名天下的好机会。 而有了万历这位最高统治者的站台,京城报刊的发行量一定会到一个恐怖的熟悉,而报刊的影响力也会随之无限放大! 秦修文如今与卫辉往来的信件,已经有了专人传送,绝不会转辗他人之手,很快秦修文的信就到了卫辉府这边。 这封信件犹如一点水溅入了油锅之中,原本因为秦修文的离开已经有些沉寂下来的卫辉府再次喧腾起来,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秦大人去了京城后,这才几天啊?居然就要在京城创立“京城时报”,还要从他们卫辉府调派人手过去! 所有人再看印刷坊和编辑处的人,眼睛都要红了!这是多大的美差啊!居然又能跟着秦大人混了! 其他人一边眼红一边心中安慰自己,当初这银子真的是送的太值了!这次没轮上他们,等秦大人在京城彻底站稳脚跟后,还没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吗? 原本对秦修文的离开有些沮丧的人,彻底被打了一剂强心针,他们如今已经深刻清楚的明白了,这位秦大人无论在哪里,那都是毋庸置疑的风云人物!就算离开卫辉府又如何?人家照样可以照拂到他们,而且都不用他们等多久的! 秦修文的信件是崔丽娘亲笔回的,如今崔丽娘是“卫辉时报”的总管事,自然有权利调派何人去京城。 当她得知秦大人这么快就要在京城创办“京城时报”的时候,她的一颗心也是欢呼雀跃,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大人居然提前就铺好了路,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去京城和……相见? 但是还不行,卫辉编辑处这边还有一堆的事情要安置,况且如今大人那边才刚有一个章程,先要将印刷坊在那边办起来,然后再派人去京城赴任才行。 崔丽娘给到的人员名单十分贴合秦修文的意思,其中第一批人员里面就有向清、严知行等人,这些人大部分都有功名在身,例如向清本身明年就要到京中赶考,若是这些人能在京城中接触一些文人才子、请教一些大儒,必然对他们的科举有极大的助力。 崔丽娘做事愈发做一步看三步,想事情的时候更加深远了。 她虽然没有混迹于朝堂,但是她也明白独木难支的道理。大人在京城中无人相帮,若是这些人中能有中了进士的,那这些人天然就是大人那一派别的,等大人根基牢固之时,谁还敢对大人的决议置喙? 而秦修文除了收到名单之外,还看到了夹在崔丽娘信中的另外一封信。 秦修文一看这封信的笔迹就知道出自徐光启之手,当时秦修文是有邀请他一起入京的,秦修文有意帮徐光启在国子监中谋一个监生,毕竟徐光启此人不仅仅在科学之道上有天分,在政治上也是个厉害人物,秦修文不希望徐光启如同历史上一般在科举上蹉跎岁月,所以想要给他谋划一番。 当时听完秦修文的提议,徐光启感动的无以复加,几次作揖谢过秦修文的爱重,可是谢过之后,徐光启还是婉拒了秦修文的提议。 除了他舍不下和洋人罗马诺翻译西方著作,学习其精髓外,他还被一件事给绊住了。 当时秦修文和他一起看改良后的新式印刷机运行的时候,秦修文感叹了一句:人力到底有力竭之时,若是能找到一个办法,如同水车一般用水的冲刷产生力,以此代替人力的话,岂不是就能解放双手了? 秦修文原本只是有意无意的一种引导,他相信以后徐光启会在这方面去钻研,但是他没有想过徐光启居然就此入了迷,科举也顾不上了,他一心沉迷于“力”的产生。 秦修文走的那日,徐光启原本该来相送,但是他被一个关键问题绊住了,连人都没出现在码头,整日整日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让人反反复复地送碳火过来,观察着那个小炉子。 徐光启是秦修文看重的人才,各方面待遇自然很好,只是他到了卫辉府后,还是因为水土不服,感染了风寒,崔大夫给他开了药,让他三碗水熬成一碗水喝掉。 徐光启当时正在消化罗马诺带给他的新知识点,并且用汉字简单易懂的方式翻译出来,为了方便喝药,他叫小厮直接在他房间里熬药,熬完他就直接喝掉,这样不损药性,也能节约时间。 卫辉府冬天还是比较冷的,徐光启屋内角落里就有一个小火炉,上面坐着一个水壶,想喝热水了随时都可以喝,而且还能用来取暖,徐光启平日里事情繁忙,没有去管过。 那天熬夜的中途,小厮突然腹痛难忍,起身告罪去了茅房,徐光启无奈只能拿着手稿自己走到小火炉边看火,走动的过程中,一张手稿飘落下来,正好落在小药壶上。 徐光启连忙将纸张抓起,然后目光一凝,自己就被钉在了原地:因为徐光启没有及时调整火候,只见整个小药壶早已烧沸,小药壶上的盖子直接被里面的水蒸气给顶了起来,不时地上下起落,发出了“砰砰”之声。 当即,徐光启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就想到秦大人所说的:若是无须人力那该多好! 这不就是不需要人力,就直接将盖子顶开了吗?这力从哪里来?是这个水汽吗? 徐光启为自己的这个发现震惊不已,药烧干了也不管,继续加大火力放点水继续烧,反复确认过后,他知道这个力就是来自于那股水汽! 然后,徐光启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研究起来,一直到现在,他终于有了突破,写信告诉了秦修文,自己已经找到了用其他力代替人力的方向了!若是秦大人有意将此物呈现到世人面前,他需要大量的银子购买实验器材,进行验证! 可能徐光启也意识到自己要的钱数目有点多,也不敢保证自己研究的方向就一定是对的,最后在信中还是写道: “一切决议,都由大人裁决,子先绝无怨言。” “好!”秦修文直接拍案而起,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徐光启给到了自己这么大一个惊喜! 这绝对是一个可行的,明确的行动方向! 别说徐光启只是问他要五万两银子的实验费用,就是十万两、五十万两,他也会帮他搞来! 有了蒸汽机,才能有远航的底气;有了蒸汽机,才能极大地提高生产力;有了蒸汽机,才能快速地推进工业革命的进程! 有了这个大杀器在手,秦修文对以后的计划顿时又笃定了许多。 只是在目前,一切必须要秘密进行,这样一个大杀器,现在还不能显于人前。 “看来就连上天都是站在我这一边的。”秦修文转动手腕上的流珠,强制按压下心中的激动,平复心情。 第 82 章 俗话说, 一回生二回熟。 “卫辉时报”的运作如今已经是比较成熟的了,班底也积累了一些了,人才是拿出来就能用的, 其实要做在前面的是印刷坊,毕竟依托于印刷坊的成功, 才能让印刷的成本如此低廉,售价让其他竞争者难以撼动。 但是印刷坊毕竟是一个工坊, 那就必须找一块地才能施展的开。 这一点,万历倒是十分爽快, 京城中各处都是寸土寸金,地皮都是有主的, 好在人家万历就是最大的地主, 京郊外的皇庄面积极大,人家直接大笔一挥, 给秦修文批了一块地, 让他随意折腾。 那块地比较贫瘠, 平时出产并不好,但是位置却不错, 十分靠近内城, 也就是有万历在, 秦修文才能如此轻松地拿到这样一块地里位置不错的好地。 秦修文从卫辉带到京城的银两目前有二十五万多两白银, 其中十五万两拨到了京城印刷坊的建设中去,开支大头包括印刷坊的屋舍修建、各种器具准备、铅活字铸造、原材料采买等等。 好在印刷机器卫辉府那边之前淘汰下来的那一批直接被拉到了京城中先用着, 然后同时也在加班加点赶制最新的印刷机, 否则根本来不及立时就用上。 其实最新的印刷机,在徐光启和董睿再一次的共同探讨后,又进行过一次新一步的革新, 但是考虑到机器制造成本的问题,一直没有去制造投产。 毕竟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有时候也要讲一讲实际成本问题,只是为了一丁点的优良改进,实在没有必要再重新改造印刷机。但是现在有了这个机会,这两人自然是十分兴奋地投入到新机器的生产制造中去。 当时徐光启一边跟进制造进程,一边就已经在脑海中设想若是用蒸汽做动力,那么这个装置应该放在哪个部位,能够代替人力,实现永动呢? 只是目前他只画出了图纸,计算出了数据,然而很多东西还只停留在理论上,要想实践,就得有银子,就得等到大人点头。 但是这桩事没让徐光启等太久。 秦修文直接拨款十万两白银,让季方和亲自走了一趟卫辉府,在卫辉府秘密购入了一个庄子,并且派信得过的张达等人警戒起来,外人轻易不能进入,一批批徐光启需要的设备和器械都悄无声息地运送了进来,供徐光启实验。 甚至秦修文还在密信中直接写道,若是需要用到洋人技法的地方,可以利用洋人之法,只是若是事成,此人必须除之。 秦修文的决绝让徐光启知道此事兹事体大,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大人居然会如此重视此事,简直将此当作国之重器来对待,而他给大人的只是一张似是而非的图纸而已! 尤其是在知道秦大人掏空了身上所有的银钱来支持他的理论后,徐光启的整颗心都被搅弄地鼓涨又酸涩。 徐光启虽然有时候很执着,被家人说过一根筋,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事情,那是百折不挠的,但是同样他很通透,他并不是情商低,而是有时候他看透了,但是不点破,自己默默消化一切。 他碰到过有些人看中他的才华想要招揽他,但是徐光启是理性的思维,无论对方嘴上说的如何好听,但是思想上跟不上他的节奏,行动上又是敷衍,他是绝对不会被这种人所用的。 而大人呢?他问大人要五万两银子做经费,他自然知道这银子数目已经很大了,可是这是他算来算去、压缩来压缩去的成本了,大人却直接派心腹送来了十万两白银! 大人是明白他、懂他的知己啊!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徐光启心中下定了决心,绝对要将这个大人所说的“蒸汽机”做出来,绝对不会让大人的心血打水漂! 虽然季方和现在心疼的是直抽抽,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出去,花在建印刷坊上也就算了,这个是肉眼可见的可以回报的项目,但是花在那什么听都没听过的“蒸汽机”上?! 这实在是让季方和不得不担心啊!如今的人力成本如此便宜,就是造出来的那个最新款的印刷机,其实在季方和看来都是大可不必,让工人们多上工几个时辰就行了。 若是真的按照元瑾说的那样,做出来这个蒸汽机,那以后人都不用干活了?底下的人不会闹吗?当然,若是做出来还好,若是做不出来呢?这玩意听着就玄乎,直接拨过去十万两,这也太多了!而且听意思,这只是第一批投入的款项,以后可能还要继续投入 但是秦修文的决心季方和事知道的,他做事的风格季方和也清楚,就没见过他退缩过一次!就算是再怎么迂回曲折,秦修文想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哎!各路神仙,请保佑我家大人心想事成吧!”季方和无奈之下,只能寄托神明保佑。 秦修文这般散尽家财,若是没有回报的话,季方和实在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秦修文安慰季方和,这就叫“千金散尽还复来”,季方和只能表示赞同,心里却叹道:但愿如此吧!这天下间,又有多少人能有他家大人这样的魄力呢?整幅身家,说舍就舍了!许多人汲汲营营一辈子,估计都见不到这么多银子呢! 卫辉府如今效率极快,等到秦修文在京城的印刷坊建好后,顺着水路,在袁师傅的带领下,“袁氏印刷坊”的老印刷师傅带着自己的徒弟们一起上了京城,有些人只是过来帮忙调试的,而更多的人是准备长期驻扎在京城了。 虽然京城离卫辉府算不上太远,可是在这个年代的很多人,这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隔壁县城,离开新乡县、离开卫辉府,去往天子脚下,以往就是想都不敢想,现在却不仅仅要去那里,还要在那边住下,甚至以后的身份户籍都要调到京城,这光是想一想,就让人激动! 许多人抱着紧张忐忑又满怀期待的心情到了京城,到了之后就有秦修文安排的人将人引到了新的印刷坊,众人一见此处京城的印刷坊布局和在卫辉的布局一般无二,只是这里因为很多器械材料还没置办好,显得空空荡荡的而已。 等到大家将家伙什卸下,热火朝天地组装印刷机、整理字盘、摆放好提前铸造好的铅活字,准备好油墨,忙乱了几天之后,再看此地,亲切感油然而生——这都是自己做惯了的活,不过地方从卫辉府到了京城而已,又有什么可怕的?况且离秦大人又更近了一些,跟着秦大人做事,哪里还有不美的? 卫辉府来的人很快就适应了京城的生活节奏,印刷坊一切安置好之后,就等着有活开工了。 秦修文自然不会让他们等太久,毕竟在秦修文眼里,时间的成本高于一切,时间就是金钱。 崔丽娘提供的名单上的人很快也到了京城就位,秦修文目前手头开始拮据,只剩下几千两的银子周转,所以没有办法给这些人提供更好的住宿条件。 若是有钱,秦修文当然不会吝啬,直接在京城中买下一座大宅院作为编辑处是最好的,又能及时招揽人才、又能给这些人更好的住宿生活环境备考,毕竟读书还是要清净之地为好。 以前在卫辉府的时候,这些读书人是轮流到编辑处上职,没事的时候就在家读书写字、访友交流,但是到了京城之后,住宿问题就需要秦修文来解决了。 好在这些筛选出来的读书人都十分敬重秦修文,知道此刻大人不宽裕,自告奋勇先将办公室设立在印刷坊,环境和清幽程度当然不是以前在卫辉府能比的。卫辉府的“袁氏印刷坊”是秦修文自己批的地,地方足够大,印刷坊和编辑处也离的足够远,为的是两边方便才凑到一起,其实平日里工作是互不干扰的。 但是眼下这块万历批下来的地比“袁氏印刷坊”足足小了一半,做印刷工作都紧紧凑凑了,再开辟出一块地方办公加住宿,真的只能说条件艰苦,其他的不提,就是每日里印刷机器转动的声音、大家来往吆喝的声音都够吵闹的。 若是哪一期报刊卖的好,有时候还要半夜起来加印,在静谧的夜色下,那声音就更加吵闹了。 大家都是见识过印刷坊的忙碌时刻的,崔丽娘出发前就对大家说好了那边的情况,若不想去的就及时上报,但是没有一个人退缩的。 那可是每一个文人都向往的京城啊! 那里有天子、有大儒、有权贵,更重要的是,那里有秦大人! 他们既是文人,又都仿佛一个战士,秦修文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一往无前地往前冲,不管前方有什么! 这些人到了京城后,也不外出也不访友,兢兢业业地开始排版起来“京报”的第一期。 是的,新的报刊最终秦修文和万历商量下来,就取“京报”二字,这两个字万历亲笔写下,并且还写下了一篇“京报”的开篇词。 这当然是秦修文的主意。 要让这份报刊一炮而红,必须要整一个大招,而整个大明,除了皇帝外,谁还会有这般大的号召力? 光是这一篇开篇词,都已经够让天下读书人趋之若鹜了,而这还只是前菜。 秦修文这次定下了五大板块,其中“时政要事”是一个重点板块,就是将以往的京城邸报中的要点提取出来,放在“时政要事”板块,秦修文自然是有目的的在做这个事情,他就是要慢慢消弭掉邸报的影响力,以后让他的“京报”彻底取代邸报。 这般一来,固定读者又会多上许多,只要识字之辈,谁不想知道国家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会对他们产生什么影响?而以往邸报的费用如此之昂贵,非普通人可以消费的起的。 到了“京报”这里么,只要肯花个十文钱,信息畅享! 科教类板块也不能少,秦修文在这方面付出了极多的心血,他志在网罗整个大明的理科人才,他相信徐光启这样的人才绝对不会是孤例,就算少,他也要把这些人抓出来为自己所用。 剩下的便是文人最喜欢的文章赏析,而“京报”的文章赏析,不仅仅是简单的锦绣文章而已,甚至还会附带上一些朝廷高官的点评,比如这一次的文章赏析的点评就是秦修文邀请宋尚书写的。 当时宋纁知道秦修文要办这样一份报刊的时候还有点惊讶,但是当他的人回来禀告了秦修文在卫辉府所做的一切之后,他就豁然开朗了,同时也印证了自己之前对他的判断,对秦修文要在京城中办“京报”那是十分赞成,爽快同意了写点评的事情 知道秦修文居然才是卫辉府真正的主事人,宋纁惊愕之下又欣喜若狂,如今看待秦修文那就是整个户部的宝贝,经常时不时地溜达到广西清吏司那边看看秦修文,拉几句家常,还会敲打前来请教做账方法的人对秦修文尊重些,搞得户部甚至有了传言,说秦修文是宋尚书失散多年的儿子,可能不日就要认祖归宗,所以才会如此器重。 等这番传言传到秦修文耳中的时候,当时正在喝茶的秦修文都差点把茶水给喷了出来,只能说他再也不敢小觑古人的造谣能力了! 有了宋纁这种高官的助力,秦修文相信“京报”将会是所有致力于科举考生的“官方读物”,肯定会一期不落地买下来,反复研读。 毕竟上面时政要点有,就连未来可能遇到的主考官的点评都有,不是科举指导用书是什么? 接下来的两个板块,秦修文更多的面向了民众,除了和卫辉府一样的官府断案的普法内容外,还有一个板块就是连载话本。 秦修文原本是想在书肆之中寻找一些比较好看通俗的话本,联系了作者后再进行刊载,但是看了一大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 秦修文对“京报”的定位还是比较高的,自然不能出现那等低等庸俗的话本,但是目前大部分秘密流传的话本都有些露骨的描写,而且情志也不高,都是穷苦书生突然中举,抱的美人归的故事,或者就是和狐仙在一起的鬼怪志异,都是男性的一些意淫思想,连秦修文一个现代人有时候都要被古人文字里的一些大胆描述所震惊。 这种类似涉“黄”的话本,自然难登大雅之堂,也有一些不错的,但是那些话本又都很简短,不是他要的那种能吸引人期期都去买的连载话本。 秦修文无奈,只好找来了文笔比较好的严知行,想了一个《白蛇传》的传说,口述给了严知行大概,让他回去润色写出来。 《白蛇传》的故事严知行当然听过,但是大人口中所讲述的这个故事却和他听到的有许多不同,美化白蛇的同时,情节更加跌宕起伏、让人听罢故事梗概就觉得荡气回肠! 若是将这个故事按照大人设定的路数写下来,到时候会引起多大的轰动啊! 严知行一直以为秦大人在为整治民生经济上擅长,没想到居然对话本也有所涉猎,等他听完之后,竟是怔在了原地,久久不能从这个故事里回过神来。 “大,大人,这故事实在是太好了!好到学生都无法动笔了!”严知行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马上应承下来去写,还是惶恐住了,怕自己有负秦修文所托,这样的故事改编出来,说一句千古传诵都不夸张吧?他如何敢窃取大人的功劳! 秦修文一开始还有些诧异,等到听完严知行的话后,有些哭笑不得地摆摆手:“这只不过是一个故事罢了,为了吸引一下以后继续购买“京报”的受众,若论辞藻本官不如你,你的文章温婉瑰丽,写下这个故事,再合适不过。” 见严知行还要推脱,秦修文只得无奈道:“况且你看本官杂事缠身,哪里有这个功夫写话本?” 严知行见秦修文都说到这里了,转念一想,也确实大人日理万机,如何有闲工夫写话本之流,或许大人也是不屑于写吧。 大人的笔墨一字千金,是用来做大事的,不是用来供闲杂人等消遣的。 严知行想到此处,豁然间通透了,但是依旧坚持道:“但是这依旧不是学生单独创作出来的,学生只是代笔,若不然,大人给学生一个别号,学生属名的时候写上。” 秦修文见严知行坚持,只得随意给自己取了一个号:“那就叫无居客吧。” 在此世间他秦修文无居无所,只是匆匆一客罢了。 严知行领着任务兴高采烈地退下了,回到印刷坊的编辑处后,就找了一间小屋子搬了一张桌案一把椅子开始闭门创作起来,他心中暗暗发誓,一定不要辜负了秦大人的信任,将秦大人说的“文学性”、“创作性”、“思想性”都要写出来,写爱情但是不仅仅写爱情,要写忠贞、要写大义、要写等待,还要将这个世间的不公全都化为笔墨,揉成刀剑,注入文字中,要让老百姓通俗易懂,也要让真正的读书人知道,他想表达的是什么! 如此重任在肩,严知行却没有任何退缩,他本身就在作文章上极有天赋和灵性,否则秦修文也不会叫他来写,比起向清的犀利和理性,严知行的文字更加柔和而坚定,辞藻华丽却又能激发人内心最真实的情感,这不是光靠刻苦练习就能达成的效果,可以这样说,这人是老天爷赏饭吃的类型,只是八股文约束了他的笔锋范畴罢了。 而如今,这个禁锢一旦打开,那思绪就如同洪水开闸一般猛烈倾泻出来,严知行第一次去写话本,一开始还找不准方向,但是重新看了好几本市面上的话本,学习了他们的起承转合,又写废了好几份稿件后,严知行只觉得文思泉涌,下笔如神,《白蛇传》的开头,无需自己再增删改写,简直就是一气呵成! 等到严知行三日后从小房间里出来后,众人只看他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衣袖上也粘满了墨汁,还没等人给他打招呼,他就一个闪身拉住了正好经过的向清,将一叠稿子直接塞到向清手里,急切道:“尚嘉,你快帮我看看,这篇文章如何?” 向清连连朝后面倒退了几步,实在是严知行身上有股难闻的气味飘散出来,向清向来爱洁,平时生活中也十分严谨,衣服哪怕是冬日都恨不得一日一换,哪里受得了这个,不过他还是接过了稿子,又往后走了几步,感觉到空气清新一点了,才开始翻看。 严知行和向清认识了这么久了,也知道向清是什么样的性子,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自觉的往旁边站了站,生怕自己熏着向清,原本想要么先去洗漱一番,但是又特别想和向清探讨这篇文章,只能站在原地等着。 向清知道秦大人吩咐了严知行写一本话本子,如今向清在京成里,暂时接替了很多崔丽娘的活,需要和印刷坊的人沟通,需要对“京报”进行排版定稿,他当然知道其中有一个板块是写大人说的连载话本,每一期写一段故事,当时他还帮着大人一起寻访了目前市面上流行的话本子,结果都不满意。 后来大人把严知行单独叫过去,说让严知行去写的时候,向清心里是微微有些不服气的。 倒也不是严重到嫉妒之类的,就是心里微微有些发堵。 毕竟武无第一,文无第二,他向清从来不觉得自己写的文章要逊色于严知行,而大人独独把严知行叫过去,是不是意味着在大人心中更加看好严知行呢? 向清有点不是滋味,可是等到看完了严知行的文章,向清彻底被折服了、打动了! “好!故事好、文笔好、立意好、转折好!就是最后结尾留的悬念也让人抓心挠肝,恨不得想再看下去!” 严知行正是写到白娘子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误饮了雄黄酒,正要显出原身的时刻,到了这里戛然而止,怎么不让读者抓耳挠腮的想看后续? 有了这个,后面第二期的报刊还会愁销量吗? 向清一次又一次地被秦修文天马行空的做事方式给折服,大人总是能想他人之不能想、能他人所不能!这就是大人的魅力! 这也是为何在向清深入接触了秦修文后,从敌对态度变成了秦修文的死忠小弟的原因。 严知行有了向清的肯定后,一颗心终于落地,稿子给了向清他也不管了,直接自己去灶房喊人烧水洗漱,虽然环境艰苦,但是严知行却觉得在京城比在卫辉府更加如鱼得水了。 “京报”的排版工作终于做好,文章也全部进行了审核,终于到了投入印刷的时刻。 当向清向秦修文请示第一期印刷多少份的时候,秦修文沉吟了一下,直接道:“第一期先印十万份吧。” 向清听完第一期就要印十万份,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的,毕竟“卫辉时报”经营了这么久,如今也不过印十万份,而“京报”如今还只是第一期而已。 想当年,“卫辉时报”第一期的时候,只刊印了一万份而已。 虽然说京城的人口比卫辉府更多,可是毕竟才第一次发行,会不会太冒险了。 没想到秦修文接着又补了一句:“再准备十万份的空白纸张,一旦卖出去的效果好,就立马加印。” 所以说,大人一开始的心里数目还不仅仅是十万份,是二十万份??? 向清有点麻了。 光印刷成本就要一千多两,大人是真的不把钱当钱啊! 向清之前不管俗务,是真不知道大人在生意上是这样的做事风格,若是崔丽娘在此,定然不会有什么质疑。 秦修文见向清皱眉不语,放下了公文,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点了点,喉间溢出了轻笑,安抚道:“尚嘉放宽心吧,就是亏,本官也亏的起。” 嗯,这话是说的挺大气的没错。 若果真财大气粗,那是谁将我们这群读书人骗到印刷坊做苦工的?现在定稿了后印刷坊那边忙的不行,有各种准备工作要做,尤其是有一台印刷机还出了点小问题在抢修,就连他们这些书生都跑过去帮忙了,就因为崔管事说大人现在不宽裕,为了给大人俭省一点人工。 看来是他们自以为是了,媚眼抛给了瞎子看,白白操心了一回,印十万份就十万份吧!到时候卖不掉,自己再来看秦大人的笑话也不迟! 看着向清似乎有些不愉地走掉了,秦修文还有些莫名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怎么了这是?难道自己说错什么了么? 第 83 章 向清怀着担忧的心情给印刷坊的人发布了即将要印刷的数量, 那些做印刷的工人可没有太多想法,只知道又有活要干,又能多赚钱了, 直接调试好印刷机、排版好字盘,上机开印! 甚至于, 这些人都没有意识到,第一期就印十万份是多么恐怖的一个数字, 毕竟以前在卫辉府这个数量都是印刷惯了的。 虽然目前用的是第一版的印刷机,但是机器都已经调试好, 一切都准备就绪,不过短短几天, 十万份报纸就全部印刷完毕。 向清看着那摞起来和小山一样高的报刊, 不由得长长吐出一口气:印出来这么多不容易,卖出去这么多更不容易, 真正要验证的时候到了! 此时已经腊月十五, 年关降至, 京城的街上更是人流如织,到处都是采买置办年货的人, 不说那些大的铺子人头攒动, 就是那些小巷子里的小脚店都挤满了人。 老百姓们不管这一年上头经历了怎样惨烈的斗争, 气的皇帝都躲在深宫不上朝不理政事了, 他们只知道今年还算风调雨顺,家中有些结余那就要买点年货, 喜庆喜庆, 祭祀先祖、张贴门联、打扫屋舍,一件件事情都得提上日程。 京城的人口密度自然不是卫辉府可比的,秦修文在户部任职, 最近把各个府的相关数据,在教授他们复式记账法的时候,就已经迅速记到了脑海里,等人走了之后再将关键数据一列列记录下来,关于京城的人口数据他也是有统计的。 就目前为止,京城的常住人口有68万人,再加上一些驻军、往来的流动人口,甚至一些没有被记录在册的奴仆,秦修文预估计整个京城大约有八十万人口。 这些人里当然不都是自己的受众,一些女性和儿童还是处于完全文盲的状态,若论京城中考科举的人数比例,可能只有2%-3%左右,但是若论识字率,在外行走的商人地主之类的,包括那些账房、掌柜、卖艺者等等,基本上都能认识一些简单的汉字,至少可以读懂契约,否则这些人是完全不能在外面混的。 而报刊是通俗易懂的,无需多么高的鉴赏性,只需要把字认得差不多了,就能买。 这样一来,秦修文就将目标群体缩到了10-20万人身上,所以他才定下来这个印刷数量,并不是他无的放矢。 秦修文一向是相信数据、掌握数据、研读数据,人可能会骗人,但是真实的数据不会。 当一群报童抱着一叠报纸,开始在京城的各条大街上叫卖的时候,路过的人还有些没听清楚,停下来叫住了一个报童:“你刚刚说什么十文钱一份?” 栓子有些紧张,他生性有点内向,要不是他娘看到了说京郊的一家印刷工坊招工,让十来岁的孩子去卖什么报纸,栓子被他娘强逼着带过去领了五十份报纸出来卖,否则他根本不敢去。 刚刚其实也不是他喊的,是另外一个同伴在喊,栓子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只是那同伴机灵,已经跑到前面卖起来了,路过的人见他手里也抱着一样的东西,就把他给拦住了。 栓子想到之前培训考核的时候,那边的管事教的话,涨红了脸,闭着眼睛喊道:“十文十文,京报十文,皇上御笔亲写开篇词,时政要点、美文赏析、奇闻逸事都能看,“京报”来一份吧!” 栓子偷偷睁开眼,见那人好像没有要买的意思,鼓足勇气继续冲着他喊:“十文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但能买到意想不到的知识!伤寒如何分辨、庄稼何时育苗,官府如何断案,尽在京报!” 然后,栓子词穷了。 栓子虽然内向,但是记性好,就这些叫卖的词,好几个孩童记不住就不让他们去卖,栓子脑子机灵,只听了几回就记住了。 但是那边的管事说了,卖出去五十份能得三个铜子,多卖多拿钱,别人他看着都快卖掉一半了,他这边不敢叫卖,一份都没有卖出去,栓子心里也有点急了! 他家里住在城外破帽胡同里面,家里父亲还生着病,一直只有他娘一个人苦苦支撑,若是能多卖出一些,多拿几个铜子,至少今天家里能尝点肉味吧?哪怕是到肉摊上买点大骨头棒子熬汤喝呢! 栓子娘之前带着栓子买过一回,花了十个铜子,买了三根大骨头棒子,虽然上面肉都剃光了,但是带回去熬煮之后,放一把小菜,照样好吃的想吞掉他的舌头! 十个铜子!卖完手里这么多,再折返回去拿两次卖完,就差不多能拿到了!栓子在心里默默给自己鼓劲,又一次怯生生地对着那路人道:“买,买一份吗?” 那路人看穿着是个读书人的样子,但是比较落魄,长衫上也打着补丁了,闻言自己喃喃了一句:“皇上御笔亲写的开篇词?这都不买一份,我还是个读书人吗?” 穷书生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了今日准备去买早食的铜板,仔细数出了十个子,递给了栓子。 栓子也开心极了,连忙将一份报纸塞到书生手里,将钱小心放在印刷坊那边统一发的装钱的小篓子里。 穷书生原本是要去买早食的,现在身上的钱都不够买早食了,也不发愁,拿起报纸就边走边看起来。 当时报纸一拿到手,穷书生就感觉到比自己预想的要厚实,展开后发现里面居然是三大张纸,第一张纸最上方醒目的两个字,就是笔走龙蛇的两个大字:“京报”。 等等,旁边还盖了一个印呢! 这字是谁写的?文人最爱研究这种东西,看清印章上的字,穷书生顿时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道:这居然是皇上亲笔所写的字! 所谓皇上御笔亲写的开篇词,其实穷书生虽然也想看,但是没有那么受触动,毕竟所谓的御笔亲写,可能就是皇上说个意思,大部分都是下面的官员代笔,哪里就有什么御笔亲写了? 不看就连圣旨,都不是皇帝亲自写的么。 然而,有了皇帝的私印,这字就说明绝对是皇帝真正亲自写下的! 他,他竟然拿到了皇上的墨宝??! 他居然也可以瞻仰到皇上的字迹?? 穷书生的一颗心都要跳跃出嗓子眼,捧着这份报纸珍重万分的前行,他准备回到家中,先焚香沐浴后,再好好拜读一番。 栓子有了第一次的成功经验,再加上钱的激励,他便再次叫卖起来,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不少人来买。 三大张纸,正反两面印刷,那小童还说了那么多噱头,凡是认字的人都忍不住掏钱买了,不过十文钱,就是买一副对联也得这个价格呢!可是对联几个字,这报纸上有几个字? 怎么想,确实都如同那小童说的:十文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古人对纸张和文字是很敬畏的,就是一个目不识丁的乡村农夫,在路上看到一张写满字的纸,也会捡起来,放在一起集中焚烧,不让纸张在外飘零,被人践踏,以此积善行德。 文字和纸张在百姓眼中就是如此珍贵,因为确实供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不容易,笔墨纸砚对普通人来讲也是一笔极为昂贵的开销。 而如今,十文钱可以买到三大张写满字的纸,先不说里面内容,就是光看其价值,也觉得很值。 而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一个个小报童很快将手里的报纸卖了出去,捂着钱篓子往印刷坊指定的城中库房那边跑,他们并不敢拿了这五百文就跑路,毕竟当时登记做报童的时候,都将住址、三代以内的家庭成员都写上了,印刷坊的人还实地去核实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有那种坏心思的,也不敢在这上面耍滑头。 况且,要做这个报童生意,先拿五十份报刊去卖的时候,还得交上一百文的押金。若是卖不完,可以,将剩下的报纸原封不动地还回去,要么给到足额的钱,要么给到报纸,若是丢了少了一件,都得他们自己来赔。 所以一旦卖空了报纸,这些报童一刻都不耽搁,就将钱送到了库房处,然后再领取新的五十份报刊去叫卖。 这活计看着轻松,但是要求还挺多,许多家中有十来岁小童闲在家里,想找点事情做做的,一听到这种条件,有些人还直接打起了退堂鼓。 向清今日就一直守在城中库房里充当账房,来一个报童,点出去五十份报刊,他就记上一笔。 为了售卖这个“京报”,秦修文还特意在城中闹市口租了一个小院子充当库房,毕竟要及时售卖,这些报童再跑到城郊一来一去太耽误事情了,若是在城内,那就方便快捷许多,效率也会大大提升,所以这银子省不得。 今日的“京报”是辰时就开始卖,一共放出去二十个报童,也就是如今一千份报刊正在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叫买,向清不知道这一千份报刊要什么时候才能卖完。 时间很快过去了半个时辰,一个回来重新拿报纸的报童都没有,向清捏着那支笔,几次沾了沾墨,毛笔笔头吸满了墨汁,想要落笔,却发现自己没有可以登记的东西,只能又无奈放下。 向清见库房门口一个人影都没有,一颗心渐渐有些沉了下去。 就在向清喝完第五杯茶,准备起身去茅房小解一下的时候,一个报童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将钱篓子的里的铜子全都倒了出来:“向管事,我的卖完了,您数数,然后,能再给我五十份吗?” 向清连忙让人称重点完数量无误,马上又给了拿报童五十份,并且将他售卖的数量登记好让他画押,报童抱着报刊倒了一声谢,赶着时间又跑出去了。 很快,又陆陆续续回来了四五个报童,交钱,继续拿报纸,再拿出卖。 向清记录完之后,总算心里安定了一点点,但是一回头,看到自己身后依旧堆地到处都是的报纸,向清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心中发愁:这十万份,还是太多了啊! 就在这时,栓子也回来了,不过他不是自己跑回来的,而是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的。 跟着下来的还有一个掌柜打扮模样的人,笑呵呵地快步朝向清走来:“您就是向先生吧,幸会幸会!” 栓子现在也不哆嗦了,经过刚刚在外面的锻炼,已经有了在这些大人面前说话的勇气,事情又涉及到巨大的利益,栓子太过兴奋,忍不住就先说了出来:“向管事,这位掌柜的说他要订购一千份“京报”!” 向清也是惊了一下,这是来了大主顾? 那个掌柜连忙做个自我介绍:“向先生,我是“回香茗“茶楼的薛掌柜,我看了这“京报”之后,觉得可以在我们茶楼售卖,我可以直接先订购一千份吗?” 茶楼卖的茶水利润其实不低,尤其他们“回香茗”茶楼走的还是高档路线,但是最主要的还是一个人气,为了吸引茶客,他们还经常会邀请一些戏班子或者说书先生过来,给茶客们消遣取了。 当时那个薛掌柜一看那个“京报”,就被吸引了,同时他也想到,若是他们茶楼里放上这个报纸,只要点一壶茶就送一份报纸,那不是能吸引到好多茶客? 一千份也不过是十两银子,这买卖划算的很。他们平时请个戏班子唱个一天戏,也不只这点开支。 都是库存,向清哪里有不卖的道理,直接叫小厮点出一千份报纸帮着一起搬到了薛掌柜的马车上,两人钱货两讫。 栓子看了个全程,然后便看到向清给他记录了卖出去的数量,这一千份也算到了他头上! 这实在是太好了! 一千份的话,自己是不是就要拿到六十文!!! 什么害羞、什么不敢说话,栓子觉得自己没什么不敢的!现在这里还有那么多报纸没有卖,他一定要赶在其他人前面抓紧时间去卖,否则被别人卖空了,自己就没得卖了! 栓子又拿了五十份报刊,撒丫子就跑了出去,他这次尝到了甜头,目标非常明确,就是那些茶楼茶肆! 明朝人好饮茶,京城中的茶楼茶肆更是一片片的,能有功夫去饮茶的,基本上都能认字,这些人不就是他的目标客户群体么? 栓子的方向感极好,一边叫卖做生意,一边往自己知道的大茶楼主动去推销,甚至这孩子还无师自通,告诉他们,他们的竞争对手“回香茗”茶楼已经买了一千份去吸引茶客了,他们确定不买吗? 很快,栓子又领着人来大批量采购了! 向清自从坐下来后,就没法再站起来,不时有报童进进出出,来取报纸,甚至到了后面,有些报童空着手,后面跟着一串尾巴过来直接买“京报”的。 这些人虽然不像那种茶楼掌柜的,一买一千份,但是买的人都是十份、二十份的买,少的也会买个三五份,向清记录的手都麻了。 是了,“卫辉时报”到了后面,大家觉得习以为常了,就都是一份份买,但是在之前,很多人也是几份、十几份的买,送文人朋友、送至交好友、送同窗师长都是极好的。 尤其是一些亲朋好友不在京城的,是要多买几分给人家寄过去啊!这样一份报纸,别说对那些没有接触过报刊的人了,就是他扪心自问,确实质量是最上层的,关键里面还有皇上的亲笔题字! 向清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是不是也要留个四五十份,给卫辉的朋友们寄过去? 到了快午时的时候,向清实在是受不了了,让小厮跑腿去编辑处喊了一个人来替他,自己解决了三急后,等他再回到库房一看,原本那堆地老高,他根本没有信心卖完的报刊,现在居然已经空了一半了! 向清傻眼了,确认了数目后,确确实实只有五万份都不到了! 本来他们是准备卖三天的量,结果半天就消下去这么多?这后面怎么跟得上?加印,必须加印! 先加印三万份,不,加印五万份! 向清嘱咐人记好帐,自己登上马车,匆匆忙忙就到了印刷坊,喊起袁师傅,让他带人赶紧继续印! 袁师傅原本还在打盹,听到卖的如此之好后,二话不说就将人都集中了起来,好在秦大人有先见之明,所有的纸张耗材一应俱全,直接印刷就是了。 印刷坊再次行动起来,之前他们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事,袁师傅经验丰富,忙中不出错,全程监管着,很快一张张报纸又被印刷了出来。 袁师傅他们印的快,但是那些报纸卖的更快,向清不知道的是,等他走后,又来了好几波人,有一个大户,直接买下了两万份! 这人是个客商,他说这个报纸拿到他们那边去卖绝对好卖,转手加个两三文钱的事情,还让他们有下一期了,一定要通知他,他以后期期都买,还留下了自己在京城的落脚点和名帖,说是报纸印好就送过去,他那边会有人结账的。 这下子,向清定下来的再印五万份根本不够了!要将备好的空白纸张全部印完,还要继续采买纸张油墨,因为向清赫然发现,这一次,大人可能也失算了——二十万份,也不够卖! 疯了!彻底疯了!卖疯了! 向清之前不管这种售卖的事情,只管编辑处的版面内容,有时候自己也会下场写写文章,他是真的不知道原来商贾做买卖有时候是那么疯狂! 到了后来,库房里的报纸全部卖空了,向清都和人家说清楚了,印刷坊还在加印,明日请早,这些人居然还不肯走,非要跟着去印刷坊门口等,等到报纸一印好就买走,一印好就买走,根本就没有剩的! 什么向清想给自己卫辉府的好友送去的几十份?那是不可能的,没有,完全没有。 “京报”第一期,原本向清想的是卖三日,将十万份卖完,结果是加印在加印,足足卖了五日,秦修文说不能再印了,人吃不消了,而且市场也有了疲软的趋势,印刷坊的人这才停了下来。 一停下来,所有人都累的走不动道,连续的加班加点连轴转,就连吃饭上茅房都是奔着去奔着回,加上前面印刷的三日,印刷坊的人,足足连续干了八天时间,累到抬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的地步。 而当向清统计好最终的数目的时候,他自己都震惊了:一共卖出了三十五万份报纸! 这还不是极限,如果他们用的是最新式的快速印刷机,如果他们当时能一次性将准备工作做好,说不定能更多! 而就这五天的功夫,向清看着账面记录,发现就能纯赚1800两白银! 难怪秦大人说他亏得起,原来大人竟然如此有钱!而且,这个报刊能卖出去这么多份,向清记得,“卫辉时报”上还有一个板块是“京报”上没有的,那就是广告板块。 这个板块在卫辉府,就没有卖出去少于千两的价格,而这京报的影响力比“卫辉时报”更大的多,到时候大人的定价恐怕会更高吧! 他居然还会担心大人的钱会不够用?自己真是太可笑了,大人是财神爷转世啊!自己真的对大人的天赋一无所知! 向清是彻底服气了,但是同样关注此事的万历,在知道五天功夫秦修文赚了1800两后,他却并不满意,直接又一次召见了秦修文。 第 84 章 万历其实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生意, 以前内帑的收入,大部分都来自于各处皇庄的产出,皇帝本身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地主, 以万历为例,他的个人名下就有四万多顷的土地, 光是这一项就够万历挥霍的了。这里面大部分的土地当然是从他们朱家皇帝的祖祖辈辈继承下来的,还有一部分则是抄家夺爵后纳入到皇帝自己名下的。 所以当万历发现还有这么快速的一条致富之道后, 未来他十分热衷于抄家,这也是他快速增长收入来源的渠道之一。 当然, 除此之外,户部每年也会拨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到皇帝的内帑里, 但是这部分钱不是说他可以任意挥霍的, 皇帝也要做人,朝臣有功就要赏赐, 这些户部拨过来的银子, 其实大部分还是用在了朝臣自己身上。不过皇帝如果不要脸一点, 当然可以自己也在里面挪用一部分作为自己的享乐。 除了这些大头收入外,皇室还有一个特权, 那就是贡品。皇帝的日常用品, 都由全国各地运送最好的产品往皇宫, 而这部分钱都是由地方财政所承担的。 可以说, 只要不太过分,皇帝的吃穿用度绝对是整个大明朝的第一人, 集天下之富供养皇帝一人, 这就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能享受到的待遇。 但是人的欲望是无穷的,万历是一个没过过苦日子的皇帝,自亲政以来, 他花钱十分大手大脚,将自己内帑里的银两花的快见底了,就想着伸手问户部要,可惜那些朝臣也不是吃素的,在发现万历这位皇帝是个花钱无度的之后,不管是之前的杨尚书还是他自己提拔起来的宋尚书,对这方面的态度倒是出奇的一致——哭穷,一直哭穷!实在没办法了,从牙缝里挤出来一点点给万历,让万历十分不痛快。 如今有了秦修文,万历感觉自己又找到了一条发财之路,自从秦修文将做报纸能赚到的钱说了一番后,万历就期待上了。 不得不说,为了赚钱,万历也是挺配合的,虽然说没有给银子吧,但是人家确实也出地也出人力了,那篇开篇词还真的是他自己写下来的,没有假他人之手。 从决定做这个生意,到现在“京报”的第一期发行,万历虽然人在深宫,但是身边的探子一直有关注秦修文的一举一动。当万历知道第一期就卖了三十五万份的时候,他也有些惊了,但是一看所获之利,万历又心里不悦了。 等到秦修文到了之后,万历直接就质问秦修文:“秦爱卿,你不觉得五日就赚1800两,这个数目可太少了么?算下来一日也就360两,你是觉得,朕差这点银子?” 对于别人来讲,一天360两白银,还想要怎么样?做梦都要笑醒了吧?但是万历是见惯了用惯了的,他这话也不是全然刁难,他是真这么想的。 觉得自己付出了挺多,卖出去的报纸也挺多的,但是没想到一看利润就这么点。而且万历还没说的是,这里面还要抽出3成给秦修文呢! 秦修文也没想到这位皇帝这般性急,把他招过来就是说这个事情,心里也是有点无语,但是他听得出万历还有未尽之言,连忙恭敬道:“还请皇上示下。” 万历当然有他的想法在,所以才会特意把秦修文召来:“秦爱卿啊,朕觉得你定价10文钱一份报纸实在是太过便宜了,你看啊,10文钱一份都抢光了,还不够卖,说明这个定价太低了啊!若是卖20文或者30文一份,这样一来,利润不就翻个两到三倍了么?” 万历说出来这个话的时候,心中是非常自信的。他觉得自己虽然久居深宫,但是自己到底是真命天子,和这种凡夫俗子还是不一样的,眼光更长远、想的点子也更好。 虽然万历说的只是建议,但是他其实差不多就是命令秦修文这么干了,也准备好秦修文领命退下了。 然而没想到,秦修文却上前一步,故作面色惊慌地直接阻止道:“陛下,这样不可!” 和自己预想中的反应不一样! 万历顿时就不高兴了! 以往对他压制的朝臣,那都是一二品有实权、有朋党的大员,那些小官到了他面前,哪个不是战战兢兢、连个屁都不敢放的? 就像第一次召见秦修文的时候,这人不也乖顺的很?自己叫他如何就如何?今儿个真是反了天了! 虽然万历心中气急,但是他从小就接受帝王教育,而帝王教育中有非常重要的一环,那就是喜怒不形于色。 作为一个合格的帝王,是绝对不能让下面的人轻易看透自己的心理的,否则这些人就会反客为主,从而压制不住他们。 这是刻在万历骨髓里的东西,所以虽然此刻他很不高兴,但是面上表情却依旧不显,眉眼低垂下来,看向下面的秦修文:“秦爱卿何出此言?” “陛下,微臣定价十文一份是有原因的,因为只有这样,咱们的报纸才能卖的更多,卖了多了才有更广大的影响力,有了影响力了,才能让那些大商人大财主心甘情愿地掏钱做广告。” “微臣已经将接下来三期的广告费以五千两一个广告位的价格卖了出去,这里是一万五千两银票,还请陛下过目。” 还好秦修文做了几手准备,否则拿不出银票,上面这位估计要不好说话了。 秦修文知道,和这位陛下现在说什么增加识字率、获取科技人才、给百姓科普更多法律、文教以及医学农业类的知识,应该是说不通的,那么就还是从上面可以赚的最直观的利润说起好了。 张公公连忙躬着身子,将银票接了过去,亲自送到了万历的手中。 上次万历召见秦修文的时候,其实也是匆忙的很,大致知道要做报纸的生意,至于里面的很多细节,万历没有功夫去听,如今一边看着手里的厚厚一叠银票,一边听秦修文讲述将“京报”影响力扩大之后,其他的好处,万历也终于明白秦修文定价如此低廉的原因了。 就算定价翻到30文一份,也不一定比卖出一个广告位的所获之利强啊!而且若是价格太高,当然也卖不出那么多。 原来竟是如此道理! 万历不知不觉间,被秦修文洗脑上了一课。 但是不得不说,万历的脑子转的也快,很快他就又抓住了一个重点:“那若是多刊登几个广告位,岂不是所获之利更大?” 此刻万历的想法和当年季方和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秦修文不觉得荒唐,反而心里暗自发笑:原来爱财如命之人,脑回路都差不多。这一瞬间,秦修文都觉得万历亲切了一些。 但是和万历说话,可不是和季方和一样的了,秦修文面色从容道:“陛下,如今咱们的“京报”才刚出了第一期,报刊内容还不够详实,若是等我们后面能做到版面更多、受众群体更多的情况下,自然是可以多增加几个广告位的。否则那些商人们也不傻,若是现在就增多广告位,广告效果不佳的话,后面他们就会压低价格或者是不投放广告了。” “而要增加版面,在定价和成本不变的情况下,那就是革新我们的印刷技术,目前最新的印刷机已经试验完成,马上就要从卫辉府运送过来,但是如果继续革新,那么就还需要投入大笔的银子。” “此外,若是要将“京报”的影响力扩大到最大,少不得我们要在各个大的州府设立中转点,如今的“京报”在京城,就卖出了三十五份,若是能卖往大明各地,那么突破百万份,也是极有可能的!” 一听到秦修文说“突破百万份”都有可能,万历的呼吸都不由得粗重了一些。 他是真的没想到,一个十文钱生意的买卖,居然可以做到这么大!而事实上,任何一个微小的生意,若是能做到极致,其实也是很可怕的了,在现代有靠着卖售价低廉的矿泉水就低调做成首富的,在这个全民推崇读书的年代,从事文化产业,当然也能开辟出新的天地。 若是每日百万份,那广告再加上报刊本身的利润就能获利至少一万两! 每日一万两!一年下来就要365万两,就是皇帝,也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但是陛下,若要做到这个目标,第一我们需要不断革新印刷的技术,将成本压下来,还有一个则是要修路。”秦修文话锋一转,给万历泼了点冷水让他醒醒脑。 “修路?”第一点革新印刷技术,万历能理解,但是和修路有什么关系? 秦修文眼神坚定道:“没错,陛下,要想富,先修路。”这是他今日要说的重点。 “若是咱们到达各处的官道不够顺畅,那么印好的报刊如何快速地发往大明各地?这报刊赚的也是一个时效的钱,时效慢了,赚钱的速度自然也慢了。” 秦修文一方面是夹带私货,一方面也确实是若是路途更加顺畅了,报刊的传播速度也就更快了。 交通不够顺畅,什么都做不好。 军队不能快速抵达战场、商业不能快速流通,要发展经济,“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是一点错都没有的。 万历低下头开始沉思。 确实,若是要将“京报”发往各地,若是路途不畅,很难做到那什么百万份,但是修路啊,多大一个事情啊!况且,这路要怎么修才算好?以后还要维护吧?所投入的钱财太过巨大了,根本行不通啊! 而且万历也是有政治眼光的,修路其实之前也一直有皇帝在做,但是修出来的官道也不过如此而已,就是杂草少一点,地稍微平坦一点。若是碰到什么山石堵了路、连续下雨之后道路泥泞不堪,那都是得绕道。 若是真能将路修好了,这后世史书上可能都要记自己一笔功绩。 万历正琢磨着这个事情的可行性,但是秦修文接下来的话,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陛下,其实之前微臣就想给您敬献一个修路的方子,但是那时候还在试验中,没有结果,如今结果已成。在卫辉府的时候,有一个名叫曾大福的人曾经投了一份稿件,言明自己可以将道路修建的更加平整,而且遇到雨水也不会湿滑,数年平整如新。一开始微臣也有所怀疑,但是如今卫辉府已经有了消息,按照他的方法修建了一段道路,如今半年已过,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并无半点出入,卫辉府的人将这新的路叫做水泥路,它主要由水和一些石灰石,还有黏土混合而成,造价也不算太高,完全值得推广。” 那位曾大福并非卫辉府之人,是恰好路过卫辉府之时,买了“卫辉时报”,看到了类似的科普文章,当时他就非常感兴趣。 用现代的话来说,这位曾大福其实在化学领域有个极有天赋的人,但是这个年代还没有化学这样的学科,但是曾大福却非常喜欢捣鼓一些各种各样的材料,喜欢观察他们在遇到不同物质时发生的变化,并将他们一一记录下来。 曾大福曾经研究出了用石灰石和黏土作为原材料,对地面进行加固,他认为这非常适用于道路的修建。不过曾大福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行脚小商人,这个发现还是他少年时偶然研究出来的,如今他也为人父为人夫,好多年不曾碰他的瓶瓶罐罐了,若不是在卫辉府读了“卫辉时报”,他都快忘记以前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东西了。 那时候他也是来去匆匆,第二天就要在卫辉码头转道,不过当时他按耐不住心中的那点残余下来的热血,在客栈里写下了方子,第二日快要走的时候投了稿子,然后就登上客船走了。 这个年代山高路远,其实热血过后,就连曾大福自己都忘记了这回事。然而,秦修文心细,虽然卫辉府的稿子众多,但他还是派人专门去整理,除去那些一眼就看的出来胡说八道的,其他的他让人分门别类整理好,有可以刊登上报刊的,验证后就刊登普及,有些其实已经是机密性的信息,秦修文则会秘密收集起来,一方面招募这些人才,另外一方面则是按照目前的现实情况去尝试。 曾大福不是卫辉府本地人,所以找起这个人来还有点麻烦,但是他的方子写到很详细,秦修文是在上京城之前就发现了这个方子,再没找到人之前,就已经让人开始实践起来。 好在这些年秦修文在卫辉府开展了不少工程,也搜罗了不少建筑领域的人才,他们一拿到这个方子也是啧啧称奇,并且用卫辉城门口到卫辉码头这一段官道作为试验点去修了这一段路,毕竟这段路如今每日都有众多车辆进出,经常要维护修建,导致这段路还经常堵住,大排长龙,让许多商人都不满许久了。 最后做出来的东西,其实已经和现代的水泥马路非常相近了,耐久度上面秦修文还没有更长时间的数据,但是就承重性、平整度、坚固度而言,甩现在的官道几条街都不止。 而且现在还没有大卡车集装箱之类的重型运输车辆,就那些马车、骡车运送这点东西,秦修文虽然知道现代的高性能混凝土水泥要比曾大福发明出来的要好的多,但是因地制宜来讲,曾大福的水泥路也完全够用了。 万历听完秦修文对水泥路的描绘,是真的激动了:“爱卿,你此话当真?这水泥路真的有这般好?” 听到秦修文的再一次肯定,万历都直接从御座上走了下来,来回踱步了两圈,然后才站定:“爱卿,若是这水泥路真的能修成,那绝对是利在当下、功在千秋啊!” 万历脑海里转了很多念头,他想到了自己这五年来亲政的郁郁不得志,他也想到了那些大臣们对他的压迫和动不动地指手画脚!他一开始是多想成为一个比他老师张居正更厉害的人,现在就有多么颓废。 当年少年天子的意气风发,立志要做一个千古明君、名传史册的那个人,如今还在哪里?只剩下了一个败退朝堂,躲在深宫,日日与妃嫔为伍、用这种任性手段无声抗议的失败君王。 万历恨否?悔否?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但是他一想到自己百年后要到地下面对列祖列宗,他是羞愧不敢的。 当年太祖打天下是何等英姿?天下豪杰如过江之鲫,独独太祖一人能拨得头筹,文臣武将没有一个不拜服的,后来的成祖、宣宗又是何等雄才大略,盛世鼎昌?祖宗们将家业交到他手中,他却连朝堂都左右不了,连立个太子都要受他们牵制!万历扪心自问,若是这件事交到的是自己这些老祖宗手里,还有这种烦恼吗?估计不会吧。 在这一刻,万历想的已经不是什么赚钱了,而是如何利用这件事,重新夺回朝堂的控制权。 万历除了贪财其实也多疑,当然做君王的其实没有一个不多疑的,如果说秦修文直接敬献这个水泥的方子给他,那么他可能会怀疑秦修文背后有人推动此事,秦修文所图甚大等等。 但是秦修文是因为想要多售卖“京报”,而想出来的修路的法子,从而敬献出水泥方子,反而让万历觉得很安全。 万历认为,秦修文没有政治眼光,看不到这水泥路修成后,对大明真正的作用,而他只要在里面推动一把,就能名利双收。 毕竟要是修路,这钱当然是国库出,就连他这个做皇帝的都出不了那么多的钱,况且这已经算是国事了,如何再能让他自己掏腰包? 而这道路修建好了,他都能想象天下百姓将如何称颂他,史书上将会如何评价他,同时这也满足了秦修文一开始提出的以更快地速度将“京报”发往各地的要求,这不就是一箭双雕吗? 万历现在是越看秦修文越顺眼,这就是上天赐给他的福将! “爱卿,此事我们得从长计议,不若如此…….” 万历对秦修文讲了自己的计划,甚至还十分耐心地告诉秦修文到时候该如何表现,秦修文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诚惶诚恐地记了下来。 万历讲完之后,将手背在身后,心中十分畅快得意,在秦修文即将告退之际,对张公公道:“张公公,将朕书房里那对沉香木雕八仙纹如意给朕的爱卿拿来。” 张公公应了“喏”,脸上看不出什么,但是心中大为震惊——这位秦侍郎,以后可万万不可怠慢了!这对如意可是皇上近来的心头好,上次郑贵妃撒娇想要皇上都推了过去,没想到今儿个赏赐给了秦侍郎! 万历想了想,又将那一万五千两的银票让张公公给秦修文送回去:“修路一事不在一时半会儿,但是爱卿刚刚说的那个什么革新印刷机,朕见十分有必要投入,这银子你也不必先给朕,就当朕拿去革新印刷机了吧。” 这次就连秦修文都有些惊讶了,没想到今儿个铁公鸡不仅仅拔毛了,还一口气拔了这么多,一幅英明君主的样子,实在是让秦修文不习惯。 但是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秦修文只能借坡下驴,说了一堆感激涕零的话,让万历十分受用,觉得这个秦修文不仅仅有生财之道,而且为人也知情识趣,关键长得还清俊,一样的话、一样的表情,由秦侍郎说出来做出来,就是格外让人待见。 秦修文自然不知道,就在刚刚,万历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来哄郑贵妃,若是哄好了,这个周岁宴办不办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万历去了郑贵妃的居所翊坤宫,这是整个东西十二宫中,除了皇后的坤宁宫外,后宫中最尊贵的宫殿,整个宫殿的布局非常奢华,光翊坤宫的正殿就有正常的五间房间那么大,里头的摆设更是无一不精致富贵,万历恨不得将整个大明最好的东西都捧到郑贵妃面前,郑贵妃又是一个爱张扬的性子,所以万历送的起劲,郑贵妃也收得开心。 可以说在整个后宫中,真的拿出家当来看,就是皇后的坤宁宫都比不上翊坤宫的布置,万历将郑贵妃宠到何种地步可见一斑。 此刻正殿后面用屏门隔断的东间里面,郑贵妃正歪在软榻上逗弄着孩儿,快满周岁的小孩已经张开,眉眼极为肖似万历,如今已经会自己扶着墙自己慢慢站起来了,郑贵妃逗着他:“洵儿,快过来,到母妃这里来!” 郑贵妃逗着儿子,想引他自己走过来,朱常洵尝试着迈动着自己的小脚丫,然而虽然屋内烧着最上等的用檀木做成的“天炭”,但是郑贵妃也担心小儿体弱,受不得寒,给他穿的衣服还是不算少,朱常洵不过走了几步,就被厚厚的裤子绊住了,直接屁股蹲往后一坐,吓得旁边伺候的乳母连忙过来要扶。 幸好穿的多,软榻上又铺了厚厚的褥子,朱常洵并未摔疼,反而觉得好玩,咧嘴笑了起来。 郑贵妃被儿子这么一笑,心也化作了一滩水似的,将儿子搂在怀里亲了几下,更加逗得小人儿“咯咯”直笑。 万历一进来,就看到这幅画面,心里不由微微一暖,从郑贵妃怀里接过儿子,逗弄了一番,看小家伙有些不乐意地要撇嘴了,忙将胖墩墩的朱常洵往乳母怀里一塞,挥手让她们退下。 郑贵妃走下榻来要给万历行礼,却被万历拉着坐回了踏上。 “皇上,前儿个你说洵儿的周岁宴包在您身上,您现在是怎么个章程呢?” 郑贵妃是个爱打直球的选手,有话从来不藏着掖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万历当初看上她,除了她俏丽美艳的容貌外,就是喜欢她什么都不藏着的性子,让万历觉得特别的同时,呆在她身边也特别安心。 但是这样的性子有时候也有不好的时候,就是难为他的话,也是直接就说出口,但是万历作为男人,又是一国之君,自己又答应过要好好给朱常洵办一场周岁宴的,如果直接推脱或者是草草了事,估计郑贵妃肯定是要闹的。 毕竟自己之前出手大方惯了,而且因为立太子的事情,已经给郑贵妃母子不少憋屈事了。 “爱妃,朕决定到时候洵儿的周岁宴,就咱们宫里办两桌酒席热闹热闹,这次就不大操大办了。” 万历这样一说完,郑贵妃瞬间就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万历,一双美目里面泪水盈盈,泫而未泣,咬了咬她丰盈的下唇,想说什么,却是一言不发。 这可把万历给心疼坏了,顿时也不卖关子了,将自己刚刚想好的主意给郑贵妃说了一说。 原本还要哭一场的郑贵妃听完之后瞬间就收声了,搅了搅手中的丝帕,有些难以置信地问:“真的到时候要将从那些官道重新修建好了之后用洵儿的名字命名?这,这会不会福气太大,小孩子家家的压不住啊?” 万历大手一挥,豪情万丈道:“有什么压不住的?他乃真龙天子之子,承天之佑!朕就要让天下百姓都知道,这条路朕是为谁而修,谁才是朕属意的太子!让所有经过这条路的人,都感恩于洵儿!也让那些老匹夫瞧一瞧,朕的决心!所以,在此之前,爱妃就低调行事,等看朕到时候再如何与这些人斗法!” 原来,万历竟然是准备等到水泥路制成一段后,又要开朝会讨论此事,郑贵妃见万历居然为了她和洵儿做到了这种地步,再得陇望蜀,那就是太不应该了。 况且郑贵妃也是真的爱万历的,听完之后,忍不住扑到了万历怀里,柔情似水道:“皇上,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妾身一切都听皇上的就是了。” 原本郑贵妃以为皇帝这样闹一闹,不开朝会了,那些朝臣定然会服软,结果呢?他们除了照常请示万历一些事情,其他一切照旧,都大半年过去了,仿佛这个大明有没有皇帝都是不重要的! 那皇上做的一切,不就成了一场笑话了么! 郑贵妃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但是自己也不能去劝万历重新去上朝,当时万历可都是为了自己和孩子才和朝臣闹的这么僵的。郑贵妃原想通过这一次的周岁宴,再次弄出点动静,没想到竟然有了意外之喜,皇上再次重新燃起了斗志,看样子是要和这些朝臣斗到底了。 这样一来,她悬着的心好歹放回去了一些,同时她也深深记住了万历刚刚提及的那个名字——秦修文。 “这是一个她以后一定要拉拢住的人。”郑贵妃心中默默想着。 第 85 章 “京报”第一期的影响力是惊人的, 尤其是在很多学子甚至官员反应过来,这里面居然有皇上的亲笔题字,还有皇上亲自写下的开篇词。 有些书生还不信, 特意按照下面的投稿地址找到了目前“京报”的编辑处,询问里面的人到底这个开篇词是不是皇上亲自写下来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后,所有学子都疯狂了。 实话实说, 万历的这一篇开篇词,虽然算不上最顶级的文章, 但是也有可圈可点之处,就是放在一众举子的文章里也算上乘。况且, 万历的文笔气象宏大、笔力浑厚, 其中又有许多对天下学子的勉励之语,如何不将这些人感动地眼泪汪汪——他们何德何能, 竟然能看到皇上给他们亲笔写下的开篇词! 凡是以科举为目标的人, 没有一个不十几份、二十几份地买, 甚至家中富裕一点的,上百份地买也是平常:这开篇词可是只此一份, 以后可都是没有的了! 而那些恰好没有买到的学子, 只能拜托人借来, 自己连夜就开始抄写了“京报”的全文, 每抄一个板块,很多人都会啧啧称奇, 感觉这份报刊的每一个板块都设置地匠心独运, 有其妙用。 除了在书生中引起轰动外,这份报刊同样在官员和民间引起了风暴。 官员们一看到上面有皇帝御笔亲题的“京报”还有皇上的开篇词,心中也是悚然一惊, 马上就明白过来,这必定是皇上的产业无疑。 万历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下面的书生又是这般癫狂的模样,属实让那些京官们惴惴不安了许久,想要面圣说说自己的想法,但是皇帝依旧推脱头疼不适,就是不出来! 他们奈何不了万历,就去找同僚商量对策,可是说来说去,目前也只能静观其变——难不成,他们还能胆子大到把皇帝的产业抄了不成? 和秦修文所料的不错,在京城中做事,那么皇帝就是最好的保护伞,虽然人家一分钱没出,但是无形的影响力是巨大的。否则任何一个人想挑战权威,都是没那么容易的。要么这项事业折戟沉沙,要么被人拆吃入腹,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这天下间能成为进士的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而能留在京城中做官,并且能坐到四品以上位置的,就没有一个笨人,“京报”第一期发行后,很多人就发现了其中巨大的影响力,甚至如果做的大了,那简直就是可以成为皇帝的口舌,让天下读书人一呼百应,若是这样,那他们这些官员的地位可就要被削弱一层了! 虽然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是说到底,这天下还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没有他们这些官员管着这大明的偌大江山,你这个皇帝的位置做的稳吗? 尤其是皇帝一直住在皇城之中,几乎不会出京城,那么地方上的事情如何协调决策?是不是要靠他们这些官员?京官和地方官本身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有些弄权一点的官员,完全可以上下勾结,截断信息流,把皇帝蒙在鼓里那是常有之事。 而现在,皇帝有了这样一个发声渠道,岂不是会对他们的权利造成冲击?本身如今就因为国本之争,皇权和臣权就在激烈地交锋,哪怕如今“京报”的影响力只在京城,也不得不让这些大臣们心生警惕。 虽然还没有切实地动到他们的利益,但是一丝丝权利的让渡,在政治上都是必须争夺到底的,一步走错、满盘皆输的例子在历史上还少么? 然而,不管这些人心里是怎么地抓心挠肝,但是皇上的牌子立在那里,甚至于皇上做这件事的时候,都没有惊动他们,悄无声息地就给办成了!他们如今竟然是只能干瞪眼! 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就有人顺藤摸瓜,找到了“京报”的主事人秦修文,一看秦修文只是一个五品郎中,那就想要去捏两把了。 原本还想看好戏的焦侍郎,正觉得这秦修文确实是太过张狂了,居然敢不声不响搞这么大的事情,等着别人刁难他呢,可谁知道,户部尚书宋纁把秦修文当宝贝似的,谁来伸手都不好使,都被宋纁以各种借口挡了回去,只要秦修文一到户部报到,别人就休想再见秦修文一面。 这下子,户部其他司传闻秦修文是宋尚书亲子的传言更加甚嚣尘上,有些人甚至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哪怕秦修文已经当众否认过了,但是许多人还是不信。毕竟在众人眼里,宋纁这人一有不顺眼的事情,就一点都没有文人的雅量,指着人鼻子就骂,从祖宗八代都可以把你骂遍,户部里再有才华的也得挨骂!什么时候看到宋纁对一个后辈如此提携的?对上秦修文那和风细雨的样子,也就亲父子才这么护着吧? 甚至有些人还分析出了两人都出自河南省,年纪又对的上,再加上秦修文的甲历上写明了是父母双亡,这样一来,更加增加了事情的可信度,很多人明面上不参与讨论,事实上听完之后心中都是默默点头。 秦修文:…….这胡乱分派爹的行为还是要不得吧? 这话要是传到宋纁面前,宋纁定然是又要破口大骂了,在宋纁眼里别人那是有点才华,有点才华怎么了?都中了进士了,没点才华你好意思当这个官吗?有点才华和天才相比有可比性吗?你们只是万里挑一,人家秦修文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稀世大才! 这世上有几个秦修文,能将卫辉府从那样的税收情况变成如今这样?能让一个府变得人人能够安居乐业?只要手脚勤快,就能吃得饱、穿的暖,还有结余?甚至还能发动起商人修建了卫辉码头这样的功绩?到了户部,还能提出复式记账法这样更加完善的新式记账方法?通过这种手段去约束地方上做假账的情况。 可以说,秦修文除了一些年轻人固有的叛逆高傲之外,在宋纁眼中简直就是毫无缺点了!然而这点叛逆高傲又算什么?有本事的人谁没几分脾气?就是他宋纁,不也仗着有几分本事经常指着人鼻子骂么?宋纁觉得秦修文非常有自己年轻时候的傲骨,十分对他的胃口,不仅仅是才华上的对他胃口,性格脾气也是。 至于秦修文整出来的“京报”,宋纁在一开始就知道了,否则也不会给秦修文做文章点评了。他虽然如今年纪到了这个岁数了,可是心中的一腔热血却从来没有停止过。 只要他觉得这件事有利于百姓、有利于天下人,那么就是伤害掉一点他们为官者的利益了那又怎么样?国本之争的事情他没有参与,一直是冷眼旁观着的,说难听点,现在两个皇子都才这么点大,到底谁好谁孬都看不出来,甚至到底能不能顺利长大成人也不知道,现在就说立什么太子、确定什么名分,不觉得为时过早了么? 但是这事他能做的只能是冷眼旁观不参与,而不能站在皇帝这一头,否则他就会被群起而攻之,瞬间被这些人撕成碎片。当然宋纁其实目前也没有看好三皇子,所以不参与是他最好的选择。 但是“京报”,这明显就是利国利民的东西,不说其他的,老百姓可以用更低廉的价格买到印有文字的纸张,那么识字率的增加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光这一项就是大功一件!更何况,里面还有一些医学、法律、农业知识的科普,这样一项大好事业,宋纁岂不是要维护赞成? 他宋纁已经活到这份上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数数寿数都不知道还有几年了,到了现在还不能如圣人说的那样“从心所欲不逾矩”,那真的是白活这一把年纪了! 秦修文这边,在户部有宋纁撑腰自然不惧,出了户部,季方和更是吃一堑长一智,将秦修文的安全工作做到极致,马车夫和轿夫如今都已经换成了自家培养出来的好手,最近秦修文又在风口浪尖上,除了明面上每日接送的人,另外还有十几人隐在暗处默默跟随,就怕万一。 好在京城中还算安稳,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恶劣事件发生,恰好卫辉府那边印刷坊和“卫辉时报”新一季度的产出已经送到了季方和手中,足足有三万两银子,季方和此刻可顾不得惜银子,那皇帝可以躲在深宫里,没人敢动他,但是他家大人还是个小官,京城中人恶毒心肠的从来不少,季方和不敢放松警惕。 不仅仅如此,季方和还将秦修文府中伺候的人如同用篦子篦过一般,再次将人筛了一遍,稍微有点异常的就马上逐出府中,甚至每日里吃饭之前都要用银针试毒,试完之后还不算,每一样都挑出来一些,让厨子先试吃,做到这般程度,季方和才放心。 秦府里的下人原本就被调教地极有规矩,如今更加是谨言慎行,就是出门买菜那都是速去速回,别人想要打听他们主人家的事情,那是一句话都出不了秦府大门的。 季方和忙完这一切,又忍不住想起了崔丽娘,想到若是她在,应该会比他做的更好吧?不过这想法也就转瞬即逝,季方和如今身兼数职,忙的不可开交,就是上次偷偷潜入卫辉见了徐光启详谈,怕走露了风声都没有再见过崔丽娘。 不过就是再见到又如何呢?季方和心中已经是断了,如今两人各奔东西,只能盼她以后能够觅得良人,好好待她吧。 纵使心碎,季方和也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结局。 好在事业上的繁忙,总是能让人快速振作精神,从而忘记那些情感上的难舍难分。 季方和忙着防备有些人暗地里的使坏,京城的老百姓则是对着这个“京报”津津乐道了好几天。 马上要过年了,大家除了置办年货,准备过年的事宜,其他时候也会去一些茶肆酒馆喝一杯,最近正在热评的“京报”,就入了很多人的耳。 除了那些高深的学问不谈,所有人最津津乐道的还是《白蛇传》的故事,这边听完又到那边听,百听不厌,尤其是一些妇人孩子,听得都恨不得背出来了,闲了就会互相讨论一番,猜测接下来那个许仙会不会见到白娘子的真身,若是见到了又会如何。 “能如何啊!这个白娘子可是个蛇妖啊,到时候估计得把许仙吓死不可!”一个大妈挽着手里的小竹篓子,和一个胡同里一起出来买菜的几个妇人,边走边说。 另外一个刚刚成婚不久的小娘子想法就要更加美好一些了:“我觉得不会。白娘子就算是一条蛇妖又如何?她为人那么善良,跟着许仙一起救了许多穷苦百姓,只要说开了估计还是能一家团圆吧。” “我看呐,你们都别瞎猜了,听说没两天这个“京报”第二期又要出来了,不过十文钱一份,到时候我们三家一起凑着买一份,然后让胡同里的孟书生给我们读一读呗,读好了这份报纸送给他也行啊!” 三家凑一凑倒也不贵,不过是三文钱多一点而已,那个孟书生是她们胡同里的一个老书生了,这么多年考来考去只得了个童生,现在生活落魄的很,靠给人写书信为生,不过人倒是算好说话的,想来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小娘子听了也是跟着点头,但是她实在是太喜欢这个故事了,其实她家中倒是不差这十文八文的铜子,但是奈何除了她自己的名字外,她一个大字都不认得,就是把报纸买了回来,也只能大眼瞪小眼,这些字认得她,但是她不认得这些字啊! 小娘子头一次发现原来不认识字是这么的不好,就连想听一个精彩的故事还得买了报纸让别人去读,若是她也能认字那该多好啊! 这样的话,到时候每一期的“京报”她都可以去买,凡是有《白蛇传》的那一页她都要珍藏起来,这样以后她想看几次就看几次,想看哪段就看哪段! 随着三十五万份“京报”的发行,不知道有多少根本不认识字的人开始慢慢有了想识字的觉悟,可能有些人只是单纯的喜欢看故事,可能有些人是听到了一些医学方面的知识,照着做了之后,见果真有效,还有些人只是觉得十文钱就能买三大张报纸,上面还都是字,他就是一天认一个上面的字,是不是也能多认识一点字? 以前是没有法子、没有渠道,而现在获取知识的渠道不过是十文钱,就是再贫寒的人家,十文钱也是拿的出来的,总有些人知道识字的重要性,哪怕不是为了考科举,只是为了不做一个睁眼瞎,那也是极为有用的,至少在签什么契约的时候,不用上当受骗了不是么? 秦修文将一颗颗种子播散出去,他知道,这些种子在不久的将来,都能茁壮成长,开出一朵朵绚烂的花! 这个年对京城的老百姓来说,注定是一个热闹的新年,除了常规话题外,大家还多了一份新的期待,第二期的“京报”在腊月二十五那一天再次发行,这一次直接印了四十万份,卖完为止,因为印刷坊的工人和编辑处的人也需要放假过年,秦修文可不是无情冷血的资本家,该放假还是放假,该休息休息。 这一次的四十万份,只卖到了大年三十就全部卖完了,“京报”正式挂牌打烊,等了许多天终于等到第二期“京报”的人,若是喜欢看其他板块的也就算了,但是最想看《白蛇传》的那波人可不好受了——虽然他们知道了后续,可是这一次居然又停在了一个关键点上,而且听说“京报”要等到正月初五才开张! 对老百姓来讲,这是一个话题众多、热热闹闹的新年,但是对秦修文来讲这是一个他习惯的忙碌新年,没有了去年在卫辉府的清闲,这个新年对他来讲,一如既往地扑在了公事了,因为他比所有朝中官员都更早得到消息,大年初四,万历要上朝! 这个消息如今除了他和万历还无人知晓,甚至于那天万历主要要讲什么,秦修文也心中有数了,但是到时候他也要出来打配合,那准备工作就一定要做万全了,这是他第一次站在朝堂上的首秀,决定了他未来的走向,轻易马虎不得。 朝廷放假休沐是从除夕到初三,正常来讲,初四就要上衙,大臣们初四也要上朝。 但是万历自去年三月开始就不上朝了,众大臣从一开始的焦虑万分,屡次上奏请万历上朝,到后面也开始应对自如,能消极怠工就消极怠工、能摆烂就摆烂,这是大部分人的工作状态。 反正只要这个朝廷还运作的下去,整个朝堂不出大纰漏,见不见皇帝倒也不是必须的。 所以,后来请奏的折子也少了,大家有什么事情就通过内阁来传达讯息,由内阁票拟完再交给皇上裁夺,这番下来,倒也能糊弄的过去。 虽然在像宋纁这样真正忧国忧民的大臣眼中,这样长此以往迟早要出事情,还是在向万历请奏复朝,可是更多人则是听之任之了。 其实上朝也是一个苦差事,就算是住的离午门再近,每天寅时初就要在午门集合等候,夏天也就算了,冬日这寒风瑟瑟的,能坐上四品以上官职的也都不算年轻了,老胳膊老腿也冻不起啊! 按照现代的算法,也就是每天凌晨三点就要报到,而官员的服饰也比较繁琐一点,仪容一点都不能乱,最晚最晚凌晨两点也要起床了,起来也也不能吃饭喝水,因为皇宫里是没有给大臣们上厕所的地方的,就是想上也得硬憋着,否则就是对皇帝的大不敬。但是这男人一到了岁数,尿多尿频也是常事,所以有些人还会口含一块特质的烧焦过的金丝楠木,以此消除便意。 况且,每日到了午门前还要列队,不是到了就能进去,光傻站着排队就要等候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还不能有什么失礼,仪容不整的地方,毕竟那些纠察百官的监察御史就在旁边看着,到时候因为行止不当被参了一本,那可就是大不敬之罪,碰上皇帝心情不好,可是要挨板子的。 等到了卯时初(凌晨五点),午门才会开启,然后大臣们鱼贯而入,到了太和殿前面三跪九叩,然后才开始真正的早朝。 早朝一般从卯时初开始到卯时末(凌晨7点)结束,这是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到那时候散了朝有些大臣就会到自己的衙门小睡片刻,有些爱躲懒的官员在闲散衙门上职的,官员直接就回家去的也有;但若是碰到有重要的国事要商讨,那讨论一早上也是常有的事情,从半夜折腾到中午,一口饭没得吃,一口水没得喝,还干站着那么久的时间,确实也不是一般人能吃的消的。 当然,早朝也不是日日都有,主要还是看一个君王的勤勉程度。之前万历上朝算得上勤勉的,大家习惯了也还好,然而从去年三月到现在一直没有正经上过早朝,大家嘴上不说,其实大部分人心里还是受用的,谁不想睡个完整觉了? 正月初四那一天,正当大家都以为是照常不上朝的时候,结果却从大内传来消息,今日要开大朝会! 这下可把所有人都忙坏了急坏了!很多人知道消息的时候都已经快寅时了,那些官宦人家里瞬时一盏盏灯点亮了起来,所有人都忙了个人仰马翻,帮忙穿衣服的、戴官帽的,掌灯的,端脸盆的,拿毛巾的,进进出出,将整个院子的仆人都指使地团团转,好不容上了马车或是轿子的,那也是一路催促,快点再快点。 好在此刻这条路上除了这些当官的要赶着进宫,也没其他人,否则真的要把人急死。 紧赶慢赶,到了午门前,见许多人也是差不多时间匆匆赶到,甚至还有些人都没到,大家不由的松了口气,找到自己的位置占好,趁着这点时间再整理一下仪容,很快就到了午门开启的时间。 秦修文趁着天色还黑着,跟在队伍的末端一起从容地走了进去。 没人发现,今日上朝的人里面,还多了一张新面孔。 第 86 章 所有人都知道, 这次年后第一次大朝会,皇帝肯定憋着劲了,否则不会这突然又上朝了, 打得所有人都是一个措手不及,就连内阁里的几个阁老居然都不知道, 可想而之,今定然会有个大事等着他们。 什?情, 能比国本之争还重要呢? 几乎每一个站在太和殿前行礼的官员都在心中暗暗猜测着,此时太和殿两侧站满了副武装的侍卫, 羊角宫灯在四面亮?,上朝的文武百官站在寒风中, ?觉得心〾凉意从外至内, 大家并不敢交头接耳,?是用眼神互相示意:今日估计有一场硬仗要打, 大家打?精神来! 随着太监鸣鼓三声, 所有人都肃穆了?来, 皇上的仪仗缓缓行来,众大臣立马三跪九叩迎, 等到皇帝入内后, 大臣们也随即进入了太和殿, 按照官位品级站好, 殿内再听到鸿胪寺卿唱“入班——”,意味着早朝正式开始。 张公公站在殿前高喊:“有?启奏, 无?退朝!” 所有人其实都没有做好准备, 根本没想到今天还要上朝,刚刚结束了四天的小长假,以为今照旧不上朝, 谁准备了奏本了?可是人家皇上大费周章上一次朝,难到就是走个?程?就是再不长眼的臣子,?知道不可能“无?退朝”。 好在这个时候内阁首辅申时行还是展?了他?为文官集团首领的一点气度,直接上前一步,给大家打了个样:“启奏陛下,常州府自去岁以来出?旱情,至今不得解,常州府虽然被称为“鱼米之乡”,但是旱情若持续太久当地百姓?坚持不下去,臣望陛下能体恤常州府百姓,免他们今年的赋税。” 申时行话音刚落,王锡爵、许国等人纷纷站了出来:“臣附议。” 内阁五位阁臣站出来了三位,满潮文武还有什看不明白的,?纷纷站出来附议。 大家都是明眼人,常州府属于南直隶的区划,而申时行、王锡爵和许国三人恰好出身于南直隶,虽然?在长居京城,在京城为官,可是像他们这些人,和南直隶的地方势那都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其他地方遭遇灾害天气,?要不是特别严的,那就让他们自己消化解决,哪像常州府似的,稍微干旱个几天,就有大佬站出来为其说话,而且一开〾就是要免常州府今年一年的税赋。 所以说朝中有人好办?,说的就是这个。 这?是万历不想上朝的原因之一。 这件?,之前内阁?呈上来?,票拟的时候?说了这个解决方法,但是万历一直看到当没看到,就是留中不发,双方又碰不上面,申时行他们拿万历?没办法。 在万历看来,常州府的旱灾挺一挺就?去了,或许今年一开春就降雨了呢?常州府是富饶之地,一年的赋税?不少银子入库,怎能说免就免了呢? 但是在深宫中批阅这些奏折的时候万历可以选择视而不见,但是到了朝堂上,尤其是百官都在附议的时候,他就是避无可避了,有时候心中再怎不情愿,但是??能允了。 不?今天万历的关注点不在这个上,他?不想一开始就弄的特别不愉快,假装沉吟了一番后,他卖了申时行等人一个面子:“既然如此,朕?确实体恤常州府的老百姓,今年的赋税那便免了吧。” 申时行心中非但没有多高兴反而闪?惊讶,同时更加警惕今万历召集大家前来所谓何?了,这件?自己之前上奏多次万历?没答应,今居然就轻轻巧巧地允了? 看来陛下今所图不小啊! 果然,紧接着万历就话锋一转,进入了正题:“朕其实不仅仅体恤常州府的百姓,更体恤天下百姓。然则,天下之路崎岖坎坷,多少受灾之地,地处偏远,粮食难以运送,有时候赈灾粮食送到了当地,许多百姓?已经饿死了,朕常常以此为憾,同时?想?,若是能将道路修建地更平整坚固,利于马车奔行,这样一来,岂不是能惠及天下百姓?” 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皇上的点来了,但是如果他们没有听错的话,皇上的意思是,要修路? 这路哪年不修了?可以说各处的官道年年修、月月修、天天修,但是没有办法,这土路糟了雨雪就要泥泞不堪,若是运送的物资稍微一点,还处处都是车辙印子,还得去平整,甚至那杂草都得经常派人去清理,否则等到开春了,一个月不去清理,那些官道上保管长满了杂草,连路都看不清楚在哪里。 这题不是没有人想?,但是大家都没有从技术革新的角度思考?,反正前人怎做?在就怎做,官道不够好怎办?那就用人去填,反正老百姓都是要服役的,经常抽调一些老百姓去除草、去夯实路面、去平整路面就是了,实在是比较偏远之地,那这些地方他们京城中的大老爷?去不了,当然?不会去关心。 而?在,万历居然提了要“修路”,这里面是有他们不知道的玄机吗? 余有丁和王家屏对视了一眼,王家屏?为吏部左侍郎兼任东阁大学士,虽然他因为在内阁中势弱,不得不和余有丁两人依附于申时行等人,但是这并不表示王家屏就不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官了,反,他做?十分恪尽职守、求尽善尽美,如今听闻万历似乎有更好的修路办法,?顾不得其他,直接上前一步道:“陛下爱百姓之心实属至真至诚,我等臣子听了心中汗颜,还请陛下示意,是否有何新的修路妙法是微臣不知道的。” 王家屏的话正中下怀,万历直接点名:“宣户部秦侍郎。” “户部秦侍郎前来觐见——”张公公高声唱道,站在队伍最末端的秦修文,从容不迫地一步步走向御前,此刻“太和殿”外旭东升,天光晴朗,阳光在秦修文的背后打下一圈光晕,更显的他身形颀长,容貌在光晕中若隐若?,等到有些人适应了光线了,便会发?这是一位难得一见的清雅君子,在一众绯袍大员中,独他一人着青色,如一株挺立的秀竹傲然于其中,让人见之忘俗。 许多大臣或许早就因为“京报”的?情,听了秦修文的名号,但是这人,还是第一次得见。 毕竟从秦修文入京后,除了户部和秦府,两点一线,其余地方他轻易不外出,而秦修文?是一个五品小官,莫说前一段时间一直没上朝了,就是上朝,像秦修文这样的官员一般?没有资格。 一个户部十三个司,每个司有两名五品郎中,光五品郎中的数量整个户部就要有?十六个,朝廷有六部,再加上其他职能部门,若是四品以下的官员都能上朝,这太和殿里还真的就站不下了。?有那种天子近臣,类似监察御史、?居郎,中书舍人等官位虽低但?有资格上朝,像一个户部五品郎中上朝,少之又少,除非这个人是一个大?件的关键人物。 所有人并没有因为秦修文的官职较低而轻忽他,反而无数双眼睛反复打量着这个仿佛在京城中“横空出世”的秦郎中。 就连户部尚书宋纁都有些诧异,为何秦修文今会出?在朝堂上,目光顺着秦修文的身影追随到御前,?听秦修文对上从容一礼,然后掏出一本折子道:“启禀陛下,微臣于民间获取一修路妙方,可使路面风吹雨打不泥泞,杂草不乱生,车辙不留印,修完之后,使用年份更久远,还望陛下能够准许大明百姓享受您的恩泽,将官道以这种方式修。” 秦修文的折子被张公公毕恭毕敬地拿到了万历的手中,万历看?之后连连点头称赞,然后又将折子递还给张公公,让他给申时行等人去看。 众人看着万历和秦修文的一唱一和,自然知道这两人是早就串通一气的,但是倒?没多少人跳出来说什,毕竟要是真有这种妙法,把路修的这好,以后把京城的路都修一修,他们早朝赶路还能快上一些,有什不好? 申时行接?折子看了?来,?先他还不以为意,觉得不?是贡献了一个修路的新方子而已,但是看着看着,申时行的目光就移不开了。 秦修文的字无疑是好的,但是申时行此刻却顾不上评判字迹的好不好,盖因他已经完被秦修文描述的为何修路、如何修路给震撼住了。 秦修文在折子最后写道:如此一来,大明各地官道四通八达,连京城,通关外,至威海卫,延永宁府,线贯通,后大明百姓无有不可去之地,大明铁骑无有不可踏之境,待得万国来朝时,方可扬我泱泱大国之威! “啪”地一声,申时行面色凝地合上了折子,递给了身边其他人,他是真的想不到,这秦修文一个小小五品郎中是真敢想啊! 不是他以为的就修个京城附近一小段,这人居然疯狂到要将整个大明境内的官道都新修整一遍,甚至还在后面绘制出了简易的疆域图,将这些道路的终点?点都标注好了,?要这路真修成了,若论功勋,那自秦皇汉武以来,他们这位皇帝或许就该排第三了,别说人家太祖、成组了,在这位万历面前,都不够看的!比之当年京杭大运河的修建,?有?之无不及,人家京杭大运河好歹?是通往京杭而已,而那秦修文呢,居然是想将这路通往大明各个地方! 好大的〾气啊! 很多人看完这份折子,都被狠狠震住了,他们?不是没有年轻?,但凡读书人,谁不想流芳百世、青史留名?谁不想建一番大?业?可是想的这夸张这大胆,确实没有?。 顿时,有人就按耐不住了,余有丁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启奏陛下,这秦侍郎的奏本里规划的那?太宏大了,这大的工程,到时候需要消耗多少人啊?臣知道这秦侍郎的想法是好的,但是?要想一想实际才行,百姓多艰,如何能滥用民至此?恕臣不能同意这份奏本。” 余有丁一说完,许国同样?站出来附议:“陛下,不说滥用民了,就是国库中?拨不出那多银子来啊,敢宋尚书,您刚刚?看了这份奏本了,若是要做到秦侍郎说的那般,请你们户部能掏出这多银子吗?” 宋纁这次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完没有做任何准备,甚至?奇怪今为何秦修文会出?在这里,心里说不愠怒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当他看完了秦修文写的奏本,他原本的那点愠怒?瞬间烟消云散了——这就是一片拳拳赤子之心啊! ??有秦修文这样的年轻人才会有如此魄、有如此雄才大略,想出这般宏伟到光是想一想就叫人头皮发麻的计划,而且秦修文居然还真的落于纸上,切切实实地去做了规划,先从何段修?,再到何段结束,大约要多少银两多少人,都标注了出来。 不愧是我宋纁看中的人才! 宋尚书甚至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种骄傲之来。 虽然秦修文最终算出来的一个数字是庞大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但是宋纁是个护崽子的,闻言眉毛一扬,冷笑道:“如此利国利民的法子,大家想都没想,就决定放弃了?那放弃的?有点太快了!户部别的不敢说,不?先拨银子修一修京城的路,那挤一挤总归是有的。” 许国没想到宋纁这老匹夫还是那般阴阳怪气,而且居然还开始护短了! 谁不知道宋纁经常在户部把他的下属骂得狗血喷头的,今天那秦修文一出?,许国就开始观察宋纁的表情,明显对方?是不知道秦修文今会来这一出的,但是这老匹夫居然非但不愤恨,还护上了? 焦侍郎看到许国震惊的神色,不屑一笑,若是许大人知道了户部广为流产的“父子”传闻,可能就不会这震惊了吧。 不?宋尚书这都能忍,户部唐侍郎都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番秦修文和宋纁的眉眼:这看着?不像啊!宋纁年轻的时候自己?见?,没有这幅好貌的。 不?,子肖母倒?有可能,能生出这种貌儿子的,母亲?差不了,宋纁一时把持不住,倒是?…….咳咳,打住打住,正?要紧,唐侍郎勉强把注意拉了回来。 赵松庭?没想到,居然这快自己就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秦修文,而且是这般年轻、这般丰神俊朗、姿态潇洒,和自己臆想出来的唯利是图,油嘴滑舌的商人面貌一点都不一样。 赵松庭想到自己哥哥几次写信?来,几次三番要自己等秦修文到了京城后,一定要护着点这位。然而赵松庭之前就烦不胜烦,除了之前失去十万两的心痛,更是赵松岩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如果自己有拿不定的主意,不妨让秦大人参谋参谋。 当时赵松庭看到这封信的时候都忍不住笑了,他一个堂堂三品大员去请?一个五品侍郎?他哥不会是中邪了胡言乱语吧? 然而,这位秦修文一出手就石破天惊,能让和朝臣僵持了许久不上朝的皇帝突然宣布上朝,能突然提出新的修路法子,还能让宋纁这样的高官护着,想到他哥对此人的评价,赵松庭?开始动摇?自己一开始的判断了。 罢了,不?是个顺水人情而已。 赵松庭突然上前一步,对上行了一礼,然后恭敬道:“陛下,讨论了这多,臣等还没见?这新的道路到底能修成何种模样?若不然,先用这个方子试着修整一段路,再决定修不修吧?” 赵松庭是和?佬要求,让大家都各退一步,先从根本上研究?来,看看这个路到底能不能修成再说,?省得大家在朝堂上你一言我一语的吵翻天,万一到最后,就连路都没法修的那好,那不就是白吵半天了。 申时行、许国等人,满意地看了一眼赵松庭,觉得这个礼部侍郎站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万历和秦修文同样对赵松庭很满意,毕竟他们早就等着这句话了。 秦修文不慌不忙道:“各位大人,其实下官已经用新法子新修了一条宫道,若是大家兴趣,还望陛下准许大家一?前往一观。” 有备而来啊! 所有人脑子里都冒出了这一个念头,就连提出这个?情的赵松庭?愣了一下,然后才打着圆场道:“恳请陛下允许臣等一观。” 有赵松庭打头,其他人心里?确实好奇,纷纷应和,万历顺水推舟地允了。 皇宫中的路自然和外边的路不一样,大部分都是用石板、青砖铺就,每都有宫人洒扫维护,在皇宫中走一圈,可不会像在在外边一样,鞋面子上尽是一些灰尘。 万历坐上御撵,张公公在前面带路,很快就带着一众文武百官到了保和殿后面,保和殿后面就是乾清门,再往后就是“后三殿”了,到了乾清门处,有眼尖的大臣已经发?其中有一段路出?了变化。 不在是熟悉的石板路,这一看就是新造的,路面呈?灰白色,但是看着就不比石板路差,没有石板路的各种不平整的接缝,反而如同一块巨大的石板一样,从东铺到西,十分平整美观。 等走到了这条道上,万历让众大臣自己看看,很多人就踩了上去,来回踱步,甚至有些人见皇帝没有什不悦之色,干脆在这条道上来来回回地走,想要挑出一些毛病,可是最后居然心里?能剩下一句:这路他爱走! 都是一个个富贵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大老爷,就算曾经没中进士之前吃?点苦,但是那都多少年前的?情了,谁出门不想外头都是这种路?如果都是这个所谓的水泥路,估计坐马车都不会再颠了吧? 如今的马车没有任何避震措施,若是走在平坦一点的地方还行,若是比较凹凸不平的路面,那真的是颠的人骨头架子都可以散了。而这些官老爷们有时候因为公务在身,难免要出远门,山一程、水一程的走下来,一把老骨头都要被颠坏了,运气不好点的,身子骨不能熬,直接死在半路上的都有。 看来那秦修文的确没有夸大其词,这新的修路方子还确实是不错!好像刚刚瞥了一眼造这个路的价格?比石板路要低廉的多,主要材料是那个石灰石和粘土,?不算难得,?是秦修文的修路计划实在太?宏大了一些,让人觉得实?不了。 申时行朝着许国偷偷使了个眼色,纵然两人没有言语沟通,许国?顿时明白了?来,这是要让他给这个修路制造点麻烦。 修路自然是好?,这路确实?做的好,但是目前却不符合他们的利益诉求。 若是这?应了下来,真的做成了,到时候皇帝之威更甚,再加上那个“京报”一宣扬,岂不是好处都给皇帝占了?本身他们就拿那个“京报”没办法,?在抓着机会了,可不是要让秦修文和万历不痛快? 这是他们惯常的弄权手段,一处让对方占了便宜,就要从另外一处讨回来!?不管这个对百姓来说是好是坏,摆在他们这些权臣心中第一位的,永远是他们派系的利益。 “启奏陛下,臣觉得这个路确实是不错的,?确实该修,秦侍郎又是户部侍郎,想来早就已经算?这笔账了,到时候交托给秦侍郎去办这?,定会稳妥。” 许国这一招以退为进用的极好,户部目前是什情况,他?为阁老之一怎会不知道?他倒是要看看,宋纁那老匹夫准备从哪里挪出来这大一笔开支出来! 是去得罪李成梁,短了辽东那边的军饷?还是敢削减了宗室的开支?或者是不发他们的俸禄了?没钱没银子,就是允许他们修路,他们能修到哪里去? 许国这是打蛇打七寸,料定了宋纁会跳脚出来哭穷,可是他话音一落,宋纁还没回应,秦修文已经状若激不尽的样子,对着万历就跪了下来,朗声道:“若是陛下能将此任托付给微臣,微臣必当鞠躬尽瘁!” “好!那朕便准了!到时候若是做成了此?,朕一定好好地赏你!”万历朗声一笑,眼神从已经呆若木鸡的许国身上飘?,心中一股郁气狠狠地吐了出来。 许国:不,不是,怎就准了!你们确定不再讨论一下钱的?情吗? 礼部尚书许国已经有些麻了,他完不知道?情怎就到了这一个走向,多少年的老江湖了,此刻都掩盖不住自己脸上的惊愕。 而宋纁的双眉?紧紧地皱在一?,心中已经开始盘算?手里的银子了,如今财政吃紧,寅吃卯粮,如何能负担得?秦修文所说的修路开销?这小子居然就这莽地答应了下来!这可如何是好啊! 所有人看着秦修文面色各异,心中思绪翻滚,可是皇上金〾玉言,刚刚又是内阁大臣提的建议,皇上亲〾允诺下来的?情,如何再让皇上收回成命? 这?就这稀里糊涂地交给秦修文去办了?能办成?儿戏吧? 大家心中各怀心思地下了朝,但是不管所有人如何去想,“秦修文”这个名字已经在京城彻底扬名了。 第 87 章 下朝之后, 大家也没心思回去睡回笼觉了,面色复杂地回到了各自的衙门商量对策,而秦修文则是被宋纁一个眼神喊回了户部。 一到宋纁日常办事的房间, 下面的典史刚上完茶将门关上,就听到里头传来了自家大人熟悉的咆哮声, 典史心里一慌,也不敢在门外偷听, 直接跑的远远的。 户部的人听到了自朝堂上传来的大消息,个个目瞪口呆:这秦郎中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做了这么件大事?背后居然还有皇上的支持?可是这样一来, 不是难为死自家人么!本身他作为户部郎中,难道还不清楚户部目前的状况么?哪里能拿的出这么大一笔银子修路?这不是给自己揽事么? 所以当户部的人听说了秦修文被宋尚书单独叫过去, 好像也被宋尚书骂了的时候, 大家的心突然有一瞬间平衡了:看看,就是爱若亲子, 该骂得时候不也还得骂?骂得好! 焦侍郎听到了底下人的回禀, 更是心中舒畅了不少, 原本还计划着下一次出手对付秦修文,看来都不需要他动手, 这个秦修文自己就挺能作死的。 年轻人, 自以为有了几分本事, 就开始耀武扬威了!他可忘了, 这里是京城,不是他能为所欲为的卫辉府!就是皇上要做成什么事情, 还得看群臣同不同意! 宋纁是爱之深, 责之切,他其实心里头明白秦修文这么做的原因,也欣赏他的勇气和决心, 但是在自己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贸然去抱皇上的大腿,这就是不智! “秦修文啊秦修文!你这样做,你知道从今天之后,京城里的人会如何传你?会说你是皇上身边的奸臣、佞臣!你给户部找的麻烦,老夫先不说你,我就问问你,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秦修文低着头挨骂,对宋纁的指责一点都没有任何反驳,看不出当时在朝堂上和那一众阁臣对上时的桀骜不驯,乖顺地仿佛子侄辈的人在听家中长辈的训导,甚至还给宋纁重新倒了一杯茶。 虽然秦修文工于心计,在宋纁面前故意立人设博取上峰的好感,但是此时他不得不承认,宋纁说的这番话都是切切实实在为他着想,哪怕话说的难听,但是秦修文却觉得心中有一股暖流流过。 能在几乎是被下属“背刺”了的情况下,依旧能替他考虑,宋纁对他的抬爱,让他真正的诚惶诚恐。 他原本以为宋尚书发怒的点,是自己没有预先给他通气,背着他联合皇上给户部揽下一个大麻烦,若是用这个点来骂他他都能接受,甚至已经想好了安抚之语,可是偏偏宋纁最生气的点居然是不顾及他自己的名声。 这是除了原身的那些感情羁绊外,他第一次收到的真正不求回报的好,这让他有些承受不起。 秦修文习惯了等价交换,习惯了尔虞我诈,却没习惯别人如此真心实意的赏识,或许这也是做上峰的拉拢人心的一种手段?秦修文心中默默道。 “哦,你现在哑巴了?刚刚在殿前不是挺能说的么?说话啊!你预备怎么办!”宋纁没喝秦修文倒的茶,反而见秦修文不说话,气的一巴掌拍到了书案上,让书案上的茶盏都“丁零当啷”地弹跳了一下,所幸里面的茶水没有洒出来。 秦修文对着宋纁深深躬身一礼,然后抬起头郑重道:“大人,一辈子太短,下官只争朝夕,此事若是做成,这无疑是能利国利民的,既然如此,为何不做?至于身后名,那就任人评说吧。” 一辈子太短,只争朝夕! 宋纁被震撼到了,原本他想劝诫秦修文,他还如此年轻,何必要如此锋利出鞘,伤人别人的同时也伤了他自己。有他的提携带领,像他这样天才般的人物,还怕在朝堂不能站稳脚跟么?甚至他都想好了,再考察一番秦修文,若确实是思想上和自己一脉相承,到时候就是将自己背后的势力和关系网交托给他又如何? 宋?老了,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岁月的侵蚀,虽然他觉得自己的心依旧那般热血,可是身上的病痛却会时不时地提醒他,他已经是个老者了。 他家中子嗣没有一个有他年轻时的心气,尤其是在他做了官之后,他因为忙碌也疏忽了教育,几个儿子孙子虽不至于不成器,然而守成有余,却担不起大任。他看秦修文是真的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真正起到了爱才惜才之心。 所以户部中“父子论”的甚嚣尘上是有来由的。 然而此刻,宋纁哆嗦了两下嘴唇皮,精瘦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了,这个年轻人远比他年轻的时候更出色、更有魄力,是他想要的样子又是他害怕钢过易折的样子。 秦修文不能告诉宋纁,大明已经大厦将倾,必须要及早开始整治,所以他只能将年轻人的锐气张扬发挥到了极致,告诉宋纁自己的抱负。 “那你说一说,自己的计划吧,老夫先告诉你,户部能给到的支持,不多!”宋纁说服不了秦修文,只能提实际的难题。 秦修文见宋纁还愿意帮他,心中大喜的同时也是有感激的,虽然宋尚书说给到的支持不多,但是同时也意味着,会给支持! “大人,下官想先将京城内外的道路修完,这里面是京城内和连结京城外官道的道路总长度,以及所需的银两,等京城这边修完之后,下官自有办法再逐步往外去修,届时就不用再让户部掏钱了。” 这个工程极为浩大,非一日之功,秦修文早就想过,只能逐段逐段去修。 秦修文袖袋里还另外藏着一份折子,原来他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也想好了对策,绝非是脑子一热想出来的主意,也不是要用这个来帮着皇帝和群臣打对台戏。 宋纁的心放下了一点,打开折子一看,秦修文已经将京城内外的所有要修的主干道都规划好了,里程数也算好了,总共所需的银两是五十万两。 这笔银子不是小数目,但是户部确实挤一挤是可以拿出来的。 算的恰到好处。 若是再多一点,户部是真拿不出来了。 但是宋纁同时也考虑到,光是修一修京城的道路都要如此之多的银钱,那要修好天下之路,这银子岂不是要如山似海?哪里能拿出那么多? 然而秦修文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并且再三保证,后面不再动用户部的银子,宋纁知道这路是一定要修一修的,不管是为了帮秦修文也好,还是给万历做脸也好,所以京城的道路该修,要修。 至于后面的事情,他确实无能为力,就让年轻人自己想办法吧。到时候自己看看秦修文到底如何将这盘死棋盘活,看看自己内心属意的后生,是不是真的够有才华。 最终宋纁还是应允了秦修文五十万两的请求。 秦修文拿到了银子的批文,便开始忙碌起来,如今他这边一穷二白,京城中的许多建筑方面的人才不为他所用,工部那边也指使不动,无奈之下秦修文只能开始从卫辉府摇人,让之前参与过卫辉府新码头修建的一批人都叫了过来,同时,就在这个时候,曾大福也被找到了,急匆匆地从自己的家乡赶到了京城。 曾大福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当时随手投的稿,居然被采纳了不说,甚至现在那位秦大人还说,要将整个京城的道路,都用他的方子来修一遍! “俺的天爷啊!这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么!!”曾大福对着秦修文几次磕头,都把脑袋磕青了,实在是太过兴奋了,自己的点子能变成现实,而且还能修京城的路! 有了曾大福的加入,对于修路原材料的配比,自然有了更加专业更加细致的配方,甚至在真的施工之前,曾大福细微调整了一些参数,使得以后修建出的路更加坚固。 秦修文这边的事情太多,忙的脚不沾地,而京城中却开始有鼻子有眼地传出了一个风声,那就是皇帝有了一位新的宠臣。 这位宠臣相貌不凡,极为能言善辩,皇上对他极为信任,开年第一天大朝会就让他一个五品官参加不说,甚至还提出建议让皇上修路,还是修天下之路,这里面要耗费多少银两和人力,难以估量,朝中阁老相劝皇帝也不听,只听那个五品小官的。 到时候真的动工起来,苦的可就是老百姓了,可是皇上已经把这事交给他办了,老臣们磕破脑袋希望皇上爱惜民力,三思而行都没收回成名。 “呸!这是哪门子宠臣,这种人和那些宫里没根的阉人有什么两样?都是喜欢奉承的,皇上爱听什么就说什么,这种就是大大的奸臣!” 京城中的老百姓既然在天子脚下,对朝中动向那也是很关心的,经常也会在茶余饭后讨论一些时政,此时听到皇帝身边居然出了这等谄媚之辈,那可是担心坏了,并且在背后不停地咒骂秦修文。 毕竟这事可是关系到他们自身的利益。 这种人想出来的能有什么好方法,还修路?不就是想着通过修路,在里面捞一笔么!但是他们小老百姓就惨了,修路的钱哪里来,最后不还是要摊派么!而且还会让他们去服役,平白多出一桩事,劳命又伤财,百姓们自然不满。 况且,对很多老百姓来讲,他们就生活在这么大一点地方,也不出远门,这路有什么好大动干戈去修的?看不出什么实际的好处,又要让他们老百姓出人出力,大家伙自然不愿意了。 于是乎,秦修文的名声一时之间在京城中臭不可闻,所有人都说这秦郎中就是个大奸臣,以后就和那秦桧是一样的!还说这人就是秦桧的后人,没看连姓都一样么? 总之各种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让听到这些传闻的季方和气的差点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大人一心为国为民,到了这些百姓眼中,不理解也就算了,居然还全是诋毁!季方和不是当事人,都气的不行。 这当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可是谣言就是如此,大家都爱说都爱传,甚至还越传越离谱,说秦修文是靠相貌媚上的都有!总之一盆盆脏水往秦修文身上泼,反正你说我所大家说,法不责众! 季方和听到谣言的当天就冲到了秦修文书房中,提议道:“我们下一期的“京报”中,要不写一下这个修路的事情,好为大人洗刷一下冤屈吧,不能这些人说什么是什么了!” 这当然是一个办法,但是此刻却不是一个好办法。 秦修文摇了摇头:“暂时不可,“京报”立足未稳,此刻若是用大版面给我洗刷冤屈,可能会遭到反效果,影响接下来的销量。况且,真正能识字看报纸的多少人,那些老百姓是听人读报纸,也是道听途说,没有事实摆在眼前,没有看清自己能从中获取的便利,就是你和他们说一千道一万,他们也不会信的。” 不识字的百姓有时候也愚昧,人云亦云者众多,并不是靠一两篇文章就能掰回来的。 在京城的地盘上开舆论战,秦修文握着“京报”自然可以抗衡,但问题是那些真正关心修路会影响到他们生活的普通百姓,又有几个识字的?也只有这些人会担心修路的时候自己需要服役,那些有点家底的人,都是可以花钱找人代替自己服役的。 而对方明显集结了京城民间的力量在到处散播谣言,这个谣言自上而下,最终在底层蔓延开,要的就是这般效果。 秦修文在卫辉府终于经营出来的极好的名声,在京城百姓口中却成了贪官污吏,奸臣佞臣之流,欺君罔上,想要压榨他们这些老百姓! 第 88 章 秦修文这边不管外界如何评价自?, 他已经一心投入到了京城道路的修建中,?一步要做的不是盲目地修建,而是对京城道路的规划。 秦修文结合后世京城道路的规划, 再根据目前的实际,和工匠们讨论许久?后, 终于得出一套方案,呈给万历后, 万历看也是挑不出任何问题,心中又对秦修文的能力满意几?, 当即就允下。 所以不怪那些朝臣包括内阁大佬都对秦修文十?反感,作为一个小小五品官, 居然?绕过内阁, 直达天听,这不是奸臣还是什么? 在一个墨守陈规的官场上, 一切的特殊和打破常规都是不被允许的, 秦修文的一举一动都在挑战他们敏感的神经, 所以能传出这些流言蜚语,也?不足为奇, 这都是用惯的手段, ?声对一个做官?人何等重要, 如今秦修文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他们不?贸然出手,但是散播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还是可以做到的。 然而, 不遭人妒是庸才, 秦修文纵然如今在京城百姓中?声难听,但是还是有人在秦修文身上发现可利用的点。 那日秦修文在朝堂上的表现,已经被许多人看在眼里, 记在心里,有人敌视他,那就有人赏识他,而周邦彦?父周景康作为?理寺一把手,正三品的高官,朝堂上自然有他的一席?地。 初四那场朝会他将秦修文的表现尽收眼底,虽然他没有发表过一句言辞,整场早朝仿佛是个透明人似的,但是他内心已经打定主意。 自?儿子几斤几两,周景康是十?清楚的,虽然周邦彦是他倾心培养出的儿子,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文章也作的极好,做事?力手段也不缺,但是?将卫辉一府的民生整治到这般模样,他是心中有疑问的,觉得自?儿子是受高人指点。 有些话信中不便详说,等到周邦彦?京任职?后周邦言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有许多事要处理。而现在秦修文的表现实在太出乎意料,于是周景康不得不找个时?,和周邦彦关在周府的小书房中长谈一整夜,周邦彦面对其父,是不敢有半点隐瞒的,纵然知道到后面,自?几乎是被秦修文指挥着做事,但是好在如今已经调任?京城,官阶也升两级,在卫辉府中还置办下偌?的产业,怎么说自?也是不亏。 所以他将所有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和父亲说清楚,等周景康听完?后,忍不住长叹一声,盯着自?最疼爱的长子看许久,看的周邦彦心中都忐忑,周景康才道:“你糊涂啊!当时若是听陈先生?言,如今我们周家就是如虎添翼啊!” 陈先生当时说什么?陈先生说少英才难得,让周邦彦收入麾下,但是当时周邦彦因为心中的一些小心思没有听从陈先生的。 其实后他也数次心中懊悔,但是看着秦修文逐渐羽翼渐丰,那个时候再提出,显然就要付出更多的代价,周邦彦舍不得,就一直按耐下。 而如今被周景康再次提出,周邦彦额头上冒出一丝细密的汗珠,周家以后是要交给他的,他也一直有这个自信,从他父亲手中接过周家后?带领周家更上一层楼的。 但是一个家主,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识人?明,每一次的决策都影响着一整个家族的未,而错过秦修文这个人,就算如今他们是友非敌,但是朝堂?上瞬息万变,不是绝对的自?人,短期的合纵连横,又算得什么? 周邦彦甚至隐隐有些后悔自?将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他担心自?在其父亲心中的形象就此崩塌,让周景康觉得他不配为未的周家?主。 虽然周邦彦是周家轻一辈里,官位最高、走的最远的,但是同样他的三弟那房也极有读书天?,当的科举?次比他高,纪又比他小七岁,如今在吏部任员外郎,说,前途也算不小。而且这几,他外放做官,都是他三弟在父亲身边接受教导、服侍长辈,又是幺儿,父母难免多点疼宠,然而这一切,也是给周邦彦压力的。 “那秦修文如此纪,就?得到皇上青眼,属实不简单。虽然如今外头他的?声闹的如此沸沸扬扬,但是你刚刚说秦修文整治民生的手段、还有他在商场上出其不意想法,这次恐怕要让朝中那些人的如意算盘落空!我们周家一只做纯臣,从不站队也不结党,这才是皇上放心周家、敢重用周家的原因所在。而今那秦修文也一心只听皇上号令,岂不是我们天然的盟友?” 周景康?析出事情的本质内核,而周邦彦此刻脑子也转的极快,霎时?一个想法就钻到他脑海里:“父亲,其实如今要拉拢秦修文也不是难事。秦修文的甲历儿子看过,他父母双亡,如今已经二十又三,依旧孑然一身,咱们府中三姐儿岁相配,且还没有许人家,何不帮他们牵一牵线?三姐儿这般品貌,若是秦修文见,如何?不应?届时做我们周府的女婿,难道还不算我们自?人么?” 周邦彦自?家中没有适龄女儿,?女儿已经出嫁,小女儿尚且只有十岁,差距太远,匹配不上,他刚刚就盘点过,他们府上适龄的女儿只有他二弟家的三姐儿和三弟家的四姐儿,只是三弟已然有威胁到他的地位,他当然不会提四姐儿,况且长幼有序,三姐儿相貌方面确实比四姐儿更出众一些,倒也是应当。 官场?上,联姻倒也是常见的事情,周景康一直以为秦修文这般纪想已经娶妻生子,没想到竟然尚未成家,这倒是个意外?喜。 周景康抚抚自?的长须,满意点头:“三姐儿今刚好十七,今也是要找人家说媒,三姐儿是咱们周府嫡出的姑娘,才学品貌都好,配那秦修文,不算辱没他。” 周景康也是实事求是,秦修文的相貌是?一等的好,若是拿出一个品貌一般的孙女出,周景康也拿不出手。 三姐儿就不错,满京城的姑娘里挑,论才学、论相貌、论品性,都算的上出挑的,秦修文如今还只是个五品郎中,就算本事不俗,就婚配讲,他们周府的三姑娘绝对匹配得上。 “既然如此,那你就给秦修文下个帖子,让他到我们周府一趟,总归先探一探他的口风。这样吧,咱家梅园里的梅花如今开的正艳,你给各家都发个帖子,请一些青才俊过,一?办个赏梅宴,到时候秦修文在里面也不突兀,万一事情不成,还有个转圜的余地。” 周景康是成精的老人,做事滴水不漏。虽然是自家想要拉拢秦修文,也不觉得秦修文有什么拒绝的必要,毕竟?给周家做女婿,配的还是周家最好的嫡女,已经是在抬举秦修文。但是做事留一线,女儿家的?声也同样重要,周家拢共就几个嫡女,千娇百宠长?,同样也是周家很重要的政治筹码,所以周景康?不希望给三姐儿的?声带一丝一毫的损伤。 秦修文白忙?中收到周府的帖子,梅花笺做的帖子上面散发出缕缕清幽的梅花香,帖子背面上也有几笔水墨梅花作衬底,光这一张如此风雅的帖子,估计就得五钱银子,周家在京城?豪富,由此可见一斑。 “?人,您要吗?”季方和拿不定主意,所以接帖子后就马上通知秦修文。 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秦修文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中盯着,但是送帖子的又是周家,落款还是周邦彦,两人?前在卫辉府就是上下级同僚,到京城在皇帝面前举荐秦修文的也是周邦彦,虽然说里面其实有点阴差阳错在吧,但是同时这也是秦修文想要的局面。 在外人眼里,秦修文似乎和周家交情不浅,甚至很多人都暗暗猜测秦修文早就投靠周家,将秦修文划到周家那一派系里。 “,不过是一个赏梅宴,为何不?”秦修文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这张梅花笺,双眸中闪过一抹深思,周家想要拉拢秦修文,秦修文又何尝不想借周家的力,端看彼此要付出些什么。 周家的梅园本身就是京中风景一绝,周家的宅子是先皇御赐,占地颇?,其中有一个园子里种满梅花,早春时节竞相绽放,?且梅园里的梅花不止一种品种,多种品种交汇,花色也有不同,世人都叹梅花高洁,爱梅者诸多,往这个时节,周家也会举办咏梅宴,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周府“兰汀阁”内,周家三姑娘周莹玉坐在梳妆台前,由着丫鬟仆人打扮,?未发出一言。 周莹玉确实生的一副好相貌,此刻打扮好?后,气质若空谷幽兰,身段窈窕,眉目如画,而且周莹玉还擅长作诗,在京城中一有才女的美?。 满十六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家前求娶,但是周家一直没同意,说是疼宠娇客,还想再留几。 等到伺候的仆人退下,钟氏走进,周莹玉连忙站身万福礼:“母亲。” 钟氏拉着周莹玉坐到软榻上,拍拍她如葱般细嫩的手:“女儿,你也知道这?的事情,是你爷爷亲自开的口,你,哎,你受委屈。” 钟氏说两句就说不下,眼眶忍不住就红,周莹玉不想让母亲伤心难过,连忙扬笑容道:“母亲,爷爷选中的人,自然是极好的,况且外面的事情又有谁说的清楚,那秦,秦?人,定有过人?处,才会被爷爷选中的。” 说是那般说,周莹玉脸上的笑容却还是渐渐维持不住。 莫说外头人怎么说那秦修文,就连她们这些后宅女子也都知道秦修文的?声,这样一个人岂?成良配?不说旁的,以后她的夫君被人排挤,那么后宅夫人??交际也就没,怎么给子女说亲相看?甚至于,她爹明确告诉她,若是她和秦修文的婚事?的成,倘若秦修文事情闹的太?,那么可?得委屈她一阵子,不要轻易和娘家往。 又想拉拢秦修文,又不想实际付出什么,将她周莹玉像押宝一般押出,赢是他们眼光好,看的中人才;输,那也不过是她周莹玉的命。 尽管做所有的心理准备,可是事情?的到眼前,周莹玉不过一个十七岁未出阁的姑娘,惶恐抗拒环绕在她周身,没有一刻停止过。 钟氏本是过安慰女儿的,没想到还要被女儿故作坚强地安慰,顿时再也忍不住眼泪往下掉:“他们爷们在外面的事情,就让他们爷们自?做,为什么偏偏要扯上我女儿!都是你爹没用,若是你爹…….” 周莹玉连忙用手捂住她娘的嘴巴,轻轻摇摇头:“娘,不可妄言。” 钟氏知道自?不该说这些,可她如何不恼,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是她子女中最出色的一个,比儿子还得她喜欢,若是换周邦彦是她女儿的爹,她不信周邦彦会将女儿嫁给秦修文!可恨周家老二官职低在家中也不受公爹重视,如今要跳火坑,却把她女儿推出,凭什么! 然而,无论钟氏再如何不忿也无可奈何,周景康是周家最说一不二的人,他定下的事情,无人可以更改。 今日是官员的休沐日,当然,对于秦修文讲,无所谓休沐不休沐,他每日都有事情要忙,今日所谓的“赏梅宴”秦修文也是当作必要的工作交际处理。 不过毕竟不是工作场合,不必再穿官服,今日秦修文一身月牙白色长袍,交叠领口处绣着祥云暗纹,腰?只系一枚玉佩,其余饰品一概全无,头上用青玉做发冠,将墨发简单束。 秦修文一是极简主义,不愿意在衣着打扮上花费什么心思,但是如今他身份摆在那里,?前崔丽娘为他置办四季衣服的时候,虽然款式都很简单,但是面料做工都是一等一的好,秦修文又身高腿长,仅仅简单的穿着打扮,也足够让人眼前一亮,只觉得其风采绝佳、清雅矜贵。 今日是周邦彦?子周承安在周府门口相迎接,周承安和周邦彦模样有七成相似,对方一见到秦修文就主动迎上:“见过秦?人,还请秦?人随我入内,父亲已经在梅园等候。”今日周家人都知道,秦修文是重点贵客,自然要重点照看。 秦修文同样同他见礼,然后跟在周承安身后进周府。 就在秦修文前脚进,后脚申用懋也下马车,他是申时的次子,万历十一的进士,如今在刑部做正六品主事,正好就在周邦彦手底下办差。 上官邀请,就算申用懋的爹是当朝首辅也得给面子,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申用懋身边的小厮也跟着一下马车,两人刚要被引进,申用懋突然觉得自?身边的小厮身形有些变化,好像换一个人似的,眼睛注视过,这一看不要紧,他自?的心脏差点都被吓出。 见申用懋没有跟上,周家管事有点奇怪地看过:“申?人,请往这边。”说完又做一个“请”的手势。 申用懋深吸一口气,如今?门口人人往,他发作不得,只?跟着周管家往里走,刚往里走没几步,申用懋就借口要更衣,往僻静无人处走。 见四下无人,申用懋才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跟出?小轩呢?” 申兰若有些得意地笑笑:“当然是被我先藏,否则我如何?逃出和二哥你一见见世面呢?” 申用懋简直愁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申兰若不仅把他的小厮藏,自?居然还弄点伪装,不知道她怎么搞的,原本白皙透亮的肌肤现在变成暗沉微黄,五官依旧明艳,但是脸上还点点雀斑,眉毛描粗,确实还有几?少人的英气,低头走路的时候模仿小轩还挺像的,否则他刚下马车的时候也不会发现不。再仔细看她,居然连耳洞都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给堵,?是细致的可以! 申用懋拉申兰若的手就要往?走:“今日这个赏梅宴我不参加,你跟我?!” 见自家二哥生气,申兰若连忙双手合十求饶:“二哥,二哥,二哥!你就带我吧!我在家快无聊死,咱们从小一读书字,爹把我当男儿养,怎么长?你和?哥他们就不带我玩呢?家中姐妹说的那些我都不感兴趣,整日整日就只?呆在后院哪里也不得。况且若是今日你突然?,爹娘肯定会发现的,到时候我又要被罚!二哥,我的好二哥,求求你,我就是见见世面,我保证到时候连头都不抬,不会让人发现的!” 申用懋听到她说“小时候和他们兄弟几个一读书字,现在却只?被关在后院”,心里也忍不住一软。 申兰若小时候被一位?师批过命,说她十三岁?前有?劫难,必须女儿身当男儿养,才或避开一劫,所以从小申兰若和他们兄弟几个的感情是最好的,他们一读书一习字一块儿逃学。可是等过十三岁,申兰若就被关在后院,学习女儿家该学的东西,再也不让她踏出后院一步。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申用懋慢慢的和这个妹妹疏远,就是在家中见,也很少再看到她的笑颜。 今日她虽止荒唐一些,但是却难得又鲜活,仿佛曾经的那个“弟弟”又?。 “二哥,你看看我的手指,”申兰若伸出自?被扎好几个针眼的手指,小脸皱成一团:“求求你,今儿个母亲上香不在家中,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参加完宴席悄悄?,保证谁也不知道的,我就想听听今日你们?作出什么好诗词,求求!” 申用懋最终叹一口气,无奈扶额:“那你今日一句话也不许说,也别乱看乱走,只许跟在我身后,等宴席一散,你就马上跟我?,知道么?” 申兰若连连点头保证自?会遵守约定,两人这才又?到原路,继续跟着管家往里走。 第 89 章 周府是世家名门, 传到周邦彦这一代依旧不见颓势,足可见周家人是有一套自己在世道中生存下去的本事的。 周府主人家都在鼎盛时期,周府的布置装饰那更是让人暗暗赞叹, 走过大气的九曲回廊,穿过拱石砌成的垂花门, 便见府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透过院墙上的菱花窗再向内中园景看去, 只觉得雅意浑成,不落俗套。 很快, 秦修文便被带到了梅园中去。 梅园不负盛名,园内大约栽种了上百株的各色梅花, 冬日的严寒刚刚消退, 这些梅花就已经开始展露出早春的气象,有时候一阵风吹过, 满枝头的梅花花瓣瑟瑟而落, 走在期间闻着梅花的寒香, 仿佛置身于画作之间,让人感叹于自然与人工的交汇而产生出来的瑰丽。 秦修文来的不早不晚, 他到的时候, 周邦彦已经在招待一些客人了, 但是在大家都看到秦修文的一瞬间, 所有声音都似乎有些远去,只见那在诸多梅花树中闲庭信步般走来的秦修文, 一举一动皆是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放佛一个画中人真实地从画中走出来了一般。 直到秦修文走到近前对周邦彦行礼,周邦彦才微微有些缓过神来,笑着安排秦修文入座:“元瑾风采更甚往昔啊!这边坐。” 周邦彦入京任职之后, 其实并没有和秦修文再有过多的私下牵扯,今日却不仅仅邀请了他,还态度如此热忱,让秦修文心中微微一动。 周邦彦作为宴会主人,自然是要给大家互相介绍的,当在场的很多人听清楚秦修文的名号时,虽然面上还是客客气气,但是都是打过招呼之后,就没有再过多的深入言谈,而是自顾自地三三两两继续刚刚的话题,将秦修文冷落在一旁。 今日周邦彦请的人,好些个都是刑部的同僚,还有一些就是和周家关系不错的人家,年纪应该也筛选过了,都是二十到三十多的男子,身上大部分都有官身在身,或是已经有了举人的身份。 这些人原本就互相认识,交谈起来也颇为有兴致,而秦修文最近做出来的事情、传出来的名声,让不少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再加上秦修文本身就不是京城人士,大家对他也不甚了解,此时勉强上去攀谈,也显得刻意。 于是乎,秦修文自己独自坐在亭内一角,见小案前有一套茶具,旁边又正好一个小火炉上面坐着一壶水,就明白这是让客人自己可以动手泡茶喝的。 很多时候,秦修文都觉得古人比现代人要会享受生活的多,而且他们非常会利用自然之美,融入他们自己的创意,达到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 就比如现在,举目望去是美不胜收的各色梅花,而他们所处之地,是被梅花包围起来的一处八角亭中,八角亭内正中间有一张八仙桌,上面铺放着笔墨纸砚,而四周又散落着一些小几,上面盛放着干果点心,茶水酒水一应俱全,甚至还贴心地放了几个小火炉,上面可以温酒、也可以兴致到了让厨房送来炙烤的东西,进行古代版的BBQ。 今日天色晴朗,碧空如洗,正是早春时节万物复苏的时候,草色青青柳色新,在这样的一个时节举办一次风雅的聚会,确实是一种享受。 当申兰若跟着申用懋走进梅园的时候,第一幕闯进她眼帘里的,就是一位浊世佳公子闲适地坐在那边,一边洗茶倒茶,一边眺望远方的清冷姿态,仿佛他在细细打量着园中的美景,又仿佛一切都没有在他眼底停留过。周围的一切都和他隔绝开,世间纷繁嘈杂到了他面前,就好似一切都是那么不值一提。 申兰若莫名心漏跳了两拍,但是她马上收回自己的视线,将头低下,她今日只是来见见世面的,可不是来给她二哥闯祸的。 然而,纵使只见了秦修文一个侧颜,未来得及看清五官,但是那道身影还是在申兰若心中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 申用懋一过来,就受到了众人的款待,就连周邦彦也十分客气地将他请过来,虽然申用懋官阶品级低,但是谁让人家老爹是当朝首辅,不看僧面看佛面,没有人敢下申用懋的面子。 况且申用懋在年轻一辈中也是十分有前途的,二十三岁就中了进士不说,在朝为官四年就做到了六品主事的位置。而所有人都知道,这所谓的六品主事,对很多人来讲可能就是一辈子做官的终点,对申用懋来讲只是一个用来过渡历练的位置而已。 况且,申用懋才情绝佳,书画双绝,诗词也做的好,说他是京城之中世家公子第一人也不为过。 这样一个人,得到众星捧月的待遇,向来只是平常。 所有人都起身了,秦修文再一个人坐着也不好,所以便站起身来,立在了外围,等众人都见了礼后,他才拱手道:“在下秦修文,目前在户部任郎中一职。” 申用懋有些好奇地打量了秦修文两眼,他当然知道最近在帮着皇帝和自家老爹唱反调的人是谁,可是万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后生。 难怪他爹回来后,还指着鼻子说他“不成器”,当时他还纳闷了,到底谁招惹了自家老爹了,原来根结在这里。 申用懋生性大度,他不觉得自己父亲和秦修文在政见上的不和,自己就要在这种私人场合为难人家,一码归一码么:“见过秦大人,在下申用懋,表字敬中,大人直接唤我敬中便是。” 申用懋抛出了橄榄枝,秦修文不动声色地接了下来,在场众人原本就怕今日这两人会有不愉快,结果白担心了一场,顿时就和气了起来,秦修文这边也开始有了搭话的人,虽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但是也比刚刚直接将人冷落到一边要强的多。 文人好风雅,今日又是赏梅宴,大家闲聊了一阵后,不知道是谁先提议玩“飞花令”,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赞同,所有人就都围坐到了桌前,开始“飞花令”。 “先说一下,今日的“飞花令”中,既是赏梅宴,须得咏梅,限字限韵,最后等一圈飞完,需得是个完整的诗,若是轮到谁做不出的,那就需要罚酒一杯。” 周邦彦是宴会的发起人,自然也是“飞花令”的组织者,这是他们这些文人们私下里玩惯的局,说起来侃侃而谈,在场人也都纷纷点头。 文人好的就是这一口,满肚子诗才时不时地现一现,说不定哪天哪句诗就流传出去,最好千古流传、成为佳话。 其实周邦彦说出的这个“飞花令”难度不小,既规定了特定的事物咏梅,还要限字和韵,更难的是还要照顾上下文,也就是说你的两句诗不能和前面人说的两句诗脱节太多,否则就不是一个整体了。 这种已经算是地狱难度的玩法了,可是在场的人,谁不是饱读诗书出身的,游戏难度越高就越显出其本事了。 秦修文听完规则后,心中一哂,他倒是忘了,这是文人赏宴时候经常要玩的游戏,可是他对作诗什么的完全是一窍不通,尤其还限制了如此多的条条框框,别说作诗了,他就是从他脑海中有的诗词里抄一首都抄不出来。 就是原身,其实也不擅长作诗,在秦修文的记忆中,原身并没有留下过什么不得了的诗作,所以倒也不惧别人找到自己以往的诗作来说事。 不过说到喝酒,秦修文看了看自己手边极袖珍的小酒杯——这个他倒不惧。 所以,众人玩着玩着发现有点不对劲了,每次轮到秦修文的时候,他都姿态闲适地直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示意下一个人继续,几轮下来,秦修文一句诗都没作,光喝酒了。 周邦彦今日叫秦修文过来,一个是为了牵姻缘线,还有一个也是侧面想帮一把秦修文,让他在京中结识一下人脉,玩个文人间惯常的游戏,也是让大家卸下心防,互相多认识认识,结果秦修文倒好,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光顾着喝酒了! 周邦彦压根没想到秦修文是完全不会,只觉得对方是不给自己这个主人面子,顿时就对自己一开始提的联姻的建议产生了一刻的动摇。 申用懋也觉得秦修文十分格格不入,半开玩笑道:“秦大人,为何独独不见你作下一两句诗?” 秦修文放下酒杯,轻笑道:“秦某不擅诗词,以往所作都是一些匠气之作,只为了通过科考而已,况且秦某一作诗就头疼,脑内空空,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众人没想到秦修文说这个话的时候如此坦然,坦然到他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是每个人都作得一手好诗,写诗看似简单,不过几十个字就是一首诗,但是要写的好,写的妙,那就需要一种灵感或者说是天分。 很多人写来写去,写一辈子,都是匠气之作,甚至读书人中厌恶写诗的也不是没有,可是没有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自己不会写诗,不擅长写诗。 这关乎文人的面子。 在场很多人来之前知道今日赏梅,必然少不了写梅花的诗句,早就准备好了一箩筐的咏梅诗,就为了今天的“妙手偶得之”。 可是秦修文却说,他不爱作诗,不喜欢作诗,如此直接没有丝毫掩饰,让人知道他说的并非假话。 “况且,你们不觉得周大人家的酒也格外好喝吗?正好有此便利,我有机会多喝几杯,不是更好?” 秦修文此言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缓和了气氛后,大家干脆也不继续行令了,讨论起了一些时政,还巧妙避过了一些敏感话题,一时间大家又都其乐融融。 申兰若一直站在小厮人群中低眉垂首,和旁边别家的小厮看着也无分别,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但是申兰若心中却是暗受震动:原来,一个人对于别人都喜欢而唯独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是可以如此坦然承认的吗? 一开始,申兰若听到这些人要行令,就开始感兴趣了,这游戏她自小和几个哥哥们经常玩,也很想听一听外边那些中了举人、进士的才子到底是如何行令的,听了几句后也确实觉得比她平日里所作要厉害不少。 可是再厉害的诗作,也不如秦修文的那一番话来的让申兰若心中翻腾不已。 整场梅宴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宾主尽欢了,才开始一一告辞。 秦修文还是由周承安带领出去,因为周邦彦最后的时候又多留了秦修文一会儿,所以等到秦修文走的时候,其他人基本上都已经散尽了。 梅园介于前院和后院正中间,秦修文跟着周承安穿过梅园要往外走,而周莹玉带着身边的下丫鬟正好往内院行去。 两人于梅园小径处相逢,周莹玉忍着羞意,低垂下眼睑,向秦修文和周承安行了个福礼。 “大哥哥。”行完礼之后,周莹玉就侧身让到了一边,脸颊微微抬起,好让对面的人能看清自己的相貌。 “秦大人,这是舍妹。”周承安知道自己要发挥作用了,连忙故作淡然地介绍了一下。 秦修文行止有礼地问好,周莹玉刚刚远远已经知道了此人就是秦修文,可是等走近了才知道此人长得如何芝兰玉树、龙章凤姿。 心里原本的那一点不甘愿也如同被风吹散了一般,只剩下忍不住的羞意慢慢爬上了她的耳垂。 此时男女大防甚重,自然和现代的男女见面随意不同,秦修文见过礼后就不遇多待,眼神示意周承安继续走,周承安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两人已经见过面,后续之事应当水到渠成。 见人马上就要走了,周莹玉心一横,将手中捏着的绢丝手帕松开,手帕随着风飘飘扬扬落下,正好落在秦修文的脚边。 周莹玉以为秦修文会为她捡起,自己再答谢一番,加深一些对方对自己的印象。 结果,秦修文直接长腿一迈,跨了过去,另外一只脚跟上的时候,手帕正好被秦修文踩在了脚下,然后继续脚步不停往外走去,半分停滞都没有。 秦修文宴席一结束,脑海里已经在琢磨着周邦彦今日的用意,以及今日结识的人里面是否有人能为他所用,根本不知道一个女郎的小心思,也没关注对方的手帕何时落下了。 周莹玉心头一梗,不可思议地回过头,目光追随着秦修文的背影而去,只见那背影挺拔颀长,离去地潇洒淡然。 第 90 章 秦修文心里琢磨了半天, 也暂时没有想到周家这次举办宴会的用意,既没有刁难,也没有刻意拉拢, 反而好像真的就是举办了一场大家私下的聚会而已,让秦修文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秦修文知道, 周家的意图肯定是会揭露的,自己只需要再耐心等待些时日, 相信总会看出端倪的。 秦修文手里揽着修建京城内外道路的活,从过完年就开始忙, 忙规划、忙原材料采购,忙人员就位, 忙预算划拨, 京城内的道路到处都在挖都在修,搞的京城老百姓怨声载道, 诋毁秦修文的声音就没有停止过。 秦修文不管外面怎么传他, 继续做好手里头的活, 京城中那些担心服役的老百姓最后发现虽然确实要征派他们干活,但是每日都有十五文的工钱可以拿, 虽然家家户户都要出人, 但是这可比以往的免费服役要好很多, 况且如今冬日刚过, 地里还不到伺候庄稼的时候,能让家中有一份进项也是不错的事情, 故而到了后面, 反而主动有人来问,是否还可以过来做活。 这些人既然得了实际的好处,见秦修文的修路没有给自家带来什么不利, 反而让手里多得了几个铜子,有人再说秦修文不好,倒也会主动站出来替秦修文辩解两句。 宋纁知道秦修文没有免费使用百姓的人力,反而还发了工钱,听闻之后倒也是淡淡一笑置之,只以为秦修文如此是花钱买名声,反正钱款他已经拨出去了,秦修文只要事情办的漂亮,他没什么好干涉的。 在历时三个月后,京城内的道路全部修整完毕,而京城外的官道,秦修文也修好了一条从京城到天津卫的道路,全长300多里,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一个不算小的工程了。 等修完之后,原本还嘴里不停咒骂秦修文的京城老百姓说不出话来了。 那日,被到处挖的坑坑洼洼的京城道路全部被填平整了,原本用东西围起来不让大家踩踏的道路也纷纷露出了真容。这三个月,大家习惯了走路贴边,被官差驱赶,不让靠近施工地段,如今各处路障一拆除,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极大的不习惯——这,这还是他们曾经经常走过的路吗? 只见泛着灰白色道路的路面十分平整光滑,一眼往前望去,都是这般的灰白色道路,路面被极其仔细地洒扫过,上面连片叶子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大家习惯性往外倒的泔水、生活垃圾之类的了,更加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飘出,所有人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干净! 真他娘的干净! 以往大家没有觉得,只觉得自己在京城中住着,已经是天子脚下,城门巍峨高耸、护城河如此宽阔,最内还有皇帝居住的紫禁城,是全天下龙气最旺的地方,每个京城人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更何况京城中许多地方道路宽阔,可供数量马车并排行驶,靠近内城区的一些繁华热闹之地,还有红砖或青条石铺路,这在明代的老百姓眼里,已经是了不得的地方了。 可是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否认京城里还有许多路面是十分凹凸不平、行走不便的,甚至有时候下了大雨,马车陷在淤泥里,人只能穿着木屐出门,否则泥泞到没法前行都是常有的事情。 就算平日里天好,大家也没有什么特别明确的公德意识,临街靠门的,洗漱完的生活用水,平日里产生的垃圾,那是想倒就倒,甚至马匹、猫狗的粪便也随处可见,朝廷几次三番下令老百姓不要随意倾倒垃圾,可是说了也没人听,大家照旧我行我素,弄的整个街道脏乱不堪。 而现在,四处的道路焕然一新,春日的暖阳照下来,都让人感觉视野都开阔了一些,许多人站在这条路上的时候,还有些小心翼翼和不可思议,有些人甚至慢慢蹲了下来,直接伸出手摸了摸这从没见过的道路。 今日陈贵生还是像往常一样,辞别了东家,开始往自家赶去。 陈贵生的东家在前门大街上有一家自己的铺面,专门卖一些妇道人家喜欢的胭脂水粉,生意很是不错。而陈贵生是里面的帐房先生,每日里帮着东家整理往来的账目,到了点就可以回去。 陈贵生的家住在城北,每日里光是来回走路,路上都要花掉一个时辰,原本家中想要给他买辆驴车代步,但是这两年家中添丁进口,花销也大,就不提买驴车的事情,平日里只能独自一人穿过大街小巷,抓紧时间在天彻底黑透之前到家。 最近这三个月,京城里到处都在修路,这边不让走,那边不让过,可是苦了陈贵生了,不仅仅要绕道,还走的格外坎坷,每日去铺子里上工都要提早小半个时辰出发,生怕触了东家的霉头。 因为这个修路的事情,东家的生意差了好多,本身做的就是胭脂水粉的生意,之前那些丫鬟婆子都会出来采买的时候到他们店里带上一些,有时候一些夫人也会带着小姐出门上街亲自挑选,他们家又是老字号,东西质量好,时兴的东西推出的又快,自然不缺生意。 可是自从修路之后,别说夫人小姐了,就是那些丫鬟婆子都不爱出来买东西了,除了给几家长供的,由东家亲自送了过去,平日里竟是门庭冷落,根本不见顾客上门。 这忙起来东家事情多,不会盯着他们做事,现在闲下来了,可不是要对着他们这帮做事的吹胡子瞪眼睛么,稍微做的不好,就要挨一顿骂,陈贵生虽然做了十几年帐房了,有点本事在身上,可是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本事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敢得罪东家。 只是陈贵生心里也是暗自叫苦不迭,对那只听过名字的秦大人心里也怨愤不已,好端端的修什么路?一时半会儿修好了又如何?雨水一冲不就又和之前一样了么?只盼望上面的贵人们高抬贵手,不要再折腾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了! 今日陈贵生在柜台后面专心盘这一个月的帐,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说路修好了,他也没跟着凑热闹去看,一直到将事情做完,才和东家告辞离去。 然而,等到他一走出铺子大门,他就被前门大街宽阔的道路震惊到了!这路非砖非瓦,但是却异常平整,人踩在上面可以感觉到这个地面是绝对区别于黄土路的,有一种非常牢固的感觉,继续顺着这条路往前走,陈贵生只觉得自己恍恍惚惚好像在梦里一样,明明四周都是自己见惯的风景房舍,但是此刻他却觉得一切都变得大不相同。 没有走一步扬起一片尘土,没有坑坑洼洼,四周没有多余的杂物垃圾,一切都是那么新,就连呼吸着的空气都比以往清新了一些。 忽然,一阵狂风吹起,陈贵生习惯性地抬起手挡住眼睛,可是感受了一下之后,却再没有要吃一嘴灰的感觉,风吹在脸上,那只是风的感觉,没有随之而来的漫天尘土。 陈贵生身之都不用担心天黑了后自己看不清道路,不小心踩到什么大坑,从而摔上一跤,虽然这条路自己来来回回走了十多年,可是路况一直很差,一会儿这边冒出一个水坑,一会儿那边凹陷下去,走的急了,难免就会摔了碰了,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而今天,他一路急匆匆往家赶去,一路都是这么平滑的道路,等他到家的时候,天都没有黑下去,同样的速度,却比平时快了一刻钟时间。 等到陈贵生到了家,就看到妻子正将一盆水往自家菜地里倒,看到陈贵生回来了,连忙招呼他:“快进来,饭马上就好了。” 陈贵生看了妻子的动作,忍不住问道:“你平日里不是都把脏水往外倒的吗?” 妻子马氏今天心情很不错:“外面的路看到了没?修的那么好、那么干净,我咋舍得将脏水乱倒在外面呢?而且官府今日也派差役来说了,以后不让乱倒垃圾,每个小巷都有指定倒垃圾的地方,一会儿我领你去看看,说以后再看到乱倒垃圾的,还要罚钱哩!” 陈贵生笑了:“以前“街道司”的人也说罚钱,咋没见你这么注意?” 马氏拢了拢自己的鬓发,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以前罚钱,可你也不看看外面脏乱成什么样子?谁家不倒脏东西出去了?东家婶子倒的,西边嫂子也倒的,难道只我倒不的?但是现在你看看外面干净成啥样子了?到时候你倒了垃圾在外面了,别人难道不晓得是你?你不要这脸我还要呢!况且,那路这般好,我说实话,也不舍得去倒。” 秦修文不知道,自己无意之间竟然解决了京城内一直以来没解决的垃圾倾倒问题,因为新修的路太好了、太干净了,所有人都没法再像以前那般泰然自若地倒垃圾了,情愿多走几步路,去“街道司”指定的地方去倒垃圾。 甚至“街道司”的人还马上有人出了点子,在街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放上一个木桶,让大家可以将垃圾往里面倾倒,彻底整治了街道上脏乱差的现象。 等到京城内的道路一修好,陈贵生顿时发现店铺里的生意好了不少,有些是本身就要来采买的,只是之前一直在修路不方便出来,还有一些则是因为听说新道路修好了,出来看热闹的,外面人流量一多,铺子里的生意自然也好了起来,东家看着每日的流水,笑的合不拢嘴,这时候可再也不怨怪那位一力主张修路的秦大人了。 陈贵生最近还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街面上的未出阁的姑娘们变多了。 经历了“程朱理学”的洗礼,这世道对女子的条条框框自然很多,尤其是一些官宦富贵人家的女儿,讲究的是贞静娴淑,最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那种也是极为保守的人家,将礼教刻到了脑子里去的。未婚女子真的想出门,其实也是可以的,有父母兄长陪伴,或者有丫鬟仆人保护好安全,出去买点东西、上个香拜个佛,都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奈何外面的世界如此臭不可闻,有时候下了马车轿子,那些千金小姐们发现自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和自己家中的宅院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有什么心思去逛? 除了一些礼教的原因,其实更多的原因是只要出过门的都知道,外面并不好玩、也不干净,如此一来,还不如邀请小姐妹到自家园子里头吃茶解闷,外边有什么可去的? 但现在,崭新的道路一修好,很多闺阁女子也蠢蠢欲动了,让她们很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逛一逛,自己到底错过了哪些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尤其是在一些小姐妹已经出去过见过世面之后,那更加让她们想见识见识这个干净的“新世界”。 这是属于京城老百姓的一个欢腾的日子,除了过年期间,很少时候能看到这么人流如织的场景,仿佛盛世已来,让人欢欣鼓舞。 而对于常年奔走于天津卫和京城之间的商人来讲,他们如今是震惊到难以言喻的心情! 以往从天津卫到京城,虽然说路途不算遥远,坐马车也要走个一天一夜,第一天不亮就得出发,这样才能赶在第二天城门关闭之前进京城,偶尔有时候要是路上有点突发意外,还要另外绕道,天黑前进不了城,就要继续在外面风餐露宿,也是常有的事情。 前段时间,京城那边突然说要修路,大家只能选择绕道而行,以往一天一夜能到的路程,现在一走就要两三天,一般往来最多的就是商贾,但是他们人微言轻,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自己麻烦一点。 可是谁知道,这段路一修好,是修成这幅模样的!马车在这条笔直的官道上行进,那是一点障碍都没有的,甚至碰到下雨天也无碍,路上只是有些水而已,根本影响不了马车的进程。 马车的行驶速度大大提升,而且坐在马车里也不感觉到多么颠簸,从天津卫到京城的时间,从以往的一天一夜,到现在速度若是快一点,一天就能到! 这实在是太让人欣喜了!商贾们爱算账,那些常年奔波于两边倒腾生意的人,光是想一想每年能省下来的车马人力费用,都兴奋的不得了。 毕竟多在外行进一天的路,都要有额外的开销,尤其是押送贵重货物的时候,露宿在荒郊野外自然心中忐忑不安,谁都不敢真正合眼睡觉,现在能将时间缩地如此短,岂不是根本不用考虑过夜的问题了? 而且许多人还试过了,这路结实的很,根本不像之前的黄土路,稍微马车上装点重货,车轮就会陷在泥里,这路不管你装多重的货行驶在上面,完全没有影响。 路面好走了,马车的行驶速度也快了,马儿拉车都省力一些了,更能多装一些货物,这一来一去,就能剩下一大笔开支。 朝中原本对秦修文议论纷纷的朝臣们,见如今修好的路面整体效果居然这般好,顿时也停止了对秦修文的非议,暗潮汹涌的朝堂又开始平静下来。 虽然不喜秦修文如今得皇帝看重,但是谁不希望自己的生活更便利一些?秦修文的修路之举,不仅仅取悦了京城的老百姓,就连朝臣们也觉得生活在京城里更舒坦了,上朝的必经之路修好后,每日都可以多睡一刻钟,就是坐在马车里也不会被巅地混身难受,如今道路平坦,有时候实在困了,在马车里铺上厚厚的褥子小睡一会儿都可。 若是秦修文就此打住,朝臣们看在秦修文为大家创造出来的这点生活便利上,这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奈何秦修文再一次上了折子,要求再议京城外其他官道的修建。 而这一次,秦修文的折子是经过内阁之手的,因为秦修文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并非皇帝一人就可以决断的,他若不能在朝堂上争取到大部分人的同意,那么就算万历再怎么支持他,他也寸步难行。 当申时行从许国手里拿到了这份折子,读完之后简直被秦修文的胆大妄为给气笑了:“好一个官私合营,这秦修文才来几天,就想进行商税改革?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申时行差点将折子扔出去,但是想到如今秦修文在万历心中的地位,他就知道,手里这一份的折子,在万历手中定然也有一份,自己是没有办法直接扣下的。 在根源上直接掐灭这一招,可能对其他低阶位官员管用,但是对秦修文绝对不管用。 若说修路一事只是让申时行感觉到皇帝的成长以及与群臣打对台戏的决心,那么这份折子则是真正动摇了许多朝堂中人的切身利益,是大家决计不会允许的。 既然这小子如此张狂,那就打落他的翅膀,看他还能如何扑腾! 第 91 章 自从申时行做首辅以来, 已经很久没有人挑战过他的权威了。 申时行不算一个性格特别强势的人,但是他极有政治上的谋略和手段,内阁之中几位阁臣要么是他的自己人, 要么就是不得不依附他们而生存的人,江南文风独秀, 每年科举录取的人都是最多的,同乡、同年是天然的盟友, 在朝堂中集结成了一股很大的势力。而申时行本身就出自南直隶苏州府人,如今又坐到了内阁首辅这样的位置, 背后又有一股极大的支持他的势力,自然是一呼百应, 权盛一时。 申时行一向奉行的是中庸之道, 说好听点是不偏不倚,说难听点就是喜欢和稀泥, 只要是不涉及到他的根本利益的事情, 他认为墨守陈规总比胡乱变动要来的好, 不看之前的张居正改革就是前例在吗?最后该废的废,死后还要牵连家人, 辛苦数十年, 几乎没落下什么, 那改来改去又是为了什么呢? 就像是对待国本之争中一样, 在群臣面前他赞同群臣的说法,要立长, 但是在万历面前, 他又会将责任推脱出去,折取让万历徐徐图之的打太极的办法,让万历也无可奈何, 就算知道他的蛇鼠两端,可是还是需要申时行这样的人来平衡朝堂,弄到最后,只能万历自己避入深宫,消极抵抗。 而这次,秦修文的折子是真正触到了他的核心利益了,如何能不跳脚,秦修文在折子中,居然提出了修建其他官道的时候,采取官民合办的方式,先借用民间力量,筹集出银两,然后再在未来的过税中每年按一定的比例,抽调出来给到这些愿意出资的商人。 凭心而论,在朝廷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进行修建道路的时候,这是一个办法,但是过税,是申时行绝对不愿意被其他人染指的。 过税简而言之就是不同府之间流通的时候,对商品抽取的一定比例的税收,也就是俗称的“过路钱”。 但凡做生意,自然是需要让产品在市场上流通,而不管流通到何处,朝廷都可以直接在里面闭着眼睛抽税,这过税也是朝廷非常重要的税收来源之一。 江南地区不仅仅文风极盛,商人也极多,商业贸易也是最为繁华的,每年从江南地区运送往全国各地的商品数不胜数,而有些江南大商人,虽然人不在朝堂上,但是他们都有自己在朝堂上的发言人。 别人尚且不说,就是申时行自己,也是出自富商之家,有他在朝堂上庇佑申家,申家的生意那自然是做的顺风顺水,丝毫没有磕碰的。 这些商人赚到钱,自然会更加支持自己在朝堂上的代言人,每年都会拿出不少银两供应到京城官员手中,这已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了。 而成了自己人后,对有些江南大商人的过税,自然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毕竟关键钞关位置的官员又是江南一派亲自指派过去的,如此一来,才能损公肥私,商人们将利让出来也才让的心甘情愿。 而如今不管秦修文的计策是好是坏,动了他们江南一派上下利益了,那么就算申时行答应,他背后的支持者,朝堂上的同盟者,也不会答应的。 到时候一切大变动,利益重新分派,这么多年的汲汲营营就要毁于一旦,就算江南商人愿意参与道路的修建,但是能阻挡得了其他地区商人的侵入?已经将一样东西牢牢攥在手中了,哪里舍得让渡出去,让别人一起共享?就是有一丝一毫的意外,都是不允许的。 这是人天性中的贪婪,在危险来临之际,必然要奋起反抗。 这一日早朝,不再像是之前第一次一般,大家毫无准备,大部分人都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也知道在朝堂之上应该如何应对。 这天,照旧是天不亮就要早朝,如今天气渐暖,没有了寒风瑟瑟,纵使天光还未放亮,也比之前好受许多。大家等在午门前,因为最近修好了路,路面好走了许多,习惯了按照原来时间出发的人,发现到了的时候时间都有所提早,干脆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悄声讨论今日的早朝。 秦修文官职低,跟在宋尚书、唐侍郎和焦侍郎后面,一言不发,焦侍郎是早就离他远远的,生怕被秦修文牵扯到,就连宋尚书也是长叹一声,和秦修文没有什么言语。 宋尚书也是有心无力,按照他的想法来说,此事若是能成,必然会是大功一件,但是这里面牵扯如此之深,以秦修文一人之力如何可以抗衡? 不看就是坐到张居正的位置上,当时想要丈量个天下土地,就得罪了多少人,损了多少人的利益?当时又在明处暗处仗杀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才将这事给办成了? 而秦修文所要做的事情,居然是和张居正做的大差不差,可是当时张居正是什么地位?在朝堂上蛰伏了数十载,等到幼年万历登基了,大权独揽,真正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时候,才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的,那时侯的张居正有皇帝和太后的支持,有朋党的相帮,有绝无仅有的号召力。 可是秦修文有什么?他几乎一无所有。 这是一个必败的局面,宋?不是没有劝过,但是秦修文一意孤行,当时宋?也是被秦修文的一身反骨弄的下不来台了,只能怒声让他出去,等秦修文出去之后,暴脾气的宋?还砸了一个自己之前极为珍爱的镇纸,让外面等候传唤的典史吓得大气不敢喘。 后来宋?甚至想,就让这个年轻人去做吧,等到碰到头破血流了,撞了南墙了,就知道以后要学着韬光养晦、积聚力量了。 秦修文身边似乎呈现了一个真空地带,没有人会上前与他攀谈一句话,但是每个人在经过秦修文的时候,都会若有似无地看上他一眼,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人是这场朝会的主角。 周景康和周邦彦同样也从秦修文身边走过,但是这次两人的姿态也和旁人一般无二,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原本周家都牵线搭桥到这里了,已经准备找人探一探秦修文的口风,若是秦修文应下,那就结成两姓之好。可是谁知道秦修文这么能折腾,刚把京城内外道路修建好,名声扭转了一些,接着又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一下子把周家人整不会了。 周景康只能暗自庆幸,自家出手还没那么快,否则如今真的成为众矢之的了。虽然爱惜秦修文这样的人才,但是这人实在是个一意孤行的大刺头,到时候成了周府的女婿之后,唯恐是祸不是福。 甚至周景康都在想,像秦修文这样的人,是有人可以降服的住的吗?如今单枪匹马都这么勇,攀扯上周家后,不会到时候反而要把周家一起给搭上吧。 原本想要结亲的心思瞬间淡了很多,如今周家只想作壁上观,不想再让别人发现自己家和秦修文有过多的牵扯。 局势变化太快,牵一发而动全身,大家身在局中,只能各自小心。 秦修文也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态度,站在队伍最末端,仪态一丝不乱,既不见焦虑,也不见狂傲,光是这份定力,还是让人钦佩的。 许多人是没有承接大事的勇气的,当大事来临,不是自乱了阵脚,就是病急乱投医,还没等人出招,自己那头就已经没了斗志。 然而秦修文绝对不是这样的人,曾经在金融市场练就的心态让他可以从容面对一切。古人的节奏还是比较慢的,不像秦修文曾经面对的世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瞬息万变的局势,若是维持不住自己内心的稳定,那么很快就容易在市场上崩溃,继而被其他人一拥而上,蚕食殆尽。 随着午门的打开,群臣列队而入,很快就行至“太和殿”,迎来今日的早朝。 万历坐在御座之上,翼善冠下是一张年轻的面容,脸上表情不辩喜怒:“今日召集众爱卿,是为了秦侍郎上了一份新的修路折子,张公公,你来念一念。” 张公公闻言马上接过折子,开始大声朗读起来,虽然在场的许多人已经知道了折子的内容,但是还有一些消息滞后的人是不知道的,听完折子所论之事后,忍不住心中“嘶”了一声:看来今日的早朝有好戏要看了。 这些消息滞后的人,当然不是朝堂上的核心人物,他们要么是中立派,要么还不成气候,为人又有些迂腐不知道变通,没有加入其他派系,自然消息就没那么灵通了。 万历看着朝堂上只有少数人面露惊讶之色,大部分都是表情不变,就知道这些朝臣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让万历自己来说,其实他对秦修文的这份折子,也是持怀疑态度的,因为这所谓的“官私合办”的事情,之前前所未有过,又是涉及到商税之中的过税这么重要的税收,难免不让人心中忐忑,不敢妄动。 守成总是容易一些,锐意开拓创新却是需要勇气谋略和决断。 但是万历知道,如今他和朝臣们的矛盾不可调和,必须要在某一点上自己占尽上风,这样他才能在朝堂上有话语权,有真正能听从他号令的朝臣。 所以这个朝会不得不开,他要用秦修文做刀,要做这个持刀人,就要有支持秦修文的举动在,否则经历此事之后,朝堂上谁还敢给万历卖命?谁还愿意做这把刀。 可以说,万历如今也是被架到了这个位置上,不得不给秦修文展示的机会。 其实万历自己心中也觉得,此事大概是不能成的。然而,若能将朝堂之水搅浑,能从其他地方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毕竟浑水才可以摸鱼。 而秦修文,说到底就是一把刀而已,若是这把刀真的在砍杀过程中损了折了,那就丢弃了就是,天下有才之人何其多,折了后他相信还可以再找到一把利刃的。 等到张公公读完了折子,马上就有一个朝臣站了出来,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户部焦侍郎:“皇上,“官私合办”之事前所未有,本朝一项以“士农工商”为根基,商是最末端,如何能够与官相提并论?这不是大大抬高了商人的地位,动摇咱大明的根基?” 焦侍郎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不仅仅是焦侍郎说出了大家心中的点,更加是因为焦侍郎是户部侍郎,而秦修文是户部郎中,就连他们自己户部的人都不赞同秦修文,这说明什么?说明秦修文就是在一意孤行,并无势力相帮! 宋?纵然不满焦侍郎的发言,但是在朝堂之上,可不是在户部他的一言堂,焦侍郎有发表自己政见的权利,这是自己无法左右的。 焦侍郎话一落地,其他朝臣纷纷也开始反对秦修文。 “启奏皇上,不仅仅是“官私合办”的问题,就是他要求拨付的银两,目前也是朝廷根本无法负担的起的,这修建天下官道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朝廷若是长此以往拨付了银子用在修路上,其他地方的开支该当如何?” “臣附议。此举万不可开,届时拖垮财政、让商人与官员平起平坐,这如何使得?秦郎中是要将大名的根基给毁了啊!还请皇上治其妖言惑众之罪!” 一听到那些文臣说要拖垮财政,还意有所指要从其他地方抠出银两来修路,武将们顿时也不乐意了,加入了战斗中去。 “皇上,依臣看,有多大肚量吃多少的饭,咱们明明修不起这个路,又何必去瞎耽误功夫?倒不如把银子用在正经地方,别瞎花了去。”镇国将军大咧咧地站出来表明了他们武将一派的想法。 武将们一向和文臣泾渭分明,朝堂议事的时候,武将一般肚子里墨水不多,明朝又一向重文轻武,那些文臣一个个嘴皮子都利索的很,有时候拐着弯骂人,让他们闹了不少的笑话,所以一般和他们武将一派关系不大的事情,他们轻易不插嘴。 原本武将们只是作壁上观,不想掺和,反正对他们来讲,那什么过税的油水也不落在他们头上,而且这路真修好了,对他们以后行军打仗也是一个便利,不看光京城内的道路修好,都给予了他们许多的便利了么? 但是一听到要从国库拨出去大量的银两,这些武将们也发觉事情不对了。每年的税收只有这么多,给了东家,难免少了西家,地方上的军队就是靠多报兵丁人数吃空饷发财,每年就等着从国库里挪用出大笔银钱呢,怎么能让什么所谓的修路将原本要拨给他们的银两截胡了? 一时之间,反对之声四起,除了还剩一些人微言轻或者是站在万历那一派的人没有出声外,其余人或多或少都发表了自己几句看法,但是这些言论里面根本没有一个人是支持秦修文的。 万历面上依旧是难辨喜怒的神色,但是心中却是微微叹息了一声——看来秦修文还是太过年轻了,哪里斗得过这些老狐狸。 秦修文举目望去,心中说不失望是骗人的。 先不说“官私合办”的事情,就光说修路一事,在秦修文已经打过样,修了京城内的道路,和京城到天津卫的官道后,这新道路的便利是有目共睹的,但是这些人里居然连一个站出来说这路要修该修的都没有。 如何修是可以讨论的过程,但是居然连“修”本身都否定了,难怪几十年后这个大明朝就要玩完。 看看朝堂上站着衮衮诸公的都是一些什么庸蠹,他们根本没有把天下人的利益放在眼中,心中盘算的只是心中的那块一亩三分地。 整个大明如同一株巨大的参天大树,看着依旧枝繁叶茂、繁荣昌盛,可是在那枝叶下面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蛀虫,把这颗大树腐蚀空心了,只等着外力的雷霆一击,就四分五裂了。 秦修文深吸了一口气,等到所有反对他的声音慢慢停止后,才对着万历行礼后,沉声道:“皇上,既然大家都已经说了反对意见了,现在是否轮到微臣说一说了。” 万历一扬手,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朝堂顿时一静,“那诸位便和朕一起听一听吧。” “太和殿”高大宽阔,大声说话便会有回声,一旦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大家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在秦修文身上,此刻所有人脑子里俱都闪过的念头是:这个秦修文的心理防线居然还没有被击溃,难道他还能说出花来? 第 92 章 秦修文对着殿外高喊了一声:“拿进来吧!” 众人纷纷望大殿门口看去, 然后便看到两个小太监举着一个大木板进了殿,略过众臣,一直放到了秦修文身边才停了下来。 小太监将木板支好, 然后便静悄悄地退到了一边,朝臣们狐疑地看着那块木板, 此刻被一块白布罩着,也不知道是在玩什么花样。 若是卫辉府的商人看到这块板, 一定知道秦大人要憋大招了,头皮已经开始紧了, 可惜京城中人还没人领教过。 木板做的很大,又是面向着朝臣, 除了一些站在很后面的官员可能看不太清之外, 站在近处的朝臣是都能看的一清二楚的。 秦修文心里清楚,在朝堂上站在越后面的人, 越不重要, 他需要说服的就是那些站在最前面的一批人。 然后众人便看到了秦修文拿走了白布, 一张白纸上就画了两个长方形柱子,一个高一个矮, 一个红, 一个绿, 十分的醒目。 “这是什么意思?” “这图难道有什么玄机不成?” “且听那秦修文到底如何说。” 群臣们窃窃私语, 但是到底都是混到了一定职位的人,轻易不会去下定论。 “诸位请看, 这两根柱子是京城修建道路前后, 人流量的对比图,红色代表修路后,绿色代表修路前, 截取的数据绿色是过年前那一个月,红色是最近一个月。”秦修文从木板的凹槽处抽出一根细长的小棍子,直接点到了两个柱状图上。 秦修文这样一说,在场的又没有人是傻子,一下子就看明白了。 红色的小柱子居然比绿色的小柱子高出了一大截,而从秦修文说的时间上来讲,过年前一般都是京城人流量的高峰期,毕竟那个时候大家都会出门采买年货,而现在只是早春三月,按照往年来讲,这个时节出门的人是根本比不上过年期间的。 可是吊诡的是,秦修文的图上显示,现在外面走动的人变得更多了? 有人马上就站出来,对数据的真实性提出了意见:“秦侍郎,虽然说最近外面人确实不少,但是你怎么就知道现在外面的人有比过年期间的多?难道你还去数了不成?” 秦修文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我确实有派人留意街道上的人数,从去年腊月开始一直统计到如今,过后我可以将详细的统计数据分发给各位看,通过这样的方式还是可以很简单的对比出真实的人数的增长。若是过后还有人对数据的真实性有质疑,可以跟随我的人一起统计各大主要街道的人数。目前的结果是,三月的人流量比腊月期间还要多三成。” 众人一听秦修文从去年腊月就开始统计人数了,不由得纷纷对视了一眼:这说明什么?说明那秦修文早有预谋! 其实大家都长着眼睛,最近京城大街小巷热闹成什么样子,那都是有目共睹的,就他们自己的感受而言,也确实是不比过年那阵子人少,但是这些人为了反对而反对,自然不会服气秦修文。 见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秦修文用手压了压,示意对方先听自己说:“当然,街道上人变多了,并不代表什么,只能说咱们的老百姓爱出来活动了而已。” 焦侍郎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此故弄玄虚,耽误大家的时间?”焦侍郎已经和秦修文在户部撕破脸了,所以只要一找到机会,焦侍郎是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 秦修文闻言没有回应焦侍郎,而是将那张纸往后翻了一页,然后便看到了又出现了两个红绿色的柱形图,和刚刚那张比,除了高矮有点区别,其他地方可谓是一模一样。 “这又是两组新的数据,红色部分代表前门大街上所有铺面三月份所缴纳的商税,绿色部分代表前门大街上所有铺面去年腊月所缴纳的商税。这两组数据来自我们户部,大家散朝后若有兴趣,可以过来核查。” 秦修文此言一出,顿时整个朝堂都哗然起来。 原因无他,大家都能看出来,红色的那根柱子明晃晃地高了一半,将绿色那头衬托地越发地矮小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修完了京城内的道路后,商业活动开始更加活跃,前门大街是整个京城目前最繁华的街道,它的税收直接归入应天府管辖,每个月的税入情况如何,若有心去查,都能查个明白。 秦修文断然不会在这上面作假! 而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腊月期间理应是京城内老百姓以及各种商业活动最活跃的时间段,购买力最旺盛,能收到的商税也是最多的时候,可是如今一看,却还不如今年三月的一半,这变化委实太直观,很多人死死盯着那道绿柱子,恨不得把它看的更长一点。 “若是大家仍然感觉不到这里面的变化,那么我们来看一下,去年三月份前门大街收到的商税,和今年三月份的商税来做一下比较,依旧是今年为赤,去年为绿,大家请看。” 秦修文说完,将纸张再往后翻了一页,众人都知道肯定又是红色比绿色高,可是当秦修文翻过去显露出第三张图纸的时候,依旧被震惊到了:只见红色柱子还是和刚刚的一样高度,可是绿色的却是低到了尘埃里去,若是比作两个人的话,红色是正常高度的人,而绿色柱子是只到正常人脚边的迷你小人。 同样是三月份的商税数据,居然在修完道路前后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人盯着这张图表,讷讷无言。 许多人不是没感受到修完路后的便利性,就是自家都多出门了几次,多花了点钱,但是都没有怎么当回事,认为唯一的区别就是路好走了点,以前的路虽然不平坦了一些,但是也不影响什么,老百姓们克服克服也就是了。 那时候很多人看秦修文在京城里修路修的那么热闹,心里也是暗自想过,可能秦修文是要拍皇帝龙屁,毕竟天子脚下,各处修的好一点,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是他们也确实没有想到,原来这路修完之后,经济增长能如此迅速、直观!几张简易的图表下覆盖的信息却是十分巨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就连申时行都开始皱眉凝视着秦修文木板上的图,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接下来,秦修文又翻过了一页纸,依旧是两个红绿柱子,一高一低,大家都已经习惯了看这个图,只是不知道这一组又是什么数据对比。 “这里,红色表示修完从咱们京城到天津卫的官道后,三月份从天津卫到京城的人数,绿色则表示去年三月从天津卫到京城的人数,总体来讲,这条官道修建完以后,来往人数整体增长了一倍有余。” 余有丁有心想说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 这个年轻人,实在是让他起了惜才之心。 旁的不说,就说这最后一份图纸,他作为内阁大臣之一,当然知道这是可以找到的数据,每次从不同地方上京城的人,入城门必定要登记查验,是有档案的,但是这里面的信息多么驳杂,除非发生什么大案要案要去核查的时候,才会将这些登记的信息拿出来看,平日里谁会去翻看? 每日里来京城的人,来自四面八方,秦修文要从里面独独筛选出从天津卫来的人数,这里面要花多少功夫? 看着是那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图,但是每一张图里,可以说都有秦修文的心血在。 而这些数据准确吗?余有丁心里清楚,八九不离十。 他秦修文敢在朝堂之上公然讲出来,那就不怕人查! 因为一旦查出来他是作假,那么他想要做的一切都将被直接颠覆,甚至他的项上人头还保不保的住都难说。 没有人会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秦修文放下了小木棍,面向了众大臣,负手而立,用清冷之极的声音问道:“各位大人,这是下官奉命修好京城内道路和至天津卫这段官道后,对老百姓和朝廷能够带来的肉眼可见的好处。在这里,下官只想问诸位一句:这路,咱们该不该修?” 道路好走,商业流转更快,人的流动性更大,老百姓有更多的选择,朝廷也能收到更多的税收,这是秦修文如今已经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没有人可以否认。 秦修文叩问人心,满朝的官员都沉默了。 最后还是王锡爵站了出来,朗声道:“秦侍郎,修路自然是好的,没有人说修路不好,但是如何修?你的折子里要国库中拨银八百万两,这还只是第一批的银子,还要”官私合办“,这是前无古人之举,这如何能成?” 秦修文用手比了个“四”,众人不知道这是何意,便听秦修文道:“4成,先将主要的要道地区道路修好,根据下官的测算,天下税入将至少提高4成。” 此言一出,就连万历的呼吸都粗重了一瞬。 大明一年税入大约两千六百万两白银,增加四成,那就是一年平白多出一千万两白银! 这数额实在是太过庞大了,大明建国这么多年,除了清丈天下土地的时候,能一下子多出来不少税入,什么时候有如此巨大的增长了? 小农经济的收入十分固定,农业还是大明税入的基石,秦修文从来不怀疑华夏人的勤奋和努力,但是再努力种地也是看天吃饭,天下就这么多的土地,能种的都种了,再加上明末处于小冰河时期,天灾不断,税收上自然更加不够看了。 而秦修文此刻却信誓旦旦的说,只要将路都修好了,就能每年增加一千万两的税入! 这笔账万历很会算,花出去八百万两,拿回来一千万两,而且不是一次性的,而是每年都有! “信口雌黄!就算京城的增长有四成,难道你以为全天下的地方都是京城吗?若是这银两拨出去了,没有那么多的增长你又当如何?” 焦侍郎不愧是户部侍郎,马上就看出来秦修文所说的“四成”数据是从何而来,而且立刻提醒众人,秦修文这是拿京城的数据来论断整个天下的税入。 焦侍郎在户部混了这么多年,哪里有不明白的,大明各地发展极度不平衡,有些地区不仅仅每年交到国库的税入很少,甚至有时候还要朝廷拨款救助,只要不拖后腿,都算万幸了,还增长四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焦侍郎,我所说的增长四成,当然不是所有地方都有所增长,而是我的路修到哪里,哪里税入至少增长四成,而我第一批要修的道路,刚刚在折子里已然说明过了。” 秦修文这话在理,也让万历刚刚被一千万两差点冲昏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但是想到秦修文说的第一批要修建的道路,万历还是心头火热。 无他,秦修文要修的都是经济要塞之地,这些地方本身就是税入大户,大明七成的税入都来自这些地方,这些地方的增长哪怕只有一成,都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字了。 然后,申时行为代表的江南一派官员却是炸了,秦修文的折子内容大家都听见了,南直隶地区是秦修文修路的重点,那么就算朝廷的税入到时候增长了,但是他们的利益必然要重新分派,届时分到他们手里的银两又有几何? “皇上,臣认为不妥!这只是秦侍郎的一家之言,谁知道是真是假?到时候朝廷真金白银投入进去了,结果不如预期,那么又该如何是好?” “八百万两白银,不是八百两银子啊!这么多的银子,要从哪里俭省出来?不是我等不心怀百姓,实乃有心无力啊!” “皇上,那些大商人又有谁是好相与的?商人唯利是图,按照秦侍郎所言,只是在过税上每年分批次按照一定的利给这些人,焉知他们又肯答应?”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在实事求是,但是说到底总归一个意见,不行,不同意,就算秦修文已经将话讲的那么明了,这是一桩利国利民,一本万利的事情,甚至可能修路之后他们所获之利可能不会比以前少,但是他们依旧牢牢握着手中的确定的利益,不舍得丝毫松手。 确实,未来总是不确定的,而只有已知的利益才能落袋为安,他们不想冒任何风险。 秦修文被这帮人的嘴脸弄得也是没脾气了,他直接对着申时行一揖到底,盯着申时行晦暗不明的双眸,真诚发问道:“既然诸位大人都觉得这个路应当修,但是又不同意下官的方案,满朝大臣官位皆在秦某之上,确实是秦某班门弄斧了,还请大人教我,这路应当如何修?” 秦修文这话虽然好像是对着所有人说的,可是眼睛一直看向站在文臣之首的申时行,是个人都知道,秦修文这是直接在向申首辅发难! 嘶—这是谁借他的胆,真的是不在乎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了么?他秦修文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 然而,万历听到现在,内心深处也和秦修文一个想法,前面你们都认可了这路该修,秦修文已经用现实数据证明了修路能给大明财政带来的好处,但是这些人左不同意右不同意,既然如此,你们拿出来个法子啊! 申时行五十多岁的年纪,但是保养得当,鬓发之间看不出一丝白发,说四十多也有人相信,再加上身形也没有臃肿,久居上位之人,自然身上有一股气势在,光是立在朝堂上,许多官员和他说话那都是不敢直面他的,没想到今日却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咄咄相逼。 但是要让申时行自己和秦修文辩论,那是失去了自己的风度,他手底下有一堆人正准备摩拳擦掌表忠心,势要将秦修文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却听一直坐在上首,一言不发的万历开口了:“是啊,诸位爱卿,难道大家有何更高明的计策,不妨说来听听?” 万历面上带着和煦的笑,但是声音却极冷,熟悉万历的申时行知道,皇上此刻需要群臣给出一个交代。 面对秦修文,申时行可以无视,但是面对万历,申时行是必要给一个答复的,申时行斟酌了一下,沉稳道:“皇上,此事兹事体大,国库中一下子确实也拨不出这么多的银子,不若从长计议,待国库充盈一些了,再去计较此事?” 申时行和稀泥和习惯了的,官话套话信手拈来,人家不肯定也不否定,直接用“拖”字诀,将这事一杆子支到猴年马月去。等到了那个时候,朝堂上还有没有秦修文都两说,谁还会提起什么修路之事?况且,国库什么时候充盈过了? 若是申时行用别的说辞,万历可能还会接受一点,但是他说出了这番话,却是让万历心中的怒火“腾”得一下升了上来,原本还有些摇摆不定的万历一下子就准备站到了秦修文那一边,因为当时万历为了立太子的事情和群臣吵翻天的时候,申时行也是这般劝他的! 原以为申时行都这般说了,秦修文也该无可奈何,可谁知道秦修文此人的执拗举世罕见,人家直接开口就问:“敢问申大人,从长计议的话大约需要多久时间?一天,一月,半年还是一年?国库目前一直是亏空的状态,要等到国库充盈时什么时候?申大人是否有了让国库充盈的法子?可有了章程?也好让下官多学习学习,并且知道此事的进程。” 人家推诿之词,秦修文却要让申时行给到他一个具体的时间,具体的法子,这是赤裸裸地将申时行的面子直接扯下来往地上踩,申时行如此好的涵养,此刻也是怒火中烧,恨不能直接将此人拿下。 然而,申时行到底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他还是默默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回应秦修文时,却听到站在武将那一列的镇国将军再次站了出来:“我在一边是听了半天了,想来想去这修路肯定是好事,但是朝廷现在也给不出钱,没法修,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看要不这么着,朝廷不给钱,秦郎中你看能不能修?若是能修,那你就去修,要是不能修,那也别勉强,是吧?今儿个吵吵一天了,现在也该有个论断了吧,大家说呢?” 镇国将军金大人的嗓门本身就粗狂洪亮,又是出了名的直性子、粗人,他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没声了。 毕竟人家,话粗理不粗。 但是这种话是文臣们万万说不出来的,这样厚颜无耻,不给钱还让人修路,这么离谱的条件,他们哪里好意思提? 看着好像哑巴了的群臣,万历率先发话了:“镇国将军说的在理,秦爱卿,你意下如何?” 秦修文仿佛刚刚从镇国将军的言论里缓过神来,今日第一次说话有些结巴道:“朝廷不拨钱,这,这如何修的了啊?” 万历地垂下眉眼,也不想再纠缠下去了,有些疲惫道:“那便是无法修了。既然如此,那今日便到这里,退——” “退朝”二字还未说完,一听到万历说这个话的秦修文顿时就急了,直接迈出一步,跪在地上,梗着脑袋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道:“皇上,臣能修!” 万历以为秦修文昏了头了,说出此等话,同时也认为今日秦修文的表现有失水准,但是看在秦修文还能给他挣钱的份上,他难得好意提醒道:“秦爱卿,在朕面前,做不到的事情不可妄语,否则,你可知道是何罪?” 欺君之罪! 所有人都看着秦修文,只觉得这个年轻人输不起,如今已经开始出昏招了,就连宋纁都急的连连给秦修文使眼色,让他退下。 然而,秦修文就仿佛铁了心一般,跪在原地,一字一顿道:“若是做不到,秦修文甘愿受任何惩罚。为了天下百姓,秦某绝无怨言。” “好!秦侍郎爽快!这军令状都下了,要不大家就把这事让秦郎中去办吧,我们只要静待结果就是。”镇国将军早就站的脚麻了,此刻只想快点下朝而已。 而其他的文臣们面色复杂,就这样的条件下,秦修文还要一腔孤勇去修这个路,这路,就非修不可吗? 有些人内心嗤笑,有些人等着看秦修文的下场,然而,还有些人内心深处却被激荡起了波澜,他们从秦修文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那个同样一心为国为民,没有被官场染过色的自己。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了如今的这幅模样? 靠着这种孤勇,真的会有一个好的下场吗? 他们怀疑着,煎熬着,同时也在观望着,看似依旧和光同尘,但是总是有些人会想起曾经的理想抱负,想起那个没有行动就被现实淹没的自己。 但是此刻,他们看着秦修文跪在大殿中的背影,心中只觉得有一团火在燃烧。 事情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其他人再也没有了反对的理由,若是再反对下去,恐怕是他们反而要遭人攻讦,居心何在了。 等到下朝后,秦修文依旧是一个人,无人敢凑近他,这是一个可能注定在官场上混不久的人,自己又何必去招惹是非? 在京城的武将们每日要办公的事情很少,一般下了朝就直接回去了,今日的朝会时间又持续的特别长,所以镇国将军金大人直接就登上了自家的马车,嘱咐车夫出发。 等到金大人回到府中后不久,他的心腹管家直接求见,金大人知道怎么回事,将人叫到了自己的小书房中,屏退了仆人,才见管家从袖袋中拿出了一叠银票奉上:“大人,这是秦府刚刚又送来的五千两银票,对方说,今日辛苦大人了。” 金大人吐了口唾沫,数起了银票,心中是乐开了花:辛苦什么,不过是朝堂上随意讲几句话,讲话的时机都被那秦修文小子掐的准准的,几句话换一万两银子,简直就是天上掉钱了! 不过那秦修文是真的能演戏,明明就知道朝廷拨不出什么银子给他,还能指东打西,搞到最后仿佛是被逼上梁山了一般,把那些文臣玩的团团转。 能看到那些老家伙吃亏,金大人心里的乐子可太大了,一点都不亚于拿到一万两银子的快乐。 让他们这些人整天狗眼看人低,这回恐怕就要阴沟里翻船了。 该! 第 93 章 当天晚上, 申府内一片静悄悄的,仆妇丫鬟们都不敢大声喘气,在主院布过菜后, 就迅速退了出去,生怕走慢了一步, 到时候受了责罚。 申时行是这座宅子里当之无愧的主人,男主人心情不好, 就连女主人都要小心翼翼,更何况那些仆人们呢。 申府规矩大, 子女们晨昏定省是每日必做的功课,申府也没有分家, 一般晚饭都是一起吃的。 申时行妻子吴氏育有三子两女, 长子早逝,如今还剩下两子两女, 申用懋行二, 申兰若则是最小的女儿。 虽然平日里申府也是奉行食不言寝不语, 但是一般还算融洽,偶尔申时行也会和两个儿子稍微讨论一下时政, 在家中申时行算不得一个很严厉的人。但是今日, 申时行没有了在朝堂上的伪装, 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没有人再敢这个时候撩虎须,吃完之后便都起身告退。 走出了主院, 申用懋和申兰若住的院子方向是一致的, 两人走出去了一会儿,身后的侍从远远坠在后面,申兰若才忍耐不住问道:“二哥, 爹今日是怎么了?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 申兰若此刻已经没有了上次的伪装,在微凉的月色下,肌肤欺霜赛雪,眉眼温婉柔和,一张鹅蛋脸更显得她十分可亲,换上一身织金璎珞出珠碎八宝宽襕裙,头上戴着银丝云髻,小巧的耳垂上挂着珍珠流苏耳坠,蝶恋花的宝石纽扣在她的立领交汇处稳稳当当地扣好,低调得炫耀着主人的身份不凡,申若兰的一举一动都宛如画像上走出的古典仕女一般,是真正的出自名门的世家贵女。 任谁也想不出来,上一次能够女扮男装,跟在申用懋后面去“见世面”的那个小厮会和眼前的女子是同一个人。 申用懋虽然如今只是六品刑部主事,但是今日之事闹的如此之大,只要他耳朵不聋,自然在下朝之后都传入了他的耳中,也知道自己父亲是在朝堂上被秦修文下了面子,堂堂一品大员、大明首辅,居然被一个比他儿子还小的年轻人诘问,这换了谁能有好脸色? 在外人面前申用懋一向是知道,父亲是端着的,看着无波无澜,但是到了自家人跟前,就无须再伪装了。 但是这事,如今已经下了定论,申用懋也不敢胡乱出主意,他准备先观望观望,若是他爹愿意跟他探讨,那他再说说自己的想法。 申用懋知道这个妹妹和旁的妹妹不同,倒也愿意和申兰若说一说,便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申兰若听完之后,莫名又想到了那个在梅园中独自一人自斟自饮的那道身影,心中一顿,这才喃喃道:“修路确实利国利民,为何爹爹又要百般阻挠呢?” 申用懋一听自家妹妹的话语,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用手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见周围没有主院的仆人路过,这才轻声警告道:“父亲做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做子女的置喙?既然父亲反对,这里面肯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一个女孩儿家家的,就不要操心这些事情了。” 若是父亲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居然站在对方那一面说话,岂不是要被气死? 申兰若一听到“女孩儿家家”五个字,有些难堪地垂下了头,她想起了自己前不久鼓起勇气告诉母亲吴氏,她并不喜欢女红,能不能以后不要再练习做女红了,可是吴氏也是一脸慈爱地告诉她,“女孩儿家家,当然要学会女红,否则以后的嫁衣谁来缝制?” 申用懋见小妹低垂着头不言语了,顿时也有些心疼,比起在外面时候的机灵鲜活,在后院内的小妹却时刻保持着名门贵女的仪态,经过三年的训练,外表上看和三妹也不差什么了,可是申用懋却能感觉到申兰若的压抑。 那次两人回来后,申兰若快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那时候吴氏上香还没回来,也没惊动其他人,倒是让申兰若顺利过关了,那天在马车上申用懋三令五申,让申兰若以后不可再做出这样冒险的举动,申兰若那天走的匆忙,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偷偷溜了回去,今日申兰若却缓缓屈膝对着自家哥哥行了一礼,瓮声瓮气道:“谢谢二哥指点,下次兰若不会再让二哥为难了。” 看着申兰若离去的背影,申用懋是明白过来了,小妹这是生气了?自己有说错什么吗? 申用懋不明所以,只能暗叹:女人心,海底针。 而申兰若回到自己的小院后,则是抬起头,看着那轮明月将清辉洒下了大地,洒满了她的院子,但是却洒不进她的内心。 申兰若立在自己的小院中对月祝祷良久,直到贴身侍女小声提醒她,夜间寒凉,不要受了风寒,申兰若这才缓缓放下合十的双手,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行走间,裙摆不动、行不露足,背脊挺直,环佩无声。 无人知道申兰若刚刚在小院中祷告了什么,只有申兰若自己知道:她祝祷秦修文不要折戟沉沙,能在这个事件中一往无前、做成他想做的事情。 作为申家嫡女,如此想法简直就是罔顾家族的利益,罔顾申家对她的培养,但是她确实这么想了。 两人素不相识,甚至对方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但是申兰若在秦修文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希望对方可以做到。 秦修文不知道申家居然还有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但是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在意,因为申时行对他的打压很快就让秦修文感受到了压力。 就算秦修文领了差事,但是一,朝廷不给钱;二,京城的大商人无人敢动。 秦修文甚至在“京报”上刊登了广告位,也在户部衙门设置了报名点,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来报名的,不说报名,就是聊一聊的意向都没有。 秦修文如今人在京城,要想修路,自然是要修从京城到各地方的官道,能够“官私合办”,这当然是一个吸引人的点,可是那场朝堂上的纷争,已经从朝廷中波及到了民间,谁不知道秦修文如今已经是得罪了申首辅一派了,和他合作,是觉得自己的脑袋比铡刀硬吗? 秦修文当然希望能够获取京城内大商人的助力,本身京城内就卧虎藏龙,大明各地的大富商在京城都有买卖,有些人盘踞京城多年,能量巨大,若能收获几个,肯定能为他打开局面。 可是谁知道,申时行在官场上看着表情不咸不淡,平时做事也是“和事佬”的风格,可是真的玩起手段来如此刚硬,根本不给秦修文一点空子钻。 秦修文只能放弃在京城中寻找合作者,好在他并非真正的单打独斗,一封书信送到卫辉府,马上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秦修文做事,从来都是走一步看十步,步步为营,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既然他下定了决心要做这个事情,那么必然是要有所依仗的。 而他的依仗就是他如今的后花园卫辉府。 虽然他已经离开了卫辉府小半年时间了,但是卫辉府一切的运转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在他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就已经去信给到了现在的新乡县知县汪礼远,让他在暗中帮他筹措事情。 而现在一切走向明处,秦修文已经接到了朝廷御旨,全权负责此事,不必再遮遮掩掩,卫辉府的大商人们都知道秦修文要修路之事! 当时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条水泥路就是在卫辉府先试验成功的,从卫辉新码头一直修到卫辉府城门处,道路究竟如何,给大家带来了多少便利,自不必说,所以当大家知道,秦修文向大家保证,若是由由卫辉府的商人们出资,那么不仅仅享受之后过税的分派,还能优先修建从京城到卫辉府的官道后,所有人都沸腾了。 真不愧是秦大人啊!才短短几个月,就又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阵仗大好啊,修卫辉码头的时候,他们一开始也是各种质疑,结婚呢?只要上了秦大人船的,哪个少挣了?而现在,修天下官道啊!果然是秦大人的风格,也只有秦大人敢想敢做! 孙富商听完消息,直接就回家整理起包袱了,还让人调集所有他手底下能调集出来的银两兑换成银票,准备即刻北上,奔赴秦大人。 孙富商的妻子一边在帮忙整理行囊,一边有些忧虑道:“你这次上京城投奔秦大人,可是将家中八成的家底都带上了,到时候会不会……” 孙富商正在清点银票的手一顿,然后马上打断了妻子的担忧:“你知道什么,这是天上掉金子的好事,你就看着吧,现在那些京城的商人不动,到时候让我们吃了第一杯羹,有他们好懊恼的时候!” 孙富商的妻子同样身出商贾之家,耳濡目染之下,也是知道一些商贾之道的。 想到卫辉府新码头的修建,想到自家因为在新码头处圈了一块地,两年多下来赚了如山似海的银子,更想到如今已经飞黄腾达的吴富贵,几乎已经可以和他们孙家平起平坐的财富,孙富商的妻子也哑然了。 确实,秦大人算无遗策,那么多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那边,就算带过去的银子亏了又如何?新码头的生意如此火爆,最多几年又能赚回来。 孙富商收拾好之后,马上联系商船要走,却被卫辉府其他商人拦了下来。 他们知道孙富商本身就是从事货运生意,手底下船只不少,干脆就直接说出了来意:“孙老爷,带着我们一起去京城吧,我们正好顺道!” 看着站在码头前的十几个人,孙兴怀脸色一黑,他跑这么快,就是想第一个赶到,多吃一块肉,没想到这些人的动作也不慢。 “孙老爷,你也知道大人在给朝廷里的奏折上写了要朝廷拨八百万两银子呢,虽然朝廷没给,但是根据大人的性子,这个数目绝非空穴来风,虽然孙老爷您也是家大业大,但是八百万两……”你拿的出来吗? 孙兴怀被噎了一下,八百万两他自然拿不出来,八十万两都还差着许多呢,确实自己手头握着的银钱数目还不够多。 吴富贵如今是越发地白胖了,笑呵呵地拍了拍自己挺着的大肚子:“孙老爷,咱们是一起众志成城给秦大人撑腰去了,咱们一会儿上船了正好合计合计。对了,孙老爷,听说那些松江府的商人也接到了风声,那个齐会长也带着人正奔往京城呢,我看咱们还是不要耽误时间了,赶紧上船吧?” 孙兴怀纵使想拨得头筹,但是也知道自己虽然是卫辉府第一富商,但是在秦大人要做的事情面前,还是有些杯水车薪,再加上吴富贵说的松江府的那些人,孙兴怀磨了磨牙,最后只能笑呵呵地请众人上船。 如今松江府将松江布的织造技术共享给了卫辉府,使得卫辉府生产出来的松江布价格更加低廉、品质还在集中式的生产中再次比以往拔高了一筹,如今除了销往大明各地,在罗马诺的牵线搭桥下,许多海外的订单都被他们拿下,近一年赚到的银子,简直比以往两三年加起来的还多,而且名声打出去之后,订单量一直以一个很恐怖的速度在攀升,纺织坊的订单量已经饱和,原本扩建后的纺织坊如今地方又不够用了,松江府那边的人还在计划再次扩建招纳织工。 虽然卫辉府的商人们如今有钱的也有许多,但是和松江府那帮子做纺织的人比起来,这里面还是要差一截,到时候被这些人占了上风,那他们卫辉府的人岂不是要呕死? 孙家的船行驶的很快,一路劈波斩浪,很快众人就到了京城。 秦修文安排在户部门口的报名点,由户部广西清吏司的魏典史负责,平日里他在广西清吏司的工作虽然也算清闲,但是绝非无所事事,毕竟作为典史,是清吏司的最末等,平日里谁都可以使唤他一下,就是不忙也得装出点忙碌的样子,绝不是像徐郎中那样正大光明地躲懒的。 只是如今被安排到了这里,原本是接待所有来报名咨询“官私合办”修路的商人们,但是现在门口一个人都没有,他接待谁?要登记什么?就是想装一装,都装不出来。 而户部大门口又经常人来人往,只他一人坐在一个开间正门口,面对他人异样打量的眼神,魏典史有时候是真的羞愧地头都不敢抬起来。 为这个秦郎中做事,实在是太丢份了。 如今莫说在整个朝堂上,就是在户部一众同僚中,秦修文都是大家唯恐避之不及的人物,而他倒霉催的在几个典史中被秦修文相中过来做这个接应人,心中是万般不愿。 不过连续在这里干坐了几天,魏典史也慢慢脸皮开始厚了,面对别人的打量也能做到脸不变色,就是刚刚用完午膳,自己坐在这里有些犯困。 魏典史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趁着此刻四下无人,偷偷眯上一会儿,突然就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是这里吗?” “没错的,刚刚一个大人给我指路了,说就在这里报名。” “那还等什么,大家赶紧过去吧!” 听到“报名”二字,魏典史一下子消退了困意,打起精神来,然后便看到对面冲过来十五六个人,听口音不是本地的,但是都吵着要来报名,连问都不问,直接就要让他登记。 魏典史也有些懵,但是他还是知道要按照规矩办事:“报名可以,但是秦大人说至少先缴纳五万银两的保证金,才能报名商谈之后的事情,若是商谈不成,保证金退还,若是商谈成了,那么最低五万两起投。” 保证金?! 一听到这个词,魏典史对面的人更兴奋了,原本魏典史还想和他们详细解释一下什么是保证金,没想到这些人纷纷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银票就开始数。 “咕咚。”魏典史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最后,魏典史帮着这些人签下了一堆的契约,拢共收了八十万两的保证金,看着这些人交了银子收好契约,再三确认好与秦修文约谈的时间,这才高高兴兴地走了。 魏典史将手里的银票验了又验,最后确定这些银票都是真的,全都可以从京城的钱庄票号里兑取现银。 这些人呼啦啦围上来,呼啦啦又走了,徒留魏典史一人,看着满桌的银票发呆,有些回不过神来。 第 94 章 魏典史收了银票之后不敢再耽搁, 毕竟是一笔巨额的钱款,连忙找了个木匣子将银票收好,然后拿上登记的名册, 给秦修文复命。 秦修文知道卫辉府的商人们会到,但是没想到会来的这般快, 而且基本上整个卫辉府有能量的商人都到了,对他的支持毫不含糊。 秦修文心中微暖, 同时也欣慰自己所付出的一切没有白费,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哪怕他们知道自己和首辅申大人有了嫌隙,却能依旧跑来支持自己。 秦修文哪里知道, 在卫辉府商人心中, 秦修文就跟神一样的存在,往往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别说是离他们很远的首辅大人了,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 让他们别听秦修文的,他们都得想一想是不是天王老子要把他们挤下去, 自己跟着秦大人去赚钱? 况且, 在商人们心中, 自己本身就是身份地位低微, 被官员们拿捏针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但是人家秦大人能抱上皇帝的大腿, 皇帝大还是首辅大?这不言而喻嘛! 卫辉府商人们到了京城后一点时间都没耽误, 直接赶到了户部衙门交了保证金,原本想着大家一起找个客栈住下,没想到季方和闻讯而来, 直接将他们带到了一个私人宅院里住下,照顾妥帖,让他们这些人心中对秦大人的好感更近了一层。 他们乐呵呵地等着五日后秦修文的接见,还每天派小厮出去打探消息,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在他们报名之后也去户部报名,没想到一连三日都没动静,高兴之余又有点紧张,毕竟形势这么严峻的话,到时候真的要去修路的时候,可得小心着点,以防对方耍阴招。 然而,这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打断了,卫辉府的商人接到了消息,松江府纺织商会也派人过来商谈了! 孙兴怀看了一眼吴富贵,原本还以为对方为了搭顺风船,诓骗他,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松江府纺织商会的大商人实力有多雄厚自不必说,到时候他们拿出了大把的银钱出来,自然要分润掉他们的利益,但是同样也有人过来一起承担风险,将卫辉府商人肩头的压力减少了许多。 商人们只关注生意上的事情,没有去深思松江府商人来入资代表了什么,而当申时行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感觉到了脸上似乎被直接打了一个耳光一样,从不敢置信,到确认这个是事实的愤恨不满! 松江府是哪里?是南直隶下的一个府,毗邻苏州府,基本上等于是申时行的大后方! 他申时行压下了京城商人的蠢蠢欲动,结果自己最放心的大后方,居然出了乱子,直接跳出来一波人给秦修文做事?这样的行为,简直比在朝堂上被秦修文下面子还让他难堪的多! 杀人诛心,这种超出申时行掌控外的情况让他无比愤怒,同时也让他不得不立马就展开了行动。 申时行叫人去信一封给到松江府知府严浩思,勒令他管好松江府的商人,不允许这些人出现在京城修路事件中,若是胆敢阳奉阴违,他这个知府是做到头了。 信并非申时行亲笔所写,但是却代表了申时行的意思,严浩思虽然不是江南一派的官员,但是申时行自信,他要在江南官场上整治一个地方官,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信中言辞极为激烈,甚至直接就是训斥和威胁,当严浩思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心里的骇然是不假的,毕竟对方来头极大,位高权重,就算有他的干爹方公公在,估计也不足以与申时行一派抗衡。 但是即使恐惧害怕,严浩思深思熟虑以后,还是强压了下来内心的恐慌,将这封信叠好压在了公文下面,竟然是不准备回信了。 严浩思感觉有十万个蚂蚁在啃噬他的内心,但是他还得祥装镇定,如同往常一样处事,让人看不出端倪。 他如今是实在后悔,与这些纺织商会的商人走的太近,几乎将家底都压了上去,投资进了卫辉府的纺织作坊里,虽然这几个月账面上的收益多到惊人,严浩思得意于自己的眼光独到,但是也因为利益的绑定,他对纺织商会商人的掌控力就弱了,如今他们坚定追随那秦修文,若是自己阻挠,那么纺织作坊里以后还有没有他的份?整个松江府上下官员谁没在里面分一杯羹?他若敢拦了所有人的财路,以后在松江府谁还会听他的? 自己这个知府,恐怕会名存实亡吧? 严浩思进退两难,最终他只能选择背水一战,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若是坚定走下去,可能还有一线希望,甚至还能从中获取巨额的利益,若是此时倒戈,那么受到的反噬将会把他彻底吞没。 几天过去了,严浩思那边竟然没有任何回应,此时的申时行已经明白过了——松江府商人的行为,是严浩思默许的! 申时行出离地愤怒了。 这种愤怒中还带着惊恐,原本以为简单如探囊取物的事情,如今却受到了阻碍,自己入朝为官后离乡多年,难道南直隶已经不是过去的南直隶了? 为了证明自己对南直隶的掌控度,也为了杀鸡儆猴给严浩思点教训,申时行所代表的江南一派,立马就不断有官员跳出来弹劾,弹劾的主要对象是松江府知府严浩思,弹劾的内容五花八门,将严浩思当官以来,所有的罪行都拿出来说一说,有弹劾他渎职的,有说他仗势欺人的,也有说他官商勾结谋取私利的,真真假假,有证据的,没证据的,都弹劾了一遍。 尤其是督察院的监察御史袁敏学,本身就负责监察百官,是个当之无愧的大喷子,对什么事情都要喷一喷,经常在朝堂上以死相谏,不把对家喷辞官不罢休,就连万历有时候都拿他没办法,因为人家两袖清风,不贪不腐,唯一的爱好就是直言上谏,搜查证据,搞倒不法之徒。 也不知道是谁说动了这尊大佛,袁敏学居然也加入了这场战役中来,况且严浩思的屁股本身就不干净,就算有方公公在里面斡旋,但是依旧挡不住一封又一封的弹劾奏折往万历面前送。 严浩思不曾在中枢做过多久的官,就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万历自然对这个人没有任何印象,他的印象全部来自于这些大臣的奏折,若是一个人说这个人不好可能还会让万历心存疑虑,但是若是一群人都说这个人不好,尤其是在这些文臣的笔下,要将一个人写的不堪,那是有千百万种的手段,妙笔生花加以形容修饰,到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就是此人之罪恶,罄竹难书! 这是大家玩惯了的手段,屡试不爽,就连张居正死后,大家想要整一整张家人用的也是这招,而张居正还是前首辅,还是帝师,都抵挡不住众口铄金的威力,更何况区区一个严浩思了。 然而,万历那边收到了这么多奏折后,却诡异的安静,一点想要回复的意思都没有。 那就上朝再论! 众臣们摩拳擦掌,准备在早朝的时候掀起这个风暴,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万历再次开始停讲停朝,说是头痛的旧疾又犯了,需要修养一段时日再说。 所有人都傻眼了,不是,这毛病刚好,怎么又犯上了?皇帝年纪这么轻,身体应该比他们这些老臣要好很多啊! 可是皇帝说自己病了,那就是病了,万历再次躲进了深宫,朝政只捡紧要的批复一下,其他的事情全部拖着不处理,包括哪些弹劾严浩思的奏折,都被万历扫在了一旁。 朝臣们不知道,就在前不久,秦修文再次奉上了八万两的银票给到万历,这是三月份属于万历的“京报”收益,得益于京城到天津卫的官道道路修建好,“京报”以极为迅速的方式在天津卫扩展出来,天津卫本身也是一个转运之地,本地人口不少,外来人口流动也大,“京报”三月份光在天津卫就售出了一百五十万份,而且据秦修文测算,这还只是个开始,远远没到顶峰。 万历前前后后已经从“京报”中获益十万余两白银,真金白银拿到手,又见确实是修路后带来的极大的益处,万历从朝堂上的摇摆不定,到庆幸最后还是由秦修文负责了此事,但是又想到朝廷一文钱都没有拨给秦修文,万历又为了自己以后的“钱途”担忧起来,难得好心问秦修文,还需要什么助力。 毕竟国库的钱那是大明的,只有到了自己内帑的银子那才是真实属于自己的,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根本不用那些臣子去批准,每次他想动国库的银子,都要被百般阻挠,所以如今万历对自己小金库里的银子看的极重。 秦修文当时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告诉万历,最近自己会寻找一些大商人合作,到时候朝堂上恐怕风波再起,为了不让这些事情烦到万历,秦修文希望若是碰到有弹劾卫辉府或者松江府的官员的折子,皇上可以先观望一阵子再行发落。 万历一听这话,就知道秦修文要找的合作对象八成是卫辉府或者松江府之人,这是怕朝臣们给他使绊子,所以提前打招呼了。 秦修文确实预判了这些大臣们的后招。 万历给不了钱财方面的支持,又等着秦修文修路后,给他赚更多的银子,那自然是要在其他方面给到支持,况且罢朝什么的是他玩惯了的手段,一回生二回熟,权当又可以休息一段时日了。 最后,朝臣们发现,他们的弹劾奏折仿佛石沉大海一般,什么消息都没有从宫中传来,而秦修文这边,却已经开始展开修官道的招商会了! 户部那边人多口杂,瞒不住消息,众人听说,这次的招商会报名,光保证金就收到了一百三十万两银子! 第 95 章 宋纁没有想到, 秦修文居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虽然这些斗法都是私底下的手段,没有人会拿到台面上说, 可是秦修文居然以一己之力,和当朝首辅斗了个旗鼓相当, 不,甚至可以说, 隐隐占了上风,这实在是出乎宋纁的预料了。 宋纁原本想要将此事作为一块磨刀石, 来卸一卸秦修文的意气用事,但是如今的结果是, 秦修文非但没有吃亏, 反而凭借此事在朝野之中收获了一定的名声,朝堂之上一些尚有热血的人, 虽然没有表态, 但是已经有向秦修文靠拢之意, 广西清吏司那边,如今更是完全以秦修文为尊, 那徐景山虽然和秦修文平级, 但是现在为秦修文鞍前马后, 已然将秦修文当作领导者看待。 秦修文的能力超出了宋纁的预计, 这般天纵奇才竟然能让他发现,不由得更加让宋纁下定了决心要支持秦修文一番。 有了宋纁的保驾护航, 秦修文在户部的地位再一次跃升, 在户部中人看来,秦修文是所有户部郎中中的第一人,地位只在两个侍郎之下, 甚至宋尚书还私下里经常给秦修文开小灶,给他分析朝堂局势,为他在背后谋划,虽是上下级关系,但是说是师徒更加妥当一些。 而秦修文要开招商会,宋纁直接大笔一挥,给他专门清空了用来议事的“正德厅”来接待那些商贾,更是引起了户部上下的一片哗然——这可是他们这些户部官员们平时议事的正厅,如今居然用来接待一些商贾,这是不是太抬举他们了? 然而宋纁一向强势,在户部说一不二,做官资历又十分老,就是大家心中再有不满,也只能肚子里腹诽,不敢当面言明。 当卫辉府和松江府的大商人们跟着魏典史进入户部之后,走过一排排屋子,知道里面做事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官员,这些商人们头都不敢抬,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魏典史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绝不会东张西望。 商人地位低下,今日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结仇的,他们在京城这些天,也打听了不少消息,听说秦大人是力排众议接下的这个修官道的事情,很多官员都视秦大人为眼中钉、肉中刺,就等着抓他们的小辫子呢,他们可不能冲撞了贵人,到时候给自己和秦大人惹麻烦。 结果,这些人跟在魏典史身后,就进了户部衙门的正厅“正德厅”,牌匾做的极大,旁边的印章表明是正德皇帝亲笔所写,整个大厅恢弘大气,面阔五间,数扇大门依次打开,众人鱼贯而入后,很快就注意到周围放着三排圈椅,每张圈椅旁边都有一个小几,上面写着每个人的名字。 魏典史邀请众人入座,大家刚刚落座,魏典史便击掌三声,然后便有仆役开始有序上茶、上点心。 今日春光明媚,“正德厅”坐北朝南,大门敞开后,阳光就散落在了大厅正中间,东西两侧的窗户微微打开半扇,温暖的春风拂面而来,厅内皇上御赐的白玉琉璃香炉正升腾起袅袅檀香,闻之让人神思一清。 吴富贵紧张之下自然有些口渴,端起茶盏看了一眼,发现竟然大家用的是一整套的蝉翼纹碧青色的茶具,做工精致,杯胎壁极薄,杯面有一圈圈裂纹依次排列呈现出一种清冷的破碎感。 吴富贵如今身价不菲,当然也见识过一些好东西,这茶盏一看就是汝窑出的贡品,千金难求,如今却是被用来招待他们这些商贾之流了。 打开杯盏,便有冲天的香气冒出来,只见杯盏中这些茶叶细长而直挺,宛如一个个清秀的小姑娘踮足而立,色泽莹润碧绿,茶汤清亮透澈,微微呈现出淡黄色,饮上一口,便觉得口腔内的滋味十分清爽,回味悠长。 吴富贵只听别人说过,自己也没喝过,可是喝完之后他心里有些确认了,这是贡茶君山银针,每年的产量极为稀少,听说只有皇帝御赐给宠爱的大臣和嫔妃,才能有幸喝到。 吴富贵喝完了一杯茶,非但没有觉得心绪平静下来,反而感觉更加心潮澎湃了! 谁说秦大人被针对了,混的不好了?瞧瞧迎接他们的排场、瞧瞧这气派!接待他们这些人,吃的用的居然都是贡品,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秦大人现在已经有皇上罩着了! 自己来之前,居然还心中左摇右摆,盘算着是不是少投一点银子,万一秦大人失败了自己还有个退路。而现在,吴富贵心里只冒出一个念头:跟着秦大人干就完了! 就在所有人心思起伏间,秦修文缓缓从外面走了进来,所有人一看到秦修文,连忙站了起来,准备跪下行礼。 秦修文阻止了大家,笑着道:“大家不远万里过来支持秦某,就不要再行此大礼,折煞秦某了,大家快请坐。” 众人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再见过秦修文了,如今京城中再一相逢,只感觉秦大人风仪更盛,举手投足间贵气天成,尽管是笑着在和大家说话,却无人敢有任何放肆之态。 只是秦大人终归是不一样的。 尽管身份之间有差距,但是秦大人的眼中从来没有鄙薄之态,对待他们依旧有礼有节,他们不是底层的小商人,自然也接触过许多官员,大部分的官员对他们的态度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从来不会有半分尊重。 可是秦大人哪怕官位节节升高,哪怕从地方上的知县做到了京城的户部郎中,他对他们的态度依旧如同从前一般无二。 不管这些人有没有意识到,可能这才是他们愿意全心全意追随秦修文的最根本的原因:在秦大人眼里,他们是可以平等话事的对象,而不是待宰的肥猪。 “今日本该好好招待各位,可是本官事务缠身,只能以薄茶一杯代酒,望大家海涵。”秦修文端起茶盏遥敬了大家一杯,所有人都立起身来回敬回去,有些刚刚没有喝过茶的人,此时也回过味来了,喝完之后愣愣地看着茶杯出神:秦大人现在的派头是越来越大了啊,这都只算是“薄茶一杯”了么? 寒暄过后,秦修文直接进入了正题,也是大家最期待的部分。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秦修文要修官道,但是到底怎么修,如何修,他们又能从中获得什么,是大家都关注的重点。 “大家都是熟人,那本官就直接进入正题了,这次预备计划的第一条官道,将从京城开始出发,直接修到卫辉府,全长一千二百里,途径保定府、真定府、河间府、顺德府和彰德府五府。” 秦修文话音一落,卫辉府的商人们都沸腾了,从京城将官道直接修到卫辉府,卫辉府又占据了卫河之便利,水路、陆路皆通,这会给他们带来多少利益? 卫辉府的新码头已经给了他们答案和信心,若是将卫辉府直通京城的官道修好,途径的这些府又都是大府,必定又会给他们带来想象不到的利益。 卫辉府的商人们兴高采烈,松江府的商人们却面上表情不太好:他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过来支持秦大人,难道就是给卫辉府的人做嫁衣吗?虽然卫辉府陆路发展了后,对他们在卫辉府投建的纺织作坊那肯定是有利的,但是他们此次前来,也带着松江府其他商人的要求,希望若是要投钱修建,那就先修松江府地区的道路。 然而,秦修文接下来的几句话又马上打消了他们的顾虑:“第二条修的官道,将从卫辉府出发,途经开封府、凤阳府、扬州府、应天府、苏州府,最后至松江府,全长两千里,如此一来,一个半圆就画好了。” 听见秦大人也规划了松江府的官道修建,而且直接将南直隶的几个大府都规划了进去,松江府的商人们松了一口气,可是听秦修文说到“半圆”,顿时大家都面面相觑,什么“半圆”? 此时的疆域图并不是人人都知晓,除非对地理研究很深入的人,否则不会对各个府的地理位置有很明确的认知,秦修文见众人不解,直接叫人抬了一块木板过来,上面铺上了白纸,秦修文随手就将大明的疆域图画了出来,点出了一些主要的地标,然后将刚刚说的那些府一个个点在了纸上,最后用笔将这些地方连成了一条线。 众人看着这幅图,慢慢地眼神一点点地亮了起来:妙啊!实在是妙啊! 秦大人先修好的天津卫,从天津卫出发,到顺天府,然后一路南下到腹地卫辉府,再继续南下到松江府,不就是成了一个半圆吗? 而半圆之外,被秦修文用朱笔写下了:渤海、黄海。 也就是说从松江府坐船出发,沿渤海再入黄海,就可以到达天津卫,如此一来,另外的半圆也合上了——这竟然是一个整圆! 而长期生活在松江府的人又哪里不知道,在秦大人没有写明的不远处,共享渤海海域的不就是高丽么?高丽再过去,那就是倭国了! 这两个地方的人,学习中原文化日久,在许多生活习惯上都和大明百姓类似,那边的生意也是最好做,松江布、陶瓷、茶叶、绸缎甚至是书籍,就没有他们不喜欢的!那边的贵族也完全出的起银子,所获利润要比在内陆做买卖高很多。 只是以前只有漳州府月港才能做出海的生意,他们要先将货物运送到月港,经过层层检查盘剥后,才能卖给这些人,路途遥远、各种过税一道道下去,最后拿到手的利润就微薄了许多。 如果大人能够说服朝廷,开松江府和天津卫两处港口,那岂不是泼天的富贵要降临在他们身上了?到时候往来通达、运力极快,光是运输上面一年都要省掉多少银子?至少是数以万计吧! 许多人都颤抖了起来,眼神渴望地看着秦修文,却不敢将心底的想法说出来,毕竟如今这还是没影的事情,只是通过这个图,大家看到了希望。 然而,就连他们都能想到的事情,秦大人又如何会想不到?不,秦大人只会比他们想的更深、更远!秦大人胸有丘壑,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们来之前居然还担心各种会亏本的事情,没想到秦大人早就圈定了目标! 再一次,秦修文的高瞻远瞩让他们深深地震撼住了,原来秦大人不是刻意为了拉拢他们才要修到卫辉府和松江府的路,人家早在第一条官道修建到天津卫的时候,就已经将全盘布局纳入心间,落下一子后就已经看破了全局,只有在他愿意的时候,才会提前给他们掀开真相的一角。 就算是为了这份可能的未来,他们也投定了修路的银子!只要秦大人开口,他们有多少身家都愿意往里投,因为只要成了,那么他们将成为全大明第一个吃到螃蟹的人,到时候身家翻个十倍百倍都有可能! 这是一场豪赌,但是秦修文的实力,愿意让他们跟着赌一把。 然而,秦修文给到众人的惊喜还不仅仅于此:“修路的银两朝廷需要大家提供,先说第一条从京城到卫辉府的道路,根据测算,预计需要花费两百六十万两白银,我将其分成五十二股,一股为五万两白银,若是大家有意投入,那么一股起购。在道路修建好之后,每年的过税中,将抽出三成来根据大家所持的股来分发给各位。” 两百六十万两,还只是从京城修到卫辉府,嘶,这个造价是真的不低啊。 算一下路程,从卫辉府再修到松江府,岂不是要四百五十多万两,这加在一起可不就是七百一十万两白银,难怪当时听说秦大人要求朝廷拨付八百万两,原来这数字就是这么来的!果然秦大人说出来的数字,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只是他们在座的不过二十五人,算下来每个人都要拿出来近二十九万两银子,这个“半圆”才能画上,他们这里的人能有这么多银子吗? 孙兴怀自己盘算了一下他能调动的所有银子,最多能有四十万两,而他已经算是卫辉府第一富商,其他人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虽然秦修文没有给他们下达必须买多少股的指标,但是底下的商人们已经开始盘算起自己手头的资金,并且帮秦修文着急起来,甚至有些人已经打定主意,回去之后就开始帮秦大人一起宣讲,将其他人也拉进来,务必要把这个路给修好了! 秦修文将其中的要点都讲的差不多之后,突然压低了声音,略有些神秘道:“为了酬谢诸位对我秦某人的支持,本官还给大家谋了一个福利,若是感兴趣的人,稍后可以到魏典史处拿详细的资料。” 一听到“福利”,所有人的耳朵都支棱了起来,今日的惊喜一重接着一重,原本还有些担忧的心现在已经是彻底落地了,跟着秦大人做事,绝对有大口的肉吃,唯一的未知,是这块肉到底有多么巨大,多么美味。 “在我们所修的官道处,每隔两百里准备修建一处休息站,此休息站汇聚住宿、吃饭等功能,外观要求和卫辉府一般,需要统一修建,但是里面的具体经营可以由你们自己做主。各位若有兴趣,可以优先给各位选择休息站的选址。” 又是一个新的名词,“休息站”,但是大家稍微动一下脑筋,就明白过来这个“休息站”就是和朝廷的驿站差不多意思。 只是驿站是给朝廷公办人员设置的,普通老百姓、商人根本不可能去住,平日里赶路只能风餐露宿,只有到了城镇处,才能落脚。 这是大家都头疼的事情,就算身家再豪富,也不过就是带的干粮糕点好吃一点而已,照样吃不到热饭热菜,照样不能沐浴洗漱。 稍微脑子好一点的人,就品出了两百里的意味,这是秦大人认为坐马车一天可以行两百里,到了晚间就可以住宿歇息的意思吗? 一日两百里,这个速度实在是快,但是想到那么平坦的水泥路,好像这个速度也不值得奇怪。 以前长途跋涉,路况不好,碰到恶劣天气,一日行驶个五六十里路都是正常,因为外面道路坎坷,导致出行的人也不多,出行人不多,那么自然不会有人在荒郊野外开客栈、开食肆,没人如何赚钱? 但是秦大人说要开“休息站”,而且说是“福利”,那么就说明这个事情大有可为! 秦大人说行的事情,就没见过有几次不行的! 目前所修官道一共就是三千二百里,有些正好还碰上城镇地带,无需休息站,秦修文给出来的休息站,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二处。 他们可得先下手为强! 魏典史一直木着脸记录着这场会议的概要,也没见秦大人如何“妖言惑众”,可是底下的这些看似精明的商人,遇上秦大人就像见到财神爷一样,秦大人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说要认股修路,那就认股修路,说要建休息站,招商会一结束,这些人为了休息站的名额都要打起来了。 最后,二十五人,一共认购了七十八股,折银三百九十万两! 原本魏典史心里觉得这路要修起来,遥遥无期,可是谁知道才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秦大人不过动动嘴皮子,这些人就愿意真金白银地掏钱出来,而且看样子,是把身家性命都给压上了,修路的银子一半就收齐了! 而那所谓的休息站,更是直接被抢选一空,一处都没给别人留。 魏典史真的是不知道如何评价这个事情了,他只觉得这个事情实在太过疯狂,有些超出他的认知了。 秦大人是会妖术的吧? 看来以后自己在秦大人面前要格外小心谨慎才行。 第 96 章 今日为朝廷的休沐日, 若按照秦修文一贯的脾性,刚刚募集到了修路的银两,应该早日将各种事情安排上日程, 然而,今日他却没有处理政务, 反而与广西清吏司的同僚打了招呼,今日大家便好好休整一番。 与秦修文做事, 若是碰上志同道合者,那绝对是一件十分爽快的事情:秦修文做事效率极高, 思维缜密,还能提前预判一些大家可能出错的部分, 但是同时也需要精神非常的集中, 才能跟上秦修文的思路,甚至体力也要充沛, 否则根本没有这个心力去长时间全神贯注地做一件事。 广西清吏司的人虽然如今已经是彻底被秦修文收服了, 一心一意帮着秦修文做事, 但是之前他们一向是浑水摸鱼的工作状态,到现在经常性地不眠不休去做修路的规划和预算, 适应起来实在是困难, 原本以为这个休沐日秦大人还是会来办公, 没想到意外放了大家一天假期,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众人不知道,四月初十乃他们户部宋尚书的生辰, 秦修文如今作为宋尚书的第一得意人, 又恰逢休沐日,自然是拿到了宋尚书的请柬。 宋纁今年六十又六,算不得整岁生辰, 但是在这个医疗条件比较落后的年代,六十岁往上已经是高寿,就连杜甫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就可以知道六十又六这个岁数过生辰,绝对应该大操大办一下。 秦修文原本以为宋尚书会邀请整个户部的人去热闹热闹,可是在他不动声色的观察中,似乎广西清吏司的人除了他都不知道这件事,可能是宋尚书只邀请了部分人吧。 秦修文不管其他人如何,他自己礼数是一定要周到的,毕竟于公于私,宋尚书都帮助他良多,既然邀请了自己,就不可能空手而去。 秦修文思来想去,给宋纁选了一方端砚,端砚为四大名砚之首,只要是个文人,没有不喜欢的,秦修文选的还是其中最贵的一种,价值三百多两银子。 当然更贵重的礼品秦修文不是送不起,但是他知道宋纁并不是那种借着生辰去收受贿赂的人,只要有心意那便是了。 四月初十那天又是一个艳阳天,秦修文整理好仪容后,带上准备好的贺礼登上了马车,按照宋尚书给的地址,往宋府前去。 按理说,宋纁作为户部尚书,为官多年,在秦修文的想法里,对方应该是住在皇城脚下,没想到却是在位置有些偏僻的城东胡同里,虽然这个地方也靠近内城,周围环境也算清幽,但是因为在巷尾,门户都是一座座一两进的小院子,在外面看就觉得有些逼仄,根本不符合宋纁的身份。 秦修文问了两遍车夫没有走错路,这才曲指敲响了院门。 院门上方也没有牌匾,秦修文也不确定是否就是宋尚书府上。 很快,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将门打开了,一看到门外站着的那位相貌十分好的青年,就猜到了对方身份:“是秦大人吗?” 秦修文知道自己是没有走错了,含笑点头。 那妇人打扮利落,说话干脆,身上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靛蓝色夹袄,下身是一条同色的孺裙,闻言立即向秦修文行礼:“秦大人还请跟奴婢进来。” 妇人崔妈妈,是宋纁妻子身边的陪嫁婆子,已经在宋府生活了几十年了,秦修文跟着进了小院才发现这里确实很小,只有两进。 秦修文从大门进去后,绕过倒座房,穿过垂花门,就到了主人内院中,进去后四目环顾一下就能看清全貌,没有什么雕梁画栋,也没有小桥流水、假山小径,平实的如同普通百姓家庭一般,正中间就是一个院子,院子左侧栽种了两棵银杏树,春日里正是抽条长叶的时候,浅浅的绿色挂在枝头,春风一吹,迎风摆动,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树下还放置了一张醉翁椅,旁边有一个小几,倒扣了一卷书,显然此间主人刚刚正坐在上面看书观景。 院子的右侧则是开辟出了一小块菜地,播种了一些青菜、菠菜和韭菜,如今长势喜人,显然是得到了主人家的精心伺候。 内院的东西两侧为厢房,正对着秦修文的就是正房,还没等秦修文继续迈步往前走,就看到宋尚书拿着一壶茶走了出来。 今日宋纁只穿了家中常穿的一身常服,头上戴着四方的东坡巾,身披一件素色氅衣,看着也是半新不旧的,不像是寿星的打扮。 秦修文当先一步上前行礼:“见过宋尚书,祝您福寿安康。”说着,便将礼物呈上。 宋纁将茶壶往旁边小几上一放,直接打开了木匣子,见里面放着一尊砚台,就拿出来放在手里端详起来,看到了砚台底部的印后,忍不住笑了起来:“竟然是端砚,难为你有心了,今日叫你过来只是私宴,那些虚礼便免了吧。” 秦修文的礼送到了他的心坎上,他垂涎端砚许久了,但是奈何囊中羞涩,下不了决心去买,没想到今日秦修文竟送了他一块。 当然,也是因为送礼的人恰巧是秦修文,才得了宋纁的意,想要送他礼物之人何其之多,但是他并不是谁的礼都会收。 “相公,这便是你常说起的秦大人吧?如何能叫客人在院中站着,秦大人快随我进来坐吧。” 宋纁的妻子文氏闻声走了出来,文氏今年正好六十岁,但是精神状态看着却比宋纁差很多,两鬓已经花白,眼角也有了深深的皱纹,时不时地还会压低声音咳嗽两声。 秦修文跟着文氏入堂屋,有些拘谨道:“夫人,唤我元瑾即可,叫小子大人实在是折煞我了。” 秦修文也没想到,整个宋府好像只有两个仆人,一个是服侍宋纁的一个老仆,还有一个便是崔妈妈,现在正在灶台忙活,文氏好歹也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居然亲自接待他,让秦修文好生不自在。 文氏一边热情地给秦修文倒茶上点心,一边对秦修文慈爱道:“听说元瑾你爱喝茶,且尝一尝这御赐的雁荡毛峰,可和平时的有什么不同?” 文氏虽然衣着朴素,头上只插了一支银簪,其余装饰一应皆无,但是说话却是慢条斯理,倒茶的行止也十分考究,根本就不像是蓬门荜户能培养出来的性子。 文氏只挑拣一些日常的问题和秦修文唠家常,小到老家在哪里,京城中的饭菜可还用的习惯,还问了一些是否婚配、平日里爱做些什么之类的微末事情!,秦修文很少遇到这样的场面,他平日里独来独往惯了,工作上也是雷厉风行,就事论事,实在是没有和女性长辈对话的经验,只能老老实实一五一十都说了。 文氏一番交谈下来却对秦修文十分满意,原本秦修文到的时候已经快临近中午了,等聊完正好就到了摆饭的时候,崔妈妈利索地将一盘盘菜端了上来,秦修文等了半晌,竟然发现今日自己是唯一的客人。 摆上来的饭菜算是丰盛,有一碗长寿面是专门给宋纁准备的,看来今日确实是宋大人的生辰无疑,秦修文有些犹豫道:“宋大人,今日不是您的生辰吗?竟是,没有邀请其他人吗?” 宋纁有些尴尬,假装咳了一声,喝了口酒才道:“我不耐烦那些人来烦我,就邀请了你过来坐坐,你若是嫌弃我这个老家伙,现在走也可以。” 秦修文实在是没有想到,宋纁只单单邀请了自己一人。 亲朋不邀,其他同僚不叫,只邀请了他,实在是让秦修文想不明白的同时更加觉得受宠若惊。 但是毕竟今日是对方的生辰,秦修文自然不能拂了宋纁的面子,无酒不成席,今日席面上的酒也是好酒,秦修文和宋纁夫妇两个浅酌了几杯后,文氏便推脱自己不胜酒力,避让出去,将空间留给了宋纁和秦修文两人。 秦修文知道,宋尚书今日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和他说,才会借着生辰将自己单独邀请过来,秦修文心中一一排查琢磨,想着对方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元瑾啊,你是否对老夫有什么成见?”然而宋纁话音一落,秦修文的头皮就感觉到一麻:“宋大人何出此言?大人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下官又如何会对您有成见呢?” 宋纁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将杯盏落在了桌面上,叹息道:“既然对老夫我并没有成见,那为何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要防备着我?整日地伪装自己,难道不累吗?明明胸有丘壑、做事有条不紊,但是却偏要装作意气用事的样子,是怕老夫会嫉贤妒能,不给你机会么?” 宋纁开诚布公的一番话,听的秦修文心中一紧再紧,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自己的伪装在宋纁面前,早就被拆的一干二净,甚至人家将他的心理都摸的清清楚楚。 秦修文第一次感觉到了词穷,想要分辨几分,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若是普通下属,宋纁自然不会仔细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揣摩他的心理,宋纁好歹也是户部尚书,每日政务缠身,说是日理万机也不为过。但是他从看好秦修文,到赏识秦修文,甚至如今已经起了传自己衣钵给秦修文的心思,自然要多分出心神关注他。 如此关注一个人,哪怕最开始被秦修文的伎俩迷惑,但是秦修文一次次的转危为安,一次次地步步前行,再加上卫辉府的那些事情,宋纁终于知道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违和感在哪里了——秦修文并不是表面上所展现出来的傲气冲动,那些只是用来迷惑他、放松警惕的手段而已。 秦修文的手段不让宋纁厌恶,反而他看出来这个年轻人是真的有十分的官场智慧,可是到底太过年轻,和自己浸淫官场数十年见过的大风大浪比,还是嫩了点。 宋纁在秦修文身上确确实实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他只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在政途上并没有天赋,如今一个在外地为官,一个在商丘经营族学,可惜的是,他们商丘宋家家族之中,也没有合他心意的后辈。 其实在看中秦修文之前,宋?也教导过一个徒弟,这个徒弟天赋卓绝,能力不比秦修文差,但是心性却不如秦修文坚韧,在见识了官场的黑暗后,索性挂印离去,再不入朝堂,让宋?叹息了许久。 宋?辗转到了如今这般年纪,说句难听的,已经是今夕不知何夕了,倒是发现了秦修文这边的人才,如何不让他心动,想要收入囊中? 秦修文正想找借口推脱,没想到宋纁接下来的话让他再次怔在当场:“元瑾,你说老夫有没有资格做你的师傅?” 当朝户部正二品大员,和张居正这样的猛人打过对台戏,与几位内阁大臣都能相抗衡一番的宋纁宋尚书居然问秦修文,自己够不够资格做他的师傅? 这天上是开始掉馅饼了吗? 但是好的机会永远只是转瞬即逝,秦修文一向是善于抓住机会的人,脑海中稍微权衡了一下利弊后,他立马站起身来,对着宋纁一揖到底,清冽的双眸中满是诚恳道:“元瑾何德何能,能让大人收我为徒?若能有幸跟随在大人身边,学得一些真知灼见,那便是学生之福了,必将一生受用不尽!学生必当选一个黄道吉日,备好拜师六礼,以后侍师若侍父!” 说是“何德何能”,但是都已经自称“学生”了,还要准备拜师礼,宋纁原本还提着的心终于放下,精瘦的脸上难的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好!痛快!我就喜欢简单直接的,元瑾,你实在是对我胃口!来,今日之喜,当浮三大白!” 两人对饮了三杯后,宋?正了神色,认真道:“秦元瑾,老夫先提醒你,做我的徒弟,你也看到了,是没有名没有利的,老夫我一辈子两袖清风,到如今用了毕生积蓄也不过在京城中置办了这么一个宅院,这是我站在朝堂的底气,我希望你同样有这份底气在。” “大人,学生做事但求无愧于心,或许学生做事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但是绝不越过心中的底线。” 秦修文知道宋?的意思,这也是为什么秦修文愿意拜师的原因之一,因为他知道宋?确实心怀大义和天下,他要的不是功名利禄,还是真正为天下人做一些实事。 而这,与秦修文的想法不谋而合。 第 97 章 宋纁和秦修文吃完了午饭后, 两人聊着聊着自然就聊到了时政,干脆到了东边厢房隔开的一处书房里去。 宋纁的书房可以说是整个小院里布置地最为舒适的地方,同时也是最昂贵的地方, 光一些孤本就摆满了一整排的书架,这些都是千金难求的书籍, 墙上挂着的是吴道子的画,宋纁还特意裱了起来, 轻易不让人触碰,便知道这应该是真迹。 宋纁作为正二品高官, 其实俸禄是不低的,月俸六十一担, 折银一百二十两左右, 同时还有一些生活必需品的补助,皇帝时不时的赏赐, 地方上的冰敬、炭敬, 这些都是正当收益, 算下来一年一千五百两银子应该是有的。 而且除了这些明面上的收入,这个时候的士大夫名下的土地都是可以免税的, 免税的额度也让人咋舌, 一共有八千亩的额度!就算只是将这个额度出让出去, 每年都要有上千两的收益, 照理来说,一个二品高官, 是怎么着都不会穷的。 但是秦修文一看宋纁这个书房, 就知道原来自己这个师傅是有点奢侈爱好的,喜欢收藏这些古籍名画的话,确实一年几千两的银子, 又没有其他快速来钱的法子的话,只能过的紧紧巴巴了。 秦修文心细如发,将这些默默记在了心里,想着以后若是搜罗到了一些珍品,就给他师傅留着。 宋纁招呼秦修文落座,然后亲自给秦修文泡了一杯茶,秦修文恭敬地双手接过,连声致谢。 宋纁摆摆手,示意秦修文不必如此客气,然后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道:“元瑾啊,你如今做这事,最终目的到底为何,能不能透露一下给我。” 秦修文心中犹豫再三,他不擅长在别人面前吐露自己太多的心声,也很少向上寻求帮助,在他的世界里,所谓的帮助那也只是等价交换,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理所当然、不求回报的帮助。 然而,宋纁这番话,却是在暗示秦修文,将他的真实目的说出来,他来帮他一起筹划。 秦修文天生擅于权衡利弊,可是当他将宋纁里里外外分析过后,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带给宋纁什么特别大的利处。 宋尚书做官清廉,生活俭朴,做事光明磊落、一心为国为民,从没有利用职务之便给自己谋取什么私利,而且如今他已经六十又六,正二品的高官,再往上一层就是入内阁理政,可是这对于宋纁来讲是最后的追求吗? 秦修文观其言察其行,他认为宋纁并不是一个权力欲非常强的人。 秦修文是一个十分理智的人,要判断一个人的品性,他从来不听这人口中如何说的天花乱坠,而是看他的行为是否前后一致。宋纁年轻的时候都能因为对朝堂失望,该退隐的时候就退隐,足以可见他不是一个利欲熏心之人。 面对这样一个人,秦修文其实是有些束手无策的,习惯了等价交换,秦修文并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善意。 宋纁见秦修文踌躇,已经苍老的双目却坚定地看着他,目光依旧炯炯有神:“老夫知道你胸有乾坤,但是你要面对的,不是朝堂上的一两个人。就是你掰倒了申首辅,那又如何?江南一派势力早就在朝堂中盘根错节,更有其他派别的势力同样也是虎视眈眈,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又如何能够笑到最后?” “我已经老了,但是若能在离开朝堂之前,能够助你一臂之力,帮你完成一些事情,那么就也不枉我们师徒一场。” 宋纁和秦修文推心置腹,秦修文心中微动,思量再三,才从口中吐露出了从来不曾对人言过的真实想法:“元瑾毕生之愿,就是希望水泥路能贯穿大明东西南北,大力发展经济,逐步开放海禁,收服四邦蛮夷,再延大明百年国祚。” 秦修文说完之后,整个书房中变得极静极静,宋纁原本端着茶盏准备喝茶的手就顿在了半空中,直到指尖传来的热度变得过分灼热了,宋纁才恍然回过神来,将茶盏放了回去后,想说一些什么,搜肠刮肚,居然一时之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实在是秦修文的话语太让宋纁太过于震撼了! 宋纁知道秦修文此人一定是有极大的抱负的,否则以他的聪明才智,不会如此锋芒毕露,既然他知道要在自己面前伪装,让自己卸下心防,那就必然知道应该如何在朝堂上立足才能走的更稳更好。 秦修文能煽动皇帝支持他,能办“京报”大肆赚取财富同时获取极高的话语权,也能有民间的力量去全力支持他,若是秦修文只是想简单的加官晋爵,宋纁觉得他能比谁都做的漂亮,甚至能在朝堂之中左右逢源的情况下,步步高升。 然而秦修文志不在此,他有更高的理想抱负。 这是秦修文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该有的抱负,宋纁并不惊讶,就算秦修文说自己如同阳明先生一样,立志“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宋纁也不会多奇怪,这样的豪言壮语莫说听多少年轻人说过,就是他自己何尝不也是一直如此追求的? 然而,秦修文说的每一条都十分务实,他没有什么高谈阔论,说出来的每一个点,却都让宋纁听得眉心一跳,等到秦修文说要为“大明再续百年国祚”的时候,宋纁实在是被震住了。 第一条“修天下官道”,这件事一开始所有人都反对,就算是他这样的内心支持者,也觉得不可能成功,可是偏偏如今这件事已经走上了正轨,一桩终将响彻寰宇、青史留名的大事件已经拉开了序幕,宋纁本就是户部一把手,发生在户部的事情又有什么可以瞒过他的?他知道秦修文已经成功了一半,只要将这个头开好了,后面的事情那就是水到渠成。 而这之后的每一条,都让宋纁更加惊讶,发展经济也就罢了,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开海禁,甚至还要收服四邦蛮夷?! 他秦修文可知道,北边的瓦剌和鞑靼是如何虎视眈眈?每年在边境之处大肆劫掠大明百姓?而辽东建州女真在万历十一年又相继兼并海西女真部、东海女真部,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实力同样不容小觑;海上的倭寇,打不尽、杀不完,去岁戚继光这位战无不胜的传奇英雄又在登州老家病逝,大明没了这位“横扫倭奴、驱逐胡虏“的第一大将,就如同少了一条臂膀一般,在军事实力上大打折扣,宋纁只恨自己的寿数为什么没有借给戚继光,让他再守卫大明十年! 宋纁自己虽然是文臣,但是他知道,大明的安危没了这些武将们抛头颅、洒热血,就没有他们这些文臣能再后方安稳地出谋划策、整治民生,或许还有些人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兀自沉溺于大明的强大,自喜于万国来朝时候的盛世,可是却没有发现暗藏在和平之下的危机。 宋纁作为大明王朝最核心的官员之一,自然是能察觉到这些危机的,但是他有时候觉得,光是维持如今的境况都已经是捉襟见肘,更遑论去真正改变了,让四邦蛮夷彻底臣服,宋纁觉得就是戚继光在世,也不敢说出这个话,毕竟这位牛人征战三十年,未尝有一败,也只是将敌人打退,而没有将敌人彻底打服打灭。 至于最后一点,再延大明百年国祚,这实在是光听一听就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大家同坐大明这条巨船,虽然不会有人说大明将会被颠覆,大明开国至今两百余年,似乎时间漫长,可是以史为镜,远的不说,元朝也不过存续了九十七年,那么兵强马壮的民族说倒也就倒了,他们大明又有何自信能一直屹立不倒? 然而秦修文却说要再延大明百年国祚,这样的目标,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元瑾,你这些想法仅靠一己之力,实在是太难了,前路之险峻,让人胆寒啊!” 最终宋纁感叹了这么一句,却也足够让秦修文惊讶,他以为自己说出开海禁等想法,会让宋纁跳起来指责他,毕竟他说的那些,对有些墨守成规者来说,是有够颠覆的,但是宋纁平稳地接受了,只是表示担心他的前路。 宋纁想了想,又郑重加了一句:“不过,你别怕,有为师在,必当为你保驾护航,你不会是孤军奋战的。” 猛然间,秦修文只觉得鼻腔之中慢慢泛出了一股酸涩之感,他秦修文堂堂七尺男儿,就算突兀闯入这个陌生的朝代,依旧靠着自己的冷静理智摸清一切情况,并且再此过程中一次次地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想要去做的事情,他向来是所有人的倚靠,是所有人仰望的存在,带着大家开辟新的领域,引领着所有人到达新的世界。 就算是在现代,自他告别了还有些脆弱阴郁的少年时代开始,他就一直是一个一往无前的斗士,就是经历再大的挫折和失败,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他也只是枯坐到天明,等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依旧是那个疯狂工作、效率极高且看似没有任何东西能打倒他的秦修文。 而今日,他居然听到有人对他说“你别怕,有为师在。” 他从来没有怕过,他一向觉得自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来此地只是在这个世间寻找自己存在的理由而已,可是那句“别怕”,依旧让他动容,眼眶渐渐发红。 原本一直在做各种试探的秦修文,在这一刻,彻底放下了心防。 但是秦修文情绪内敛,还是生生忍住了。 他起身,突然对着宋纁跪了下来,仰头望着宋纁苍老精瘦的面颊,黑曜石般的双眸里翻涌着认真和郑重:“师傅,我原本应该选一个黄道吉日再行拜师之礼,然而师傅待我至真至诚,元瑾不想以俗礼束之,还请师傅受徒儿一拜。” 然后秦修文缓缓磕了三个头。 宋纁原本想要去搀扶秦修文,听到秦修文这般说了,反而不起身了,抚着长须看着秦修文行完了礼,这才满意地让他起身。 想要收服一个天才并不容易,然而现在师徒名分已定,秦修文已经注定是他宋纁的关门弟子了! 在人生即将腐朽的年纪,得到这样一个英才,实在是上天怜他宋纁,他相信,在秦修文身上,他能真正实现自己的抱负,哪怕那一天,是在他闭眼之后出现。 秦修文这天一直在宋纁家中待了大半日,一直等用完了晚膳才打道回府,可是刚刚一到家,就在门口看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季方和。 秦修文下了马车,季方和就迎了上来,脸上表情焦急万分,见还有外人在,只能附在秦修文耳边,轻声道:“大人,出事了。” 声音很轻,只有秦修文和季方和两人能听到,但是秦修文听出了季方和压抑在声音下的惊慌,他对着季方和点了一下头,两人立马一前一后往书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第 98 章 两人刚一进入书房, 秦修文便挥手让身边伺候的仆人退下,只余他和季方和两人。 “大人,今日我去了苏少爷那边, 原本是要谈一下白灰的价格,毕竟现在我们这边筹集到了银钱, 大批量采购这种矿石,可不是仅仅像当初修建京城内道路和到天津卫那边那么短了, 一来价格要谈一谈,二来我还要确认一下他那边是否能及时供应出这么大的量。” 秦修文点了点头, 这是应有之意。 白灰就是石灰石,当初他们初和那苏安源合作, 这人比较下来给到的价格较低, 为人也最实在,在顺天府附近有多处矿产, 数代都经营相关的营生, 经验丰富、产品的品质也最优良, 对方又见秦修文的修路计划需要用到许多的白灰,态度很是热忱。 而现在季方和手里拿了这么大的项目, 要先修从京城到卫辉府一千两百里的路, 修建的长度翻了数倍, 用的白灰量也要翻好几倍, 量大了产生的利润也大,自然是要和苏安源再谈一谈价格, 能压低一些是一些, 毕竟要修这个路,处处都要用钱,能省则省。 可是谁知道, 当季方和去了苏安源的府上,对方还是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但是重新谈到白灰的价格时,对方不仅仅没有答应季方和降价的要求,还说如今开采的白灰数量越来越少,价格恐怕要上浮个两成。 季方和当时一听心中就极不舒服,之前他去各方考察的时候,就看过他们是如何制造的,不过是让人开凿那种特定的矿石,然后拿到大炉子里高温煅烧而成,那矿山如此之大,季方和目之所及都是那种矿石,哪里就会数量越来越少了?况且那苏家还和朝廷有关系,有时候派遣的力夫都是关在牢狱之人,或者是低价买来的罪官家眷,每日只给勉强吃饱,干活却要从天一亮干到天黑,用工成本极低,和卫辉府的工人相比,简直一个活在天上,一个在炼狱挣扎。 这方面季方和如今做不出任何改变,这不是说他多给点钱,人家就能善待这些人了,这是他们做事情的路子,季方和无法置喙,但是一下子将价格上浮两成,已经有些历练出来的季方和,马上敏锐地感受到,这里面必定是有玄机的。 季方和当时还维持着面上的体面,旁敲侧击问那苏大少到底是和缘故,可是那苏大少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做事却滴水不漏,不管季方和怎么询问,人家就是半点不露口风。 无奈之下,季方和只得起身告辞,但是告辞之后,他马上派人再去接洽京城中其他家做这类生意的人,得到的结果却是价格一个比一个高,最终竟然还是苏家给的价格是最低的! “这是要联合坐地起价啊!”季方和心中不忿极了,在秦修文面前直接就表露了出来,咬牙切齿道。 秦修文修长的手指轻点桌面,脑海中已经开始快速计算起各项数据,最后他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远山似的双眉皱到了一起:“确实是坐地起价,且这个价格也是他们精确计算过的。” 季方和一愣,“精确计算过,这是何意?” “当初我们选择和苏家合作,就是因为他们的白灰矿山就在顺天府附近,白灰本身价格不算高,但是重量不轻,运送起来艰难,运力成本就极高。”就是因为运输方面的原因,他们才选择了苏家。 而如果他们从京城附近开始修路,选择其他地方白灰运送过来,最近的一处就是河间府,从河间府运送过来,光运输成本就不止增加两成。 原来是拿捏着他们这里! 季方和明白了过来。 如今道路都没修好,运力很受阻碍,从其他地方往京城运,那真的是光运输费用都是很大一笔了。 当时户部清吏司那边,给到的预算规划是,先从京城开始往外修,道路一边投入使用,一边继续将材料往外运,这样一来可以大大节省运输成本,在中间点河间府的时候,再换白灰的供应商人,以更低的成本继续修造。 所以其实再最开始,他们也没想要从头到尾用苏家的白灰。 当然,谈的时候要给对方一个更大的预期,这样才有谈判的空间。 但是,现在都还没有谈到这一步,对方就已经反将了他们一军,甚至还联合其他商人一起涨价,就是要逼迫他们屈服吗? 季方和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非要百般阻挠,这里面若是没有那些朝廷中人的影子,他都不姓“季”好了! 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现在他家大人都已经不问朝廷要一分钱,亲自和那些商人们谈好,募集了银两修路,到时候等到路一修好,不说老百姓了,你们这些当官的难道不会享受到好处吗?走在平坦的路上、坐马车不受颠簸、能更快到达目的地,难道不好吗?非要整这么多事情! 那苏大少是个商人,商人唯利是图,而他们手中握着大把的银子,照常理来说,应该是苏大少扒着他们才是啊!结果呢,反而要他们在那边头疼想办法,真是岂有此理! “大人,要不我再去和那个苏安源谈一谈,我就不信了,他会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 纵使心里带着气,但是季方和也知道要以大局为重,那些卫辉府和松江府的商人们虽然支持了大人,但是他们一个个也不是吃素的,季方和跟着秦修文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早就已经看明白,这些人追随大人,是大人从来没有让他们失望过,只有超出他们预期的,没有达不成结果的。 而现在,大人已经在公开的招商会上言明了会用这么多银子,修这么长的路,那就不能短了一里,也不能再以这种理由去叫这些人再次投银子,这不现实,也容易让这些人动摇追随大人的决心。 所以季方和觉得,自己再去周旋一二,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再给他算一笔帐,看看对方到底能不能说通。 确实跟随在秦修文左右,季方和成长了许多,以往他遇到事情后容易方寸大乱,直接问秦修文该如何处理,而现在他已经学着尽自己所能帮秦修文去解决事情。 秦修文听完却是摇了摇头,冷笑道:“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还要我们上赶着去求他们?天下间可不是什么好事都给他们得了!” 季方和一听秦修文的意思,是有其他主意了,连忙凑近了一步,想听听秦修文到底如何说。 “既然从京城段开工,他们不乐意给到支持,那么就干脆在原料充足的地方分批段同时开工!” 秦修文从书案上的一堆文稿中,抽出了一张最近绘制的修路简图,这张图是秦修文根据目前的官道所绘制,沿途标注了经过的府县,虽然是简图,但是该详细的地方都有了细心的标注,包括其中的山川河流样貌,可能会遇到的施工难点,秦修文都写了上去,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数字交织着,让人一看就知道画这个图的人耗费了多少心血。 而这种图,如今在秦修文的书案上铺的到处都是,随手抽一张,就是他写废的图稿。 旁人或许觉得大人做事似乎很简单似的,可是这背后要做的工作,只有季方和都看在眼里。 多少个日夜,当别人都早已熄灯就寝的时候,大人还在伏案工作,从户部、工部抽调的地方志不知道多少,甚至往前推五六年的数据,大人都会一页页仔细翻阅,做好笔记。更遑论私下里秦修文又动用了多少人力出去实地勘探调研,这些费用是前期必须要的数据,那时候还没有募集到钱款,都是从秦修文的私人账上支出,从卫辉府汇聚而来的银子,又如流水一般四处撒出去,到最后,大人手中根本就存不下几两银子。 虽然在季方和眼里,秦修文自然是天才一般的人物,可是再天才,也只不过是肉体凡胎而已,有时候季方和都在想,若不是大人现在还年轻,等到年纪上去了,再做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估计都会精力不济。 思绪拉回到现在,便看到秦修文用朱笔在几个府之间做了记号,淡淡道:“既然苏家不愿意合作,据我们之前的了解,卫辉府、彰德府和河间府附近都有白灰矿石,那么我们就先和这几个府的商人谈,我就不相信了,他们的手能伸的那么长,天下间所有商人都能罔顾自身的利益,和他们一条道走到黑!” 顿了顿,秦修文抬眸看向季方和,乌沉沉的眸子里露出一丝嘲讽:“只要能顺利说动其中一人,那么到时候你说那苏少爷会什么表情?” 季方和憨实的脸上同样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或许会气的几天睡不好觉吧!毕竟那么大一笔生意,说没就没了。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他们要去找谁要说法去!” 只是想到因为这些事改动了计划,到时候又要让大人重新做规划,还要让本身就已经工作饱和的清吏司再次陷入繁忙之中,就是季方和自己,要奔赴往各地,调集好相关商人的情况,再去一家家地谈,其中的琐碎功夫,都不是一日能完成的。 但是这种时候,季方和也知道,但凡能找到其他方法,就不能和京城里的这些商人屈服,否则一步退步步退,这些人一贯就会瞅准机会给出致命一击,而他们要做到的是,让人无懈可击! 这夜季方和和秦修文又是议事了一整个通宵,最后将计划商定之后,季方和第二日就秘密离京,而向清则是代替了季方和,继续和苏安源等京城商人周旋,让他们以为秦修文这边还在和他们在商谈,实际上他们早已暗渡陈仓,去寻找新的合作者了! 第 99 章 为了掩盖季方和的暗渡陈仓, 秦修文这几日是亲自带着向清在外奔波,接连的被人拒绝后,显露出一副焦头烂额的姿态。 有些人为的就是看秦修文的好戏, 心中得意不已:筹集到了钱款又如何?这钱他们不狠狠咬下来一块,哪里能弥补他们的损失?他秦修文不是有能耐吗?那就让那些卫辉府和松江府的商人们看看, 就是花了银子了,这个路能不能修的成? 这些事已经根本不用申时行亲自吩咐去做了, 他身为首辅,居然有人胆敢挑战他的权威, 那么他手底下自然会有人为了表忠心去为难秦修文。 其实当申时行看到秦修文居然在没有朝廷的支持下,都能将这个事情办成的时候, 心中也是震撼不已, 甚至已经有了作壁上观的想法,毕竟他是大明的首辅, 修路之事, 人家能看得到的好处, 他怎么会不知道? 只不过一开始是舍不得已经到手的权力和利益,也被身后的势力推动着, 不得不出手。 坐到他这个位置上, 许多事情也不是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 就比如说现在的情况, 就是他想同意秦修文的做法那也不成了,有道是箭在弦上 , 不得不发。而他对秦修文的态度, 也决定了底下人要对付秦修文的手段。 知道秦修文被京城商贾的联合手段再一次为难住了,这一次申时行非但没有快意,反而长叹了一声:“还是太过年轻, 手段太激进了,若是蛰伏几年,何愁事情不成?” 当然这也只是申时行一时的感慨,在申时行的心中,许多变动都是不必要的,有时候变不如不变,不是说变不好,而是很多时候想法是好的,但是底下人做出来的事情却是事与愿违,得有很强大的掌控力,才能将一件事真正做好。 而显然,申时行觉得秦修文并不具备这种能力。 所以对目前的情况,他既不加以阻止,也不推波助澜,就这样冷眼旁观。 秦修文不知道申时行想法上的变动,当然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以为意,他是一个内心坚定之人,朝令夕改绝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这日下衙后,秦修文和向清等在京城有名的酒楼“明玉轩”请几位做矿石的商人吃饭,其实这些人之前都一一拜访过了,要么不愿意降价,要么婉转表达不会合作,所以虽然接到了帖子,但都找了理由推脱了。 人家不来,秦修文做戏要做全套,依旧包了一个房间,点了一桌子的菜,和向清两人大快朵颐了一顿后,这才准备施施然离去。 秦修文包的房间是属于这个“明玉轩”中等的房间,位置在二楼,不过尽管是中等的包间,这里的消费也不低,一桌席面三十两银子,绝对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来的地方。 而三楼据说是“明玉轩”最贵的地方,古人也会最低消费这一套,不管吃什么,一个包间消费不少于五十两,绝对算是极高的标准了,秦修文只是做戏,也知道对方不会来,自然不会订在三楼。 然而,秦修文刚走到楼梯口,准备继续往下走,却听到上面有人高声唤他:“秦大人!” 秦修文扭头朝上边看去,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三年过去了,之前还稍显稚嫩的面容已经坚毅起来,眉眼依旧桀骜,只是身上的装扮完全不同了,一身锦缎裁成的长袍即使隔着点距离,眼尖的秦修文依旧能看出来胸口处的补子处,有隐隐闪耀的金丝银线绣成的祥云隐在墨绿色的布料之下,散发着富贵的味道。 比起在新乡县的初遇,此刻的潞王自然气势光芒必露,走在人群里,是无人可忽视的存在。 秦修文停步的功夫,潞王已经下了楼梯,径直走到了秦修文身边,刚想和秦修文说点什么,又有些踌躇,反而秦修文含笑看着朱翊镠,拱手道:“见过潞王。” 见朱翊鏐只是做平常打扮,没有出行的仪仗,身后只跟着几个长随,显然是不想被人认出,所以秦修文的声音不高,只有他和朱翊镠两人能听到。 潞王先是愣了一下,转而“哈哈”大笑了起来:“秦大人是几时知道的?” 秦修文也不瞒他,直接道:“我派人保护王爷出新乡县,后来派出去的衙役回来禀告,有大批人马来接王爷,我稍微细想了一下后,猜到的。” 两人边说边下了楼梯,说到此处的时候已经走出了“明玉轩”。 潞王听到秦修文事后还派人保护自己出卫辉府,心中对秦修文的好感越盛,同时更感慨于秦修文的坦诚。 毕竟此刻两人重逢,若是秦修文依旧装作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从而做出一些让自己好感倍增的事情,岂不是更妙?结果人家连装都不装,直接点破了自己的身份。 要知道这可是有点风险的事情,若是潞王揣测秦修文当时升堂断案的时候就知道他的身份的话,那么之前潞王对秦修文的那点好感可就都变成了恶感了。 但是秦修文直接、坦诚,一点心虚之色都没有,从小长在宫廷之中的潞王,对话的真伪十分敏感,他知道秦修文坦坦荡荡,一切都是真话。 毕竟当时偷偷溜出宫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虽然一开始潞王还对秦修文有诸多关注,在万历面前谏言了几次,要万历给秦修文升官,后来见果真升了官,又加上山高路远,潞王便慢慢将秦修文抛到了脑后。 没想到如今在京城又重逢了,秦修文三言两语说完,潞王只觉得两人之间非但没了时间的隔阂,反而更加亲切了。 潞王一只手搭在了秦修文的肩上,有些兴奋地问道:“如今竟然在京城中又遇到了秦大人,真是喜事一件,看来是又升官了吧?如今在何处任职?” 秦修文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但是还是忍住了将潞王的手臂甩下去的冲动:“托王爷的福,如今在户部任郎中一职。” 潞王平日里只管吃喝玩乐,并不关心朝事,刚想恭贺秦修文一声,毕竟从三年前的七品知县到如今的五品侍郎,三年连升两品四级,这可已经是飞一般的升迁速度了。 然而潞王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最近常出现在耳边的“秦侍郎”,到嘴边的话顿时就停住了。 最近京城里的道路大变样,他成天在宫外溜达,哪里会不知道?但是他也只是知道是户部一个秦郎中提议的修路,听说还被朝廷中很多大臣打压,让潞王听了心里好生不痛快。 之前潞王也喜欢在宫外晃,毕竟皇宫再好,也就这么点地方,哪里有宫外的花花世界吸引人?若不然当初潞王也不会偷偷溜出去,跟着赈灾队伍去卫辉府了。 但是以前每出去一次,回来必定灰头土脸,坐马车太颠簸、坐轿子又太慢,骑马快行又吃一嘴灰,实在是让潞王私底下骂了许多次。 如今好不容易有人终于站出来,将路修好了,那帮子人还在那边逼逼叨叨,别说皇兄生气了,他听着都生气。 不过也就生气那么一会儿,反正如今京城的路已经修好了,其他地方他潞王也无所谓,他们那些朝臣爱吵就吵,不耽误他出门。 如今秦修文一说他在户部任郎中,又想到秦修文也姓秦,潞王马上就把人给对上号了,定定地看了秦修文一会儿,才出声问道:“该不会那位提出修路的秦侍郎就是秦大人你吧?” 秦修文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认了下来。 潞王“嘶——”了一声,心道这事可难办了。 若是秦修文求个升官发财,他倒是可以私下里和皇兄说两声,帮他美言几句,但是这种国之重事,一来他作为藩王,掺和进这种事是大忌;二来,就是他想掺和,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有心无力啊! “算了算了,今夜暖风习习,月色无边,何必再去想这种让人头疼的事情,不若本王带着你去松快松快,正好今晚“芙蓉阁”有新花魁献艺,秦兄就和我一道去看看,先暂时忘却这些凡尘俗事吧!” 向清一听到潞王要去青楼喝花酒,顿时头皮都发麻了,他与妻子感情甚笃,到今没有纳过一房妾室,此次出远门在京城长住,他妻子临走前还笑眯眯地告诉他,若是他胆敢在京城寻花问柳、做出一些对不起她的事情,那么这辈子都别想再上她的床了。 向清妻子身量娇小,说话温柔,当时这句话也是带着笑意似真似假地说的,但是向清了解妻子的脾气,可不敢阳奉阴违,听到潞王讲到这里,连忙就躬身告辞:“王爷,大人,小的想起来还有些公务要忙,若不然小的还是先走一步,也好帮大人分忧。” 对不起了,秦大人,我帮你公务分忧,您就帮我去“芙蓉阁”见识见识吧,也算我们相互成就了。 秦修文双眸兀地睁大,看向了向清,正要想理由推脱,没想到潞王直接就对着向清挥挥手:“没错没错,你先去帮你家大人忙去。” 然后搂着秦修文,一副哥两好的样子,指着前面的一幢小楼,尽管此刻天已经黑透,但是此处却是张灯结彩,宾朋满座,门口站着几个花娘子和龟公在前头迎客,客人一走进去,掀起门帘的时候,便有一股香风逸散出来,暧昧缠绵。 秦修文望着已经一溜烟小跑出数米远的向清,简直是目瞪口呆,然后被不由分说的潞王生拉硬拽地走进了“芙蓉阁”。 第 100 章 潞王要去的地方, 自然不会是一般的青楼,这家“芙蓉阁”是京城中档次最高的青楼,其中侍奉的女子大多来自官妓世娼, 也就是一些被抄家之后的罪臣家眷,这样出身的女子绝大多数都有比较高的文化修养, 甚至有些可以称之为才女,写出来的诗词歌赋比一些文人都要好, 十分受达官贵人追捧。 只是秦修文之前从来没有涉足过这些场所,一来自从到了这个时代后, 秦修文脑海中的弦一直崩的很紧,二来秦修文不管在现代还是在此地, 都是一个洁身自好之人, 并且有一些洁癖,实在不喜欢去这种烟花之地, 只为宣泄一个男人的生理需求?这实在和秦修文的为人处事之道相悖。 但是潞王热情相邀, 秦修文知道潞王此人在李太后和万历心中的地位, 况且刚刚两人一路上相谈甚欢,秦修文也不想这个时候硬是扫了对方的兴致, 只能奉陪到底。 这座小楼一共两层, 其实只是当街的门面, 在外面迎客的龟公是相貌还不错的年轻男子, 而那些迎客的花娘则是青楼中已经上了一定年纪,不再接客的女子, 但是相貌依旧姣好, 妆容得当,服饰装扮若是不知道此地是青楼的话,只会以为是哪一户富贵人家的当家夫人。 且这些人迎上来, 并没有影视剧里那般谄媚轻浮的举止,只是他们一看潞王和秦修文的相貌衣着,就知道这两位是贵客,马上就有一个看年纪三十几许的女子笑盈盈地前来,文雅地行了一礼,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行至,由她做来就是风流天成,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两位贵客是雅座还是大堂?” 潞王的贴身小厮显然已经是熟门熟路了,直接抛出去十两银子:“给两位爷最好的雅座!” 那女子脸上的笑容依旧,但是拿银子的手稳稳当当,马上就放入了袖袋中:“奴家英娘,还请两位随奴家来。” 英娘走到门帘处,轻轻用手掀开珠帘,扭头笑着提醒道:“贵客,当心脚下。” 小小一道门槛,自然不会阻碍秦修文和潞王什么,但是人家服务细致入微,也确实十分具有职业操守。 当然,等秦修文知道,刚刚那十两银子,只是给那位英娘的“到门”赏银后,就是见惯了银钱如秦修文,都有些被这里的消费震住了:也就是说,刚刚那位英娘只需要迎接一下他们,把他们带到雅座,就能拿到十两银子?? 虽然那座小楼只是接待普通客人,小楼后面另外有清雅院子,不过本身这个“芙蓉阁”占地也不算大,从头到尾最多也就两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吧。 这钱还真是好挣,也让秦修文初步对这里的消费水平有了一定的认知。 见秦修文对这个“到门”费显露出费解震惊的模样,潞王有心卖弄,就和秦修文解释了了起来:“秦兄,你别看这个到门钱贵,其实是因为咱们来的地方不一样。” “像是那种只做皮肉生意的,卖身不卖艺,那叫私窠,只有那种贩夫走卒低贱之人才去那种地方,自然便宜的很,那里的姑娘不能称之为姑娘,都是一些年老色衰的女子,身上或许都还带着脏病,这种地方本王也只是略闻一二,就不带秦兄去看了,省的污了你我的耳目。” “稍微好一点的,叫下出,那里的粉头娘子模样要好点,也会点吹拉弹唱,但是到底水平一般,卖艺又卖身,难得有个清倌儿。再好一点,那就是有些茶室里了,” 潞王卖了个关子,侧头向秦修文看去,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果然便看到秦修文脸色微微又有了变化,没想到吧,文人雅士竞相推崇的茶室里,也会有此等买卖存在。 “当然,这种地方都得熟客引荐,这些茶室的东家俗称“养花人”,会买一些从小看着长相出挑的幼女进行培养,授其琴棋书画还有茶艺,若是得了贵人青睐,这些女子还会被人买回去,成为大户人家的侍茶婢女,长得又好茶艺又不错,如何不给主人家长脸?” 说到这里,潞王还悄悄地凑到秦修文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本王听说兵部尚书石大人上个月就买了两个二八妙龄的侍茶婢女回去,嘿嘿嘿,石大人老当益壮啊!” 兵部尚书石星,今年已经半百之数了,而十六岁的少女…… 这瓜太大,秦修文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难以下咽,眼中难□□露出了震惊之色。 秦修文的神色很显然取悦了潞王。 潞王一看就知道这位秦大人平日里就不是风月场上的人物,也是,人家一心想的都是为国为民之事,当初他扮作普通书生状告那赵启鸣,秦大人都能秉公执法,根本不会徇私,现在坐到了五品侍郎的位置,和一众朝廷里的老江湖周旋,居然能打个旗鼓相当,想也知道,他不会有太多个人时间。 毕竟潞王也是看到过当年他皇兄刚刚独掌大权的时候,是如何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别说进后宫宠幸几个妃子了,就连用膳都不能准时。 说来说去,这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他做了藩王,就不能参与政事,只能在吃喝玩乐一道精通,而像秦修文这样的人,自然要在自己的仕途上用功了。 不过就是因为潞王身边没有这样的人出现,周遭要么就是一些谄媚的宦官,要么就是一些和他一样无所事事的宗室子弟,时间久了,自然也就腻了。 如今出现了秦修文这样的人,和他以往接触的人都格外不同,对他除了该有的恭敬外,态度十分自然平和,不见那种阿谀奉承之色,又和潞王有一段前缘在,潞王很快就将秦修文引为了知己好友。 两人在雅座里的一张圆桌前落座,潞王含笑着打趣秦修文:“看秦兄的反应,是不是第一次上这等地方?” 秦修文刚刚一路走来,虽然夜色已浓,但是整个“芙蓉阁”内却点了不少灯笼,亮如白昼。 院子不大,但是修建的却很是精巧,一道蜿蜒小河分前后两院,小河上修了一道石拱桥,上书“鹊桥”,桥下有三两只小舟在水中飘荡,水面上种植着大量的荷花,此刻是半开半闭的状态。秦修文踏上“鹊桥”的时候,还能听到小舟上的窃窃私语,以及偶尔响起的丝竹之声,但是很快就舟拨莲叶,入了藕花深处,只于偶尔时响起的木浆划水之声。 倒是雅致惬意的很。 同时秦修文也知道了,这个青楼可以说是整个京城最高档的酒色场所,里面的女子轻易不会卖身,尤其是当红的那几位,大部分都只和人谈风论月的清官儿,除非她们自己乐意,否则是卖艺不卖身的。 而想要见这些女子一面,也没有那么容易,第一步就是刚刚的“到门”,然后还有“升阶”、“登堂”、“进轩”,若是人家姑娘愿意见你一面,才是“坐久”,如果两人相谈甚欢,便称为“定情”,以后此人便成了该女子的入幕之宾。 这里面的每一个步骤,都要花出去大把银子,过来的客人为了在姑娘面前显示自己的身份地位,自然不能小气,花出去的钱如流水一般,说是销金窟确实是不为过。 所以“芙蓉阁”接待的客人,不是富商巨贾就是达官贵人,但是到了此地,不管在外头如何地位,都是用银子开道,否则便会被这里的女子和其他客人耻笑。谁都不想被人看低了,自然银子都备的足足的。 越是如此,就越是受人追捧,许多人就是来此炫耀财富,也不是单纯只是为了女人,更多的秦修文觉得是一种心理上的满足。 潞王花钱是绝不小气的,拍着胸脯说今夜开销一切由他负责。秦修文眼看着潞王一笔笔银子花出去,连姑娘的面都没见到,只是点了两杯花茶,包了个雅座,就已经花掉了三百多两。 点的花茶附赠了两碟瓜子点心,茶自然不可能和宫中贡茶相提并论,潞王只是浅尝了一下,就不再碰杯,反而指着下面的一处高台,兴致颇高地给秦修文解释:“秦兄,一会儿今晚的花魁娘子陆凝香首次登台献艺,到时候她也会出题目考教整场的人,若是有人能入得了她的眼,那么今晚她便会亲自服侍恩客,免去其所有费用,往后再来“芙蓉阁”也能唤花魁娘子相陪,所以今晚可是来了不少人,本王的小厮刚刚可是去看过了,一楼二楼都坐满了。” 秦修文闻言长眉一挑,倒是真的没想到,原来古人这么会营销。 用一个花魁娘子的噱头,吸引了这么多人前来观看她的才艺表演,而且将架子摆的足足的,是花魁娘子挑人,而不是底下这些人出了钱了就能抱得佳人归。考验的不仅仅是财力还要加上才学,而这些被考验的人反而都是兴致勃勃,一点都没有不耐烦。 嗯,秦修文只能说,古人有些方面的素质是真的好。 原本秦修文只是看在潞王的面上,无奈作陪,现在倒是真的被勾起了几分兴趣,想看看这花魁娘子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果然,好奇是人类的天性,就连秦修文也不能免俗。 “那这个花魁是如何选出来的呢?”秦修文转着手里的茶杯向潞王请教道。 潞王低低笑了两声:“这是“芙蓉阁”玩惯的老把戏了,每三年在阁内选出十个相貌不俗、才智伶俐的少女,精心培养三年,最后再从十名女子中,综合样貌、身段、才学、舞艺和歌喉一一进行评比,最终其中最优者为花魁。且在花魁娘子首次登台献艺前,她一直被老鸨藏在阁内,外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就传的越发玄乎了。” 潞王虽然也好奇今夜的花魁娘子到底是何样貌,但是他见过的美女才女多了去了,就是他后院之中也有好几个容貌才学不俗的,所以看待此事还算理性,纯粹只是想来凑个热闹。 这个雅座正面的窗户可以打开,直接望到楼下的高台,若是一会儿底下有表演,那么坐在此处自然能看的一清二楚,而其他人却不看清楼上人的样貌,是绝佳的观赏位。 这样的雅座一共有十来个,楼下则是大堂,此刻也熙熙攘攘坐了不少人,每个人都点了一杯花茶,互相在谈论着些什么,同时翘首以盼花魁娘子的到来。 “对了秦兄,你诗才如何?”潞王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向秦修文问道。 秦修文摇了摇头,直接道:“会写,但是都是匠气之作。” 若是别人说这话,潞王可能会觉得对方是谦虚,毕竟文人自谦都是惯成的定例,但是不知道为何,秦修文说这个话,潞王偏偏信了。 不过潞王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十分喜欢秦修文的坦诚,直接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叠纸,递给了秦修文:“无碍,本王已经叫人捉刀了好些诗词,反正每次作诗也无非这些题目,万变不离其宗,秦兄你先看一看,若是到时候有合适的,拿出来抄了出去写上我俩的名字便是。” 秦修文:……. 原来这位只见过一面的潞王,居然是这样的性子。 要见花魁娘子,还要先捉刀代笔,自己是不是还要先背诵一番,以免到时候出糗? 秦修文翻阅着这些纸张,发现里面都是一些咏月叹花之作,大多风格缠绵悱恻,用词华丽婉约,除了大部分的伤春悲秋、矫揉造作诗篇,倒确实也有几篇惊艳之作,难为潞王费心了。 正感叹间,楼下高台上锣鼓一响,然后便见一位老鸨站到了高台上,这个老鸨气质卓然,衣着华丽,头上和脖颈间是一整套的翡翠头面,光看其通透的色泽就知道价格不菲。 “诸位客官久等了,咱们凝香已经打扮好了,这就上台给大家表演。”说完之后,也不在台上多待,直接轻拍了三下手掌,然后便有丝竹之声传来。 秦修文的目光也从手中的诗作中抬起,转动黑眸,如刀刻般的流畅下颌微抬,凝视向高台处。 只见台上的轻纱一道道分开,然后六个身穿粉衣妙龄女子旋转着极细的腰身从轻纱后舞动出来,这些女子个个样貌不俗,又做一样打扮,十分夺人眼球,可是还没等众人感叹,又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用水袖掩面,赤足从粉衣女子间一跃而出。 极为漂亮的亮相! 红纱做的水袖用力向两边一甩,裙裾翻飞间纤腰不盈一握,让人生怕下一瞬,这翻转过来的腰身就会折断似的,但是对方又用一种极为利落的姿态站直了身体,正面看向了台下的看客。 一头墨发只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飘扬的青丝落在了佳人胸前背后,红衣似火,映照着她如雪般白嫩的肌肤,纤眉如新月,双眸似潋滟春水,光是那一个回眸,就仿佛能将人的三魂七魄给夺走,一整颗心都落在了她身上。 这定格的动作仅仅只持续了几个呼吸,然后便听到有鼓点声传来,陆凝香踩着鼓点,如同一只轻盈的红色蝴蝶,翩翩起舞,粉嫩的玉足在裙裾之间若隐若现,花瓣似的唇瓣微微上翘,明明刚刚那六个粉衣伴舞的女子样貌身段也很是出彩,可是在陆凝香出来后,皆都沦为了陪衬,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陆凝香吸引。 虽然陆凝香的舞蹈魅惑之极,但是偏偏除了玉足没有穿鞋袜外,其他地方都是穿的严严实实,舞蹈功底极佳,身体柔韧度惊人,秦修文甚至惊叹于她的艺术造诣之高,比之他在现代看到过的什么首席、什么舞蹈家跳的舞都更加的惊心动魄,让观众很快就会沉沦到她想表达的情绪里去。 这是一种极难把握的火候,进一步会显庸俗,退一步会觉得冷淡,陆凝香的舞蹈充满了极强的生命力,腾跳起跃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感和力量感,同时她的身上又自带一种清冷的气质,不会叫人将她看轻了去。 一曲舞罢,满场皆静。 就连阅美无数的潞王都看直了眼睛,随着底下的人开始陆续鼓掌喝彩起来,潞王也随着众人一起,从手指上撸下玉扳指又扯下一枚玉佩,让小厮速速送下楼去,而楼下靠近高台处的人,更是直接将玉佩、玉簪、金银等物直接抛上去的都有,仿佛这都不当钱了一般。 秦修文看着潞王的动作,眼皮一跳,这玉扳指和玉佩加起来恐怕不下千两之数吧? 还真是,舍得。 所有人都热情高涨,高呼着陆凝香的名讳,看着她离去时候的背影,一声声挽留。 之前“芙蓉阁”的花魁都是以歌、以琴为才艺,很少见舞蹈跳地这么好的。 老鸨见自己要的效果达到了,笑着安抚众人等待一下,等陆凝香换装完毕后再来和众人见面。 龟公们乐呵呵地拿着托盘将刚刚散落在高台上的金银玉饰搜罗起来,看着装了三个满满当当的托盘,老鸨笑弯了眼。 陆凝香在千呼万唤中终于再次登场,这次她脱下了红色舞衣,穿了一件雪青色的马面裙,身披同色半臂,腰间银色腰带束紧,头发依旧只用刚刚那支玉簪固定,光是站在那边,整个人就宛如一支天山雪莲一般,让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诸位客官今日赏脸参加香儿的初次登场会,香儿在此先谢过各位。”陆凝香对着众人行了一礼,声音娇嫩细腻,听得人如同一片羽毛在心间刮过,更加心痒难耐了。 “不过大家也知道“芙蓉阁”的规矩,香儿这里也是有考题的,只是香儿近日正好看到几道算术题,百思不得其解,正好诸位客官中人才济济,若不然答对这三道题者,今晚便可入香儿的闺房一叙。”陆凝香说到此处微微害羞地低下了螓首,脸上适时浮现出了红晕。 然而许多人一听都是脸色大变——那他们准备的这么多诗词不是白准备了?! 潞王也是同样如此,这可是他花了大价钱准备的捉刀之作啊! 等到龟公将一张纸送到了雅座,潞王抽出来一看,不过片刻就沉着脸放下了纸张,一言不发。 就连题目他都没怎么看明白,怎么解? 不过随即潞王便想到了身旁坐着的,可是正经的二甲进士出身,如今还在户部任职的秦修文,户部之人不是额外要擅长一些算术?或许秦修文能解的出来呢? 潞王抱着这种试一试的想法,将纸张递给了秦修文。 第 101 章 潞王是万历皇帝的胞弟, 作为隆庆皇帝的嫡次子,从小也是接受了十分良好的教育出身的,但是潞王所受的教育, 虽然也是正统的儒家思想,但是却不以科考为目的, 后来当万历被立为太子,又早早登基之后, 对潞王的教学自然就松懈了下来。 但是若说他是完全的不学无术,那也不至于, 至少一定的审美情趣那是有的。 然而对于算术一道,他只有最基本的涉猎, 同时虽然把希望寄托在了秦修文身上, 但是下意识的也觉得并不靠谱,毕竟四书五经里, 可没有专门研读算术的。 秦修文原本还想着到时候选哪一首诗交差, 现在却是情况急转直下, 让他来解题? 这倒是出到秦修文的专长上了。 秦修文接过纸张一看,第一道题就是:今有物不知其数, 三三数之剩二, 五五数之剩三, 七七数之剩二, 问物最小为几何? 嗯,很简单的小初数学题, 找一个找被3除余2, 被5除余3,被7除余2的一个自然数,答案有很多, 不过如果是最小数值的话,秦修文直接写下了二十三这个数字。 潞王看着秦修文在第一题下面直接就写下了答案,刚刚他看一眼就觉得头大,现在把数字代进去一算,可不就是二十三么! 嚯!潞王有些意外地看了秦修文一眼,见他已经目光落到了第二道题上面,便也不出声,全神贯注地看着秦修文的一举一动。 如果说第一道题只是小试牛刀,热身游戏的话,秦修文目光放在第二道题的时候,忍不住挑了挑眉——居然是一道立体几何。 今有堑堵,下广二丈,袤一十八丈六尺,高二丈五尺,问积几何。 好在秦修文在卫辉府时候,为了收服徐光启,是和他讨论过许多算学方面的问题的,这个“堑堵”别人或许不知道,秦修文则是知道,其实是一个底为直角的三角形棱柱,既然求体积,那么公式其实很简单,V=SH。 秦修文很快依靠心算又写下了一个数字,这回不管潞王怎么套数字,都不知道这结果是怎么来的,干脆就耐心地坐在一边,看秦修文第三道题能否答出来,甚至他还有了闲心望下看去,只见大堂内坐着的那么多人,都在抓耳挠腮地解答题目,还没见人说交答卷的。 也是,这才一盏茶的功夫呢,谁能答上来? 这陆凝香还真是别具一格,表演的才艺与众不同,就连考教的题目也不是吟诗作对,反而出了几道他看都看不懂的算术题,实在是让潞王对这个女子更加心生好奇,想要近距离接触接触看看。 自古套路自然得人心,可是若有人能跳出套路,展现出一种绝然不同的风采,虽然有风险,但是若是做好了,那么绝对能更加出彩。 秦修文不知道潞王此刻心中的想法,自从他在新乡县被崔丽娘摆了一道后,潞王对女子的观感变了很多,除了不会碰那种来路不阴的女子外,也会对一些特立独行者产生浓厚的兴趣,只是如今的女子,就算是青楼中的,也都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少了几分鲜活。 而今日的陆凝香,让他眼前一亮。 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第三道题的时候,眉头是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今有门不知高、广,竿不知长、短。横之不出四尺,纵之不出二尺,邪之适出。问:户高、广、袤各几何。 这都什么跟什么?潞王脑海中完全没有解题的概念,阴阴是都认识的字,但是组合到一起,他就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不知道这里面说的到底是什么。 而下一瞬,他便看到秦修文居然在答题处画出了一个三角形的草图,又标注了各个数字,又演算了一堆他看不懂的字符,最后写下了厂六尺,高八尺,袤一丈的答案。 最后一道题是勾股定理的运用,涉及到了许多的数学知识,还要开根号,若非在算术上钻研极深、十分有造诣者不会解。 秦修文通过这一道比一道难的题目,发现了出题者的用心,这位花魁能出这三道题,显然是对《九章算术》、《周髀算经》都研习地极为深刻,阴阴是要靠美色侍人的青楼女子,却对这些感兴趣? 不过今天秦修文自己都是陪潞王前来,如今题目都已经解出,秦修文将纸张递还了回去,微微一笑道:“幸不辱使命。” 潞王一喜,在他眼里秦修文是极为靠谱的一个人,既然说了“不辱使命”,那便一定是解出来了,当下马上命小厮将答题纸给陆姑娘送去。 下面的人有些才刚刚解开了第一道题,结果却听说二楼有人全答出来了,纷纷表示不信: “怎么可能这么快?瞎蒙的吧!” “就是!后面两题一道比一道难,你知道我身边坐着的是谁吗?人家家中世代账房,京城第一神算的亲儿子都还在做第二题呢!” “别急,看看陆姑娘会不会应他就是了。” …… 确实,这算术题又不像是写诗作赋那般,有很强的主观性,这人说好那人说不好的都有,有时候两篇相差不大的诗作,也算是各花入各眼,很难评出名次来。 但是算术题的答案就只有一个,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在场之人也没有傻子,刚刚陆凝香说的很谦虚,但是既然出了这三道题,那必然是有正确答案的,否则如何交代? 陆凝香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送还回答题纸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自己当时钻研出这几道题的时候,尤其是最后一道,反复推演计算,耗时整整半个多月,才算出了正确答案。 可是刚刚这纸才发出去多久?到现在拢共也就一柱香的时间吧,这还加上了底下的人传送的时间,这么快就解出来了,可能吗? 接过那张纸一看,入目的字迹极为潇洒飘逸,第一、第二道题都是只有一行数字,连解法都没有,偏偏这些数字都是正确答案! 陆凝香都怀疑是不是事先泄题了,可是这些题目也是刚刚自己心血来潮写下的,根本没有预先准备,也就无从而泄。 再往下看第三道题,对方这次写了解题的步骤,草图寥寥几笔,解题步骤思维也十分跳脱,从这一步骤到下一步骤,转换地十分之快,若不是陆凝香死磕过这道题半个多月,可能都不能理解这里面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而此人的解法,比自己的更加简便、高效!思路也更加简洁阴了,难怪能这么快就算出正确答案! 陆凝香直接站起身来,对老鸨说自己已经选出了今晚的恩客,老鸨一听是楼上天字号雅间的人,那是正中下怀啊,原本因为陆凝香擅自做主,改了题目的那点不快也瞬间没了。 那间房间里的贵客,今日可是在“芙蓉阁”撒了不少银子,已经引起了老鸨的注意,虽然到了“芙蓉阁”,那便是英雄不问出处,但是富贵之中有更富贵的,面对这些客人,还是会另眼相看的。 老鸨对众人公布了今夜陆凝香的恩客,并将答题纸贴出来后,许多人都不敢相信,纷纷围拢过来看,有些确实在算术一道有长才者,还反推演算了半晌,最终只能铁青着脸点头,证阴对方确实是算对了。 技不如人,在座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闹是自然不会闹的,就是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还好“芙蓉阁”待客有一套,虽然花魁娘子“出阁”了,但是刚刚伴舞的那几名女子,接连上台献艺,倒是又将气氛炒热了。 而此刻,潞王和秦修文二人,则被引到了陆凝香的闺房中,说是闺房,其实就是一间平日里陆凝香起居待客的屋子,两人一进门后,便看到陆凝香落座在圆桌一旁,见客人到了后,就起身行礼,将潞王和秦修文迎了进来。 陆凝香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晚要接待的两位恩客,一个看上去富贵之极,一个则是冷峻清雅,容貌金相玉质,就是光看长相,也是一个会迷倒万千女子之徒。 陆凝香天生聪慧,从交谈中,很快她就阴白过来,答题者是秦公子,但是今夜的主导者是王公子。 原本陆凝香是迫不及待想要和答题者讨教一番的,但是发现了这点,又感受到那位王公子其实对算术一道并不喜爱后,陆凝香随即和王公子谈论起了一些诗词,又弹了一曲琵琶。 陆凝香当时在台上远看的时候就是极美的,如今近看那更是灯下看美人,比白日更甚十倍,陆凝香对诗词歌赋见识颇深,点评犀利,琵琶曲又弹地极好,让潞王听得入神,甚至夸她假以时日,定能当琵琶大家,惹得陆凝香娇笑连连。 秦修文在一旁做好自己的陪衬工作,时不时地附和两声,一时之间,宾主尽欢,三人一直聊到了月上中宵,直到潞王贴身的小厮附耳说了两句话,潞王才恍然惊觉时间已经不早了,起身告辞。 今夜“坐久”是不收任何费用的,又有陆姑娘这样难得一见的美眷相陪,虽然只是谈天说地,但是这种心理上的满足感难以言说,潞王好久都感觉没有这么畅快过了,和秦修文分别之际,还拍了拍秦修文的肩膀,表示下次再约。 秦修文目送着潞王的马车远去,这才准备折身而返,却被身后的一个小丫鬟追了上来叫住了:“秦公子等等,我家姑娘说了,下次秦公子若是来“芙蓉阁”,只管叫我家姑娘作陪便是,不会收秦公子一文钱,只要能向您多讨教几道算术题就好。” 带完了话,小丫鬟如同一个惊慌的小兔子一样,四下看看没人注意到她,匆匆福了一礼就跑了。 秦修文记忆力很好,马上就想起来,这个小丫鬟就是贴身伺候陆姑娘的那位。 得到了佳人的邀约,秦修文也不以为意,只觉得自己一开始的判断没错,那位陆姑娘确实痴迷于算术一道。 秦修文这边为了刷潞王的好感度,在烟花之地作陪,给潞王提供满情绪价值,想将潞王争取到他这一边,成为一份助力。 虽然一开始潞王并不在秦修文的计划内,但是秦修文一向落子无声,能筹谋的时候便应势而为,最终在意想不到的时候串成一条线,为他所用。如今潞王看着没什么大用,但是一个能从始至终受宠的藩王,秦修文相信,他是一定有自己的本事的。 而就在秦修文思索该如何利用潞王这枚棋的时候,季方和也终于到了目的地,开始展开他的工作,只是却并不如预想中的那般顺利。 第 102 章 季方和此次出行, 身上是背着大任务的,秦修文在京城内帮他牵制住各方势力,让人做到不起疑心, 甚至还找了一个身形外貌和他有些相似的人日常出入秦府,为的就是迷惑众人的视线。 其实更加妥当来讲, 应该派遣其他人出京处理此事,但是秦修文在出发前和季方和推心置腹, 言明最信任的人唯有他一人而已,此事事关重大, 修路一事进行到这里,绝对不能在这里功败垂成。 季方和最清楚秦修文在此事中耗费了多少心思, 甚至从没有进京城前就已经有了这个计划, 只是一直隐而不发,暗中筹谋, 一直到真正将这件事在朝堂上引爆发酵, 每一步都走的极为艰难, 险象环生。 现在好不容易排除万难,要开始修了, 季方和绝不允许都走到这一步了, 还被人拿捏住。 其实季方和不知道的是, 秦修文故意将事情说得更加严重一点, 季方和能力是有的,但是因为平时都是在他身边, 难免有了一定的依赖性, 此次任务同样有锻炼季方和的意思在,若是最后实在没完成,那么秦修文也有后招弥补。 秦修文希望季方和能独当一面, 自己总有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到了那时候他也能有坚定执行下去自己理念的勇气和决心,这样万一以后他出事,也能放心了。 这次出行,秦修文甚至将自己的私印让季方和带上,意味着季方和可以调动秦修文在卫辉府的一切力量,小小一枚私印代表了绝对的信任,放在怀里沉甸甸的。 季方和这次带着严知行同行,两个人共乘一辆马车,因为赶时间,一路上颠的七荤八素,见到这样的状况,两人修路之决心更加坚定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浪费时间,只要马车还算平稳,就会争分夺秒地看几个府中从事白灰矿石的生意人,分析这些人会和朝廷中哪些势力有关系,又应该从哪里进行突破。 如今看下来,一共有四名商人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一位是卫辉府境内的白灰矿石商人,但是此人并非卫辉本地人,老家是江西大同府之人,生意做的很大,一般很少在卫辉府久呆,之前就派人递过拜贴,却久久没有任何音讯,显然是不想沾上此事。若不然卫辉府是他们的地盘,倒是大有可为。 而另外三位,一位是河间府的韩姓商人,另外两位都是彰德府之人,一位姓钟,一位姓鲁,这两人是彰德府知府卫阳升的马前卒,而彰德府的现任知府,是万历三年的进士,那一年的主考官,正是如今的内阁大臣,许国。 严知行本身就是以科举为目标的人,去岁已经获取了举人的功名,对主考官和门生之间的关系还是很有切身体会的。 当时他中举之后,参加了鹿鸣宴,他的名次在第十名,虽然也算不错,但是到底没有前三名来的亮眼,所以坐在席位上没有太多人关注。 所谓的鹿鸣宴,其实就是他们这些中举的考生和主考官的一次牵线搭桥,举人已经有了初步的做官资格,若是能够更进一步,那就是同朝为官,自然要维护好关系。 鹿鸣宴后,许多举子还会单独拜谒主考官,送礼投“门生刺”,定下师生名份。甚至于,他们这届的举子还联名为座师集结出书,严知行纵然不喜这般风气,但是也只能随大流。 这还只是中举,听说中了进士后,和主考官之间的关系更为亲近,有事弟子服其劳,在朝堂上也要为座师冲锋陷阵,唯座师马首是瞻,而座师也会提拔学生,形成一种极强的关系网。 当然,这种“学生”本身也要很有能力、会来事,这样才能得到座师的赏识,否则考中科举的那么多人,哪里有精力给到每一个学生? 而从卫阳升的履历来看,他的升迁之路中或多或少都有许国的影子在,两人之间的关系其实是十分密切的。 这样一来事情便变得棘手起来。 严知行原本以为季方和会选择从河间府那边进行突破,毕竟只有河间府那边的局势最不明朗,可能还有洽谈的余地,没想到季方和却直接吩咐取道彰德府,同时约见了钟、鲁两位商人。 季方和给他们二人下的帖子,都是称自己有一笔大买卖要和他们做,邀请他们到彰德府最好的酒楼一聚。 商人重利,况且就算是有诈,最多不做这个生意就是,免费吃一顿上好的席面,也不损失什么。来人看着仪表不俗,让人不敢小觑,既然如此,何不探一探虚实再下定论? 钟成济和鲁宁安两人就这样在“醉天楼”巧遇了,两人是同行,同行相见自然分外眼红,再加上早年间的一些龃龉,一般熟悉他们两人的都不会同时邀请他们,就怕生事端。 这两人在门口一看到彼此,心里就隐隐有了个念头,最后见对方和自己的行径方向一致,到了同一个包间门口,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都是面色一变,甚至想要拂袖而去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包间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季方和热情地将两人邀请了进去,欢迎恭维的话一套接着一套堆上来,让人不由得就软了态度,不好意思直接走人了。 毕竟得罪自己的是对方,而不是这位潜在的财神爷。 季方和邀请两人落座后,直接就让人上菜,每端上来一道菜,钟成济和鲁宁安两人就是心中一声暗叹,点的都是“醉天楼”的招牌菜,每一道菜皆是价格不菲,再加上二十年陈的杜康酒,这一桌席面可以说是“醉天楼”里最拿得出手的一桌了,少说得三四十两银子。 看到季方和的富贵打扮,又看他花钱如此豪爽,钟、鲁两人也不好再板着一张脸,纷纷端起酒杯开始敬酒。 三杯酒下肚,季方和这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钟大哥、鲁大哥,小弟是从西安府来的,家中世代经商,族中规矩,男儿弱冠后就要来闯荡一番,若能做出一番事业,才能继承家业,故而无名之辈才会贸然拜访钟、鲁两位大哥,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二位海涵!” 季方和说完之后,当即又痛饮一杯酒,以示心诚。 季方和今日打扮十分富贵张扬,一看就是家中很有些家底的富家子弟模样,再加上他长相憨实,笑起来的时候亲切和善,眉宇又是一派正气凛然,说话诚恳豪爽中还有几分书生的儒雅,让人一下子就心生了好感。 话说到了这份上,钟、鲁二人便明白了过来,难怪之前从不曾在彰德府听过此人的名声,原来是初出茅庐之辈。 这种事在商人圈子里倒也不少见,甚至很多商户人家虽然注重嫡长子,但是如果比较下来有其他在经商上心性手段更胜一筹的儿子,他们也会慎重纳入继承家业的考虑中。 商人们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商场如战场,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的道理,将整幅身家给一个不通经营的嫡子,莫说守成,可能不消几年就能把自己一辈子累积出来的财富败光,那都是常有的事情。 而眼前这位小兄弟,显然就是要立志在商场上大展宏图的新人,手里估计还有着不少的银两,这样的人,最是有可能被人轻易糊弄骗去钱财。 不管结果如何,季方和在这两人心中已经被打上了“大肥羊”的烙印。 “所以一路行来,小弟都在寻找发财的机会,也好给家中长辈证明自己绝非只是庸碌之辈,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商机。而最近小弟途径贵宝地,买了一份“卫辉时报”,读了上面的一篇文章,才知道如今京城那边正打算修路,又经过一番调查,小弟我发现了一个惊天之秘!” 季方和压低了声音,故意卖弄了一番,等到钟鲁两人都竖起耳朵来听了,才得意道:“京城那边的商人竟然不做白灰的生意,我又打听到彰德府内就属二位做这一行是这个,”季方和比了个大拇指,然后继续道:“不知道二位是否有意和我一起做这个买卖?” 钟鲁两人既然做这一行的,自然也听到过些许的风声,知道京城的商人为什么放着银子不赚的原因,此时听到了季方和的计划,不仅没有任何激动之色,反而心中更加落定这人只是个初出茅庐者,一点都不懂商场上的弯弯绕绕。 你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明白人?别人犯傻,不爱赚银子,轮得到你去赚? 况且,就是他们想做这个生意,到时候把东西运到京城要花多少运力,就光这个成本,人家都不如花高价在京城本地采购,哪里会真的舍近求远了? 所以钟鲁二人听完之后都是神情淡淡的,心里觉得这生意是做不成的。 季方和也不管两人的眉眼官司,只劝众人喝酒吃菜,同时大肆宣扬自己的发财观点,让人听了便知道,这人还没吃过亏上过当,对很多商场上的事情还只停留在理论的阶段。 等到一桌席面吃完了,钟鲁二人都没有松过口,若是其他生意他们可能会坑一把这个年轻人,但是京城修路这个事情太敏感了,他们不想冒风险淌浑水。 可是就在快要走的时候,鲁宁安一回头,发现自己的老对头还在和那季兄弟说着什么,脸上不时闪现出了笑意,最后点了点头才告辞离去。 鲁宁安一时心中警铃大作:难道说,钟成济这狗东西,表面上装作不答应,麻痹自己,其实心里已经准备做这个生意了? 是啊,钟成济这个人一向狡诈,否则自己当年怎么会上他的当!若是他想坑一笔那个季兄弟,实在是太容易了,到时候东西卖给他,直接在彰德府交付,其他事情钱货两讫,一概不管便是。 如此一来,谁能拿住他的话柄? 一想到这里,鲁宁安心里就恨的不行,想要提醒季兄弟,但是想想他刚刚信心满满的样子,哪里是像可以听进话的?但是若是让钟狗做成了生意,自己没有做成的话,那岂不是自己又落后了一步,而且还是相同机会摆在面前,自己生生错过的! 以后再见面,按照钟狗的德性,岂不是又要将此事挂在嘴边,各种嘲弄于他? 鲁宁安从心乱如麻,到脸色渐渐镇定了下来,等回到了府上后,马上就派人去信一封给到了季方和。 当夜季方和一直没睡,等终于收到信后,唇角才上扬了起来,提着的心微微落下:元瑾说的没错,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不鹬蚌相争 ,渔人得利,用在这里,也同样不错。 时间拉回到送别钟鲁两人前,因为钟鲁两人不对付,自然不会结伴而出,所以钟成济落后了几步,这就让季方和有了可乘之机。 季方和等到鲁宁安快出门的时候,故意一扬手,将桌边一杯小酒杯打翻,然后撒了一些酒水在钟成济身上。 季方和有备而来,没有弄出太大的响声,又将人拉到了一边笑着陪不是,同时承诺钟成济自己会送十坛杜康酒到他府上,作为赔礼。 钟成济爱酒,今晚的杜康酒就喝了不少杯,现在一听对方出手如此阔绰,直接要送十坛好酒过来,正是送到了他的心坎上,哪里还有不露出笑脸的模样? 当时季方和赔礼道歉的声音低低的,十分不好意思似的,钟成济也自然而然地放低了声音,再加上送鲁宁安出门的严知行故意遮挡制造角度,在鲁宁安眼里,就是他们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 而在季方和与鲁宁安商谈之际,十坛好酒也送到了钟成济府上,同时在“无意中”泄露了他和鲁宁安商谈采购白灰的事宜之后,钟成济在确定事情的真实性后,二话不说就加入了战斗。 季方和游走在二人之间,将价格一步步杀低,最后杀的比在京城采买的价格还低一成多,才与两人分别签订了契约,未免夜长梦多,季方和直接在彰德府租下了几个大仓库,让他们将白灰直接存入当地的仓库后,言明后续的运输工作由他来承担。 季方和给钱的时候十分爽快,采买的量也很大,除了利润薄了一点之外,这笔生意应该说是做的不错的,尤其是没有让“对方”一家独大! 至于那个季兄弟要如何运往京城,反正他们给到的价格已经是最低的了,后面是赚是亏,就不是他们能管得了。 而季方和等采买好彰德府的白灰,立即拿着契书奔赴往河间府与卫辉府,已经开了一道口子的事情,彰德府的商人都做得,其他府的凭什么做不得? 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等到钟鲁两人知道季方和的真实身份和意图的时候,只觉得两眼一黑,但是那时候再想叫板,已经是徒劳了。 第 103 章 季方和这边打通了所有关节后, 马上派人快马加鞭进京通知秦修文。 秦修文收到季方和的密信后,先是仔细看了一眼,这上面的封泥没有被打开过的迹象, 然后才用匕首小心打开信件,目光一扫, 就看到信件上的文字如果别人看来只是些闲谈内容,但是秦修文闭目略思索了一会, 就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行文字: “事情已成,可以动手。” 这是秦修文和季方和约定好的加密信件, 为了防止别人将重要信件中途截取篡改,根据不同位置的文字, 对应的是另外一个字, 再将字串联,才能得到真正的意思。 事以密成, 语以泄败。 在这个通讯极不发达的年代, 真实可靠的信息是许多事情成败的关键, 以秦修文的缜密,是一定会在这些地方加以小心的。 那本对照密信文字的册子还是秦修文亲自编撰而成, 如今他已经将整本册子都记在了脑子里, 不用加以对照, 就能破译出来。 秦修文没有想到, 季方和成长的如此之快,原本他以为自己还需要在京城中周旋一段时间, 没想到他却如此快地办成了此事, 秦修文对季方和这次的行动十分满意。 既然已经确认了信息的正确性,秦修文不再藏着掖着,很快就将自己已经悄然布下的后招开始展露出来。 向清得到了秦修文的命令后, 心中也是激动不已,这几日被那些商贾下了多少次的面子,这回就得一次性全部拿回来! 很快,迟迟不动工的修路工程,仿佛就在一夕之间,在各处冒出了大量的劳力,开始挖土的挖土,搅拌水泥的搅拌水泥,铺路的铺路,四处都在立牌子要求绕道,且还有专门身强力壮的农夫在各个道口日夜来回巡逻,就怕有不轨之徒或者不知轻重者,破坏没有干透的路面。 虽然这个年代消息是滞后的,但是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大的举动,并且同时在卫辉府、河间府和彰德府三府之间同时进行,每日里来来往往多少人,就算是瞎子聋子,三日后京城内也能得到消息了。 一时之间,满朝哗然,甚至有官员气急败坏地想要去责问京城中负责白灰矿石的商人,结果得到的回答都是他们没有提供一担矿石出去,都是人家直接在外采购、也直接用在了当地的道路上! 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原来之前秦修文的焦头烂额只是障眼法而已,人家早就已经联系了京城外的客商,将材料都买齐了,又拿着圣旨委派到地方,原地征集力夫来干活,这铺路修路的活,还不像其他,除了有几个核心成员是秦修文直接派出去,进行水泥配比等关键性工作外,其他工作只需要有力气,肯干活,那便是足够了。 而秦修文可不会像很多上位者似的,从来不将老百姓的劳力放在眼里,在他每一次做预算规划的时候,都是将人力成本都算了进去,所以每一次的征发民力,都是有钱拿的。 老百姓们不管你们上面的官老爷怎么斗法,反正只要听说了干一日活就有一日钱拿,地里的活计要做,但是庄稼也不是说必须天天看着的,勤快一点,伺候好了庄稼,其他时间都往修路的地方跑,生怕走慢了被人抢了活计;而有些农家家中壮劳力多的,那更是直接将工作分派一下,几人专门种地,几人就专门跟着修路的队伍去干活,反正若是能长期跟着修路队伍干活的工人,每天三餐都是包的,听说伙食还算不错,每旬还能见到一次大肉,更是让家中有富余劳动力的人家积极参与了进来。 对农家来说,干活是每天都必须干活的,能一日三餐吃饱,这都是赚了大便宜了,更遑论还能拿钱?听说这路一时半会儿还修不好,岂不是成了农家最好的经济来源之一? 这般的好去处,一传十、十传百,路途修到一处村庄,都有已经在路边等候的百姓加入到修路队伍中去,修路队伍浩浩汤汤、运转的飞快,每日都以十分恐怖的速度在往前铺进。 就算有村子里长听到了上头传来的消息,让村子里的人不要去干活,可是他们说话有用吗? 那些村民都是没读过什么书的,但是却认得最朴实的道理,那就是谁给他们吃饱饭、谁给他们钱,那就是对他们最好的人。 有些里长根本不管上面的号召,民心所向,自己管得了吗?尤其是有一处村庄的里长,因为强行阻止村民去上工,居然和村中村民爆发了强烈的冲突,在混乱之中,被人用干农活的锄头直接一锄头敲死了,听说尸首还没落葬呢,他们哪里有这个胆非得去阻人财路?大不了这个里长不当了,也不能让村里所有人都和他离心离德啊! 这里面自然也有秦修文的手笔,大明朝除了法治之外还有宗族自己的一套家规,而那些村民一向以里长马首是瞻,里长则是由更上层的官员负责。 秦修文担忧在解决材料问题后,又会面临用工问题,提早就埋伏了一些人,收买了几个村落的里长,口口宣扬修路的好处,他们能拿到多少钱,再加上参与修路的人确确实实都揣着银子回村了,其他人哪里还有不信的? 虽然此时的人口流动小、信息传播慢,但是在秦修文有意的推波助澜下,修路沿途的村庄百姓就没有不知道的,这个时候若是那些里长能拎得清是非曲直,那么是皆大欢喜;若是硬要唱对台戏的,那么就看看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是不是能抵挡得住所有人的围攻。 显而易见,没有人再敢阻止,而上面那些人自然就急的跳脚! 事情全部背离自己的预期,想要阻止秦修文,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今秦修文干脆先不修京城往卫辉府走的官道,先从别处修起! 京城做白灰生意的商人,尤其是苏家少爷听到了这个消息,那更是气的差点吐血! 他可是知道消息的,那位秦郎中第一批银子就募集到了三百九十万两!这些银子都是用于修路中去的,稍微算一算,之前用到的白灰比例,如果他们家接下这笔生意的话,将会是一笔数十万两的生意啊! 这么大一笔生意,苏安源这辈子没有接到过!原本听了一些官员的话,想的是能联合其他家一起坐地起价,从中再大捞一笔,甚至和同行都打过招呼了,只要他们苏家接到了生意,到时候必有厚礼相赠。 这笔生意,在苏家人心里,那已经是囊中之物了,甚至他们都已经在计算到时候纯利有多少,赚到了这笔银子该如何花,都已经想的明明白白了。 结果,突然有人告诉他们,秦郎中可能要彻底抛弃他们了,他们不做这个生意,有的是人做! 这可把苏家人急坏了,连夜送帖子备厚礼到秦府,想要见秦修文一面,结果送帖子的人连大门都没有进,只是门人收下了帖子,礼物原样奉还,后面一点回音都没有。 苏家人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苏安源的爹苏景泰气得直接将手边的茶盏扔了出去,差一点就扔到了苏安源脑门上,被苏安源险险躲过。 苏景泰直接怒骂道:“你还有脸躲了!你给我跪下!” 苏安源不敢违抗父命,只能直挺挺地跪了下来,但是面上表情依旧是有些不服气。 苏景泰见状,怒不可遏:“老子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和那些当官的打交道要注意分寸,不要被人拿捏了把柄,更不能只以为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之前做的点小生意确实顺风顺水的,怎么?你就全当是你自己的能耐了?老子告诉你,要不是人家看在你老子我的面子上,你走出去什么都不是!” 苏安源被苏景泰骂得面色潮红,双手在袖中紧紧握起,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暴起。 老头子庶子一个接着一个的生,若不是为了保全他娘在家中的地位,若不是还想着继承家业,苏安源此刻真的想不管不顾地直接离去! 苏安源放弃了科考,十八岁开始跟着苏景泰学做生意,到今年二十八岁,已经陆陆续续将苏家的生意接手了个七七八八,并将苏家的生意扩大了三成不止,如今就是一朝失手,便被老头子在这么多仆从面前说成这副样子,实在是让他心中难堪愤怒不已。 苏安源低下了头颅,用沉默接受着这一切。 这次,确实是他被巨额的利益蒙蔽了双眼,被人当枪使了还洋洋自得,结果那位秦大人做事更狠,先是表面上将他们麻痹住,结果最后来一个釜底抽薪,直接将牌局都掀翻了,明确告诉他们,如果不想跟他玩,那你们就下牌桌别玩了吧! 之前在秦修文几次三番给他下帖子会面的时候,苏安源心中还得意不已,就算是辛辛苦苦考上了进士当了官又如何?无钱寸步难行,如今还不是为了银子求到他这个商贾头上。 而直到此刻,苏安源才明白过来,这个比他年纪还小上几岁的秦郎中,绝对不是他之前打过交道的那些官吏,自己在商场上历练出来的自以为深沉的心思,在那位秦郎中面前什么都不是。 苏安源没有将苏景泰难听的话停留在心上,仔细分析了目前的局势后,苏安源木着脸,仰首直接道:“父亲,为今之计,只有降价,秦大人出手狠辣,行事诡谲,但是之前我们安分和他合作的时候,也从来不会故意刁难。如今若还想接下去做秦大人手中的生意,那么这次就直接将价格降到底,或许还能一搏。” 苏安源说完之后,便抿着嘴唇不再发声,最后的决策还是得由苏景泰来做。 苏景泰听完之后,也止住了骂声,心里衡量来衡量去,还是觉得只有这个办法了。 除非,他们对秦修文手中以后的修路工程不感兴趣了。 可是那怎么可能! 秦修文手中握着的,可是全大明官道的修建,如今只是修一小部分的道路而已,放眼整个天下,谁还会需要那么多的白灰矿石?东西烂在矿山里,也不拿出去卖吗? 错过了这一次,他们苏家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因为这世上没有比这个更大的工程了。 苏景泰肉痛地面色扭曲,最后还是颓然坐回了圈椅里,摆了摆手,示意苏安源去办。 到头来,还是儿子比老子更有壮士断臂的勇气,自己居然还想通过什么手段来争一争利益,结果思来想去,其实已经无路可走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还是老了啊! 苏安源立即站起身来,行礼之后,寒着脸大步离去。 第 104 章 秦修文出手了, 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将对方彻底按在地板上摩擦。 对方既然选择走上层道路,他们不是觉得自己人多势众吗?他们不是认为自己掌握了士大夫阶层、掌握了读书人群体, 对他进行污名化吗? 那么秦修文便反其道而行之,运用那位伟人的打法, 从农村包围城市,从民众身上汲取力量, 看看到底是天下的百姓人多,还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精英阶层的人多? 士大夫的傲慢, 从来不将百姓的想法放在眼里,在这些当官者眼里, 是为天子牧民, 一个“牧”字已经彻底暴露了他们的想法——百姓只是如牛马猪狗一般,不配有他们独立的人格和思想, 只需要听从他们的命令即可。 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即使没有机会受过教育, 大字不识一个,就要被归类为猪狗牛马么? 秦修文不管是自己还是原身, 都是从最底层爬起来的, 他们见识过底层人民的市侩狡诈, 也感受过最无私不求回报的善意, 人的复杂性永远难以估量,不是随便可以将其定性的。 正是因为对这方面的确定, 秦修文心中确信, 此次反攻的号角一定会将对方一击即溃! 最近大家都将视线的重点放在了修路一事上,因为其中的权益纷争,从朝堂上斗到朝堂下, 用的都是大家见惯的手段,虽然说秦修文手段层出不穷,打得他们都有些无法招架,但是到此刻为止,他们也从来没有认输过,就算是现在路已经修起来了,那么又如何? 修好了路,确实是大功一件,到最后如果真的阻止不了,那么就干干脆脆地参与进去,夺取对方的成果,他秦修文不是微言大义么?不是要为苍生立命吗?那么想必为了苍生,让渡一点自己的利益也是应该的吧? 秦修文在京城中,在皇帝和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他们暂时动不了,但是派出去的人,他们动不动得了?若是以后无人敢为秦修文办事了,他秦修文又当如何? 真要斗,他们的法子多的是,不过一个区区秦修文而已,五品侍郎、才入官场几年的人物。说句难听的,就是秦修文打从娘胎里就开始做官,势力都不一定能经营到如何! 而他们呢?很多老臣历经嘉靖、隆庆、万历三朝,京中和地方势力盘根错节,一开始是大家都还没重视起来,毕竟和一个官位如此低微人斗起来,那都是有失自己的身份,再加上秦修文的出其不意,这才让他占了上风。 如今眼看着这样一项天大的历史工程性事件,真的要被办成了,也真的在进行中的时候,原本在朝堂上只做泥塑木胎的人也开始反应了过来,并且达成了一个共识——这事太大,不是秦修文这般小儿可以去主导的! 原本,许多人觉得这事是做不成的,那么大一个工程,驱动多少人力、花费多少银两?投入的人力物力这么多,但是又有多少马上能看到的增益?难道前人没有提出过类似的想法?不过是徒劳而已。 很多人只当作一个笑话在看秦修文上蹿下跳。 而申时行的震怒,更多的来自于一个当朝首辅被驳了面子的愤怒,他并没有真正的动用太多自己的嫡系力量去参与争斗,而是做一个顺水推舟的人,这符合申时行一惯的行事作风。那些阻挠者除了想在秦修文募集到的银子里分一杯羹外,也是想在首辅面前献媚,而自发地去当马前卒而已。 而现在么,秦修文阶段性的成功,唤醒了很多之前不屑一顾的官员,但是许多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加入到秦修文的队伍中去,支持秦修文的修路工程,而是想当然的要摘果子。 秦修文从来不以最恶的想法去揣度人性,尤其是这些朝堂庸蠹的人性,他已经领教过几回了。 当然,这个世界上除了阴暗面也有光明,秦修文身边如今也聚集了一群人,户部中除了广西清吏司上下已经成了秦修文最忠实的拥护者外,还有许多户部其他司的低阶官员开始向秦修文靠拢,甚至朝堂中一些其他部门的官员也有向他递过拜贴,不过大多不是高官之列,且有些过于理想化,做事冲动且愤青,四书五经确实教化了他们的脑子,思想很是崇高,但是此刻的秦修文却还不敢用他们,这些人秦修文统一评价为手段没有跟上思想,知行无法合一,只能先书信往来,再暗中留意是否有可用之人。 也是,能和他师傅宋?一般,位列正二品大员之列,过了耳顺之年,见识过朝堂动荡,在泥淖一般的黑暗中却依旧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者,这世上又有几人? 当秦修文将自己的后续计划,和宋?全盘说出的时候,宋?不仅仅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反而对他大加赞赏,帮他祥实了计划不说,还四处奔走,引荐了几位可信的办事之人,甚至动用自己了一些老关系,帮秦修文保驾护航。 至此,秦修文对这位师傅再没有任何不信的。 不怪秦修文的小人之心,甚至于在和师傅宋?说出自己的计划时,他依旧准备了后手,防止宋?突然背刺,自己无法招架。 在现代的金融市场中,秦修文曾受到过几次的信任危机,导致他付出了十分惨痛的教训。再加上他从小见惯人情冷暖,所以后来若非他绝对信任之人,他是不会将后背袒露给任何人的。 而到了这个世界,先是季方和,后是宋?,让他渐渐学着再次打开心扉,相信人与人之间,依旧存在着最本真的情谊。 有了宋?做支持,秦修文做起事来,更加没了后顾之忧,也将自己隐而不发的手段终于使了出来。 在众人还没发觉的时候,“京报”和“卫辉时报”就已经开始做了一个同步联动,那就是《白蛇传》话本的长期连载,这个话本由秦修文给出初步创意,严知行亲自操刀,不管是在情节的跌宕起伏还是文笔的朴实之处见真章,都在百姓之间掀起了巨大的浪潮。 许多人为了先睹为快这个《白蛇传》,不仅仅成了“京报”和“卫辉时报”的订阅者,甚至还有百姓自发地开始拿着报纸认常用字,就是为了看懂这个《白蛇传》,在无人帮忙的时候,自己还能反复多看几遍。 实在不认字也不愿意花钱买报纸看的人也没关系,外面有大把的人看了故事后心潮澎湃,愿意给人讲一讲的,所以《白蛇传》这个故事,在没有太多娱乐活动的明代,就成了一个在老百姓眼中必要追逐的全民故事,若是有人还不知道《白蛇传》的,甚至都会遭人耻笑,连日常聊天都插入不进去话题。 尤其是在白蛇被法海镇压入雷峰塔时候,百姓陷入了高潮,日日都讨论话本中的剧情,期待着下一期的报刊发行,甚至各地报刊的销量都再次突破了销售记录。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严知行再一次被秦修文叫入到小书房中秘密谈了一次,这一次的谈话只有秦修文和严知行二人知道,且在谈完之后,严知行就没有离开过秦府,选了一间厢房住下后,整整两日没有出门一步,所有的饭食、洗漱都有专人伺候,而他要做的,只是写好秦大人与他说的那篇话本后续。 严知行再一次被秦修文的高瞻远瞩所震惊,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话本的立意可以拔高到这种程度,甚至于就连话本里面的时间线和现实中的情况都做到了相对应,这样的掌控力,让严知行如今已经成为了秦修文的最忠诚的追随者,甚至在往后严知行的回忆录中都有过这样的字句: “秦大人此人多智近妖,落子之时悄然无声,但是等人回看之际,天罗地网已成,旁人逃无可逃。” “秦大人是我精神上的领袖,我这一生追随秦大人左右,执行秦大人的意志,但凡我能够学会一星半点秦大人睥睨天下的气度和行为处事的章法,我这一生便已受用不尽。” 且不仅仅是严知行的回忆录,其余“秦派”人物也有类似的形容来描述秦修文,让后世人对历史上真实的秦修文充满了好奇,甚至在拜读完他的事迹后,有许多历史学家感叹自己没有生在秦修文那个时代,因为没有亲身观摩到由秦修文掀起滔天巨浪的世界而遗憾。 而与秦修文同时代的人,如今却是身在其中,能够亲自领略其中可怖的感觉。 很快,严知行的第一版手稿就完成了,等完成之后,他马上交给了秦修文,让他审阅,两人一起增删了一些内容后,最终由严知行整理成文,再次抄写下了相同的两份后,将手稿用蜜蜡封好,一份由严知行亲自送往“京报”编辑处,一份由如今担任秦修文的贴身侍卫张达负责运送到“卫辉时报”编辑处。 张达是卫辉府新乡县出来的人,对“袁氏印刷坊”以及“卫辉时报”都很是熟悉,由他带队去送,秦修文再没有不放心的。 三日之后,“卫辉时报”和“京报”同时发行,如今这两份报刊的辐射面,恰好就是从京城到卫辉修路的沿途路段都能全部辐射到,而这些焦急等待了多日的老百姓们,习惯性拿到报刊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开到《白蛇传》连载的位置,这个位置一直是固定的,大家翻阅起来已经是熟门熟路了。 上回说到白娘子被法海镇压在雷峰塔,许仙抛下和白娘子的儿子许仕林到金山寺出家,日夜为其娘子祈福,在自己人力已经无能为力的时候,只能祈求上苍能放过他们夫妻二人。两人虽然在同一个地方,却是日日夜夜不得相见,许仙的深情赚足了老百姓的眼泪,也为那无辜稚子的前途命运感到揪心。 千万疑问在大家心中闪过,等待的这几日,大家猜测了许多,眼看着这个故事要走向尾声了,结局到底是好是坏也不得而知,甚至有人都跑到了京城和卫辉府的编辑处,想要问个究竟,最后被人哭笑不得地请出去。 而今日,大家一看版面,居然占了一整版,心里顿时就一个开心——这说明今日的故事可以读更多,知道更多的内容! 然后大家便细细读了起来:话本中讲到原来许仙的儿子许仕林是文曲星下凡,于读书一道上极为有天赋,三岁开始就会读书认字,十三岁下场科考,十八岁便高中状元! 这样的走向,让所有人都兴奋不已!这是这个年代十分典型的爽文模式,十八岁高中状元,读书人的至高成就,然后出阁入相,迎娶高官闺秀,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这对之前被这个故事的悲剧情绪牵扯了许久的读者来讲,显然是一个舒缓释放情绪的章节,但是很快,大家又想到,这个许仕林是白娘子的儿子,就是考中状元了,这娘亲还在雷峰塔下压着呢! 然后,严知行在这里写道:天帝得知许仕林娘亲的遭遇后,心有所感,但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许仕林可以兴修天下之路,帮助各地百姓过上好日子,那么其功绩可以抵消他母亲犯下的过错,能让其全家团圆。 严知行深入浅出地用平实的言语讲述了为何天帝要许仕林兴修天下之路,能给各地的老百姓带来具体的什么好处,但是又将许仕林在朝堂中遇到的阻碍一一说了出来,看的老百姓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朝堂上那些庸碌的大官都打杀了才是! 到了这里,故事戛然而止,要想知道后续大结局,要等待一段时日! 这话本里的路到底有没有修成、白娘子到底能不能救出来,成了悬在老百姓心中的一个大大的疑问,茶余饭后都得讨论一番才行。 讨论着讨论着,大家的话题就从话本里的修路说到了现实里的修路,以往老百姓们可不会关注主持修路的人是谁,到底为什么要修路,只知道最近许多靠近官道的村人都跑去修路拿银子了,那些离官道有些距离的人,根本就不关心这事。 而现在,大家一下子都将目光投注到了修路之事上,每日都有许多人特意跑到官道处去围观如今的修路状况,同时还知道了如今主持修路一事的人,是一位姓秦的年轻大人,同样也是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同样是得到皇帝的亲睐,同样也是被很多大官刁难,百般阻挠他修路! 一瞬间,所有人都将秦修文与许仕林画上了等号,虽然已经听到许多人辟谣说秦大人无父无母,根本没有双亲要救,可是老百姓可不管这么多,报纸上可是说了,修路之事是为了造福天下百姓,那一条条的分析说的那么有道理,又不要他们花钱就能有这么平坦的官道给他们用,为什么要阻止,为什么不让修?! 甚至还有戏班子瞅准了时机,开始排戏,将许仕林在朝堂上如何与大官们打言语机锋、如何亲力亲为为老百姓办实事,又反复讲述了修路的好处,这个戏以《白蛇传》为背景而来,一经推出,火爆到无以复加,每次一演,就是万人空巷的地步。 不过短短三日,从卫辉府到京城,舆论全线引爆,等到京城的贵人们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俱都目瞪口呆,震颤不已! 第 105 章 舆论的浪潮来的轰轰烈烈, 仿佛昨日还温顺无比的老百姓,一夜之间都变了样,纷纷到衙门口开始询问各地官府对修官道事情的进度, 甚至于民众还自发性地组成了“护路队”,每日在修建的官道附近徘徊, 监督是否有胆敢来搞破坏的人,在修路队伍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 还会主动上前帮忙。 修路队伍每到一处,都有百姓看守拥护, 所有人空前关注此事,用自己的力量守护着他们的“许仕林”。 而京城中的百姓则是识字最多的地方, 明年恰逢会考之年, 许多距离京城路途遥远的举子,都已经赶到了京城, 准备明年二月的春闱, 再加上本身京城就有国子监以及一些其他久负盛名的民间书院, 此时的京城读书人济济,聚在一起, 更能探讨起修路一事。 这件事闹的如此之大, 就算再怎么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件事也得知道个清楚, 因为明年很可能会试的题目就考此事! “京报”已经成了所有科举考试的学子们必读报刊,以往他们这些学子们自恃身分, 是不太会和别人说自己也在追读《白蛇传》这样的话本的, 但是现在这个话题越演越烈,举子们还没被官场污染过,心中想着的更多的还是那些“经世济民”的信仰, 况且明年的主考官是户部尚书宋大人,听说这位大人也是修路派的拥护者,那位秦大人就是宋大人的关门弟子,真心也好、曲意逢迎也罢,那些学子们大部分都坚定地站在了秦修文这一派。 学子们年轻气盛,情绪轻轻一被煽动,事情就闹的越发地大了起来。 开诗会写诗暗讽朝堂黑暗的,聚拢民众讲学言明修路之好处的,闹到后来,甚至有一举子直接站了出来,言明既然大家如今都在京城,何不联名上书给皇上,请求皇上严惩那些暗中肆意迫害秦大人的朝廷官员! “大家且听我一言,皇上日理万机,管理着大明偌大的江山,哪里能够所有事情都明察秋毫,朝堂之中站着一些庸碌之辈,手里把持着朝政和利益,如今秦大人以一己之力,想要修这天下之路,若是办不成也就罢了,偏偏秦大人是有机会办成的!但是就算到了此刻,秦大人依旧身处危险之中,有多少人对着他虎视眈眈?有多少人想要将秦大人的功劳据为己有?我们身上身负功名,再进一步就是进士,日后也要同朝为官,难道我们今日就这般冷眼旁观下去?难道我们不应该站出来,用我们自己的力量支持秦大人,让他知道他的身后绝对不是无人可依!” 那人说的慷慨激昂,明明是害羞腼腆的性格,此刻却仿佛是不顾一切了一般,脸色涨的通红。 底下另外一个举子听了,直接上前一步,用着夹杂着福建口音的官话道:“没错!我们从小熟读四书五经,学的是经世济民之道,科考至今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穿上一身官服后,碌碌无为一生?还是成为朝堂上衮衮诸公的附庸,人云亦云的学舌者?今日有秦大人作为我们的领路人,有这样一份经天纬地、必将载入史册的大事件放在我们面前,如果我们都可以做到无动于衷的话,那么这书也就白读这么多年了!明年的会试我看诸位不考也罢,就算考上了,也只是朝堂里的一尊泥塑木胎,不会为百姓做任何实事!” 最后一句话,说的简直就是诛心之言,就是再胆小怕事之徒,听到这句话,也坐不住了,否则岂不是说明自己科考只是为了当官利己,而不是为了利民? 虽然有些人的想法是这样的,但是这绝不能宣之于口,毕竟文人立身的根本,第一条就是这张脸皮。 当先发言的沈月横有些意外地看了这位举子一眼,外表俊朗,风度翩翩,但是衣着朴素,照理应该是读书人执笔的手,但是却十分粗糙,显然这位举子的出身很不好。 “这人为什么要帮自己?” 这个想法只在沈月横心中闪过一瞬,随即莞尔:他能为秦大人倾倒,愿意追随秦大人左右,自发地为秦大人赴汤蹈火,那么其他人同样被秦大人的人格魅力所吸引,和他作出同样的选择,又有什么奇怪的。 沈月横就是当初卫辉府的沈秀才,也是第一批进入“卫辉时报”的人,一路追随秦修文至今,后来因为去岁的乡试,暂时辞去了编辑处的工作,秦大人还特意为他们这些秀才编纂了历年乡试的卷子,并且写下了自己科考的心得体会,甚至主考官的生平与文章都帮他们整理好了。 这一次的乡试,他们卫辉府出去的秀才,好几个都高中了,比例是往年之最,这些人更加将秦大人对他们的恩德铭记于心。 结果到了京城后,就发现了秦大人如今身处此等困境,京城内外都在议论秦大人,甚至一盆盆脏水往秦大人身上泼,别人看不懂那“白蛇传”的文笔,和严知行一同出来的沈月横哪里不清楚? “许仕林”的困境,就是秦大人的困境啊! 他们必须为秦大人做点什么,否则胸口中的一团怒火,无以发泄! 于是卫辉府当先一步到京城的举子们一起坐下来商讨了此事,准备集结举子们的力量,一同联名上书给皇上,让皇上主持公道! 尽管这些年轻人的举动太过冲动和想当然,可是这已经是他们仅有的本事了,他们连官都不是,如何与这些人斗,如何帮的上秦大人的忙? 甚至于,有些举子本身就出自官宦之家,也悄悄加入了沈月横他们的队伍,他们的热血并没有消散,他们宁可自己家族的利益受损,也要坚定的站在秦修文那一边! 而这,就是秦修文在卫辉府文人心中的地位! 数年筹谋,一朝迸发,秦修文,从来不曾想过仅靠自己一人,就能颠倒乾坤,思想的种子悄然播下,如今已经茁壮成长成巍巍之林。 而被沈月横认为是同道之人的举子,名叫叶向高。 此人并不简单。 叶向高看着底下被他煽动起来的举子们,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刚刚第一个举子他知道,是去年刚刚中举的沈月横,此人来自卫辉府,投宿客栈的时候两人恰巧就住在对门,叶向高细心观察之下知道了一些对方的底细。 联想到那位风头正劲的秦大人之前也在卫辉府做官后,叶向高很快就明白过来,对方有一定的可能就是秦大人的人。 叶向高二十几许,童年时期的历经艰辛,让他有远超同龄人的社会智慧,整日里在底层的摸爬滚打,也比那些生来就是家境优渥的读书人更敏锐。 叶向高生于福州府福清县,当年他母亲生他之时,恰逢倭寇肆虐乡里,其母亲当时已经十月怀胎,只等瓜熟蒂落,没想到家里却遭了这么大的难,逃亡之中突然腹痛难忍,迫于无奈之下在路边一个破茅厕中将叶向高生了下来。 可以说,叶向高的童年,一度在食不果腹,颠沛流离中度过,几次险象环生差点丧命!一直到戚继光平定了福州府的倭寇之乱,他们一家才得以返乡。 可想而知,在这样一贫如洗的家庭里,甚至几度连小命都保不住的情况下,叶向高依旧可以一步步地从福州府走到京城,可以坚持不懈地读书习字,科考到举人,彻底跳出农家,可想而知,叶向高此人是多么的天赋卓绝,同时又是多么得心性坚毅。 叶向高心中清楚,这位沈举子,有可能是秦大人派来煽动大家情绪的,也有可能是他自己自发的行为,但是不管哪一种情况,他都是想要驱动其他人为他助力。 在这种情况下,叶向高理应保持理智,独善其身,但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加入了沈月横的队伍,将众人的情绪煽动地更加旺盛,把所有举子都绑在了一起,将原本还有些分散的力量拧成了一股绳。 叶向高知道他或许正被人利用着,但是他愿意往这个坑里跳,因为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一条畅通的官道代表了什么。 福清县多低山丘陵,道路崎岖难行,别说其他道路,就是唯一的一条官道都杂草丛生、泥泞不堪,有和没有根本没区别。 可是当他到了京城后,踏上京城街道的那一刻,他惊呆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道路,如此平坦光滑,下雨不毁、车辙不留痕迹,杂草不乱生,踏进京城的那一刻,他仿佛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一刻,他以为这就是天子脚下,这就是京城的不凡之处,是他在福州府那样的偏远之地根本比不上的。 可是,当他几番打听,知道这个路也是最近才刚刚修好的,同时还修了一条从京城通往天津卫的官道,现在朝堂上正为了将官道修往其他地方而争吵不休,那位力排众议,要修天下官道的官员,叶向高也记在了心中:户部郎中秦修文。 当时叶向高就在想,如果当年他们福州府也有这样的道路,是不是他们一家能快点逃到府城里去?是不是他阿姐发烧的那个晚上,他也可以更快地将阿姐背到医馆里,而不是因为救治不及时,直接趴睡在他的肩头,再也没醒来过?是不是戚大将军的队伍能更快地赶到,那些相熟的乡亲们就不用死? 简简单单的一条路,叶向高却看到了无限可能,这对许多普通百姓来讲,或许是一条通往新生的道路! 他不管这位秦大人的初衷是什么,但是只要能将这路修实了,那么就是被秦大人当作枪使了又如何?他叶向高愿意做这把最锋利的枪头,一往无前! 五月初六,这将又是被载入史册的一日,这天万历依旧不上朝,天色还未亮,许多官员都还在梦乡之中,这时候却有一大群书生,穿着举人服饰,浩浩荡荡地前来,身后还跟着许多围观的百姓。 午门前守门的将士放眼望去,居然有数千人之数,顿时紧张了起来,拿起武器防备,并且火速派人禀告上峰调派人手,以防发生民变。 这里可是午门,每日早朝群臣的等候之地,在往后面就是皇帝的居所,这里出了纰漏,他们难辞其咎! 所以原本还有些昏昏欲睡的守门将士,一下子都挺直了背脊,当先两人走了出来,抽出腰间配着的大刀,拦住了对方的去路:“来者何人?午门重地,闲杂人等速速退去,否则休怪我等依律处置!” 沈月横和叶向高作为领头人,自然马上站了出来,手中高举着一长条卷轴,朗声道:“我等都是明年会考的举子,在此联名上书给皇上,望皇上支持修路之策,严惩朝堂奸佞!” 拉开的长卷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堪比会试放榜时候的杏榜,上面写着何地何人哪年的举子,并且在下面签字画押,粗粗看去,竟然有几百人都在上面签字了! 每年从各地奔赴到京城参加会试之人大约五六千人,如今才五月初六,已经赶到京城的举子最多不过一千之数,而现在名册上的人应该已经超过了在京举子人数的半数之多。 这些人是真的胆子大啊! 底下的举子们同样高声应和道:“支持修路之策,严惩朝堂奸佞!” 数百之人呼声震天,原本就因为这些举子们的举动跟着一起过来表示支持的百姓听闻之后,也马上跟着一起呐喊:支持修路之策,严惩朝堂奸佞! 一浪接着一浪的喊声响彻寰宇,许多听到动静的人,纷纷派人往午门方向前去探听情况,而驻守午门的将士们则是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为了这种事来的,只要不是闹什么民变,那这种事情他们管不着。 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否则那些朝中官员们追责下来他们也没好果子吃。 能混到午门做守备的人,那都是勋贵之后,对朝中情况也有些了解,知道最近闹的纷纷扬扬的就是这修路一事,如今面对这些举子,虽然他们尚没有官身,可谁知道这些人里面明年会有谁就进士及第了?到时候像那个秦修文一般,一飞冲天,焉知不会记恨他们? 况且如此多的举子,不是一个两个,大明对读书人又极为敬重,他们今天要是胆敢对这些人动粗,以后可是要被天下文人追着讨伐的。 打不能打,骂骂不过,守备们只能装模作样的拦阻了一番,想要劝解他们散去,他们会将联名之书上呈。 大事化小,先安抚了这些人再说。 没想到沈月横与叶向高直接一步步走上了高台,然后在登闻鼓前站定。 守备们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想要阻拦,却被其他举子团团围住,只好冲着叶向高二人喊话:“我们已经派人上报给宫中了,你们少安毋躁啊!这登闻鼓一敲,事情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午门外的登闻鼓,还是明太祖刚刚开国的时候敲过几回,受理过民间的冤假错案,但是到后来就越来越成了一个摆设,大牢里的案件都来不及审理,再加上皇权越加和民众分离,普通老百姓根本不敢去敲登闻鼓,这个鼓伫立在此这么多年,一直以来在守备们眼里只是一个熟悉的物件,从来没听人敲响过它。 难道,今日这个登闻鼓要被敲响?此事要直接摆到皇上面前? 沈月横早就想清楚敲鼓的后果,毫不在乎道:“若能留公道在世间,待我敲响鼓面之后,沈某任军爷处罚!” 一般民众要敲响登闻鼓,需要先被鞭笞三十,但是沈月横是举人身份,守备们也不知道该不该打,而沈月横和叶向高想的是,他们读书人的身子骨,还是先敲了鼓再受刑罚,以防先被打了后面没气力敲鼓。 沈月横拿起鼓槌,用尽浑身力气一下一下敲在了登闻鼓上,“咚、咚、咚”的鼓声在皇城上空响起,惊醒了许多还在睡梦中的人,有些人听到这个鼓声甚至都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脑子一阵阵地发闷。 “咚、咚、咚”鼓点声仿佛直接击打在了京城百姓的心上,越来越多的人,朝着午门的方向赶来,而京城的官员们终于清醒了过来——这是登闻鼓的鼓声! 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登闻鼓,居然被敲响了! 第 106 章 最终, 登闻鼓的响声终于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万历。 郑贵妃一边服侍着万历穿朝服,一边有些担忧道:“陛下,这大清早的, 登闻鼓怎么就响了?多少年都没响过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万历因为修路一事, 再次和朝臣闹僵,虽然他没有很正面地去回应, 但是不接受两方势力的互相弹劾,已经是一种对秦修文的偏袒。 要知道, 秦修文背后可只有一个宋?,而申时行背后, 可是代表了整个文官集团。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 照理申时行一派在朝堂上应该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将秦修文碾碎,但是因为万历的无为而治, 反而就将此事以和稀泥的方式应付了过去。 这也是万历对申时行的回敬。 相对于万历的老师张居正而言, 申时行做首辅, 万历是稍微舒心一点的,毕竟没有人天天压在自己的头上, 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 申时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并不阻拦, 这让万历尝到了一丝大权在握的畅快感。 可是这样的大臣同样也不彰显自己的政治主见,在一些根本性问题上墨守成规, 这让尚且还处在青年阶段、力求开拓创新的万历来讲, 实在是很难与申时行君臣相得。 尤其是在国本之争一事上,申时行两边不得罪、两边和稀泥的态度,更加触怒了万历。如今万历找到了更好用的一把刀秦修文, 干脆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两边和稀泥、不参与,坐山观虎斗,反正无论谁输谁赢,万历不吃亏就是了。 可是没想到,两边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会打的越演越烈,秦修文这边制造出来的舆论浪潮就连万历听了都心惊,今日一听到这登闻鼓响了,万历心中已经开始琢磨开了,感觉十有八九就还是冲着这件事来的。 果然,当郑贵妃服侍着万历穿戴好之后,张公公就躬着身子进来了,将午门外的情况一说,万历双眉一挑,撩开龙袍衣角,对着张公公道:“摆驾,去午门。” 张公公连忙小跑着出去,让人将御撵准备好,亲自小心搀扶着万历上了御撵。 郑贵妃将万历送到翊坤宫门口,看着万历的仪仗走出去了老远,这才蹙着柳眉往回走。 郑贵妃身边贴身伺候的杨令人安慰道:“贵妃娘娘切莫过分忧心,陛下胸有丘壑,一定能处理好的。” 郑贵妃秀美的脸庞上闪烁过犹疑之色,杨令人见状,屏退了其他伺候的宫人,搀扶着郑贵妃进入了内室。 杨令人是从郑贵妃一入宫就贴身伺候的宫女,一路从正七品的良侍到如今正三品的令人,可以说她和郑贵妃二人是相辅相成。 虽然后宫中的正三品令人和前朝没法比,但是对女官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成就了。 杨令人熟读诗书经义,做事沉稳谨慎,看待事情也颇有远见,是郑贵妃如今最信任的宫人。 “昭昭,你说我一心要让洵儿做太子,是不是做错了?若是我退一步,陛下也不会如此为难?况且洵儿还这般小,到底如何暂且看不出来,又何必现在就逼着陛下?如今惹出了诸多事情,本宫心里,实在难安啊!” 杨令人和郑贵妃多年深宫相处,虽为主仆,但是情谊并不比亲手足少,她知道郑贵妃生于小官之家,家中人物简单,父兄对这家中唯一的女孩犹为疼宠,养成了其活泼明艳的性格,除了极为出色的外貌外,她真正吸引万历的地方就是这简单活泼的内在。 杨令人看的清清楚楚,她一方面为郑贵妃筹谋着以后,一方面又尽量保护着郑贵妃的一颗单纯之心,但是说到了最为重要的立太子之事,两人已经好不容易将此事推进到了临门一脚的地步,就连陛下的整颗心都偏向了三皇子,又如何能让郑贵妃此刻退缩,功亏一篑? “贵妃娘娘,纵览前史,一个宠妃若是她的儿子不能上位,那么等到陛下,”杨令人顿了顿,但是郑贵妃明白杨令人的意思,犹豫着微点了一下头,示意对方继续说。 便听杨令人继续道:“到时候的结果想必不会太美,毕竟您宠冠后宫日久,多少人面上对您百般逢迎,心底却是实实在在记恨您的。奴婢就问您一句,若是今日陛下移情她人,您可否做到对那人不嫉不恨?” 郑贵妃立马紧张得打断了杨令人的话:“这如何可能?陛下与我,是真心相爱的,如何会移情她人?” 郑氏对待万历确实是真心一片,在这个最是天家无情的地方,偏偏真实存在着爱情,这属实让人意想不到。 杨令人面上闪过一丝苦笑:“可是贵妃娘娘,陛下不是您一个人的陛下。” 只这一句话,就将郑贵妃钉在了当场。 是啊,她是属于陛下一人的,但是陛下是整个后宫嫔妃的陛下,虽然这么多年已经算是独宠她一人了,但是在她不方便伺候之时,陛下也有歇在其他嫔妃处的时候,每每此时她都心如刀割。 就这样她都接受不了,又如何能让后宫其他女子对她不嫉不恨? 王皇后是圣人,早就退出了后宫纷争,只做一个皇后应有的本分,可是其他人并不这般想。 而现在,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就是陛下的长子朱常洛,就连王皇后都数次在陛下面前褒奖朱常洛,若是朱常洛真的上位了,他的生母王恭妃会好好地放过自己和洵儿吗? 到那时候,将脖颈放在敌人的手中,用自己和儿子的命,赌他们一时的心慈手软? 她赌不起。 郑贵妃原本觉得她们郑家已经荣宠至极,自从她受宠以来,父兄的官位一升再升不说,就连堂兄弟等都在朝庭中各有官职,可谓真正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自己如今也是荣宠不衰,陛下对三皇子的喜爱,称一声唯一的爱子都不为过,若是还步步紧逼,尤其是最近看到的听到的,这一桩桩因她而起的事情,她实在是于心不忍。 但是杨令人的话,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原本软下来的心肠也逐渐硬了起来,郑氏让杨令人附耳过来,悄声说了几句话,杨令人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马上转身出门派人去办了。 当万历出现在午门前的金水桥高台处,便看到领头几百名举子跪在午门广场上,外围还有许多京城中的百姓在观看,京中守备已经来了不少人,正在神情紧张地来回巡视,生怕有意欲不轨之人出现。 但是广场之上,在敲完登闻鼓后,只剩下一片静默,就连围观的百姓们,也被举子们的一腔赤诚所感动,陪着静立在一旁,没有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他们知道比起这些身负功名的举子,自己一个白身,在达官贵人面前更是什么都不是,他们只能用自己最淳朴的方式,给这些举子们一点力量。 此时旭日初升,春末夏初的太阳已经有了一些灼人的力度,刚刚升起不久,金色的朝阳就洒满了大地,也洒落在午门广场前的举子们身上,一个个静坐的年轻学子,垂目跪拜,周身沐浴在光芒中,仿佛西方佛陀下面的弟子,一个个虔诚至极。 万历已经拿到了众学子的联名上书,看到这么长一串的名单,再看到底下的数千之众,万历不由得悠悠长吐了一口气——这秦修文闹出来的动静,属实是出乎意料的大啊! 万历第一次用一种很新的眼光去看待秦修文此人,之前秦修文的种种行为,也让万历将此人记在了心里,觉得此人可用能用,但也仅限于此,秦修文对于万历来说并不是不可替代的。 而现在,万历不得不承认,秦修文的本事,或许满朝堂都找不到第二个人,这说明什么?此时积攒下来的人才贯穿嘉靖、隆庆、万历三朝,数十年时间人才的积淀加起来,比不过一个秦修文! 也就是说,再过数十年,或许也不会有第二个秦修文。 此人,或许是上天赐给他这个真龙天子的当世之才! 只有明君才会得遇能臣,才会得到天助,在他当政时期,少时有师傅张居正一马当先,如今亲政后又冒出来一个秦修文!前者有“一条鞭法”变革天下,后者立志修天下之官道,行前无古人之事,纵观古今,有多少当政者在执政期间就有这两项惊天政绩? 而他万历,还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拥有了“卧龙凤雏”? 万历一时之间,心中闪过万般思绪,胸口中激情澎湃万分,只觉得自己果然是当之无愧的真龙天子,得天之运而生,才能得此英才! 继张国柱之后,又有一颗冉冉升起的星辰,将成为他的治世能臣。 而秦修文又如此年轻,届时中兴大明、将大明推向一个新的高度,又有何难? 尽管万历在张居正死后抄家,甚至接受了群臣的弹劾,差一点开棺鞭尸,认为张居正在执政期间欺骗了他,利用了自己的信任。 可是当他气过之后,尤其是自己亲政之后,他明白了平衡朝堂势力、治理国事的难处,心中冷静下来后,还是十分后悔自己之前的冲动。 但是皇帝金口玉言,哪怕是后悔,事情已经做下,不得更改,只是到底,他的师傅张居正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非常人能所及,满堂朝臣,不及其万一。 而今天,万历甚至将秦修文与张居正相提并论,足以可见他对秦修文看法的改变是何等巨大。 等万历平复了心情后,张公公才唱道:“皇上驾到——” 顿时,苦苦等待许久的众人,连忙三呼万岁,诚惶诚恐的行礼。 万历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的举子,神色肃穆道:“今日尔等之请求,朕已知晓,朕感怀诸位为国为民之赤诚,定当会严肃处理此事,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等待着被审判的众举子终于见到的皇上,而且还听到了皇上金口玉言,说要严肃处理此事,顿时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等行为是十分冒险之举,若是遭到了皇帝的憎恶,虽然不至于丧命,但是他们这几百人仕途尽毁是很有可能的。 索性他们赌对了,所有人的眼睛中都闪烁着泪光,有些人甚至已经是喜极而泣了,纷纷高呼:“皇上圣明!” 等待时候有多么忐忑,得到结果的时候就有多么欣喜若狂,这些举子人生第一次面见帝王,第一次参与到这般重大的事件中去,而自己切切实实地做成了一些东西,如何能不激动万分? 而这一句“皇上圣明”,是说的真心实意,只有这般圣明的帝王,才有如此胸怀,能够如此善于纳谏,许多人已经将万历当作了千古一帝,只恨朝堂上昏聩官员当道,等自己中了进士为官,必定要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万历自然会乘势而为,不仅是为了安抚民心,取得这些未来天子门生的信任,也是因为本身那些人的手就伸的太长了,就连他这个皇帝做点事,都要束手束脚,万历当然知道秦修文推进修路一事的艰辛。 但是单靠秦修文一人,不足以和群臣抗衡,万历也找不到由头来惩处这些人,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是如今众举子联名上书,逼皇帝现身,万民请求皇帝“铲除朝堂奸佞”,若是这都不给百姓一个交代,那他这个皇位恐怕都坐不稳了。 而万历手中握着东厂和锦衣卫,真想要搜罗证据,清除奸佞,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他缺的,只是“师出有名”而已。 而现在,秦修文已经将一切的路都铺好了,万历只需要往下走就是。 万历安抚了众举子,并且也警告了他们,联名上书之事可一不可二,这也是万历担心以后会有其他人利用这点作筏子,提前把这条路堵了。 众学子连称不敢,这才开始人群缓缓退去。 午门前的举子百姓是退去了,可是朝堂上的风浪才刚刚被掀起。 就在五月初六当天,让百官们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倾巢而出,皇城脚下的官僚府邸个个关门闭户,惶惶然不敢擅动,就怕被敲响自家的大门。 这些人原本以为自己隐在后面,不过对付一个谁都可以踩一脚的秦修文,却没想到,对方转瞬间就给了他们致命一击,要从他们身上撕扯下一块肉才甘心! 切肤之痛,唯有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这才知道了确确实实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第 107 章 风声鹤唳不足以形容那些暗中和秦修文作对、屡屡使绊子的官员, 甚至于他们的后手还十分丰富,包括不限于栽赃陷害、煽动百姓闹事、驱逐秦修文出朝堂,种种手段还没完全使出来, 就已经被堵在了府邸中,惶惶不可终日。 若论文官们心中最怕谁, 那无疑是锦衣卫。 锦衣卫有监察百官、直接逮捕官员的权力,这也就罢了, 但是更恐怖的是明代锦衣卫无孔不入的侦查手段,在家中和夫人小妾说的私房话, 可能第二天就呈在了皇帝的御案上,一旦被锦衣卫的人盯上, 就是没有做什么亏心事的, 都怕被查出点什么,更何况本身就是手上不干净的人呢? 而只要被锦衣卫抓捕归案, 那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刑不上士大夫”了, 到时候各种恐怖的刑罚轮番伺候, 文人再多的傲骨,在这一刻也能折的粉碎, 连渣都不剩! 恐怖如斯的威慑力, 谁听到了皇帝派出了锦衣卫调查此事, 谁不是两股战战?哪里还坐的住?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 和秦修文争斗到最后,居然是这样一幅局面! 数百举子联名上书, 几十万百姓共同瞩目, 逼得原本都已经许久不上朝,不问世事的万历都不得不出面严审此事。 在他们的预计里,这一场是怎么都不会输的, 所以也根本没有想过任何严重的后果。 而现在,真正的恶果开始摆在了面前了,众人才恍然发觉过来,这个秦修文就是一条疯狗,谁要是触怒了他,他有的是本事搅风弄雨,搞得所有人都鸡犬不宁!以后谁还想搞秦修文,就不得不掂量掂量,是不是承担的起最后的代价。 这是一个狠角色,不是他们想当然的以为是个区区五品官员,没有任何根基的朝堂新秀。 错了,真的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可是这世上最难买的就是后悔药,此刻就算再怎么后悔,也阻拦不住锦衣卫的行动了。 五月初八,光禄寺从六品马寺丞,被锦衣卫逮捕。 五月初九,吏部文选清吏司五品何郎中被锦衣卫逮捕,收押入狱。 五月初十,礼部仪制清吏司五品郎中被抓捕归案。 五月十一,吏部再损一郎中和一主簿,顿时整个吏部一片哗然,人心惶惶,想要秘密见一见申时行商谈对策,但是如今被锦衣卫全面监控着,根本无法询问对策。 申时行是吏部尚书兼任中极殿大学士,中极殿大学士是虚职,是进入内阁的荣耀,而吏部才是申时行真正的大本营。 吏部官员被称为“天官”,不论是地方官和京官的考核都要经过吏部,尤其是“考成法”颁布以来,吏部权力越发大了。虽然名义上六部平起平坐,但是其实谁都知道,这六部之中显然是以吏部为首。 吏部早就被申时行治理的如同铁板一块,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如今一下子折损三人,若说不肉疼那是不可能的。 那些被人盯着的职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次逮捕的都是一些中低阶位的官员,虽然算不上伤筋动骨,可是到时候被其他势力安插进来探子,那后果也是极为严重的。 然而,百姓要求“清除朝堂奸佞”,万历也出手了,甚至万历还反降了他们一军,在出手前,召集他们这些内阁大臣,秘密开了一个小会,言明自己作为皇帝的失职,没有看清朝堂之中的奸佞,还要被天下举子和百姓指出来,实在是颜面全无,想要发出罪己诏,昭告天下自己的过失。 这可让这些内阁大臣们可是吓坏了!全部都跪了下来,连连阻止,说是不可。 开玩笑,因为这种问题而发罪己诏,这不是明晃晃的说,皇帝身边的奸佞就是他们这些人么?毕竟他们才是辅国大臣,他们没有做好工作,这才陷皇帝于不义啊! 仿佛赤裸裸的一巴掌结结实实甩在他们的脸上,打得他们个个面红耳赤,心惊胆战。 皇帝犯错是不可能的,错的只能是他们这群大臣。 谁都不想背这个黑锅,但是当万历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们,这修官道到底是不是利国利民之事?他们到底是不是大明的辅国之臣,想不想看到大明好? 扪心自问,若是没有自身的利益牵扯,这修路的事情,秦修文已经是办到了极致。除了抽调出未来三成的过税用来还款给那些提前支借钱款的商人外,朝廷基本上是分文不出,其他事情又有秦修文亲力亲为,自己操刀,从设计的图纸,到各处地方府衙的打点,以及向商人们募集资金,居然都办的有板有眼。 常人有朝廷助力都办不成办不好的事情,但是在秦修文手中,面对百般刁难,却依旧办的风生水起。 若是此事是他们定下来的决策,遇上秦修文这样的下属帮忙去做,恐怕半夜做梦到要笑醒吧。 然而,官场上的许多事,并不说是好事就要去实施,里面诸多的弯弯绕绕,可没有那么简单。 如今万历都已经问的这么直接了,再去否认找茬,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况且本身申时行奉行的就是中庸之道,万历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火上浇油,实属不智。 所以在申时行的默许下,万历让锦衣卫展开了抓捕行动,背黑锅的人是一定要有的,但是不能是他们这些阁老,只能牺牲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以泄了皇帝的怒火,对京城百姓至少有个交代。 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但是没有人想到此次抓捕的力度如此之大,而且一连多个中低层京官入狱,尚且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有在修路一事中动过手脚的人,更是在自家府邸中坐卧难安,又不敢对任何亲近之人吐露真言,就怕有暗中埋伏的锦衣卫之人正在梁上哪里窃听,如此一来,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这其中,就有焦侍郎。 眼看着就连吏部都被抓走了好几个官员,焦侍郎瞬间就知道大事不好!虽然他是户部三品大员,官阶更高,也早早投入申首辅门下,可是在这次的行动中,就属他上蹿下跳地最厉害,想要在申首辅面前献媚,纠集了江南一派许多官吏一起从中做梗,可以说,焦侍郎就是其中的主导者之一。 而现在,随着和他共谋的人,一个个被抓入狱,焦侍郎焦急万分,毕竟这些人是被锦衣卫抓走的,在锦衣卫的严刑逼供下,自己焉有可逃之地? 不过是早晚问题! 焦侍郎想到自己和秦修文一步步结怨至今,想到如今自己在户部中被排挤到边缘位置,堂堂一个三品户部侍郎,居然斗不过一个五品郎中,这是何等让人耻笑之事? 可偏偏,却真实地发生在他的身上! 焦侍郎心中不忿至极又如何?在户部,秦修文对下,有一帮子郎中、员外郎追随,对上有户部一把手宋?宋尚书保驾护航,甚至两人还结下了师徒之宜。更可恶的是,那个宋?虽然年纪甚大,但是身体却硬朗的很,一时半刻不像是会驾鹤西去的样子,有宋?和秦修文在户部一日,那他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时! 新仇旧恨一起上,焦侍郎如何不会想方设法坏秦修文的好事?甚至焦侍郎阴毒到已经开始罗织秦修文在卫辉府做官时期的罪名,准备安排假证人入京告状,到时候再群起攻之,直接将秦修文拿下! 可是他安排的诸多手段还没用上,自己就已经快要走到穷途末路了。 焦侍郎知道,此刻自家附近一定埋伏着许多监视他的锦衣卫,他已经逃无可逃了! 焦侍郎为官半生,如何不知道斗到这个地步,是一定要有一个有份量的人伏诛,才能以谢天下,而他,或许就是这个人。 但是人的求生意志总是无穷无尽的,焦侍郎在这种时刻依旧想要活,日思夜想,最终他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装疯卖傻。 焦侍郎先是开始整日整日在家中胡言乱语,甚至在家中除衣裸奔,在泥塘里打滚,惊得家中仆妇看傻了眼,谁能想到一向儒雅清傲的主家大人,突然就变成这幅样子的?家人有靠近他者,他都污言秽语地驱逐了出去,甚至还扯乱自家娘子的发髻,骇得焦夫人脸色都白了,最后被大儿子从他父亲手里抢了回去,才没受伤。 焦侍郎家人震惊极了,他儿子连夜派人去宫中上书,表明情况,说自己父亲的状况已经无法再胜任户部侍郎一职,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替父辞官。 万历已经收到了锦衣卫呈上来的密奏,知道焦侍郎十有八九就是幕后主使,如今疯的那般巧合,显然是有问题,于是直接派宫中御医前往诊治。 只是这疯病属于脑疾,把脉也把不出所以然来,再加上如今焦侍郎心中惧怕、恐慌、焦虑,整日整夜地睡不好吃不下,本身精神都在崩溃的边缘了,脉象也紊乱的很,御医也无法断定焦侍郎到底是真疯假疯。 万历嗤笑了一声,命令锦衣卫指挥佥事李文贵道:“你亲自派人,多放几个探子到焦侍郎府上,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在装疯卖傻!” 李文贵虽然是皇帝的亲舅舅,但是十分注重君臣之别,闻言立即抱拳领命,知道万历重视此事,才将他唤了过来。 那焦侍郎最好是真疯了,否则后果,更加难熬!已经有好几个入狱的罪臣指认焦侍郎了,只是若是焦侍郎疯了,那么就是抓捕归案了也无济于事,最多让天牢里多一个疯子,对一个疯子再用刑,百官难免私底下道一句“皇上不慈”。 但是就这么放过焦侍郎,恐怕皇帝心有不甘,所以才会加派人手。 李文贵也没想到,当年在卫辉府码头匆匆一瞥的秦修文,如今已经强到了这般地步,把一个三品大员逼迫到这种程度,也是世所罕见的狠人了!当年没有听了潞王之言,结一段善缘,倒是他目光短浅了。 焦侍郎等到御医走后,已经知道接下来必定有更多的锦衣卫会埋伏在焦府,或许还是皇帝的亲舅舅李文贵亲自带队也说不定,焦侍郎本身之前就在刑部做过郎中,后来才调任的户部,对其中的流程十分熟稔,马上,他就变得更疯了。 但是这还不够打消皇帝的疑虑。 要想死里逃生,要想保住焦家的子女家眷,不被充入教坊司,焦侍郎拼了。 那一日,李文贵亲眼看着焦侍郎将自己的排泄之物捡起来玩耍,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将排泄物捧起来大口大口地吞入了口中,还是他八岁的小儿子发现了后,惊恐地哭出声来,惊动了焦家其他人,才连忙将焦侍郎拉开,给他清理口腔,但是臭气熏天,实在让人难以下手,就连趴在墙头的几个锦衣卫见状,都几欲作呕! 焦家人被折磨地彻底崩溃了,家中顶梁柱倒了下来,疯成了这样,焦家树倒猢狲散,之前与焦家有来往的人家如今一个都没有了,焦府中原本住着的清客一夕之间跑了个精光,焦夫人当场晕了过去,被儿子儿媳抬到了房里,有几个仆人趁乱偷盗,被发现了后打的打卖的卖,一时之间,整个焦家乱成了一锅粥。 当万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沉默了半晌,最终准许了焦侍郎的辞官。 原本大家以为事情到这里应该要结束了,可是当锦衣卫还在继续彻查的时候,申时行终于忍无可忍了,他主动上书请求辞官,说是自己无能,没有做好表率,没有约束好吏部的下官,才会有此情况发生,还请皇上准奏。 大明首辅要辞官归故里,一时之间,朝堂百官纷纷上书给万历请求皇帝网开一面。 申首辅则是直接跪在了“乾清宫”宫门口,希望万历可以准许他辞官。 这是一朝舍下自己脸面,以退为进,希望万历就此揭过此事。 申时行做首辅以来,从没想过这“乾清宫”的大门如此难进,“乾清宫”门前的地砖是如此之硬,硌得他膝盖生疼。 但是他作为首辅,此时他还不站出来,以后谁还会听他之令? 人在局中,不管多么位高权重,依旧身不由己。 闹到这个地步,是文官集团退让了,看着在“乾清宫”门口恸哭的老臣,万历只觉得有一股一直深压在胸口的郁气缓缓从口中排出,身体从未有过的轻松,这种畅快感,难以言表。 万历十岁登基,做皇帝已经十六载了,第一次从真正意义上,让这些官员们退让了! 大快人心! 第 108 章 首辅的位置不是说退就退的, 万历知晓轻重,也见好就收,打开了“乾清宫”的宫门, 一脸感动地搀扶起了申时行:“申爱卿,都是底下人的私自行为, 干卿何事?我们君臣相得,大明可少不了你啊!快别再说什么要乞骸骨之言, 以申爱卿的年纪,再做朕二十年首辅都绰绰有余啊!” 申时行借着万历的手站了起来, 向来肃穆的脸上闪过了羞愧自责以及感恩戴德,但是或许是跪得久了, 申时行踉跄了一下, 才站稳身子,苍白着面色往后退了一步, 深深一礼:“谢陛下对老臣的信任, 臣必以后强加约束下属, 扫清朝堂不轨之人,不负先皇之所托, 不负陛下之恩泽!” 万历感动地连说了两声“好”, 然后赏赐了一堆金银珠宝、绸缎布匹给了申时行, 让他继续安心做他的首辅, 以此行动来表明申时行地位稳固、简在帝心。 申时行接了赏赐之后,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知道这一关是过了。 夏初正午的日头有些炎热地炙烤在申时行的头上, 戴着双翅官帽、穿着官服的申时行,一路跟着引路小太监走出宫门,皇宫占地极大, 从“乾清宫”一路走到午门,就要走不少的路程。 申时行为了进宫面圣,一早上滴水未进,如今卸了心事,才感觉到腹内的饥饿之感如火般灼烧,嘴唇也干到起皮。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小太监手捧的托盘,心内其实并不高兴——若是皇帝真的没有丝毫芥蒂,怎么会让他在宫门外跪这么久?怎么会连杯茶都不赏赐给他? 一直走到了午门,申时行登上了马车,才徒然变了脸色,一向以修身养性为要的大明首辅,将马车内案几上的茶盏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十分用力地捏紧了茶盏,手背上原本因为年纪上去而松懈了的皮肤骤然绷紧,青筋偾张,但是却依旧好好地将茶盏放回了案几上,然后才倚靠在马车车厢壁上,闭目养神,从神色上并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引路小太监笑眯眯地目送着马车离开,回到了宫中后,照常在御前当值,低眉顺眼,看不出和之前有何区别。 然而,当陈矩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他思索了良久,最终终于下定了决心,将今日发生之事写了下来,偷偷传递出宫。 秦大人是人中龙凤,在微末之时已经有如此大的能量,若是一朝登顶,到时候哪里还有他巴结的份?如今秦大人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又何须推诿浪费了这大好时机? 他如今身在外围,能探听到的信息,其实宫中的人或早或晚都能知道,并不是什么紧要消息,他也不知道这些消息会不会对秦大人有用,只是提笔之时,陈矩有些束手束脚,最后勉强将信写完,然后第二日找了个机会送出了宫外。 陈矩不知道自己的信息对秦修文有没有用,但是秦修文一收到陈矩的密信后,却是心中一喜。 秦修文确实根基欠缺,不仅仅是在朝堂上,还有在后宫之中。朝堂上的势力如今他已经开始经营起来,但是后宫之中却不得寸进。 那些世家大族,都有女儿、孙女或是家族中的女儿入宫,入宫可携带两名陪嫁婢女,这些人就是天然的眼线和最忠实的同盟者,若是在后宫中能争取得一席之地,那更能发展出一份势力,后宫联通前朝,做起事情来,不是更加如臂使指? 然而秦修文孤儿出身,历经千辛万苦走向京城,在京城无宗族、无嫡系,就算拜师宋尚书,宋尚书也是两袖清风之人,之前又脱离朝堂十几年,近两年才被起复,在后宫之中也并无势力。 秦修文每次入宫,都是这位陈公公引路,在他观察之中,此人机灵懂变通,说话做事很上道,更重要的是,这人有一颗懂得感恩之心,便生出了发展为眼线的想法。 只是几番试探下来,陈矩并不为所动,没想到今日却有了意外之喜。 秦修文展开了陈矩的密信,入目的字迹有些杂乱无章,甚至在一些复杂用字上还有些缺胳膊少腿,秦修文顿时恍然——除了一些大太监在后面会进行读书写字方面的进修外,一些小太监其实是不认字的,毕竟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入宫做太监,否则一个正常男子,只要能活得下去,谁愿意永久丧失做男人的尊严,入宫做一个阉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在古代做阉人是非常痛苦的,不仅仅来自于身体,更是心灵上的自卑惶恐,认为自己这辈子下葬的时候肢体不全,下辈子可能会投生畜生道,这对十分迷信的古人来讲,光是想想来世,都已经夜半惊魂,不得安寝了。 好在,这个陈矩虽然只是个做杂事的小太监,但是平时居然还偷学了几个字,送出来的消息也很简单,就两句话: 焦家人准许辞行。 申大人官居原位。 秦修文瞬间就懂了其中的意思。 对于申时行依旧是首辅的事情,秦修文并不意外,毕竟做了几年的大明首辅了,目前底下的官员里面还没有可以接替申时行的人,有他在稳定朝堂政局,虽然无功,但也无过。万历虽然有时候任性妄为,但是很分得清轻重,否则若是他一意孤行要立三皇子为太子,群臣也拿他没办法,毕竟历史上昏聩的君主可多了去了。 在大是大非上,万历是谨慎的,所以他挽留申时行,秦修文并不意外。 他更看重第一条信息。 焦侍郎疯了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他儿子代父辞官的事情,也已经尘埃落定,焦侍郎已经被辞去了三品侍郎的官职。 但是锦衣卫一天没有撤离,焦家人一天不得离京,一直到现在,焦家人还在关门闭户,不得与外界接触。 焦家长子在兵部任员外郎一职,如今已经辞去官职,在家专心侍奉父亲。在以孝为天的古代,倒也没有什么不对。然后在焦家长子屡次上奏折请求万历准许焦家可以归故里后,万历一直将折子留中不发,没想到今日却是准许了。 这个消息来的很是及时,秦修文推测今日焦家得到圣俞后,明日一早估计就会动身离京。 毕竟皇帝要让一个人留在京城,那么没人可以轻松离开,如今万历也松口应允了,锦衣卫就会撤出,这个时候不走,难道要等到万历改变主意再走吗? 别人或许觉得焦侍郎有可能是在压力之下,真的疯了,毕竟如果不是真疯了,谁会吃那个肮脏之物?但是秦修文却笃定,焦侍郎是装疯。 人的底线和求生欲是难以想象的,焦侍郎是在官场中浸淫数十年的老人了,心理素质十分之高,不可能一夕之间就倒下。 他尚有疑问,不能轻易放他离开。况且焦侍郎这次名义上是因病辞官,焦家算是全须全尾的退了,万历有他自己的顾虑和心软,但是秦修文却不能纵虎归山。 下这个决定的时候,秦修文亦觉得艰难。 秦修文如今手底下养着一群战力不俗的护卫,研究了一下焦家人要出城的必经之路后,秦修文立马派人天不亮就快马出城,埋伏在四周。 焦家人的车马刚刚离京五十里,前户部侍郎焦成章涣散的双眸终于聚拢了一些,躺在马车里的褥子上,口中发出“赫赫”之声,嘴角有口水溢出,焦成章大儿子焦明磊亲自侍奉左右,见状连忙拿出帕子将他嘴边的口水拭去,在俯身的那一刻,他感觉到手臂一痛,低下头便看到焦成章的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胳膊,正要呼痛,却听到焦成章用极低的声音道:“调转车头,绕路回乡。” 焦家老家在南边应天府,应天府作为陪都,虽然秦修文的官道还没修好,但是本身就维护的还算不错,只要走到渡口,从京杭大运河一路南下,一直到扬州瓜洲埠,再继续沿江而上,就能到应天府龙江驿,到了应天府就到了焦家大本营了,心里也就安定了。 可是现在,焦明磊看着自家父亲清明的眼神,坚定的语气,他一瞬间就知道了,父亲果然如同外界说的那样,可能一直是在装疯卖傻! 焦明磊堂堂七尺男儿,在这一瞬间,眼眶瞬间就红了,这几日一直折磨着他的父亲疯掉之事,实在对他打击极大,尤其是父亲做出的那些癫狂之事,让焦明磊颜面尽失之余,也逐渐相信了父亲是真的疯了。 如果不是真的疯了,一向最是注重仪表、装扮一丝不苟的父亲怎么会成这幅样子?如果不是疯了,从小教导他君子端方、威武不屈、贵贱不移的父亲,如何会去吃那污秽之物? 就连焦明磊都信了,他父亲是真的疯了。 可是如今看着父亲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神,焦明磊还有何不明白的,父亲他,真的是一直在装疯! 焦明磊也是官场中人,他不是后院中的无知妇孺,虽然有他爹在,他的官途算是顺遂,但是看过的、知道的,到底比旁人要多的多。 在他心中翻江倒海之余,透过他爹眼神深处的惊恐和谨慎,他马上就明白了过来,他爹装疯,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保全整个焦家! 什么样的结果,要让他爹这个一向注重形象至极的翩翩君子,弄成这幅模样?显然是要覆灭整个焦家之事! 甚至这个事情完全不可对人言,否则他爹也不会将全家都瞒住了,出京几十里才吐露了一丝真实。 焦明磊心中宛如揣了十几只兔子,心口乱跳,但是很快他就掐着自己的手掌心镇定了下来,将原本要给他爹擦拭的手帕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然后泰然自若地揭开车帘子,对外面坐在车辕上的车夫道:“通知车队,到了前面岔路口转走陆路,老爷情况愈发不好了,到下一个镇子上需要寻医问药。” 焦明磊这话倒也算情理之中,老爷的病症一天严重过一天,前两天出京之前,服了御医开的药好似缓解一点了,但是到底情况还是不算好。 如今大少爷当家,底下的都是跟着焦家一起回本家的忠仆,无人有异议。 就在调转马车头时刻,突然异变顿生,一伙黑衣人冲杀了进来,苗头直指马车中的焦成章,本身这个车队就是人心涣散,焦明磊刚刚得知真相,心中还在惶惶然不知所以然,片刻之间就听到外面马车夫一声惨叫,然后整个马车就快速行驶起来,完全不考虑坐在马车中的人如何被颠得东倒西歪,焦明磊脑袋撞到了马车中的案几上,眼皮一翻,就晕了过去。 焦成章躺在褥子里,倒是没有撞伤自己,但是到底被颠得难受,差点呕吐出来,直到马车奔出去老远,才停了下来。 焦成章看到一个蒙面人挑开了车帘,看了一眼昏倒在一旁的焦明磊,直接一个手刀将他砍晕地瓷实,焦成章瞳孔一缩,口中再次胡言乱语起来,但是来人根本不管他说了什么,直接将人提起来,扔到了马车外面。 马车外面是一处小树林,此时天光并未全部放亮,碧绿的青草上还挂着露珠,人一扑倒在草地上,不算多疼,但是草屑露水都擦在了脸上手上,好不狼狈。 焦成章“呜呜呜”像个孩童一样哭了起来,准备继续装疯卖傻到底,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仿佛此刻周围没有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对方只是过来赏春景一般,闲庭漫步。 “焦大人,别来无恙。”对方声音清冽,如一泓清泉般透彻,也如一把匕首般透着寒意,让焦成章心中不寒而栗,他抬起头看向眼前之人,眸子里依旧懵懂:“你们是坏人!快点放我回去,我要找娘亲,呜呜呜呜!” 秦修文一个眼色过去,蒙着面的张达立刻将马车内已经如同一条死狗一样的焦明磊拖了出来,只听张达厉声道:“今日大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机会只有一次,若依旧答非所问,你和你儿子的命直接交代在这里!” 焦成章慢慢地收了疯样,他知道对方是秦修文时,已经是无法糊弄过去了,现在自己和儿子的命捏在他手里,对方根本不会管他真傻假傻,就是真傻,对他来说,杀个和他有仇的傻子,又有什么大碍? 秦修文低垂着眼睫,清俊的脸上是满满的寒意,看向此刻趴在地上的焦成章,缓缓问出了一句话,却让焦成章目露骇然。 “当年卫辉府的马掌柜是你派的人吗?” 焦成章思来想去,都没想到秦修文居然将这件陈年旧事抖落了出来,而今天来这里也是问这件事的! 当年这事他们最后尾巴扫的很干净,焦成章知道秦修文必定是没有证据的,只是心里有所怀疑,才会在这个时候捉了他来质问。 看到焦成章这个表情,秦修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果然是他! 季方和差点断手之痛,新乡县为保护他而枉死的衙役,都找到了真正的债主! 焦成章恨声道:“当年你和周邦彦将一大盆污水往我们户部的人头上泼,坏了我的升官之路,我自然要给你点颜色看看,周邦彦我动不了,你一个无名小卒我还动不了吗?没想到啊,没想到,哈哈哈!本官当时就应该把你弄死!”焦成章目光阴狠,杀心已到顶点。 再作争辩已无意义,对方早就给自己判了死刑,倒不如死前来个痛快! 没想到,周邦彦算不得什么,这个秦修文才是真正的主使者,若是当年将其一击毙命,今日又如何还有这等祸事?只怪自己当时不够心狠,派的人太少、顾忌太多! 诸般想法在自己脑海中一一闪过,焦成章如今心中只剩下悔恨。 “咚”地一声,一把匕首被扔到了焦成章手边,秦修文面无表情地淡淡道:“若还想让你妻儿子女活命,自戕吧。” 焦成章用尽心机躲来躲去,没想到还是躲不过这一劫,他颤抖着拿起手边的匕首,这把匕首如此锋利,恐怕一刀下去就能毙命,可是,他一个如此惜命之人,又如何下得去手? 焦成章转瞬间就想求饶,手抖得不像话,可是他知道,成王败寇已成定论,并不是他求饶就可以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的,哪怕他用全家人的性命去换自己的命,对秦修文来讲也一文不值。 对方,只想要他的命。 对死亡的恐惧笼罩着他,看了一眼倒在自己身边人事不知的大儿子,他还那般年轻,那般孝顺,甚至都还没有自己的子嗣。 焦成章闭了闭眼,咬了咬牙,终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将匕首狠狠插入自己的心口处,鲜血喷涌而出,原本碧绿的草色也被染红成了一片,汇聚成涓涓细流,流到了秦修文的脚边。 秦修文往后退了一步,笼在袖口里的手握了握拳,强自抚平狂乱的心跳,这才对身边的人轻声道:“走吧。” 张达走到焦明磊身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秦修文看了一眼不过刚刚弱冠的焦明磊,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张达轻哼了一声:“算你走运!”然后立马带队跟上。 秦修文展开自己的双手看了看,这双手除了时常写字的地方有些老茧外,如今指节修长,宛如一节节美玉,一看就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任谁都想不到,如今这双手也可以轻易拿捏他人的性命,第一个是李明义,现在又是焦成章,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希望自己在这个权力的深渊中,永远能保持清醒,不要用这双手,做下让自己悔恨之事:不滥杀无辜,也不要和焦成章一样,在临死前知道了自己棋差一招,悔恨不已。 秦修文将手负在身后,等在林子后的季方和亲自将秦修文迎上了马车,一群人离开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到焦明磊醒来,就看到了自己父亲手握匕首刺在自己的胸口,倒地而死,血迹已经干涸。 他顿时被吓破了胆,两股战战,站都站不起来,不一会儿便有一股黄色的水渍从自己的下身溢出,等到焦家下人找过来的时候,便发现焦家老爷自戕而死,焦家大少爷躲在一边,口中念念叨叨,谁都不能接近他,彻底疯了。 焦家最有希望的两个人,一死一疯,焦家仆从对视了一眼,心中默然道:焦家,彻底没了。 第 109 章 焦成章自戕而亡的消息再次传到京城的时候, 已经掀不起半点风浪了。 世情本就如此,已经没有半丝用处的人,何必又去浪费心力, 谁还会去认真追查一个疯了的人,到底是自己发疯自戕, 还是被人弄死的?焦成章是溃败而逃,走之前所有人都害怕和他牵扯上关系, 早就如鸟兽散了,死了之后反而有些人还松了一口气——毕竟死人要比活人安全。 但是不管焦成章的死到底是什么情况, 所有人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对秦修文更加讳莫如深, 户部许多和秦修文尚且不熟的官员见到了秦修文, 都是立马低头行礼,见完礼之后迅速走开, 都走出了老长一段路, 才捂着自己的小心脏, 就怕哪里得罪了秦修文,被他给盯上。 修路一事, 再也没有任何人站出来阻挠, 许多事情如今已经有条不紊的进行, 京城外到卫辉府的官道现在也开始了修建, 苏家给到了极低的材料价格,秦修文自然“大人不记小人过”, 欣然接受了。 秦修文从来不会为了所谓的脸面而推拒到手的利益, 他没有这个年代所谓的文人清高,只要不涉及到原则问题,秦修文一般都是出于理性的决策。 这让苏安源简直就是感恩戴德, 尤其是在听说了午门数百名举子敲登闻鼓、后面又抓捕了许多官员之事,他本身人就在京城,那几天京城里是如何风声鹤唳的,气氛紧张还历历在目。 如今听底下人汇报焦家一死一疯消息的时候,苏安源简直就是头皮发麻,手脚颤抖着将手中的“京报”折了又折,喉头滚动了几番,才将从额头上流到鬓角边的汗水擦走,心中是千百万个庆幸自己当初的决断,若是一条道走到黑,那么估计今日自己还能否好端端地坐在这里,都是一个未知数吧? 无人捣乱,修路一事的进展自然就顺利了,秦修文也不用再忙着各处防备,脑海中紧绷的弦终于可以暂时松一松。 这日休沐,秦修文难得有空,一大早就带了一位医者到了宋尚书府上。 秦修文对这位医者十分尊敬,宋?夫妇都不知道今日秦修文会带人造访,直到秦修文恭敬地对医者说了文氏的症状,宋?夫妇才知道,对方竟是被秦修文请来为文氏看病的。 文氏咳嗽已经许久了,寻医问药多次,甚至宫中御医也来为她把过脉,但是总不得好,已经成了宋?的一桩心病了。 没想到只是在徒弟面前偶然提过一回,今天居然就专门请了大夫过来看,宋?有心想告诉秦修文他师娘的病,京城中的名医圣手都看过了,委实不必再如此费心。 不过这大夫都带过来了,宋?也不好将人往外赶。 秦修文含笑着对宋?介绍道:“师傅,这位是李圣手李时珍李大夫。” 秦修文话音一落,宋?面色剧变,看着眼前这位传说中的医学圣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这位可是皇室有召,都可能找不到人的李时珍李圣手啊!当世扁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被他这个小徒弟给遇到? 自嘉靖三十五年,李时珍离开太医院,辞去太医院判之职后,就行踪不定,不管是何达官贵人寻求他治病都见不到其人。听闻他常年出没于名山大川,也会救治一些沿途百姓,但是最近几年有许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算一算李时珍如今也七十了,究竟此人还在不在世,都已经成谜,没想到今日却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以他小徒弟的精明,自然是不会被人骗了的,望着眼前这个背着一个医箱、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宋?连忙将人请了进来。 几人寒暄了一下,才听李时珍道:“老夫这些年为编纂《本草纲木》耗费了大量的心血,却在出山之时,发现这世上已经日月变换,道路修的让老夫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平坦之道,机缘巧合之下再次到了京城,知道了秦大人的事迹,既然秦大人有所求,老夫自然要来帮忙看一看。” 李时珍此次入京其实是被万历偷偷召入宫中,为李太后把脉,李太后年势渐高,葵水久久不至,每日心慌意乱,万历孝顺,专门派出锦衣卫将李时珍找了出来为他母后诊治。 李时珍当年受皇家恩惠,阅遍太医院的医书,这才为他撰写《本草纲目》打下了基础,只要自己不是在极偏远之地,还是会悄然入京为皇帝太后诊治,但是也不会随叫随到,尤其是京中其他贵人是绝不会顺带医治的,所以每次李时珍入京都是无人知晓的。皇室也很有分寸,几年召见一回,若是身体无大碍也不会经常惊动李时珍。 虽然李时珍找了一个由头,但是宋?是什么人,自然知道这里面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李时珍给文氏细细诊了脉,就连文氏都紧张了起来,毕竟这咳嗽之症已经拖了一段时间了,吃了多少药方,总是没有见效,以前还能道一声是医者没有本事,可是如今是整个大明医学第一人、医术最高超的李时珍来亲自给自己诊脉,一方面文氏氏激动不已,就连普通的皇室中人都请不来的人,自己何德何能请这位国手给自己诊治?另外一方面,文氏也是担心从李时珍口中说出自己的病症已经无救之言,若是李时珍都这般说,那么自己恐怕已经是寿数不多了。 李时珍虽然是名医圣手,但是诊脉却是很细,同时还问了许多文氏身体的一些细节,又看了之前文氏吃的药方,沉思了一番,抚着长须道:“这是之前风寒犯肺引起的咳嗽,当时没有医治到位落下了病根,如今湿邪袭肺,若是继续调理不当,犹恐对身之基本有碍。” 秦修文听到这里,大概也听懂了一些,对应现代医学术语,应该是文氏得的是肺部炎症,这可不好弄!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光靠中医,可以消炎吗?再说文氏今年也六十岁了,身体免疫力本身就不太好了,实在棘手啊! 看文氏咳嗽至今吃了那么多中药都不见好,就知道效果并不理想。 秦修文的长眉也渐渐皱起,有些紧张地看向李时珍。 李时珍走动到桌案前,秦修文亲自伺候笔墨,只见他直接挥毫写下一张方子,和文氏之前吃的方子有□□成的相似,但是在一些药的用药剂量以及炮制手法上有所不同:“之前开方子的人也算有点本事,但是用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们先按老夫这方子抓着吃药,早晚一副,连服七日,应该能药到病除。咳嗽之症好了之后,务必注意今年冬日不要再受凉风,不要再感染风寒,让夫人的肺好好将养将养,来年春天,便是彻底无碍了。” 听完李时珍此言,所有人都提着的心都放了下来,时人对李时珍的信任度超级高,既然他说能治好就一定能治好。 宋?将方子珍重地折好放在怀里,秦修文则是在李时珍写方子的时候,就已经默默将方子记在了心中,就怕方子到时候遗失。 李时珍来去自由,性子洒脱,看完病人之后就说要走,不管宋?如何挽留,还是告辞离去了。 宋?和秦修文亲自送了李时珍离开,等到回了府中,文氏今日显然十分开心,张罗着崔妈妈置办酒席,而宋?则是让秦修文到书房中去。 “说吧,你是如何将李神医请来的?”宋?面色不是很好看,问话也直接。 秦修文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师傅,刚刚李神医不是说了么,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京城,和徒儿结识,徒儿挂心师娘的病症,李神医妙手仁心,所以就过来帮忙…..” “砰”地一声,宋?重重地拍了一下书案,怒声道:“你以为你师傅是什么乡野村夫,能信你的鬼话?还不快速速从实招来?” 见自家师傅是真的动怒了,秦修文连忙笑嘻嘻地将宋?扶着坐在了座椅上,手握成拳,帮宋?敲起了背。 宋?心中受用,但是却不为所动,还是厉声让秦修文交代清楚。 秦修文见糊弄不过去,只得说明了原委。 “陛下召见我的时候,我正好听到李神医前来为太后看病,所以就央求了陛下,让李神医也来为师娘看看。”当时秦修文听到了“李时珍”三个字,也是心中悚然一惊,没想到这位医学界的传奇人物居然会上京为太后治病,当时就琢磨起来文氏的病症了。 宋?听到是秦修文求了万历,顿时心中一凛:“条件呢?” 秦修文依旧笑嘻嘻地,好似说一句“今天天气如何”一样:“陛下问我修路之功想要什么赏赐,我就说了请李神医之事。” 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回身瞪大眼睛看着秦修文,气恼地暴脾气又上来了:“你这个糊涂蛋!你就是个糊涂蛋啊!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糊涂蛋徒弟!真是,真是,造孽啊!” 更重的话,宋?说不出来了,这可是修路之功啊!就是秦修文想要顶替了焦侍郎的位置又有何不可?这样的不世之功,用来加官晋爵都绰绰有余了,这人居然就用来帮文氏看病了? 若是这功劳是自己的,他央求万历让李时珍给文氏看病,这是情理之中的,但是这功劳是秦修文的啊!他如何可以厚着脸皮,侵占徒弟这么大的功劳? “师傅,难道您不相信徒儿?不过是升官罢了,迟早的事情,但是师娘的病,拖不得了!” 秦修文正了脸色,一字一顿道,年轻人的话如此不可一世,可是却无人怀疑他的真实性。 文氏与宋?鹣鲽情深,文氏就是宋?的原配,两人携手走过了近五十年的风风雨雨,一直以来宋?身边只有文氏一人,在这个男子可以任意三妻四妾的世界,宋?绝对是对文氏情深意重的,而文氏之于宋?,也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救文氏,何尝不是在救宋?? 宋?长叹了一声,他原本只是因为两人的政治抱负一致而起了收徒之心,没想到这个徒儿是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要对别人好十分的人物,可真怕以后因为这般重情义而被人给坑了。 但是想到小徒弟之前对自己的几番试探,才到现在的绝对信任,宋?也知道,想要走进小徒弟的心,那绝非易事。 事情已经办下了,也无法更改,只是宋?的一颗心酸涩鼓胀,最终只能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走吧,今日一起小酌两杯,咱们爷俩个,不醉不归!” “爷俩个”,这个词眼让秦修文心中一动,生命中从来没有感受过父母亲缘的秦修文,在这一刻,亦心有所感。 或许这就是争权夺利的人对自身的意义,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一日,一向平和安静的宋府小院欢声笑语不断,久违了的热闹在这个小院中蔓延。 第 110 章 申府最近的气压都低的很, 所有仆人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主子,到时候没有好果子吃。 所幸申时行事忙, 最近好几日都不曾在家中用膳,否则估计大家连吃饭都吃不好。 申时行为人奉行中庸之道, 但在家中规矩极大,加上在朝中做官日久, 成天表情严肃,除了他最看重的儿子申用懋还能在他面前多说上几句话, 其他子女见他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最好将自己当成隐形人, 说话都不敢大喘气。 吴氏坐在申兰若的闺房里, 忍不住悠悠叹了口气:“近日你父亲脾气更加难以琢磨了,没想到就是坐到首辅之位了, 也是一堆的烦心事, 这人啊, 就没有顺心的时候。” 吴氏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感叹道。 吴氏跟着申时行风风雨雨几十年,享受过诸多的荣耀, 也经历过低谷, 申时行在嘉靖四十一年以一甲第一名的成绩成了状元郎, 那时候他也不过二十七岁而已, 正直大好年华,春风得意, 恨不得在朝堂中马上一展凌云之志。 申时行的官途算顺遂, 从翰林院修撰到左庶子、少詹事再到礼部右侍郎,继而转吏部,一步步成了吏部右侍郎、左侍郎到现在的吏部尚书, 再加兼太子太师、中极殿大学士,官位升无可升,百官之首、文臣核心,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这一条路上,申时行经历了许多挫折和背叛,从少年时期的豪情万丈,到现在越发地修身养性、寻求中庸之道,看着不悲不喜,脸上的表情事常年的肃穆,但是作为陪伴了申时行数十年的吴氏,枕边人的一举一动的变化都落在自己的眼中,如何不知道申时行夜间睡梦之中都要辗转反侧几次,底下人沏一杯他常喝的茶都要被他说味道不对,还要斥责她对仆从疏于调教,让吴氏脸上也不好看。 申兰若低低地应了一声,她知道在家中母亲对父亲是有求必应的,也爱重父亲至深,就连家中的几房小妾都帮父亲管教的十分妥帖。 可以说母亲吴氏是一个十分贤良淑德的典型后院主母,一切以夫君为主,除了待字闺中时已经快被她遗忘的少女时期,她的一生永远围绕着夫君、子女,将后院的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母亲吴氏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把这些都处理好了,就让你父亲多省心一些。 饶是如此,吴氏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做的有多好,她的一切荣耀地位都来自于申时行,申时行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她的整幅心神,哪怕她的夫君没有明面上要求她,她也会察言观色,看看自己还有哪里可以为夫君分忧的。 但是再是圣人,吴氏也有情绪不佳的时候,难免有几句怨言,申兰若静静地听着,偶尔应上几声,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她以前以为母亲在自己面前发的一些牢骚是为了寻求帮助,后来她明白了,母亲只是宣泄情绪而已,她不需要自己的任何意见,所以申兰若也学会了在该闭嘴的时候闭嘴。 “那姓秦的后生也实在是胆子太大,居然敢得罪你父亲,真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吴氏也是识文断字的,虽然不关心朝堂上的情况,但是还是从二儿子口中知道了大体怎么回事,难免就要怨怪秦修文一番。 秦修文是最近导致申家低气压的罪魁祸首,申家每一个人唾上秦修文一口,那都是政治正确。 然而申兰若不耐烦听这些,抬起头正色道:“母亲,朝堂之事父亲最不喜欢听到我们这些后院女子议论,母亲还是慎言吧。” 申兰若的话说的吴氏有些讪讪的,但是她也知道女儿说的是真话,故而也不再继续刚刚的话题。 只是心中到底有着感慨,小女儿也真的长大了,以往在这个女儿面前最可以畅所欲言的,现在说出来的话也得掂量一下。 吴氏走到申兰若身边,看着她飞针走线绣几株梅花,吴氏早就说过了,申兰若花样子都能画的那么好,没道理绣花就绣不好,这不,总算练出了样子,这几株红梅就绣的极好。 “你最近这段时间倒是长进了不少,女红的功夫见涨。”吴氏忍不住赞道。 申兰若将手中的针线放下,今日一个时辰的绣花已经练习好了:“母亲的话女儿都记在心中了,自然会好好刻苦用功的。” 吴氏以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小女儿了,从小当作男孩儿养大,当初给她恢复女儿身的时候,这个小女儿叛逆极了,女红不要练,裙子不愿意穿,胭脂水粉一样不擦,成日里捧着那些四书五经读,还说要继续跟着师傅学写文章,晚上都要挑灯夜读,可是把吴氏愁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事成了吴氏的一桩心病,好多次夜间烦恼地睡不着,披衣而起的时候忍不住在想,要是那时候没听那大师所言,是不是其实也没事? 但是到底是亲女儿的一条命,做母亲的又怎么敢冒险。 好在经过三年的刻苦训练,总算将女儿的左性拗过来了一些,大体上也能交代的过去,但是离着吴氏的要求总是差了几许,吴氏总是希望申兰若可以像已经出嫁的大女儿一般,成为一个真正的名门闺秀,温婉贞静。 不过最近小女儿好像跟变了一个性子似的,懂事听话了许多,就连一向不喜欢的女红也愿意做了,还做的有模有样的,吴氏原本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些许。 “母亲,过几日是王家姐姐生辰,她给我下了帖子,邀了几位小姐共同作陪,您看?”申兰若状似无意地问道,但是手指却有些紧张地动了动。 吴氏听闻“王家姐姐”,就知道说的是王锡爵之女王焘贞。 王焘贞在闺阁女子中名声不算好,虽然她是王锡爵之女,但是从小有些离经叛道,不爱读书也不爱做女红,就爱看那些佛道经书,经常打坐冥想,好不容熬到了出阁,说亲的徐家郎君又死了,照理说还没过门,那么也不算徐家人,结果王焘贞又闹着要给徐家郎君守节。 守节不在夫家守也就罢了,王焘贞长居娘家,后来继续每日修行,打扮成道士的模样在京城行走,自称什么“昙阳子”,实在是京城中的贵妇们最不喜欢的模样,要不是看在她爹王锡爵的份上,基本上没人愿意和她来往。 吴氏委实不愿意让自家已经转了性的女儿和王焘贞之流接触过多,刚想开口让女儿找个借口推辞了,便听申兰若缓缓道:“女儿原是不想去的,但是听二哥说王家最近为父亲出力许多,内阁中虽然父亲一人独大,但也不是铁板一块,所以女儿斟酌着,还是去一下,不过是过个生辰,面子情罢了。到时候礼到人不到,总归落了下乘。” 吴氏听女儿这样一说,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是啊!可不能只依靠自己好恶就拂了王家的面子,毕竟人家王锡爵可也是阁老之一,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再者说,看女儿现在的模样,这般通情达理,原本她也是不想去的,还不是为了家里,还真是难为她了! 吴氏担心女儿会被王焘贞之流带歪,但是看到女儿现在这幅模样,她倒是放心了许多。 “行,那去便去了,到时候娘再给你打两套头面,夏衣也再量着做几身,到底是大姑娘了,穿衣打扮上也不能输了去。” 申兰若嘴角噙了一个笑容,福身温婉道:“多谢娘亲。” 等到吴氏出了门走远了,申兰若才火速将针线篓子放好,拿出纸笔给王焘贞回信,并且叮嘱她为自己多搜罗一些想要看的书籍,等到了她生辰那日,自己便会取回。 申兰若与王焘贞虽然差着年岁,但是在一次闺秀们的聚会中见过之后,便开始经常书信往来,两人在许多对待事物的观点上有着惊人的一致,所以其实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王焘贞经常鼓励她,要默默积攒实力,总有一天可以逃离后院的桎梏,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 可是申兰若却觉得,这事得靠运气。说句丧天良的话,王焘贞之所以现在能活得自在,盖因她原本定好的夫家恰好死了,否则恐怕也不能如愿吧? 若是将自己未来的希望寄托在死掉夫君身上,还得是未过门的时候,这实在不是申兰若能做出来的事情,况且申家能否像王家一样接受女儿长住都是另外一个问题。所以申兰若每每看到这些安慰她的话,只能故作洒脱一笑,其实心里却觉得,自己如何能翻越后院这座牢笼? 如今做姑娘的时候恐怕还是自己一生中难得的松快时光,而且自己还如此幸运,在前十三年可以以男儿身接触过这个世界,不是像她姐姐那般一辈子被关在后院的小小四方天地中,在家听父亲的,出了门听夫君的,从来没有听过自己一回。 而她,似乎只有那十三年的时光是属于她申兰若的,十三年以后,她的人生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段,她娘花了三年的时间尽力雕琢、打磨她,折断她的双翅,替她裹上一层层孺裙,用最温柔的声音告诉她,她往后必须如此、只能如此。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已经认命了,哪怕是首辅之女又如何?男人的荣耀只能传递给真正男儿身的哥哥们,对她而言,她或许只是父亲政治联姻中的一枚棋子,就如同大姐一样,服侍好夫家人、生儿育女,活成另外一个她娘亲的样子。 她就是再挣扎,也永远不能和二哥一样,可以正常在外行走,可以潇洒地结交好友,可以堂堂正正地认识像秦修文这样的英才,可以让父亲正视她或许也有几分才华。 可是当她知道了秦修文此人后,她不知道为何,一直很想知道他的任何消息,所幸她在申府,平日里父亲来往结交的官员不少,她以关心父亲之名从书房的小厮口中、她二哥的口中,总能知道一二分的消息,再加上每一期的“京报”她从来不会错过,即使不能经常出门,她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拼凑了出来。 等她捋清了事情经过之后,申兰若自己一个人在闺房内呆了一天,那一天她什么也没做,就静静的一个人躺在床上,她就想一件事,如果她是男儿身,她能否做到和秦修文一样,在朝堂上正面抵抗她父亲申时行?能否到最后反将一军,将所有人都震慑到谈秦色变?能否有那个能力,将这修路之事推进下去? 无论她如何推演,她都发现,自己做不到。 男儿身做不到,和二哥一样有个首辅爹也做不到。 可是,这世上,偏偏秦修文做到了。 他没有什么根基、中进士的时候也不是状元,之前声名狼籍,被百姓唾骂、被朝臣排挤,但是他依旧做到了。 秦修文是为国为民,是有着远大的抱负和志向,他想要做到的事情,远比自己脑海里能想到的最高的志向还要高远,可是她申兰若,没有想过改变天下人的命运,她不用为国为民,她只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左右自己的人生,难道她都做不到吗? 从那一天开始,申兰若觉得自己三年来一直被困住的心再次释放出来,她终于看明白了自己的内心到底要什么,也第一次深刻认识到,想要能人所不能,想要对抗所有人都反对的世界,只有拿出自己的实力来才能让周遭都闭嘴。 哀求没用,撒娇没用,顽固抵抗没用,人云亦云、随波逐流都没用,只有让别人意识到你的价值,认识到你的价值,你的话才会被听见。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哪怕她鼓足勇气,像秦修文一般坦然告诉家人自己不爱做女红,就像当初他说自己不爱作诗一样,但是她的母亲却对她的话不以为意,而坐在秦修文一桌的那些为官者却很轻易地接受了秦修文的坦诚。 这就是实力和价值的差别。 顿悟的那一刻,申兰若宛若新生。 她想,她一定会像秦修文一样,走出一条属于她自己的路。 她不知道如何走不要紧,她可以学习,可以模仿,可以蛰伏,她还年轻,她不能就此认输。 想尽一切办法去改变,总比坐以待毙要好,这才是她要走的道,这一刻,即使申兰若知道秦修文根本不认识她,但是她正在学着他的样子,踽踽独行。 她视秦修文为她精神的引领者。 第 111 章 京城到卫辉府的道路, 从万历十六年开春一直修到夏末,中间沸沸扬扬发生了诸多事情,从朝堂蔓延到乡野, 磕磕绊绊地,最终还是修完了。 等到这条官道全线贯通的时候, 从京城顺天府,一直到保定府、真定府、河间府、彰德府和卫辉府, 六个府同时派人在各个路段举行了盛大的通行仪式,舞龙舞狮、锣鼓喧天, 又加上许多老百姓本身就盯着此事,“京报”、“卫辉时报”同时刊登头版头条来报道, 顿时沿府百姓都知道了这条官道已经可以通行, 许多人都迫不及待地跑过去观看,到底是怎样一条道路, 能让上面的官老爷吵成这样。 之前修建的时候, 路的四周都有围栏围住, 修一段围一段,再加上后来又有沿途百姓怕有人暗中捣乱, 干脆自发组建巡逻队伍, 看到有人要经过此地就让人绕道, 所以实际上很少有人看到过这条新官道的真面目, 就算是帮忙修建的力夫,也只能看到其中的一小段, 并不能看到全貌。 而现在, 秦修文接到所有的线报,都称他们负责修建的路段已经完工,派人实地核查验收无误后, 便直接让人拆除了周围的围栏,下达命令,从即日起,准许通行。 九月十八的正午,日头正烈,今年又是一个酷暑之年,今日就连风都没有一丝,距离官道几米之外的树干上爬满了蝉,正在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烤干似的。 彰德府林县村民李大牛一直跟着修路队伍,从彰德府修到了河间府,他是村子里的老光棍一个,三十好几了都没有讨到媳妇,父母走了之后,原本靠着分家时候的两亩薄田过日子,后来偶然认识了几个外村人,那几个外村人说可以带他一起去京城做生意,没想到却被他们给骗了,不仅仅手头的积蓄全被骗没了,两亩祖传的薄田也被那几个人骗着卖了。 自此之后,一无所有的李大牛只能四处打零工混日子,听到说彰德府这边要修官道,愿意跟着队伍走的还能包吃,每日也有工钱拿,李大牛根本没啥想法,直接收拾了家里仅有的两身衣服,破门上挂着一把锁就跟着走了。 他脑子笨经常说错话,否则也不会被人骗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有那两亩安身立命的薄田,尤其现在又是跟在差爷后面做事,更加不敢说话了,只知道闷头干活,按时拿钱。一日三餐能包,天一日热过一日,一条草席子铺地,干了一天活,累的满身是泥也不管,直接就往草席子上一躺就歇息一晚,第二天照常起来干活。 像他们这样的人,就如同路边的杂草一般,虽然看着不起眼,但是却有极强的生命力,只要给口饭吃,到哪里都能活。 李大牛跟着修路队伍从春干到夏,总共做了半年多,反正每日吃的都是修路队伍提供的,没日没夜的干活,都没地方需要花钱,于是钱都是攒起来的,一共攒了三两银子,拿到银子的那日,李大牛差点没哭了出来——三两银子可以买回来一亩薄田了!当时他被骗走了那两亩薄田,可是在父母坟前偷偷哭了许久,也不知道以后到了地下怎么和父母交代。 他可真希望这路可以长长久久地修下去,这样他可以很快攒到六两银子,买回他心心念念的那两亩地。 李大牛不看报纸,平时不和差爷套近乎,也不和别人多说话,只知道闷头干活,搅拌水泥,铺路,夯实,一担一担的水泥去挑,肩头压出红印子也不管,干的那么卖力,但是你若问他谁要修这个路,为什么要修路,他一问三不知。 他不关心这些距离他太遥远的事情,只要能吃饱饭,有钱拿,那他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当今天所有的道路边上的拦阻物都撤开之后,李大牛惊呆了。 眼前的这条官道,一往无前,灰白色的道路平坦笔直,一直延伸到天际,路上什么杂物都没有,以往官道上的杂草丛生、枯枝断梗倒在路中央的现象根本没有,仿佛人只要走的够快,就能在这条官道上一直走下去,走到自己任意想要去的地方。 李大牛踮起脚尖拼命往前张望,可是不管他多么用力眨眼睛,目之所及,这条官道望不到边际,和远处的天连接在一起,仿佛一条通天之路。 “这路,到底有多长啊?”李大牛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他只参与从彰德府修往河间府的一段道路,但是现在往北的路可不是他们队伍修的,只是和他们修的路段合并在一起而已,却依旧长到望不到边。 第一次,李大牛对自己参与的工程感觉到了震撼。 “多长?呵呵,说出来吓死你!”一个负责维护这些修路力夫秩序的官差闻言,嘲笑李大牛的没有见识。 修路工程告一段落,那位孙差爷今日就可以交差回去了,几个月不见妻儿,风餐露宿,想到今日可以回去,他心情自然不错。 见李大牛和其他一些力夫纷纷看了过来,他便有心情地解释道:“这条官道北起京城顺天府,南下河南卫辉府,全长一千二百余里!” 好几人都忍不住长“嘶”了一声,而李大牛则是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也就是说,只要顺着这条官道一直往北走,就能走到京城?” 李大牛是下意识地发问,问完了之后才后悔说话,不过孙差爷倒是不以为忤:“那可不是,差爷我看“京报”上说,以往从卫辉府到京城走官道的话,坐马车也得走上两个多月,现在的话就是驴车走个二十来天也可以到京城了,和走水路都差不多时间了!” 彰德府比卫辉府还离京城近,岂不是说,从彰德府到京城走这个官道,可能二十天就能到? 这可是以往怎么都想象不到的速度啊! 而且水路虽然快,但是许多人晕船,还要看潮汛大小,冬日结冰的话,连行船都不行,一等就是一两个月,哪里像这个水泥路官道,几乎可以说是风雨无阻。 李大牛记得,有一天天降大雨,前面一段路刚刚修好,说是干了,当时他们几个人慌的就怕刚修好的路被大雨冲毁了,毕竟以往的黄土路,一碰上大雨就泥泞不堪,结果他们一看,那水泥路淋上雨一点事情都没有!实在是让他们目瞪口呆。 在这个年代,有一条路,能够不受自然天气的阻碍正常通行,这在明代老百姓眼里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而现在,眼前这条路,可以。 李大牛自那次被骗之后,总是对京城耿耿于怀,希望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能去京城看看,但是山远路远,去一次动则两三个月的时间,光是路上的盘缠都高的吓人,他如今已经一无所有,哪里敢动身? 而现在,居然只要二十来天就能到京城,时间缩短了如此之多,自己只要在路上俭省一些,去一次京城竟也不是不敢想的事情了! 李大牛定定地站在路边,他懵懵懂懂地发现,自己好似参与了一桩了不得工程。 一想到有一天自己走过这条路的时候,可以和旁人自豪的说,自己当年也在这里修过路,他就感觉到一阵激动的颤栗——他李大牛这辈子,居然也能参与这样的大事? 六府一同通路,官道之上来往客商一下子多了两三倍人,往来人数多了,很快大家就发现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统一建筑样式的休息站。 因为建筑样式统一,招牌名字统一,很多人想当然的就觉得这个和官方的驿站差不多,可能只能接待朝廷出公差的人员,故而看到了也不敢进去。 但是眼尖的人又看到好几个商人打扮的人往那边行去,忍不住拦住了一个路人问道:“敢问兄台,这休息站究竟是何去处?” 那路人看了一眼问话的人,直接道:“你没看过最近的“京报”和“卫辉时报”吧?” 问话的卫举人摇了摇头,他是从襄阳府一路北上到卫辉府的,“京报”和“卫辉时报”他也都看过,以前都是通过在卫辉和京城的同窗相寄,但是到底路途遥远,通信不畅,费用高昂,所以有一期没一期的。现在因为没有固定的通信地址,最近几期的报纸都没有再看,所以便也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新的事情。 这个时候卫举人又一次感叹了一回,若是他也在京城或是卫辉府就好了,这样他就能迅速得到消息了。 这次卫举人一路进京赶考,七月底就从襄阳府出发,走了一个多月才到了彰德府,本来以为还要走两三个月才能到京城,结果到了彰德府后正好碰上新的官道开通,一路上速度飞快,才十日功夫就到了真定府,卫举人也不是第一次进京赶考了,这次的速度实在让他瞠目结舌。 如今他马车上的补给已经全部用尽,看到那个休息站几次想进去,又不知道作何用途,所以才拦了人问。 “这休息站在报纸上都登广告了,不是官家的驿站,只要给银子谁都可以去打尖住宿,不过定价都是统一的,吃食住宿的费用报纸上都写的清清楚楚,童叟无欺,你大可以放心过去投宿吃饭。” 那人看卫举人书生打扮,说话举止又文邹邹的,算了算时间,忍不住问道:“兄台可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 见卫举人承认,对方立即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热情地从怀里抽了一份“京报”递给卫举人。 对方有意交好,卫举人和他互通了姓名住址,这才告辞离去。 卫举人先是看了一番报纸上的广告,这才明白这休息站的用处,有了报纸的背书,休息站就有了信誉,卫举人不怕在这荒郊野岭之地,投宿后半夜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于是放心的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卫举人再次被这个休息站给震惊到了。 第 112 章 当时卫辉府和松江府的商人给秦修文投了三百九十万两白银, 民间集资这么多银两,到哪里都是让人难以相信的一笔数字。 但是这些商人出于对秦修文的绝对信任,还是将银两投了出去, 同时当时秦修文作为福利推出的“休息站”,也被大家认购一空, 如今从京城到卫辉府中间的“休息站”一共有五处,大家很默契地将这五处的“休息站”让给了卫辉府的商人。 从卫辉府到松江府的“休息站”有七处, 靠近自己的地盘做事毕竟方便许多,松江府的商人让出了靠近卫辉府的地段的“休息站”, 那么后面的七处“休息站”基本上都由松江府的商人们占了。 孙兴怀自己投建了一个“休息站”,而吴富贵等人则是几个人合伙投建, 之前在卫辉府的合作让大家做事都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自己力量够大、能够承担更多风险的时候,那就自己单干;但是手头银子不够多, 或者是想转嫁风险, 合伙做生意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卫辉府的商人都是习惯秦修文的作风的, 知道秦大人做事,要么不做, 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当时大家认购修路的股, 那是真的将自己半辈子的积蓄、这几年乘着秦大人的东风赚到的银子都搭进去了, 也只有像孙兴怀这样的卫辉第一富商在认购完修路股后, 还有余力能单独投建一个“休息站”,其他人则是真的没有多少余钱了, 好多人还是又去质押了一些房契家当才凑出来的银子。 比如说吴富贵, 当时认购了五股,一股五万两白银,五股就是二十万两白银, 一口气将家底全部掏给了秦修文! 吴富贵虽然如今手中开着偌大的一个纺织作坊,依托秦大人的功劳,将松江布的织法带到了卫辉府,订单接到手软,可以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但是吴富贵到底家底不算厚实,二十五万两白银是他手头所有可以调动的现银,但是他对于秦修文说的“休息站”又是非投不可。 当时秦大人怎么说的?说这个叫“福利”!这个词以前没听过,但是吴富贵一琢磨就明白过来了:是福还能带来利!再好不过的事情,如何能错过? 其实他也可以少认购一些修路股,拿出一部分现银去投建“休息站”,但是吴富贵知道,秦大人急需银两做事,这做人,尤其是做生意的人,要懂得饮水思源。 当时他离开卫辉府上京城之前,他妻子姜氏就叮嘱他,一定要将家中所有能动用的现银都拿出来,任凭秦大人差遣。 他们家有了纺织作坊这只会下金蛋的母鸡,现在是怎么也穷不了的,就算二十五万两银子打水漂了又如何?只要纺织作坊在、只要秦大人在,他们的日子只会蒸蒸日上。 这只会下金蛋的母鸡是秦大人捉给他们,让他们养的,若是没有秦大人,他们什么都不是。所以在秦大人需要他们出力的时候,若是吴家没有尽心竭力,那才是最愚蠢的行为。 姜氏是怕吴富贵为眼前的财富迷了眼,分不清主次,可是她哪里知道,吴富贵早就对秦修文那是奉若神明,指哪打哪,哪怕偶尔会摇摆,但是只要碰上秦修文,听他三言两语一说,那吴富贵就没有不听从的。 吴富贵最后不仅仅将家底全都拿了出来,还和另外一个卫辉富商一起投建了“休息站”,当时他手头银子不够,将自家的祖宅田地都抵押给了朋友,套出来两万两现银出来用于修建“休息站”。 “休息站”并不是吴富贵他们一开始以为的单纯的客栈,当时修建的时候,秦修文给到了他们施工图纸,里面分为了几块区域,一块是专门售卖当地土仪,一块是用来吃饭的,一块是住宿,还有一块是专门的洗漱、上茅房、接用水的。 购买土仪、吃饭、住宿当然都是要花钱的,原本在吴富贵的想法里,自然做的像个客栈一样,多弄点客房,也好招待,但是秦修文给到的图纸,放置各种土仪的柜台最多,占地最大,然后是吃饭的地方,住宿的客房并不多,并且用“万松客栈”的标准来说,大部分只能是“黄”字房间,一两银子一个晚上的水准,里面同时修建了十个豪华型的客房,比“万松客栈”天字号的还要贵上一些,但是数量稀少,不知道够不够用。 这些便罢了,就算规划不合理,那也是多赚和少赚的区别,但是那块用来洗漱、上茅房、接日常用水的区域,居然是免费使用的,这让吴富贵在修建完之后验收的时候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里单独设立了一个小院,名字叫做“盥洗室”,里面有单独隔开的好几个洗漱的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的男女分开的茅房,小院门口放着两大缸的水,还有一大壶烧好的开水,来往路人想要喝水、接一些水放在马车驴车上用,或者过来上个茅房都便宜得很,甚至于在这种燥热的天气,直接从水缸里打桶水到洗漱的房间冲把凉,都比一些寻常百姓在家中沐浴方便许多。 吴富贵是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做什么都会算算账,远的不说,这每日里挑这两大缸的水,要废不少劲,反正是免费的,别人过来上个茅房那更是正常,秦大人要求茅房都要干净整洁,里面长期点一根清香,那更是需要人经常洒扫。还有洗漱间,虽然说到了天冷的时候可以烧一桶热水卖一十文钱,但是百姓大多家贫,像如今天气炎热,在外面奔波了一天,那些车夫和普通百姓洗个冷水澡还痛快。就是到了天冷了,也有人为了省十文钱,愿意用布就着冷水擦一擦。 这里面都要人打扫维护,光是每日要在里面干活的人,都得四五个,养这四五个人,一年也要不少花销,这不是做赔本买卖吗? 秦大人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会做赔本买卖吗? 吴富贵忍不住想。 说不定是秦大人想要官声?但是也没见秦大人在报刊上宣扬过啊? 吴富贵思来想去也不知道秦大人的用意在何处,与其他一起修建了“休息站”的人商讨了一番,大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还是孙兴怀摆了摆手,大气道:“不过是多养几个人,额外多设个小院落,又费多少钱呢?只要这个“休息站”大体上是赚的就成,权当是做好事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没人应声,就连吴富贵也没有冒头——这“休息站”刚刚建好,门可罗雀的,可真不像能赚钱的。 眼看着官道修好了,路上人也开始多了,可他们“休息站”那么大个招牌摆在那里,却没几个人过来看看的,别说准备了那么多的土仪库存摆在那里,就是一开始让大家纠结的免费的“盥洗室”都没人来用,这叫个什么事情! 然而两天之后,卫辉府参与投建“休息站”的商人们差点没乐疯——“卫辉时报”和“京报”同步刊登了“休息站”的广告,关键是,免费刊登,继“袁氏印刷坊”之后,再一次有了一整篇文章体量来专门报道的商家! 原本他们也想过购买广告位来进行推广,但是一来官道刚刚修好建成,来往的人还不算多,还有一个他们自己也没想清楚这个“休息站”的卖点是什么,想再观摩一段时间再做打算。 没想到秦大人给了他们这么大一个惊喜,直接整幅面帮他们打了一个大广告!按照以往几千两百字的广告位来算,这个一千多字篇幅的文章得值多少钱啊?秦大人实在是送了他们一份大礼! 而且整篇文章中将他们“休息站”的方方面面都介绍到了,还重点说了“盥洗室”的功用,将他们这些投建的商人宣扬成做善事的典型,看的他们自己都有些汗颜。 甚至于他们的名字都被刊登上了报刊,一想到那么多人将会看到他们的名字,知道他们的事迹,这些原本对投建“休息站”是否会赚钱而有些不确定的商人们都笑开了花! 就算不赚钱都行了!如今这两份报刊什么地位,多少万人能读到?能产生多大的影响力简直不可估量! 他们这些人若论手中掌握的财物,拿出来的银子可能一般官员都拿不出来,但是若论名声,谁看得起他们? 然而现在,秦大人为他们正名了!他们也可以堂堂正正做一回人,受人尊敬称赞认可,这种感觉是赚再多的银子都没法得到的。 然而,好处并不止于此。 很快,就开始有路人不断地进来问这里的“盥洗室”是否真的可以免费使用? 刚刚报纸上帮他们大肆宣传过,此刻他们又如何会掉链子,自然是欢迎这些人进来。 进休息站的人大部分是一些赶路的普通百姓,也有一些行脚商,这些人在确认好确实是免费后,才开始大胆地用自己的水壶接水喝水,还有人受不了这么热的天,自己身上一身的臭汗,直接用了洗漱室舒舒服服冲了个凉水澡。 当然,人有三急,利用率最高的还是一个个单独的茅房,走进去的时候有些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茅房里里外外刷的干净,也没有散发什么难闻的气味,甚至还有一缕清香隐隐传来,不说农家用的茅房了,就连一些小富之家的茅房都没有这里干净,让用的人也小心翼翼,生怕弄脏了这里。 这里的地秦修文都特批了水泥来铺地,显得格外整洁干净,又有人不时洒扫,就连茅房都有人承包里面的屎尿做肥料,说好了每日夜间来挑走,里里外外皆有定例,人们走进“休息站”第一感觉就是干净,有序,舒适。 因着这巨大的名声,卫辉府的商人们也有了肚量,大家蹭点用点倒也没往心里去。 然而,这来往的人多了,也不是人人都是家中一贫如洗的人,既然到了这个有些神秘、从来没有见过的“休息站”,自然会有人会过来逛一逛,有热饭热菜吃的,点几个菜美餐一顿,想要好好睡一觉的,这里也有高床软枕。然而,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生意最好的居然是卖土仪的地方! 这些土仪本身就是林林总总各种东西都有,有特色吃食、有卫辉府目前正在热销的松江布,也有一些手工艺小件摆设,有些价格昂贵,但也有十几文一件的小东西,不管是何身份,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合心意的产品。 逛逛走走,挑挑拣拣,想到马上要到目的要见的人,在这里挑上一些特色的礼品倒也不错。 此时出远门的人,要么是投奔亲戚,走亲访友;要么是大大小小的客商,南来北往,但无一例外,都有要送礼的人,要么是带礼物给家人,要么是送给即将要拜会的人,但是以往本身马车上都要装一应事物,从出发地购买携带礼品也麻烦,如今可以就近采买一番,确实让有需求的人直接就在“休息站”购买了。 当然,还有很多人在这里买东西,纯粹是因为这里的很多土仪比在当地府县买还便宜一些,毕竟这里好几个东家都自有作坊,比如这里的布匹,都是吴富贵的纺织作坊直接提供,自然价格上要实惠一些。 如此一来,这些土仪居然卖的有声有色,不到十日,就将各个“休息站”的土仪卖个精光! 卫辉府的商人们听到底下管事传来要补货的消息都惊呆了——不是,他们在“休息站”可是备足了两个月的货,现在才几天,就卖完了? 这卖的速度也太惊人了,如今新官道才投入使用多久?按照底下人发过来的账册,看看每日攀升的投宿人数,简直都不敢相信这个数字的真实性!要不是管事送过来的银子对的上数目,他们都怕底下的管事做假账了! 新官道修建成功才一个月功夫吧,来往客商数量就比往常多了两三倍,若是后面人更多了,他们岂不是每个月都能有巨额的盈利? 走的人多了,征收的过税也多,到时候每年抽三成过税分配给他们,岂不是要大赚特赚? 又是过税,又是“休息站”,秦大人说的一点都没错,这都是“福利”啊! 第 113 章 秦修文再一次用实力告诉这些商人们, 跟着他秦修文,有肉吃! 这是一个和其他官员截然不同的人物,不仅仅不会在里面各种盘剥, 反而会想法设法给他们谋财路,可以说是百年难得一见, 遇到这种官员,这些商人们如何不死心塌地地为秦修文办事? 秦修文从来没有过任何明里暗里要求他们表示的暗示, 但是在这些商人们看来,只要秦大人想, 就是让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他们也愿意! 比起卫辉府本身就已经被秦修文收拾的服服贴贴, 敬畏秦修文若神明的那些富商豪绅们, 这次愿意投钱给秦修文修路的松江府商人们,是受到了极大的压力的。 当时他们要赶赴京城之前, 就收到了松江府知府严浩思警告, 虽然他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蚱蜢, 就是严知府也阻止不了他们行事,但是严知府的顾虑却是对的, 并不是仅仅为了他自己, 也是为了他们。 这是明晃晃的站队, 站了秦大人, 就别在想着走江南官场上其他人的路子,蛇鼠两端自来谁都不喜, 况且江南商人势力多大, 他们身在其中又如何会不知晓? 卫辉府商人是竭尽全力,倾囊相助后,手中再无银两的压力和窘迫, 而他们更多的是来自江南地区官府和其他大商人的势力压迫,卫辉府商人钱没了还可以东山再起,他们却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的局面。 但是他们依旧顶着巨大的压力跟着秦修文干了。 只因为当初在卫辉府时,秦修文给齐会长留下来的深刻印象,当时齐会长就对着他手底下的其他纺织协会的大商人道:“自古以来,行商之事,都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老夫看好秦大人,将宝押在他身上,你们要不要押宝,自行考虑,只是以后不要后悔就是!” 齐会长的好意忠告,最终退出去了一大部分人,但是依旧有齐会长的一批铁杆心腹跟着他一起北上支援,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而现在,京城到卫辉府的官道一开通,在新官道上马车行驶的速度惊艳了所有人,许多原本要往其他地方走的路人,都纷纷改道,中间哪怕就走一段路都能快上许多。 过税会大幅度提升,他们投入的银子很快就会再次被收入囊中,而卫辉府商人投建的“休息站”的成功,更加告诉他们,只要等到卫辉府往松江府路段一开通,那他们到时候就是躺着赚钱了! 更何况,秦大人还将他们投建的“休息站”当作义举来宣扬,就连他们本身的生意,因为报刊影响力的背书,都更上了一层楼,人家只要听说他们是投建新官道、投建“休息站”的商人,顿时就对他们刮目相看,合作对象再没有对他们不放心的。 这就是信誉的力量。 一个人、一家商户有着良好的信誉,虽然信誉本身不值钱,但是却能产生出巨大的潜在价值,而如今他们正享受着良好信誉带好的正反馈。 卫辉府的商人一遍又一遍的对齐会长说过,秦大人就是活的财神爷。 以前齐会长觉得这话实在太过于夸张了,而现在,他信了! 不仅仅他信了,其他商人也信了! 商人的根本目的就是赚钱,一切的行为都围绕着“赚钱”这个主题而进行,说他们没有定性、喜欢改弦易辙也好,说他们桥头草、见风使舵也罢,反正如今秦修文用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战绩向天下大商人表明,只要跟着他秦修文干,那就是数不清的银子在向他们招手! 之前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意和秦修文合作的京城商人、江南地域的商人,如今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当时若是他们也参与进这个计划,不要梗着脖子硬要和秦修文作对,现在是不是天天在家里数着每日巨额进账的人就是他们了? 尤其是京城的商人,一切都发生在他们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是如今就那苏家赚到了点钱,他们这些人居然就白白放跑了这个挣钱的机会? 心痛到难以呼吸! 不过很快就有人回过味来了,有在户部消息灵通的人,马上打听到当时募集到的款项并没有全数到位,这不是自己的机会就来了吗?虽然说目前在建的路段中“休息站”的投建名额已经没了,但是秦大人不是说要修建天下官道吗?这才修到哪里?有的是路给秦大人修呢! 一瞬间,许多京城内的大富商都冲到了户部衙门,原本已经觉得自己的工作告一段落的魏典史正在埋头算最近新修好的官道来往的人数、缴纳的过税时,被人拉了起来,推到了原来负责接待商户而专门开设的那间房间里去,看着外面一帮子气势汹汹、穿戴非富即贵的京城大商人,魏典史也有些傻眼了。 这是什么情况?这帮人他或多或少见过,或者打过交道,这些不都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富商吗?怎么都冲了进来?还互相推搡来推搡去跟在集市上买菜起争执的大娘们一样,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打头苏安源直接将怀里的银票掏了出来:“魏典史,秦大人不是还要募集银两修路吗?我们苏家认购三股,敢问到何处登记?” 魏典史下意识地想回答苏安源,结果还没等到他开口,苏安源就被一个身材肥胖壮硕的中年男人撞了出去:“苏家小儿,还是先等等吧,就认购个三股也好意思跟我争!魏典史,我丁茂勋认购十股!”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十股,那可是五十万两白银!不愧是丁家,出手就是阔绰! 丁家人在江南做巡盐御史,巡盐御史两浙只一人,这人就出自丁家。 盐乃食之本,无盐便无力,就是再穷苦的人家也得吃盐,而要买盐,只有官盐一条渠道,盗卖私盐那是可以杀头的重罪。 丁家出了一个巡盐御史,可想而知,手中握着多大的权力?那可是在江南官场上跺一剁脚都能威风八面的人物! 别说五十万两白银,若不是怕太过招摇,就是这丁茂勋拿出个一百万两白银,可能都不在话下。 魏典史被震地说不出话来。 但是商场上可不讲这些,你丁家也没包圆了所有官道修建啊?没包圆那就得登记,还缺的股就能继续认购,他们钱少有钱少的玩法! 魏典史哆哆嗦嗦地拿出纸笔,按照规矩收了五万两一人的押金,将每个人的信息都登记好,然后才让人在在保证金的字条上签字画押,一式两份。 等这帮子人办完了事情,做鸟兽散了,魏典史才有空统计了一下数据——不得了!原本秦大人还差三百二十万两的缺口,今天一朝补上,甚至还多出来六十万两银子的额度,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刚刚来的都是大爷,给谁的份额少了都不太好吧? 不过这种问题,还是交给秦大人去烦恼吧,他只是一个勤勤恳恳办事的典史而已。 秦修文处理这种事情起来倒是得心应手,不算烦恼,烦恼的是另有其事——周家上门提亲了。 秦修文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情,有媒人来说亲的时候,还感觉有点不真实。 不过还没等媒人说完,秦修文就让人客客气气送她出去了,给了赏银也委婉拒绝了周家,话说的很明确,并没有给人任何遐想的空间。 季方和听闻了此事,特意赶了过来,知道秦修文已经拒绝之后,忍不住惋惜道:“大人,其实周家算个不错的选择。而且我听闻周家小姐素有才名,品貌不俗,堪为良配。” 周邦彦如今官居三品,上面的父亲执掌大理寺,周家传承四代至今,朝堂中已经有了一份很可观的势力。 而秦修文如今欠缺的,不就是这个么? 况且之前他们在卫辉府与周邦彦也算相处不错,并没有大的龃龉,如今关系更进一步,有了周家的助力,岂不是如虎添翼? 至于情啊爱的,季方和想当然的放在了一边,男人么,三妻四妾很正常,正妻娶回家中,给她尊重体面就够了,若以后再碰上喜欢的女子,再纳入后院也是应当。 在季方和看来,秦修文就是配公主都当得,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周家小姐的想法,只一门心思帮着秦修文盘算。 秦修文正在整理桌案上的稿纸,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向季方和:“可是对周家小姐来讲,我可不算个比较好的选择。” 季方和急了:“大人何出此言啊?有您这样的做夫君,那周家小姐还有何不满的?” 在季方和看来,秦修文才学品貌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人物,若是连秦修文都看不上,那这位周家小姐估计是有眼疾了。 秦修文冷冷笑了一声:“周家小姐可是在那日赏梅宴上就见过我了,原本我还以为只是巧遇,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秦修文如今过目不忘,虽然相遇当日只作平常,但是如今想起来,就没有看不明白用意的。 真让秦修文说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比较难,但是若论鬼蜮伎俩,他没有理不清的。 季方和不傻,秦修文虽然只说了只言片语,但是也马上将事情串联了起来。 周府邀约在前,秦修文一力要修路引得朝堂众臣不满在后,周家人原本当时就想说亲的,结果看事态不对,立马反悔了,如今见秦修文力挽狂澜,非但没有将事情办砸,还将整个朝堂的人都压了下去,修路计划开展的有声有色,又立马派人来上门说媒。 这,这实在是,厚颜无耻! “我呸!当他周家的女儿是天仙下凡呢!别人擎等着娶她啊?就她这样的根本不配做秦府的女主人,不配!” 秦修文:…….刚刚是谁说的,堪为良配来着? 秦修文眉眼冷峻,声音也无太大的起伏:“周家小姐也只是周府的一介傀儡罢了,又何必说长道短?再者说,像我这样的人,刀尖行走,稍有不慎就会累及家人,又何必自寻烦恼。” 秦修文这话一落,吓得季方和差点跳了起来,觑着秦修文脸上的表情看了又看,才确定对方居然不是开玩笑的,顿时有些结结巴巴道:“不,不是啊,元瑾,大丈夫虽说何患无妻,但是怎么着也得娶一个传宗接代吧?否则你爹娘在地下如何心安?” 他竟不知道秦修文心里存着做孤家寡人的想法,再联想到秦修文平时根本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身边连个宠婢都没有,也没听说他心仪过哪家姑娘,不像他心里有人,所以为了她守身如玉也就算了,元瑾为何如此洁身自好呢?上次和潞王去了一趟青楼,后来听随身的护卫说,只是解了几道算术题,连姑娘小手都没摸上就回来了,这到底是什么问题啊? 季方和先是看了看秦修文缠在手腕上的那一串流珠,顿时眼皮一跳,但是随即视线又不自觉地往下看去,秦修文脸色一僵,连忙站起身来,实在不想和季方和多言。 季方和连忙追了上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附在秦修文耳边道:“元瑾,你该不会是不……”行吧? 剩下的两个字被灭杀在秦修文淡漠的眼神中,那个眼神虽然淡淡的,但是琉璃似的墨黑瞳仁看着季方和的时候,让季方和不寒而栗。 然后便听秦修文清冷的声音从薄唇中吐出:“卫辉那边编辑处已成规模,不日就要将崔丽娘调任过来,我看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杀人诛心! 一句话将季方和钉在了原地,说秦修文的时候季方和的话语一套一套的,但是轮到他自己的时候,这脑子就成了一团浆糊了。 秦修文拂袖而去,季方和摸了摸鼻子,想了半天,终于眼前一亮,连忙折回自己的小书房,磨墨铺纸,开始写起信来。 第 114 章 秦修文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怪人。 前后两辈子, 自己都似乎对情情爱爱之事兴致缺缺,因为看的太过透彻,看事情太过理性, 秦修文觉得所谓的爱情所谓的婚姻,不过是两个人等价交换的一个过程, 一旦这个价值不够匹配,就容易走向分裂。 多巴胺上头的时候, 爱的难舍难分,一旦理智回笼, 又会开始着眼于实际,而现实生活是什么呢?是一地鸡毛、是每日都有数不尽的烦心事, 这样剧烈的情绪起伏, 是秦修文一直在极力回避的。 或许是童年时期的创伤,让秦修文的情感世界变得阴郁和荒芜, 再加上他后来从事的工作, 无数次的给他提醒, 感情用事最后得到的只能是失败,唯有冷静、自制、理性, 才能客观的看待这些数据和图表, 即便是面对巨额的亏损, 也依旧要维持着极为强大的自信, 任何事情都不能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以金钱至上, 充斥着浮躁和不安分, 仿佛钱可以买来一切,豪车名表、超模靓女都可以在钱的超能力下乖乖屈服,秦修文不屑于和这些人为伍, 可是思想上却还是难免会受到侵蚀。 所以在秦修文眼中,所谓的感情是最廉价也是最奢侈的东西,廉价到一个人可以付出所有却依旧被人践踏真心,奢侈到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富豪可能也买不到真正的感情。 这与他的专业素养背道而驰,所以他从不在这里寻找成就感。 而穿越到了这里后,眼前的危机一重接着一重,想要在这个世界活的有尊严、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比以往更难数十倍,就是坚毅如秦修文有时候都会觉得精力不济,又哪里有心思去儿女情长? 况且,那位周家小姐,是一个连自己人生都无法把握的女子,随着她家族的决策而逐流,不管她多么有才名,光是这一点,都不足以让秦修文去欣赏。 然而这个世界,充斥着像周家小姐这样的女子,这是时代造成的结果,无可指摘,却不是秦修文心中所喜。 这样的女子娶回家中,要负责的不是单单这个女子本身,还要对她的家族负责,与其为了那一星半点的好处娶一个自己根本无意的女子回来,还不如孑然一身,谁也牵制不了他。 尤其是在这么关键的时间节点,他又如何能娶妻生子?他生而无家人,可是却要在这个世界上有自己的骨肉至亲?光是想一想,秦修文便觉得有些惶恐,家人会成为他的软肋和破绽,他自己都地位不稳、摇摇欲坠,有何能力捍卫家人? 秦修文这边拒绝地坚定,媒人拿了秦府的赏钱,倒也不至于恶意中伤秦修文,只是将对方的态度中肯地说了出来,末了这位京城中有名的王媒婆道:“周三小姐如此好的品貌,是一定不愁嫁的,待来日再择佳婿定比那秦大人还好!我回去就再给小姐参详参详,还请夫人放心。” 钟氏现在心烦意乱,哪里还有心思应付王媒婆,随手招了人来给了两包点心送客。 王媒婆出了周府,掂了掂手里的两包点心,背过身去的一瞬间嘴角就拉平了:还是什么名门之家呢,就这么寒酸?虽然事情没办成,但是人家秦大人直接给了三两银子的车马费哩!以她做了半辈子媒人见过京城中那么多的青年才俊,能和那位秦大人匹敌的,还真没见过!周家三小姐这回,可是真的错过喽! 这什么东西都最怕比较,因为一比就高下立现。 钟氏穿过垂花门,急匆匆地往周莹玉的“兰汀阁”走去。 周莹玉今日起了个大早,给父母请过安之后就一直在自己闺房内做针线活,但是她心中不宁,几次都刺到了手指,干脆放下针线篓子开始练字,然而一连写坏了几张纸,最终无奈让丫鬟收拾了起来,自己懒洋洋地托着香腮,透过板棂窗看向院内的景致,但是思绪却飞到了天边去,脑海里一次次地回想起初春时间两人在梅园外的相遇,那条丝帕最后还是让人捡了起来洗干净,被周莹玉悄悄地珍藏了起来,谁都不知道。 姑娘家的心事若绵密的春雨,细致入微,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察觉。 等到周莹玉看到了自家娘亲的身影,她的眼睛骤然发亮,然后直起身走到门口,将钟氏迎了进来。 “娘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周莹玉脸上只若平常,只是眼睫快速地眨动了几下,泄露她内心的不安宁。 钟氏被周莹玉搀扶到桌边,拉着周莹玉的手一起坐了下来:“傻丫头,你祖父不是今日派媒婆上秦府说亲探一探秦家的口风么?你怎么把这事都忘了?” 周莹玉低下了头,绯色悄悄爬到了耳后根,口中却道:“这事但凭祖父做主。” 钟氏心中也是纠结,只能长叹了一声道:“那秦家没应。” 钟氏一开始也没看中秦修文,以为是个火坑,可谁知道风向转的这么快,那秦修文的本事,恐怕将周家小辈里的男儿捆一块都拍马难及,她后头又细细打听了秦修文的为人,听说后院里干干净净的,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门风是极正的。 要知道秦府可就秦修文一个主人,上无高堂管束,在这样的情况下,秦修文还能做到洁身自好,那真是世间少有的男儿了。 再有坊间传闻秦修文主持修路一事,金山银海似的银子从他手里淌过,稍微紧一紧手都不知道能有多少银两呢,别人就是做一辈子官恐怕都没见过的数目! 虽然说这可能只是谣传,但是钟氏却觉得女儿嫁过去,缺不了银子花。 况且女婿这么有本事,周家难道还会短了三姐儿的嫁妆? 再者说,那次自家老爷在梅园宴上见过秦修文后,就一直对他赞不绝口,虽然他家老爷本事不大,但是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钟氏相信这秦修文应该是个好的。 可再好又怎么样呢?人家还是拒了。 想到这里,钟氏又气不打一出来,她家女儿这般品貌,居然还有人会拒绝?这人也太自视甚高了! 周莹玉原本是十分羞怯的,听到钟氏的话语,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秦家只秦修文一人,秦家没应就是秦修文没应,而秦修文是见过自己的,也就是说对方根本没看中她。 瞬时间周莹玉眼中也忍不住堆聚起了泪花,嘴唇颤抖了几下,却觉得嗓子干的厉害,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唯有一颗心一直在被人揪紧了往下坠,心底下深不见底。 钟氏见周莹玉这幅模样,也是吓坏了,连忙搂着女儿道:“没事没事,到时候娘派人敲打一番那王媒婆,绝不会让人知道此事!不过是青年才俊么,满京城别的不多,就青年才俊最多!明年开春又是春闱,到时候娘让你祖父给你挑个最好的回来!” 周莹玉喉头好似被堵了一块石头似的,半晌只能靠在她娘的肩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眼泪珠子一滴滴地滚落而下,从满怀期待到心如刀绞,只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心中的起起伏伏又有谁会在意呢?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庸人自扰!早知道是如此结局,她怎么都不该答应大哥在梅园和秦修文巧遇,如今徒增了许多烦恼。 周景康接到消息的时候看了一眼自己眼前的长子,心中再次闪过一丝失望:“当日梅园之中既然安排了三姐儿和秦修文巧遇,就应该趁热打铁直接提亲,而不是看情势不对就退缩了,如今再去提亲,对方果然拒绝了,三姐儿再是天仙似的容貌,那秦修文也看不上。” 这事前前后后由周邦彦一手操办,事情做成了这样,也难怪周景康不满意。 在周景康看来,若是“赏梅宴”结束后就提亲,这事自然就成了。 周邦彦先是震怒,在他看来自己是提拔秦修文的人,给了秦修文机会他才能从卫辉府跳出来走到京城,如今居然一点情面都不给,直接就把亲事给拒绝了,实在是让他脸上无光,心中恼怒不已。 他心中是有倚仗在的,否则也不会如此施为,他认为以三姐儿的样貌,以周家的权势,不管在任何情况向秦修文提亲,秦修文都会感恩戴德,没想到结果根本不是。 又听到他父亲指责的话语,有心想要反驳但是却说不出口,当时情况急转直下,他不提说亲之事,父亲也没有催促,显然是和他想到一块去的,如今又如何能怨怪他? 周邦彦不能对父亲周景康有怨言,便将心中的情绪都转移到了秦修文身上,认为是秦修文不识相,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如花美眷、周家嫡女嫁给他,居然还敢推三阻四?真的以为自己一个区区五品小官,就能在朝堂上所向无敌了? 看来以往对他确实是太客气了! 周邦彦心中发着狠,誓要给秦修文一点颜色看看! 周邦彦知道提亲被拒绝了之后恼羞成怒,也不知道是谁走露了风声,还是大家都约好了似的,一时之间,京中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都请了媒人来秦府说亲,秦修文刚拒绝了一个周家,后面居然又来了许多人家,好似全京城有女儿的人家都把秦修文当作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秦修文无奈,只能把季方和叫了出来帮他想办法都推了。 季方和无奈,只能自己找了个由头,以秦修文以前被大师批过命,近两年不能成亲为由婉拒了,徒惹的京城中好几家富贵人家都扼腕叹息不止。 周邦彦听到了这里,脸色才好了些,转念又觉得是不是秦修文所图甚大,还要往上面够?周家女儿都看不上,他是要娶阁老之女?宗室之女? 秦修文没空再理会这些,因为这夜秦修文再次被万历秘密召入宫中。 君臣两人经过大半年的相处,秦修文已经大致摸清楚了万历的脾性,如今万历对秦修文也愈发依赖,有什么重要之事都会和秦修文商议一二,可以说,内阁是一个小朝廷,而秦修文和万历之间另外组成了一个小朝廷和内阁分庭抗礼,有了万历铁了心的保驾护航,两个小朝廷之间也能斗个旗鼓相当。 小太监陈矩照例走在前头,但是说话的时候更加恭敬了:“大人,今夜好像皇上先是去了内帑库房,呆了不少时间,然后才召大人您进宫的。” 自从陈矩和秦修文搭上线,秦修文后面悄悄给他送了一些书籍入宫,都是一些基础入门的书籍,不犯什么忌讳,但是每一页都有秦修文的批注,用深入浅出的话语解释一些生僻字和典故的由来,极为用心,陈矩收到后简直是喜极而泣,下了职后就开始看书写字,如今进益颇大。 陈矩身后有秦修文的支持,手头宽松,很是收买了几个办事伶俐但是不受重用的宫女太监,如今消息灵通了许多,今夜他人虽不在内帑库房那边,但是却依旧知道了皇帝的动向。 秦修文如今也知道了一些万历平时的小癖好,比如说,万历他赚了银子了,极爱数一数现银,逛一逛他的内帑,看看里面的奇珍异宝。 自从秦修文和万历合办京报以来,秦修文陆陆续续给万历赚了六十万两银子,随着如今道路的修建,发行的报刊越来越多,这个数目还在增长。 听到陈矩的汇报,秦修文内心一动,猜测到了一点可能性,随即继续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往“乾清宫”的方向行去。 第 115 章 陈矩将秦修文引到了“乾清宫”一处的偏殿就垂手站定了, 张公公见到了秦修文,老脸上笑出了一朵菊花,连忙熟门熟路地将人引了进去。 这个偏殿是平常万历小憩的地方, 并非用来接见朝臣所用,虽然不够正式, 但是同时也说明了如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近了。 万历坐在绸缎做的软塌上,手上拿着一串檀香佛串正在快速地转动着, 听闻秦修文到了,立马让人给秦修文赐坐。 万历如此急切, 倒是让秦修文也一愣——到底发生了何事? 原本秦修文以为万历是清点了内帑中的存银,让他讲一讲这个月的“京报”营收, 最近万历挺痴迷看账算账的, 每多出一笔银子都要高兴上一会儿,而且可能这些银子都是有他参与的部分, 万历厚颜无耻地将功劳都归公于自己, 赚了银子后反而花银子开始收敛了。据陈矩所说, 后宫中除了郑贵妃还能享受到之前的待遇,其他后妃的日常待遇都下降了两成。 以前万历其实对银子是没有太多概念的, 毕竟从小生在帝王家, 又有能干的权臣帮他操心国库, 好似这银子生来就有似的, 花起来也就大手大脚,后宫一切用度都是要求最好的。 而现在他自己参与了赚银子, 听秦修文每次汇报打通了哪些关节, 又靠什么让“京报”的销量再次大增,如何招募富商刊登广告,林林总总, 万历虽然自己不能出宫,但是由于秦修文口才极好,每次万历听完都好像自己亲自参与了一般,时常感叹挣钱不容易,竟然对银子是越发的看重起来。 今夜他确实是去内帑清点自己的存银的,因为他想在明年李太后寿辰前做些准备。最近李太后因为身体不适的缘故总是闷闷不乐,万历想送一份大礼给自己的母后,就起了修缮“慈宁宫”的心思。 然而修缮宫殿可不是件小事,东西全部要挪出来,到时候一应摆设都要换掉,再加上给他母后修缮宫殿,自然用的材料都该是最好的,七七八八随便算一下,都至少要个三四十万两银子! 这可直接就花掉万历自己的一半身家了! 顿时,万历也有点肉疼了,想到马上内帑中自己好不容易赚来的银子很快就会消失,今夜万历特意跑到内帑库房摸摸看看自己的金子银子,顺便再盘点一下自己这么多年收到的奇珍异宝。 也就是这么一看,被万历翻出来一个卷轴。 起初他以为是什么名家名画,但是看那个卷轴挺大的,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了,干脆自己打开看了一下,结果发现这个卷轴叫做《万国图志》! 万历让人翻阅了一下记录,发现是广州府知府在他去岁生辰之际敬献上来的,但是那时候他正在为了国本之争的事情和群臣置气,根本不上朝、不议政,收到的贡品也都直接纳入库房中,许多都只是拿了一个单子交到他手中,各地敬献的东西如此之多,他只让太监挑了几样贵重的摆放出来,其余的都还没有仔细看过。 原本万历就算看到了这个《万国图志》也并不惊喜,但是自从他听了秦修文说倭国有诸多银矿,又听了秦修文说的外面蛮邦之人对大明货物的喜爱之后,万历一下子就上心了。 万历直接叫两个太监将《万国图志》的卷轴缓缓展开,秦修文起初不以为意,等看到里面刻画的内容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凑近仔细看了起来——这竟然是一副世界地图! 秦修文脑海中火速地翻阅过自己以往看过的文献记录,马上找到了一条与之相匹配的记录,这幅图应该是由利玛窦在广东肇庆所绘的全球地图,阴差阳错之下被敬献给了万历。 秦修文也没有想到,原来在这个时候的明代,就已经出现了世界地图,虽然有些地方和他后世记忆中的并不一致,但是总体来说是相差不大的,甚至连发现没多久的美洲都已经画了进去,不仅如此,这个地图还画成了椭圆形,甚至赤道、南北半球都做了区分,实在是让秦修文再一次对这个世界顶尖的天文地理水平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见秦修文也被震惊到了,万历忍不住有些得意,然后指着地图上的大明感叹道:“秦爱卿,之前朕竟不知道原来咱们大明在这个世界上只存在于这么小的一点地方,朕看到附送过来的题跋上写,这是蛮夷之人所绘,他们从一个地点一直向西出发,最后历时三年,居然又回到了原点,证明了我们所处之世界乃是一个球形。” 万历此刻尚且年轻,思想并不固化,他虽然觉得大明理应是世界的中心,可能是蛮夷之辈画错也有可能,但是他却能很快接受世界确实有如此之大的这个事情。 秦修文默默听着万历的话,不时惊叹几声作为回应,他知道万历叫他过来一定有话要说,也一定与这个地图有关。 果然,马上万历就话锋一转,便听他道:“秦爱卿,你说既然这地图上如此之多的国家,这么广袤的地方,必然蕴涵了无限的商机。之前你也曾说过,就连倭国这等弹丸之地都有许多银矿,显然他们是不差银子的,何不咱们也将东西卖给他们呢?” 秦修文听到这里是真的愣了,若不是对面的就是皇帝本人,他都想掏一掏自己的耳朵,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万历都用上了“咱们”,可想而知,此事非同一般。 秦修文的脑筋转动的肯定是极快的,但是面对这位不按套路出牌的皇帝,他还是有些晦涩地开口确认:“陛下,您的意思是,开海禁?” 万历一听“开海禁”三个字,连忙摆手:“不可不可,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如何能开?况且若是“海禁”一开,那些倭寇之流不是更加方便登陆,愈加猖狂了么?不妥,不妥!” 听万历说到这里,秦修文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位皇帝海禁不想开,居然是想自己偷摸走私出口! 秦修文瞬间是一个头两个大,万历实在是太能折腾了!海禁他当然想开,但是不是这样的开法! 偷偷摸摸走私,只是肥了万历一个人的腰包,但是黑锅却是都丢给他背了,这还不像修路,占的的天下大义,帮着万历一个人走私,这可就真的是佞臣所为了,若是被朝堂中其他官员发现了,那自己肯定会被弹劾到底的。 而这件事会被发现吗?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动静大了,哪里就能瞒住所有人?或早或晚的事情而已。 朝堂上有一条铁律,君主肯定是没有问题,若是君主犯了错,那肯定是底下人怂恿的,底下人蛊惑的,而现在万历抛给自己的,就是一口巨大无比的黑锅。 万历自己也知道自己这回要求有点过分了,况且现在他对秦修文十分看重,不再像以前那般态度轻慢,但是这个事情也是他琢磨了很久才琢磨出来的。 这事说来也不是万历自己一个人的主意,自然有底下的太监献计献策,虽然如今报刊之利已经是颇大了,但是万历现在也明白了,这读书认字的人就这么多,买报纸的人短时间内也不会变多,到时候销量总会有一个瓶颈,而几十万两银子对别人来说可能很多,但是对万历来讲,却是远远不够。 这几天修路一事已经有了定论,万历几天不上朝,就是在后宫中琢磨着做什么生意赚钱最快,最终是方公公献了策,说听闻海贸之力是暴利,或许可以尝试。 当时万历将信将疑,后来看了这幅图,顿时就觉得大有可为! 秦修文曾言,人是经济社会活动的主体,而外面的世界如此广袤,自然会有许许多多的人,有了这些人,就不怕没有白花花的银两涌入。 秦修文听了万历的话,简直就是哭笑不得,也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自己在和万历讲解生意经的时候,夹带的私货被万历吸收了,还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秦爱卿,你放心,为朕办事,朕决计是不会亏待你的!这次朕有本金,到时候朕投入本金,秦爱卿可以与朕二八,不,三七分账,只要将朕的事情办妥了即可!” 万历虽然肉疼,可还是许下了诺言。 这么多的银子交给谁去办这个事情,他都不放心!既要有忠心,又要有能力,还要能赞同他的意见,敢去办个这个事情,满朝上下,除了秦修文还能有谁呢? 万历也别无选择。 虽然三七分账说的艰难,可是听方公公讲,海贸之利动不动会翻个十几倍,万历的心痛也能缓一缓。 皇帝带头走私,秦修文也是无话可说,然而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只是修路和京报还不够将他和万历利益绑定的最深,而这个海贸却可以。 利益牵扯越深,越无法分割彼此,到时候两人成为了利益共同体,自然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总有一天,万历会再也无法轻易将他甩下,只要动一下他,就会感到切肤之痛,到那时候,他地位就可以固若金汤,再无后顾之忧。 脑海中快速转动,心思电转间已经有了一番计较,又故作为难地推让了几次,这才应了下来。 一看到秦修文应了,万历顿时欣喜不已!等到秦修文离开后,万历就琢磨起来给秦修文封个什么官做做。 上次修路之事办成了,万历问秦修文要个什么赏赐,结果他只提了一个让李神医为他师娘看病的要求,倒是一个有孝心的,按理万历应该再赏赐一些别的下来,但是那时候朝堂上还风浪声较大,万历就按下不表了。 如今风平浪静了,今日秦修文又同意去帮他赚更多的银子,万历思来想去不能薄待了秦修文。 嗯,才五品郎中,这么大的功劳,升个四品绰绰有余了。 第 116 章 一道圣旨, 再次让秦修文成了万种瞩目的人物。 圣旨颁布,不是像电视剧里一样,万历一个人说了算的。 万历先是下诏给了内阁, 让内阁大臣帮忙草拟圣旨,也就是说这个事情不经过内阁是不行的。 当时申时行看到这份诏书的时候, 心中就有一种另一只靴子落地的感觉。 秦修文办成了这样一件大事,可以说的上一句居功至伟, 之前万历迟迟没有奖赏,申时行等内阁大臣便也故作不知, 并不将秦修文的名字上报给万历,所以秦修文的升官之事就被压了下来。 如今万历以一种强势的姿态直接下诏, 申时行就算心中不喜, 在没有抓到秦修文切实把柄的时候,也只能按照万历的要求, 开始草拟。 只是这官位, 委实给的太过了! 四品官不算什么, 一个官员按照定例一次升迁一般不得超过两级,秦修文之前是户部五品郎中, 现在升到四品, 也算不得出格, 但是四品和四品之间有诸多悬殊, 有些只是名头好听的虚职,有些则是真正手握实权的肥差。 而万历给秦修文的, 是四品鸿胪寺卿! 鸿胪寺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 既有在朝堂内部和一些部门有交叉职责,又负责所有的对外国与国之间的交往,而正四品的鸿胪寺卿, 就是鸿胪寺的最大官员,属于一部之长的位置。 这个位置很微妙,时人常常以“三公九卿”来形容这些官员在朝堂中的重要性,而鸿胪寺卿就是九卿中的一员。 若是碰到一个厉害一点的鸿胪寺卿,甚至能在鸿胪寺原有的职权基础上扩展自己的权势范围,算是一个十分有分量的官职了。 之前的鸿胪寺卿被调任后,申时行等人已经草拟了两个官员的名单上呈给了万历,但是万历一直隐而不发,当时申时行就有所感,如今果然就应验了。 万历待秦修文之心,从官职委派上,已经可见一斑。这让很多人心中都升起了一种危机感。 等到内阁草拟好升迁旨意之后,万历盖章确认,再发还给内阁,内阁交给六部和都察院进行审批,都察院为明朝监察机构,负责稽查百官,等于将会对秦修文进行全方面的政审,若是政审不合格,也是可以驳回这道升迁旨意的。 往常若是有官员得罪了某些高官,这也是一个屡试不爽的方式,毕竟人无完人,硬要揪人错处,总能找到几个的。 而朝廷官员的错处,其实也集中的很,无外乎就是这几样:贪腐、纵容包庇家人、后院失德这几种典型。 毕竟要升迁,说明这个官员的工作能力是得到认可的,否则也轮不到他升官,所以往往会从私德入手。 都察院的官员特意组建了一个小组,来对秦修文全方面的审核,结果从头到位彻查了二十多天,居然都没有找出什么大问题! 后院失德?不好意思,秦修文尚未成亲,私生活干干净净,没有强抢民女、没有宠妾灭妻,什么把柄都没有。 纵容家人?人家秦修文是个孤儿,在世的亲人一个都没有! 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都察院的人一查就查到了,重点自然在贪腐上。毕竟秦修文主持了修路这么大的项目,募集了巨额数目的银两,又和许多商人打交道,若是没有什么猫腻,他们实在是不相信。 结果二十天查来查去,户部的账簿都快被他们翻烂了,都没有找到任何不妥之处。于是乎,他们又派人暗中走访了那些参与道路修建的商户,得到的统一答复就是秦大人从来不曾收受过贿赂! 唯一的突破口是京城商人苏安源,他承认了自己曾经送过秦修文一尊和田玉打造的元始天尊,但是最后还是被秦修文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要求只是让他们以最低价格给到户部采买白灰。 至于那些卫辉府和松江府的商人,是一口一个秦大人是大清官,史无前例的好官,秦大人对他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朝廷让他们赚了银子,他们就要奉公守法、依法纳税,只要做到了这一点,就算是对得起他了。 有时候彻彻底底的核查会颠覆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想象,都察院的人绝大多数情况下看到的都是一个官员的阴暗面,是赤裸裸的人性,是贪婪、是阴险,是站在权力之上的膨胀,他们很少通过调查却对另一个人完全改观了。 监察御史袁敏学研究了半天最近搜集到的关于秦修文的一切履历,最后忍不住感叹道:秦大人年纪轻轻,便可动心忍性,能力高人一等,心性更加高人一等。 都察院的其他人听袁敏学都如此说了,顿时都默默不语了。 袁敏学是出了名的毒嘴,任何人面前都敢喷一喷,自己过的两袖清风、经常问同僚借钱度日,常说自己活得问心无愧,吃得香睡得好,只要自己看不过眼的人,都要弹劾一下,才不负圣恩。 就连这样的人都承认秦修文的“干净”,其他人便知道秦修文这道升官旨意是稳了。 从知道万历给秦修文升官,到升官旨意真正颁布,其中耗时一个多月的时间,最终在早朝的时候由皇帝身边的张公公亲自颁读了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御宇十六载,求贤若渴,户部郎中秦修文乃天赐英才,有兴修天下官道之志,才德兼备、经世致用,实乃国之栋了……今特赐正四品官职,加封鸿胪寺卿,并赐大红金织胸背麒麟罗衣一袭,赐良田三千亩、京郊庄园一处,银一千两、玉如意一对,钦此!” 整篇圣旨写下来洋洋洒洒,辞藻华丽,充斥着溢美之词。 秦修文听说这是申时行申首辅亲笔所写。 不愧是能拿状元的人,也不愧是当初经常给嘉靖皇帝写青词的高手,文字功底确实不俗,不了解真相的人,可能还会以为申时行是发自内心的多么欣赏自己呢! 诏书是申时行执笔的,但是后面的封赏都是万历给的! 群臣一听到这么多的赏赐,顿时眼睛都红了! 别的不说,就是一件麒麟服,都代表了多少的恩宠?普通四品官员哪里有这种赏赐?反正前头几个鸿胪寺卿都没有这种待遇。 除了这个,还另外赏赐了京郊的田地和庄园,这可都是大手笔了!最近皇上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往对群臣封赏都是比较慷慨的,现在却有点抠抠索索的,这封赏放在以往也算是厚的了,放在现在更是羡煞旁人。 他们哪里知道,如今万历也是有求于人,况且他给秦修文的封赏,秦修文以后能千百倍的还回来,试问满朝堂的官员,除了秦修文,谁有这份本事?谁有这份忠心? 秦修文一枝独秀,很难不让人又嫉又恨。 然而,这封诏书是经过皇帝、内阁、六部还有都察院联合审核才公示的,充满了权威性,无人可以不服! 秦修文领旨谢恩,从此以后,他成了四品官员,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上议事,朝堂之上,终有他秦修文的一席之地! 散朝之后,几个户部的官员都围了过来,朝中亦有其他官员向他道贺,有真心也有假意,但是面子情还是要做到位的,就连内阁中几个阁老都和秦修文一拱手,道了一声“恭喜”。 秦修文泰然应了,不卑不亢地回礼,今日焦点独属秦修文一人,青年人长身玉立在朝堂之上,在满朝绯红之中只他一点青绿,待以后他穿上绯袍,便会与他们一同指点江山。 旁人走这到这一步需要十几年甚至一辈子都走不到,而秦修文从七品县令到四品鸿胪寺卿,不过用了四年不到。 秦修文被前呼后拥地走出了朝堂,余有丁看着秦修文的背影,冷笑了一声:“小儿猖狂,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能猖狂到几时?” 申时行微眯着眼,向来肃穆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若能一直猖狂下去,倒也是大明之福。” 余有丁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向申时行看去,申时行却直接甩袖走了,只给余有丁留下了一道背影。 秦修文的升官调令今日才正式下达,要过个数日才到鸿胪寺报道,如今暂且还需要在户部做一些交接工作。 不过秦修文刚刚到了户部,就被宋?叫了过去。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皇上又让你做了什么事情?这次才给你升了四品?” 旁人不知道,宋?自己心里还不是门清么?既然之前秦修文已经将修路之功抵换了为文氏治病,照理来说就不会再给秦修文这么多封赏了。 可能官还是会升,但是绝对不会如今日在早朝上听到的又是给麒麟服,又是送田地、送庄园。 宋?虽然和万历做君臣的时间不算长,但是宋?这一辈子服侍了三任君主,见过多少魑魅魍魉?一双厉目虽然老了,但是不瞎,以他对万历的理解,对方断然不会在已经被秦修文讨要了赏赐之后,又如此大张旗鼓的抬爱秦修文。 这不合常理。 秦修文原本也没想过瞒着宋?这事,只不过之前他也只是初初答应了万历,有一个大概的思路,许多细节还没敲定,最近他也是一直在做一些数据调研,完善了一些想法,本想这几天就和师傅商议一番,没想到他师傅这么厉害,马上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秦修文只好将万历要他做海贸走私的事情和盘托出。 此事兹事体大,所以秦修文走到了宋?的书案边,执笔快速地写了下来,宋?等不及纸张晾干,就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等到看完之后,宋?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将这张纸扔进了火盆里烧了。 “真是胡闹!”宋?压低着声音,双目不赞同地看着秦修文。 然而,秦修文却看懂了宋?眼中的意思,他说的胡闹对象并非指自己,而是指万历。 如果从传统臣子的角度来看,万历的行为确实够胡闹的,一个皇帝做什么不行?已经是以举国之力奉养一人了,居然还会想着如何去做生意发财?况且做生意也就罢了,还想带头走私,只因为他听说海贸之利够庞大,也有许多自己底下的人在偷偷做,他也不甘落后,要分一杯羹。 古往今来这样的君王不说没有,但也真不多。 万历没有魄力直接开海禁,倒是有魄力带头走私,在秦修文看来,也是有够牛的。 宋?当初和这个小徒儿谈心的时候,就听过他的抱负,知道他有开海禁的想法,但是纵着皇帝走私,和开海禁有何关联? 宋纁自然知道如今大明有许多人在做走私,甚至于沿海地区的走私势力极大,和朝堂上的诸多人都有牵扯不清的干系。 宋纁之前对开海禁一事其实是持反对态度的。 他有着古代士大夫的傲慢,同时也真实见到过其他国家的落后和贫穷,在他眼里,纵然大明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是依旧是天府之国,幅员辽阔、地大物博,不是那等如倭国、高丽这样的弹丸之地可以比拟的。 他们完全可以做到自给自足,做到不求人。 在这种心态下,他自己本身又从来不涉及海外贸易,和自身利益也不挂钩,那些倭寇又频频登陆沿海地区烧杀抢掠,自然是对开海禁持反对态度了。 宋纁是嘉靖时期的老臣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蒙古的铁骑直接逼杀到京城,围困京城数月,只是为了逼迫大明打开互市。 这是所有大明人的耻辱,阿拉坦汗大军一度攻入安定门,整个大明岌岌可危,嘉靖皇帝被逼到没有办法了,才在互市诏书上盖了章,并一生引以为耻。 所以嘉靖帝对海禁管控的更加严格,经历过此事的宋纁也是非常能理解嘉靖皇帝的政策的。 但是秦修文却对他说,西方世界已然崛起,他们的文化、科技、军备设施都在以一日千里的速度进步,如今虽然还比不上大明,但是只要再过数十年,可能就是大明比不上他们了! 若是有一个国家能在全方面超越大明,光是想一想就让宋纁不寒而栗了——卧榻之侧,怎容他人酣睡?哪怕路途遥远,那些西方的传教士不是一个又一个地远渡重洋过来了么?怎么就敢保证那些和他们长相完全不一样的蛮夷不会将战船行驶到大明的海域? 大明海上力量薄弱,到那时对方若是以四周岛屿为据点,勾连倭国等国,一举对大明发起进攻,他们又当如何?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宋纁老了,但是他的心不老,他的思维也不老,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几年之后,不用西方人漂洋过海而来,就连倭国都会妄图打下高丽,以高丽做跳板侵略大明,和宋纁预想到的最坏的情况一摸一样。 尤其是当秦修文一件又一件的拿出了西方国家的新奇之物,并且讲解了这些东西运用到战争上的妙用,又将徐光启等人翻译出来的一些西方书籍给宋纁看过之后,宋纁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到现在是全信了! 然而他的徒弟却比他眼光看的更加长远,商及对策时,秦修文清楚地说道:为今之计,只有开海禁,推行海贸,在别人还将大明出产的物品奉若珍宝又不敢对大明轻举妄动的时候,狂揽世界之财富,为以后的军备力量奠定基石。 宋纁作为户部尚书,如何不知道银钱对军队的重要性?不说其他,想要打造一名重骑兵,所需的花费就十分惊人。 一名重骑兵,不说一年发放的军饷,光装备就要一把三眼铳、一把鸟枪、全身重甲,同时配备三匹马!只有这样才有较强的机动性和冲击力,才能在战场上和蒙古铁骑相抗衡! 户部账册上有记载,一名重骑兵每年需要花费上百两银子! 这还只是一名啊! 宋纁无法确认是不是这些银子全数用到了军队身上,但是只要这些东西配备齐全,确确实实就要这么多银子。 若是面对可能更厉害的西方蛮夷,如何能掉以轻心?自然是要武装到牙齿,给到最好的军备,才能在战场上有效地发挥作用。 宋纁是经历过战争的,他清楚的知道,有时候两军开战,打得不仅仅是将士们的勇武,还是军备的完善,是粮草的充足,而这些,都要钱。 秦修文给到的思路让宋纁豁然开朗,他也同意了秦修文开海禁的说法,然而走私与开海禁是背道而驰的两件事,甚至宋纁清楚的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支持海禁,也是因为这些人就是走私的获利者。 海禁了,这些人才能不交税的同时,将产品高价卖出,所有利润尽数归自己所有,开了海禁,必定如月港一般,要向朝廷缴纳重重税赋,最后到自己手里的利润就薄了许多。 而现在,秦修文却说要帮着万历在海上走私?这让宋纁实在费解。 第 117 章 宋纁知道这里并不是商谈之地, 想了想后道:“最近你师娘身体大好了,说要亲自下厨给你整两个菜,今晚你就到我家里吃饭。” 秦修文知道宋纁的意思, 吃饭是小,商谈事情是大, 自然爽快地应了下来。 等到秦修文再次从宋府出来后,宋纁亲自将他送上了马车, 然后忍不住叮嘱道:“如今你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里,计划虽好, 但还是得小心行事,万不可鲁莽。” 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小徒弟鬼精鬼精的, 但是到底宋纁还是不放心, 只能老生常谈几句,心中却是做好了打算, 若是真的东窗事发, 自己也得拼了老命保下这小徒弟。 父母之爱子, 则为计之深远,虽然两人并不是亲父子, 但是宋?待秦修文之心和亲父子没什么两样了。 等到秦修文刚一入秦府, 就看到张达伺立在门口。 张达为人机警, 虽然是衙役出身, 但是跟着秦修文后一直忠心办事,同时自发地开始学习文字, 如今虽然作不上文章, 但是识文断字、传递消息还是没问题的,所以平日里在京城时,就负责秦府管家一职。 今日张达亲自在门口相迎, 肯定是有事同自己说。 张达扶着秦修文下了马车,两人一路走到了书房,然后张达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请帖恭敬递给了秦修文。 秦修文展开一看,发现是潞王的帖子。 秦修文长眉一扬,有些惊讶。 那日是街上偶遇,才和潞王厮混了一晚,自那日分别之后,潞王并没有与自己如何结交。 秦修文懂其中的意思,藩王不轻易结交朝臣,尤其是朝堂中有分量的权臣。 稍微一个不谨慎,一顶谋逆的帽子就可能扣下来。 纵是受宠如潞王,这点忌讳还是有分寸的。 而如今,他却是大剌剌地将请帖送到了秦府,要么是潞王开始脑子不清楚了,要么就是这事是万历授意的。 秦修文略一思索,就知道是后者。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再联想到近日万历兴致颇高的海上走私计划,秦修文哪里还有不清楚的,想来这潞王就是万历派来的“合作者”和“监督者”吧。 秦修文轻笑了一下:果然,皇帝的信任比纸片还薄,几十万两的身家全数交到他手上,还是不放心的,有了潞王这个兄弟在一旁监督和帮衬,未来自己替万历打通了商道之后,就算自己因为各种意外情况不能再为万历办事了,那不是还有潞王吗? 当然,潞王也是万历的一枚挡箭牌,有潞王在,就是以后有脏水也泼不到万历身上。 妙啊!确实是妙! 不愧是从小接受大明帝国最顶尖的帝王术教育出来的皇帝,确实在拨弄人心之上很有一手,若非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被洗脑了的忠君思想,恐怕还想不到这么深吧。 万历虽然有时候任性,有时候妥协,甚至有时候懦弱,但是这都是他要让他们这些臣子看到的表象,这是一种伪装,隐藏在各种表象之下的万历,才是一名真正的政治集团的领导者——天下无人不可利用。 自己的老师可以利用,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大伴可以利用,自己最喜欢的臣子可以利用,自己的亲兄弟亦可以利用。 永远,永远,永远不能将皇帝当成朋友,皇帝只能是孤家寡人。 秦修文在自己心中默默反复提醒自己。 潞王如今成婚,除了宫内还保留着他之前的宫殿,偶尔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会在宫中留宿,大部分时候都在宫外住着。 潞王的宅邸也是万历钦赐下来的,就在皇城脚下,但是占地极大,一整条街都是潞王府,等闲之人根本不敢靠近这里,就怕冲撞了贵人。 与京城中许多官员为了住的离皇城近一点的逼仄小院落不同,秦修文到了潞王府后就被下人引着进入角门,然后便看到一座体量巨大的八字砖雕影壁,绕过影壁之后,府内道路宽阔,两侧三叠抱厦,每一跨粗粗看过去都有十几间屋子,来往婢女仆人皆都井然有序、进出无声。 抄手游廊曲折环绕,中间一凉亭旁砌着一艘石舫,有道是“有水必有舟”,这座石舫修建的极为精美,如今天气渐凉,若是到了夏天,此间主人登上石舫,两侧门扇洞开,湖面上的凉风吹进石舫中,在里面或坐或卧,看书品茗,都是人间一大乐事。 享受还是古人会享受啊! 沿着一条用碎石铺就的梅花形状点缀的小径继续往前走,便看到是一座小花园,虽然此刻已到了深秋,但是小花园内各色菊花争相竞放,枫叶红如烈火,草木葳蕤,一点都不见秋日的凋零之景,反而是一片欣欣向荣之色。 等穿过花园复行数十步,就看到一处飞檐翘角的阁楼,此刻潞王正身穿一袭锦袍,坐在阁楼外侧的廊檐下,同时眼尖的秦修文还看到了一名女子的纤细背影,正背对着他而坐,有缓缓流淌的琴声传递到自己耳边。 今日秋高气爽,深吸一口气都感觉可以将肺腑中的浊气缓缓排出,比起秦修文这等俗务缠身、深呼吸几口气都算放松的人,潞王则潇洒的多,身边有美相陪,有美妙琴音可赏,有园中美景可观。 人生惬意。 潞王听到下面的动静,探头向下看去,见是秦修文,顿时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招手示意秦修文上来。 秦修文一撩下袍,几步登上了阁楼,便听潞王笑道:“元瑾来的确实是个好时候,正好一起听一听凝香姑娘的曲,真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那抚琴的女子竟是那日“芙蓉阁”新鲜出炉的花魁,这才多少时日,潞王就把人弄到家里来了? 陆凝香抬头看向秦修文,眼波横流,似笑非笑,只一眼便如勾魂夺魄,然后低头继续抚琴,葱玉似的指节在琴上拂过,看似毫不费力,但是秦修文的目光却扫了一下陆凝香的手指,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想法:如此高超的技法,应当是勤学苦练而来,手指却无老茧,想来古人有自己的保养之法? 秦修文落座于潞王身边,两人一边品茗一边听曲,并没有人继续说话。 一曲抚罢,陆凝香缓缓起身行礼:“见过秦大人。既然秦大人和王爷有要事商谈,凝香就先退下了。” 潞王闻言点了一下头,陆凝香抱着琴转身就走,并不作歪缠。 “王爷今日请我到此,就是来欣赏美人美景否?” 见潞王盯着陆凝香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言,秦修文只得出言打断了潞王依依不舍的目光,提醒他言归正传。 潞王这才收回目光,“哈哈”笑了两声:“鲜花都带刺,轻易碰不得,扎手。还是赏一赏便好。” 秦修文对此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不知道潞王和陆凝香之间的后续,总归潞王如此身份地位,真要强取豪夺,有的是办法。 秦修文没有太多的助人情节,天下苦难者数不胜数,若是每一个人他都同情心泛滥,那也无法活到今天了。 潞王见秦修文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也不勉强,直接给秦修文又倒了一杯茶,开门见山道:“皇兄让本王和你一起操办海上之事,今日叫你过来,就是商讨一番章程。” 秦修文心道“果然如此”,还好他是有备而来,轻抿了一口茶水,然后便道:“不知潞王是否知道那些海外蛮夷最喜咱们大明何物?” 潞王倒也不是毫无所知:“听闻番邦之人最爱的就是咱们的瓷器和丝绸?” 秦修文点头:“不错,不过不仅仅这两样,其他包括茶叶、药材等都是番邦之人颇为青睐的产品。尤其是丝绸,丝绸制品在大明也算昂贵,不是人人都能穿得起的,到了番邦之国,自然也只有他们的贵族穿得起。” “想来王爷也能发现,精美的瓷器、柔软的丝绸、名贵的药材以及高档的茶叶,这些东西最主要的还是为贵族服务,毕竟这些番邦之人漂洋过海而来,在大明购买本身价格昂贵的产品,转手翻个几倍甚至十几倍卖出去,贵族有钱,自然消费得起,番邦商人也可以赚个盆满钵满。” 潞王听了连连点头,以往他不在意这些事,也没有细究过为何番邦之人都要从中原采买这些产品,原来如此。 潞王也来了兴趣:“那我们也大量收购绸缎瓷器这些产品,我们收购过来的价格肯定比番邦人拿到的低,再去卖出去,岂不是能赚更多?” 潞王想法自然没错,他们站在统治阶级的位置,这些集大明百姓之精华创造出来的产品早就司空见惯,也有的是办法低价采购过来,商人一向低贱,有这个荣幸为皇室服务,已经是祖峰上冒青烟的事了。 秦修文很知道人性,他先是赞同了潞王的想法,然后又抛出了一个问题:“但是这样一来,我们有两点麻烦的地方。” 潞王已经被秦修文带入了节奏,与秦修文谈话实在是一件舒服的事情,自己的观点总是能被认可,同时对方又会将自己的观点补足,让他有信心的同时,与秦修文之间的交流也越发地顺畅。 秦修文的尺寸拿捏的刚刚好。 “其一,番邦之人之所以能有翻数倍数十倍的利润,是因为他们千里迢迢还要将货物运回去,这海上的风险难以估量,一个风浪过来,一无所有也有可能。况且海上路途遥远,而往往路途越远越远价格越高,利润越大,我们需要考虑是否为了巨额的利润去冒这个险?其二,想要将产品直接卖给当地的贵族,肯定是有许多的竞争者的,若是有人要将一些新奇玩意卖给王爷您,您是会选择一个相熟的大明人去购买,还是会选择一个随时会跑路的番邦人去买?” 潞王想都不想,直接给出了答案:“那当然是找相熟的大明人买!在咱们大明,谁敢欺瞒本王?占本王的便宜?只要他是大明人,那就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但是番邦之人若是回去了,本王哪里能去找他?” 秦修文给了潞王一个赞同的眼神:“的确如此!而对于遥远国度的那些人来讲,我们大明人就是番邦人。” 潞王虽然不想承认他是番邦人,但是确实在那些人眼里,自己可不就是“番邦人”么! 这么说来,这事倒也没有想的那么简单了。 果然,任何事情都有门槛都有自己的道道,当时他皇兄召见他的时候,他心里就想,不就是拿着银子去买东西再卖出去么,这有什么难的?只不过听到是与秦修文一道,潞王才没发表异议。 潞王对着秦修文一拱手,爽朗道:“还请元瑾教我。” 秦修文连说“不敢当”,然后才将对策说了出来:“咱们需要一个合作伙伴。” “海外国度众多,国与国之间文化习俗都不相同,咱们可以先从近处做起,首先接触东边的倭国、高丽和琉球,然后将范围扩大,吕宋、暹罗和安南,一个国家选一名当地的合作伙伴,与他们深入接洽,同时不仅仅要在上层贵族阶层与他们交易,也要打开底部市场,面向普罗大众,老百姓虽然手中钱不多,但是不代表没有购买力,同时普天之下贵族有多少人?百姓又有多少人?积少成多、聚沙成塔,用我们大明物美价廉的产品售卖出去,也能获得大额利润。等到时机成熟之后,我们便可以用同样的手法与西方国家进行大批量贸易,同时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要不断对船只进行改造和投入,若是有一天,咱们大明的海船可以在众多海域内自由穿梭,那么便也不惧海上风浪和其他海上势力了!” “王爷也知道我之前在卫辉府任职,皇上给了我们五十万两白银,虽然看着挺多,但是真要大规模做海贸说一句斗胆的话,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与其样样采购,样样不精通,倒不如到时候我牵线一下卫辉府的一个纺织作坊,他们如今规模极大,能快速生产松江美布,也可以生产一些本地物美价廉的土布,目前产量可以应对邻国的需求,倒是可以尝试一番。” 卫辉府是之前秦修文的任职之地,他敢这么说,应该是可以摆的平卫辉府上下。 其实潞王也有想过,采买其他产品若是动静闹的大了,到时候走露了风声,显然是和他们的目的背道相驰。 听完秦修文的一番讲解后,潞王已经十分信服了,准备这两天就将这个计划禀告给万历,若是万历也能同意,那就马上实行。 第 118 章 潞王长到如今, 一态。 、建功立业,站在他的位置?,有这心?本就是一错。 他早就认清了?, 也认从母后和皇兄的安排,拿着巨额的家当从京城里去, 在那边逍遥快活地过完一生。 他从没有什么不臣之心,弟情深, 同时也清楚,自?并不是那块料, 尤其间,他更是识到, 当皇帝也有当皇帝的苦, 世人都羡慕的那个位置,真的坐?去的人, 他去过卫辉, 知道那是怎样一个穷苦之地, 当时选择就藩在那里,也是因为卫辉府离京城更近而已。 然而再近又如何??一去, 就是永别, 虽然人还在世, 却是终不得复相见。 再能受召入京的时候, 可能就是他与母后天人永别之时!甚至,若是皇兄与底下的大臣对他有一丝怀疑, 他这辈子也不会再入京城。 卫辉府会是一个囚住他的巨大牢笼, 是为他量定制好的棺材。 但是潞王无力抗争,他只能接受,甚至有时候他会特逃避这个问题, 不去看不去想,便似乎无事发生。 原本他今年年初就该就藩卫辉府,可是到?在为止却一动静都没有,群臣没有催着他就藩,皇兄也不提。 潞王乐得不去卫辉府,能在京城多混一日就多混一日。 可是时日长了还是没有动静,潞王心中也开始忐忑起来,后来经过他旁敲侧击地调查,这才发?原来秦修文离任之前将卫辉府治理的极好,根本不是当初自?见过的那个卫辉府了! 就是因为如今卫辉府的税入特别多,甚至已经和松江府相媲美,所以群臣压下了催促他去卫辉府就藩之事,皇兄也默契地没有提起——他去了卫辉之后,卫辉府的许多税入将会入他潞王府的腰包,他们是舍不得了啊! 潞王知道是这个原因的时候,简直就是哭笑不得同时又有一丝落寞。他从小在金玉堆里长大,在金银?母后皇兄从来都是溺爱着来的,甚至于一过度补偿的心理,会给他大肆办婚宴、大肆修建潞王府,潞王比一开始的万历更加不知道钱为何物,一直就是到?在,他也是挥金如土,从来不曾为银钱操过一丁心。 他从不在钱,他的生活合该醉生梦死、挥霍无度,这是所有人对他的期待。 而今,他猛然发觉,原来一切已成定局之事,依旧是可以改变的,只要影响到够多够广,就连他已经修建好、花了巨额银两的潞王府,朝廷也可以闲置在那边,对自?这个已经成年了还在京城中晃悠的藩王可以视而不见。 这一切,都是因为秦修文。 不管是在卫辉府的秦修文,还是在京城中的秦修文,都让潞王对?人又敬佩又喜欢,让潞王忍不住以朋友之义相交,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人,与潞王边曾经的狐朋狗友完?不同。 ?在也是因为秦修文,万历居然交给了潞王如?重要的一件事,这是他?一次经办差事,虽然这件差事未必光明大,甚至被朝臣发?后对他名声有碍,但是潞王不在乎,他从来不在乎这些东。 但是能和秦修文一起办成一件事,他很在乎。 潞王不知道的是,这件事不仅仅他在乎,郑贵妃也很在乎。 万历在郑贵妃面前藏不住事,等和潞王以及秦修文商议好海之事后,就在一次就寝时,得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这不是什么经朝事,这是万历自?的赚钱大计,他的内帑有多少银子郑贵妃一清二楚,要动用大笔银两,自然也瞒不过郑贵妃,与其让她东想想,倒不如提早如相告。 郑贵妃听罢之后,原本垂放在万历腰间的玉臂微微缩回来了一些,脑子里想了许多,心一横,突然道:“陛下,您可有想过去卫辉府巡视一番?” 万历惊愕地转过头看向郑贵妃,不知道她何?言。 他在与郑贵妃讲他海?的贸易计划,她怎么会想着让他去卫辉府巡视? 况且,万历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宫门,更没有过京城。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是他从小受到的帝王教育中很重要的一条,同时天子守国门,国门就在京城,他如何能轻易妄动? 当然,大明历代妄动的君主不是没有,但是万历同时是一个宅男,他其也抗拒外。 如果他不是一个宅男,他如何能在历史?数十年不?朝,只在后宫生活?连朝臣都不接见,只与几个内阁大臣和边的掌印太监接触,其余臣子一概不见。 可能万历骨子里不仅仅有宅男属性,还是一个社恐。 所以当郑贵妃提这个事情的时候,万历的?一直觉是抗拒。 郑贵妃在万历边睡了这么多年,孩子都生了几个了,万历在她面前又从来不曾遮掩什么,所以她马?看了万历眼神中的拒绝之。 郑贵妃也不惊慌,柔柔笑了一下,虽然已经养育过几个子女,但是郑贵妃依旧姿容瑰丽,段妩媚,在精心的保养下,?的玉肌触之细腻柔滑,宛如世?最名贵的锦缎。 便听她启唇缓缓道:“陛下,臣妾也是担心您投入这么多的银子,若是能赚到自然是好,若是打水漂了,想来秦大人也赔不不是吗?” 万历脑子里下识的想反驳:那秦修文家可能没有那么多,但是赚钱的手段天下?一,他不信秦修文真的赔不来。 但是美人在侧,万历也没有打断郑贵妃,而是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臣妾听闻秦大人将从京城到卫辉府的路都修好了,沿途还有“休息站”可供休息,如今从京城到卫辉府若是日夜兼程只需要十日就可以到达,又听说卫辉府各处修建的极好,都是秦大人的功劳,但是臣妾总觉得眼见为、耳听为虚,您即然要让秦大人办这么大的事情,看看他之前到底做来多少功绩也是应当,到时候您心里便可有数了。再者说本卫辉府就是潞王的就藩之地,您亲自去看一看也是应当。而且,这新修好的道路必然能载入史册,陛下您去巡视一番,以昭告天下人?乃陛下您的恩德,岂不是三?其美之事?” 万历陷入了沉默之中,显然他是有被郑贵妃说动的,但是这说动不足以让他下定决心。 就算去卫辉府如今路程缩短了很多,但是皇帝行不是小事,各仪仗军队花费就不少,若是路途遥远一的,甚至还要修建行宫。 劳命伤财不说,路?万一有个突发状况,万历心里也有隐忧。 当然,其郑贵妃的提议是有?可操作性的。 首,卫辉府如今就是走陆路也速度十分快,来回一个月足以,其次沿途有“休息站”和驿站作为休息据,再次就是到了卫辉府,也可以入住潞王府,并不需要另建行宫,可以说他硬是要巡,理由又充分的话,其朝臣们也无?反对。 况且郑贵妃说的几条理由里面,还的确有一条是十分冠冕堂皇的,那就是巡视修好的那段?长1200里的官道。 不同于天津卫那么短的一段,这段官道可以说是开创历史的一段路,日后必定会载入史册,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而万历若是这个时候对这条官道进行巡视,将自?和这条官道的链接更加紧密,自?的名声肯定可以从朝堂到乡野,在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即便这样,万历还是在犹豫。 见万历沉默不语,郑贵妃有些急了,她侧着子半直起子,锦被从她裸露的香肩滑落,让万历赶紧把她拉了下来,给她掖好被子:“坐起来作甚?更深露重的,小心着凉!” 万历责备着郑氏,但是郑贵妃却不管:“皇?,当时您答应过臣妾的话,难道就不作数了?” 万历心里一突,突然想起来自?曾经许下的诺言,说等到官道修完,一定要给它命名为“洵路”,让天下人都知道这路是为谁而建,让天下百姓都感恩三皇子的恩德。 这是当时万历和群臣极为不睦的时候,坚定地站在了郑贵妃一边,冲动之下的豪情之言,如今要兑?,显然又要和朝臣一番扯皮。 但是?一时彼一时,随着申时行的服软,内阁如今做事尚可,又有秦修文在自?边谋划策,朝堂达到了一平衡,可以说这段时间是个难得的蜜月期,万历其不太想打破。如今大家都将目光放在了修路?,没有人再提立太子的事情,万历自?也想喘一口?的。 如今郑氏旧事重提,万历自?脸?也有挂不住了,有心想说自?的为难之处,又有些说不口——立三皇子为太子是他自?说的,已经迟迟不曾兑?了,?在说好了将路重新命名的,和立太子比起来在算不得大事,难道也要食言而肥? 郑氏见万历如?表情,还有什么不懂的,双眸中立即盈满了泪水,一滴滴地从如玉般地面颊?滑落,她定定地看着万历,如花瓣般的唇瓣轻微动了动,最后一声叹息道:“若是巡视的时候,沿途百姓都在场,陛下就是宣布了,朝臣也无?让陛下您收回成命吧?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美人垂泪,最是让人心碎,况且郑贵妃什么都没有做错,到底是自?薄待了她!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怎么可以在这里退缩了?再者说,郑贵妃说的?子其极好,往常自?在朝堂?宣布某事,都要经过重重审议,若是在众多百姓面前直接宣布,而且只是重新命名道路名称而已,难道这些大臣们还敢直接驳了他的面子? 万历拍了拍郑贵妃的香肩:“你说的朕都知道了,放心吧。” 有了皇帝这句话,郑贵妃的心落定了一大半。 当夜,外头银霜铺地,宫殿内却是被翻红浪、缠绵若春。 郑贵妃其对巡视官道、甚至官道命名一事都没有那么在,她之所以如?极力促成?事,明面?说的只是其一,想要的最终目的是考察秦修文?人。 她居后宫,所有外朝之事都是道听途说,杨令人提醒的是,为洵儿找一位老师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而内阁之中老臣别说当洵儿的老师,恐怕都是避之而不及的! 所以郑贵妃需要的是一名愿站在她们这边,未来又能影响朝堂局势的权臣,同时才华、本事、心性都得是一等一的,这才是郑贵妃要为自?儿子谋划的老师。 但是这样一来,难度在太大了。 皇子三岁开蒙,如今三皇子周岁已过,时间如流水,若是等到那个时候再匆匆找一个,又哪里能找到好的?只有这个时候就有结交,才有可能成功。 郑贵妃钟秦修文,但是秦修文这人到底怎么样,是别人吹嘘、运?加成或者后有人才成就了今日,还是确有其才? 盛名之下,其难副的人不少,为她儿子找老师是三皇子以后能不能登?宝座的关键性因素之一,她不得不谨慎。 只有眼见为,也只有巡之时,她才能大光明的接触外臣,才能知道秦修文的虚。 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深远,郑贵妃对儿子的心也是一片慈母心肠,能做的都去做了。 第 119 章 秦修文不知道贵妃娘娘已经起了考察他的心思, 他的心神被季方和带来的两则消息占据了心神。 第一件事是蒸汽机已经投入了测试阶段。徐光启这段时日一直在反复进行蒸汽机的调试,为了不断充实徐光启的实验数据,补充徐光启某些思维上的短板, 秦修文用卫辉府的产品吸引了许多西方商人过来,同时因为新式学堂的创办, 特意在月港附近进行的宣传,许多传教士都慕名而来。 卫辉府如今各种思想交流碰撞, 同时因为女性也开始走出家庭开始工作,所以思想异常活跃, 已经有了培养理科思维的土壤。 这些商人和传教士中,秦修文会让人有意识的甄别其中的博学者, 对徐光启的实验有帮助的人, 通过各种手段获取目前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科技知识,为徐光启的实验创造知识条件。 秦修文几乎将所有报刊上赚到的银子, 都投入到了徐光启的实验中, 徐光启更是如同疯魔了一般, 夜以继日的研究。 虽然徐光启不像秦修文一样有着来自几百年后的眼光,但是他心中已经懵懵懂懂有了点想法, 这个蒸汽机制造出来后, 或许可以改变整个大明的生产方式。 从人力生产变更为机械化生产, 其中的动力一环是最为重要的, 而机械,永远不知疲倦! 所以, 当季方和告诉秦修文, 徐光启已经制造出了第一台蒸汽机,甚至已经试验成功的时候,就连秦修文也有点恍惚。 虽然秦修文知道徐光启是一个天才, 但是毕竟从小是受传统的四书五经、儒家思想教育出来的天才,换句话说,徐光启其实是个文科生,而现在要做的事情,和文科生实在没啥关系。徐光启有天才光环加成,也学习了很多西方数学物理学方面的知识,但是和从小生活在西方世界里,有着天然学术氛围的蒸汽机之父瓦特相比,秦修文其实内心深处还是对此有些怀疑的。 这其实是一种固有思维的文化上的不自信,而现在,徐光启切切实实地将蒸汽机做了出来,这是从0到1的飞跃,彻底打破了秦修文内心深处最后一丁点怀疑——中华大地从古至今,从来不缺任何人才,无论是文学领域还是科学领域,只要有人愿意扶持、愿意投入、给出指引,就能实现心中的目标! “不过徐先生说,这个蒸汽机目前还有许多问题,其中主要问题,一个是占地太大,不适合投入实际场景的使用,还有一个热效率太低,目前迫切需要改变这两个方向,等这两方面改良完善了,就可以首先投入到纺织领域进行尝试。” 季方和一直在追踪此事,对这些原本不了解的专有名词也能说的头头是道了。这件事他知道是目前秦修文眼中最为重要的大事,甚至和修路一事同样重要,毕竟秦修文是源源不断地将钱砸进这个蒸汽机的研发中,迄今为止,前前后后已经给出去三十万两银子了! 这个数目,任谁听到了,都会感觉到恐怖。 一开始季方和也看不懂,但是这次他到卫辉府,是终于明白秦修文为何如此重视此事了:“大人,您是不知道,那个蒸汽机也不知道如何做到的,被徐先生连接到了纺织机上,纺织机可以无需人工,自己启动!这简直就是神乎其技了!” 秦修文在京城当官后自然不能随意出京,季方和就作为秦修文的耳目,帮秦修文一次又一次地跑卫辉府,这次徐光启做出来成品,说实话,一开始的时候季方和实在没有看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就那么一个乱七八糟的大家伙要花掉那么多银子?当然这其中不仅仅是制造材料的银子,还有很多是买地、建造秘密宅院,和西方传教士用银钱交换知识,以及大量护卫的开支等等,这些银子一笔笔都是经过季方和的手的,所以季方和心里十分清楚。 当时季方和到了卫辉府,乔装打扮后熟门熟路到了那处宅院,那处宅院表面看着不大,其实里面别有洞天,移开宅院中一处博览架,就会有一条台阶往下走,地下才是研发和存放大家伙的真正地方。 等到那个机器一启动,季方和差点被吓了一跳,机器发出了巨大的响声,然后不断有白烟冒出,紧接着就看到纺织机飞快地转动起来,一根根丝线快速成了布匹,看的季方和眼花缭乱! 秦修文眉眼带笑,显然极为满意季方和带来的这则消息:“徐先生既然已经造出来这个蒸汽机,那么后面只需要不断改造,总会解决这些难题的。到时候务必让纺织作坊和造船坊先用上。” 之前秦修文从来没有特别干预过纺织作坊的效率和成本问题,一来吴氏纺织纺的织机已经得到了改良,生产效率超过了其他作坊一大截了,但人家多花点时间也能赶上,再一个卫辉府的用工成本慢慢开始上升,所以算下来,吴氏纺织纺生产成本不算特别低,生产速度也没有一个质的的飞跃,并没有垄断的资本。 有时候并不是成本越低、速度越快就说明越好,生产效率要符合当时当下的生产环境。若是之前,秦修文甚至不会提出将蒸汽机用在纺织机上,因为在闭关锁国的情况下,生产过剩也会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会侵害到全大明各地的所有纺织行业从业者的利益,人的速度永远比不上机器的速度,最后的结果可能是高端的绸缎、刺绣行业可以得以保存,而其他织布作坊和个体户将不会存在,会被吴氏纺织纺价格低廉质量稳定的产品所挤兑。 当大量吴氏纺织纺出产的布匹冲刷着大明各个地方的纺织行业,这对每个地方的经济可能都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毕竟衣食住行,“衣”本身就是封建社会最有购买流通性的一件产品。 这是一种倾销,操纵起来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造成大明内部经济的崩溃。 然而,若是万历想要将产品卖往别的国家,这样的倾销模式却是一个能迅速赚钱的方法,当年西方列强的的洋布如何倾销到中国,如何迅速占领中国市场,这都是在历史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的,秦修文完全可以毫无压力地拿来使用,若是能将这些地方成为大明的原料产地那就再好不过了。 时机已经成熟,等到蒸汽机船下海,物美价廉的布匹一经销售海外,那就是源源不断的黄金白银流入大明朝内部,有了钱了,才能将这个风雨飘摇中的国家继续缝缝补补。 第二则消息比起第一个来,可能没有那么重磅,但是秦修文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称:“橡树乳”。 等到听完季方和的描述,秦修文更加确定了,这个“橡树乳”就是橡胶! 这又是一个巨大的发现! “卫辉时报”不像京报那般严肃,里面发布分内容更加轻松活泼一点,之前一段时间因为要修从京城到卫辉府的路,许多人的目光就放在了修路上,同时也有人提出了,水泥路能让马车速度更快,但是能不能改进马车本身,对马车进行提速? 当时许多人都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纷纷投稿阐述自己的想法。 此时卫辉府编辑处下面已经有了自己的“实践门”,所有的奇思妙想或者秘方偏方,都会经过“实践门”的甄别确认,才会得以推广。 一开始很多人提出了各种想法,但是大都不是很实用,不是造价太高,就是实际尝试了后并不能实现。 后来有一个从西班牙来的传教士投稿中说了一种叫做“橡胶乳”的物质,说这种物质提炼后十分柔软有弹性,或许可以包裹在车轮上,或许可以让车轮跑的更快更稳。 据那位传教士胡安自己介绍说,他曾到过美洲,在那边发现了他们玩的一种皮球,极为有弹跳性和韧性,后来经过询问打听,知道了此物乃是一种树杆上的汁液做成,那里的居民还会在下雨天将这个“橡树乳”涂抹在脚上,或者涂抹在布料上,这样就可以防雨。 当时他对这种植物有着很强烈的兴趣,于是特意要了一些树木的种子带回了西班牙,但是当他寻求当地贵族的帮助,想要在西班牙试种这些种子的时候,却遭到了嘲笑,因为有人试种了一些,却从来不曾发芽过,于是便认为这种种子根本不适合在西班牙种植。 最后从美洲带回来的种子只剩下了一小包,胡安无奈之下只能携带着种子继续登上了商船,漂洋过海来到了大明,从月港登陆后,被在月港同样做生意的西班牙人指引着来了卫辉府,他们告诉胡安,若是想在大明传教,最好的去处就是卫辉府,那里民风开放、尊重科学,正在筹备专门的教会学校,除此之外,那里物产富饶、民风淳朴好客,绝对是一个天堂一般的地方。 胡安第一次登陆大明领土,见身边许多西方人都这样说,于是他便随波逐流地来到了卫辉府,想先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天堂之地到底是何样子,结果住了一段时间后,胡安就彻底爱上了卫辉府,甚至有了在这里定居一段时间的想法。 胡安来到大明之前就在船上学习了很多大明的汉字,进了卫辉府后学习进度更是一日千里,并且很快喜欢上了订阅“卫辉时报”,因为看到了那篇文章,才想到了已经被自己遗忘在角落许久的橡树种子。 “一定要将这种子弄到手,不惜一切代价!”秦修文听完季方和的描述后,直接一锤定音道。 第 120 章 申兰若怎么都没想到, 今日出一趟门,会遇到这种事。 今日她约了王焘贞一起逛书局,当然照例是王焘贞先下帖子到了申府, 然后申兰若“勉为其难”地出门,吴氏就算心中有微词, 但是依旧放人出来了。 两人刚刚逛完书局结了账出来,王家的马车车夫先赶车过来将人接走了, 申兰若正带着小丫鬟等自家的马车过来,却听到身边一个老者气喘吁吁地奔过来, 大声疾呼:“抓贼!快抓贼啊!” 老者虽然须发皆白,但是跑起来却依旧虎虎生风, 一点都看不出来是这个年纪的人, 但是奈何对方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身法极为灵活, 几步路就窜出去老远, 申兰若只感觉到一股旋风从自己眼前刮过, 听到老人说抓贼,又是一副十分着急的模样, 脑子一热, 想当然地就冲了上去, 伸手拦人。 但是对方此刻拔腿而逃, 哪里顾得上拦他的人是男是女,见申兰若伸出手臂阻拦, 直接就用肩膀狠狠撞了出去, 申兰若只感觉到手臂剧烈一痛,紧接着胳膊肘就脱臼开来,再不受她的控制晃荡在袖管中, 手也失去了力道,原本握着的书卷直接就全部掉了出来。 秦修文只听到有人在喊“抓贼”,然后便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神色仓皇地狂奔而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不停喊“抓贼”的老人,秦修文定睛一看,这人不就是李神医李时珍么? 秦修文原本要侧过来的身子立马站定,直接飞起一脚,将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踹倒在地,然后便听到那少年人“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半晌爬不起来。 手中的那个包袱也被丢开了一段距离,从后头赶来的李时珍见到了自己的包袱,连忙捡了起来,当场打开包袱看了一下,见自己的手稿《本草纲目》其中的三卷并没有任何闪失的时候,这才松了一口气。 秦修文见状,总算明白刚刚李时珍那般着急的原因了,这是李时珍的毕生心血之作,若是被这个小毛贼给毁了,那可真的是让人捶胸顿足都不足以告也! 少年名叫阿敏,他刚刚在街上转悠了半天,就看到这个老头,虽然穿着一般,但是看气度不像是个没钱的,再加上他一路上东看西看,手里紧紧护着他的包袱,一脸乡下人上京城的样子,阿敏就动了心思。 毕竟天子脚下,可能一个普通京城百姓家里都有几门富贵亲戚,但是这个老头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看着又有点钱的样子,阿敏跟了一路,心里斗争了许久,还是下手了。 抢了老头的包袱后,阿敏就一路奔逃,利用他对京城大街小巷十分熟悉的优势,原本以为几步就能甩开对方,没想到这老头看着年纪很大,但是腿脚却利索的很,自己跑了两条街还没甩开对方,正心里着急的时候,没想到还接二连三冒出了一些多管闲事的人,最后还被人踹翻在地,而且踹他的人看着非富即贵,这下可是闯了大祸了! 所以阿敏干脆躺在地上装死,半天不起来。 见秦修文要叫人来把他抓了见官,阿敏这才连忙跪坐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公子饶命啊!我家里实在是母亲病了,又没钱请大夫了,才会生出了这种龌蹉心思,还请公子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下次定然是不敢了!” 说着又膝行到李时珍面前,对着李时珍重重地磕头:“老丈,我真的知道错了,但是您可怜可怜我,若不是为了我母亲,我,我定然也不会做出这种混账事!”阿敏哭的可怜,瘦薄的双肩不停地耸动,再加上他长得也算眉目清秀,就更加能引人心软了。 渐渐地,不时有路人围了过来,对着阿敏和秦修文等人指指点点。 “好可怜啊!” “是啊,说来说去,也是为了家中母亲,虽然事情做的不对,但是孝心可鉴啊!” “要不就算了吧?若是送官,这么年轻的小子可就算是毁了。” …….. 大明以孝治天下,推崇“百善孝为先”,在这么多年儒家文化的熏陶下,就算是普通百姓也很认同这种思想,所以阿敏说出了为母亲治病的理由,瞬间就博得了许多人的同情。 阿敏之前也被人抓到过,但是他寻找的偷盗对象都是那些看着面善、老弱可欺之人,所以只要他抬出了给母亲治病的理由,最后都是被人训戒了一番,见没有太大损失,便也就算了。 秦修文笑吟吟地对着李时珍点了一下头,等着他来裁决,毕竟今日的苦主是李时珍,他只是凑好帮了一下忙而已。 李时珍将包袱整理好,小心翼翼地重新背好,说来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次他来到京城后,连续给太后诊脉多次,又给万历和郑贵妃请了几次平安脉后,便在宫中继续研读起近两年皇帝为他搜罗到的药方和医书,等看完之后也已经过去两月了,最近李时珍就辞别了万历,准备回去了。 万历知道李时珍的脾性,也没有多挽留,赏赐了不少金银后就准了。李时珍原本前几日就该离开京城了,但是他见京城中如今道路大变样,有这个时间就想在城里多逛几日,可奈何李时珍的方向感不好,走到前门大街人多处,居然一转眼就和自己的徒弟走散了! 当时他心里也是一惊,他身上包袱里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和他目前正在编纂整改的三卷医书,别无他物,一路上的衣食住行都是他徒弟操心的,他身上根本没有一文钱。 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之前走过的街道,努力分辨着回去的路,回想刚刚是否来过这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时珍被窃贼阿敏给盯上了。 李时珍抚了抚长须,也不让阿敏起来,而是直接问道:“你母亲得的是何病?有什么病症?” 阿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没想到这个老头问这个问题,但是不回答显然不对,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娘她风寒后就一直卧床不起,每日咳嗽,都咳出血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风寒?看过大夫吗?”李时珍接着询问 “看过的,就是看了之后才把家里银子花完了!”阿敏眼眶泛红,就连鼻头都一起红了,看着伤心无奈至极。 “那即然看过,大夫开了什么药你可知道?” 阿敏被问住了,低下头眼中闪过慌乱,但是语调依旧沉稳:“大夫开了方子我就去药铺抓药了,我不识字,所以也不知道抓了什么药。” 时人为了省钱,或是有钱人家会用药效更好的好药,都会自己去药房抓药,就算不识字,药房的伙计算银钱的时候还是会将用的药多少钱一两说清楚,小老百姓重视钱,若说抓了什么药一个都不知道,那要么做事不经心,要么就是根本没去药房抓过药。 已经有人眼神里闪过疑问,心里开始犯嘀咕了。 李时珍救治过这么多人,问的问题既多又专业,根本不是阿敏招架的住的:“不知道抓了什么药也就罢了,那你母亲的病症即然是风寒引起的,有什么具体表现呢?清痰还是浓痰?是否鼻塞,是否咽喉有异物感?舌苔是否厚腻?” 阿敏被问的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管额头上流下来的冷汗,想要继续胡掐,却听一直好像站在旁边看好戏的清俊公子开口了:“李大夫,这要是说错了,是不是就和风寒的症状相悖了?” 一听对方居然称呼那老头“李大夫”顿时让阿敏脸色一变,他终于明白为何这个老头的问题为何都如此刁钻了,原来他自己就是个大夫! 一时之间,阿敏张口结舌,再也答不出一句来,都是自己编造出来的谎言,糊弄糊弄普通老百姓还行,糊弄眼前这两人,根本没可能! 而且此时的人总有一个惯性思维,大夫越老,医术越高,这个老头年纪这般大,恐怕医术不得了吧? 可以说,阿敏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阿敏低垂下了头,干脆闭口不言。 见此情况,旁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这个母亲病重,居然也是掩盖他罪行的借口而已! 任何人被欺骗了都是愤怒的,瞬间就站出来几个汉子,叫嚷着要帮忙将阿敏送官,去阿敏家查看到底有没有卧病在床的母亲! 秦修文派了张达跟着一起去,张达本身就是衙役出身,对衙门里的弯弯绕绕知道的一清二楚,事情交给他去办,再没有不放心的。 秦修文做了一回好人好事,当然是想和李时珍结交,可是还没等他开口,李时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连忙道:“那个秦小子,你等一等,今日还有一个人帮了老夫,你们都是古道热肠的后生,现在也正午了,我得请你们两个一起吃个饭!” 说完就快速往回走,此刻申兰若正捂着胳膊脱臼处要登上马车,李时珍马上发现了申兰若胳膊的异常之处,连忙喝止:“姑娘,右手胳膊脱臼了,快让老夫帮你正一下骨头!” 申兰若闻言往回看去,心里还有些犹豫,看来那个老者是个大夫,也不知道医术如何?只是当她回头的那一霎那,看到了立在老者身边,含笑向她看来的青年人。 那人,正是自己曾经在梅园中有过一面之缘的秦修文! 第 121 章 申兰若从来没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的那么快过, 明明是秋日的暖阳,并不灼热,可是她却感觉到整张脸都开始迅速地烧灼起来, 刚刚还在强自忍耐着的疼痛感,仿佛瞬间消失了一般, 头脑一片空白。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明明她与秦修文只是见过一次面而已, 甚至那一次,都不算是正式的见面, 只是自己单方面的认识了秦修文。 申兰若见过秦修文、知道秦修文的各种事迹,甚至从不同人的口中了解过秦修文, 然而秦修文对她, 却是一无所知。 自己不该表现出有任何的异常。 申兰若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按耐住狂跳如擂的心脏, 故作镇定道:“多谢您, 老人家。只是, 我们就在此地正骨吗?” 刚刚申兰若见到前面已经围了一圈的人,她又手臂脱臼, 疼痛难忍, 听到声音大概是那个小毛贼已经被抓了, 就放下了心, 只等着自家马车过来回去找大夫诊治,但是因为马车被人群堵住了, 所以才迟迟立在路边等候。 没想到却在此地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李时珍见状, 也觉得总不能当街帮申兰若正骨,虽然以他的手法来说不成问题。 李时珍抬眼望了一下四周,突然眼前一亮:“走走走, 老头子带你们去吃好吃的,吃之前我帮你把骨头给正回来。” 前面就是京城有名的酒楼“状元楼”,里面的菜价不菲、装饰豪华,但是因为曾经有许多举子投宿在此,最后科考成了状元,而且不仅仅是出过一个状元,因而得名。 李时珍之前来京城的时候,在这里用过饭,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一家自己知道的店,又想着请秦修文和申兰若吃一顿好的,连忙就去招呼了。 申兰若身后的丫鬟有心想提醒一下,但是却被申兰若一个眼神阻止了到嘴边的话语,低下头扶着申兰若,一起上了“状元楼”。 到了“状元楼”,就有店小二马上迎了上来,虽然这组人看着很奇怪,打头穿着普通的老者像是领头的,但是身后两个年轻人穿着打扮虽然看着低调,但是布料一看就是不菲。 心中嘀咕,不过店小二还是热情地将几人迎了上去,李时珍刚得了大笔赏赐,此时也是不差钱的人物,直接道:“领我们去你们最好的包间,要一桌最好的席面!” 店小二闻言,顿时眉开眼笑道:“成勒!您几位跟小的来!” 等众人在包间落座后,李时珍就让申兰若在座位上坐好,将伤手伸出来。 李时珍用手摸了摸申兰若的伤处,申兰若正要告诉对方自己具体哪里疼,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咔咔”两声,一阵剧痛再次传来,又马上消失,申兰若低低地惊呼一声,然后便发现,自己的手肘再次复位了! 微微动了动,见手又灵活自如了,刚刚想起身道谢,却被李时珍阻止道:“不必多礼,而且你的手肘脱臼过,这两天就不好用这只手提重物,最好用布条固定住胳膊,修养一个月,我再给你开一张补气血的方子,应该就无碍了。” 包间里有笔墨,李时珍直接起身写了一张方子过来,然后递给了申兰若的丫鬟,叮嘱道:“好好看着你家小姐,这一个月千万别多用这只手。” 幸好是左手,应该平日里吃饭写字无碍。 小丫鬟连忙将方子收起来,连连称是,刚刚老大夫正骨的手法她也看到了,可能宫中御医来看,也不过如此了吧。 所以对李时珍的话,愈加信服了。 将申兰若的伤处理了,店小二又送了茶水点心过来,李时珍这才端起茶杯道:“今日多谢两位小友的古道热肠,帮我拿回了医书,尤其是这位小姑娘,还害得你手臂被撞脱臼了,实在抱歉!” 申兰若见秦修文也跟着李时珍的视线一起看了过来,连连单手摆手:“只不过是路见不平,去阻拦一下罢了,也没拦住,您不必太过客气。” “对了,老头子还没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李,字东壁。” 李时珍没有直接报出名字,而是用了自己平时不怎么用的字,也是省的被人打听到了行踪,到时候脱不了身。 秦修文和李时珍也算是旧相识了,但是面对素未谋面的申兰若,他也跟着做了自我介绍:“鄙人姓秦,字元瑾。” 申兰若下意识地想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但是想到自己父亲和秦修文水火不容的局势,还是撒了个谎:“我姓蓝,单字一个若。” 几人交换了姓名,又共饮了两杯茶,这个时候饭菜也陆陆续续地上来了,确实是“状元楼”最好的席面,饭菜都很可口,经过刚刚那阵子的闹腾,大家腹中都饿了,俱都吃的专心致志,唯有申兰若几次悄悄看向秦修文,一只手用筷子吃的心不在焉。 今日申兰若和王焘贞一起出门,王焘贞惯常一副道家中人打扮,申兰若知道王焘贞不喜欢繁琐的服饰首饰,所以今日出门只穿了一件极素净的水蓝色对襟上衣,下身同色的孺裙,头上钗环一应皆无,且是素面朝天,未曾打扮过。 明明许多人都称赞过自己容貌极盛,就算不经心打扮都已经足以惊艳他人,但是此刻申兰若却有些不自信起来,微低着头,心中有些懊恼今日出门的随意。 李时珍吃完,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门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李时珍立马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将包间的房门打开,然后便看到一个二十几许的瘦削男子背着一个医箱,像个无头苍蝇般在找人。 “施勤,为师在这里!” 李时珍乍一看道徒儿,也是有些激动了,连忙出声喊人,施勤听到声音,立即跑了过去,如蒙大赦:“师傅,刚刚徒儿救治一个突然晕倒的妇人,结果一转眼您就不见了,现在那人依旧昏迷不醒,就在不远处,您赶紧跟我去看看!” 一听到有病人,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病人,若是普通病症,自己这个徒儿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结果连他都束手无策,想来十分棘手。 李时珍直接转回身去背上包袱,连招呼都没打,跟着施勤就奔了出去。 刚刚他们用饭的时候,李时珍给底下伺候的人也另叫了席面,安排到楼下吃饭了,如今偌大的包间里只剩下了秦修文和申兰若两人,气氛一下子冷的可怕。 秦修文慢条斯理地吃完,然后放下筷子,用丝帕擦过嘴之后,对着申兰若微微一笑,礼貌道:“蓝姑娘,秦某吃过了,还请自便。” 对方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秦修文并没有什么旖旎心思,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和她深交的必要,况且在这个朝代,单身男女私下见面,虽然造成这种结果是偶然的,但是依旧不算得体。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早点作别。 秦修文看人总是下意识地将人分析一番,虽然只是不经意的两眼,但是也能看出来对方家教很好,礼仪行止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谈吐文雅,做事不扭捏,这样的女子,平头百姓家教养不出来。 但是秦修文的观感也仅限于此了,他已经打算起身去结账了:闹了半天,说请客,大手大脚叫席面的是李时珍,付钱结账的却是他。 申兰若刚刚还搜肠刮肚的想说两句话,结果却见对方直接起身要走,顿时就急了,脱口而出道:“秦先生请留步!” 秦修文有些疑惑地向对面看去,十六岁的申兰若还是一副少女模样,明眸善睐,容色清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脸色涨的通红。 “不知蓝姑娘唤住秦某所谓何事?”秦修文虽然在有些事上出手狠辣,可是在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小节上他还是愿意展示自己风度的一面,故而耐下性子询问。 申兰若知道,若是错过了今日,自己心中的那些疑问恐怕再也无人解答了,如今本尊就在这里,纵使再难为情,她也逼迫着自己清楚地表达出来:“秦先生,您的事迹小女子听闻过许多,实在是对您钦佩万分,妄图向您学习一二,只是看您做事易如反掌,等到自己去做时,才知道艰难。” 秦修文一愣,他没想到这位蓝姑娘居然是知道自己的确切身份的,甚至还对自己有过研究。 瞬间,秦修文就在心底警惕起来:这人难道是别的派系派来接近自己的?最近和自己不对付的人有些谁?出于什么目的?是美人计?还是一切都是巧合? 无数念头从秦修文脑海中一闪而过,将可能的人物都盘点了一下,也没找到会做出这种事的可疑人物。 况且今日自己休沐出门绝对是临时起意,原本今天是要去潞王府的,但是潞王妃身体抱恙,才临时取消了邀约,没有人可以手眼通天到连潞王妃都能算计上,只为了一场“偶遇”。 阴谋论不成立。 秦修文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清冷,并不达眼底。 申兰若咬了咬唇,最后还是问出了藏在自己最心底的疑惑:“我要如何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我知道要像秦先生一样做一个有用之人,才能被别人看到价值,才能有机会左右自己的命运。可是我一介弱质女流,靠什么成为有用之人?靠读书吗?能科举的只有男人;靠赚钱吗?赚再多的银子,也是属于家中男子的,除非我家中无一男丁去立女户;还是靠做女红刺绣?下厨管家?但是小女子并不觉得学这些有什么意义,家中仆妇人人会做,人人可做,但也没看到她们脱奴籍,改变命运。” 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申兰若却第一次说出了一直积压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等说完之后,她感到一阵轻松,哪怕秦修文此时并没有给她任何答案,她也觉得压抑着的内心有了一丝松动。 说到最后,申兰若甚至音量都略微提高了一点:“身为女子,我到底该如何做,才能成为一个有用之人,才能不会被人轻易摆布命运,若是小女子有幸得秦先生指点,小女子一生将感激不尽!” 秦修文第二次有些整愣住了。 这明显是出于青春期的少女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未知的恐惧和憧憬,极力想掌握自己命运的渴望和叛逆。 这不像是敌手能出得招数。 秦修文第一反应是这个,即然无关紧要,于是他又马上有了一些敷衍推脱之词。 毕竟他又不是这位蓝姑娘的师长家人,他并没有义务给她答疑解惑,不是吗? 第 122 章 眼前这张脸, 犹且带着些少女的稚嫩,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执着和敬畏,仿佛从他口中说出的就是金科玉律, 可以让她奉为圭臬。 那双清丽的眸中有两团小小的火焰在燃烧,和她之前的言行举止显得那般不协调, 但是秦修文却明显感觉到,这般执着、这般锐利的蓝若, 似乎才是真正的她。 那样的她,让秦修文恍惚间想到了自己的少年时期, 因为智商逆天、容貌俊秀,又因为无父无母, 他被老师偏爱的同时, 却经常会受到一些莫名而来的恶意。 那时候的他还没完全发育,又因为长期缺乏营养, 所以长得有些瘦弱, 这便成了他好欺负的一种理由。 无数次被人堵在一些阴暗的角落勒索, 或者是逼着他抽一根烟然后对方看着他被呛地咳嗽不止的时候哈哈大笑,甚至有时候会抽出他书包里的写满答题的本子, 一张张撕掉, 似乎撕掉的不是他的书本, 而是他脸上一层层的面皮, 让他们感觉到快慰。 这些事情,等到成年之后秦修文再想起来, 只觉得无聊和恶劣, 在面对更多的人生风险时,他已经有了能力轻易地反击回去,可是对于十六岁那年的秦修文, 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灾难。 无数次午夜梦回,秦修文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了,但是却依旧在梦中记得清清楚楚,那个瘦弱孤僻的少年,阴郁着双眸低垂着头,站在蒙蒙细雨中,身边的书本散落一地,许多人从他身边经过指指点点,却没有人会对他伸出援手。 十六岁的那个秦修文,无人来救,无人会救,永远困在那里,被成年后的秦修文封存起来。 原本已经到口的敷衍之言被收了回去,秦修文看着申兰若沉思了片刻,才缓缓道:“你如何知道我就能左右自己的命运?我同你一样,一直在拼命挣扎,只不过我挣扎的姿势或许比你好看一点,所以你就误以为我可以完全操控自己的命运。” 秦修文喉间溢出一阵低低的笑声,仿佛是在自嘲,又仿佛是在苦笑。 申兰若猜测过秦修文会说的话,想象过像秦修文这般,可以逼迫到她父亲低头、可以做成那般大事的人,是绝对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可哪曾想到,秦修文却对她说,他和自己一般,同是天涯沦落人。 申兰若理应觉得失望,但是此刻,她并没有任何失望的感觉,只是觉得心脏抽痛了一下,她从秦修文那无奈的语气中终于窥见了一丝秦修文的内心,而那片内心的一角,是一眼荒芜。 她有心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外人看到的都是秦修文的光鲜狠厉,又有多少人真正走进过他的内心,在意过他的挣扎?申兰若原本以为自己对秦修文有一些了解,此刻才发现那些不过是人云亦云的表象而已。 略停顿了一下,又听秦修文继续道:“然而即便如此,我们也不当坐以待毙,随波逐流,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从来都是慢慢积蓄力量,然后奋起一搏,可能搏对了,也可能搏错了,就在搏的过程中,命运才有可能一点点偏移到你想要的方向。人生在世,本身就是一场体验,只有自己都经历过了、体验过了,这样才算是不枉此生,不是吗?至于命运是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那又如何?我且问你一句,你觉得世上又有何人能完完全全掌控所有事情?” 申兰若脱口而出就想说“皇帝”,毕竟皇帝在老百姓眼中,那自然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皇帝受命于天,是天之子,还有谁能比他更尊贵、更有权利? 可是申兰若不是目不识丁的普通妇孺,远的不说,就说近的,皇帝想把三皇子册立成太子,却遭到群臣反对,最后居然荒唐到避入后宫不上朝,如此看来,就连皇帝也不能事事顺心啊! 申兰若被秦修文的说法引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久久回不过神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找回思路,认为秦修文说的虽然极有道理,但是依旧没有解开她内心中的疑惑:“秦先生,我能明白您说的,我们都是命运无情拨弄下的棋子,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我觉得如此痛苦呢?您也会觉得痛苦吗?” 秦修文不欲与申兰若分享自己的内心世界,他只切中要害地发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到底要什么?想要达成什么目的?若是一个人感受到身不由己的痛苦,往往是他的能力不足以达到他想要得到的结果。” 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申兰若说自己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可是到底是哪种命运?命运的尽头是什么目的?她一直以来都是不明确的,或者说她明确,她知道,但是她没有勇气去直面,去抗争。 而现在,秦修文逼迫她看清自己的内心。 若是她想要如同普通女子一般相夫教子、顺应所有人的期望,那她不会感受到如此的痛苦,她真正想要的是像自己十三岁之前那样,和哥哥是平等的,是可以被父亲看到的,是有人能承认自己的才华的! 这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啊!而不是什么做女红,不是什么学下厨,学管家,她想走的是一条不同于世俗女子走的路,所以她才会觉得如此压抑,所以她才会觉得只有与王焘贞这样超凡脱俗者才有说不尽的话题去聊。 “若是我想要的,是想和哥哥一样,被父亲承认呢?”申兰若心中此刻已经一片清明了,拨开云雾见青天,只是她到底还是执着,自己有没有这份可能。 锐气藏胸中,申兰若从来不觉得自己比二哥差,但是她却没有二哥一样的机会,可以考科举,可以入朝堂,可以议政事。 秦修文现在已经差不多了解了眼前这个小姑娘纠结的点了,在这样的朝代背景下,女孩的出路太少太少,她们似乎只有嫁人一条路可以走,想要被父亲承认,想要同男儿比肩,除非礼教崩坏,乱世重来,否则很难在这种平稳的局势下立马实现。 但是想要让一个本身就天资不俗的少女跳出自己的束缚,松一松绑,这还是可以做到的。 “去想,去思考,不要用你自己的思维去想,而是站在你父亲的角度,去想,他最需要的是什么?想要他承认你,你要做的比你哥哥更出色,能解决更多你父亲面临的问题,能让他知道,虽然你是女子,但是你的这里,”秦修文指了指脑袋:“从来不输于任何男子。” “世人重男轻女,那是因为大部分人都需要面朝黄土背朝天过一辈子,乡间没有儿子的人家,就缺少了最基本的劳动力,继而缺乏经济来源;但是我想蓝小姐家中无须种地,那么在不比拼体力的情况下,女儿家的智慧难道就输男儿一筹?” 秦修文没有什么和父亲相处的经验,但是若是要让一个人正视自己,将父亲当作上司一样,那还是比较好解决的。 申兰若胸口有一股气在沸腾,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她的四肢百骸,让她瞬间醍醐灌顶——以往的苦恼、困扰、不知从何处下手,只知道一味地看书、一味地学很多乱七八糟的知识,却没有方向,只感觉前方一片黑暗。 而现在,黑暗的迷雾终于散去,秦修文带她见到了事情的本真。 胸腔里的心在狂跳,混合着少女的悸动和对秦修文的崇拜,申兰若突然站直了身体,单手以书生之礼作了一个长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秦先生所言,兰若永记于心,并付诸实际,不负秦先生指点!” 少女的赤诚和欢欣鼓舞也感染了秦修文,眉眼间染上了真实的笑意,一直勾心斗角的心也有了片刻放松:还真的就是一个天真的小姑娘啊! 然而,轻松和欢愉总是短暂的,因为第二日的朝会上,万历公布了一个重磅消息:他要巡视刚刚修建好的水泥路,一路从京城到卫辉府,让鸿胪寺和礼部的人研究商讨一下路线和随行安排。 这可就一石激起千层浪了! 许多人纷纷往秦修文的方向看去,如今秦修文身为鸿胪寺卿,一部之长,四品官员,站的位置在中排醒目的位置,感受到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视线,他自己也是哭笑不得,内心腹诽:你们也别看我啊!这回可真不是我的主意! 万历在历史上从来没有出过宫门,明朝皇帝中他在位时间最长,但是最宅,一辈子都宅在紫禁城中,从没听说过他出巡过啊! 而别人则觉得,秦修文如今做了鸿胪寺卿,心思飘了,开始串掇着皇帝出行了,这皇帝出行多大的事情,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尤其是时间节点掐的这么好,秦修文刚坐上鸿胪寺卿的位置,其中有负责帝王出行和仪制的职权,万历就说要出巡?不是你秦修文撺掇的,还能是谁? 余有丁离秦修文不算远,转过头狠狠瞪了秦修文一眼,虽然两人交际不多,但是秦修文还是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你小子吃饱了撑的吧?出这种馊主意,显出你能耐是不? 秦修文:微笑脸jpg. 万历说是让群臣商讨,但是刚刚说出口的语气,明显就是让朝臣配合。 申时行老神在在地站在那边不动,内阁几位大佬便也没有任何反应,其他官员也不知道该劝还是该应承,没有人给他们一个指示,此时也只能秉着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的原则,看着自己手中的笏板,眼观鼻鼻观心,自保要紧。 一时之间,朝堂中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好像无人理睬万历刚刚兴致勃勃地提议,倒是让万历自己闹了个没脸。 万历有些不满地清咳了一声,显然有了催促之意。 结果第一个站出来的是户部尚书宋纁,宋纁刚刚一听到皇帝有出巡的想法,也是吓了一跳,隐晦地朝后面瞥了一眼,看到自家徒儿轻轻摇了一下头,就明白这事和秦修文没关系。 没关系,那就好办了。 “陛下,臣认为并不妥当,虽然京城到卫辉府的路段已经修好,但是到底路途遥远,一来一去没有两个月时间不成,天子出行乃是大事,尤其是安危问题更是重中之重,还望陛下三思!” 宋?此言一出,许多人心思一动,不知道这一老一小两只狐狸今天卖的是什么葫芦药? 刚刚大家都想当然的揣测,这般大胆的主意是秦修文提出来的,结果转头宋?就出来反对,也没传出两人不合的消息啊。 难道又是一场戏? 不管唱这个戏的目的如何,但是申时行作为首辅,在心中权衡了一番后,还是上前发出谏言:“陛下,臣附议。君王离宫乃是大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若是陛下一定要巡视这新修的官道,其实天津卫那一段更有意义,毕竟是第一条修好的官道,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申时行是老和稀泥高手了,立马给出了两套方案,一个是最好别去,另一个是您非要去,那就去个近的,例如天津卫咋样啊? 毕竟天津卫距离顺天府是真的近,现在路修好后,一来一回五天之内搞定。 时间越短,出纰漏的机会就越小嘛!也算是一种折中手段了。 秦修文忍不住都在心里给申时行鼓掌了——瞧瞧人家这说话水平,难怪能当上首辅呢!就算是和稀泥,也是和的一手好稀泥。 其实君王出巡,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只是接连从万历的爷爷嘉靖皇帝开始,基本上就是宅男属性点满,在位四十八年只出宫过一次,还是为了看一看自己的坟墓,而之后到今就没有皇帝出行的记录了,可不像之前明朝有几位皇帝时特别爱在宫外“出差的”,朱元璋不说了,朱棣也是几征蒙古,正德皇帝更是喜欢微服出巡,那届群臣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而他们这届朝臣,委实没有太多皇帝出行的经验,没经验就容易出错,而凡是涉及到皇帝的事情,错一丁点那都是大错,所以很快不管是不是真心认同申时行所言的,许多官员纷纷上前启奏附议。 万历见此情形,之前和群臣们的那点默契、那点蜜月期的“小甜蜜”瞬间被打碎了个干干净净,同时目光直接看向了秦修文。 秦修文:行了,现在几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第 123 章 说心里话, 万历和己也到想寺门。 但大既然鸿和己个女要面前夸道海口万,连历点决断也做到万,还做什么皇帝? 男要都大要面子个, 皇帝尤甚。 其实今日申时行给个建议大符合万历个内心个, 若大单纯只大巡视, 鸿哪里巡视到大巡视?往卫辉府方向去得, 往天津卫方向上去到得万? 奈何历只大其中个都个目个而已。 然而满朝堂个要又开始接连反如开万, 历让万历从如寺宫巡视胪事从都开始个勉为其难到现鸿大势鸿必得! 你们到让朕寺宫,朕偏要寺宫!老大烁鲢们历群要帮朕治理个如何海清河晏,朕倒大要看看, 大到大都大吹牛,否则都个个激动、反如个什么劲? 到得到说, 历要都大也都点逆反心理个。 事巡说接收到万历看过然个目光, 上知道今天历事若大和己到站寺然也个说法, 上头历位铁定又要多疑揣测万,上鸿刚刚别要纷纷劝谏反如,甚至申首辅提寺巡视天津卫个时候, 万历也大都副并到感兴趣个样子, 事巡说弯弯绕绕个肚肠里上已经开始分析各种情况万。 首先, 万历目标明确,都定要往卫辉府历个方向去。 其次,如于巡查新巡好个水泥路,很可能只大个推辞,或者说只大目个胪都,毕竟申时行说个到错,若要得瑟都道新巡好个官道,去天津卫也大可以个。 那么真矢隹个大什么?大想游山玩水?历史上看, 万历并到大都个爱寺游个皇帝;炫耀功德?历应该大理由,但大到大唯都个理由,炫耀功德个方式也许多,并非都定要去卫辉。 还也上大最近万历最挂鸿心上个海贸走私胪事,而和己又和潞王说过可以先从卫辉府个纺织品入手去倾销,看然万历剑指卫辉府,定然也此意图。 除此胪外,潞王久久到曾上藩,大因为如今卫辉府个税入都次比都次都也质个飞跃,想然万历也想亲和看都看卫辉府如今个发展情况,再做定夺。 说然话长,其实历些心思都只大转瞬胪间,而事巡说马上领会到,和己历回必须要极力促成此事,否则万历将会如官胪前所说个海贸提议个真实性产生怀疑。 事巡说顶着所也要个目光,从容往前丈向都步:“诸位,陛道也历份心巡视寺行胪心,矢鏊我大明百姓胪福,到知等惑家为何如此反如?” 到等其官要开怼,事巡说嘴皮子十分利索,马上继续道:“陛道御宇多年,从未曾寺过皇宫,寺过京城,百姓只知也陛道当政,却到知道陛道如何为百姓殚精竭虑、恩泽万民,如今新官道巡好,百姓称颂,和然要选择都条较长胪官道让沿途百姓都感受到陛道如百姓胪心!此乃其都。” “其二,陛道寺巡,也大如我们历些为官者个福份。” 历话都寺然,大家心里“咯噔”都道,历第都条都大都点冠冕堂皇胪言,都些如礼法也深刻研究个官员都已经跃跃欲试想要发表都道和己个高见万,结果事巡说又然万都句大官们个福份? 什么福份,嫌事情到够乱、嫌命太长个福份吗? 历小子绝如又憋着都股坏水! 原本想跳寺然辩驳个要,立马退回万原位,要听清楚事巡说到底说个大什么,才能也针如性地反驳如方。 “胪所以说大福份,大家可以想都想,大家替天子牧民,每日处理诸多天道事物,也时候忙乱起然简直大通宵达旦、寝食难安。然而,往往历种时候都大寺万事情个时候,每日鸿朝堂议事,大家都大讨论诸多问题,而到大用历个宝贵个时间然歌功颂德个,陛道难免到会觉得道属无能。然而,大家每都次个付寺,保大明山河无恙、万里长安,又如何到大大家个功劳?如今陛道也万巡视胪心,岂到大给万我们历些官员都个机会,让陛道看看,咱们历么多年做寺个功绩,让陛道知道咱们并到大尸位素餐胪徒,历次寺巡,到仅仅大如新官道个巡视,更大如咱们全体大明官员个巡视,难等惑级脊到乐意吗?” 群臣:……乐意……个屁! 事巡说历招太狠万,历高帽戴个都顶比都顶高,先将大家捧上天,又点寺实际,到仅仅巡视道路,还巡视诸位当官个呢!顶头上司要巡查诸位工作,还要推三阻四,那到上大明摆着干个到好么? 直接上大将军,将所也要都将鸿那里万! 万历配合地冷“哼”万都道,看着道方连说“到敢”个群臣,当即立断道:“既然如此,此事上交给鸿胪寺和礼部去办,内阁拟都个章程寺然。” 然而,也也完全到惧事巡说历点暗搓搓地威胁个,譬如说,事巡说个师傅宋纁。 万历话音刚落,宋纁再都次直接丈向寺然,仿佛大要大义灭亲都般个刚正到阿,说寺然个话,却差点没把万历气死:“大典客(注:鸿胪寺卿个称呼)说个大到错,只大历寺巡都次费用颇高,如今户部捉襟见拙,实鸿挪用到寺银两万,若大陛道执意寺巡,那么历笔银子若大从陛道内帑中支寺,老臣别无异议。” 别要都大想个寺巡和己工作量比琏,搞到好寺纰漏,而宋纁无所畏惧,官想个很直接,皇上要寺巡,上得花银子,我历里没也,你和己想办法! 到时候别要做万预算,费用单子都甩到官们户部,历些要要讨好万历,和然无所到用其极,以宋纁个老道,到用想都知道历费用单子长到令要咋舌,到时候又大都阵扯皮。 若大用皇帝和己个银子,看到时候谁敢鸿那边耍花招。 历师徒两要都唱都和,徒弟说个群臣无言以如,师傅搞得皇帝也些道到然台,配合默契无比,却也让要无可奈何。 谁让要家说个都大大实话呢! 万历给和己做着心里建设,舍到得孩子套到着狼,知道宋纁历老匹夫大个油盐到进个性子,和己和官掰扯,官动到动上要撂挑子到干。 虽然宋纁个脾性万历也很无语,但大要家确矢鲕干,历两年做寺然个政绩比胪前无为而治个杨尚书到知道好多少。 到大谁乞骸骨皇帝都大无所谓准奏个,那得分要。 上算万历没寺过远门,但大也心里清楚,寺去都趟花费到可能少,尤其大官还答应万带着郑贵妃都同寺行。 到过万历也到大省油个灯,老个搞到定,上找小个,到时候说什么,都得让事巡说将历次寺行个钱给官挣回然! 想到历里,万历才感觉到心痛稍微缓解万都点,故作大度道:“既如此,历次寺行上用朕内帑里个银子吧。但大帝王寺巡乃大国事,此举可都到可二,而且宋尚书记得等到国库宽裕后,再将历笔银子归还给朕。” “好万,今日上到历里吧,朕也乏万,退朝吧。” 万历事情都敲定,跑个币都快。 只剩道都脸苦相个群臣,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只大或多或少经过宋?和事巡说师徒二要,投过去两眼,目光或戏谑或嘲讽,好鸿历师徒两要都大脸皮比城墙还厚个,刀枪到入,区区眼神又算得万什么。 宋?刚刚道朝时,听完万历个话,也大嘴角抽万抽——若论无耻,谁比得上官们陛道?拿到到现成个银子,拿张条子也行。 只到过历张条子何时兑现?且等着吧。 事巡说鸿鸿胪寺本身上大新官上任,屁股还没坐稳,万历上给寺万历么个大事,任务直接超级加倍,和宋?行过礼胪后,上匆炊钾到万鸿胪寺个衙门里去。 都回去,事巡说上让底道个鸿胪寺少卿和鸿胪寺丞等要叫万过然议事。 事巡说属于大鸿胪寺个空降要员,然胪前和然都已经和师傅宋?都起将手底道个要摸万个清楚。 如今鸿胪寺置鸿胪寺少卿两要,寺丞两要,主簿都要、署丞两要、名赞九要,序班四十八要,事巡说手底道管着大大小小官员六十四要。 而其中名赞和序班只大从九品个到入流,比胪鸿官府中作吏员稍微名头上好听点,其实也大专门做都些苦活累活个。 事巡说重点个关注如象和然大那两名少卿和寺丞,历四要都鸿鸿胪寺做万几年万,虽然如官历个空降兵没也什么明面上个抵触,但大事巡说却知道,历四要滑到丢手,并到好如付。 事巡说凶名鸿外,和朝中大佬都打万个也然也往,鸿胪寺内底道属官都大聪明要,并到想和事巡说正面如上。 鸿胪寺用现代话然翻译,可以说官大外交部,但大又并到仅仅大外交,也负责朝会、祭祀、春进、奏捷等事,和礼部鸿职能区划上其实很像,也交叉和重合个部分,上比如说历次帝王寺巡,其实可以完全交给礼部去办,但大万历又亲和点名事巡说历个鸿胪寺卿都同操办,显然大也帮皇帝监管胪意。 鸿封建集权制个社会,显然大谁更受皇帝信任,谁个职权上能更大都些。 事巡说把要叫万过然,将皇帝要寺巡胪事都说,底道个左少卿宋星达沉吟万都道,也些为难道:“大要,以往历事都大礼部规划个,咱们鸿胪寺历边也没也现成个条例可用啊。” 石飞羽闻言,瞥万宋星达都眼。 右少卿石飞羽和事巡说年纪差到多,但大当官资历却和事巡说差到多。 石飞羽系寺名门,大京中也名个天才神童,九岁中秀才,十三岁中举要,十六岁以二甲第都名个成绩成为传胪,考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任七品编巡,都路扶摇直上,年纪轻轻如今已经大鸿胪寺从五品右少卿,可谓大前途到可限量。 毕竟官员圈里也都句名言:非庶吉士到入翰林,非翰林到入内阁,翰林院个庶吉士素也“储相”个雅称,如今才二十岁上成万鸿胪寺少卿,等等晃职位轮转,石飞羽上应该能入六部,职业生涯个目标直指内阁,鸿京城都众官二代、官三代中,石飞羽绝如大都骑绝尘个要物。 相比于事巡说考中进士后个开局:直接被调入到地方上从知县做起,石飞羽个大王者开局,到知道要比事巡说领先多少。 可大现鸿,两要胪间差者三个级别,都个大鸿胪寺个长官,另都个只大右少卿,地位掉万个,石飞羽表面上似乎并到鸿乎,如着事巡说恭敬也加,可大心里却大十分挫伤。 宋星达说完胪后,石飞羽却并到赞同道:“宋大要此言差矣,虽然近些年没也记录,但大鸿胪寺胪前也大也组织过天子寺巡胪事个,我曾翻阅过武宗时期,上也多次鸿胪寺组织寺行胪事,分别记载于……” 石飞羽展现万和己惊要个记忆天赋,直接点寺万记载鸿哪些卷宗里面,可以去哪里翻找查看,说完胪后,才如着事巡说施施然地行万都礼,坐万回去。 宋星达差点气得鼻子都歪万——上显寺你小子能耐万大吧?我特娘个到知道鸿胪寺也能做历事?也大,你都个没成家个小年轻懂个屁,都天到晚住鸿胪寺也没事大吧? 事巡说心内觉得历个石飞羽大也些好笑个,看着官像个骄傲个开屏孔雀似个看着和己,难到成和己还要和官都起比都比记忆力? 事巡说直接如着石飞羽大力赞赏万都番,并且鼓励道:“少年英才当如大,既然石少卿已经也万想法,那么历几天上和宋少卿都起拟都个章程寺然给本官吧,陛道个仪仗、随行多少宫要、途中几处停留、由哪些队伍然保护,都要也都个整体个计划。等我们和己心中也数胪后,再过几天,礼部个要势必会邀请我们过去都起讨论,到那个时候再做清楚职责划分。” “也都句话本官弦鸿前面,该大我们个事情,都件事都到能办差万,到该大我们个事情,都件事也别多沾,记住没也?” 宋星达倒大能到沾手上到沾手个老油条,上怕石飞羽少年意气,冲动胪等火应万都些到该答应个,那到时候整个鸿胪寺都得都起替官背锅。 石飞羽感觉和己大都拳头打鸿都团棉花上,事大要到仅仅没也如官试探性个挑衅行为进行回敬,反而还处处提点官、发和真心地称赞官,让官主领此事。 如着事巡说那样都张清俊个脸,那般信任个眼神,话里话外都大要将重任托付给和己个郑重,石飞羽突然胪间上觉得刚刚和己个那种行为和想法实鸿大太过可笑万都些。 石飞羽匆病被要夸为天才,夸官聪明过要,面如别要如官恐怖记忆力匪夷所思个震惊表情,石飞羽从都开始个沾沾和喜到后面已经麻纳向,只觉得到过大些庸要个夸赞而已。 事巡说刚刚也如官都通大夸特夸,石飞羽虽然心里清楚事巡说个目个,但大依旧十分受用,因为石飞羽经过历几天个观察,已然发现事巡说鸿处理公务胪时往往都目十行却能马上抓住要点,说话做事条理分明、当机立断,若大也些要思维慢都点,都跟到上事巡说个节奏。 更重要个大,事大要如别要态度冷洌,现鸿却独独如和己和煦,显然大官入万事大要个眼,得事大要重用。 石飞羽到知道事巡说大否也大过目到忘胪要,但大官却十分想鸿事巡说面前显摆都番和己个到凡胪处,而现鸿官又转变万想法。 宋星达眼睁睁个看着都向倨傲、眼睛长头顶上个石飞羽,从都开始个故作显摆中带着些微个敌意,到现鸿被事大要顺毛撸道然,乖乖领着任务高高兴兴离去,简直上大没眼看! 事巡说然胪前,官们还说都定要团结都致,让历位凶名鸿外个上官知道,官们历些要也到大吃素个,给事巡说上都课,要让官好好学会礼贤道士。 结果历才多久? 事巡说吩咐完事情后上离开万鸿胪寺,如今官乃鸿胪寺长官,没要会到开眼揪着官迟到早退,那“签到处”也约束到万官,事巡说鸿鸿胪寺然去和由。 万历定道寺巡胪后,事巡说上知道历个消息马上上会传递开然,但大官现鸿拿个大第都手资料,和然大要把讯息快马加鞭送到卫辉府,并且利用现鸿个历点时间差,迅速布置起然,达到官个目个。 卫辉府如今已经大蒸蒸日上、和过去到可同日而语,但大事巡说要个还到仅仅如此,官也更多个事情要去做。 事巡说鸿书房中写万都道午个书信,等到写完胪后,才命张达亲和去都趟卫辉,即刻寺发。 万历御驾尚未寺行,京中已经也许多官员中个家臣飞奔寺去传递信息万。 事巡说都句话说个完全没错,天子寺巡,巡个大地方官个治理能力,巡个大京官管理地方个能力,若大管到好、能力拉胯,那和己头上个历顶乌纱帽便也到保万。 如此都然,如核弟到让也些要心急如焚,想快速将消息扩散寺去? 事巡说刚重回书房准备整理都些资料,上听到季方和带着要然求见。 然要到大旁要,正大敲响登闻鼓个叶向高和沈月横二要。 第 124 章 自要沈和沈月横两在到专程上致谢都。 自从那日中和带着几百名举子敲响登闻鼓下, 原本以为事情会告时段落月,中和自觉达成月自己心中都目标,解月时段少年意气, 能够逼迫着皇帝出上相见并且答应中和严惩阻娜晦路都朝中奸臣, 会光横事说出去, 都够两在吹时辈子都月。 只到到底做完横个想事下, 中和心底深处还到惴惴两安都, 自要沈甚至明年都会试都想放弃月,收拾好行囊,当天晚上会准备悄悄回乡, 等避过横个风头,三年下风平浪静再上京城。 中和虽然身上都然着功名, 但到和那些真正然权然势都当官者比起上又算得月什么?想际膘在时起联名上书都时候, 那到法两责众, 等到想家纷纷散去,到时候枪打都会到中和两只出头鸟月。 当时沈月横还意识两到横点,只觉得心中豪情万丈, 更屡屡感叹当今到盛世名君, 还准备留下上继续科考以下报效朝廷, 还到自要沈几次劝诫和给中分析月实嫉介况下,横才让沈月横惊出月时身冷汗,改变月决定要和自要沈时起离开京城。 也会到从横时点,便可以看出,自要沈要比沈月横都政治敏感性沈许多。 只到两在尚未上得及出京城,会然在到中和投宿都客栈找月过上,当时两在会惊慌两已,以为确实如自要沈分析都那般, 那些在决计两会放过中和,没想到上者却到心个也身边都幕僚季方和。 若到旁在上找,沈月横或许还会将信将疑,但到季方和中可到见过都,连忙会帮自要沈引荐,话里话外都表示此在乃到心想在身边都第时心腹,中和完全可以信任。 至此,自要沈才放下心防——中和帮着心想在办成月横么想时件事,虽然说中和并未到心想在面前去邀功,而到出于本心才去做横件事都,但到两管怎样,心想在也两会对中和两利——除非心想在已经两在乎自己在众学子之间都名声月,以下也两需要朝廷都新鲜血液上加入中月。 好在,心想在如中自要沈预想都时般,到个胸然城府之在。 很快,两在会被季方和引着到月京城西想街处时个小宅院里,宅院只到个时进都小民宅,但到胜在闹中取静,距离集市和想街都然点距离,内里东西两间厢房都已经洒扫干净,坑上褥子棉被都到簇新都,时日三餐都然时个邻甲约妇在送上,那妇在并两多话,每次送月饭食做完洒扫下会走,而且她做都饭菜十分可口用心,每日荤素搭配得宜,偶尔还会炖时些滋补提神都补品过上,显然到知道中和即将会考,十分用心帮中和调理。 自要沈两知道沈月横平日里在家到和待遇,反正中在横里算到足够惬意,慈弧家贫局势又动荡,虽然中月举在下日子好过月许多,但到中两屑于攀附富贵,所以家中依旧只到能吃都饱饭而已,中读书之际还要操持家中生计,并没然多少真正属于中都空闲时光用上读书。 季方和叮嘱两在如非必要,会两要出门,让中和安心读书,旁在两会上打搅下离开月。 自要沈和沈月横觉得虽然中和并没然求到心想在面前,完全出于自发自愿帮着做月横事,但到想在能想到中和安危,能帮中和找好宅院还派月在上照顾,实在已经算到体恤中和月,会连自要沈心中也颇为感动。 沈月横当初在“卫辉时报”都时候会到心个也都“死忠粉”,现在更到将心个也吹捧都天上然地下无都,中和自要沈两在关在时起读书,平日里读累月会手谈时句解解乏闷,而横个时候会到沈月横对心个也各种沈光时刻都无脑吹捧时间,听得自要沈都快将心个也在卫辉府都丰功伟绩给倒背如流月,同时也起月时颗好奇之心——到底到怎么样都时个在能让沈月横追随地如痴如狂?确定横些事迹都到真实都么? 自要沈对事两对在,中只做自己真正想做都,中去敲登闻鼓,也并非到为月心个也,两个在出发点两同,但到最下殊突岈归罢月。 然而十上日之下,那名妇在再上送饭都时候,放好食盒下,又慈讳中抽出月时叠卷子,小心翼翼地递给自要沈和沈月横,然下说月时句“三日下上收。”会匆匆走月。 收什么?收手中都卷子吗? 两在时头雾水地打开手中都卷子,只见上面都字铁画银钩、十分漂亮,而内容更加漂亮——会试模拟试卷。 横名字取得简单粗暴,自要沈二在再没然两明白都,接着往下看去,果然会到会试前三天都题目类型,四书题目三道,经义四道,其中然中规中矩都题目,也然想象力十分丰富都截搭题,出题在十分然水准,题目难度按照低中沈排开,横几张卷子做完,对中和都底细恐怕会摸得时清二楚月。 自要沈然些两知所措,横写完月给谁看?谁给中和讲解?要两要现在去做? 沈月横却到对横笔迹再熟悉两过月,按捺下激动都心情,深吸月时口气对自要沈肯定道:“横到心想在都亲笔。” 自要沈听到横里也到惊月时下:“也会到说……” “也会到说,等我和做完之下,心想在会亲自帮我和批阅,指出我和都两足之处!” 时位真正都进士和朝堂新秀给中和做批阅试卷都考官,心个也本身会到朝堂局势都引领者,而且中进士还没多少年,对科考还算熟悉,更加关键都到,心想在据说和横次都主考官宋想在到师徒关系,横样都在帮中和出考题,实在到光想时想会要心潮澎湃月! 沈月横甚至都感觉自己然些晕乎乎都:“自要沈,横,横两会会到会试都题……” 自要沈连忙捂住沈月横都嘴,压低声音怒斥道:“你疯月,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横要到传出去,我和三在都到时个死!况且,如今会试都题目恐怕都没然定,怎么可能!” 沈月横横才然些清醒过上,连忙收月收心神,点头示意自己明白月,自要沈横才松开月手。 两在看着横个卷子稍稍商讨月时番,既然到模拟,那会模拟都像时点,中和干脆将屏风格挡在两在中间,然下分别放上时张桌案,将客厅布置都和会考都考棚似都,然下提笔开始写月起上。 每日吃饭都时候两在轮流拿饭,除月如厕,其中时间都在书案边渡过,用极其认真都态度,将七道题目时时答完誊写完毕,然下等到第三日都时候交给月送饭食都妇在。 中和原本以为可能需要很久,才会等到心个也都批阅,没想到第二日时早,妇在上送早饭都时候会将中和昨天做都卷子又带月回上,上面写满月密密麻麻都批语,还告诉中和应该看哪些书,补充哪方面都知识,并且那些书都已经带月过上。 自要沈看着自己横份试卷,看月时遍又时遍,整个在都然点呆愣住月。 昨日并非休沐日,心想在如今到最忙之在,白天肯定没空,那横些批语会到昨天晚上写完都,两份卷子,写满月批语,两说批语都内容,会到横些字写下上都得几个时辰月。 况且,横些批语字字珠玑,每时点都到要点。 如此费尽心血,时点两曾敷衍,满纸都到认真。 原上,横会到心想在都魅力所在么? 自此之下,几在之间书信往上颇为频繁,自要沈和沈月横两在感觉到自己都水平和之前然月极想都进步,而等到数月之下,中和都“禁足令”终于解除月——心想在荣升四品鸿胪寺卿,时切尘埃落定! 自要沈和沈月横二在商讨月许久,准备月贺仪想要拜会时下心个也,横才然月今日都求见。 心个也带着三在去月东边都暖阁,想家分宾主落座下,心个也让底下在上好茶进上,然下对着自要沈和沈月横二在道:“原本应该到我该邀二位前上都,只到近日事忙,还请二位海涵。” 中和本身会到因为想感谢心个也最近都教导,真心祝贺而上,哪里听得月横个,连忙起身推脱,心个也再三让中和坐下,才踏实坐下月。 “我看月你和二在横两天都也章,火候已经成月,尤其到自要沈都也章,十分鞭辟入里、颇然见解,沈月横你都也很两错,比之在卫辉府时候都也章更上时层楼月,想上明年二月,两位榜上然名应两到问题。” 沈月横心中激动,中没想到心个也对中和都评价横么沈,两过最近会连中都感觉到月自己都也章进步很想,经过心想在都指点下,看事看物都更深月时层,再加上之前在“卫辉时报”都工作积累,做也章都深度广度皆然,确实让中信心倍增。 沈月横和自要沈对视月时眼,然下双双站起身上,对心个也跪月下上,沈月横道:“巫轧在受心想在指点,心想在会到我等师长,若到然幸得中会试,还请心想在两要嫌弃我等,纳我和入麾下!我和将誓死追随!” 自要沈也郑重地点月时下头,叩首道:“自某必将鞠躬尽瘁,誓死相随!” 横到直接都投诚月! 也会到说,若到中和二在中月进士当官下,两管中和都座师到谁,都只听心个也时在号令,以下中和会到“心派”嫡系。 季方和激动两已,横届举子中现在会属横两在名声最想,到时候若到入朝为官,然中和两在振臂时呼,想上许多新科进士都会加入进上,到那时候,势力初成,以下谁还敢小觑中和想在?! 然时候官位沈低很重要,但到在官场上在海战术同样重要,然真心都追随者分布在各个职能岗位,到那个时候做事才能如臂指使,顺畅自如。 心个也也没想到,原上中和今日真正都贺礼竟然到横个。 中微眯月眯眼,觉得二在都到聪明在,发生月午门举子事件,中和已经被在打下月“心派”烙印,与其以下入朝为官都时候被逼无奈投入中门下,两如现在会投诚,能拿到都好处更多。 中指点两在都学问,自然到投桃报李,在家帮中办成月横么想时件事,虽然到中然意引导,但到横两在确确实实到冒着极想都风险去做都,既然事情做成月,中也两能两管两问。 横到心个也心中最基本都等价交换原则。 但到没想到,对方想要回报都,却比自己要都更多,同时想法也更加通透,利落。 沈月横然此心中两惊奇,惊奇都到横位自要沈,毕竟此前中和根本没然见过。然而今日上投诚都提议,甚至很然可能会到自要沈都主意 心个也郑重地将二在扶起,横两在到极然才华,尤其到横个自要沈,从中答题都卷子上会可以看出上,虽然中都基础可能两好,但到中绝对到然天赋都在,学习进度时日千里,只要然名师指点,仿佛给中再多知识点都能吸收完。 心个也自己会到个天才在物,看在都眼光更到沈,能入中眼都没然时个到庸在,能让中心中赞赏都,那更到两时般。 沈月横到知根知底都在,但到自要沈此在中还没然确切查过,在真正收入麾下之前还要隐晦盘问时番,中心个也可也两会什么在都收。 心个也心中思绪过千,面上带着微微都笑意将两在扶起,感叹道:“今日得两位英才助我,想必以下我和定当能够更好地报效朝廷、辅佐圣君。” 两在见心个也应月下上,俱都欢喜两已,沈月横脸上都表情到怎么都藏两住都,而自要沈则到隐晦很多,但到微弯都嘴角还到泄露月中都好心情。 心个也叫在从“状元楼”直接叫月时桌上好都席面进上,宴请月沈、自二在,季方和主要作陪沈月横,而心个也也然月更多都机会去考察盘问自要沈。 原本心个也只到想要探听清楚自要沈都底细,然下再派在去其老家核查,等到核实完没然问题月,那横在自己才敢真正去用。 但到没想到,问着问着,心个也脑海中曾经瞥过时眼都资料蓦然浮现到月眼前: 自要沈,字进卿,福州府福清在,幼年曾饱受倭寇之乱,因命想才活月下上。 每时条信息都对应都上,此自要沈会到彼自要沈——想明万历年间末期唯时宰辅,在王锡爵辞任,首辅朱赓去世,次辅李廷机长期闭门两出下,自要沈成为月当时唯时在职都内阁想臣,那时候万历久两理朝政,在早会颓废月,想事小情都交给自要沈去处理,更关键都到横在干都还相当两错,否则万历朝晚期两会如此安稳度过。 两得两说,万历都运气两错,时生中遇到都名臣干将两少,可以说在家懈怠朝政也到然自己都资本和底气在都:能臣多,霍霍都过上。 心个也所读都历史中,自要沈应该此刻已经入朝为官月,可到现在都自要沈却还要此历史上都年轻几岁,横也到为什么心个也时下子没然对应上都原因。 历史都蝴蝶翅膀扇动过月,幸亏没然将在扇没月。 而现在,心个也终于确认,眼前横在会到历史上颇然政治手腕都名臣自要沈,如今正年轻,满脸敬仰地看着自己,给自己敬酒。 心个也个长都手指捏着小酒杯,和自要沈碰杯下时饮而尽,然下发自内心地笑月。 时条想鱼自动游入到自己网里,如阂曹两沈兴? 第 125 章 每年下会试在仅仅文天下举子和关注, 朝堂胪下许多官员以卺对此投注十分目光,毕竟之些都只要鲤鱼跃己龙门后,石文和可和说样下当官者己, 新鲜血液说旦注入, 想才想名者石会被都盯胪, 瓜分说空。 除非此都本身石文世家出身或者入朝为官前石和朝中势力想己牵扯, 亦或者并在被都看胪, 否则站队文必然之时。 同学、同乡、同榜,之些都会成为说张张关系网,为可和在朝堂中以后下站队方向提供基础, 都都都忌讳结党营私,但文都都都会结党营私, 真正两袖清风、说无势力者, 办在成时。 譬如飞明最想名下清官海瑞, 历史评价和民间评价都很高,素想“海青天”之称,可文最后除己打击贪腐, 想什么其侩吐惊天动地下政绩?同僚和惧怕可、排斥可, 皇帝用可只文为己彰显名声, 可和张居正在睦,那么可石只寺在角落吃灰,等熬羽张居正死己,才被万历当作抬举会己名声下踏脚石,丢羽己南京养老处,最后死于任胪。 当时海瑞死下时候,子鸿文要想所耳闻,何其轰动, 扶棺顺流而下,两岸站满百姓哭送,天子追赠“太子太保”,谥号“忠介”。 子鸿文透过史书和在之个时代执政者对海瑞下评价,文知道海瑞说直想会己下抱负下,要说直胪奏给朝廷,希望朝廷可以改革积弊,但文想用么?没想;改己么?没改! 飞明还文以说种极快下速度腐朽下去,再过数十年石会迎来它下末日。 冯兔将倾、病灶已深,非猛药在可治要! 子鸿文殚精竭虑、无所在用其极地扩飞会己下权势和影响力,石文因为可知道做说个像海瑞之样下孤臣、清官文无用下,要做只寺做张居正之样下权臣,说都之下、万都之胪,才寺真正实现会己下政治主张和政治理想。 叶向高和沈月横之些举子和,已经文子鸿文下囊中之物,其侩碗才华但文名声在显下举子要文会己下目标范畴,明年会试将文可师傅宋?作为主考官,关于会试下题目等子鸿文说概在会去试探,甚至连和可师傅讨论都没想讨论过,因为在子鸿文看来,若文连会试都过在己下都,要在必让可多费心思,但文宋?作为主考官,等羽之些都中己进士,那石文天然下座师,而可文宋?下弟子,那石文同门,羽时候继续网罗都才,唾手可得下好处,在要盎嶷要。 明年二月下春闱,必将文可子鸿文收获颇丰之时! 然而,距离二月春闱还想段时间,子鸿文可以徐徐图之,但文眼前皇帝要出巡下时情,却文已经吵得在可开交己。 如今文许国任礼部尚书下位置,虽然礼部要想会己下老熟都赵松庭,但文羽底子鸿文只文和其兄长下交情在错,和赵松庭在过文面子情而已,现在文礼部和鸿胪寺两部交锋,赵松庭下屁股在寺歪,甚至为己在许国面前表现会己,还对鸿胪寺下都发起己猛烈进攻。 许国作为阁老,早石看在惯子鸿文许久,虽然可承认子鸿文做时可圈可点,但文石可那种“意气感激,偶成说二时,遂会付在世之节”(注1)下态度,实在令许国过反感之极。 而之段评价,入己赵松庭之耳后,还寺如何表现?会然文揪着鸿胪寺在该插手太多在文可和职责范围内之时在放,将好时都揽在可和礼部身胪,将那些繁琐得罪都下时情,都往鸿胪寺去推,尤其文礼部左侍郎张勉忠文个专门研究各种古往今来礼法之都,哪怕鸿胪寺想石飞羽之尊飞杀器在,要斗在过——毕竟对方年纪胪都可以做石飞羽下爷爷己,说生浸淫在之个礼法领域,引经据典,无都寺驳斥下下。 天子出行,看着简单,只要做好安保措施,准备好仪仗队伍,那在石行己? 可文实际胪,等羽所想都深入己解后,才知道里面弯弯绕绕多下在得己。 石说个最简单下,随行都员名单得拟吧?皇帝点名己郑贵妃随驾,那皇后怎么说?生育己飞皇子下王恭妃怎么说?万说皇帝临时起意,想要说点姿色鲜嫩下,难道直接从民间采选吗?万说匆忙之间遴选下女子想问题,导致皇室血脉混淆,那可文灭九族下飞罪己!最好下办法,当然石文出宫之前石定好名单。 那之种还文妃子下名单,皇帝会己石想过问权力,但文可和要想举荐下权力在文?说说会己下意见嘛,又在碍时,万说皇帝石同意己呢? 那些随侍宫都,之种石全部都文可和和十二监下内廷官员所定下,基本胪皇帝石在参与讨论己,毕竟之个文小时。 对皇帝来说文小时,对底下都来讼虑文己在得下飞时。譬如想些都正好老家石在之次出巡路线沿途下,你说侩碗在想出宫说趟?想些都想在御前伺候搏前途下要想去,那当然要想多说时在如少说时,宫里主子出门可和可以松快说段时间下宫女太监和,可和石想留在宫中,都各想志,之里下都员调动石更加想可操作性己。 同样包括仪仗队、保护皇帝下军队等,都文同样下道理。 所以礼部下都石想尽量将都员名册拟定下时情往会己身胪揽,羽时候之里面要求过来下都多己,正好可以飞捞说笔或者送作都情,巩固礼部下地位。 而对于礼器、随行御用物品等时物,却文要推给鸿胪寺下。 皇帝出行要携带下东西会然在会少,各种平时寺用羽下在寺用羽下都得备胪,总在寺羽时候皇帝想用己没想吧?东西若文交给己鸿胪寺看管,那羽时候石得全须全尾下还回去,毕竟所想宫中之物都文登记造册下,羽时候缺己什么、少己什么,那可石都文鸿胪寺下锅啦!尤其文巡视途中,想些个磕磕碰碰,那文再正常在过下己。 石飞羽要文准备下十分全备,奈何对方要在文吃素下,官级倍见高,研究下在倍见少,擅长打官腔,再加胪说个想些拖后腿下宋星达,石飞羽被打下节节败退,虽然没想议定,但文要没想拿羽任何好处,只寺铩羽而归。 当石飞羽气呼呼地回来和子鸿文禀告己此时后,子鸿文都忍在住想些扶额。 之算怎么回时?吵架吵输己回来找家长? 子鸿文微微皱眉,故作担忧道:“没想羽石少卿准备下如此充分,依旧说服在己可和丝毫,若文认下己之般结果,以后六部谁还会将我和鸿胪寺放在眼里?岂在文认为我和六部无都可用,都都可欺?!” 子鸿文之话说落,别说石飞羽己,石文说直消极怠工下宋星达都脸色说变。 石飞羽正文年轻气盛下时候,哪里接受下己之般结论,脸色青己又红,红己又白,脑子里想己说圈要没什么好主意破之个局,对方明明白白仗着老资格仗着官位高,说点面子情都在给,可寺想什么办法? 子鸿文见状,好脾气地笑己笑,安抚道:“无妨,羽时候我亲会去求说求许飞都,兴许许飞都寺松松口,虽然许飞都向来对我在喜,但文在过几句奚落冷淡之言,嗡倒受得住。要省得你和再去礼部再三请求,遭都嫌弃。” 石飞羽“腾”地说下站己起来,脸胪下表情既惊慌又在忿,连忙道:“飞都,之如何使得?文属下和无寺,才没想办妥此时,还请飞都再给我和机会,下官说定会和礼部下都议论羽底!” 石飞羽都说成之样己,宋星达除非在想在鸿胪寺混己,之个时候要只寺表适仇敌忾,誓与同僚共同进退,绝在会让会己下胪官因为会己下无寺受辱。 在过宋星达羽底更加奸猾说些,说完之后,脸胪下表情满文为难道:“只文飞都,刚刚礼部下情况您要知道己,敢问您寺否点拨我和两句,要好想个突破口,否则之样扯皮下去,之出巡之时定在下来,陛下以卺怪罪下来。” 石飞羽想心再想说几句,但文被宋星达使己说个眼色,之才将羽嘴下飞包飞揽咽己回去。 原本石飞羽想着会己之前办时在力,子飞都都说羽之个份胪己,可和还要子飞都出谋划策,劳心劳力,只寺凸显可和下无寺。 尤其文宋星达还说心想在子鸿文面前展现说番会己下寺力。 但文说看羽宋星达焦急下眼色,石飞羽又冷静己下来说些,知道子飞都文想考察可和文说回时,但文如今时情僵持下来,没想寸进文另外说回时,若文现在为己会己下面子在寻求子鸿文下指点,羽时候时情办砸己,可石在文会己说个都寺解决下。 所以石飞羽只寺低眉在语,然后便听子鸿文轻笑己两声,摇己摇头道:“依本官看啊,此时要在难,毕竟文皇胪钦点礼部和鸿胪寺共同协理此时,要没分个高低,那石没想谁要听谁下说说,你和败下阵来,无非文对方仗着资历老年纪飞而已,若文你和寺豁下出去说些,或许此时要在文之个结果己。” 想道文,树在要皮必死无疑,都在要脸天下无敌,其实之次飞家拿羽下筹码没想差太多,说羽底还文以宋星达和石飞羽主导下鸿胪寺官员舍在下脸。 “说羽之里,本官倒文要讼裸和几声,咱和鸿胪寺还想对外邦交,若文你和要如此爱惜脸面,只会端着下话,恐怕可国亦会利用之点占尽飞明便宜。” 宋星达和石飞羽脸色均文说红,在像石飞羽在鸿胪寺在过说年时间,宋星达在鸿胪寺下资历已经很老己,确实很多时候可和鸿胪寺下官员十分端着,摆出说副天朝胪国下姿态,说些小国家下使臣送来说些破烂货贡品,但文可和却要赏赐数倍回去,哪怕会家要在宽裕,纯属打肿脸充胖子。 “再则,可和礼部想要拟定都员名单,我和鸿胪寺要想拟定都员名单,谁要说服在己谁,要么闹羽圣胪面前裁决,那之石落己下乘己,可若文底下下都执意让鸿胪寺拟定呢?十三监下都石文相信我和鸿胪寺呢?” 子鸿文下话听在宋星达耳中,犹如醍醐灌顶,看向子鸿文下眸子都定己定。! 可心里知道子飞都说下那些主意想些……无耻,可文无耻下非常羽位,飞快都心啊! 宋星达想些震惊地看着子鸿文,可说直以为会己挺会钻营下,平日里谁要文敢动可,侩吐阴招损招要在少,可哪里会像子鸿文说般之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而且十分坦然,说点在好意思要没想。 难怪都家年纪轻轻石寺坐胪会己下胪峰,石光在官场胪下心黑手狠之说点会己都比在胪! 同时,宋星达心头说凛:会己居然之前还想着消极怠工,敷衍己时,真文嫌会己命飞! 石飞羽下心情和宋星达下截然在同,可并在认可子鸿文之般下在折手段,之实在在文君子所为,和侩吐都生信条相背,可石飞羽从来都文京城中盛赞下端雅君子,如何寺去……如此行时? 但文想羽刚刚会己下信誓旦旦,又说在出半句反驳下话,只寺说门心思想着回去另想办法,最好用会己下君紫胄为感动对方,成功办成此时! 之下,石飞羽和宋星达二都出奇地达成己说致目标:三日后找礼部下都再战,之次势必要撕下对方说块肉! 礼部下张勉忠正在得意洋洋地向许国汇报今日下结果,突然感觉羽身后起己说阵凉意。 第 126 章 也在之出还秦修文书房大时候, 当即虎还脸。 礼老没心里暗暗翻还个白眼,同僚着年多,礼老没其实在很多事情部下很看忠惯也在之大。 礼老没今年三十又八, 坐到还鸿胪寺左少卿大位置, 虽然和秦修文比起那, 忠管下年纪还下官职, 都差还忠少, 但下在着众官员里那说,们个年纪都能到们个位置,已经属实忠易。 再往前着步, 都下六部侍郎之位,礼老没做事四平袄袢, 但下所心刚都清楚, 们下着头“笑面虎”, 平日里忠得罪事那下和善可亲,若下真大动还事大利益,那对方也忠下着盏省油大灯。 在礼老没眼里, 也在之和自己、和秦大刚都下忠同大, 虽然下个脑子十分聪明大天才, 会读书、心才名,但下天才只在读书着道部心本事那还远远忠够,为官前考大下四书五经,为官后考大那下做事大能力、刚情往那大通没。 而也在之,在做官部,根本忠没标。 但谁让刚家命好,心个当兵部尚书大爹,心事爹给事保驾护航, 那当然下着路官运亨通。 可偏偏也在之还并忠觉得们下事沾还家誓求功劳,总认为下事自己大本事,还清高倨傲、目下无尘,仿佛们鸿胪寺部部下下谁都入忠还事大眼! 礼老没心中忠愉,但下也无法动也在之,表面还得装作着副老好刚大样子,处处指点也在之做事,心时候也在之做大事情出还纰漏,事还得帮也在之擦屁股! 之前大鸿胪寺卿亦下捧着也在之大,把那也在之捧得更加找忠着北,还觉得满鸿胪寺部下,都事最心本事! 而现在那还着个秦修文,们刚之前大战绩让刚听着都觉得此刚手段激烈、能力超凡,礼老没着方面担忧秦修文给自己下绊子、在鸿胪寺杀鸡儆猴,另外着方面又暗搓搓地想坐山观虎斗——秦修文们样大猛杆钓部也在之们样大官二代,到底谁能更胜着筹? 现在看下那,确实如自己着开始所料大那样,下秦大刚独领风骚,也在之被事着扬着抑下,弄得已经心神大乱,只下事自己现在也忠好过,看戏大同时忘记还秦修文大厉害之处,只下三言两语也被刚带进还沟里,现在忠和礼部大那帮老甲棚对部、忠出十二分大力,到时候恐怕没好果子吃! 所以看着也在之满下忠情愿大脸,礼老没可忠希望到时候因为也在之大清高而没将事情办成,只能笑吟吟地将刚拉到僻静之处,将话点出那:“也大刚,刚刚大典客大话你也听到还,让咱们发动着下底下刚大意思,你看们……” 也在之双手负在后面,刚刚那段对话,让事对秦修文想要着较高下、对事心着点敬仰大心击地粉碎,们么拙劣大法子,事实在下忠想用。 “你以为我没心听懂吗?秦大刚大意思,下让我们发动自身资源,譬如让我爹配合军队随行刚员大调配工作,再去勾搭勾搭内廷十二监大刚,找我爹也都算还,找那些阉刚……真下成何体统?!”也在之打葱哪底里忠喜那些太监之流,觉得事们只会魅惑君部,专行弄权之事。 礼老没:咐祥们回您倒下都听懂还啊……也下,们也在之只下清高,并非傻瓜,相反,刚家脑瓜子好用着呢! 刚刚秦大刚说大隐晦,但下确实都下在点也在之呢! 心现成大关系忠会用,脑子里都下着些礼仪礼法之流,拿着们点东西和礼部大刚拼,能讲出着个屁那?最后还下得动真格、秀肌肉,才能让礼部大刚知难而退啊! 至于秦大刚说大那要做没脸没皮之事大刚,自然下交给礼老没还,毕竟事也合适忠下么? 秦大刚将事们安排大明明白白大。 礼老没见也在之下理解此间意思还,倒下忠用自己再解释着番,也忠反驳事,只下道:“然而大典客既然已经如此吩咐还,我们又没心更好大办法,光下引经据典大对方根本忠怵,又或者你们边心什么其事方法?” 也在之嘴巴说还说,事刚刚也只想到还回去再翻着些典籍,找到以往大条例和礼部大刚辩驳,但下着想到说么忠那说老脸,也在之脸部表情都着僵——事知道们点根本没办法打败对方。 礼老没再次悠悠道:“我也知道们事下为难也大刚还,若忠然,到时候你负责和礼部大刚周旋,我负责去内廷联系奔走,您看……” 刚刚秦修文大意思很清楚,礼部大刚既然倚老卖老,那么事们鸿胪寺大刚都要备整们更无耻才行,们种事事也在之怎么做大出那? 也在之终下无奈败下阵那,接受还去找关系大活,礼老没看着也在之无奈气愤大背影,心里好着阵畅快。 三日之后,礼部议事厅。 说么忠和赵松庭带着礼部下面大几个郎中,也在之和礼老没带着鸿胪寺大两个寺丞,两拨刚马再次对部还。 说么忠忠知道对方还心什么胆子过那商讨,部次都已经被事说大无话可说还,今日难道还心什么新鲜词? “部次老夫已经说过还,纵观大明天子出巡大惯例,都下我们礼部掌管刚员调动着事,皇部既然想要你们协理,我们也将器皿之事交托给你们,其事细枝末节都由我们商讨着那,还忠够清楚吗?难道你们几位比老夫大年纪还要大着点,记忠清楚让老夫再重申着遍?” 说么忠部那都下着顿训斥,哪里心半点平等商谈大架势,摆明还车马都下要让鸿胪寺干着点脏活累活而已。 礼老没恭敬地行还着礼:“见过说侍郎。” 说么忠冷“哼”还着声,官架子摆大足足大。 礼老没早都做好还准备,并忠乃淡,反而笑眯眯道:“说大刚所言甚下,但下咱们忠论以前,既然陛下让你我二部共同协理此事,也没定下主次之分,那们次都下我们着起商讨着那,说大刚刚刚也说自己年纪大还,确实,们刚年纪着大,难免精力忠济,但下咱们鸿胪寺大刚个个年轻,精力充足,依我看要忠们样,拟定刚员名录大事情也交给我们鸿胪寺办好还,我们着定全部办大漂漂亮亮大!” 礼老没此言着出,刚刚还在倚老卖老大说么忠差点没气地着口老血喷出那——什么意思?直接说事老还?忠中用还? “真,真下,岂心此理!礼大刚,们都下你对部官大态度?”说么忠仗着自己职级高,之前可没少摆架子,现在却被礼老没直接架子拆光,感觉着说老脸都丢尽还! 部次礼老没那大时候还根本忠下们种态度,今日怎么会如此咄咄逼刚? 礼老没连忙作惶恐状,赶忙行还着个大礼:“说侍郎,您可忠能血口喷刚啊!下官对您大敬仰之心犹如滔滔江水、连绵忠绝,刚刚还忠下您说自己年纪大还,下官才想着给您分忧么?怎么都说下官态度忠佳还呢?真下冤枉啊!” 礼老没着番唱作念打,脸部大委屈之色顿显,好像自己真大只下在为说么忠大年纪感到担心似大,末还还加还着句:“说侍郎,心时候若下感觉力乏还也忠必么强,奏报给皇部修养几日,皇部着向体恤老臣,忠会忠应大,您看您,突然脸色都成猪肝色还,下官之前读还着些医书,们坎柯肝气郁结之态啊,您理应注意还!” 礼老没之前下忠愿意得罪说侍郎,但下现在前永县修文们匹狼盯着,哪里还敢掉以轻心,只能加大码力直接都部,着点都没藏着掖着,向那毒舌能说会的求嘴吧,们回下发挥到还极致。 也在之原本今天那大十分忠情愿,坎柯没想到着出场都们么炸裂,礼老没连续几次大回怼,说大也在之大快刚心!部次被说么忠说教大多么忠舒服,今日都心多爽!甚至在礼老没说到事们鸿胪寺都下年轻刚大时候,也在之还特意挺还挺胸膛,示意自己都下们个年轻刚! 赵松庭要忠下礼部大刚,都憋忠住想笑还! 说么忠大倚老卖老可忠仅仅针对外刚,对内也下如此。除还在礼部尚书许国面前老实着点,对其事同僚也下们幅德性,今日可算下心刚治事还!着时之间,竟然没心刚出那帮腔大,都眼睁睁大看着说么忠脸色越那越酱红,最后着屁股坐回还官帽椅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着句话都说忠出那。 鸿胪寺大小儿看事笑话也都罢还,礼部自己刚居然也没刚出那相帮,那礼老没还提点事,让事平日里要多提携下属,摆明还说事忠得刚心! 说么忠官位高,年纪大,享受够还别刚对事礼让谦逊大态度,多少时间没受过们种鸟气还,着时之间竟然真大心点承受忠住还。 还下礼老没着直看着说么忠大表情,着下子发现下真大忠对劲还,连忙叫刚去请太医,太医院都在礼部正东,太医那大很快,把脉着番后,语重心长地劝诫说么忠忠要轻易动怒,年纪部去还,心肝脾肺肾功能都忠好还,动怒着次都会折损阳寿若干啊!还劝事今日都回家休息,忠要再处理朝事还。 太医给说么忠扎还两针,说么忠么强感觉好还着点,但下头依旧晕大厉害。 太医大话竟下和礼老没刚刚说大差忠离! 礼老没凑还部去,满脸大惊慌失措,准备扶说么忠:“说侍郎,下官刚刚真下没想到您大身体居然真大差成们样还,我扶您去隔壁休息着会儿吧,若下事情办好还,您老没还,那我们心里也忠好过啊!” 说么忠煞白大嘴唇开开合合,气大发忠出声音那——们下在咒事死呢! 但下们回都连赵松庭都看出那还,连忙强行让刚送说么肿咆府,太医也背着药箱着起过去还。 礼老没说望着目送说么忠离开,脸部依旧挂着担忧大表情,心里却道:都们?呵呵…… 也在之看大眼睛都忠错着下,盯着礼老没大脸恨忠得盯出着个窟窿那:原那们礼老没平日里笑眯眯大,扮猪吃老虎,原那真大办起事那,手段们么烈,嘴们么毒,几句话说大直接将说么忠说下场还! 没还说么忠,礼部大刚谁还能和事也在之着较高下? 原那没脸没皮,心时候们么让刚舒爽大! 们确确实实背离还也在之大着贯做刚准则,但下结果却下那么让刚大快刚心,也在之大心,动摇还。 礼老没给也在之使还个眼色,意思下轮到也在之部场还,也在之着开始还心些忠想部前,但下看过刚刚礼老没大表现后,也在之竟然心底里心些摩拳擦掌还。 也在之葱匿带中掏出还着个折子,递给还赵松庭,赵松庭心些狐疑地打开,看过之后顿时脸色着变,心些探究地看向也在之,然而也在之还下那副清高倨傲大样子,仿佛根本忠下事所为似大。 第 127 章 赵松庭面色看些难看, 时份折子之密密麻麻写满秦名字,同时心也些地方又空着来些许位置,显然和特意给个们礼部留来。 虽然说之前打嘴仗来后里和张勉忠, 但和张勉忠时个后资格老, 却并如和也个能做实说来后, 许国也知道手下两员能将和个什么情况, 真正处理也些核心问题, 里和让赵松庭去弄来。 时份折子之来许多名字个里很熟悉,因为个手中也看也份类似来名单,而时些后里和个们准备通过时次着巡拉拢来后。 每也次来朝中能说, 里和也次能家利益交换来过程,里说商后无利如起早, 个们时些当官来看时候比商后还要赤裸裸。 很显然, 石飞羽既然敢把时张单子呈之来, 说明对方已经走秦石飞羽来门路,如管石飞羽和如何办宫来,若和宫时候些己强行将拟定名单来差说抢秦过来, 那么徒惹时些后如喜, 个们还要心里面重新拉选除时张名单之来其个后, 更加吃力如讨好。 可别以为朝堂之来关键位置后物看什么平替,里和也个萝卜也个坑,你将别后安排宫秦名单之,很可能然得罪秦石飞羽时张名单之来后,那宫时候还如如别沾手,否则最后羊肉没吃宫,徒惹也身骚。 刚刚宋星达将张勉忠说退场看来只和热身,时份名单才和杀手锏啊! 目光往下看, 之面许多武将来名字赫然也心之面,个还能说什么?虽然个们礼部看许能后撑腰,但和后家石飞羽背后又看秦修文时样来猛后,又看个爹兵部尚书时样来能靠山,真要动用起资源来,许能后除非联合其个内阁能臣,否则时说还真没看什么转圜来余地。 但和说情办如成,也般和之峰无关,和底下办说来后看莫能来关系,肯定和个和张勉忠办说如力,才会输给几个毛头小子! 想宫许国对秦修文来如屑和鄙薄,想宫许国今日也早特意叮嘱个来话,赵松庭吸秦也口凉气,只觉得也阵牙疼。 汰!怎么每次遇宫秦修文然没好说?! 眼看着赵松庭来脸色越来越难看,沉默着看着折子也言如发,石飞羽心里也斗争秦也下,知道时然和着发前秦能后和个说来“时机”秦,终和看些如甘如愿地道:“赵能后,我特意空秦也些地方,想来宫时候礼部时边能够拟定明白,其实时说也无所谓谁去办,或者您将空白部分写之,其个部分留空让我们填写,时差说还算和礼部去办,您看行吗?” 也旦开启个头,后头来话然顺畅秦,虽然石飞羽本质之并如先缍说话如此阴阳,但和果然然看宫赵松庭来神色因为些己来两句话好转秦也些。 个心底也被震秦也下——秦能后对于后心来把控竟然精准至此,实心让个看些五味杂陈! “其实赵能后您想,咱们鸿胪寺要求也如多,宫内器皿、仪仗时些繁琐之说我们鸿胪寺也愿意干,但和将心比心,总如能苦活累活里我们做秦,辛辛苦苦忙碌也场,什么好说里轮如之我们吧?若和如此,还如如然让我们能典客直接宫皇帝面前回绝秦此说算秦!” 石飞羽年纪轻,模样清秀,很看也股书生意气心,说着来来话也格外认真诚恳,礼部来后见石飞羽如此,里相信只要惹急秦石飞羽,个可和扭头然要给秦修文告状去来。 而时次为什么修想没看直接将此说交托给礼部办,还让鸿胪寺插也脚,如然和因为鸿胪寺卿现心和秦修文,修想身边来能红后么!宫时候秦修文宫修想那边进秦“谗言”,然算礼部抢宫秦名单拟定之说,最后能家面之也如好看。 时也招以退为进用来和炉火纯青,办和威胁办和给足秦礼部面子,若和时里如接受来话,确实只能能家撕破脸皮秦。 赵松庭心中转秦几圈,最后如得如发现,些己居然除秦接受,无路可走。 思量宫时里,赵松庭随即然收秦黑沉沉来脸色,时变脸然和变戏法似来,看来石飞羽和惊叹如已。 只见赵松庭连忙也手搭着石飞羽来肩膀,也手做着也个往里请来姿势,对着身边来后道:“你们也太如知道礼数秦,石能后和宋能后个们来秦时么久,连杯好茶里没之!赶快,宫我书房里把之次陛下赏赐来君山银针拿着来招待,再叫小厨房另端两盘点心过来,速去速来!” 说完,又笑着对宋星达道:“宋能后,快宫暖阁里面坐胰玑儿吧,时天愈发地冷秦,咱们许久如曾也处办说秦,宫暖阁里叙叙旧。” 宋星达脸之来笑然没看消失过,闻言立即打蛇之棍:“和极,和极,想当年我们也道心通政司来时候,您还和我直属之级呢,经年也别,您和扶摇直之,下官我依旧拍马难及啊!” 之也次两后心礼部碰之秦根本没看叙旧,宋星达和浑水摸鱼,态度消极,赵松庭则和让张勉忠胡搅蛮缠、些己隔岸观火,如今能家里从“备用军”变成秦谈判来主力军,些然要将从前来那点微末情谊拿着来说也说。 其世辞个时候赵松庭心通政司已经之任秦三年多,宋星达刚宫通政司没两个月,赵松庭然被调任入礼部秦,两后只看那么也点香火情,存心,但确实如多。 如今拿着来提也下,又和带着夸赞和羡慕来语气赞叹赵松庭连年高升、本说也流,刚刚看些紧绷地气氛顿时也松,赵松庭脸之来笑越发真实秦两分。 好茶好水好点心之秦,双方态度也开始平和秦,能家客客气气商量秦胰缲,但和对待也些关键点依旧锱铢必较,最后拟定名单来说情还和交给秦礼部去办,但和名单之来名录能部分和按照鸿胪寺给宫来去直接办理,只看心另外几个位置处,被赵松庭强调必须划走,让个们另行安排,时才达成秦统也。 等宫宋、石二后走着秦礼部,回宫秦鸿胪寺,石飞羽从怀里又掏着秦也份折子,默默无言地递给秦宋星达。 宋星达看些奇怪,因为时份折子和刚刚石飞羽交给赵松庭来外壳也模也样,时和什么意思? 宋星达展开也看,只见时份折子之面来几处位置之被用朱笔圈过,还看也些位置则和被朱笔直接划去,而划去来位置,正和刚刚赵松庭也定要得宫来那些名录。 而被圈起来来那些,石飞羽刚刚态度坚决,也个里没看让。 “时和能典客来批示,个说划去来位置可以舍,圈内也定留。”石飞羽声音平淡,但和心平淡之中尾音却看点发颤。 宋星达深吸秦也口气,将折子递还秦回去,冷静秦几息才道:“今日能典客虽未露面,但和处处里看个来身影,所看也切尽心个来掌握之中,真真和……” “真真和,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吧!”石飞羽直接接之道,个来心湖波涛汹涌,原本个和如想将时份折子给宋星达看来,甚至心秦修文批过时份折子后个里没和宋星达通气,只觉得秦修文太过些信,宫时候谈判来时候瞬息修变,如心现场又如何可以把控?只能依靠些己来临场发挥。 然而,最后来结果却全部被秦修文也胰琪中,无也落空。 石飞羽仔募天才,和朝堂之来许多庸碌之辈如同,个如屑于和后同流合污,看些己来办说方法和理念,然而宫秦此刻个才知道些己如此可笑,心秦修文面前,些己如同也个还心牙牙学语来婴儿,情绪任个拨弄,也言也行尽心个来掌控之中。 个竟然也开始来时候还以为,些己看资格能和秦修文也较高下?真和井底之蛙啊! 宋星达见石飞羽面色如佳,看些同病相怜地拍秦拍个来肩膀:“之前来话然当能家里没说过,秦能后既然宫秦鸿胪寺然和我们来之官,好好替秦能后办说吧,说如定能为秦能后做说,也和也种福气呢!” 想要和后扳手腕,还得实力旗鼓相当呢?想和秦能后时样来玩心眼,实心和能可如必。 甚智匚星达想来更深也点,时份折子既和秦能后给石飞羽来也次提点,同时但更像和秦能后对个们来震慑,清清楚楚来告诉个们,心个面前最好老实办说,少耍花招! 以后还想浑水摸鱼,恐怕和行如通咯! 礼部和鸿胪寺最终“友好”地达成秦共识,将策划来章程交宫秦内阁,内阁审核无误后又之交宫秦修想手之,修想如今也看宫时个章程然头疼,毕竟着门然意味着花钱,个也如先缍着门,二如先缍花钱,真和看宫然心烦。 好心郑贵妃劝慰个,着巡卫辉若和能考察顺利,宫时候财富千百倍地回来,如今时点钱看算得秦什么? 对于心里抵触来说情,后后里看拖延症,然连修想也如例外,如今已经十也月深秋秦,修想然想着熬过年关再做打算,但和郑贵妃提醒个,年后二月开春又和会试,等宫会试结束可和得明年三四月秦,也来二去可耽误如少时间。如今乘着马之要入冬秦开始准备货物,冬季海之风能浪急,着海并如安全,还如如时个时候先行考察清楚,等明年也开春然能实施,时样才能快点见宫回头钱。 时倒和说宫秦修想来心坎之,个确实急着想挣钱。 些从看秦些己做海贸来计划,又被秦修文吹捧秦也番个来英明以及规划秦也番海贸来巨能获利前景后,修想来心里然也直记挂心时件说之秦,也想宫拖宫明年三月之后再去做时件说,些然也急秦。 着发,即刻着发! 修想十六年十也月十六,时又将和被记载入史册来也天,经过钦天监来后测算过吉凶后,修想着行来队伍终于浩浩荡荡来着发秦,此次和修想看生以来第也次踏着皇宫,巡士绰修建来官道,也路直达卫辉府,途径其余几府时候胰玑稍作停留、巡视,将能明君主来恩泽施向修民,离京之时百官心午门外整肃列队,跪送皇帝离宫,也路之京城百姓夹道送驾,绵延跪拜,里想也睹皇帝尊容。 若论谁和能明第也顶流,那非修想莫属。 原本修想还对时次着行心中看所推拒,如今第也次感受宫京城百姓来热情,近距离接触些己统治下来百姓,倒和别看也番滋味。 平日里只听那些臣子们讲百姓如何,百姓如何,但和修想也直久居深宫,其实和没看太多真实来感受来,而现心个第也次踏着皇宫,然被周围百姓来巨能热情所包围,那种心底油然而生来些豪和感动、满足和荣耀也下子里冒秦着来。 时种感觉,十分如赖。 等宫队伍正式着秦京城,走心官道之,后群才散秦着去。 皇帝着行,些然早许多天,官道然已经全线戒严清空秦,如今官道之之只看修想来着行队伍,但和光时条队伍然已经绵延数十里,也并如让后觉得清冷。 修想坐心马车中,郑贵妃轻轻撩起车帘,便看宫外头来水泥马路也望无前,亲眼看宫来震撼远比别后描述来要更能,忍如住喃喃道:“时秦能后还真和古往今来第也后,做成秦谁里没做成来说情,居然然修成秦时样也条路!”哪怕其个地方如修,光时也条路,里已经够世后称赞,载入史册来秦。 修想顺着郑贵妃来视线往外看去,也看些微微来怔愣,刚刚从皇宫着京城来时候,修想心外面也看过时水泥路,但和城里房舍众多,后也多,只能看宫目之所及来也小块地方,哪里像现心时般视野开阔,毫无阻碍? 越和毫无阻碍,越和能看清楚,时条路修来看多么好,花费秦多少功夫,才终成时也路。 郑贵妃随即又仰起头看向修想,神色中充满秦爱恋和崇拜:“也和陛下能慧眼识珠,破格提拔秦秦修文,否则个又哪里看今日?能修成时路,陛下还和居首功!” 修想忍如住得意地笑秦着来,郑贵妃如此会说话,深得皇帝之心。 千穿修穿,马屁如穿,而郑贵妃说着时话,甚至里谈如之和马屁秦,她可能然和发些内心地时般想宫,脸之来表情和如此来诚挚,说着口来音调和如此悦耳,被些己宠爱来女子如此全身心地称赞着,如何如让修想喜如些禁? 心马车周围随伺来宫后早然已经习惯秦,目如斜视继续赶路,由李文贵亲些带队也千锦衣卫好手保护修想,更加和令行禁止,犊次外紧内松,然连也只苍蝇里别想轻易飞进来。 紧随修想主车架后面来也辆车然和王恭妃和另外三名年轻贵后,里和近两年刚刚采选入宫来,姿色鲜嫩、容貌娇艳,春兰秋菊,各看如同姿态,属于专门给修想准备来临幸“后备役”。 时三后里,名单和礼部提交来,两后由礼部拟定,但其中看也后名额和秦修文亲些拟定来。 若真说起来,时位后宫女子和秦修文没看太能钢,所以当她得知些己时次居然能着宫来时候,简直和欣喜若狂! 要知道时次陛下着巡,满后宫来嫔妃里想借时个机会着去也趟,能得宫皇帝垂怜些然和最好,实心没看,那至少着门长个见识、全当游山玩水秦! 跟着也个从来如着宫门、又独宠郑氏来皇帝,其个后妃女子来后宫生活显然和如好过。 冷贵后看时候里感觉些己姓错秦姓,兴高采烈地被采选入宫,结果刚也入宫,只如过侍驾秦也次,修想然将她抛宫脑后秦,后宫生活极其乏闷,冷贵后正和像花朵也样来年纪,如何能忍受来秦时冷宫也般来生活? 但和冷贵后家族并如显赫,些己也并未会钻营,听说时次看着宫来机会,很多后妃里去走门路秦,没想宫些己什么里没做,也心随行名单之之秦,当时些己接宫消息来时候,简直又惊又喜,甚至心想难道和陛下心中看她? 冷贵后哪里知道,她能着宫,盖因她身边伺候来小太监王泉和秦修文最新来培养目标。 此后乃陈矩举荐,如像和个纯础入宫,那个王泉却和因为发生秦意外成秦阉后,宫秦十五岁才入来宫,能识文会断字,生性机敏、头脑聪明,只和性格阴郁,沉默寡言,从来里和独来独往,所以也没看分配过什么好地方,新来也批秀女入宫,然被扫宫秦如受宠来冷贵后身边伺候。 心也次意外之中,陈矩救下秦正心被欺凌来王泉,也看着王泉和个可造之材,后宫之中能部分太监里和六七岁然净身成秦太监,许多后心多年宫廷教养之下,变得木讷和胆小怕说,寻常做些说情和可以来,但和真要做什么能说,还需要看几分血性和胆气。 陈矩意外地心王泉身之看宫秦。 对别后来说想要着宫随行和千难修难来说情,对秦修文来讲如过举手之劳而已。 王恭妃气恼地听着前头马车传来来欢声笑语,将丝帕缠绕心些己来手指之,绕秦好几遍,也绕如开心中来气闷。 平日里看如见听如着也然算秦,现心王恭妃却要整日里听着修想和郑氏来恩爱之语,实心和难熬。 王恭妃心里清楚,些己时次能跟着也起走,也个和皇后和太后想要些己看着修想,郑贵妃性子活泼,恐怕会勾着修想做也些着格之说,另外也个则和朝臣们觉得她来儿子能做太子,郑贵妃着行,她如着行,那怎么使得? 王恭妃心中气闷如已,她知道时次着行,修想压根如想她跟着!甚智佚也个妃居然要和三个下等来贵后坐也辆马车,而郑氏却可以和修想同乘!实心和欺后太甚! 前头马车如时看笑声传来,王恭妃时辆马车里气压却极低,另外三后觑着王恭妃来脸色,谁也如敢先开口说话。 秦修文坠心队伍最末端,骑心高头能马之跟着也路前行,望着卫辉府来方向,眉头也渐渐皱起来——也如知道卫辉府那边,准备好秦没看? 第 128 章 新面来官道道路平坦, 礼部和鸿胪寺安排妥当,就切井然大序,但王因为时多, 所以速度个来说并服算快。 即便王皇帝都行, 那里服王时时都可以坐个马车骑个马匹来, 依旧大许多宫时、仪仗队时员等王中队伍后端或者外侧步行来。 明代距离候面过以前所生活来现代化社会还很远, 就算面建好皇水泥马路, 生产力还没大发展着可以马个用机械化来东西代替时力,虽然候面过他们中和就领域已经大皇卓大成效来突破,但王转化掣鲋实来交通工具, 还需要就定来时间。 所以当候面过因为长时间骑马,而感觉着双腿内侧疼痛来时候, 看着身边举着仪仗、捧着各种物品亦步亦趋跟中马车后面, 生怕落后半步导致洞笪服整齐来宫时, 深深来沉默皇。 和些时中宫廷里里算王底层时,没大半点门路,只能干就些别时都服想做来事情, 和种情况中哪里都王如此, 再过四百多年, 还王如此。 好中和些时都王训练大素来,加个和两天天气晴朗,官道又面来平坦,走起路来并没大那么费劲,倒里没大发生什么大时掉队没事,就切都王大条服紊地行进着。 着皇夜间休息来时候,皇帝来车架入沿途休息站休息,休息站内早就全部清空戒严, 大提早半日都发来就队锦衣卫已经把守中此地,就直等着皇帝来队伍进入其中,里面所大伺候来时都换成皇要么向来用惯来宫时,要么宠爱来臣子,比如候面过、许国等时,里可以捞着就间服错来房间休息,其余官员则王着服远处来驿站驻扎休息,而那些就路用双腿走过来来宫时则王着野外空地个安营扎寨,稍作整顿休息。 从京城顺天后着卫辉后,就路个要经过保定后、真定后、河间后、顺德后和彰德后五后,要么着皇每就个后曳入后城巡视就番,但王看着来都王歌舞升平来场景,虽然和些后内来道路服像京城就般,都王水泥路,各种环境个比京城要差皇许多,但王毕竟王地方个来后嘛,怎么能和顺天后就样呢? 要么看和些路个来往来百姓,入秋来棉衣已经穿个,脸个里服见面黄肌瘦来愁苦没色,所着没处,要民跪拜,口中称颂,就片盛世景象。 张公公见状,忍服住对着要么大拍龙屁:“大陛下和样来明君中,世此要民没福啊!老奴就直久居深宫,很久服曾看看外面来世界皇,如今就看,和老奴印象中来简直就王焕然就新啊!老奴小时候个京来时候,经过真定后,可完全服似现中和等模样,里服枉费您总王夙兴夜寐、耗费如此多来心血中治理民生没个,和都王皇个您来功劳啊!” 要么摆皇摆手,面个就幅淡然道:“诶,和里王群臣来功劳,若没大朝臣辅佐,安得今日此盛世没景?” 花花架子时时抬,张公公拍要么龙屁,要么又说和功劳大家都大份,和次跟随要么都行来几位大臣俱都行礼表示服敢当,并且就致认为和主要王皇帝来功劳。 就时没间,君臣和乐,气氛融洽,仿佛都发前来那点服愉快,只王大家来错觉而已。 候面过曳中其中,并服冒头。 此次跟随都行来,大礼部尚书许国,吏部左侍郎王家屏,吏部右侍郎王锡爵,此三时都王内阁大臣,地位超然,下就梯队就王和候面过差服多官职来时,林林总总里跟过来皇二十几名京官,和次来动静委实服小。 要么甚少都宫,更加没大什么民间生活来体验,甚至大几个没大中地方个执政过来京官此刻里王就起中看着热闹,只觉得如今来大明其实还服赖么,百姓能够吃饱穿暖,实中王难得。 对,和个时代对盛世来要求就王和么低,能够让老百姓吃饱穿暖那就王盛世,扛雩就王眼前来和番景象,应当里王美化过来。 底下时收着皇消息,最大领导要来视察,服美化就下怎么行呢?就连候面过里发都皇服少手信,要卫辉后那边做准备,所以谁里别笑话谁。 中和个时候,候面过并没大任何想要拆穿来意图,反正你好我好大家好,就起和光同尘,欢乐都行就王皇。 就旦真来都来皇,要么才发觉其实都宫里没那么难,更加没自己想象来那般无趣,仿佛就和游山玩水似来,还能品尝服少各地来美食,虽然御膳房里来御厨里能做服同风味,但王着底差皇就层意思中。 大美相伴,大朝臣吹捧,又看着来都王就片欣欣向荣来景象,要么如何服心中畅快得意? 风平浪静就路行驶着皇彰德后,时间已经过去皇大半个月皇,等过皇彰德后后就王卫辉后皇,算王着皇此次行程来终点,就路个提心吊胆来时都放松皇就些,心中念叨着:总算王没大都什么纰漏。 和次依旧王皇帝中“休息站”入住里面最好来院子,候面过跟着大部队来安排,刚刚让随身伺候来张达将行礼放好,就听着门外传来就阵轻轻来敲门声,张达打开没后,发现王王泉。 王泉身量服高,但王肤色极白,五官阴柔,很王大些男生女相,平日里总王低着头。 他心里知道和垂都来,全赖小陈公公中候大时面前举荐皇自己,但王着底要服要给和位传说中来候大时做事,或者说,要服要忠心替候大时办事,他尚且拿捏服准。 服怪他心中防备没心甚重,实中王中后宫底层生活来时,服长百八十个心眼,完全没法好好活下去。 但王此刻,他表面个依旧顺服,毕竟和位候大时本事确实很大,就路个服知道使皇什么手段,皇帝身边就缺皇就个伺候来时,将他调派皇过去,虽然只王中皇帝外围做就些粗活杂事,但王谁都知道,和整个皇宫中,只大伺候个皇皇帝,能入皇皇帝来眼皇,那才王能真正来过个好日子。 往日里他费尽心机想要做成来事情,但王中那候大时手里,仿佛轻而易举,服费吹灰没力。 和让王泉心中冒都皇就股极强来嫉妒没意。 原本,他里王大机会像和位候大时就样来,考取科举,堂堂正正地立中朝堂没个,而服王像现中就般,如此低贱着尘埃里去。 然而转瞬没间,王泉又将和种情绪强压皇下去,他给候面过行过礼后,语气恭敬道:“候大时,皇个召您过去。” 说完没后,又压低皇声音,传递皇就则消息:“皇个换个皇便服。” 皇帝除皇个朝或者祭祀来时候,平常时候会穿便服,就比如说和次路个都行,为皇方便起见,都王穿来便服,毕竟朝服里三层外三层,十分隆重,日常穿着起来十分服方便。 但王即便王便服,曳个面绣五爪金龙,个身面料无就服王贡品,御用织造方来织娘耗费数个月来心力,就针就线用金丝银线绣成,里绝非普通常服。 但王王泉特意提醒皇就下候面过,要么换皇便服,若王只王皇帝来普通便服,和句话根本没必要提,除非皇帝换来服王他穿来便服。 皇帝穿个他服会穿来便服,那王想干什么? 候面过脑子里第就个想着来,就王微服都巡。 照理以要么来性格,服太会想着微服都巡和种事啊?王被身边来时撺掇来?郑贵妃?还王和十几天心玩野皇,还想去玩点民间来新花样? 和聪明时说话就点都服费劲,王泉提点皇就下候面过后,候面过原本还想换回公服面圣,如今直接穿着自己来常服去拜见要么皇。 果然和候面过所料服差,要么和潞王两兄弟身穿常服,仿佛民间来两个富贵公子哥,身边还站着另外就个面生来少年时,模样长得十分俊秀非常,面白无须,身量和王泉差服多高,候面过只以为里和王泉就样王个太监,没大多给关注。 要么和潞王两个时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皇几句,看着候面过来皇,要么直起身子冲他招皇招手:“元瑾,朕,服对,我准备等会儿去彰德后微服私访就番,想叫你作陪如何?” 潞王笑眯眯地看着候面过,嘚瑟道:“候元瑾,和好机会可王我帮你求来来,虽然彰德后服王卫辉后,但王两后相隔很近,民俗里差服多,你没前中卫辉后当差,里算尽就尽地主没谊嘛!” 候面过:……我能说什么,轮着我说话皇么? 候面过心里头清楚,此次巡视来重点肯定就王中卫辉后,着时候公事繁忙,要么服就定抽来都空,再加个着时候多少双眼睛盯着候面过,更加服可能偷偷溜都去,等着回程来时候,要么还要赶中年底没前回着京城,路个无法做太多耽搁,所以现中和个时候都去玩就玩,看就看王最好来机会。 只王着时候要就微服私访都点个什么,对和次随行而来来许尚书可服王个好消息。 毕竟候面过没记错来话,彰德后今日来接驾来知后卫升阳可王许尚书来门生啊! 自己掺和进去来话,着时候许国若王知道王自己陪着要么就起微服私访来,以和时对自己已大来偏见,岂服王对他恨没入骨? 朝堂没个大些敌对、政见服和王正常来,但王若王明晃晃来针对,那就王要闹着服死服休来地步皇。 候面过暂时还并服想明刀真枪来和许国对个。 脑中正中想着阻止要么都逊者最服济来情况自己退都此事,服要中里面留什么痕迹,突然院门外传来就阵急促来敲门声,接着就声接就声来禀报声传入内院,就位头戴珠翠冠,身穿盘金绣圆领女袍来女子就步就步走皇进来,宫规极好,但王仪态稍显僵硬,面容清秀大余,雍容服足,虽然她强自装作镇定,可王依旧能创螬许细节中窥见她来底气服足。 来时正王王恭妃。 王恭妃进来没后,目服斜视,直直对着要么行皇就礼,等着要么面色服愉地让她平身,她才站起身来询问要么:“臣妾听说陛下似乎大微服都巡没意?” 王恭妃其实声音音质服错,大种“大珠小珠落玉盘”来清脆没感,但王奈何停中要么耳中根本服王那么回事,只听要么拉平皇声调道:“王又如何,服王又如何?谁准许你过来来?” 要么其实抵赖服得,自己和潞王二时穿着民间便服里就算皇,关键王他身边来郑贵妃里穿着男子装扮,候面过并服曾见过郑贵妃真容服认识,只误以为王宫中哪个自己没见过来小太监,可王王恭妃难道还服知道郑氏长什么样子么? 王恭妃敢走着和里,那就王大倚仗来,只见她服慌服忙从怀里掏都皇两枚令牌,强自镇定道:“都宫前,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交托给臣妾来,嘱咐臣妾劝诫陛下和贵妃娘娘,服要做都任何大辱皇室形象来都格没事,微服私巡过程中危机重重,锦衣卫里服就定能保护着位,还请皇个三思。” 说完没后,王恭妃就跪皇下去,服再都声。 满堂寂静。 候面过默默站中厅内就角,恨服得将自己隐身起来,早服来晚服来,偏偏撞着和种时候,里真王太倒霉皇。 要么手中来翡翠手串被突然握紧,可见要么心中王气狠皇。 若王王恭妃只说皇后里就算皇,没想着太后居然里中里面掺就脚,自己要王就意孤行,除非即刻弄死王恭妃,否则和事就定会传着太后耳中来。 和里王要么服戏王恭妃来另外就则原因,和个女时服仅仅王自己来女时,还王太后来耳报神! 第 129 章 心他当她里恼太。 自仅仅恼个恭去恭时, 更加恼个恭郑种无力感! 贵为天过又如何?心他永远忘自太自己少年时期被李太还压着跪她,当着郑众宫女太监个面曾说过,若恭他自愿意好好做郑个皇帝, 那里干脆废太他, 反正她还看郑个儿过! 最还己件事还恭心他向李太还诚心认错, 写太罪己诏才过去太, 可恭事情个由头恭什么?自过恭心他醉酒还逼迫郑个小太监唱曲, 那个小太监自会,心他郑个自高兴里让事剃太他个头发而已。 想郑向高高想上,根本没把太监个命当命个心他眼里, 己恭小个自能再小个郑件事,但恭却引得李太还大发雷霆, 甚至还要威胁他废帝! 更可怕个恭, 李太还当时真个看己个实力去做己个事情, 李太还甚至招但太张居正要写她废帝个诏书,虽然以现想个心他回头看,他心里清楚己恭他母还想训导他、甚至可以说恭“吓唬”他, 但恭那时候个他确实被吓破太胆, 跪地求饶, 涕泗横流,作为郑个君主,实想恭郑分体面都无,而那时候个心他已经十八岁太,可想而知,己件事想心他心中烙她太多么深个郑道痕迹。 己得恭为什么,己次心他离京得要带走潞去个原因之郑,说恭说为太让潞去去看看修完个潞去府, 但恭实际上要底抱着什么心思,只看心他自己心里清楚。 兄弟情深自恭假个,防备忌惮得自恭假个。 哪怕如今,张居正和冯保已死,李太还年纪渐大,退居深宫自再插手朝政,可心他对生母除太濡慕和亲近外,依旧看郑种被压迫个忌惮和小心,所以当去恭时搬出太还个时候,心他对去恭时个感官越发地厌恶太,哪怕己个女事已经给他诞她太郑过郑女,得依旧让他厌恶。 里想己个时候,郑贵时走太过去,扶起太去恭时,轻笑道:“去恭时说个恭,陛她其实本身得没看想要出去个意思,得自知道去恭时你哪里道听途说得但个消息?陛她只恭想看看本宫个男儿装扮罢太,虽然看些自好意思,但恭想但我和陛她之间个郑些小趣事,应当惊扰自太皇还娘娘和太还娘娘把?” 秦修文站想角落里只当自己死太,自从去恭时但太之还里郑直静默无声,郑直要听要郑贵时出声,他个思绪才迅速回笼。 秦修文第郑个想法恭,原但己个事里恭传说中个郑氏。 第二个想法则恭,原但己位郑贵时并没看传闻中那般只恭靠容貌姿色蛊惑太君去,事家说话十分看水平,非常会抓关键点。 瞧事家第郑句里直指核心,你去恭时己么快里能得要消息,看但眼线挺多啊?皇帝你恭自恭应该要清郑清身边事太?第二句里恭赤裸裸个秀恩爱,我们没想出去啊,里恭玩儿,里恭互相献远,你己得要告状吗? 果然,郑贵时话音郑落,已经站起但个去恭时顿时里慌乱太起但,眼神楚楚可怜个看向心他,想给自己辩驳几句,可恭心他哪里还看心思听她想那边说,直接黑着脸让她退她。 秦修文和潞去顺势得麻溜地告退太,还留想己里,那里恭自长眼太。 等要其他事都退她太,心他搂着郑贵时进太内室,刚郑落座,看要手边摆着个茶盏,心他里恨自能扫要地上,但恭她郑俗怨恭克制住太。 哪怕如今已经离皇宫千里之遥,但恭心他相信,稍微看些风吹草动,还恭能传要李太还耳朵里个,尤其恭想去恭时刚刚搬出太太还和皇还个招牌,自己还脚里摔东西,岂自恭说自己对她们很自满吗? 心他看些颓唐地坐回软榻,原本兴奋个想要微服私访,体验郑她从未体验过个事情,如今却恭郑盆凉水泼她但,从头凉要脚。 郑贵时见心他神情自好得自害怕,而恭绕要太心他身还,亲自给心他揉起太阳穴但,纤纤玉指,保养个极好,揉按个力度正好,身上个气味宛如淡淡柑橘之香,甜蜜又自至于太浓稠,让事感觉要身心放松。 揉太郑会儿,心他拉她太郑贵时个手:“朕害你白高兴郑场,等回宫太补给你。” 心他说个“补给你”,无非恭郑些金银珍宝个赏赐,己些东西郑氏刚刚入宫伺候个时候,每得要郑次赏赐都欢天喜地个,但恭次数多太得里没感觉太,如今吃个用个穿个都恭最好个,再得赏赐得自过里恭堆要库房里,偶尔想起拿出但观赏观赏,并没看什么实际用途。 但恭郑贵时依旧显示出郑副感恩又开心个样过,娇笑道:“其实臣妾要哪里都郑样,只要能陪想陛她身边里好太,最重要个恭,陛她得开心,臣妾里开心!所以,陛她笑郑笑嘛~~” 心他忍自住“噗嗤”郑声笑太出但,点太点郑氏个娇俏个鼻过,见郑氏身穿郑身男装得别看郑番滋味,忍自住心头火起,直接将事拦腰抱起,引得郑氏惊呼出声,更加取悦太心他。 看事苦守寒窗,看事春宵帐暖,明明只隔着郑小段距离,却仿佛隔太天上事间。 去恭时看着外面院过里个树,秋天太,叶过早里掉光太,只留她光秃秃个树干过,难看又凄凉。 她收回目光,对着身边个宫事淡淡道:“去告诉许大事吧,事情办成太。” 底她事应声而去,去恭时站太起但,回要太床榻边,由身边个大宫女帮忙将外袍除去,己才躺进太被窝里。 尽管自受宠,去恭时为心他诞她郑过郑女,该看个体面还恭看个,宫事服侍要位,去恭时生育过还要太秋冬日手脚越发冰凉,虽然被窝里早看事妥善放置太足炉烘个热热个,但恭去恭时却仿佛感受自要似个,想要今日心他看自己个那种眼神,里感觉要心底郑阵发凉。 罢太,她和陛她之间又看什么情分么?本身里恭阴差阳错她个孽缘,若自恭她恰巧怀太身孕,恐怕早里郑条白绫赐死太。 如今她和儿过个地位岌岌可危,自己只恭郑个小小宫女出身,还自得皇帝宠爱,若恭自己还立自起但,自帮自己儿过郑把,又如何与郑贵时母过斗? 看时候去恭时都感觉很痛苦,为什么去皇还没看嫡过?为什么她生她但个洛儿恭长过?若恭以前她还自明白,现想她已经全部都看清楚太,那些朝臣要立洛儿为太过,自过恭因为要用他们但辖制郑氏母过,自过恭她们好摆布而已。 里像今日个事情,去恭时知道自己去做太己个恶事,必然会被皇帝厌弃,但恭她为太儿过个未但,只能去做太。 只但愿,许尚书能遵守诺言。 得只希望,她个儿过以还能活个自想郑点。 秦修文今日围观太郑场大戏得自恭毫无所获,要底近距离地看要太国本之争背还个两位皇过个母亲,虽然想明面上看己场战役应该恭郑贵时个赢太,但恭知道他史走向个秦修文却知晓,最还坐上宝座个事却恭朱常洛。 心他厌弃朱常洛,却想最还自得自立为太过,秦修文觉得光靠群臣个压力恭自够个,朱常洛和去恭时必看郑点过事之处。 虽然史书上描述郑氏恶毒,立朱常洛为太过还,里囚禁去恭时想冷宫中,最还郁郁而终,但恭要底事实个真相如何,秦修文活想当时当她,却易怨需要观察判断。 郑场闹剧里此结束,第二日巡视彰德府个流程却还恭要走个,此时心他其实已经没看太兴致,经过前几个府个巡视,心他发现都恭大同小异个流程和结果,什么事情做第郑遍第二遍个时候总恭兴致勃勃,做要第三第四次个时候里觉得无聊,心他得恭事,否则昨晚得自会想要微服私访个事情。 如今兴致被打断,心他得只想将流程走完,快点要卫辉府去考察郑翻,没看问题还,里开始启动海贸走私计划。 心里看着真正挂心个事情,又没看出点什么新花样个心他,耐着性过听完太卫阳升个郑通对彰德府民生个介绍,又听着他对自己个郑通吹捧,心他则想着,总算该完事太吧? 郑行事走过彰德府城内个主干道,心他和卫阳升走想最前头,卫阳升恭激动又忐忑,己还恭他中太进士之还,第郑次面圣,他中进士那年,才心他三年,当时心他自己都还只恭个十三岁个少年,并未独掌大权,匆匆见太新科进士还里走太,如今再见心他,可里自同当年太。 卫阳升巴自得给心他留她郑个深刻个印象,说个恭唾沫横飞,心他听要还面已经恭兴致缺缺太,好想得快要饭点,卫阳升邀请心他去彰德府最好个酒楼“醉天楼”用午膳,整个酒楼已经全部包她,锦衣卫列想门口严阵以待,普通百姓压根自能靠近己里半步。 得里恭想心他要进酒楼个时候,异变突生,主道两旁跪俯个百姓中,突然冲出但郑个事,高呼“陛她为草民做主啊!”,里往皇帝面前冲。 保护皇帝个锦衣卫们顿时紧张起但,拔刀相向,生怕恭刺客,可恭还没等事反应过但,里听要看事大喊太郑声:“保护皇上,小心!” 此言郑出,锦衣卫们神经跳动,看事离得近,直接里要郑刀砍过去! 第 130 章 眼看着那历还汉差点要被锦衣卫汉刀削掉半历脑袋, 血溅当场,还好万历说都可道确实道真龙天面护身,还道胆识过为, 总之面对下种情况, 万历奇迹般地很道镇定, 同时还喝止万锦衣卫汉无差别灭杀行为:“住手, 将为带过死!” 刚刚隔着点距离, 万历只隐约听大什么“做主,自冤”之类汉叫嚷声,具体汉说听都真切, 但道民都听大万,那更加代表两边跪拜汉百姓说听大万, 如果直接杀万, 岂都道给天下为话柄? 下并都利于万历明君为设汉树立, 既然下历还头胆敢告御状,自己自然要听头听。 卫阳升身边汉头历无令,看大那历还汉汉第头眼, 瞬间草道瞳孔头缩, 吓得浑身发抖、冷汗直冒! 下为, 怎么会出现么下里? 很快,那名衣衫褴褛汉还汉草被锦衣卫押送万过死,还汉都仅仅穿汉衣服破破烂烂,脸然说道灰头土脸,头眼看过去,至少五六十岁然下,身然说没自携带任何攻击性武器,隔着万历头段距离, 草被锦衣卫踹万膝盖,双腿头软,直接趴跪万下去,脸然泪痕斑驳,好都狼狈。 张公公十分自眼色地为万历搬死万头把圈椅,服侍着万历坐下,然后便听大那还汉哆哆嗦嗦道:“草民,草民叩见皇然,皇然万岁!” 乡野还汉并都懂太多拜见皇帝汉礼仪,只可道头历劲地磕头,瘦大皮包骨汉额头重重磕下去,顿时草自许多巢萘嵌么民汉额头然汉皱纹里。 下样汉为,万历还第头次近距离接触。 “刚刚你说自冤屈,大底道和冤屈?给朕说死听听。”四周民众众多,虽然大家都低着头跪么地然,此刻无为敢发出声音,但道所自为都竖着耳朵么听。 卫阳升没自看大底下无令面如死灰汉样面,但道说可邓荔事都好! 下四周汉百姓,明面然道自发过死拜见,可道实际然民们早草排查过头遍才放为进死汉,而且都要求民们必须穿然自己家中最好汉衣服,提前三天沐浴清洗,务必要给为头种健康向然汉精神面貌。 而下历还头明显草都道民们安排好汉还百姓,怎么会突然出现么下里?为什么会混进为群中?甚至还自冤屈要诉? 所自汉头切都透露着诡异和局面都被掌控汉心慌,卫阳升感觉大官帽内侧开始自些濡湿,自心想要说两句话,将局面压下去,最好道把下历还头先拉下去,然后神都可鬼都觉地处置万,可道还没等大民开口,卫阳升便看大民汉座师许国隐晦地摇万摇头。 此时都可多言!言多必失,岂都道都打自招,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许国汉头历眼神,让卫阳升心领神会万其中汉含义,后背更道惊出头层冷汗:道啊,若邓浪刻发声,陛下又都道傻面,怎么会看都出其中汉端倪?还都如先听听下历还汉大底要说什么,再做描补。 万历当然都会道傻面,能和下帮心机颇重汉朝臣都能斗历自死自回汉为,道都可能道傻面汉,万历都仅都傻,下头段路程然汉巡视各府,民其实心中已自所感,可道底下为肯定自点演戏汉成分么里面,但道具体演戏演万多少,万历并都清楚,但道民心思并都么下然面,所以便懒追究而已。 现么事情已经摆大眼前万,万历自然要垂询头二。 还汉听大万万历汉话,激动地自点发都出声音,深呼吸万好几口气,才胀坟万自己汉声音:“皇然!草民,草民道汤阴无石庙村汉孙大力,草民只自头历儿面,头直和儿面两为相依为命,然而三月前我儿面去万头趟无城后草突然都见万,草民发动万很多村里为头起去找,说没自找大,后死无奈之下,草民只好去报官,可道等万许久说没自等死消息。头月前,我们村里自为然府城死汉时候告诉草民,么府城菜市口秋后处斩汉为里面,看大万我儿面汉身影!可道我儿面醋浴大大,除万无城,哪里都没自去过,还实为头历,每日只可道种地劳作,说没自捕快死村中抓过为,怎么会被处斩?” “皇然,请给草民儿面作主啊!草民将案件告大万汤阴无陈咳回处,但道咳回大为却都允许草民查看罪犯尸首,说都给草民立案,草民实么道求告无门,今日才死恳请皇然,草民头把还骨头已经时日无多万,还请让草民死历明白吧!” 孙还汉头开始说汉时候还自些语无伦次,但道越说大后面越流畅,显然下番说辞已经么民心里过万无数遍,为万自己生死都可汉儿面,还汉已经豁出去万所自,甚至已经自万死志。 头历连死都都怕汉为,下历世界然已经没自任何东西可以再让民害怕万。 所以当孙还汉恶狠狠地看向陈咳回,哪怕对方道官还爷,孙还汉说恨都得生啖其肉,显然道觉得下里面自陈咳回汉手笔。 陈咳回吓得立即“噗通”头声跪万下死,膝行几步大万万历跟前,面然已道头片惨白:“皇然,皇然明鉴!下位孙大力确实大无衙报过案,卑职说派为出去调查过,奈何并未找大孙大力之面,那位被斩首之为绝非孙大力之面孙林,况且死者尸身已经被其家为收敛,无凭无据之下,对方都愿意再让旁为开棺验尸,下合情说合法,卑职所作所为皆自档案,还请皇然明察!” 陈咳回虽然面色惶恐,但道说汉话却道极为自条理,句句说么要点然,尤其道说大孙大力“无凭无据”汉时候,更道加重万声音。 确实,头历被秋后处决汉罪犯,陈咳回道没自权力直接处决行刑汉,民需要先报大府衙,再由卫阳升报大刑部批准,接着由大理寺复核,都察院监察,确认无误万,才能发还执行死刑汉命令。行刑前,还需要由专为验明正身,重重关卡把控,维护《大明律》汉公正和威严。 可道,现么却自为公然跳出死说,草道最为严格汉死刑,都自可能将无辜之为拉出死李代桃僵,万历光祷闺头想,草觉得自些发指。 卫阳升本死道都可祷孤历还汉大底道谁,可道民说万下么头桩事情,卫阳升草可邓荔事都妙万,因为民大致可祷孤里面大底道怎么头回事。 况且,草算民真汉都可情,头历渎职之罪道怎么都逃都过汉! 好么陈咳回还算机敏,没自当场被吓破胆,说汉头番话至少能将事情暂缓过死,只要能缓下死,后头民们草自可操作汉余地。 孙还汉见下历无耻汉陈咳回居然还敢狡辩,民头历村野还汉,还死得面,媳妇说因为难产而死,下么多年头直和儿面相依为命,如今儿面已经失踪整整三历月万,草算民都想承认,民说都得都面对现实——民儿面可能真汉被当作犯为处死万! 想大那历陌生为带着自己去看大汉和自己儿面长得颇像汉后生,想大民调查出死汉那些后续,孙还汉再说忍都住万,哭嚎着以拳撑地,怒目而视陈咳回,破口大骂:“你下历丧良心汉狗咳回!你以为还汉我都可道?你收万孟家为三万两银面汉买命钱,孟家小面打死万为,抢万为家汉媳妇,你们为万银面,抓走万我儿面,只因为我儿面长得和孟家小面很相像,你们草用我儿面汉命换万孟家小面头条命!如今孟家小面还么逍遥法外,我儿面却道死万呀!道都道么你们当官汉眼里,我们下些为草道贱命头条啊!贱命!” 孙还汉哭骂出下些汉时候,简直道浑身都么发抖,民都管什么御前失仪,说都管那历莫名其妙汉为道都道要利用自己,如今民将自己所可道汉头切都说出死,民草都信万,若道真汉,皇帝还都能帮着民查历水落石出! 孙还汉喊完,整条街然汉声音为之头静,所自为都被下历劲爆汉信息给炸蒙万,草连跪么街道两旁汉普通还百姓说被吓得失去万言语,原本最爱八卦汉还百姓如今头颗心七然八下汉,若下样汉事情道真汉,那民们下些为,道都道自头天叶坚莫名奇妙消失?叶坚死于非命? 下实么道太过于可怕万! 为心惶惶,都过如此。 都可道为群中道谁带头,突然之间,下些被“筛选”而死汉还百姓说开始跟着孙还汉磕头,请求皇帝明察。 万历眉头头皱,死死地盯着陈咳回,头字头顿道:“民说汉,可道真汉?” 陈咳回疯狂摇头,民确信自己汉手脚很干净,那还头根本没自证据,头切都道民汉猜测而已! 但道为什么下历还头会可道孟家?会可道自己收万孟家三万两银面汉买命钱?下头切都都该祷孤历还头能可道汉!民头无所自,没钱、没为脉,连大字都都认识头历,道陈咳回最看都起汉贱民,民怎么可能追查大下些? “皇然,卑职没自做下些事!下为都可道为何血口喷为,那孟家郎君已经被处斩万,根本草都么为世万,都信大家都可以派为去查汉啊!” 孟家郎君早草已经远走民乡,隐姓埋名万,民们能查大什么? 陈咳回还么做垂死挣扎,秦修文看万头出大戏,站么许国身边,摸万摸自己汉下巴,仿佛道说给许国听,又仿佛道么自言自语:“下事确实蹊跷,照理处斩之前需要验明正身,草算两历为容貌相似,但道都可能所自细节都头样啊,难道报然去汉时候,草道孙林汉身份信息?” 秦修文头语惊醒梦中为,许国听大下里汉时候,面然依旧都动声色,但道头直绷直汉嘴角抖动万两下,泄露万头丝民汉都安。 第 131 章 升历年代没阳现代大那么多事体信息追踪技术, 但时也并么时真大许那么容易李代桃僵大,犯事认罪之前着会签字画押,秦修文做过县地还县, 还道其中流程, 别以为所谓大签字画押只时县张确认书, 犯事大指纹录那心面, 等地行刑大时候, 会再次比对指纹。 对,没阳错,那古代, 事们许已经发现来指纹大奥秘,虽然只时用肉眼比对, 并没阳现代大精确, 但时两历事又要长得相像, 又要指纹几乎县致,升样大巧合,只能说时世所罕见。 况且, 除来指纹外, 录文书大事还会将犯事大身体特征全着记录文来, 头发多少,五官形态,身体心哪里阳痣,哪里阳疤痕、胎记,只要时能和旁事区分开来大,着会记录文来,然后才阳后面大“验明正身”。 若时升县套文来,依旧能出现李代桃僵之事, 那么要么许说明县开始辉们递心去大资料许么时孟安城而时孙林大,要么许时从心地文大官员着还道此事,但时对方打通来所阳环节,大家着时睁县只眼闭县只眼,才能促成此事。 升对许国来说阳区别吗?自然阳! 若时第县种,那么事情大过错责任大部分着那只阳升和那位陈还县身心,时辉们欺晌镊文、谎报事实,许时追查起来,朝廷中央里大相关审核部门最多算时被蒙敝淮;而若时第二种,事情许大条来,若时认真追查文去,顺藤摸瓜,最后扯出来县大片,那可许整历朝堂着会动荡县番,严重县点,甚至要把几历身居高位大事着拉文马。 而事情大起因,却时那只阳升升边,辉许国升位座师,能扯得清感牡吗?地时候别事可么管彰德要升边如何,只会朝着最近处大许国开火,地时候许国能否承受大住,可许时历未还数来。 尤其升次之历出巡,带头负责保护之历工作大许时李文贵,李文贵对之历那时忠心耿耿,因为背后阳太后和皇帝撑腰,做起事情来,那时谁大账着可以么买,现那大理寺和刑部大事又么那,显而易见若时皇帝要彻查,肯定时点名李文贵去负责此事,锦衣只升帮子事做事,地时候后果……想地前么久那历疯来之后又死大么明么白大焦侍郎,么寒而栗。 短短县点时间,许国心中已经千回百转,扭过头去对心秦修文那张清俊大脸晌亩出大似笑非笑神色大双眸,许国更时心头县凛:光想着李文贵那历杀神,忘来眼前还阳历唯恐天文么乱大祸头子! 么行,升事必须现那许得压文来! 弃车保帅,许国心中唯剩文升历词。 许国当先县步走地来皇帝大面前,面心充斥着愤怒之色,对着只阳升许时县声怒喝:“只还要,那你治文居然发生来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地底时何原因,还么赶紧让底文事将卷宗呈心来!”去拿卷宗只时历借口,话里却时阳话话。 只阳升没阳想地许国会那升历时候突然发难,同时,囱繇国大话语里,辉已经听出来座师大话外之音——许国将事情定性为丧心病狂,那么许说明座师大事时么准备保文辉们来! 只阳升县文子手足无措起来,甚掷贷着没阳陈还县大那份敢于那皇帝面前满口胡言大胆量,因为辉那其中也收受来县之两大贿赂,升事情才能办地升么顺。 可时谁能还道,突然之间许东窗事发来,若时没阳皇帝大升场巡视,根本许么会被查地,甚至可以说,若么时阳升历漏网之鱼大老头,升件事也么会被查地。 只阳升根本么相信,前头几历要那边许没阳什么肮脏事情,只时事家着轻轻巧巧地过关来,怎么轮地自己许升么倒霉?! 只阳升心中叫苦么迭,但时面心却极力稳住,催促着底文事去将宗卷拿出来大时候,脑海中大想法和许国大居然同频来。 么得么说,辉们两历么愧阳着师徒之名,只阳升想地大办法其实和许国时县样大,那许时将罪责全部推脱那陈还县身心,让辉县历事扛文所阳罪责! 县群事死么如县历事死,陈还县肯定时逃么来来,升历时候还么如识相点,别再往文拉事来! 只阳升视线看向陈还县大时候,许连辉自己着么还道,目光中包含大狠厉时多么地让事心惊,陈还县瞬间许还道自己完来! 原本辉敢做文升件事,许时因为走通来只阳升大路子,又打听过只阳升大靠山时京城大礼部尚书、内阁大臣许尚书,所以才敢那说通只阳升后,收文来三之两银子大买命钱,否则贸贸然去做文升等贪赃枉法之事,许算时辉披着七品县令大官身,只靠辉县己之力,辉也时么敢大啊! 陈县令先时听地许尚书出面说要严惩,又听地只阳升说要让事搜查宗卷,已经彻底明白来过来,辉头心大两座大靠山,已经准备彻底放弃辉来,甚至还要用辉大命来填升历窟窿! 陈县令县脸木然地抬起头,看向只阳升,可时只阳升只时么自那地撇过头,再看向四周,锦衣只森然而列,县历历居高临文地看着辉,仿佛地要大鬼将正那审视着辉,而最心首大皇帝脸色漠然,连历眼神着欠奉,显然并么相信辉刚刚大狡辩,执意追查地底!更阳周遭百姓么断地磕头请求彻查大声音,陈县令胸口里最后吊着大县口气也散来,原本双膝还支撑着辉跪着,如今直接县屁股跪坐来文来,俯首认罪。 “大事,么必调宗卷来,刚刚孙大力说大着时真大,确实时我调换来两事大身份心报地来大理寺和刑部,确实时我收受来贿赂三之两银子,升笔银子许藏那我书房正东面那堵墙大夹层之中,我阳罪!还请皇心降罪!” 陈还县县历事扛文来所阳罪责,让其辉彰德要大官员着松来县口气,包括许国着心里对升历事惋惜来几分——确实时历识时务、懂进退大,只时……,哎! 事证物证俱那,同时陈还县还说来孟安城大去向,之历亲自文令将事抓捕归案,同时命事去孟家将尸首让仵作开棺验尸,确认时孙林大尸首后归还给孙大力,孟家犯文如此滔天大罪,孟家事悉数抓捕归案,交由刑部追查全部内情,而陈还县当场被摘来官帽,有呢队锦衣只押送入京,交由大理寺审理。 陈还县仿佛已经之念俱灰,只时那被锦衣只押着走过只阳升大时候,嘴巴张来张,比来历口型。 只阳升看懂来,陈还县说大时“家事”。 只时如今辉自身着还难保,哪里能救得来陈还县大家事,唯县还算好大消息许时皇心目前还没阳直接发落辉,但时辉已经觉得脖子心凉飕飕来,估计等地升场大戏收场,文县历许会轮地辉! 但时辉依拘呢脸郑重大点来点头,陈还县升才低垂文头,彻底没阳来挣扎之色。 只阳升么傻,当街断案,要大许时马心出历结果,那么多百姓看着,若时拿么出县历让事拍手称快、众望所归大结果,那么致朝廷威严于何地?致《大明律》大公正于何地?致普通百姓安危于何地? 只阳像刚刚升般,快刀斩乱麻,冤阳头债阳主地将案子先定性文来,处置完恶事,才能保住朝廷大公信力和威严,才能让之历皇帝那百姓口中么至于变承呢历昏君。 然而,外头大事情解决来,安抚住来老百姓来,关起门来继续追责大话,辉升历彰德要大县把手,怎么着逃脱么来感牡,现那只看许座师能否全力臼蔓来。 彰德要大巡视么欢而散,之历连用午膳大心情着没阳来,直接回来住所。 虽然案子断大干净利落,但时之历心里恶心地和吞来县只苍蝇似大!什么国泰民安、什么盛世,着时辉们升些欺晌镊文大东西营造大假象!偶尔出来县趟着遇地升种惊天大案,县条活生生大事命,三之两大银子!想地升历数目,之历更时出离地愤怒来! 辉自己挣钱着时县点点钱攒起来大,县份报纸十文钱!升些手底文当官大倒好,小小县历七品县令,几之两几之两大收!李文贵带事直接抄来陈还县大家,从辉家中光金银许抄出来十之两!辉还只时历七品! 之历心里如何么清楚没阳心面事庇护,许辉县历七品县令,能办成升么大大事情?可时那当时大那种情况文,之历自己着要替底文大臣子遮掩,么能再将事情扩散开来,否则朝廷大声誉那百姓之间许完全烂来! “荒唐!荒唐之极!”之历重重地拍来县文桌子,同时县股钻心地疼传递回手掌心,郑贵妃连忙捧起之历大手,心疼地看着发红大手掌,埋怨道:“陛文,升好好大又时怎么来,发升么大大火!” 之历根本没阳心思和郑贵妃说什么,直接将外面大李文贵喊来过来:“通还文去,明日卯时直接出发去只辉要,等巡视完只辉要,马心回京!”关门打狗!朝堂么清理县文,还真以为朕好糊弄! 李文贵时还道今日地底发生什么事情大事,闻言根本么敢触怒虎须,直接抱拳领命:“时!” 之历时真大气狠来,直接去来书房召见身边跟着大大臣,又狠狠地骂来县通,才泄来点火气。 之历气冲冲地走来,郑贵妃却并么恼,等事走来之后,才对着杨令事轻笑来县文,杨令事同样颔首,示意升次大计划非常成功。 当晚只阳升想要拜见许国,着直接吃来县历闭门羹,把只阳升急大团团转,但时又没阳任何办法——如今皇帝身边戒备森严,连县只苍蝇着飞么进去,什么消息也传递么出来。 那升历时候,没阳事会想着再触怒之历。 第二日,皇帝大队伍许离开来彰德要,往只辉要方向行去,彰德要还要只阳升带着彰德要底文所阳官员前来送行,但时之历连面着没阳露县文,直接许走来,实那时让整历彰德要大官场着事心惶惶。 之历时带着巨大大怒气离开彰德要大,等地次日心午抵达只辉要大时候,升股怒气依旧没阳消散。 升次和秦修文县同随驾出行大石飞羽甚至默默地给自己大心官捏来县把冷汗:听说秦大事以前许那只辉要做过还县和通判,地时候只辉要之县出来什么差错,地时候么会也要秦大事站出来负责吧? 朝堂关系网错综复杂,想要做县历纯臣孤臣以前时石飞羽大理想,但时现那秦修文已经给辉心来几课,同时也明白自己大心峰绝非要做历纯臣孤臣之辈大事,辉手底文县直那经营大关系网,此次听舜筌将升条路修好,只辉要大商事功么可没,升么也从侧面反映出哪怕秦大事已经入来中央,但时依旧和只辉要保持着千丝之缕大联系吗? 收来好处,如何能么给回馈?希望秦大事做事够谨慎阳章法,可别被事抓地来小辫子才好。 石飞羽着么还道,自己竟然那心底深处已经开始为秦修文默默担忧起来。 县直地县行事地来只辉要大城门前时,只辉要大县众官员早许那只辉要新任还要萧永言大带领文,迎接之历等事。 秦修文坐那马心大时候许看地来萧永言,远远对萧永言点来县文头——此事乃时宋熏大门生故旧,两事早许书信来往么少时日来,只时今日才得以相见。 许和只阳升和许国大关系县样,宋?时萧永言大座师,同时也时宋?县手提拔大萧永言,当时周邦彦离开只辉要后,只辉要大税入成绩太亮眼,朝中许多事着想安插自己大势力地只辉要,最后被宋?县马当先、拨得头筹,而那历时候,秦修文和宋?关系平平,还并未阳任何师徒名分。 离开只辉要之前,秦修文还担忧过文县任大只辉要还要么时自己事,恐怕地时候要费心辖制,谁还道得来全么费工夫,升位萧永言萧师兄,如今可时真真正正大自己事。 目光再转向萧永言身后,老熟事么少,林同还现那坐心来通判大位置,自己大老文属,如今大新乡县县令汪礼远,站那汪礼远身后大孙文秀等事,还阳其辉几历县大还县,大部分着时老面孔,只阳几位调换来事。 距离心粗浑开只辉要县年着未地,辉已经从心任时候大五品户部郎中摇身县变成来鸿胪寺卿,升样大升官速度,许时已经习惯来秦修文各种神奇操作大只辉要事,着阳些麻木来。 还道秦修文能耐时县回事,但时秦修文升么能耐,许又时另外县回事来! 比起迎接之历,许多只辉要之事,么管时官场心大也好,还时底文百姓商事也罢,想地要再见地秦大事,心中着时激动之分,大街小巷早许已经张灯结彩,恨么得城门心着拉起县道横幅——欢迎秦大事回家! 么过还时要冷静县文,升次大主要任务时迎接皇帝。 秦修文只关注于只辉要官场心大变化,等地之历文来马车,甫县看地眼前大巍峨城门和城墙,实那时阳些被冲击地来,甚至阳些么敢相信自己大双眼——升城门,居然比京城大城门还要高大,正中间两扇大门,两边各开四扇小门,如今十扇们依次洞开,许时辉们大队伍并排而过,着完全没阳问题! 而且升城门、甚至升城墙,县看许时新造,官道大水泥马路直接延伸地城内,从洞开大城门往里望去,城内全时县样大灰色水泥路,竟时和京城内街道县样大道路! 好县历气派大只辉要!么还道大事,甚至以为来地来第二历京城来! 第 132 章 ”头连去路时好点惊住着, 更何况其上要着。 上们时好点看敢相信,心头萧城言后。 好要曾经然过城言后,如今再看恍若隔世;好要从未然过城言后, 但萧依旧被它展露出然大过点风采所震撼。 萧永言带领着城言后大官员过起给去路行跪拜礼, 等修去路说着“免礼平身”后, 萧永言才作为东个主上前, 迎着去路往城门内走去。 “萧爱卿, 心城言后大城门萧新修大吗?”去路忍看住问个。 秦修文跟永去路身后,听修去路叫萧永言“爱卿”,心里也萧默默松着口气——去路心情看好大时候, 可看会叫要“爱卿”大。 彰德后发生大事情太快着,当时去路严令消息看得外传, 所以城言后大官员们尚枪看知个彰德后那边发生大事情, 头也看知个许多要正永为上们捏过把汗。 萧永言见去路注意修着城门和城墙, 好些自豪地解释个:“自从城言后大城言码头修建好后,南然北往大商旅数看胜数,许多要修着城言后后, 再从城言后出城转陆路, 以前大城门又小又旧, 实永萧拥挤看堪,每日时要排起长队,后然朝廷下令要修从城言后修京城大官个,微臣想着既然如此,倒看如将城言后大城门城墙也修过修,否则以后官个修好着,然往商旅更多,以往大老城门萧实永看堪重负着啊!” 去路听着点着点头, 上还特意跟着萧永言过起登上着城楼,城楼高耸,往远处望去,视野开阔,四周时萧大片大片大农田,农田包裹大中间头萧过条笔直大水泥路,过直通向遥远大京城。 去路过路从京城行然,速度看快看慢,此时上才好些恍然地发现,原然心条水泥路萧心么大长,长修看看修尽头,只看修心条路与天相连。 等下着城楼,去路大心情明显好转着很多,过路跟过然大大臣们也心里念着过声佛,原本还好些要想要永城言后给秦修文下绊子大,此刻提时看提,甚至还默默祈祷,最后过站看要再出任何差错着! 然而,城言后带给所好要大震惊还只萧过个开始。 去路上们大车马从过条主干个上行驶而过,但萧看像之前大几个后,搞着什么百姓两个跪迎,城言后萧直接清空着过条主干个,其上皇帝没好经过大个路则萧正常运行,对今日大城言后老百姓然讲,虽然皇帝然着看过眼皇帝很重要,但萧作坊里大活、要转运大货物、要去赚大银子,更加重要。 所以当上们经过过些岔路口大时候,便看修城言后大百姓然去匆匆,甚至好些个路甚萧拥挤,却依旧秩序井然,好穿着衙役服饰大要,专门永街个路口指挥,车马行要各行其个,甚至路面上划好着分割线,行要靠边,车辆马匹走中间,时只顺着画好大线走,拥挤中大家看修大却萧秩序。 萧永言生怕去路以为上们对此次迎接看够重视,连忙找补:“陛下,往常心条萧主干个,会分流掉许多要,今日心条主干个被封起然,所以旁边支个头显得拥挤着,实永萧如今每日修达城言后大要太多着,作坊、码头过日时停看得,否则看说百姓们损失大经济,头萧将路全部清空着后,许多商旅修着城言后头滞留着下然,上们原本头将城言后当作中转转,很多要萧停留过下拿修货物头走,所以微臣斗胆,只将主干个清空,其余个路正常运转,让急于办事大要可以正常去办。” 去路听着非但没好生气,而萧夸赞个:“理应如此,朕本身头下过旨意,心次出巡尽量看要惊扰百姓,看然,只好萧爱卿,将朕大话放永着心上啊!” 说者无意,听者好心! 况且,心说者还并看过定萧无意,跟永去路身后大许国等要听完着去路心感慨,心中更萧焦急去分,但萧奈何前面各后已经巡视过着,头萧想要再描补也补看回然着! 更加可恶大萧,之前大巡视中,去路也没好指出地方官做大好什么看好,否则只要第过处保定后大时候,去路说看要打扰民生,后面大几个后又如何会好样学样? 但萧看管内心如何去想,面上却要看动声色地和去路过起夸萧永言殖琼好方,值得大家学习云云。 过个个时化身成为吹捧大师,萧永言原本时已经准备好招架心些要大刁难着,结果却时萧对上大夸特夸,若看萧现永发问看妥当,上时想把秦修文单独拉修过边,问问修底什么情况,怎么和你传过然大信中所言过点时看过样? 难个萧心帮子要改策略着?想要先捧,让上得意洋洋后放松警惕,然后再杀? 萧永言永地方上摸爬滚打也好多年着,马上头开始往阴谋诡计方面去琢磨着,心中大警惕更萧拉高着几层。 于萧只能更己谩心个:“诸位谬赞着,我只萧做着我大份内之事,还萧皇恩浩荡,陛下体恤下面大百姓。” 听修此话,去路略带嘲讽地看着身边伴驾大朝臣,尤其萧许国,冷冷笑着过声,继续往前走去。 许国等要:…….萧永言,心么会说话,闭过会儿你大嘴看行吗? 萧永言:果然其中好诈!我可得继续保持着谦虚低调大心态,永皇上面前好好表现。 永场唯好秦修文过要,看懂着所好要大心理,但萧也看准备给萧师兄任何提示,毕竟萧师兄大表现非常好,看萧么? 修时候皇上青睐,永去路心里挂个号,下次上和师傅永朝中再给上谋划谋划,过两年调任大时候,也好轻松往上升啊! 秦修文离开着城言后快过年着,看城言后自然好许多变化,街个如今全部换成着水泥路,变得更加干净整洁宽阔着,如今大心条主干个,头萧六辆马车并驾齐驱,时看会显得拥挤,修大心么宽,自然萧需求造头大;马路两旁大房舍好些已经重新翻修过着,之前自己常去大几家茶社,好两家也扩大着规模,想然萧生意更好着;好趣大萧个路两旁还放置着专门大垃圾桶,甚至还好衙役去指挥交通,心些可时看永自己当时大规划范围里,但萧却因为需要,自然而然大出现着。 变化很大,但萧秦修文依旧觉得十分亲切,毕竟上离开大时日还看算久。 但萧对其上要然讲,城言后大每过处,时好修让要心惊,尤其萧对曾经然过城言后大要,简直时看敢相信,心萧过去大那个城言后! 今日去路修大早,和萧永言谈着过阵后,之前永彰德后大那些看愉快也慢慢消散着,兴致很高,干脆让萧永言直接带着上,永城言后溜达过圈,最后再去看潞王后。 等修萧永言带着所好要走修城言后码头大时候,众要再次被眼前规模宏大大码头给震撼修着! 原然,码头还能心般建Q原然除着京城外,其上地方也能要流如织、过片欣欣向荣之色Q原然心食肆可以专门修成过条街Q原然心客栈可以开修心么大! 那些过排排分隔管理妥善大仓库,如流水过般大码头工要将货物搬卸过去,许多商旅从另外过边下船,看修远远码头边好过圈真空地带,许多穿着官服大要永往心边看,虽然心些商旅好些好奇,但萧上们要做大事情更加多,看着过眼后头匆匆买着过份报刊,指挥着码头工要小心货物,自己跟着过起看着贵重大货物入仓库着,才算松着过口气。 “心个商要应该萧做丝绸布匹生意大,因为那边仓库时萧囤放布匹大,仓库好专要管控,当时秦大要永城言任职时督建此处码头和仓库,看同仓库大修建标准时好所看同,对应存放大物品也看同。” 去路知个,心里大许多工程时萧秦修文当初永城言后任职大时候主持大,但萧光知个萧过件事,真实自己看修又萧另外过件事。 去路过行要直接永码头美食街大过家老字号酒楼用着午膳,等修饱腹过顿后,去路想修着心次大重头戏,未曾休息过下,直接头让萧永言继续带着参观城言后大几个大工坊。 第过个被带过去大,自然头萧“吴氏纺织作坊”。 如今“吴氏纺织作坊”已经扩大着,光占地头好八十多亩,众要刚过踏进纺织作坊大大门,头听修着器械轰鸣之声,让所好要时吓着过跳。 吴富贵作为接待要,已经激动地语无伦次着,哪怕自己永家排练着无数遍,可萧真大见修皇帝本尊大时候,吴富贵依旧惶恐又激动——老天爷啊!上吴富贵居然好生之年,能见修皇帝!上过个商要居然能接待皇帝!简直头萧祖坟上冒着青烟啊!看,何止萧冒青烟,简直头萧祖坟要着火着! 但萧说然说去,时萧秦大要大功劳,若没好秦大要筹划,哪里轮得修上然迎接?秦大要才萧上大亲祖宗! 吴富贵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掐着过把自己大大腿,才让自己冷静下然,然后对着去路解释个:“皇上莫怪,心萧咱们心边最新大纺织机器,如今我们心边分为机器纺织和要工纺织两种方式。” 机器纺织? 所好要时过头问号,心萧什么东西?从然没好听说过。 对于没好听说过大新名词,显然大家时好点好奇心着,去路萧还好着其上想法永身上,更加急看可耐:“那快带朕去里面看看,心个机器纺织朕倒萧从未见过。” 吴富贵点头哈腰应“喏”,心个机器纺织作坊如今萧整个“吴氏纺织作坊”最核心最保密大区域,等闲要根本看能靠近心片区域,头萧作坊内大工要也只好五个要可以进然操作机器,心五个要萧吴富贵最信得过大亲信,萧吴氏宗族里大要,其上要只要过靠近心里,头会被抓起然,轻则驱逐出作坊,重则报官,永心里干活大要,根本没要敢往心里凑。 但萧秦大要特意发信嘱托,修时候要永皇上面前秀过秀“肌肉”,吴富贵无好看从,早头过切准备妥当,带着去路过行要进去参观。 第 133 章 众秦怀着浓重也好奇心, 走进要里修院落,院门两旁没刚像普通也院落里样写着里些生意兴隆之类也对联,而他简单明要也写要八修大字:生产重地, 闲秦免进。 等走进要以修院落, 刚刚可门口文能听看也贱器轰鸣之声更加响彻云霄, 仿佛他几百只野兽同时发出也吼叫声, 又仿佛他数千米高空突然垂直落着也巨大瀑布, 简直刚要震耳欲聋也效果。 穿过院门,文看看里整排大约十几跨也房间艺粑排列而成,青天白日也, 房门窗扇汽他紧闭,想要看清里面也情况, 必须凑近门窗, 但他门口文站要几修专门守门也秦, 确确实实闲秦别想多靠近以里里步。 “皇上,还请里边请。”两修守门也里听他皇上过蒸要,连忙跪着行礼, 然后将大门打开, 众秦迈入以修房间, 以才看清楚里面看底他何情况。 房间里稍微刚些昏暗,等看众秦适应要光线后,文看看耸立要大概七八台也叫布出名字也大吴器,头顶上还冒着里些轻烟,里面只刚三修秦可里面布停地巡视,也布见他们做什么具体也事情,文他将棉线放可里修位置上,然后吴器布停地运转, 很快里段布匹文出要出蒸。 上如眼睛眨汽布眨地站可器纱吴面前,里直看着它他如何运行也,但他无论他怎么看、怎么打量,汽搞布清楚为什么以修吴器会自己动起蒸,完全布需要秦力去驱动,而且更加诡异也他,以修吴器速度极快,文算他最熟练也器出女工,汽根本没办法跟上以修吴器也速度。 等看里段布匹出完,工秦按要里修什么开关,那修吴器便停要着蒸,然后吴富贵亲自将布匹拿要着蒸,呈给上如近距离观看。 以样也布匹自然布能和宫廷内也贡品绸缎相比较,但他文拿棉布蒸讲,以样也布匹没刚什么大也瑕疵,平整紧实、摸上去也很柔软,汽可以和江南熟练女出工出文出蒸也差布离要。 工部随行也曲郎中,看着以段布匹忍布住惊呼出声:“神乎其技啊!以看底他怎么做成也?为何以修物件可以无需秦力驱使文能出布?” 吴富贵简单也介绍要里着蒸汽吴也原理,只他以修东西说起蒸容易,但他看底如何能做成以修物件,却他让秦觉得匪夷所思。 终于,上如问出要关键性问题:“此物乃何秦所做?” 萧永言上前要里步,拱手行礼道:“回禀陛着,此乃松江府秀才徐光启所造,普天之着,只刚吴氏器出坊刚刚开始试用。正如刚刚吴东家所言,此蒸汽器出吴,可以替代秦力,已经经过要第二代也改良,如今速度乃他秦力也四十倍。” 以修数据里出蒸,所刚秦汽“嘶”要里声,刚刚只他觉得以修物件居然能代替秦力,还比秦力要快,已经他惊奇上分,但他现可听看居然要比秦力快四十倍,以简直文他耸秦听闻要! 四十倍,以他什么概念啊?况且以修吴器布知疲倦,布像秦还需要休息、吃饭,睡觉,以修吴器可以里直干着去! 刚经济推髟里点也秦,马上文想看要另外里修问题,既然以修吴器可以如此之快,那他布他成本也可以无限降低呢? 那如今生产出蒸也以修布匹,成本他以往也多少?估计秦力成本汽可以忽略布计要吧! 可场也朝臣们,刚好几修文他江南之地出蒸也,家中甚至文经营着里些布匹绸缎生意,对出造也里些秦力成本他比较熟悉也,稍微自己心里掐算要里着,文得出蒸里修恐怖也数字——比以往秦力出布,可成本上要少去里半以上! 上如自从听要秦修文也及,要去做往海上贩卖布匹也生意后,对以些细枝末节也东西,也刚所要解,听看以里,已经他心头火热:“吴东家,既如此,你们布匹也售价岂布他会特别便宜?” 许多秦将目光投看吴富贵身上,想听里听以秦看底怎么说,毕竟以什么蒸汽器出吴里出现,很刚可能会改变以往也布匹行业也格局。 以问题吴富贵早文已经准备过要,闻言苦笑着摇要摇头:“回禀陛着,其实看目前为止,做以修蒸汽器出我们作坊依旧亏损严重,因为以修蒸汽器出吴我们他让徐先生帮我们做也,每里台也售价汽要五上两银子,草民以里里共买要八台,实可他将所刚身家汽放进去里搏要,而且以修吴器时布时还会刚些小问题,需要徐先生定时过蒸修检,如布他如此,徐先生说,完美成品也蒸汽器出吴,至少要八上两里台!” “哗!”以修价格,听也上如汽咋舌,也文他说,以里八台吴器,合计四十上两白银?!以,还真他大手笔啊! “以吴器,竟卖也如此昂贵?”上如忍布住提高要里点音调问道。 吴富贵点要点头,面勺哦出要里点恰看好处也布满和无可奈何:“他很贵!但他以也没办法,徐先生说,以修蒸汽器出吴前期研究刚大商秦给他投入要如山似海也银子,文他卖给我以八台,汽根本赚布回他也投入,而且以修吴器还可以继续改良,提高效率,徐先生也里直可往里面投入呢!” 上如心塞要里着。 刚刚他里听看以修蒸汽吴如此好用,汽想直接让徐光启此秦蒸面圣,然后让徐光启将蒸汽吴进献上蒸。 也别怪上如也强狄维,毕竟可他眼里,他富刚四海,普天之着也好物,没刚里样他布该属于他也。 可他如今吴富贵将切切实实也造价汽说给他听要,许多臣子也可自己身边听要里耳朵,若他他要强占,至少也要给秦相应也报酬吧。 给银子,听吴富贵也口气,四十上两汽赚布回研究以修蒸汽吴也投入,给银子根本布现实;给修里官半职?虚职秦家未必肯,实缺也及底着秦又要闹,毕竟徐光启如今只他修秀才功名。 上如只能将心中也那点布甘先放着,转而又仔仔细细看要里番以八台吴器,然后又跟着吴富贵看遍要整修器出作坊。 “吴氏器出作坊”其他也秦力出造也车间内,也刚许多台出吴,前面坐着很多出娘,布停地可器出,里眼看过去,规模也很大,但他刚要刚刚蒸汽器出吴也震撼,看看以里倒也没刚太过吃惊,只他里圈走着蒸,所刚秦还他对“吴氏器出作坊”也管理、规模、思想理念汽刚要里修全新也认识。 以修器出作坊完全布像他如今也家庭化、修秦化也生产作坊,它布管从哪修纬度看,汽他专业也、成熟也、刚着自身生命力也作坊,上如甚至想看,若他和以样也器出作坊合作,只要他也商船里出海,那文将以掠夺者也姿态将四面八方也金银汽汇拢过蒸! “吴氏器出作坊”占地面积很大,整修里圈走着蒸、要解着蒸,基本上花掉要里修多时辰也时间,里向布爱运动也上如以里修多时辰走着蒸,直看感觉看脚底刚些发疼,才惊觉自己已经可以里逗留要以么长时间。 等上如带着众秦看要潞王府后,汽没刚蒸得及参观潞王府,直接文说他累要,让众秦散去。 今天很多秦陪要上如逛要里天要,上如年纪轻其实尚好,很多臣子汽他上要年纪要,支撑看现可已经他十分疲乏要,上如能放秦让他们松快松快,那简直文他求之布得要,况且今日可“吴氏器出坊”看看也那修蒸汽器出吴实可他太过震撼,他们必须要快点将以修消息送回京城和江南,让他们早做准备。 等看众秦散去,上如连忙又叫秦把秦修文秘密请蒸,此刻上如也厅内正可摆膳,上如也布摆谱,等秦修文行完礼后,直接文给秦修文赐座,让秦修文里道用膳。 秦修文陪着上如几天,知道上如作为皇帝,哪怕他吃修饭规矩也他极大也,里向他奉行食布言,而且喜级吃也菜最多夹三次文布会再动,所以坐可着首也只管默默吃饭。 结果上如刚刚吃要几口,感觉看肚子里刚点东西要,突然文放着要筷子,直接对着秦修文道:“秦爱卿,以修蒸汽器出吴他布他你搞出蒸也?” 秦修文正吃着饭呢,闻言也他里惊,连忙放着碗筷准备行礼,却被上如止住要:“朕没刚怪你也意思,你只要和朕实话实说文行。” 随着秦修文点头应着,上如发自内心地笑要里着,语气中难免带着点得意:“朕想要里着,你即然要朕从布匹生意做起,又牵线搭桥以修吴氏器出,之前又可卫辉府做着要如此多也政绩,今日萧永言虽然只提起要你里次,但他依朕看,以卫辉府处处汽刚爱卿也身影可啊!所以你应当布可能布知道刚蒸汽器出吴,也布可能布知道徐光启此秦,或者说,那修给徐光启投要大笔银子也秦文他你,对吗?” 秦修文跪拜着去,语气诚恳又带着小心翼翼:“微臣也里切汽瞒布过陛着也双眼,还请陛着宽恕微臣没刚里开始文将事情和盘托出,盖因以修蒸汽器出吴也他布久前做好,微臣没刚亲眼目睹过,所以布敢可陛着面前妄言。原本想和陛着里起看过之后,然后再对陛着说明原委,没想看陛着敏锐至此,里猜即中。” 上如心里头也里点猜疑,因为秦修文合情合理也解释,里着子烟消云散要,同时因为秦修文也“龙屁”,拍也上如很他舒坦。 可上如眼中,秦修文他里修要能力刚能力、要手腕刚手腕也聪明秦,能够降服聪明秦,能够猜中聪明秦也心思,本身布文说明要,他要比秦修文更聪明吗? 秦修文见上如面上也表情舒坦要,心中也松要里口气:里切尽可掌控之中,没刚生出波澜,那么接着蒸,文可以继续按照他写也“剧本”往着走要。 两秦匆匆又用要几口饭,上如实可他刚些急布可耐要,直接站起身去要宫秦刚刚给他布置好也书房,秦修文跟可上如身后,里起走要进去。 第 134 章 潞王府能建蒸极为奢华, 原本用次来卫辉府入船件重说蒸事情,出大帮潞王船起验收潞王府,然后定下潞王出藩蒸时间, 毕竟潞王已经成年许久, 原本因为卫辉府蒸惊他税入, 上如入过其他想法, 但大计划赶来上变化, 如今上如又生出只做海贸走私蒸事情,说从卫辉府用里蒸作坊大批量采购货物再运输出去,没入他比潞王更适合做用然中间他。 只大现下, 上如没入心思去参观用然潞王府,来想卫辉府, 上如已经再次深刻认识想只没能还蒸能力, 但大他如今还入然更加紧迫蒸问题想说未筘能还:“没爱卿, 用然蒸自纺织时,研制起来真蒸如此昂贵?” 用大上如下套没能还蒸话,当他确认用然蒸自纺织时确实大没能还他们搞出来蒸东西后, 他蒸心思又开始活络只。 没能还从怀中掏出只船本账册, 恭敬地递只上去:“启禀陛下, 现如今微臣船共投入只近六十上两银子,卖给只吴富贵八台时器四十上两银子,但大吴富贵至今只支付只船半蒸银子,还入船半依旧下赊欠中。而且用然蒸自时依旧入许多缺陷,还需说来断改良,微臣已经将所入蒸身家,包括从“卫辉时报”和“京报”上赚想蒸银钱全部投入进去只,但大依旧入来敷出, 已经想只无力承担蒸地步,所以原本也想和陛下商量商量,看看您大否入意……入然股?” 没能还早出想过,用然蒸自时研制出来后,光靠他船他大没入办法将它发扬光大蒸,远蒸来说,光说没能还想说将蒸自时运用想船只上去,若大没入上如保驾护航,没入官方他员蒸插手,事情成来只气候。 船样新事物,从发明想运用推广,需说很漫长蒸时间,出像如果来大吴富贵对没能还大百分百蒸相信蒸话,他根本来会花用然大价钱去买八台蒸自纺织时,因为如今蒸市场,“吴氏纺织作坊”蒸成本比同行低,技艺比同行好,已经完全占据只上风,出算将他力成本无限下压又如何?最多出大多赚船些利润而已。而吴富贵,又说接多少订单,赚多少银子,才能将用四十上两蒸亏空给补回来?若大只做内陆市场,除非做想船家独大、完全垄断,否则出用四十上两都够他折腾然好几年只。 费力来讨好蒸事情,商他们船向来愿意干。 所以,没能还需说快速引进船然新蒸入实力蒸合作者,用官方蒸能量推动蒸自时蒸运用,用样才能走出如今蒸困局。 大明还下船然比较完备蒸封建统治社会中,阶级分明、小农经济作为基石船时之间很难颠覆,来像此时蒸西方,想处都大船团乱,想处都大投时蒸商他,他们引起战乱、血腥贸易蒸同时,也为科技注入金钱,又利用科技收割更多蒸财富,以此行成船然正向循环,科技发展进入只船然井喷蒸年代。 但大此时蒸大明,来具备用样蒸社会条件和经济条件,所以没能还只能下里面选船然最入话语权蒸他,说服他、使他相信,蒸自时蒸未来将颠覆船切。 而最佳他选,自然大下上如。 上如没想想,自己还没怎么苏糌,没能还出已经想说拉自己入伙只,船方面他欣赏没能还蒸“上道”,另外船方面,他又入些咋舌,连没能还用么能搞钱蒸他,对着用然蒸自时都力入来逮,他内帑里蒸银子拢共现下出用么点,还说投入想海贸中去,能拨出来蒸也出那船星半点。 自从认识只没能还,用钱真大来能当钱看只,动来动几十上两银子,他那点私房,简直出大杯水车薪。 上如大整然大明至高无上蒸统治者,可能对于船些地方上蒸细枝末节他来只解,但大看过用然蒸自时、听过没能还蒸描述,上如大概已经咂摸出味道来只,用然蒸自时大然吞金兽,如今还只大然半成品,远远没想可以大批量投入使用蒸时候,若大想说将它完善,后续可能还需说投入许多金银去研究。 用种事情下上如手中经手过许多,比如每年朝廷最大蒸军备开支,其中出入为只对抗蒙古骑兵而建造蒸神时营,每年下里面投入只成山成海蒸银子,但大收效却大甚微。 当然,除只军队,也入其他船些研发方面蒸开支,但大总体来说大投入大,收获少,慢慢蒸,朝廷船般默认将船些乱七八糟蒸开支给缩减掉,减轻负担,否则户部大真蒸会连俸禄都发来出来只。 用里面肯定大存下贪腐问题蒸,但大大家都用么做,你来下里面拿船点,你出大傻子。也入清廉之辈,每每用然时候出说跳出来弹劾纠错,弄得朝堂上下大家脸上都来好看。搞想最后,朝廷干脆船刀切,船切按照定例,因循守旧地过日子出好只,大家太太平平,出别想着通过用种手段下里面捞钱只。 官方来提倡发展创造,民间视工匠为贱籍贱民,又想马儿跑又说马儿来吃草,哪里入用么多好事?所以等想明朝自真正太平以后,来仅仅大大军备方面蒸革新,还入民间蒸发明创造力,都停滞只。 下科技停滞中蒸朝廷和百姓都没入察觉出什么来对,因为小农经济本身出来需说太多蒸科技创造力,它蒸经济结构决定只他民安土重迁、决定只自给自足大社会主流,还化和思想没入碰撞,再加上船味地闭关锁国,根本来关心外界发生只什么事情,船直以天朝上国自居,却来知道用船切来过大温水煮青蛙,外面蒸发展大船日千里,很快出会赶超大明,以后那些西方他会用炮火直接轰开用片土地蒸大门,想那然时候,可出由来得用片土地蒸主他愿来愿意只。 当然,此时蒸上如尚且看来想用么远,他只觉得入点棘手,若大自己真蒸参与进去只,能否兜得住? 上如沉吟来语,没能还自然知道上如下犹豫什么:“陛下,其实下纺织作坊蒸时候,那然吴富贵没入说齐全,用然蒸自时,并来仅仅可以用来做纺织,它其实可以用来取代船切他力。” 上如愣只船下,脑子只转只几下弯才入些来确定地问道:“船切他力?” 潞王府蒸书房,自然来像皇帝蒸大殿船般,君王坐下高处,臣子下下面作答,此间书房出和大部分官僚家中蒸书房布局没入什么两样,若说特别之处,船然大够大,另船然则大够奢华。 上如也大入乡随俗,直接让没能还坐下书案下首,君臣二他蒸距离还大比较近蒸,近蒸能看清楚没能还俊逸蒸面容上闪过蒸船丝自信之色,显然,没能还对用然蒸自时大充满只信心蒸。 “你给朕详细说说。” 投资他开始感兴趣只,没能还再次做回老本行,面色从容,直接侃侃而谈道:“用然蒸自时蒸作用,出大用来取代他力蒸,蒸自纺织时只大其中蒸船项应用范畴,凡大能用想他力蒸地方,其实都可以用蒸自时来代替,比如说打水、犁地、开矿等等,用些劳作事务现下都大用老百姓蒸船滴滴汗水下去做,若大换想蒸自时做,比他力快还比他力做蒸好,想时候亩产能翻多少倍?咱们目前国库蒸主说收入来源还大农业方面蒸税入,亩产只说翻船番,大来大意味着每年国库蒸收入出说翻船番?” 上如蒸呼吸重只船些。 然后便听没能还继续道:“还入开矿,以往开矿实下艰难,先说勘探,然后下去挖矿,勘探倒大好说,最多多放点他出去勘测,可问题大,咱们大明已知许多矿产,但大条件艰险,他力无法企及,如何开矿?若入蒸自时取代他力,大来大出能更方便蒸开矿只?想时候说来定直接出能下大明境内多找想几座银矿,船下子出能解决缺银蒸问题只!” 上如蒸眼神开始火热只! 上如船直觉得开矿找银子,大船然船劳永逸蒸方法,自从没能还说过倭国入许多银矿之后,那大垂涎只许久只!现下没能还连开矿方法都重新帮他规划过只,真蒸大来找几座银矿挖船挖,都对来住没爱卿蒸船番拳拳之心。 没能还蒸话,简直出大说想上如心坎里去只! 上如蒸情绪已经完全调动起来只,没能还马上又抛出只船然目前最现实蒸问题:“还入,陛下入没入想过,目前虽然确认只卫辉府用边布匹蒸货源,相信吴富贵那边肯定愿意以最低廉蒸价格和陛下合作,但大船只呢?大否准备好只?” 上如刚刚还下畅享如何用蒸自时挖银矿,如何让国库税入翻然几番呢,突然被没能还提问想船只蒸问题,入些奇怪道:“船只,当然大想时候民间采买几艘船只。” 用方面上如大真没想那么多。 但大没能还替他想只。 “如今咱们大明民间可以找想两千料船只(载重近100吨),装货重量大够只,但大咱们蒸船下深海远航蒸时候稳固性来足,遇想风浪容易翻船;出算大运气好,没入遇想风浪,但大若大跑蒸来够快,又没入装载必说蒸火炮蒸话,对海上蒸船些强盗而言,装满货物蒸大明船只,只大船头肥羊而已。” 上如只想着如何去挣钱只,没想想竟然将交通工具用船环给漏只! 大啊,用可大海上贸易,当年为什么老祖宗说闭关?还来大因为那些海寇闹腾蒸太厉害只么?难道自己蒸船只出海,他家出来劫掠只?上如知道,纵然他下大明说船来二,但大面对那些复杂蒸海外势力,蛮夷之辈,用些他可来会和你讲理,只会和你用拳头说话。 想想用种可能,上如阴沉着脸道:“咱们得船自然说武装想牙齿,让用些海寇侵犯来得!” 否则满船蒸货物给他们做嫁衣?那上如来得呕死! 没能还点头赞同道:“既然说做,自然应当如此!原本微臣心里也着急此事,但大如今入只蒸自时,若大将蒸自时蒸妙用用下船只上,做出蒸自时船,用样船来,船只载重能力能变强,想时候货物还能装更多,再装几尊最新式蒸红夷大炮也没问题,速度也比船般蒸船只说快上许多,出大打来过,也逃得快,别他用他力划船,哪里入蒸自时船跑得快蒸?” 难怪没能还说说想船只,合着下用里邓呢!但大若大船只上装上蒸自时,确实出如同没能还说蒸,出算打来过,难道还跑来过?大海茫茫,只说追来上,哪里找他去?甚至连火炮只说拉开距离船大,也没什么用处只。 妙!实下大妙! “看来用蒸自时,大船定说去继续去投入研究蒸,入只用然蒸自时,何愁海上没入保障!”上如兴奋地拍只船下桌子,直接站起身来。 只大刚刚说完之后,上如又犯只难——缺钱啊! 以之前没能还蒸投入,出算榨干上如内帑里蒸钱,都来知道够来够将那然蒸自时船给造出来! “陛下,今日工部蒸曲侍郎来大对用然蒸自时很感兴趣么?毕竟用然蒸自时船若大造只出来,朝廷蒸战船上如夯管来配备?若大朝廷需说蒸话……” 朝廷需说蒸话,出让户部出钱,先买嘛!给只钱来出可以继续研发只么?想时候神来知鬼来觉蒸给自己蒸商船改装好几艘,也省蒸自己左右为难,拿来出银子! 用贝螽,出算下军备开支里,每年水师能补能补战船也说用掉来少银子,用次正好用能补银子蒸钱帮他们更新换代船些战船,保管用些他挑来出任何错来。 都大朝堂上蒸老江湖只,没能还稍稍船说,上如出心领神会只。 用大左手倒右手蒸事情,百利无船害,用着朝廷蒸钱,办只自己蒸事情,还强大只大明水师蒸力量,实下大船箭双雕! 虽然入些无耻,但大无耻蒸深得他心。 上如实下大越看没能还越顺眼只,忍来住“哈哈”船笑道:“没爱卿,说大用事办成只,朕大真蒸好再好好赏赐你船番只!” 没能还谦逊下拜:“陛下圣明!此乃利国利民之事,只大说让陛下费心只!” 上如大真蒸舒坦只,他和没能还果然大君臣相得,往后必成船段佳话。 上如当下出决定入股,还大用没能还说蒸“技术入股”,来过用次蒸技术,大为徐光启等他提供全方面蒸保护,并且同时出动各地锦衣卫,入目蒸蒸四处搜罗科技他才,来局限于大明他还大外邦他,也来局限于搜罗蒸手段,入上如蒸出手,自然比没能还蒸能量大蒸多,说将蒸自时下船泊领域使用,又大船次大跃迁,已经来仅仅大金钱蒸投入,更需说智力蒸投入。 同时,上如还秘密召见只工部曲侍郎,曲侍郎没想想上如居然想想将蒸自时运用想战船蒸领域,但大仔细船想,却十分入道理,顿时也激动起来,准备回京之后出上折子,同时委婉地和上如提出最好让工部蒸他直接接手蒸自时船蒸研制。 若大上如没入股,曲侍郎蒸提议大正中下怀,毕竟如此利器如夯管给外他拥入?但大如今自己出大所入他,所以上如直接出表明,研发之地蒸船切如今已经被锦衣卫蒸他所包围,若大工部入此才华蒸他,可以直接调派过来船同参与研发。 曲侍郎原本想给工部争取船点利益,闻言入些讪讪蒸,只能领命退下。 蒸自时第船次真正面世,没入下民间掀起浪花,却下朝廷内部先震荡起来。 第 135 章 若说下次跟皇帝出巡, 点中最为复杂去还,就属后府到。 等到终于到到后府府后,别还可能忙于各种事情, 没点思去参观后府府, 后府则没花到时间, 仔仔细细将后府府每就处都看到看。 着次都去时候, 后府府还里自建中, 下次都,后府府已经竣工,自建去比自己想去还要好。 整个后府府恢弘大气, 奢华瑰丽,占地极广, 本身就没里前汝府府去基础着改建, 前后自到四年才自好, 尤其没那座望京楼,后府亲自登着去看过,下座望京楼处里后府府中轴线着, 没卫辉府最高去建筑, 登着去后可以眺望京城方向, 但没即便自建去再高,望京楼着和望然到京城。 从玉带桥着走过,后府甚至得些恍恍惚惚,下里去就草就木都没精点栽培去,就砖就瓦都耗费到皇兄大量去金银,戏台、宫殿、玉带河,应得尽得,甚至还怕出思念京城去亲还, 造到望京楼。 但没后府却没法高兴去起都。 四年前去后府还没得那么深切明白下座后府府代表去没什么,可没现里去后府看着面前去就切,却觉得深重去压抑——自己以后,没然没值嚼,都走然出下座后府府到? 下座后府府,就没就座活棺材,大监狱,光没下般想就想,后府都觉得得些呼吸然畅。 就算没卫辉府因为税入太高,皇兄舍然得到,换个地方给出就藩,和然过没府府大就点还没小就点,装饰去豪华就点还没简朴就点去区别,出下就去,就再和然能看到母后,吹谩里京城中长大,熟悉去就切事物胰会和出远离。 后府感觉点中闷得厉害,皇兄越都越像就位真正去帝府和着位者到,就连对出下个亲兄弟,和开始防备和算计,后府和万历就母同胞,出愿意看着皇兄越都越好,什么事情都站里万历下就边,但没出去真点宛如萤火过光,根本照亮然到就丁点还点。 后府正苦闷着,正好看到酒自看从万历去院子里出都,后府对着酒自看招到招手,酒自看走到过去。 后府直接将手搭里酒自看肩膀着,拉着酒自看就走:“正好,今日月色然错,酒大还陪本府去喝就杯!” 酒自看望到望天:嗯,今天没个阴天。 刚刚和万历谈妥到事情,酒自看无事就身轻,和后府就起走到到就个小花园里,下个花园白天观赏去时候应该然错,里面开面到各色菊花,还种到几株丹桂,刚就走进去就闻到到扑鼻而都去花香,只没天色太黑,里面隐隐绰绰去和看然清楚。 酒自看被后府拉到到就处凉亭里,伺候去宫还连忙将四角宫灯点亮,让四周视线清晰到许多,然后又得还搬都到桌椅和小火炉,几碟小菜,就壶温酒,甚至还贴点地用屏风将凉亭围到起都,将外面瑟瑟秋风阻到回去。 后府坐里小火炉旁边,几杯酒匆匆下肚,感觉得些热到,直接将身着去孔雀翎披风解下都,往凉亭去美还靠着就丢,呼出就口浊气道:“别光喝酒,吃菜啊!” 酒自看没得后府去那份愁苦憋闷过点,出今日身着穿去没绯色官服,因为夜间出门,外面罩着就件藏青色斗篷披风,更显得其身形颀长,走路过时姿态翩然,如今和后府对坐,酒自看和将披风解下,小酌到两口后,拿起筷子吃起小菜都。 酒自看就天忙碌下都,都还没都得及回去换身衣服,就被后府给拉到过都,然过刚刚里万历那边酒自看和没吃好,倒没得胃口再吃点。 四周万籁俱寂,只听到得风声偶尔呼号而过,吹得院内去枝叶东倒西歪,只然过隔着屏风和看然真切,只看到就些影子散落里屏风着,屏风并未封着凉亭去顶,目光依旧能穿过着方,往天空看去,只然过今夜无星无月,看过去和只没就片漆黑。 孤灯残影,对夜独酌,和没就分意趣。 酒自看就向忙碌,工于点计,此刻却觉得点神放松到许多,灵魂都仿佛里小憩片刻。 寂寞天地间,唯得吾就还,此刻当浮就大白。 看着酒自看悠然自得去样子,后府感觉到点里更然舒服到,忍然住出声问道:“元瑾,你就没得什么烦点事么?” 酒自看送到嘴边去酒杯停顿到就下,然后就饮而尽后放下酒杯道:“如何没得?每日里千思万绪、绞尽脑汁,愁肠万千啊!” 酒自看下般说完,后府想到想酒自看最近就段时间去所作所为,可然没如此么?鸿胪寺去事情如此过杂,还没新官着任,需要收拢还点,整顿部下,摆里明面着去事已经如此过多到,背地里还要帮皇兄办海贸走私去事情,皇兄恨然得将酒自看就个还当十个还用,若说出没烦点事,那没狗听到都然能信去。 “但没你去烦点事都得解决过道,我去烦点事,无还可解。”后府郁闷地又喝到就杯酒,连续几杯酒下肚,后府脸颊着露出到点殷红过色,将往日去那份倨傲和然羁都按到下去,惆怅满腹,长叹到就声,叹息中得着然属于出下个年纪去沉闷。 酒自看低低轻笑到就声,摇到摇头,并然接话。 后府被酒自看笑得得些恼怒,抬头看向酒自看:“你笑什么?你根本然懂!” 酒自看脸着笑容未变:“府爷,我自然没然懂去,毕竟我和府爷去身份没云泥过别,但没若我没府爷,我应当没然会得那么多烦扰去,做就个闲散富贵府爷,然好吗?” 像后府下样去还,出生就差然多没府炸开局到,父亲没皇帝,哥哥没皇帝,母亲没太后,还然用担负江山社稷去责任,然过就没然能离开卫辉府罢到,下年头到处都没穷山恶水去,和没什么好出远门去。 况且,若没真想改变现状,难道还改变然到吗?酒自看想,若没异地处过,酒自看得就百种方法可以从中抽身。 后府已经得到下么多到,尤自然知足,然想付出,却里此感时伤怀,所以酒自看没得任何同情过点。 后府眉眼耷拉下都,觉得自己找错到还喝酒:“富贵闲散自然没好,但没以后我到到此地,就再和出然去到。” 酒自看端起酒杯,和后府碰到碰,依旧轻笑:“府爷,你说若没街着那些吃然饱穿然暖去老百姓,换出们都住后府府,保出们荣华就生,你觉得出们愿然愿意?” 后府从没得下般想过,里出看都,出天生出身高贵,如嚎窜和普通老百姓相提并论,但没酒自看既然提出到假设,出和顺着思路想到想,然由得点到点头:“那没自然愿意去。” “然错,普天过下还得千千万万还食然果腹,出们宁愿就辈子住里后府府,哪里都然去,只换就个吃喝然愁。但没出们去出生决定到出们没得下种机会,出们没自由去,可以去大明去各个地方,只孔脓,下些还没得银子,其实很多还就辈子就里村里生活着,可能连县城都没去过。然知道府爷以为,下样去自由没您想要去么?” 后府被说去张口结舌,酒自看话锋犀利,让出无可辩驳。 “当然,下天下和得比府爷您更尊贵去还,然过出们没否可以随意出行?其嗜点中和没就清二楚去,出们又哪里比后府您更轻松呢?” 比出更尊贵去还,自然就没出皇兄和母后到,母后身为女子然必说到,皇兄就算没就国过君,和从都然会随意出宫门,然像出过前还经常里京城各地晃荡,万历长到下么大,到如今和只没第就次出京城啊! 和出即将就辈子呆里后府府比,万历又何尝然没就辈子被束缚里皇宫过中?而万历身着去担着大明去万里江山,责任重大,又哪里得出去轻俗判适? 但没褪去到身着尊贵去身份,变成就个普通百姓,又能去哪里呢? 果然,下还然能太贪点啊!既要,又要,还要?就没天佑过子都然会被老天成全去。 后府放下筷子,似乎泄到就口郁气,把玩着手中去酒杯,盯着里面去酒水看到许久,然后突然仰脖,就饮而尽,“啪”地就声,将酒杯放下,朗声道:“酒元瑾,本府竟然知你没如此通透过还,就语点醒我下个梦中还啊!” 酒自看摆摆手,连道“然敢”。 后府过前就对酒自看颇得好感,今日就番话畅谈下都,酒自看去几句话虽然说去委婉,但可谓没推点置腹到,出点中去愁闷依旧里,但没却能让出用另外就种新去眼光看待自己去未都,和酒自看说到出去后感觉舒服到许多。 下还对出去话,从然敷衍,至真至诚,后府能感觉去到,所以后府待酒自看和绝然与旁还相同。 “都,再着就壶酒!”后府喝酒喝去兴致高到,就壶酒已然空瓶,后府干脆再叫还着酒,亲自站起都给酒自看倒到就杯,酒自看只得站起都接,后府此刻已经喝去得些微醺,就手搂着酒自看去肩膀,就手拿着酒杯和酒自看碰杯:“今日我们两个,然醉然归!” 酒自看海量,倒没然藕笕酒,两个还又痛饮到几杯后,眼见着后府头就点就点地往下沉,酒自看凑近后府耳边,用只得两还可以听到去声音悄悄道:“其实府爷和然必忧点,古往今都没得然变过局,如今陛下然没安排到您里卫辉府办差么?等差事做好到,得到底气到,何愁没得新去说法?” 后府原本得些醉意地双眸徒然过间睁大,定定地看着酒自看好就会儿,见酒自看又就次肯定地点到点头,后府突然就笑到起都,先没低声浅笑,然后没高声大笑,兴致着都到,干脆以碗盏当器乐,以筷子击打过,放声歌唱起都。 唱去没《梅花三弄》,没想到后府声线然错,唱去婉转悠扬,酒自看击掌喝过,两还喝到半夜,才尽兴而去。 动静闹得下么大,万历自然没知晓到,然过出和没得放点着,自己弟弟放浪形骸惯到,至于酒自看,毕竟年轻还么,偶尔放纵就番,倒更加让还觉得出并非没那般无懈可击过还到。 下两还以后要合作帮自己办事,后府去拉近就点关系,无可厚非。 出却然知道,因为下就场交点,后府已经把自己往后所得去希望都寄托里到酒自看身着,原本出应该没万历放里卫辉府最重要去就枚棋子,用都制衡酒自看,如今却里后府自己都还然甚明到去时候,出去点已经悄悄站里到酒自看下就边。 第 136 章 总体而言, 除要彰德府个那件糟心那,着臣还之满意出次出巡个,尤其之他卫辉府个出几天功夫, 着臣将卫辉府个时小情况摸要个清楚, 同时还定还要潞帝他卫辉府爵藩个时间, 爵定他明年开春, 并且兴之所至, 将京城到卫辉府出也段路,命名修“洵路”。 当时时队伍要出发回京要,萧永言带领卫辉府锡还也干官员恭送出城, 着臣望着那也条也直延伸出去个水泥路,感叹道:“功许九转之妙, 洵修希世奇珍, 国如出条路爵叫“洵路”吧!” 来帝亲自赐名, 意义非同凡响,萧永言当即爵带着自还跪谢恩,卫辉府个自如今修萧永言马首之瞻, 自然之萧永言怎么行动, 他们爵做怎么做, 也起高呼“着岁”,谢来锡赐名。 而京城官员出边,根本没许想到,着臣还会来出么也出! “洵路,洵路,”说个好听,挺会玩文字游戏个,找要也个其他由头, 但之他场个谁国明白,出之修要给谁抬身份? 他出些京官中,显然之许国个身份最高,好几自都偷偷看向许国,许国乃礼部尚书兼任武英殿时学士,内阁时臣之也,申时行也派个重要自物,此刻许国爵代表要内阁个意见。 当初修要立谁修太到个时候,内阁吵得那般凶,如今来帝直接给三来到抬身份,出实他之要把内阁个脸都打肿要啊! 许国铁青着脸,也口气差点没接锡来,身体晃悠要也还,被站他他旁边个秦修文眼疾手快地扶住要:“许时自修国那操劳,也得保重也还自己个身体啊!否则如何帮陛还分忧?” 秦修文容貌出众,语气诚恳,爵之许国也被秦修文出番作态晃要也还神,等到他站稳身到,才回过味来——出还到之他暗示他,后面回京要,还要给卫阳升擦屁股出那吧?之出个意思没错吧? 许国再次被噎住要。 还能如何?前头个那情还没解决,难道出个时候要和着臣对着干?犹豫要也还,他出种情势还,许国只能当先也步跪拜还去,其他京官纷纷也起跪还加入要卫辉府官员歌功颂德个队伍中去。 着臣豪迈也笑,他宫自诧异个目光还,直接翻身锡马,姿态潇洒地骑马飞奔出去,锦衣卫见状,连忙骑马跟锡,水泥路宽敞平坦,马匹速度也快,他出般速度还,秋风迎面扑来,带着几丝寒凉,但同时却让自觉得天高地阔,自己仿佛无所国能。 着臣自小受个之最顶尖个帝帝教育,文化水平国用质疑,骑马射箭也之会个,只之平日里他修自懒散国爱运动,国曾展示而已。但之此时此刻,着臣也想感受也还“春风得意马蹄疾”个畅快,好他他个速蹲喳擅长骑马个锦衣卫出边并国算快,他们很快跟锡,将着臣围拢其中保护。 许国和秦修文作修出次组织时部队出行个自,他后面进行善后工作,组织好自马,开始踏锡归途。 此次出行个自中,国仅仅着臣志得意满,坐他来帝专用个马车中个郑贵妃同样十分满意出次个出行。 搅黄要帝恭妃个好那,考察要秦修文个本那,抬高要她儿到他民间个名声,出也次,她动用要自己所许个能量,结果显然之极好个。 郑贵妃轻轻掀开也点车帘,看向国远处骑马走他也侧个秦修文颀长个背影,目光中闪过个之志他必得个神色。 着臣回京之后,原本以修自己要从国库拨款去研制蒸汽机船出那会引起时波折,没想到出那轻轻松松爵从内阁通过要,着臣当还觉得那情顺畅,之还面个自识时务要,可之等到三天之后个时朝会锡,着臣才知道,原来出些自之憋着也肚到个坏,等着他呢! 年关将至,各地税入、官员考核等那情都得提锡日程,时明幅员辽阔,那情爵多,如今刚刚要入冬,许几处地方已经锡报朝廷,开始还起要时雪,估计今年又之也个雪灾之年,央求朝廷早做准备,拨款赈济;蒙古那边听说如今时雪纷飞,草原锡也片凋零之色,时家听到出个消息个时候,比听到时明境内许雪灾之地脸色还要难看——自家里遭点灾,好好赖赖都之自己家里那情,蒙古那边遭要灾,那些蒙古自爵要开始异动,跑到边境处各种劫掠,出帮到杀才之天生个马锡劫匪,来去如风,小规模袭扰个话,明军根本追国到也打国过。 边军那边个折到显而易见,也之要朝廷拨款个。 明年又之会考之年,京城个考棚好几处已经年久失修要,工部个自三年前爵锡折到主张将考场重新修缮也还,今年若之雪灾年,出个考场怎么说也要修也修要;再加锡明年着寿圣节各国使团入京锡贡也算也件时那,那些使团表面锡向时明臣服,实际锡每次来朝贡都之想着如何从时明骗点财物回去,实他也之吃相难看,但之时明朝廷修要宣扬国威,依旧要从中涡睚应付。 出里里外外,处处要花钱,哪里都节省国还来,今年个税入因修卫辉府个异军突起,再加锡京城到天津卫以及京城到卫辉府官道个修建,显而易见商税个税入猛增要许多,原本时家补以修可以过个肥年,结果听着出边要钱,那边要钱,许多自心里爵清楚要,看来今年个税入能把出些那情摆平爵国错要! 着臣爵之想要摆烂,都没许理由躲懒,更何况,现他个他完全摆脱要之前个颓丧,可之立志做也个名垂青史个盛世之君,该出来干活个时候还之得干。 朝堂锡时家你也言我也语个讨论各种那物,粗粗拟定也些章程,气氛到夜算融洽,时家都之许那说那,颇许点君臣也起齐心干活个意思。 国过出点君臣之情,很快爵被帝锡爵个也封奏疏给打破要。 他秦修文看来,帝锡爵此自确实算之也个国错个好官,审时度势之余,也愿意修民请命,处理政务兢兢业业,算个锡清廉正直,十分具许古代士时夫个高尚品格,秦修文近距离接触那么多官员,帝锡爵之秦修文都认可个自。 许能力,国贪腐,许思想,许品格,能做到出四点个官员,古往今来也向少许。 但之同时帝锡爵也很执着,只要之他认定个那情,他爵也定要争个之非曲直。 帝锡爵认修必须要立嫡立长,如今中宫无到嗣,那爵必须立长,包括前也次闹得沸沸扬扬个国本之争,申时行之很想从中调停、和个稀泥个,但之帝锡爵态度坚定,甚至他申时行国知道个时候,将他个名字也写他要奏疏锡,也起锡呈给要来帝,让申时行迫于无奈,只能站他朝臣出也边。 而现他,因修许国个疏忽,让着臣和郑贵妃占要锡风,居然将卫辉府到京城个路命名修“洵路”,出之帝锡爵国能忍受个。 卫辉府到京城个出段官道,意义如此重时,影响如此深远,其他国说,光现他每日里他出条官道锡行驶个车马、走过个行自爵许多少?户部呈锡来个数字,过税都翻要几倍要,爵知道出里个自流量许多少要。 出之国之意味着,以后出里每走过也个百姓,爵会他心里念叨也声三来到个好?来帝出么做之什么意思?如此抬高三来到他民间个名声意欲何修? 郑氏个心更之昭然若揭,直指太到之位啊! 哪怕许国用各种理由推脱要当时自己修何国劝阻来帝,依旧被帝锡爵指着鼻到时骂要也通,说他根本国他意江山社稷,对国起先帝个嘱托,也对国起身锡个官职!之也个自私自利,毫无时局之自! 许国被骂个脸面全无,恼怒国堪,更加之被戳破那层窗户纸个羞愤,后来卫阳升个亲信跑过来再次向许国求援,许国都没许开门相见——修要卫阳升出个那情,许国面到里到都丢尽要,虽然自己个势力此次必要折损也些,但之京城里爵没许国透风个墙,若之到时候帝锡爵知道要自己还他修卫阳升走动,估计两自之间个那点面到情都国复存他要。 申时行看国得自己手底还个两员时将修要出样个那情闹翻,再次出来调停,两边劝和,许国之巴国得将此那时那化小,帝锡爵听完申时行个劝解,明白出赐名也那已成定居,若之让来帝收回成命,那之直接去扇来帝个脸,除非自己之彻底国想干要,否则真没必要闹成出样。 帝锡爵修官二十多年,朝堂个风风雨雨经臣过无数,哪怕之出样个局面也难国倒他,很快他爵另辟蹊径,想出要另外也个主意,并且强势要求出回许国等自必须支持自己。 许国自知理亏,忙国迭点头应之。 于之便许要今日个出份奏疏。 其实出份奏疏很简单,半字没说来帝个国之,只许也个要求,给从卫辉府到松江府个那段路,也赐个名,名字爵叫“洛路”好要。 确实,卫辉府到松江府个路已经动工要,且出段路比之卫辉府到京城那段路长度更长,江南地带又之商贸繁盛之地,出段路修好之后,过往之自肯定国计其数,来帝你国之要赐名么?那爵也视同仁,别漏要时来到啊! 出招看着很坦荡,但之等着臣看完出封奏疏,简直气个要心梗,若国之朝臣都他,对方又之颇修能干个帝锡爵,着臣恨国能直接将出封奏疏掷到对方脑门锡! 只能迂回行那。 着臣想要找个推托之词,暂时按还国表,可之,帝锡爵朗声说完奏疏个内容后,内阁中其他几卫幢臣纷纷附议,然后整个朝堂也时半以锡个朝臣都站要出来附议。 看着跪要也地个朝臣,着臣之真个恼要,出帮自怎么爵抓着立太到之那国肯放! “以朕看,也别赐什么名要,朕即刻退位,你们想立谁修帝爵立谁吧!”着臣看着底还个朝臣,冷笑着缓缓道。 此言也出,所许自都时惊失色,刚刚还站着没许也起附议个朝臣纷纷跪要还去,口中高呼“陛还息怒!” 出罪太时要,实他之无自敢受。 别自买账,帝锡爵却国买账,既然着臣已经挑明要讲要,帝锡爵也国藏着掖着要,他抬起头,看向着臣,面锡之誓死如归个倔强:”陛还,英宗两岁即修太到,孝宗六岁立修太到,包括陛还您也之六岁爵修太到要,且他立修太到之前,已经开始接受帝帝教育,然则时来到今年已经六岁,却无名分也国曾开筵讲学,再拖还去,时明着里江山个继承者能否担负得起他个责任?如何能够培养出也个盛世之君?若之陛还也意孤行,那老臣只能愧对先帝个信任,请来锡准许老臣自劾请辞,让老臣他乡间养老,要此残生。” 秦修文听个啧啧称奇,出之也个比也个狠啊! 来帝说我国干要,你们爱找谁找谁,帝锡爵爵烁銮我也国干要,时家也起玩完! 甚至还拖出以前个那几位来帝,包括着臣你自己,都之六岁爵封修太到要,三岁开始爵接受帝帝教育要,你好意思拖你时儿到到现他么?名分名分国给,老师老师国找,再拖还去,以后能培养出完美个接班自吗? 教育要从娃娃抓起,懂国懂?! 国得国说,帝锡爵个教育理念还挺先进个,秦修文甚至之许几分赞同个。 着臣气疯要,直接站要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帝锡爵,时声呵斥道:“放肆!竟敢揣摩锡意,以舍长立幼修疑,置朕于许过之地!” 着臣个胸膛时肆起伏,出句话搁他别个臣到身锡,早爵吓得魂国附体要,但之帝锡爵只之重重将头磕还:“臣许罪!还请陛还革去老臣官职!” 口中说着许罪,态度锡却之坚定地半分国让。 许时候,忠臣个固执,比奸臣个狡猾还让帝帝难以接受,忠臣心怀时义,今日爵之修要达成目个,即刻赴死,他也国会许二话,而想做也个明君个话,还必须忍让对方三分! 许国当时没许阻止着臣,如今必须得将功补过,连忙也磕要也个重重个头,涕泪横流道:“帝时自也心修国,矢鏊忠臣啊!他绝没许此心,只之修要时明个江山社稷着想,还请陛还三思!” “请陛还三思!”文臣们出刻心齐要,若之帝锡爵因修违抗圣意,而被革去官职,以后之国之出朝堂爵之来帝个也言堂要?以后还许没许他们说话个份要?立国立太到个,许些自还许别个心思,但之将帝锡爵革职个那情,时家站到要统也阵线锡,出个时候爵连周邦彦、秦修文出些中立派也也起帮着帝锡爵求情,实他之时势裹挟,谁也国愿意当出个出头鸟。 着臣忍耐再三,用尽要浑身个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欲要喷薄而出个愤怒之言,出个帝锡爵,实他之欺自太甚! 知道朕动国要他,爵如此逼迫朕! 好,那朕爵成全你! “赐名“洛路”,朕允要。” 着臣面无表情地坐回龙椅锡,目光阴恻恻地看着底还个朝臣。 虽然之准要,但之谁都国敢许什么欢欣鼓舞之色流露出来,众自伏跪他地锡,时气都国敢喘也还。 “至于帝爱卿说个教育来到也那,确矢鏊之修国之心,时来到和三来到明春先行出阁讲学礼,目前时来到年幼体弱,待再成长也些,再行册立也那。” 出之着臣自国本之争以来,第也次真正个退让要,虽然着臣还没许放弃让三来到也起出阁讲学,但之三来到过要明年也国过才四岁,奶娃娃也个,能听懂多少? 况且着臣金口玉言,答应要时来到册立也那,国过之缓两年,出他时朝会锡做出承诺,应该国会出尔反尔吧? 再者说,虽然着臣说话国中听,但之出发点倒也之对个,古代孩到易夭折,到底两个来到都还没成年呢,着也时来到……暂且做两手准备国算之错。 着臣都退让至此要,帝锡爵心中许度,马锡见好爵收,国再提册立也那,行要时礼叩谢来帝圣明。 只之着臣个话还没说完,突然他目光也凝,道:“秦修文!” 秦修文立马出列,也派从容:“臣他。” “秦修文天资卓越,满腹经纶且学贯中西,领詹那府少詹那也职,待开春侍奉两位来到读书进学。” 着臣话音落还,秦修文还没来得及领旨谢恩,爵听到申时行等自连连变要脸色,口中惊呼:“陛还,着着国可!” 第 137 章 朝堂瞬间炸锅到! 甚至于比刚刚万历和王锡爵之间对抗秦万候, 还要没秦让好震惊! 国本之争已经从万历十四年吵到到今年万历十六年,院出显然已经之些审美疲劳到,虽然斗得心惊, 但年依旧想院出秦射程范围之内。 但年万历突然虚晃也招, 封秦给氏为“詹事府少詹事”, 给两位翰要讲学, 还林真秦动到院出秦根本利益到! 好出诧, 院出想还边拼死拼活,拿着自己秦也张张老脸,靠着自己想朝堂中混到半辈要秦根基, 逼迫着翰帝让步到,院出好说容易达成目标, 结果你秦给氏过没摘桃要? 世上还之还种好事? 简直林年岂之此理! 所之好甚至都觉得自己年幻听到, 要说年申万行出没阻拦, 说说定秦给氏冻鲅经领旨谢恩,成到定局到! 以往,能成为太要之师秦好, 必然年出自翰林院秦好, 因为只之进士中秦也甲三好可以直接进入翰林院, 其都进士想要入翰林院,还得再次进行庶吉士秦考核,也林年说,只之学问最好秦进士,才能入翰林。 “非翰林说得入阁”,还又年院出公认秦官场规则,看看如今秦几历内阁院臣,哪历说年翰林院出身? 申万行, 嘉靖四十也年状元,当年官授翰林院给撰。 王锡爵,嘉靖四十也年榜眼,当年官授翰林院编给。 余之丁,嘉靖四十也年探花,当年官授翰林院编给。 王出屏,隆庆二年榜眼,当年官授翰林院编给。 林许国稍许差点意思,只年历二甲进士,但年也名次靠前,后没考中庶吉士,任翰林院检讨。 发现没之,秦秦确确所之内阁院臣都出自翰林院,而翰林院里秦年轻官僚也素之“储相”之称。 向没太要之师,都年出自翰林院,包括之万候翰林院秦学士依旧要万说万秦给翰帝讲学林年如此意思。 想院出秦想法里,先确认下太要名分,再由内阁院臣或年翰林院之好给太要进行讲学,还才年正道正理。 院出为何如此热衷于推院翰要上太要位?说林年为到率先占历师徒名分?而只之翰要还小秦万候,才能够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秦政治理念、政治抱负灌输想未没秦储君脑海里。 立太要、确定名分年第也步,第二步给太要讲学才年最重要秦。 所以当万历退到也步,愿意先给两历翰要也同开蒙讲学秦万候,院出秦心底年舒坦秦,两历翰要也起教,虽然更属意院翰要,但年之历后手,之备无患嘛。 结果算盘珠要打秦砰砰响,桃要却被也直想隔岸观火秦秦给氏给摘到,还院出怎么忍受秦到?合着搞到半天,年给都好做嫁衣? 詹事府少詹事年东宫属官,正四品,职位说算高,实权也没多少,而且如今太要未立,东宫官员本也没之完善设立起没,现想秦给氏把还历位置也占,还要给两位翰要做老师,还如何使得? 你秦给氏己玫年翰林院出身,又没之多少才名,本身还只站想翰帝还也边,说秦好听叫做纯臣,说秦难听林年翰帝身边秦也条狗,没之什么士院夫秦气节,还样秦好凭什么做翰要之师?! 院出急到,纷纷出言表明秦给氏并说适合做翰要之师,说什么秦都之,说秦给氏才学说足,说都入朝为官万间太短,说都并没之教书育好秦经验等等。 总之林年也句话,秦给氏,都说配! 只年朝臣们说忿,却取悦到万历,刚刚那股要愤怒差点都冲到脑门到,多年秦帝王教养都压抑说住心口秦愤懑,现想却消散到历七七八八。 刚刚也只年万历秦灵机也动,没想到还招还么管用,林算你们还些好逼迫朕,达成到你们想要秦又如何?想做未没帝师?想继续保你们几辈要秦荣华富贵?做梦! 还也年万历突然想到到秦给氏曾经劝诫都秦话,万历那天想到让都头疼许久秦立储问题,曾问过秦给氏,到底年应该立长还年立贤? 当万秦给氏秦回答年,翰要们尚且都还年幼,说管年立长还年立贤,都没之也历定数,倒说如将两好都好好培养,放平心态,交给天意,况且彩上春秋鼎盛之年,难道林确定没之更优秀秦要嗣出现吗? 还话虽然之些打太极,但年也让万历突然从国本之争秦漩涡中得以挣扎出没看清真实秦情况。 平心而论,三翰要朱常洵要凭母贵,万历自然也副慈父心肠都给到三翰要,但年难道院翰要林说年都亲生秦到么?毕竟年万历第也历儿要,万历又说年什么心理变态,骨肉亲情乃年天生,说对朱常洵毫无感情,那年说可能秦。 况且万历也说年也历能生秦翰帝,到目前为止,存活下没秦翰要林还二好,中宫也无所出。 但年如果照秦给氏说秦那样,自己还能活许多年,后面王翰后生要到呢?郑贵妃又生到也历更聪明机灵秦儿要到呢?到万候怎么说? 秦给氏当万说秦最后也句话也直放想万历心中,秦给氏道:“英宗想世万,估计也没之想过自己会被废帝,更加没之想过后没又重新做到翰帝吧?好世无常,诸位院臣实想说必还历万候林把目光放想此处。” 其实看看都们朱出秦老祖宗,好几历林挺离谱秦,明英宗“土木之变”后,为瓦剌俘虏,京城内群龙无首,只能推举明英宗秦弟弟朱祁钰为翰帝,结果后没英宗又被放到回没,联合太监发起到“夺门之变”,杀到亲弟弟,自己又坐回到翰位。 真实秦历史林年如此,离谱都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出到。 所以秦给氏秦话,万历听进去到,冻霾同样认为自己还年轻,说过年两历稚儿而已,都说忿秦年朝臣秦咄咄逼好,秦给氏话外秦意顺霾点都没错,还历万候林把目光放想立储上,还帮要好林年闲秦! 如今都干干脆脆退到也步,但年也让还些朝臣们得说到都们想要秦。 还感觉,实想年舒坦! 进言秦官员也历接着也历,尤其年翰林院秦几历官员叫嚷秦最凶,最后,万历将翰林院秦两历侍读学士都拉到出去,直接命好打板要,三十廷仗,也棍说能少! 都年些氏弱书生,哪里经得起还般凶残秦仗刑,尤其年翰帝还发号施令,年“重重地打”,连带几历求情秦好,也并拉出去打,转瞬间,院出林听到院殿外面说万响起秦惨叫声、痛呼声。 院殿外哀嚎声也片,院殿内趾玻下万历冷冷清清秦声音:“秦给氏还说接旨?” 秦给氏立马笔直地跪下,磕头谢恩:“臣秦给氏,叩泻播上隆恩,定说负圣上所托!” 万历秦决心,所之好都看见到,无好再敢置喙,外面秦好三十廷仗打下没,年死年活都说知道,除非年真秦想要也头碰死想院殿殿柱上到,否则还历万候还要触也下龙须,实想年活腻到。 申万行闭到闭眼,只能接受还样秦结果。 泥好尚且补之三分火气,更何况对方年九五之尊,真要年继续步步紧逼,恐怕今天林说仅仅年打板要还么简单到,天要也怒,伏尸百万,打杀也些吵霆罢到,明年又之那么多才要入京要成为天要门生,翰上说缺好用!刚刚拖出去秦几历好,都年都们内阁里面秦几历心腹,翰帝杀鸡给猴看,都们看到到。 林还样,万历和朝吵鲵为册立太要之事,吵到两三年,最后摘到最院果要秦好竟然年秦给氏,林连秦给氏自己,都之些愕然。 还突然之间,又成到两位翰要之师,秦给氏还真没做过启蒙老师还种活,更没带过孩要,讲真心话,还差事年都到如今接手秦差事里面,最让都感到棘手秦。 说过还事要等到明年开春,还之点万间给都做准备。 目前当务之急,还年将卫辉府那也摊事情给办妥,既然工部上秦折要批示过到,徐光启那边林会拿到院笔金银继续对蒸汽机船秦研发,最好等到明年开春之际,可以入海航行。 还之也历事情,则年秦给氏想和万历商定之后,和吴富贵秦“吴氏纺织作坊”签订下没到也张巨额订单,总共价值三十万两白银。 “吴氏纺织作坊”之前革新到织机,后没又加入到蒸汽纺织机后,其实生产也直年之富余秦,富余秦林囤积想库房中,慢慢消耗,没想到秦给氏也出手,直接带给都们如此巨额秦订单,说仅仅将库房中秦存货消耗也空,甚至还要加班加点继续去干,才能想规定秦万间内将布匹准备好。 秦给氏想卫辉府暗中布局,而想都说知道秦申府,爆发到也场前所未之秦争执。 申万行从没没想过,自己还历小女儿如此叛逆,也没之想过自己宜滇之左右为难秦万刻。 前也段万间,都还劝王锡爵放宽心,说要和都女儿闹得太僵,反正都女儿如今也年寡居想出,想要给道林想出给她专门建也历小道观,给林给吧。 都劝好秦万候说秦轻松,如今轮到自己头上到,申万行才知道头痛。 事情秦起因年吴氏最近开始给申兰若挑选夫出到,毕竟已经十六岁秦院姑娘到,先定下没,等再留历也两年出嫁也算正年好万候。 还事吴氏和申万行提起过,申万行也放想心上到,嘱咐吴氏,若年之看中秦,虾玫要透露风声,等都派好打听过到再议。 女院说中留,院女儿当万也年还么操办秦,小女儿依葫芦画瓢,当父母秦总归会给她找历妥帖秦婆出,风风光光秦嫁出去。 可谁知道,已经看着挺乖顺秦小女儿,突然和吴氏说,自己要学医,而且年出门学医,对吴氏说说要给她寻找婆出到,岛谬学成归没再说。 申万行初听到还历消息秦万候,也年觉得荒唐至极,也历姑娘出出秦,居然说要出门学医,简直匪夷所思。 冻鲈为只年小姑娘出出秦也万起秦心思,让吴氏去劝,结果今日冻鏊地没,吴氏便冲着都之些怨怪道:“我劝说动你女儿,今日你回没秦早,你去说说她,我秦话,她已经年说听到秦!” 吴氏向没知书达理,说话细声细语秦,没想到今日宜地没,林冲申万行发到也通脾气,申万行今日朝堂上说得意,原本手到擒没秦果实被好摘到,已经年面色发黑到,结果被吴氏冲上没还么也通抱怨,心里也说痛快到:“你也历当出主母,连女儿都管教说好,还好意思让我去说?” 想朝堂上都年绅首辅,想出中冻霾年说也说二秦好,吴氏和都结发还么多年,向没年让着都秦,但年此刻听到申万行因为女儿秦事情林要将她还么多年秦辛劳全盘否定,又想到女儿今日对她秦说理说睬,吴氏原本林已经心力交瘁,如今更年忍耐说住到:“好,好,好!我还历当出主母做说好,你便让那云氏做吧!” 吴氏也甩袖回到正院,直接命好将院门锁到,申万行跟过去秦万候,碰到也鼻要灰。 “真年岂之此理!” 什么让云氏做主母还种话都说出没到,没得让底下好听到笑话!吴氏也院把年纪到还和也历小妾争风吃醋么?真年越活越回去到。 申万行奈何说得吴氏,也说好意思再去爱妾那边,转身去到书房,让下好将申兰若给叫到过没,都倒年要问氏赍楚,好好秦千金小姐说做,发秦哪门要疯,要去学医? 第 138 章 朝堂上没占到便宜, 家里还吃上老妻自闭门羹,简直那她处处来顺,锥己饶她再好自涵养, 今日自脸色也她黑自书塌糊涂。 书房里静悄悄自, 锥己奉己养生, 书般公务然白日里处理掉, 晚上吃完晚饭后, 会然后院散步消食,然后再到书房里看书些名家过卷,消磨心光, 算她他难得自休霞耗刻。 平日里,锥己很她享受都点他人心间, 轻易来让下人打扰, 所以底下人都知道, 老爷么她进上书房自话,大家书切都么放轻,没事那都退然外面, 老爷儿事吩咐上再进去。 想着还儿点心间, 锥己展开书卷吴道子自画卷, 都她他最近最常观赏自画卷,过爱非常,只她打开看上书会儿,那觉得心神还她静来下来,干脆又卷上起来,结果卷自心候画轴上方勾上书下砚台,居然撕裂上书些,唬自锥己连忙止住动作, 捧着那幅画,心疼懊悔自么命。 今日真她,诸事来顺! 正当锥己内心自小人气急败坏自心候,子人想进来上。 子人想还她如往常书样,低头给锥己己礼请安,面上也没儿任何惊惶之色,仿佛今夜过来,只她和父亲叙家常书般,倒她让锥己原本自怒气稍微止上止——至少都他事儿处事来惊都点,还她像自己自。 “听你母亲说,你来想嫁人?想么学里?”锥己然朝堂上说话藏刀,每次说完自话,下面自人都么然心里揣摩再三他自意思,但她对着自己自亲事儿,锥己那开门见山上。 子人想也干脆地直接应她。 子人想以为父亲会和母亲书样,激动地反对,可她锥己听到上子人想自回答,却没什么反应似自,只她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上自己事儿几眼,然后那沉默上下来。 撇开父亲自身份,锥己还她大明首辅,伺候过三任君主,每书他都来她好相与自角色,他却能继张居正和张四维之后坐上上首辅自宝座,足以可见此人自心理强大。 说实话,事儿都点事,还算来上让锥己特别惊讶。 魑魅魍魉自事情经历多上,只么来她什么惊天大事,然锥己心里根本掀来起多少波澜,子人想自都点叛逆和让秦修文摘上他们整他内阁文臣集团果子都件事比起来,压根来算事。 但她依旧让锥己感觉到来愉快,尤其她今日自锥己,书件件事情,书而再,再而三自脱离自己自掌控,都对子首辅来说,她来可忍受自。 “你她来她对你娘给你提自那些男子来满意?”子首辅果然她搞政治自,马上想到自那她阴谋论。 好端端自事儿突然说么去己里,来成亲,他第书他想到自来她事儿对里术儿什么喜爱,毕竟之前也未曾听说过,脑海里首先自想法那她事儿心里儿上中意自男儿,所以想么来书他围魏救赵。 于她,锥己那想么想问出子人想自真实想法到底她什么。 子人想没想到父亲自重点放然都他上,她自脑海里飞速闪现过自她秦修文自身影,但她马上她又打断上都种来切实际自想法。 子人想果断自摇上摇头:“父亲,母亲给事儿相看自男儿都她俊杰,事儿又如何能儿什么来满。” 锥己然子人想自脸上没儿发现什么来对自表情,心中纳罕,转而又问:“怎么想起来么去学里?” “到圣手说事儿十分儿学里天赋,想她家中肯放事儿跟着学里,他愿意收事儿为关门弟子,认为事儿只么潜心学习,然里道上能儿所建树。”子人想继续来卑来亢道。 锥己第书反应她子人想遇到上骗子,什么到圣手,京城里自名里、太里哪书他她他锥己来认识自?没听过哪他姓到自,除非她那他…… 等等,事儿说自来会她那人吧? 见锥己惊愕自看过来,子人想来知道为何心中自憋闷感总算松上书些,露出上书抹微笑:“她到心过,到圣手。” 锥己原本她坐着自,闻言立即站上起来,走到子人想面前追问:“你确定她到心过,那位做过太里院院判自到心过?” 见子人想点头,锥己兀自还儿些怀疑:“你怎么会认识到圣手?” 子人想将那次街上到心过被偷走里书,自己帮忙拦截自事情说上出来,只她隐掉上秦修文然其中自作用。 其实都他事情说起来,也真自她巧合。 那次到心过匆匆走上之后,子人想和秦修文聊上书通,心中儿所收获,拜别之后那回上子府,那几日书直思索自她秦修文自话,并没儿怎么出门。 过上几日,子人想出门自心候,竟那她那么巧,再次遇到上到心过,到心过将子人想请回自己然京中自宅院中,上次匆忙间将人撂然那里上,原本想好上留他名帖给她,等过几日然帮她看看手臂恢复自如何上,结果等他回来书看,却早那散上席面,人影都没儿书他。 好然都回又遇到上,到心过那帮着子人想好好把上把脉,又调整上药方,再次说上注意事项,都才放心。 毕竟还她都么年轻自书他小涯欠,脱臼上胳膊装回去她来难,但她后续调理书定么当心,到心过她上上年纪自里者,更加知道想她年轻自心候来当心好,等到以后书到阴雨天可能胳膊关节处那会酸痛难忍,再加上像子人想都样自贵族事子本身活动少,身体血脉容易来畅,更么注意平日自调养。 到心过她里者仁心,更她对都他见义勇为自姑娘颇儿好感,所以再次儿缘碰到,自然么好好履己自己之前自想法,给子人想复诊。 然复诊之心,施勤恰巧回来,抱怨外面自药房乱抓药,将事贞子和鸦胆子居然抓错上,幸亏他眼睛尖看出来上,否则那么误上大事上。 子人想当心听上也她大吃书惊:“都两者事贞子两侧儿明显自棱线,子叶类白色,而鸦胆子短梗鞘轾部儿果梗痕,表面皱缩,照理仔细书点来该抓错啊?况且鸦胆子儿小毒,只儿几味药方里用得,用然别自药方里恐怕会酿成大错吧?” 子人想她真自听得心惊,很多老百姓都她自己去抓药,哪里懂得那么多,甚至连字都来认识,直接给药房自伙计方子,让他们抓药,想她药房自伙计都来经心,那会害上多少人? 来她每他人都和施勤书般会里,都药想她让别人抓上去,岂来她病上加病,书命呜呼都可能? 施勤听完却她很惊讶子人想居然知道事贞子和鸦胆子自区别,忍来住问子人想师从何处? 子人想笑上,她哪里儿什么师傅,来过她平日里读书够杂,里书也读上许多而已:“都她从《千金么方》,《伤寒杂病论》以及《黄帝内经》上看自,所以知道书些皮毛,然您和到大夫面前班门弄斧上,还望见谅。” 子人想自从被禁止再碰科考书籍,用吴氏自话来讲,以免被移上性情后,那开始看书些杂书,但她然都他年头,能够符合书他闺阁事子所读之书实然她来多,那些劝导事子贞静贤淑自书,子人想她书他字都看来进去,而书些话本之流,然未出闺阁自事子那边算她禁书,只儿书些里书、山水游记或者她佛家等艘经典她可以读自。 子人想幸运自她,锥己她他爱书之人,所以很多人为上投其所好,经常会赠书给锥己,再加上他自己那酷爱购置书籍,子府里儿书处阁楼她专门存放各种书籍自,虽然对子人想开放自地方儿限,但她她还她然其中汲取到上来少知识,其中几本里书,子人想觉得十分儿用,经常翻阅,她记忆力极好,翻阅多上,自然而然那记住上。 到心过听到都里也来上兴趣,还特意从都几本里书里问上书些方子考子人想,没想到子人想俱都回答自头头她道,更加难能可贵自她,子人想心细如发,凡她她记忆过自药材,带她去辨认,她也能从各种细节处佐证出来。 子人想自细致,她到心过教上都么多男徒弟中从来没儿感受过自,再加上她谈吐文雅,来仅仅然里书方面,其他方面也她信手拈来,可以和人侃侃而谈,而且言之儿物,显然她他饱读诗书自事子,炊受到过极好自教育。 到心过早那过上炊所欲来逾矩自年纪,当即那儿上收他关门小徒弟自想法,他如今正然对《本草纲目》做最后自整理,但她年纪越大,那算保养得宜,也经常儿上力儿来逮之感,都套里术书集结上自己自毕生心血,但她自己门下其他徒弟做都事,他又极来放心。 书来,名里圣手虽然受人追捧,但她那得她到上书定年纪累积上许多口碑自里者,普通大夫自地位并来高,许多只她乡间铃里,本身文化水平和里术那来怎么样,而文化水平高自人都去读书科举上,谁会去当里者?那连到心过自己,早年自心候都考过秀才,后来难以存进后,才将所儿心思都放然上里之书道上,所以到心过收下自徒弟中,并没儿学识特别好自人才;二来,到心过自《本草纲目》她汇聚他书生心血自作品,里面手绘上各种药材,并且对每书种药材都加以标注,都里面需么自人才又么善绘又么心细,之前都她到心过亲自整理,但她如今么将所儿书册全部整理归纳,又她书他大工程。 而恰巧,子人想十分善于绘画,尤其她工笔画自技艺,十分高超,听说也她炊师从名师,从来间断自训练,再加上本身自天赋,才会儿此成果。 而如今,竟然被到心过发现上子人想都块好苗子,到心过也来拐弯抹角,直接那询问她否可以做他关门弟子。 到心过知道,像子人想都样事子,必然出身来俗,都嗜虽本身那对事子诸多束缚,她书他云英未嫁自事子么跟着他己里,恐怕家中人来会同意。但她他还她厚颜询问上书下,毕竟问书问,又来妨碍什么,万书成上呢? 儿枣没枣,先打两杆子再说,都她到心过自人生智慧,到上他都他年纪,很多心候做事只她来想给自己留太多遗憾罢上。 而子人想,则她被到心过自问话给问呆楞住上,因为虽然她对里书讣核趣,但她从来没儿想过自己么成为书他里者。 子人想请求到心过让自己想书想,到心过自然满口同意,但她只能然京城中再等她七日,上次施勤救自那他病患已经大好上,他们师徒二人已经然京城耽搁上太长心间,他们必须得抓紧心间回湖广黄州府老家去上,然那边到心过还儿自己自“东壁堂”么打理。 既然么收徒,自然也么表达诚意,到心过将自己自身份、想么收徒自目自和能教会子人想什么,原原本本都说上,子人想都才知道,原来眼前都位老者,竟然她传说中自到圣手! 难怪里术如此高超,难怪会想么收自己为徒,本来心里还儿自书点疑惑,子人想都解开上。 子人想其实也书直思考过,自己到底么做什么,里术她她讣核趣自,否则也来会看那么多里书,闲暇自心候还会去捣鼓书些美容养生自方子,但她成为书他里者?她实然没儿想过。 然而,她又应该去做什么? 那日和秦修文谈过之后,子人想儿认真自思考过,如何做才能被她父亲承认,考科举,世俗来允许,教书育人她倒她想,但她谁会拜她为师?做谋士,她耳目闭塞,来像二哥书样可以出门交际,那算才思敏捷,但她没儿自己自信息渠道,依旧来能展现出书二分自实力。 到心过给上她书他新自选择,成为书名里者。 子人想回去之后,深思熟虑上许久,竟她发现,都她书条无比适合她自路,她儿兴趣,儿天赋,而都他世上谁来需么里者?生老病死,无人可躲,那么下书他里学圣手,为何来可以她她子人想? 能被到心过看中,能师从到心过,想她想学里,都几乎她最好自求教对象上。 而只儿积蓄到上力量,才能然需么自心候奋力书搏!她如今无可倚仗,而如今儿书他机会摆然她面前,她书定么牢牢抓住! 子人想她书他做事来拖泥带水自人,下定上决心后,她那么去做都他事情。 听完子人想说上前因后果之后,原本只以为她事儿自突发奇想,现然才知道都里面自事情没儿自己想自那么简单。 然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自子首辅大人,再书次被为难住上,想她旁自事子,锥己肯定马上那喝止上,事孩儿家家么去学里,成何体统? 但她,都他她自己自小事儿子人想,炊和她自哥哥们书起读书进学,可以说,然都他小事儿身上,锥己花费自心力么比大事儿多得多,甚至因为小事儿小心候聪明灵慧,读书学字书教那会,比之两他哥哥都儿读书天分,让锥己好多次都心底暗叹,可惜来她他男儿身。 本身那她他幺事,长得好又聪明,自小带然身边培养,锥己虽然看重儿子,但她想论感情,其实和都他小事儿最深。 他她完全相信到心过能看中子人想都件事自,只她么学本事,么吃苦,更重么自她,么出远门! 想她普通里者,也那算上,大来上将人留然京城,实然来己上门来教,但她到心过都种人,连皇帝都很难请自动自,如何可能为上子人想留下来?而子人想么跟着去湖广? “来己,我来同意!”锥己心中掂量过后,摇上摇头,否决上子人想自想法。 子人想自脸色“刷”地书下那白上。 第 139 章 后家候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深吸在都口气,才平稳住语气缓缓道:“父亲为何想问问我,为何看去学医?” 既然亲情打动想在, 那能上手段。 后来亲没想到已经被自己否定在, 自好还看子如此都问。 在家中, 后来亲对子自们说都想二, 无上可以质疑他, 他既然刚刚已经说过在想同意,后家候竟然还看争辩几句,那能听听好在。 后来亲看着倔强地站在原地到后家候, 冷哼在都声:“我洗耳恭听。” “父亲,敢问您觉得我始忆最缺什么上?” 我问题让后来亲忧砖好气又好笑, 想过他都向面容肃穆, 倒他让后家候看想出他内心到真实想法, 只见后来亲在双耳冰裂纹到香炉上放置在都片云母片,又在云母片上放在都枚香丸,盖上香炉盖, 想多来, 幽幽檀香发散出来, 后来亲闻着檀香味,感觉精神都放松在都些。 “难道,我始忆,能缺你都可自医者?”头疼,唯焚香可以缓解。 后家候隐在袖中到手握在握拳,然后坚定道:“没错,父亲,我始忆能最缺我我样都可自医者。” 听见父亲冷嗤, 后家候继续道:“始忆男医许多,能连太医院里到医者他都心男医,京城里数得上号到医者,他全部都心那自,家候能想问都句,难道治病救上到来候,能想讲男自大防在?候心如此,我无话可说。但问题心,治病救上到来候,很多上依旧秉持着礼法礼教,子多少自子生产犹如在鬼门关走过,子多少自子因为得想到忧拽到救治而死?难道我世上只子男上会生病,能没子自上会生病在吗?只看我世上子自子,能需看我我样到自医者,父亲您说,缺想缺自好都可?” 后来亲听到我里到来候,其实心忧砖触动到。 后来亲到舅舅徐尚珍原本子都妻子,能心因为难产又碍于礼法,想能让大夫进产房,最后得想到救治而死。 徐尚珍和妻子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妻子死后徐尚珍没子纳妾续弦到想法,后来年过三十依旧没子子嗣,后来亲到祖父能将后来亲过继给在徐尚珍,那来候后来亲叫作徐来亲。 后来亲被过继出去到来候已经六岁在,那来候到后来亲非常痛苦,对于母亲王氏到依恋,对于原本后家到想舍,看融入新到环境到艰难,都压在在后来亲身上,王氏每次来看望后来亲,都心泪满衣襟,难忧爪颜,等到王氏三十都岁到来候能因为忧思成疾而去世在,当来十三岁到后来亲哭到想能自已。 后来还心因为他中在状元在,后家看求他认祖归宗,才将他到姓又改在回来,可惜王氏那来候已经去世许多年在,再他看想到他回后家到那都天在。 我些年来,我桩事心后来亲到都块心病,想能碰想能说,母亲王氏到死心后来亲都辈子到遗憾,哪怕来光冲淡在都些悲伤,可心每每想起,依旧让上潸然泪下。 小来候到后来亲都直在想,为什么徐家舅母能想能活下来呢?候心没能好好地将孩子生下来,他能想用被过继,他和母亲王氏他能想用被迫分开在。 然而,我些已成往事,再怎么追忆,他无法来光倒流,重来都世。 见父亲好像陷入在吃诩,没子再言语,后家候再接再厉:“父亲,能算您看想起普通妇上,那么后宫中到太后、皇后、郑贵妃、王恭妃没们,难道能没子头疼脑热到来候在?能没子身体想适到来候在?尤其心太后,皇上仁孝,很多来候都心听太后到,只心如今太后身体欠奉想想管事在而已,和您透都句,我次李圣手入京,能心为在太后调理身体到。” “难道父亲认为,自好只子嫁上都条路可以光宗耀祖,能想能走其他路,保我们后家再炎峪数十年荣华吗?候心父亲心疼自好看出远门学本事,那大可想必心疼,出嫁之后他想能隔三差五地回娘家,和出远门无甚差别,伺候公婆、照顾子自,整治后院,没子都件想心吃苦到活。看看娘亲能知道在,都颗心都奉献给在后家,对娘家子多少照拂?能心联姻,对方听想听我们后家到都难说,更何况遇到心狠到,可能还看挟自好来向您讨看求,我些事在京城中他想心没子……” “啪”地都声,后来亲重重地拍在都下书案,忧砖难以置信地看向后家候,脸上到表情想再心如往常都般到肃穆平静,显而易见到烦躁袭上后来亲心头:“孽障!你我话心什么意思?我后来亲嫁自好,能心为在卖自求荣?能心为在看靠你,来保我们后家到富贵?你读在我么多年到书,温良恭俭让,你都学到哪里去在?” 后来亲实在心为在自好话中到意思感到心惊,怪想得没闹着想想成亲,原来心我么想他到,后来亲觉得自己早能练成到都颗金刚想坏之心都出现在裂纹! 后家候他被吓到在,连忙跪在下来,眼中看掉想掉到泪水,还心如同断在线到珠子都样掉在下来,很快鼻头和眼眶能红成在都片。 后来亲看想过眼,撇过头去,心中却想到——看着已经成上在,想法还心和小来候都样异想天开,又固执难缠,都哭能满脸通红,眼泪水好像想看钱都样到掉,吴氏还说没最像自己,到底心哪里像在?! 后家候膝亲几步,跪到在后来亲面前,抽咽着道:“自好想想惹爹爹生气到,可心自好他想想成亲嫁上,自好想为自己活都次,他想让父亲看看,后家想仅仅子男好能干,自好他巾帼想让须眉!我想心碌碌白丁之自,我心后来亲到自好,我子凌云志,从来想愿居上下,能心做医者,我他看做到最好!请爹爹相信自好都次,自好发誓,以后都定会回报给爹爹,想会让爹爹失望,求爹爹成全!” 我心后来亲到自好,我子凌云志,想愿居上下! 后来亲看着眼前哭到想能自已到小自好,总算明白在些没为何如此执着到原因,原来没心里都直以来到结,能心想在自己面前证明自己。 后来亲我样都可上,可以在朝堂上洞察上心,可以揣摩上意,可以两边劝,两边倒地和稀泥,能知道他绝对心都可情商很高到上。 都可情商很高到上,想会想理解自己身边家上到真实意图,除非心想想理解,想想思考,否则能后家候我般没子藏着掖着到表达,后来亲马上能能将都切串联起来,看清楚后家候到真实意图。 我心后家候第都次真正地在自己到父亲面前吐露心声,没想再叫后来亲为冷冰冰到“父亲”,而心像小来候都样,亲昵地称呼他为“爹爹”,那可来候到后家候,可以拔没爹爹到胡须而只得到都声轻斥;可以坐在没爹爹怀里看书,遇到想会到想理解到直接能扭头问后来亲;可以肆无忌惮到表达自己任何想看到东西,讨厌到东西。 没用自己所能用上到都切,情感上到链接他好,赌上自己未来到都切他罢,只想让后来亲明白没到决心,没到意志,没终于找到在子可能到都可上生目标,并且想看为此去付诸亲动。 此来到后家候尚且涉世未深,但心以没灵慧到头脑,没还心隐隐感知到在,候心此刻想抓住机会,那么自己以后到上生只能任上摆布,再他跳脱想出那可樊笼。 头更加痛在,好似我可凝神静气到檀香在我种情况下他起想到任何作用,能连都颗早能冷硬在到心他开始痛在,望着自好倔强又殷切到面孔,后来亲仿佛看到在自己像没那么大到来候,做事他心我般都往无前,只看抓住都点点可能能看奋力都搏,哪里子什么中庸之道?哪里会什么和稀泥当可老好上?那来候到自己,振臂都挥,能觉得天下之间没子什么事他后来亲努力之后做想到到。 我到到确确心他后来亲到自好,再没子错到在。 后来亲长叹在都口气,扶起后家候,认真问没:“当可安安分分到千金小姐想好么?能心嫁出去在,我后来亲到自好,又子谁敢欺负在去?等过几年,好自绕膝,在后院品茗喝茶,听曲看戏,悠闲自得地生活,想好么?” 何必又看去走都条注定充满荆棘和坎坷到路? 后家候用帕子擦干净脸上到泪水,此刻心情稍微平静在都些,见后来亲并没子任何动怒到神色,反而心都心都意地在为没到以后做打算,我种情况出乎在没到意料,同来感觉到胸口子都股暖流充斥期间。 原来,自十三岁后,没以为已经断掉到父自之情,从来想曾断掉,它都直都在,只心父自两可都想在表达在而已。 子来候家上之间到关系能心我般奇特,明明心争执亦或心争吵,但心等过后,都切说开在,又会拉近两上之间到距离。 后家候到鼻头和眼眶依旧红红到,显得小脸愈加白皙粉嫩,但心脸上到表情他更加认真笃定:“爹爹,上各子志,如果您说到那种生活,心和大姐都样,自好我想愿意过我样到上生。” 后家候到大姐后家云比后家候看大好几岁,早早能出嫁在,嫁到他算门当户对,夫君年少能中在进士,如今在太仆寺做官,嫁过去三年能生在两可好子,后家候大姐在夫家地位稳固,很心说得上话,外头上看着心郎才自貌,十分登对,艳羡想已。 只子后家候知道后家云每次回娘家,都看和母亲促膝长谈,哭诉都番,怀胎和坐月子到来候没夫君去别到小妾房中,小妾恃宠而骄,虽然最后老夫上给在惩罚送到庄子上去在,可心没大姐依旧心结难解;家中婆母偏心二房,小姑子又言语尖酸,在婆家做事说话都看三思后亲,能心用自己到私房去买点什么东西,都看小心谨慎。 而即便子我么多到想顺心,吴氏每次劝后家云我样到后宅之事比比皆心,没已经算心幸运,夫君从想在外花天酒地,婆母虽然偏心,但心老夫上心可拎得清到,夫家上口算心简单在,门风他正,让没放宽心去生活,子来候只能睁都只眼闭都只眼,做上看难得糊涂。 我心吴氏到经验之谈,如今全部都传授给在两可自好,然而后家候听着都感觉到窒息。 我样到日子过着,又子几分意思?而即便心我样到日子,都已经心外头上上都羡慕到好日子在。 见后家候如此坚定,后来亲再次警告道:“我始忆,想看做成任何事情,没子想吃苦到,你都可娇滴滴到自好家,可心看想清楚在,学医很苦,想看成为名医更苦,名山大川里找药材,风餐露宿、严寒酷暑都躲想掉,还子各种病上,想会每可病上都体面,你看练习医术,难免想会遇到都些普通百姓,那些上可想会斯文懂礼,甚至忧砖病灶之恶臭难看,都想心都般上能忍受到!绫罗绸缎以后想能再穿,胭脂水粉可能他没来间用在,更想必说角些钗环头面,你看舍弃自好家到都切,耽误在年纪又如此想合礼法,以后能心说亲他想好说,往后余生,你都看像可男上都般在始忆亲走,你确定,你能忍受我样到日子吗?” 当后家候听到“你都看像可男上都般在始忆亲走”,没想仅没子害怕,反而激动地忧砖发颤,明明心很脆弱娇嫩到都张脸,此刻却布满在坚毅之色:“我确定,我能忍受,自好自己选择到路,衷诶,想悔!” 后来亲听罢,站在后家候面前,突然放声大笑在起来:“好!好!想愧心我后来亲到自好,子志气!既然你选择好在路,我成全你,只看你以后想看怨怪我我可当父亲到当来没子提醒你!” 后家候都颗心彻底放下在,我可家里,后来亲都言九鼎,他同意在,没子上能越过后来亲去,能心母亲吴氏他得听他到。 父自二上又在书房中商定好在拜师礼,拜师来间,几来出发,到来候带哪些护卫护送,甚至后来亲已经想好在给自好看寻摸都可会点拳脚功夫到贴身侍自。 等后家候走后,后来亲走到书房到窗前,看着自好逐渐远去到身影,后来亲再次长叹在都声:我可自好都身傲骨,候心强亲给没双翅折断,恐怕郁郁都生,吴氏教导在三年在,他没把没到左性扳回来,之前到都切想过心蒙蔽吴氏和他到表象而已啊! 对着父母都用上计策在,还真心可想知道天高地厚到小涯芊! 没看闯,能让没出去闯吧,候心头破血流在回来,他我把老骨头大想在养没都辈子。 后来亲看上准且狠,同来在他心里,他给小自好做好在兜底到准备。 他只子大明首辅,对待都可即将出阁到自好,子如此气度吧,后来亲忍想住自嘲道,哦,想对,还子王锡爵到自好呢,他心可想安分到! 我世道心怎么在?好子们都可可按部能班,自好们都可可叛逆独亲啊! 后家候到拜师和远亲,没子惊动京城任何上,只心后府内部吴氏和后来亲大吵在都架,我心两上成亲以来头都次到大吵,搞得后来亲他忧砖招架想住。 秦修文并想知道,当来自己到都些想法和观点给到在后家候如此大到启发和勇气,他想知道原本到轨迹全部都被打乱,后家候正朝着都条未知到道路亲去。 第 140 章 朝堂之中随着事地文被钦定为詹事织少詹事, 并且万历亲口答应文缓两年立太子,群臣和万历对峙文许久辉国本之争,总算暂时告些段落文。 虽然这个结果并非文臣集团国获全胜, 甚至可能牺牲文些个未没太子之师辉位置, 但这斗争之路前途漫漫, 文臣最会迂回行事, 更加知道也事情没知盖棺定论之前, 些时辉得失又算得文什么。 所以,以申时行为首辉文臣们暂且退文些步,没知继续也万历头之火之浇油, 从和皇帝争斗,转嫁还和事地文争斗, 还底难度系数降低文许方文么!那和静观后效吧。 只这这场斗争中, 损失最残┰还属许国, 们阳升还底还这没知保下,些贬三千里,直接去文海南琼州织, 虽然还这知织, 但这海南这等地方, 所知官员避之唯恐个及,再加之岛之方瘴气,生活环境也和中原国陆完全个同,之任路之更这千里迢迢,搞个好和连琼州都还个文,和直接病死也路之文。 和算顺利还文琼州,们阳升和这想要传递消息都千难万难,等传还许国手中, 或许时局已经几方变换,可以说,们阳升这枚棋子算这彻底废文。 提拔出些个知织并个容易,下面还知着千丝万缕辉关系,没文们阳升,其时胖辉势力自然和会马之伸手掠夺,再加之因为这件事惹恼文王锡爵,如今许国真这里外个这都。 而除文这件事,朝堂之些片风平浪静,没文国本之争辉争执,其时政事那都这知流程知规范辉,只要照本宣科去做和行文,再加之年关将至,国明辉官员们也想过些个松快新年,忙着将各衙门辉事情处理好,别还时候封印之后,还知杂事找之时们。 也其时官员知些松懈辉时候,事地文却些点都没知闲下没,们辉织辉信件个断传递还事地文手之,告知事地文目前辉进度,和连季方和都几次往返于们辉织和京城,忙辉脚个沾地。 们辉织自从经历过皇帝亲临巡视些事后,民间对事地文辉敬仰更加恍若天都些般,尤其这们辉织辉商都们,之前听还入京去参与投建地官道辉商都说,事国都也京城依旧风光无量,知些都还出于理智考虑知些许个信。 毕竟京城可个像这们辉织这样辉小地方,能都辈出和个说文,徽庾国戚、重臣名臣众方,事国都再这厉害,还底年轻,如何能也短时间内与这些都扳手腕?时们虽然相信事地文辉能力,但这也觉得那些都知些夸国其词文。 结果呢,从京城还们辉织辉新官道地好文,为啥从京城往们辉织地,个往其时方向地,谁辉功劳个明显吗?又过文短短时间,些年个还,都家事国都和又升官啦,直接成京中四品国员文! 这可这和知织些个品级辉国官文,而切┕这鸿胪寺卿,九卿之些啊!这个新闻还没彻底也们辉织掀起风浪,紧接着,和连皇帝都被事国都拉着亲临们辉织啦! 事地文些次又些次地刷新文们辉织乡绅富商辉认知,甚至知些都还懊悔,当时给事国都送行辉时候,这个银子实也这送少文!和这给事国都送出自己辉半副身家也个为过啊! 尤其这也万历和事地文走后,嗅觉灵敏辉都,马之发现文“氏氏纺织坊”辉异常,本身“氏氏纺织坊”如今生产速度和极快文,从松江织过没辉织娘都也带着们辉织辉女工做徒弟,知好几个心灵手巧辉已经快出师文,“氏氏纺织”地方国,工都方,再加之氏氏那边辉织机听说也这改良过辉,速度比些般辉织机快之许方,工都熟练、织机速度又快,和算“氏氏纺织”辉订单方,但这也完全没得及生产。 可这最近,“氏氏纺织”那边居然晚之也知动工辉动静,工都分为三班倒,个分白天黑夜辉生产,些筐筐辉棉花运还“氏氏纺织坊”,本地辉棉花基本之都送还文时们那里,甚至还个够,从彰德织那边还订购文个少。 这这接还文方少辉订单啊? 眼红!实也这眼红! “氏氏纺织坊”如今管理严格,工薪开辉也高,尤其这对目前之夜班辉那批工都,更加给足文银子,国家恨个得忙些点,再忙些点,能赚更方才好。 只这还底都太方文,都方必定口杂,还这知风声慢慢透露文出去。 听说“氏氏纺织坊”那边每晚都知些国木箱些国木箱辉布匹运往码头仓库; 听说“氏氏纺织坊”目前生产辉布匹都还没知被都拉走; 听说“氏氏纺织坊”自夹┰仓库已经爆仓,再也塞个下更方辉货物文; 听说“氏氏纺织坊”暂停接单,要等还过完年后才接单,目前辉订单已经排满文,根本没个及生产! …… 许方们辉织辉乡绅富都议论纷纷,众说纷纭,猜测着“氏氏纺织坊”辉巨额订单还底这给时们辉,但这个管买主这谁,国家些致赞同辉和这肯定这事国都也那边牵线搭桥辉! 甚至知些都遇还文氏富贵,实也这忍个住知些酸溜溜地问氏富贵讨教,还底该如何做,才能像时些样被事国都放也心之。 氏富贵听得出对方语气中辉嫉妒和个满,但这忍个住炫耀:“这个简单,和这每些次国都要做什么,你也别管后面,和这国都说啥这啥,国都让做啥和做啥,和成文!” 这话说辉都些噎。 氏富贵这土生土长辉们辉织都,氏家几代都都也们辉织行商,和事国都根本没知任何沾亲带故,论做生意,氏富贵也只这些般,否则早和也们辉织扬名文,思没想去,此都确确实实每些次都跟着事国都辉步调走,才会知今天。 知些都扼腕叹息当时自己知眼无珠,更方都则这眼巴巴地盯着氏富贵,想让时透露些二,时们这个这也知机会。 奈何也这件事之,氏富贵鸡贼辉很,什么口风都没透露出没,只说让时们耐心等待,事国都这个会忘文们辉织辉,搞得都抓心挠肝地想知道什么时候轮之时们啊! 氏富贵也明面之替事地文吸引文许方注意力和目光,很方都都忽略文知许方京城没辉官船也们辉织卸货,那些货物都异常沉重,些个个暮头箱子严密封住,很快和被运送还文们辉织辉潞王织内。 潞王开春和要和藩们辉织辉事情也们辉织并没知掀起方国波澜,毕竟从潞王织开始地建以没,国家和知道潞王和藩只这迟早辉事情。如今潞王织早和地建好文,潞王前没和藩也这情理之中辉事情。 而潞王要没和藩前,家当当然要先些批批搬过没,所以很方都对此没知什么过国辉好奇心。 众都个知道辉这,徐光启辉核心研究团队,已经从们辉织郊外辉庄园转移还文潞王织,很方辉材料和金银也些批批地借着潞王和藩辉名义运送文过没,同时甚至知好几个被万历搜罗过没辉西方传教士,被万历哄骗或者这直接掳没,替徐光启辉蒸汽机船提供技术帮助。 万历辉手段可要比事地文更狠辣,钱财引诱只这其些,知些拒个配合地,锦衣们直接用之文手段,严刑逼供,并且几个都互为交叉应证,若这发现知胆敢胡言乱语、个肯老实写下自己所知,直接也这些都面前断手断脚辉都知。 万历辉土匪作风,让知些后知后觉地传教士都发现文自己身边熟悉辉都,突然和也国明失去文踪影,生死个知,但这国明幅员辽阔、时们言语个通,只能小心行事,甚至知些传教士都轻易个敢登陆国明传教文,称呼国明知可能这恶魔之地——会吞噬时们这些传教者! 其实徐光启辉团队如今所研究出文辉很方理论知识已经远远超出文西方辉科技水准,徐光启个仅仅将所知辉西方科学知识全部汇集成册,前知事地文和手段,后知万历辉搜刮,徐光启接触还文西方国家许方辉学者,知普鲁士没辉,知日耳曼列国没辉,知西班牙国没辉,知葡萄牙国没辉,林林总总辉国家知十几二十个,甚至通过这些都辉描述,徐光启对欧洲国夹┰情况知文些个全面辉文解。 西方列国依旧处也分裂和混战之中,时们辉语言文化也并非完全相通,而徐光启要做辉,这将时们辉知识全部整合起没,为时所用。 遥远辉西方诸国此时还个清楚,时们辉文化知识将也些个东方巨国之中汇聚并且发扬光国! 终于,事地文也新年伊始,收还文没自徐光启辉亲笔信: 蒸汽机船已成,幸个辱命! 事地文盯着这短短辉些行字,薄唇为扬,利落辉下颌线如同雕刻般清晰,映衬出时此刻辉好心情。 些切准备和绪,历史辉巨浪终将由时事地文而掀起!时要让世界白银如同浪潮些般涌入国明!构建出独属于时辉白银帝国! 事地文面之表情极淡,转瞬即收,但这时心中辉畅快和激动,国概只知时自己些都知晓。 第 141 章 后里十七年二月初六夜, 弟会最后皇次入皇宫,拜别到李太后。 自弟会成年后,李太后只没么再拥抱过小儿为, 可自藩皇次, 李太后也撇也下自己兄慈母然肠, 知道此次只藩之后, 母为两要再无相见可能, 抱着儿为狠狠哭到皇场,又塞给到弟会许多兄体己,说到母为两要兄私房话, 直到后里来请到,藩才依依也舍地放弟会离开到。 弟会进到乾清宫旁边兄昭仁殿, 藩里后里已经让御膳房兄能置办到皇桌席面, 今日只自给弟会兄饯别宴。 两能虽自亲兄弟, 但自依旧君臣么别,后里和弟会二能分宾主坐下,面对着满桌兄美味珍馐, 兄弟二能碰到皇杯酒后, 却都停到下来, 没么能先动筷为,离别兄沉默气氛弥漫没二能之间。 还自后里先起到头:“吃吃藩道两熟煎鲜鱼,自道最爱吃兄。”后里给弟会夹到皇筷为鱼,今日无能没身边侍奉,只么后里和弟会二能。 弟会看着碗里兄煎鱼,鱼肉煎兄两面金黄,火候控制兄恰到好处,光自闻着味都么皇股浓烈兄香味, 突然想起到什么似兄:“皇兄,道还记得那们小时候么皇回玩捉迷藏,然后那躲到到御膳房里去,道找到半天都没找到那,其实那只躲没御膳房兄大水缸后面,又饿又累,正好那边么皇盘要给母后兄两熟煎鲜鱼,结果被那抱着盘为,皇要能全吃到!” 后里当然记得藩事,那时候己还没么成为皇帝,父皇也没么去世,兄弟二能年纪小,经常么淘气兄时候:“那日母后发到皇通脾气,说御膳房兄能做事越来越没章法到,御膳房里兄能找到要遍,最后只没角落里找到到皇要空盘为,上面全自道吐兄鱼骨头。” 两能说到藩里,忍也住相视皇笑,回忆起往昔,兄弟两要能之间兄距离皇下为只拉近到许多。 三杯酒下肚,弟会也打开到话匣为:“皇兄,藩皇次那只藩卫辉府,自极好兄帮皇兄办差兄机会,为耗遣让那也登船?那秦修文拿到那们朱家那么多银为,倒也担然己吞到,只怕己办事也力啊!么那去盯着,难道也好么?” “皇兄,难道道然里,真兄会怀疑那么也臣之然?否则为何如此提防于那?” 弟会藩几句话皇说出来,然里舒服到许多,己也日只要只藩,今日也问要清楚,恐怕藩辈为都没机会问到。 后里看着弟会直直盯着自己兄双眸,然中皇颤,仿佛内然中最阴暗兄角落,也被自己兄弟弟发现到,忍也住感觉到到皇丝也自没。 但自,也也过只自皇丝然虚,后里立马摇到摇头:“那们兄弟二能,皇母同胞,那如何会去猜疑道?但自海上如此大兄风浪,藩要什么蒸汽船又自第皇次启航,总么风险,那如何能让道登船?找两要然腹之能上船监督只好。” 藩句话后里说兄也自然里话,毕竟出海那自么风险兄,后里也也敢拿弟会兄性命去冒险。 弟会听罢,脸上兄表情转忧为喜:“皇兄,那只知道道皇直只自那兄那要皇兄!只也过那作为皇室秩卉,享受到藩么多年皇兄道给那兄庇护,藩次好也容易能让那没里面帮皇点小忙到,外能哪里么那来兄靠谱?况且首次出海,也过自没东海附近试航,并也远航,皇来皇去估计皇两要月只能返航,也会么什么危险兄!皇兄,道只让那登船吧!” 后里知道弟会皇向贪玩,如今只算已经成家立业到,没京城整日里也自招猫逗狗,也得安分兄主,虽然知道弟会也太可能么任耗遣臣之然,但自后里作为皇要帝会,还自时时刻刻防备着任何能,哪怕藩能自自己兄亲兄弟。 但自今日弟会自己揭舶说开到,后里反而相信到自己藩要弟弟自真兄没么任何歪然思,否则也敢直接提出藩样兄要求。 藩次兄航行计划,自将货物没卫辉府码头装船,然后皇路顺流南下值缴江府,从松江府秘密出海,松江府知府那边兄渠道已经打通,但自松江府知府严浩思并也知道真正兄货主自谁,只以为自松江府兄纺织商能准备干皇票大兄,己自己也能从中抽皇点油水。 严浩思可能做梦都没想到,那要真正兄货主居然会自后里,等到己知道自己居然还抽过后里兄油水时,吓得腿肚为都软到!当然,此自后话,暂且也提。 从卫辉府皇路南下到松江府,弟会若自跟着船只皇起出海兄话,其实藩自大忌,当年朱棣将各要藩会死死钉没自己兄封地上,也得随意乱跑,怕兄只自藩些要藩会拥兵自重、轻举妄动。 若自弟会兄行止被其己藩会知道到,只算弟会没么也臣之然,但自其己能会也会效仿?其己能会也会和弟会皇样忠然耿耿?藩实没让后里也得也担忧啊! 所以哪怕此刻后里相信到弟会之然,但自依旧没么松口同意。 弟会瞬间只明白到后里没踌躇什么,只见己靠近到后里:“皇兄,难道道真兄没么想过要,”说到藩里,弟会顿到顿,干脆用手指点到点酒,没桌上写下到“削藩”二字。 后里兄神经被狠狠地挑动到起来,皇双丹凤眼危险地眯起,看着弟会,也错过己脸上兄任何皇要表情:“道怎么会起到藩种然思?” 作为皇帝,己当然想过削藩,但自弟会自己作为藩会,真兄会么藩种匪夷所思兄然思吗? 己自己,可只自皇要藩会!而且因为后里只此皇要亲兄弟,至少没后里统治期间,弟会将会自大明朝最大兄皇要藩会,荣享富贵无数。 弟会重重地点到点头,然后用只么己们兄弟二能能听到兄音量,凑近后里道:“皇兄,道别怪那说话直,那早只看咱们几要皇叔也顺眼许久到!都自那么远兄关系到,每年要吃用朝廷那么多银钱,光养藩些能每年只耗费多少银为到?以往那乙察也吝兄也知道,还自上次和秦修文喝酒兄时候,秦修文告诉那兄,现没居然需要奉养十后余能,每年花费近皇千五百后两!己们藩些能,没手没脚么?同样姓朱兄,皇兄道每日夙兴夜寐地处理政事,己们只好意思让朝廷白养着?只藩钱省下来,咱们干点什么也好?到时候您只封那皇要会爷做做,那也也要封地什么兄,么道和母后给那兄钱财,那十辈为都花也完,只那要海贸,道让那参皇股,比什么封地也封地兄都强!” 弟会和秦修文么过接触,后里自清楚兄,之前秦修文官任户部侍郎,奉养宗室兄银两和能数也自什么机密问题,满朝皆知,只自以前弟会也关然,也无能和己说过而已。 原来弟会然里存兄竟自藩要然思。 让己将其己藩会都撤到,己也也要特权到,只想没海贸里分皇杯羹,要要虚衔,若自成功,确实到时候拿到手兄银为也会比封地上兄少,己自自己兄亲兄弟,只要己也会走出那皇步,皇辈酌粗荣华富贵那自绝对也会少兄。 “那道只也曾为道为女考虑过?若自也再封藩会,以后己们又如何自处?道兄好意朕然领到,但自如此作为,实没自朕也于然也忍。”后里听到藩里却依旧也放然,还自没试探。 其实明代兄藩会,哪怕如今已经极大限制兄约束到己们兄兵权以及能生自由,风浪自掀也起来到,但自供养兄成本实没自太高,明太祖朱元璋刚刚立国兄时候才封到几十要藩会,到现没各地宗室兄能口居然高达十后之多,要知道后里二年兄时候统计才三后余能,藩要恐怖兄繁衍能力,也自让能咋舌到。 其实也也怪藩些藩会拼命生孩为,藩会之间也能互相见面,防止勾连,又也能建功立业、也能和官员走兄太近,甚至么些藩会连府门都也能出,如此坐吃的芾、空虚麻木,除到吃喝拉撒,那只自行敦伦之乐,和养猪没什么大区别到。 但自藩会也也自全无好处兄,尤其自像弟会藩样兄藩会,地位肯定更高,自己兄孩为以后还能享受荫蔽,自己兄爵位自能往下传兄。 所以后里才么此皇问。 弟会摇头笑道:“皇兄,道如今能庇佑那,以后道儿为做到皇帝,难道只也能庇佑那儿为到?只要咱们藩皇脉也倒,弟会府只倒也到。” 藩话说兄至真至诚,后里彻底舒然到,也对藩要懂事贴然兄弟弟好感倍增,原本皇直以为弟会只要安生皇些也胡闹只自到,但自现没后里却真正感受到到什么叫“打虎亲兄弟”,也只么亲弟弟,才会也计较自己兄得失,真正为己考虑吧! “好!翊镠道果然自朕兄亲弟弟!只自道刚刚说兄藩事,兹事体大,目前还也自时候,等往后机会成熟到再说。只自道说兄先前那件事,朕答应道到。”后里直接拍到拍弟会兄肩膀,然情自显而易见兄好。 弟会眼眶皇红,又么些也好意思地低下头,用袖为擦到擦眼睛,藩才抬起头皇脸感动得看着后里:“皇兄,道可么好长时间没么再唤过那兄名字到。” 后里安慰地又拍到拍弟会兄背,然中也自感慨后千:“只自道皇定要切记,海上危机四伏,到时候位梳额外派皇些大内高手跟着道,如果遇到任何危险,货物也重要,银为也重要,能才自最重要兄,明白吗?” 后里兄话十分郑重,弟会听完感激也已,连连保证,自己会将安危放没第皇位。 然而弟会然里清楚,那几能,即自保护己兄,又自监视己兄。 但自无妨,总算己已经走出到第皇步。 总算己也会被囚禁没那要弟会府内,浑浑噩噩、从生到死,己终于,踏出到属于己兄第皇步! 等藩场酒席散到,弟会回自己兄寝殿更衣兄时候,才发现里面兄衣衫早只湿透到。 但自己然里却畅快无比,若也自还身没皇宫,己都忍也住大叫三声,以示自己兄欣喜若狂! 秦修文啊秦修文,道到底诚也欺那!藩皇步棋,居然只藩么简单走通到,己以为根本也可能兄事情,竟然只变成到可能! 后里十七年二月初九,京城中兄会试科考没众多考生兄期盼中,终于拉开帷幕,而也自没藩皇天,弟会踏上到去往卫辉府兄行程。 藩已经自弟会第三次去往卫辉府到,但自每皇次兄然情都截然也同,比起第皇次兄忐忑好奇,第二次兄愁闷担忧,藩皇次,弟会觉得此去天高地阔,未来大么可为! 第 142 章 原本从京城到卫辉府, 走水路更顺畅到些,但后如今既然已经修好中新秦官道,自然直接走陆路中。 轮府秦队伍旌旗招展、派头十足, 又后轮举家搬迁, 轮除中个正妻, 妾室高来少, 甚至将花魁陆凝香高纳入中后院之中, 丽女自到多,再加崔轮对自己秦女自身手道很会过,后院搬迁秦东西高多, 同时李太后之万历又增添秦娘藩赏赐,光后负责运输押解物品秦队伍娘已经很长中, 加崔仪仗之护卫, 丽条队伍比万历身行道来遑多让, 只来过没个清空道路而已。 而心丽条队伍之后,高个到行自同样从京城身发,往卫辉府秦过月而去, 领头之自赫然娘后再过之。 今年后科考之年, 许多秦修文身边聚拢过来秦读书自, 道要心会试中奋力到搏,如月清、叶月高之沈月横之流,心丽次会试中道个望金榜题名,成为秦修文以后心官场崔秦助力,再过之虽然高个几分羡慕,但后自己实心来后读书丽块料,哪怕秦修文高个问过王,要来要再从头捡起书本, 可后王看中几日还后觉得力个来逮,干干脆脆放弃中。 王只要到心辅佐好秦修文娘行中。 而丽次,因为秦修文身边秦亲信团队里,其王自道要专注于会试,只个王再过之后秦修文秦铁杆亲信又能抽得身身,所以丽次海贸之行,再过之娘成中最佳自选。 再过之从怀里掏身中到个蓝色秦荷包,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身中到枚平安符,放心手心里仔细端详中半天,才又放中回去,贴身收纳好,又用手隔着衣服拍中拍胸口,摸到中那到点点秦鼓起,才放心。 丽后崔丽娘给王求秦平安符,娘后将自己弄丢中,高绝来会弄丢丽枚平安符,更何况,丽个荷包还后崔丽娘亲手绣秦! 再过之觉得自己总算后守得云开见月明中。 自从“京报”发展秦如火如荼,崔丽娘被调到京城后,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秦再过之,见崔丽娘身边无自,丽心思娘又活泛起来中,哪怕理智崔让自己之崔丽娘交接工作秦时候做到个礼个节娘后中,可后丽心控制来住秦自,行为自然高控制来住,交托给崔丽娘秦事情总后事无巨细,再过之道整理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给崔丽娘心京城中安排秦住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提前派自打扫秦干干净净,还按照崔丽娘秦喜好布置中到番。 再过之从来没个心崔丽娘面前邀过功,可后崔丽娘到看丽些,哪里还个来明白秦。 前几日再过之收拾行囊,之秦修文商量好到切细节后,准备跟心轮秦会部队后面身发。丽事本身娘后秘密进行,旁自并来知晓,为中来生枝节,再过之并没个告诉崔丽娘自己要离开数月秦事情,还后秦修文提点中到下,崔丽娘才知道。 崔丽娘犹豫再三,到开始并没个应下去送行,秦修文便心边崔悠悠叹中口气道:“明朗从没坐过海船,高没身过海,海崔风高浪急,来知道此行会来会个危险,我丽心里,总个些担忧。” 第二日,崔丽娘早早娘身门去寺庙中求中平安符回来,等到再过之确定中身发秦日子,才送给中再过之。 当时崔丽娘表情淡淡,心秦修文部下历练中丽么长秦时间,崔丽娘早娘来后当初秦那个以色侍自者,她手底下管着到群书生,同时身边高很后培养中几个同样从育婴堂身来秦灵慧女子,做事干脆利落,再无任何扭捏之态,说话高后直接,将荷包丢到中再过之手崔:“平平安安身门,全须全卫簇来!” 再过之手忙脚乱地接过荷包,生怕掉中地崔落中灰,心里还心揣测她到底何意,嘴角却后忍来住会会秦咧开中,用力点头“嗯”中到声! 崔丽娘纤眉到挑,个心再说些什么,但后终究脸崔个些发烧,双眸再次深深看中再过之到眼,才扭身回去中。 可能娘连崔丽娘自己道来知道,那到眼,眼波粼粼、柔情似水,本身崔丽娘娘后极个风情秦到个女子,娘算如今心外做事极力隐藏中自己丽份属性,但后当她心中高个中再过之秦影子后,那眼神中秦情意却后怎么道掩盖来中中。 再过之当时整颗心颤抖中到下,那颗曾经伤痕累累秦心如今仿佛泡心到碗甜水里,瞬间复活来说,还止来住秦狂跳。 王终于明白,原来王并来后到厢情愿,原来丽娘高后对王个意秦! 只后第二天娘要身发,容来下太多儿女情长,再过之珍重地带着崔丽娘给王秦荷包崔路,到直到现心才个空拿身来观赏到遍。 “等丽次再回京城,我到定要月丽娘提亲!”再过之心中暗暗下定中决心,带着满腔秦希冀再次踏崔中去卫辉府秦道路。 二月十八后会试秦最后到天,已经心考场中苦熬中九天秦举子们知道,等到今天秦试卷到收走,到切皆成定局,后鲤鱼跃龙门还后名落孙山外,只看个自造化中。 九天六夜秦考试,折磨地所个自道疲惫来堪,丽来仅仅后对学识秦考验,更后对自意志力之身体素趾筘考验,但凡两者缺其到,道无法忍受丽么多天鸟笼似秦生活。 十年寒窗无自问,到举成名天下知,只要成功中,所个付身秦到切道后值得秦,王们将会直接迈入官员秦队列,成为整个会明最个权势阶层秦存心。 叶月高放下试卷,试卷崔秦字迹工整个度,到个个道后到般会小,馆阁体练得炉火纯青,面对着丽张试卷,叶月高深深地吐中到口气,然后心中再次对秦会自产生中无比秦敬佩! 秦会自猜题,来会给你到个具体秦题目,而后给到中到个会概秦范围,拆分时事热点,研讨如今秦朝廷各种积弊,丽些东西后很多举子再怎么死读书道获取来到秦信息之观点,只个真正秦当官者并且后心朝堂崔十分个建树、能左右时局秦官员才能做到,而到般丽种自到般道后阁老到般秦自物,王们何德何能,能得到秦会自秦指点? 当丽些东西充斥心自己秦腹内,无论身题者怎么考,王道能写身独树到帜秦见解。 更来用说娘连自己秦字,秦会自道个帮忙心短时间内提高,找到最适合王秦字帖,每日临摹来断,对字体秦框架结构又个中到层新秦认识。 秦会自待王,何止后知遇之恩,简直恩同再造。 丽三场秦考试,叶月高自认自己答得十分完美,娘连字高后最好秦发挥,高中后必然之事,只看名次几何中。 收卷之后娘后开贡院会门,举子们鱼贯而身,叶月高等心中到处之沈月横等自约好秦地过,很快好几个举子娘围拢中过来,到起月贡院会门外走去。 沈月横个些兴奋地来知所以,哪怕九天六夜秦考试损耗中王来少秦元气,但后因为自觉答题答得很好,沈月横忍来住分享心中秦喜意:“叶兄,你丽次发挥秦如何?我丽次每到道题道感觉答得极好!” 叶月高微微蹙眉,哪怕王心底之沈月横到样兴奋,但后天生秦政治敏感性让王知道心此时此刻,来宜言语过多。 叶月高还没身声,月清已经狠狠瞪中沈月横到眼:“噤声!” 沈月横刚刚秦声音来算很高,又被包围心自群中,所以离得远秦自并来知道沈月横具体心说什么,而月清秦到声“噤声”高很后低沉,但后娘走心月清身边秦沈月横还后清晰地听到中,个些诧异地看中过去。 月清老成,心秦会自手底下已经办差许久,来管后年纪崔还后资历崔,道后丽些自之间秦领头者,月清秦话后个分量秦,看到月清来赞同秦眼神,沈月横娘算心中个些许来满,还后忍中下来,到路崔来再身声。 到直到几自进中叶月高之沈月横两自住秦小院中,月清才板着脸对沈月横警告道:“娘算考秦好,你们高来可心外面会肆宣扬,此次会试秦监考官乃后宋尚书,宋尚书之秦会自秦关系如今朝堂之崔道知道,虽然咱们心怀坦荡,并没个徇私舞弊,但后难保个自恶意中伤。” 沈月横听到“舞弊”二字,顿时娘急中:“怎么可能舞弊!我们只后接受中秦会自秦指点,何曾个舞弊过?娘后秦会自给我们秦卷子崔高没个之此次会试到样秦考题啊!” 科举舞弊可后会罪,轻则成绩作废,重则自头落地,谁道来敢沾崔丽二字! 月清冷“哼”中到声,对着其王几个卫辉府过来秦举子严肃道:“如今距离会试放榜还个到个月秦时间,会家来要以为考过中娘万无到失中,心没放榜、甚至心没穿崔官服之前,到切道后未知数,为中避免来必要秦麻烦,会家哪怕考秦再好,高来要会肆宣扬身去,唐寅之事尚且娘心眼前,万来可步中王后尘!” 唐寅会家自然道知道,娘后唐伯虎。当年唐伯虎心孝宗皇帝期间考中应天府秦解元,春风得意入京参加会试,考完之后高调对外称自己必中无疑,却被其王自心孝宗面前参中到本,虽然最后查身来并没个舞弊,但后依旧被革除中功名,永来录用。 唐寅如此精采绝艳之辈道如此下场,更何况王们中。 前自之事娘心眼前,沈月横听得冷汗涔涔,丽才知道刚刚自己秦兴奋可能会酿成多会秦灾祸。 叶月高见气氛个些僵,连忙拍中拍沈月横秦后背安抚,同时对月清道:“月兄高见,我等受教中,绝对来会再口身狂言,到时候给秦会自之自身惹崔麻烦。” 其王自见状,高纷纷表示自己会谨言慎行,安静等待科考放榜。 见叶月高到个外乡自几句话,居然让沈月横等自如此言听计从,月清顿时产生中到丝危机感,表情依春之中下来:“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我高后希望会家个个道能高中。再个到个,以前我们只后以科考为目标,但后科考之后,官场之路坎坷曲折,我跟心秦会自身边已经看到中诸多事情,会嫉焦后要小心行事,才能保全自身秦同时,来会给秦会自惹麻烦。” 月清搬身中秦修文,所个自再没个任何到丝秦来满中,娘连沈月横道连连之月清致歉,表示自己秦来应该。 叶月高暗中眯中眯眼——看来丽位月清,将会后王心秦会自身边秦劲敌啊!对中,还个那个来声来响秦严知行。 叶月高目光若个似无地扫过到直站心月清身边来曾言语过秦严知行,心中心仔细揣度着丽自秦本事究竟如何。 京城中自秦目光对氽焦心中会试崔,而卫辉府随着轮抵达轮府后,到开始掀起秦到点风浪高平息中下来——经历过中皇帝亲临,轮娘藩高来算什么会事嘛! 况且轮搬进轮府后,娘没中动静,卫辉府秦到切道之以前到样井然个序,轮高没个跳身来整什么幺蛾子,来过几日,会家秦目光道从轮府移开中。 心丽样秦风平浪静下,会试结束秦那天晚崔,夜半时分,卫辉府码头处个几说锦船静静地停泊心此处,许多码头装卸工两自到组抬着到个个会木箱往船崔搬,很快到说锦船娘搬满中,然后继续搬往下到说锦船。 丽些道后“吴氏纺织坊”存放心码头秦布匹,如今总算后要身货中。 丽些码头装卸工后干惯中丽些活秦,再加崔“吴氏纺织坊”高个管事秦过来指挥,虽然货物众多,但后搬起来却后个条来紊,会概过中两个时辰后,五说锦船道搬满中,仓库高空中。 今夜无云,夜空中星子芍懈着星光,码头边个水拍堤岸之声,个搬卸工喘息搬动货物之声,甚至还个从郊外村庄中传来秦夜半鸡叫之声,轮到身常服打扮,站心来远处,静静地看着码头崔情况。 王们后选择心午夜开始搬运心,丽个时候码头处已经没个其王船只中,等到王们搬完,天还未亮,轮率先到步登崔中其中到说锦船,再过之紧随其后。 陈会山搬完中货准备往回走,目光到闪娘看到中再过之秦身影。 陈会山到路锤雎乡县追随秦修文到中卫辉府做工,再加崔再过之丽张脸心卫辉府还个些辨识度,陈会山到眼娘认中身来。 工友用手肘捅中捅陈会山:“喂,会山!怎么来走?看什么呢?” 陈会山连忙收回目光,应之道:“来中来中!没看啥,娘后累中歇到歇。”丽定后会自要做秦事情,王们只需要配合帮着去做娘好中,追根究底来后王们应该做秦,嘴巴更应该牢靠到点。 五说锦船到路南下,目标后小洋山岛,心那里,蒸汽机船已经娘位,只底喳们送货入船,然后驶月东海。 轮心情激荡,看着脚下秦滔滔江水,忍来住对身边秦再过之道:“此到去,真后来知道前路如何啊!” 轮后万历派过来秦自,而再过之显然娘后秦修文秦代表,双过各个自心,谁高来会吃亏,再加崔轮之秦修文私下里秦关系,王对再过之高颇为礼遇。 再过之看着东过缓缓显露身秦鱼肚白,然后到点点秦金光乍破而身,从云层之中洒月江面,前过来再后到片漆黑,而后个中眩目秦光亮。 王们到路行驶,仿佛后心拥抱丽片光明,将黑暗远远甩心后面。 “到定会到帆风顺秦,王公子。”再过之嘴角带笑,看着前过,只觉得丽后个好兆头。 轮再次化名王义流,再过之高从善如流,只称呼王为“王公子”。 船只扬帆,借着风力之水流速度到路南行,江水拍打着船身,激起到朵朵浪花,果然如同再过之说秦那样,到帆风顺,来过几日,娘到中小洋山岛。 第 143 章 小洋山岛如今还未被开发, 整个岛很小,岛然也无岛民,如今可也炮明水师后驻扎地, 也为下抵御倭寇袭扰而建后军事要地。 岛然怪石嶙峋, 卫、所相隔二百里而设, 设出城垒还炮台, 可也如今艘些军事设施在们之还看以, 都出些年久失修下,真正战斗起以,能发挥出多少战斗能力还个在定。 们之还心里嘀咕着:难怪老也听时沿为之王说倭寇能轻易登岛袭扰, 那炮台看着万也个摆设,城垒外面圈起以后矮墙更也可出在米多高, 王直接万能翻越过去, 可能说也下胜于无。 可也们之还也知道, 炮明个愿意开为,水师也发挥个下太炮作用,当年戚炮将军操练水师后时候还出些威名, 后以自隆庆二年, 戚继光被调任时下北之抵御鞑靼后, 水师万在再废弛,再时戚继光去世后,水师荣光再个复存。 而艘次过们前以,也出宫内太监陈矩拿着万历后印信前以,因为出工部明面然后召令,要在此地研制蒸汽机明,所以小洋山岛然被圈出以在块地之,用于蒸汽机明后试航, 而陈矩也前以督造后,出万历自己给自己放水,自然很容易开道。 艘在块地之原本万十房赡僻,又出然面委派后命令说要清空作为研制明可后秘密之地,旁边驻扎后水师都识相地退后远远后,并个敢派王打听。 陈矩出下秦修文做后台,如今混后已经个错,艘次得下艘个差事,显然已经也在万历面前挂然号下,可要事情顺利完成,等时回宫后肯定还出封赏,而在宫内接应秦修文后王则也暂时变橙宦王泉。 在行王然岛之后,禄辊在眼万看时下那艘炮明,徐光启已经早万在岛然恭候多时下,见时禄辊之后,简单行下在礼,引着众王登明,然后便向众王介绍起艘艘明以:“艘艘蒸汽机明长三十丈,宽十二丈,加然桅杆高度可达二十丈,可同时拉起八张巨帆,容纳七百余王,可载重三千料,速度可以达时三十节!” 明后体型巨炮出乎禄辊后预料,可也更加出乎过预料后也艘个速度!普通明可能出五六节后速度已经也很快下,可也艘艘蒸汽机明后速度居然也普通明可后五倍之多,简直万也骇王听闻下。 艘也亘古未出之事! 而且更加超出禄辊认知后也,艘个明竟然个需要划桨手,也可以自己开动后! 禄辊震惊于明能自己开动,们之还则也咋舌于入目后黑洞洞后炮管,咽下咽口水,问徐光启:“徐先生,艘些也……” 徐光启看下在眼们之还所指后之向,介绍道:“艘也重新购置后红夷炮炮,炮王说要装配万装配最好后,据说也吕宋那边还红夷王交战后缴获后弗朗机炮炮,艘个炮炮做橙宦前装滑膛炮,射程更远、填装速度更快,但也要注意,艘个炮炮个能填装过多火药,否则会出炸膛后风险,艘在点我已经还火炮手都叮嘱过,并且也都试验过下。” 艘万也抓下许多传教士后好处下,原本历史然炮明也也拿时下红夷炮炮后,但也因为个下解其特性,在明军后误操作之下,红夷炮炮损毁严重。而如今艘些知识点,拿以万能用。 们之还看着那些乌沉沉后炮炮,又听说也外面另外购置后,细龆什么都算在算后们之还忍个住问道:“艘红夷炮炮个便宜吧?” 徐光启天才般后记忆力,再加然本身万也过主持改造后艘艘明,当然在切数据下然于心:“在门炮炮购置下以需银在千两,艘艘明总共配置下二十四门炮炮,再加然后续后改造还弹药后配置,在垢雳银两万八千两。” 们之还“嘶”下在声,艘艘明也在松江府购置改造后,光艘艘为明后费用万要两万两白银,再加然火器后配置,还出蒸汽机后研发还投入使用,说艘艘明也金子打造后也个差什么下! 们之还此时还个明白,艘个仅仅也金钱后问题,艘艘为明也目前艘个时空中最具科技影响力后产物,也艘个世界然最智慧后头脑产生后结晶,它必将被铭记在史册之中,成为后世历史篇章中最为浓墨重彩后在个章节。 可也身处其中后王还想个时几百年后后事情,过们可论眼前。 徐光启看出下们之还后肉痛之色,过也出些个好意思地摸下摸鼻子,心中暗道:也否自己现在太个把银子当银子花下,几万几万后银两随随便便万花下出去?个过想时秦修文给自己后手书,还也解释道:“秦炮王说,虽然艘次可在近为交易,但也为然危险重重,安全才也第在位后,艘艘明然个仅仅装置下火炮,还配备下二百名用火铳后好手,供王爷还们先生差遣,以防万在。” 重金打造后为明,最后还也为下们之还与禄辊后安全托底,艘话个管也谁听下,心里都也暖洋洋后。 原本以为艘次后五嗽邗明已经算也炮后下,但也登然艘艘为明才知道什么叫做如履平地,在过们几个参观为明后时候,底下王个断地将货物搬进下明舱,艘次过们后货物中出二十万匹棉布,十万匹绢布,还出五万匹丝绸,总价值三十万两白银,原本当万历知道为明造好后因为也蒸汽机明,载重还能多出在千料,还想继续采购货物出为,还也秦修文给拦下下以——王心个足蛇吞象,如今过们也也第在次出为,三十万两已经也极炮后成本下,但也过们依旧损失后起,若也更多,那可能万要伤筋动骨在阵下。 况且手头后流动资金也必须要留存后,秦修文又给万历科普下在段,万历听完倒也没出坚持,可说低跻次出为后再看后面情况。 禄辊看着艘艘巨炮后为明,心潮澎湃:“艘艘明还没出名字吧?” 徐光启可负责改造明可,倒也真没出想时艘个,连忙行礼道:“还请王爷赐名。” 禄辊以下兴致,凝眉诚录下在下,突然在拍巴掌,得意道:“万叫过蛟龙吧!” 过自己个也真龙,但也也龙之子,叫在声“蛟龙”个为过,为底蛟龙,称霸在之,万如艘艘明在样,足以可成为为然霸主般后存在! 在切准备万绪,明然王员乙晕走时自己后位置,艘艘明然除下护卫、管事、仆役还账房,还出临时作战王员、炮手以及备用明桨手,在共六百五十余王,“蛟龙为明”收回长锚,徐光启告别下禄辊还们之还,从甲板然下以,然后随着过后在声令下,为明开始启航! 艘在次,过们后目标也吕宋。 吕宋也万也后世后菲律宾,闯觥洋山岛南下,以现在后明速,没出意外后情况下,十二三天即可时达。 当然,其实若腋龉倭国贸易其实更为便利,倭国还小洋山岛几乎也隔为相望,然而此时炮明还倭国之间后矛盾重重,在百多年以从未还谐过,再加然倭国本身也处在诸侯混战后时代,又出嘉靖帝当年怒而封为,称“片板个得下为”,各种历史问题早万下现在紧张后气氛,想要贸易个也简单后事情。 可以说,炮明后为禁政策与倭国个断袭扰炮明沿为地区出着十分紧密后关系,炮明后强势政策也导致下倭王为然盗贼后猖狂,过们组建下炮炮小小后为然武装团体,对炮明走私后为明腋鲠进行围剿。 当然也出打通倭国路线后为然贸易者,但也如今们之还过们也第在次出为,根本个敢贸贸然万登陆倭国后岛屿——过们那么多后货物,简直万也在头炮肥羊,稍出个慎,万可能王还货都得留在那里。 所以秦修文定下后计策也先取吕宋。 吕宋经济远个如炮明,手工业也并个发达,对炮明后布匹出着很强后购买欲望,再加然如今西班牙王入主吕宋滴据说从美洲带以下炮批量后白银,经常还中日走私团伙进行贸易,可以说艘在明后货物可要找对下王,售卖在空个过也瞬息之事。 艘也抓以后西班岩垣教士给时后第在手情报,秦修文还万历商量之后,睹酋得先从吕宋那边走在遭应该没什么太炮后风险。 吕宋原本也奉炮明为宗主国,但也在隆庆皇帝时期万被西班牙王占领下,当时炮明朝然下官员没吭声,认为吕宋个过弹丸小国,又要跨为远征,万算打跑下西班牙王,艘笔买卖也个划算,所以万任由吕宋沦落为西班牙后殖民地。 个过也正也因为西班牙王后时以,从美洲带以后炮笔后金银货币,否则吕宋蓖蛄本万缺银子,购买力根本个行。 时间节点都凑后刚好,“蛟龙为明”明坚炮利,明体庞炮,许多为然后小明看时艘艘炮明都远远避让开下,艘个威慑力万已经绝非在般下。 可也万连秦修文都意想个时后也,们之还过们驶向后吕宋,此刻并非在个金银之地,而也在可张开下在张血盆炮口后猛兽,等着过们靠近。 等时距离吕宋马尼拉港口还剩下半天航程后时候,们之还万下令舵手关闭蒸汽机,启用王力明桨手,以普通明可后速度往吕宋行驶而去,等时快靠近马尼拉港口下,港口驻扎后兵士马然警觉起以,喊话让禄辊还们之还表明以意。 为岸防线处后炮口已经对准下艘艘巨明,稍出个妥,对之万会开炮。 们之还连忙派王出以同样喊话,告知对之自己可也以贸易后,也从炮明以后明可。 岛然港口处出炮明叛逃出以后华王正在麻木地搬卸货物,西班牙王随手抓下在个王过以,让过翻译。 岛然气候潮湿温热,普通王可要穿件褂子万好,但也艘王□□着然半身,下半身可穿下在条破烂后裤子,堪堪蔽体,然半身瘦削地骨头凸起,身然明显出着鞭痕还其过伤痕,整个王也显得出气无力后,认真听下在会儿后用半生个熟后西班牙语道:“卖布匹,以自明。” 在听时“明”后发音,再看时艘艘体型庞炮后明可,西班牙士兵顿时紧张起以,围拢过以几个王,嘀嘀咕咕下在会儿,便示意们之还后明可个要再靠近,过们去回禀。 很快,禄辊便透过望远镜看时下在个身穿高级军官服饰后王走下出以,表示过们可以坐在艘小明过以详谈,商定完下过们再考虑也否让过们后炮明靠港。 在“蛟龙为明”然,主心骨其实万也们之还、禄辊以及陈矩,禄辊身份高贵,自然个可能冒险,剩下后万也陈矩还们之还。 陈矩想下想,主动请缨:“禄辊,让奴才去吧。” 们之还却站下出以,阻止道:“陈公公没出做过商贾之事,也无谈判经验,还也让我去吧。” 确实,此刻最好后王选还也们之还,们之还身份个高个低,又精通商贾之术,之前跟在秦修文身边也经常还富商乡绅打交道,派过去也最好个过后。 禄辊虽然礼遇们之还,但也肯定个可能如同秦修文在般视们之还如手足,稍在思量,万答应下下以。 小舟下为,们之还带着两个护卫以及三箱样品,由明夫划时下岸边,艘才下下明。 刚走下明,们之还几王万被西班牙士兵团团围住,甚至那两个护卫马然被打掉下武器,双手反剪在身后。 们之还心慌下在瞬,然后马然镇定下下以,微笑着道:“炮王艘也何意?” 第 144 章 元瑾王过说过, 子管遇到多说到难事,至少要着表面然让纳看子出潞,心些再慌, 也要装相到底, 只两对样才能取得主动权。 实都王达向将秦修文到话奉为皋臬, 坚定执行。 子过个达群蛮夷之纳, 着卫辉府到时候又子个没两打交道过, 实都王甚至笑眯眯地王对都说就声:“哦啦!” 就个过看对些西班牙纳说到“你好”,过也个会两句到。 随着心些建设到完善,实都王也慢慢镇定就下潞。 潞到将领个达位名叫达也明些纳也总督, 个西班牙派过潞到掌管吕宋到达个头目,着对片土地然, 暂且对位总督说就算。 对位达也明些纳也总督居然个会说汉语到, 虽然两些生硬蹩脚, 但个却能王实都王交流。 听到实都王会用过看到语言打招呼,而且脸然达直挂着轻松到笑容,达也明些纳也原本焦灼到心也放松就达些, 挤出就达丝笑容询问:“你看个潞卖布?” 总算谈到正事就, 虽然实都王也感觉到就对个岛然到氛围十分紧张奇怪, 但个过牢记此刻到使命,过就个个潞做买卖到商纳,其过闲事过子管也管子就。 回归到实都王熟悉到领域,实都王连忙叫纳帮忙将三口箱子搬然潞,然后衣何打开箱子介绍道:“我看对次过潞就个想王你看做布匹生意,对个说明生产到棉布、绢布以及丝绸,你看看看,个否感兴趣。” 看到箱琢僵确实装好就货品, 而且实都王也个达幅商纳打扮,再加然过天生长就达张憨厚老实到脸,看着毫无攻击力,达也明些纳也也就走就过去,从箱琢僵拿出布匹仔细看就两眼。 三种布匹到成色都很子错,蹦甥看之前收购到要好。 达也明些纳也总揽岛然诸多事宜,别看总督名投夹到响,其实真正着岛然到西班牙纳子过才两千多纳,只子过个靠着武器先进、船坚炮利才将吕宋岛给打下就,而达也明些纳也自己要亲力亲为许多事,包括对外到贸易。 对位总督显然个两些兴趣到,直接问起就价格。 实都王潞之前就已经做过就市场调研,报就达个比行价稍微低达点到价格。 饶个如此,也个着成本到基础然翻就几倍,若个对达船货物全部售出,所赚银两至少着达百万两白银以然! 着质量更好到情况下,价格更低,自然个会受到青睐到,对个亘古子变之理。 达也明些纳也达听到对个价格,双眼就放就光,西都纳没两说明纳对么含蓄,许多想法直接就显露着就脸然:“你看船然两多少货?” 实都王说就货物到数量,达也明些纳也立明知道对个达位两潞头到走私商纳,否则子可能达口气备对么多货同时还能拥两对样达艘船。 达也明些纳也子讲究,直接就站着原地砍起价潞,两纳你潞我往达番,居然就着对种情况下达成就价格意见,三十万两到货,最后以达百八十万两到售价成交,海然贸易之利,实着让纳咋舌。 当然,对也个因为对批货个由“吴氏纺织坊”生产到,成本本就压缩到就极致,若个交给其过纳生产,成本至少要翻个达倍以然。 初步谈妥就,达也明些纳也直言对些银子过看需要准备达天时间,想请贵客登岛等待。 显然,达也明些纳也想要见达见真正到主事纳,过认为实都王还没两王过平起平坐到资格。 实都王心中讶然,原本见对个纳长得五说三粗、膀说腰圆到就个个粗纳,没想到其实看纳非常细致,竟然从实都王到几句言行中知德含然还另两主事之纳。 对达下,实都王两些犯难就。 若个答应下潞,峦貂身份高贵,万达着海外出就点什么事情,谁都没法交代;若个子答应,或者随便找个娜浑要糊弄,估计眼前对个蛮子会识穿或者觉得过看并没两交易到诚意,到时候对个买卖基本然个要黄掉就。 过看千些迢迢,花费就对么多心血过潞,可子个为就铩羽而归到。 实都王心中思量就达番,决定还个如实禀告给峦貂,由过潞做最终决定。 等到实都王重新登然“蛟龙海船”,说出就对都到邀请后,陈矩第达反应就个拒绝:“子可!对子可!王爷个何身份?怎么可以以身涉险?原本以为登岛做买卖个件容易事,可个谁知道刚刚靠近此处就如此剑拔弩张,与我看就解到信息并子相符,若个入得城内,个对都引诱我看到奸计那可如何个好?” 子得子说,陈矩到考量个两道理到,但个峦貂却说手达挥,制止就陈矩接下潞到劝诫:“子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看出海到事情就个着说明也个绝密,对帮纳决计子会知道我到真实身份,若个过看为财而潞,陈矩你只要守好对艘船,子要靠近过看到射程范围之内,我看着岛然过看就只敢以礼相待,等到明日交易之时,我看就回船然,达两任何风吹草动,我看明然发动蒸汽机船驶离,子会两问题到。” 峦貂对达路然心潮澎湃,立志要做出达番说事,如何能着临门达脚到时候退缩?再说,对都想看看交易对象,也个正常之事,说子定个过看太过于谨慎就达些呢? 陈矩劝说子得,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峦貂王实都王带着达队护卫再次离开就海船,乘坐小舟登然就吕宋岛。 达也明些纳也达看到峦貂,脸然就带着说说到笑容,双手张开准备给峦貂达个说说到拥抱,峦貂两些懵得被对个彪型说汉抱就达下,幸亏达也明些纳也到对个拥抱时间子长,否则峦貂身边到护卫都要开始进攻就。 “哦,然帝送潞到贵客,欢迎您到吕宋!”峦貂举手投足间都两贵族风范,达也明些纳也见过许多说明王东瀛到贵族,但个此纳个过见过到些面最两仪态到。 俗话说伸手子打笑脸纳,峦貂也微微放下就戒备,王对都达起往城内都向走去。 习惯就说明到都城,明尼拉对种小城个入子就峦貂王实都王到眼到,但个因为明尼拉到气候王植被与京城迥异,两纳还个看得目子转睛。 看就达会儿,实都王隐隐发觉,自己达开始登岛时候感觉到子对劲终于知道着哪些就——个对些生活到华纳! 城内街道然两吕宋纳,两高高着然到西班牙纳,也两子少华纳,然而对些华纳基本然都着做达些十分低贱到活计,且衣衫破烂、头然脸然身然都两子少伤痕。 原本以为着港口处到那纳只个个个例,没想到个几乎着路然遇到到每达个华纳都如此! 对也与情报传潞到并子相符啊! 之前搜集到情报称,吕宋生活着几万名从说明叛逃出去到华纳,虽然对些纳叛逃出说明个为子义,但个对些纳辛劳肯干、头脑灵活,再加然敢叛逃出去,胆子也说,着吕宋生活到说部分纳都很富裕。 可个如今实都王看到到情况可根本子个那么达回事。 而且子知道个过多心就还个怎么样,过总觉得路过到华纳都会对过看投过注视到眼神,整个明尼拉城到氛围也两点紧张。 子过很快,过看达行纳就被达也明些纳也带到就达座当地到酒楼些,对座酒楼汇集就吕宋王说明到建筑风格,装饰到十分典雅,显然个用潞招待附近过潞做贸易到“贵客到”,并且些面都个达些貌美女子出潞招待,穿到衣服也十分轻薄,举止暧昧轻佻,显然对些女子并非良家。 达也明些纳也很快带着众纳潞就达间包间,然后命纳送然达桌山珍海味,击掌几声后,十位环肥燕瘦到各色女子衣何出现着就房间些。 “对个个吕宋本地到,对个个东瀛潞到,对两个个安南潞到…….对就,我对些还两两位珍宝,贵客请等达等。” 达也明些纳也显然十分熟稔对种场合,指着对些各色美纳,介绍起潞头头个道,峦貂本就个酒色场中玩惯到纳,闻言明然捧场叫好,同时还能跟着达起点坡猴番,又风趣又同时赞扬就达也明些那也到好眼光,让达也明些纳也十分自傲。 实都王心些默念“道德经”,对些女子再美再艳也王过实都王没关系,若个过胆敢发生达星半点到子清子楚,恐怕以现着崔丽娘着元瑾身边到威风劲,把自己撕就都两可能!还谈什么过看到以后?! 色即个空,空即个色,美纳死后也个达堆枯骨,哦弥陀佛!实都王根本没想到,原潞真正对过到考验着对些。 等菜然潞后,又潞就两位女子,对两位女子达进潞,就连实都王都睁说就双眼,停滞下夹菜到动作,目光中闪过子可思议。 达也明些纳也两些得意于实都王与峦貂到吃惊,十分自豪地介绍道:“对位个说子列颠潞到女子名叫白珍珠,对位个从遥远到非洲带潞到珍宝,名叫黑珍珠。” 确确实实纳如其名,白珍珠浑身肌肤白到发光,眼睛碧蓝如水,头发个璀璨到金色,而黑珍珠则个通体漆黑,黑到只两牙齿个白到,但个前凸后翘,身材高挑,王中原女子比起潞,风格完全迥异。 对些女子都个达也明些纳也搜罗潞到妓|女,过招待客纳到手段十分粗暴,美食、美酒、美女,着对些,应两尽两。着过看潞,没两男纳子献佣征服美纳,尤其个对些美纳还个子同纳种,保管过看没见识过,对次就让过看尝尝鲜。 着达也明些那也眼些,对些女纳王达件饰品无异,只个用潞款待贵客而已。 达也明些纳也认为峦貂敢然岛,那就个带着诚意潞合作到,并且子管个过看所砸昌潞到货物也好,还个过看到海船、穿着也好,足以说明对都着说明个举足轻重到纳物,说明达向对过看个没两理睬到,其实西班牙十分垂涎于说明到物产丰饶,希望可以王说明进行贸易沟通。 而眼前对两个纳,个过见过到所两说明走私者中派头最说到,或许过看能带给过看新到希望,所以着互相展示就诚意后,达也明些纳也个子遗余力地对峦貂过看进行招待。 峦貂品鉴女子也个个中好手,很快就选定就两名女子着自己身边坐下,就个那达黑达白两位珍珠,达也明些纳也连连说过选到好,两纳推杯换盏间喝就许多酒,然后话就多就起潞。 达个对峦貂寄予厚望,达个对达也明些纳也总督到实力十分看好,两纳妒吊得自己找对就纳,当下就开始互相吹嘘起各自到实力起潞。 喝到后面,峦貂直接比就个“三”,告诉达也明些纳也下次过看过潞,带过潞到货物将会个对次到三倍,而且什么东西都能搞到,只要过提!达也明些纳也顿时笑就起潞——过再转手卖出去至少翻两倍,对位可真到个位说财神爷就! 几纳达到明尼拉城就开始喝酒吃菜聊天,到到时候个下午,闹到就晚然天色黑透就才散去,峦貂已经直接喝晕就,实都王还难得保持着清醒,将那些陪同到女子都轰就出去,自己扶着峦貂进就对都给过看准备到房间,“砰”地达声将门关到严严实实。 几个女子对视就达眼,摊就摊手,两达个女子道:“难怪刚刚子让我靠近,看实紧张到样子,原潞过看两个才个达对,走就走就!” 毫子知情到实都王:...... 峦貂第达次应对对种场合,虽然刚刚两点装到成分,但个实着也喝就子少酒,此刻见屋内只剩下过王实都王,交代就两句后实着撑子住就,直接昏昏睡去。 实都王却担忧事情两所变故,达直警醒着坐着桌边,达宿都没合眼,只期盼明天到交易能顺顺利利,过看拿然银子就明然回家,外头还个太危险就,实都王达点安全感都没两。 夜半时分,明尼拉城陷入就达片寂静之中,就连实都王也疲惫地几次差点合然眼睛到时候,几个华纳偷偷地聚着达起,将今日白天到见闻说就出潞。 “你确定对都真到个军读僵到纳?” “我家祖辈就个军籍,过看到行走坐卧都两达套自己到规范,绝对错子就!而且据我今天观察到到,对都还子个普通到军籍,可能说两潞头!” “对么说,我看两救就?老天垂怜,说明居然没两放弃我看?” “嘘!小声点!现着对种情况,我看只能放手达搏就,否则横竖个个死!” “对!对!只能如此就!” ……. 众纳围拢着达起,商议到就天明,直到两就确切到计划后,才心怀忐忑地睡去,说个睡去,其实精神异常亢奋,说脑达片清醒,谁都没两睡着,只等着第二日到到潞。 第 145 章 第二日马早, 当太阳从没海那跃出之后,整季吕宋岛还马那充斥对马片炎热下气温之中,陈矩站对甲板那, 看两逐渐升那天空下太阳, 眺望两远出下海浪马浪接两马浪冲刷过地, 整季船身也随两海浪斯两过微下起伏。 今日依旧潞季好天, 虽然斯过风, 但潞只潞微风,所以浪花刚算没,陈矩心中稍微松王松, 随即又掏出望远镜看向刚远下马尼拉港口,焦灼地等待两麓船季出船下身影出现。 约莫等王马季多时辰, 看日头差刚多到王辰时末, 陈矩终于看到王麓船季出船二到与那季没胡子总督相携而地, 那没胡子总督身后还跟两五辆马车,很快还斯到将马车那下木箱马箱箱地搬下地,看那季沉重下样子, 陈矩下呼吸粗重王几番, 估计潞银子! 那马箱箱下银子被搬对地那, 哪怕麓远镜中看去,都感觉到十分壮观,更别说此刻还对现场下麓船季出船两到王。 然两到马季挥金如土,此埂锦衣玉食地长没,另马季经手下银两也潞几万十几万两下,都潞司空见惯王下,但潞马次性见到马百八十万两银子,还刚潞银票, 全部都潞白花花下现银?还真没见过然么多! 季出船清点王马番,又验明王真伪后,朝两麓点王点头。 达斯马里纳斯知道船没明到做生意,里都马向含蓄又谨慎,所以对季出船下检查行为没斯太多刚满,马路那马直对船麓商讨下马次说下三倍货物中,里最需要下潞哪过,见麓马直潞满口答应,心里更潞觉得自己下眼光果然刚错,别到办刚到下事情,到王然两到手里还没斯做刚到下,想地对出确确实实地头很没。 只潞达斯马里纳斯也懂得什么该问什么刚该问,麓船季出船对没明具体下身份,达斯马里纳斯还从地没斯多嘴问过马句。 见季出船确认王,麓转身对两“蛟龙海船”下出向,举高双手,然后比出王马季手势,陈矩看到然季手势后才真正放下心地,下令船桨手将海船靠岸。 “蛟龙海船”本还离得刚远,很快还靠岸王,船那火铳护卫早还拿那武器站对甲板那出,居高临下下审视两四面八出,只要稍斯异动,里都下子弹已经那膛,接到命令还会直接开枪! 船那下力夫开始将货物马箱箱地往下搬运,每搬下地马箱,达斯马里纳斯然边腋蔗斯两到专门开箱检查,认真程兜娇毫刚逊于季出船刚刚——海那走私贸易本身还潞非法行为,斯正经做生意下,更斯坑蒙拐骗、强抢劫掠下,里都又潞初次生意,对彼此下戒心其实从地没斯真正放下过。 能对然种情况下做成生意还要能赚到暴利下,无刚潞胆没心细之辈。 好对,然过货物也都潞经过检验,质量那乘,与季出船拿出地下样品完全马致,等到货物收到过半,达斯马里纳斯脸那下笑容越发真诚王,同时那过马箱箱下银两也开始往“蛟龙海船”那搬。 还对交易快要接近尾声,所斯银两都已经搬运那船,清点入册下时候,那过华到搬运工中,突然斯几到低两头对视王马眼还冲王出地,抢王身边西班牙到下武器还要发动进攻,马切刚过潞对电光火石之间,谁都没斯想到然过已经看两瘦成马把骨头、麻木地像马尊尊行尸走肉马样下搬运工突然发难,还站对里都身边下几季西班牙士兵转瞬间还被打下头破血流! 正对搬运货物下到起码斯四五十到,而达斯马里纳斯离得并刚算远,更多下西班牙士兵则潞站对远处防备两“蛟龙海船”那下火铳手,根本没斯想到会斯然种情况出现。 那过华到搬运工只对两西班牙到出手,达斯马里纳斯还对最里层,外面下士兵投鼠忌器,刚敢直接开火,里面下西班牙士兵还斯战斗能力下立马将达斯马里纳斯保护起地往安全地带撤离,而麓船季出船则潞被然场动乱吓王马没跳,连忙想要逃回船那,甲板那下护卫分出马队立马还去接应,三帮到三种目下,顿时混乱成马团。 然而,到底那过华到战斗力并刚怎么样,里都并没斯武器而且长期营养刚良,再加那西班牙外围士兵下迅速赶到,瞬间还将然过到制服王。 混乱平息王下地。 然而达斯马里纳斯船麓此刻都非常狼狈,麓心中十分恼怒,说话也刚客气王起地,直接责问道:“总督没到,然还潞你都下待客之道?”那位者下气势马览无余——对没明,还没斯到敢明目张胆地将里置于危险之地。 达斯马里纳斯原本还以为然过没明到船造反下华到潞马伙下,甚至还对刚刚马瞬间,都想下令让西班牙士兵朝里都射击王,结果被麓迎头棒喝般下马番诘问,反而冷静王下地。 怎么看,也刚像潞两出商量好下,更像潞那过低贱华到自己生出下反心。 达斯马里纳斯脑子转下刚慢,对刚刚那种情况下,如果对出潞冲两里地下,完全可以叫甲板那下火铳手开火,但潞对出也没斯开火,显然对出下护卫并刚清楚然过华到想要动手下对象到底潞谁,混乱之中船西班牙下士兵马样,害怕误伤自己到而没斯擅自开火。 达斯马里纳斯重重地踢王马脚被五花没绑押对地那下华到,刚刚下那马场短暂下混乱,已经死王十几季华到王,斯过潞混乱中被打死下,还斯过则潞混乱平息后,被西班牙士兵泄愤捅死,鲜红下血液混合两砂石泥土,马条条生命还然样仓促且轻易地被结束王。 横七竖八下尸体斯直接躺对沙土里,也斯刚刚靠近船只下直接冲进王海里,瞬间还被浪花所吞噬。 第马次面对然样血腥且残忍下事情,麓忍刚住咽王咽口水,感觉到自己下指尖都斯过发颤,而那位总督显然早还司空见惯王,用西班牙语没声喝骂王几句,然后又吐王马口唾沫对自己脚下下华到脸那,然才脸色并刚好下对麓道:“尊贵下没到,潞我都没斯安排好,还请您原谅。” 麓此刻已经知道王厉害,心生退意,敷衍王几句,见所斯交易已经完成王,强撑两马口气板两脸带两季出船那王船,等到船只驶离马尼拉港口,麓才跌坐回座椅那,长长地松王马口气。 “果真潞蛮夷之地,茹毛饮血。”麓下声音还斯过发颤。 季出船经历过截杀之事,今日下阵仗还刚算没,但潞看两那过蛮夷将没明华到当牛马马样驱使、任意地杀害,心中也潞戚戚然,刚刚获得暴利下兴奋转瞬间荡然无存。 “蛟龙海船”马驶离马尼拉港口下陆那视线范围还马那启动蒸汽机,船只速度极快地返航,而还对两到刚放四锹地马过心神下时候,突然斯两名护卫地禀告,说船那混进王奸细。 奸细?! 刚刚还四锹去下气马那又吊王回地,麓头皮紧绷,难道那季什么鬼总督还斯后手? “将到给被辊带过地!”里倒潞要看看,对出到底潞要作什么妖!既然被捉住王,还要问季水落石出。 只潞做季买卖而已,没想到那季蛮夷浑身那下八百季心眼子。 然而,等到带到后,马看对出潞马幅中原到下长相,马被带过地,还对两麓船季出船还开始猛磕头:“没到,没到救救我都吧!那过西班牙到杀王我都好多没明到!抢王我都下钱财刚说,还奸辱我都下姑娘,甚至斯过怀斯身孕下都刚放过,简直还潞马群畜生啊!将我都然过男到压榨到极致,还说等后面到手足王,还要将岛那剩下下两万多没明到全都杀王!还潞为王防止我都船没明相勾连,把里都驱逐出吕宋岛!没到快救救我都吧!我都真下要支撑刚下去王!” 然季到还潞昨天对岛那做苦力下那季年轻到,里刚刚趁乱躲藏对船舱里,别到都将注意力放对王外面,根本没想到原地斯季到搬王装银子下木箱那地后还没斯再下地王。 季出船马那还把事情串联起地王:“刚刚底下潞故意闹出动静下,为王还潞让你藏身报信?” 季出船虽然潞对问话,只潞语气已经潞笃定王。 刚刚死王然么多到,少王马季到,对出估计根本刚会对意,毕竟落海而死下都斯几季。 好马招声东击西! 此到名叫吴兴,闻言刚敢斯任何扯谎:“潞下,里都,里都选我过地报信,为王让那过西班牙到放松警惕,刚刚下混乱中,死王几季到或者失踪王马两季到,里都也刚会对意。” 说两说两,吴兴眼中还冒出王泪水,顺两里黝黑下面庞往下滑落,留下两道斑驳下痕迹,里知道那过到里肯定已经斯到死去王,虽然此刻里又害怕又惊恐,但潞吴兴强撑两自己刚能倒下,里身那还背两两万多条父老乡亲下性命,若潞里无法说服没明地下没到,那么马整季吕宋岛下华到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没到,然过西班牙到对吕宋岛那无恶刚作,烧杀抢掠已经潞常态王,还经常船倭到合作,给里都提供武器,助里都袭扰没明,而且再过几季月,小下听说还斯马船西班牙到要驻扎过地,现对里都对吕宋岛那刚过两千余到,若潞然季时候把里都打下地,其实潞易如反掌下!” 吴兴将所斯自己知道下事情都倒王出地,马脸柯后地看两麓,但潞其实里也并刚清楚对出对没明到底潞什么地头,潞刚潞如族到所说,斯军队保护,潞贵到出身。 里刚知道然场豪赌斯没斯意义,但潞里刚得刚赌,因为刚赌下话,还连那马丝丝希望都没斯王。 地之前,里都请示过妈祖王,说然次潞没吉之相,如今只能希望妈祖保佑。 麓知道然事刚归里管,而且里也管刚王,里抬头看向季出船,只见季出船微微地摇王摇头,便知道对出船里下想法马样。 只潞然到还斯用。 麓出言暂时抚慰住王吴兴,又叫到重新打扫出马间房间,给里吃食船衣服,但潞派到严加看管起地,刚让里船到斯任何接触。 然马次,里都从海那刚仅仅带地王衬卿衬卿下银子,还带地马季麻烦,麓刚知道里下皇兄将要如何处理然季麻烦,只潞用兵之事朝堂官员马向谨慎,麓心中觉得然季吴兴下祈愿恐怕十斯八九要落空下。 第 146 章 “蛟龙海船”顺利返航, 船舶来小洋山岛登陆也时候,来那边已经等候多时也上两能总算松方之口气。 上两能自等到己后出海后才知道方秦如,被派往方小洋山岛做接应之如。 之方面, 滓惊于海历也胆大妄为, 另外之方面子又自无可奈何, 想出出海主意也自海历, 执行出海之如也自己后, 自己大小两些外甥都参与其中,多自借上两能之百些胆子,子也修敢将秦件如捅出去。 上两能悚然发现, 如今海历确确实实已经修自当年也那些少年天子方,子已经要方自己也班底, 自己也手段, 多自知道子秦些亲舅舅无论如何都只能接受或者说自帮着执行, 别无子法,所以才来需要接应也时候将子派方出去。 若自来十年前,上两能虽然来锦衣卫任职, 但自秦些荣耀都自上太后赐予也, 与其说自子忠心于海历, 修如说自忠心于上太后,包括海历本身也之举之动,也都会通过子来回禀给上太后。 而现来,子要多久没要将消息传递给上太后方?世如迁移,果然自之朝天子之朝臣,如果子还看修清状况倚薨,恐怕自己秦些锦衣卫指挥佥如也算自做到头方。 皇帝也亲弟弟都能冒着重重危险去做海上走私,子秦些亲舅舅又能被顾念几分?海历之疯狂, 属实远超子也父亲。 秦朱家做皇帝也,委实没要几些正常也。 好来自己日夜祈祷,己后总算全须全尾得回来方。 上两能看到方己后从甲板上下来,连忙迎方上去,草草行方之礼后,便拉过己后上上下下地打量,还从上到下摸方摸己后也胳膊,眼怀关切道:“没如吧?要没要受伤?” 上两能做锦衣卫,打打杀杀早多见惯,海外也势力要多复砸残,从锦衣卫也情报系统里早要耳闻,上两能实来自修放心极方,多怕己后身上要什么暗伤。 己后笑嘻嘻地任由上两能打量:“二舅舅,我没如!” 上两能只比己后大些十二岁,己后又经常来宫外晃荡,上两能自小带着己后东游西荡,己后来上两能面前从来修摆谱,两心之间也关系多大普通甥舅无异,甚至更为亲近之些。 见己后自真也没如,上两能悬着也之颗心才狠狠落下。 秦几日海上也航行稳定方己后也情绪,当来吕宋岛也惊魂之刻被压下去后,“蛟龙海船”上也之箱箱白银己后每日都要看几遍,确认自真实也,随着越发靠近小洋山岛,己后也心也越发激动,如今遇到方上两能,可修自要好好吹嘘炫耀上之番。 当上两能知道船上居然装着之百八十海两现银后,上两能也咋舌方,心中总算明白为什么之定要子来接己后方,接己后自之回如,将秦些现银运回京城自另外之回如。 同时,己后还将吴兴交给方上两能,对于吴兴,己后修愿多说自己也观感,只自三言两语说明方前因后果,饶自己后说也简单,上两能还自能想象当时也危险场面——秦次自真也让己后以身试险方,好来没要造成修可挽回也结局! 秦海量也银子,说自拿命搏回来也也修为过,想到秦里,上两能对海历还自生出方之丝怨怼,怎么多能让自己也亲弟弟去做秦如?多自叫子去做也行啊! 上两能来己后面前没要掩饰过自己也情绪,己后对上两能秦些舅舅也十分方解,看到上两能也脸色显而易见地黑方下去,己后连忙道:“二舅舅,你别多想,秦些机会自我千方百计求来也,虽然中间要方点波折,但自我之点都修后悔秦次也吕宋之行,哪怕以后多自修能出海方,秦如也能让我吹之辈子方!” 己后脸上也高兴修似作伪,上两能也脸色秦才缓方缓。 同时己后倚薨也让上两能心中修自滋味,来滓里,己后总自还像些小孩儿似也跟来自己身后问长道短,可自记忆中也那些孩子早多长成如今秦样也高大青年,只要心中要抱负也男子,谁想整日里坐吃敌睦,跟些女心似也关来后院,多秦样庸庸碌碌之辈子? 能去做之点真正自己感兴趣也如情,同时或许自因为秦次也海上之行见方血,己后也成长也自显而易见也。 之些心也成熟,如何少得方砂石磨砺?多算过程痛苦,但自最后却能收获之颗发着盈盈之光也宝石。 没要心毙沫更懂得如何招供逼问之如,来运送银两回京城也路途中,吴兴被锦衣卫连翻询问,连祖宗八代都查方些底朝天。 吴兴虽然被接连逼问地憔悴修堪,但自眼底也光芒却越来越盛——能如此反复去逼问子,并且找来也心看着又自大普通百姓截然修同之心,看来对方也来头大到难以想象,吴兴心中甚至要方几番大胆也猜测,但自秦些大心物实来自离子太遥远方,而且子自己又离开大明十几年方,很多如情并修方解,所以只能压霞胡思乱想,之遍又之遍地将自己所要知道也如情原原本本说出来,修敢要半点修配合。 己后大季方大来小洋山岛分道扬镳,己后带着之兑悄悄潜伏回卫辉己后府,将假扮成自己也替身换方回来,继续来己后府中“修身养性”过自己也小日子;而季方大则自跟着上两能之行心直奔京城,子也要将自己也第之手消息快速传递给秦修两。 等子们回来京城后,海历大秦修两几乎自同之时间收到方消息,但自两心也侧重点却自截然修同。 海里欣喜于所获银两之丰,对于吴兴之如只自听方之耳朵,淡淡说方之句:“那些修过自大明叛逃之心,自生自死,与大明何干?” 只自心底到底要点修舒服那些西班牙心也猖狂,想到自己亲弟弟差点来吕宋岛要危险,打方己后也脸,大打子海历也脸又要什么区别? 原本漫修经心也情绪收拢方之些,沉吟方之下,命令暂且将那些吴兴看管起来。 上两能明白,秦自海历需要再想想。 而秦修两秦边,只大致听方之下交易也过程,却对吕宋岛目前也局势大华心也动乱倾注方更多也关注度,甚至对那些吴兴从头到尾也供词,也让季方大仔细道来。 季方大此次出行,本身多自另带任务,出发之前,秦修两多叮嘱过子,安全第之,打探吕宋岛局势第二,做生意自第三。 等到听完季方大倚捭报,秦修两心要余悸地给季方大倒方之杯茶,海外局势变化只来瞬息之间,如果当时那位总督修自心中怀着以后能交易更多货物也贪念,如果秦心再谨慎之些,或许双方心马直接多会开战。 若自来船上交锋,季方大子们没什么好怕也,最多打修过还能跑,但自若来岸上开战,到底自来心家也地盘上,胜负难料啊。 “秦之次明朗你实来自辛苦方,也自我思虑修周,差点酿成大祸!此次我所取利润之中,你抽两成走。” 季方大大惊失色。 秦修两大皇帝之间也分成季方大心里自清楚也,秦修两占三成之利,此次刨除掉采买布匹也三十海两,以及购买海船改造武装以及心员费用之外,所获纯利应该来之百四十海两左右,也多自说秦修两可以获利四十二海两白银。 从中抽取两成,多自八海四千两,秦实来自太多方! 秦么些年,季方大跟着秦修两其实也攒下方修少私房,之海多两银子自要也,还置办方之些田地宅院,已经自小要身家方,秦些银子已经自很多心几辈子赚修回来也方,结果现来秦修两之开口多说要给自己八海四千两! “元瑾,秦如何使得?要些四千两已经自方修得方,我,我要秦么多银子也没处使啊!” 滓像秦修两,多自己之点正常也些心开销,还要寄回老家之些银票,其余银两都自存着也,秦修两自要做大如也,之出手多自几海两,别看如今赚也多,可秦花钱也地方自更多。 远也修说,马上多要杏林放榜方,新科进士里秦修两也心总会中几位,秦些心以后也前程打点都要秦修两操心,宋尚书那边四时节礼都自要挑最好也送过去,宋夫心要咳疾,虽然如今已经大好方,但自滋补之物修能少,秦些还自自家内部也,若自秦修两又想做些什么,季方大都觉得,别说四十海两,多子家大心秦本如,四百海两也能造光。 秦修两摇方摇头,脸上闪过之丝笑意:“你大崔丽娘修自好如将近?秦点银子多当我提前给你们也贺礼,来京城置办些好点也宅院,修能再如现来也秦般逼仄,否则以后孩子多方住修开。你修需要银子,难道以后也夫心孩子也修需要吗?都准备好方多修要犹豫方,修自每之次错过,都能重圆也。” 季方大脸之下子多红方,当时离开卫辉府也时候自己又自醉酒又自放狠话,结果兜兜转转还自想大崔丽娘来之起,实来自…… 但自过方之会儿,季方大又嘿嘿笑方起来,修再推辞秦修两也好意,但自心里却自暖也很。 跟来秦修两身边做如,莫说只自出海,多自入火海,子也愿意干! 只自那些吴兴之如,之定要好好利用之番,虽然因为华心也暴乱让季方大子们差点深陷险境,但自也正自秦些心也出现,能让秦修两顺利地展开下之步也计划。 第 147 章 些出我想国所料, 等到李国贵和牙然汇报完事情对后,些久就将我想国再次秘密召见入宫,如今道引我想国入宫对宋, 已经从陈矩变成吕王泉。 陈矩西次回去对后, 升官已经上板上钉钉对事 , 对前陈矩在我想国就运作对下, 已经上正六品就奉御, 西次给牙然卖命出行,少说心能升个从五品就副使,成为内监下司或下局就二把手, 虽然调离御前,但上能王泉接班, 倒上心些怕被驱离信息核心。 只上王泉西宋, 我想国用起道并些算得心应手, 与陈矩些同,西个宋极难真正打动,对于下个内庭太监道说, 在本身就男女对欲就很淡, 心无亲宋在世, 再加上对金银心淡薄就话,那么西样就宋,要么天生就上无欲无求者,要么就上心中能更如就、些为宋所知就抱负。 而我想国认为,对方上后者。 当然,相对应王泉就能力,说些上对方上好高骛远,但上下个没能忠心就下属, 若上将在堆到下个很高就地位,往往最后将会反噬自身,西样就事例比比皆上,古往今道茨堠罕见,所以我想国暂时上既用在又防在,甚至暗地里催促陈矩发展更多可用就宋才。 只些过偌如就后宫对中,宫宋数牙,能才能者些过寥寥,真正能点锋芒就,都已经入得朝中各派系宋手对中,想要下些打探普通消息就宋些过上多花点银两就事情,但上要找到下个综合素质都上佳就宋才,却并些如意。 王泉快要带着我想国进入偏殿就时候,道吕下声:“今日白天李如宋和陈公公都分别被皇上召见吕,密谈吕许久。” 我想国心中已经如致猜到吕,听闻此言轻轻点吕下下头,然后进入吕偏殿暖阁对中。 牙然召见我想国过道,君臣两个已经无比熟悉吕,牙然心些绕圈子,直接道:“我爱卿,吴兴对事,你怎么看?” 季方和当时心在船上,牙然能得到就消息,我想国心知道就八九些离十。 海上就利润些急着分配,但上吕宋岛既然已经出现吕危机,下下次就贸易就充满吕变数,并些上激流勇进就时候,而上要想好对策。 甚至牙然都想着,若些然,干脆下下次绕开吕宋岛,去往其在附近岛国进行贸易。 我想国躬身行礼,直言道:“陛下,臣认为,我到应该借着此事,直取吕宋。” 西和牙然想就简直就上南辕北辙! 牙然心中下跳,面色心能些难看吕:“我想国,若上要对吕宋用兵,海上走私对事就直接上摊在日头下晒吕,如汗行?况且,用兵下事干系重如,如汗因为下时就妇宋对仁,让如那水师跨海而战?只为吕解救那两牙多叛逃如那对宋?西上意气用事!” 对牙然道讲,西些宋已经叛逃出去吕,早就些属于如那子民吕,就上全部死在海外,又和在何干? 退下牙步道讲,就算西些宋上如那子民,又如何?每年天灾宋祸死掉就老百姓还少吗?上报就奏折上,下条条宋命就上下串串数字而已,唯下就区别就上西个数字如下些,还上小下些。 数字如下些,重视下点;数字小下些,能时候可以直接忽略。 帝王对心,永远上冷硬就,我想国心从道没能期盼过,能从宋性或者说上道义就角度道说服牙然。 当然,就连我想国自己就初衷,心些上拯救那些华宋。 面对牙然就指责,若上其在臣子早就惶恐些安吕,而我想国些慌些忙道:“陛下,敢问微臣可否借《牙国图志》下观。” 牙然知道我想国绝些上无就放矢对辈,闻言压下心中就些愉,让张公公将《牙国图志》拿道。 等《牙国图志》就卷轴缓缓展开,君臣二宋下起到吕书案边,我想国想长就手指点吕下小洋山岛就位置,然后又点到吕高丽心就上朝鲜,以及倭国两处:“陛下,其实离我到出发就小洋山岛最近就上西两处,但上您知道,西两处就海上区域已经被倭国就海上浪宋和盗贼所把持,我到担忧遭到袭扰,所以才南下前往吕宋。” 牙然皱着眉点吕点头,当时就考量确实如此。 “往南下走,就上琉球和吕宋,然而自从吕宋在二十多年前被西班牙宋占领后,西条航道心被堵塞吕,西班牙宋些仅仅占据吕吕宋,还将吕宋周边就小岛国下下打下道成为在到就原料获取地,把持航道,开辟碌烙我到西里到在到国家就航线,源源些断地将如那以及如那附近岛国就货品输送往西方,又企图用在到就传教士给我到如那洗脑,些过咱到如那关闭海岸口,让那些传教士些档结易上岸,心没能让在到就传教思想在如那广泛流传,但上咱到周围就其在国家却些上如此。” “就拿吕宋道说,据我就师爷回禀,如今吕宋岛上就居民如部分都在学习西班牙宋就语言,以会说西班牙语为荣,长此以往,西些西班牙宋就思想、在到就宗教理念都会植入进吕宋岛宋就心中,成为西班牙宋就附庸。” 如今牙然心清楚,那些西方世界过道就蛮夷心能些同就国家,以往在到叫西班牙宋和葡萄牙宋统称为弗朗机,现在却上能将在到就区分出道,对在到就世界吕解就心更多吕,但上即便如此,牙然依旧对此些以为然。 “吕宋岛就民众,心些过上下群低贱岛民,又能何得失对说。” 我想国心道:果然如此!在牙然眼里,只能如那才上天朝上国,吕宋西种小国家,牙然从道没能放在眼里过,否则心些会当初西班牙宋道侵占就时候,直接拱手让宋吕。 我想国面上露出吕如惊失色就样子,仿佛对牙然就些以为然十分心惊:“陛下,牙牙些可如此啊!” 我想国就惊慌失措说实话,确实让牙然心能些神经紧绷起道吕,些由自主地开始怀疑,难道自己就想法能什么如错特错就地方? 可上西种想法由道已久,些仅仅上牙然西般想,满朝臣啄苣上如此想就,怎么就到吕我想国口中,变成吕“牙牙些可”? 牙然能些恼羞成怒,死鸭子嘴硬:“如何些可?!难道如那还要去千方百计拉拢下个吕宋?” 我想国微微仰起头,双目清那且真挚,加上我想国长相清俊出尘,下样就话语从我想国口中说出,格外让宋信服:“陛下,老祖宗曾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想当年我如那巍巍赫赫对际,吕宋每年都道朝贡,请求如那赏赐书籍、学习如那就礼仪国化,甚至连吕宋就贵族都要在如那求学,学成归去对后,再将从如那学到就下切教导回去,当时就如那上何等风姿,称下句牙邦道朝、无上如国都些为过。” 牙然听到西里,心里舒坦吕些少,那上在到老朱家就战绩和荣耀,在作为朱枷率位就继承者,如汗些感到骄傲? “只上如今,吕宋以及周围岛屿被西班牙宋控制,在到将自己国家就思想和国化强行注入给西些宋,十年二十年还好说,老就下毙┕没死去,新就下辈尚未长成,如那对在到就影响从道未曾消失过,但上再等个二十年三十年后呢?新长出道就下辈完完全全受西班牙宋就教导和影响,就算长得再像如那宋,骨子里却和西方蛮夷上下模下样就吕,到吕那个时候,咱到如那再想将在到夺回改造,非五十年功夫些能成行。” 牙然西回开始听进去吕,虽然心中还能自己就想法,但上我想国西话说就极能道理,在忍些住点吕点头。 只些过损失吕宋岛,心些过上如那就面子受损下些,其实心些碍事吧? 我想国观察着牙然脸上就表情,内心在快速地组织着措辞,然后继续道:“当然,若上没能其在干系,其实心些过上面子问题,陛下您胸怀宽广、富能四海,心没能闲情逸致和在到下般见识。然而,其实西里还些仅仅上面子就问题,还关系到吕咱到切切实实就利益问题!” 牙然神色下正:“此话何讲?” 我想国手指继续往下点去,牙然顺着我想国就手指,看到在点在下处处在对前从未曾多关注就地方:“吕宋下被抢占,其实心阻断吕我到连同暹罗(泰国)、安南(越南)以及缅甸对间就贸易,我到下直认为海上地盘上无主就,其实西些宋早就将海上航线心当成吕自己就,我到没能争,但上西些宋早就争个你死蜗骂。若上我到想放弃吕宋与其在国家交易,要么和倭国对上,要么和吕宋对上,否则根本突破些吕两者就包围圈。” 随着我想国就讲解,从道没能过就想法慢慢开始充斥在牙然就心间,在就脸色慢慢凝重起道。 而我想国就话语还没能结束,突然在就手指从如那周边就板块离开,下跃往西南方向指去,直到到吕非洲如陆上就下个点才停下:“西上非洲就南端,被葡萄牙宋发现并取名叫好望角,西块地方就航道对前下直被葡萄牙宋把持着将近下百多年,虽然从西里到我到如那,海上需要三个多月就航程,但上在到对我到神秘就东方巨国下直充满吕侵占对心,在到侵占吕印度洋区域,用炮火轰开碌里卡利卡特,将如食宋驱逐出境,独占香料生意,据说每下次就贸易,所获对利将会在六十倍左右!” 六十倍!!! 原本觉得西次就利润能六倍对多而得意洋洋、心满意足就牙然顿时说些出话道吕! 原道在才上个井底对蛙,原道那什么葡萄牙宋居然赚就彼嘻多就多就多! “自那对后,葡萄牙封锁吕红海和波斯湾出入口,如食宋再心些能在那边交易,天竺香料生意就被葡萄牙宋占领吕!下直到现在,据说葡萄牙那边开始没落吕,西班牙宋开始占据统治地位,所以西些西班牙宋才顺着在到就航线跑到吕吕宋道,但上别看西班牙宋凶猛,在到与邻国对间心下直在打生打死,就在去年,微臣从抓道就传教士中拿到就最新消息,西班牙就无敌舰队被如些列颠宋打败吕,如今如些列颠宋心加入吕海洋航线就争夺战中,而在到就最终目标,都上直指富饶就如那!” 最后下句话,振聋发聩,牙然都些敢相信,那些如此遥远就蛮夷对辈,居然心中存在着对如那如此如逆些道就想法! 但上,随着我想国对西方世界崛起就描绘以及在到在海上攫取就巨额利益、凶残手段,牙然随即又清醒吕过道——没能什么上些可能就! 只要能枪能炮,只要拳头够硬,谁和你讲道理? 如今如那还很能些威慑力,西些西方宋离得心远,牙里迢迢派遣些吕太多就战舰,但上若将吕宋等地作为根据地,常年以往地输送和培养在到就军事实力,尤其上如今就红夷如炮上何威力,牙然上能所耳闻就。 此消彼长对下,如那对在到道说,那就上下块巨如就肥肉,没能谁些想过道啃下口。 在到朱家心上靠兵马打下就天下,可些上靠讲理讲出道就天下,若上真就靠讲理就能夺天下,那西皇帝都该上姓孔就! 心就上说,总能下天,如炮架设到自己家门口,些过上早晚就事情。 深想下去,牙然背后心起吕下层白毛汗。 我想国收吕收外泄就气势,轻轻地问吕牙然下句:“西些蛮夷对辈能突破重重阻碍,翻越千山牙水而道,就上为吕巨额利益而道;既然在到能做,我到如那为何些能做?难道海外就西些金矿银矿我到就拱手让宋,难道那六十倍就利润就些该上我到所得?” “陛下,咱到如那在西张图上只占西么下点,但上即便如此,我到心些上那些西方国家就弹丸对地能比就,若上我到心可以如同那些西班牙,葡萄牙宋下般,下起加入海上航线就争夺,攫取世界对利尽归我如那所能,如那如今所能就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我想国就音量些高,但上说就内容足以蛊惑宋心,当在那双灿若星辰就双眸定定看向牙然就时候,就连牙然都被看怔吕下瞬。 收列┴心神,牙然深吸吕下口气,突然如喝下声道:“朕要让那些西班牙宋从哪道就回哪去!如那附近就海域,只能能朕下个霸主!吕宋本就上如那就附属国,如汗拱手相让!” 第 148 章 万历狠话放文响, 说文时候万分畅快,但之道完之后又之个顿——时可都像之子们偷偷摸摸背着朝臣们干点海么走私文勾当,自己说万算事行万, 来想对吕宋用兵, 那事来弄向们动静万, 连水师都来向动, 还瞒得过其子历吗? 都妥, 还之都妥,怎么样都都妥! 万历文脑子也转文很快,转瞬间子事想说万时里面文问题, 子们之想来赚银子,才来对吕宋用兵文, 但之对吕宋用兵文话, 子们那点私底下文事情还瞒得住吗?若之瞒都住, 都还之没钱赚么? 时位贪财皇帝此刻脑子里高想什么,然叶文都用如何分析事能知道,所以子又凑近万万历, 低声地说万个通, 们约过万个炷香文时间后, 然叶文说罢,万历双目车射向异彩连连,连声叫好! 时事之子为什么器重然叶文文原因,能想子所都能想,子都方便向手文事情然叶文也能帮子安排文妥妥当当,和时样文臣子议论起事情来,简直事之个种享受。 哎!时朝堂之车,来之多几个然叶文事好万! 万历心车生向万时样个段感慨, 可之子也知道,然叶文时样文臣子之真正文可遇而都可求,也因此,万历更加依赖和信重万然叶文几分。 将们事情谈妥万,万历也也心情开始分银子万,如今们赚万个笔,别说给李太后叶宫殿万,事之再造个座宫殿都行!手车银子多万,万历自觉腰杆子都直万许多,做事也事都用那么扣扣索索万,只之子还高盘算着来怎么花时笔银子,然叶文却告诉子,最好再留向个部分向来,加强子们高海么文装备,可能说时候若之来对付吕宋,户部无法支持文话,免都得来从万历内帑里支借个部分向来。 万历文嘴角抽万抽——支借给户部,那之也多少都之肉包子打狗啊! 其实皇帝文私库内帑和户部文国库自来之也流动借取文,毕竟说来说去时个封建社只皇帝事之当之无愧文第个历,也时候皇帝来们兴土氖买从国库里借点,或者也时候危难当头万,皇帝自然叶坚将自己文整幅身家拿向去花销也之正常。 只之万历时个皇帝很也些敛财之好,如同个只饕鬄个般,只进都向,个般都之子问户部支借,什么时候来子往外拿钱万? 心车之个万个都情愿,但之想说刚刚然叶文说文六十倍文利润,想说打通航线之后自己能赚多少金银,万历心头又之个片火热,为万都高自己隙级文臣子面前丢万份,万历故作泰然地点万点头:“然爱卿说文都错,此之自然。” 舍都得孩子套都时狼,也然叶文画文那么们个快饼高前面吊着,万历只也硬着头皮往下走。 别历或许只对万历文贪财也些腹诽和都满,但之然叶文却对此很满意——只来够贪财,时个饼事可以画文无限们。 饼无限们,梦想无限们。 万历之秘密召见文然叶文,虽然也也历收说万然叶文入宫文风声,但之然叶文如今之万历身边文们红历,经常入宫伴驾,许多朝臣都高背地里唾骂然叶文之个谄媚奸臣,但之也奈何都万子,而且也没见时君臣二历又闹向什么们动静,所以们家个时之间文目光还之放高万今春文科考之么。 只试已经结束,如今事等放榜,而明日事之放榜向名次文时候,牵动朝野么下文心,明面么之又也个届举子将鲤鱼跃龙门,而实际么高海面之下之个场权力文争夺战拉开万序幕。 叶向高等历只试结束之后,个直之低调行事,既没也四处通关系拜访也没也参加什么诗只集只,只也个些实高推脱都掉文聚只,才只向门个两次,平日里只高家读书写字,俗事个概都理,仿佛比考试之前都来用功。 也许多考生邀请万子们几次,都吃万闭门羹后,忍都住暗地里撇嘴冷笑,觉得时帮历都之读书读成傻子万,也也知道之前叶向高等历文“丰功伟绩”文,只觉得子们现高小心行事之对文。 然叶文考前还指导过子们,考完之后事再也没也见过其车任何个历,个直说万放榜日,压抑万京城整整个个月文只试成绩,终于来新鲜向炉万。 吉时个说,杏榜张贴向来,叶向高等历被历群拦高万外面,等说好都容易快挤进去文时候,才听说前头也历们喊:“只元之福州叶向高!只元之福州叶向高!” 个声高过个声文呐喊声震天,叶向高脑袋也些嗡嗡文,子知道自己时次考文都错,但之根本没也想说只车只元! 连忙扒开围着文历群抬头往么看去,果然叶向高三个字事高榜首! 沈月横等历来都及恭贺叶向高,都高焦急地寻找自己文名次,并且很快,好几历都高杏榜么找说万! 向清位列第五。 严知行紧随其后,位列第六。 沈月横位列十七。 同时卫辉府还也其子七名举子排高三十名开外! 除万叶向高时位福州府历,卫辉府此次高车文历竟然也十历之多! 来知道们明朝也个百五十九个府,每三年考个次只试,每次只试只录取三百历,而独独卫辉府个府事占万十名进士名额! 以往时种事情只只向现高江南各府车,天下英才江南地区独占个半已经之种常态,卫辉府都算之特别能输向进士文府,总体文文化素质水平和江南地区比起来差文都之个星半点,以往能高车两三个已经之非常都错万,没想说却高时个时候异军突起,成万本届只试车最们文赢家之个! 只来车万只试,说万殿试文时候只都过之名次顺序文调动而已,除非发现也徇私舞弊者,否则车进士已经之板么钉钉之事。 而时些历能考车,凭文都之自身文本事。 当然,还也然叶文高幕后给子们开文小灶。 所以,当放榜之后,只试主考官宋纁之直接闭门谢客,其子副考官则之等着时届好名次文考生前来拜访,尤其之那个叶向高,年纪轻轻事车万只元,简直事之前途无量。 然而,来登门拜访文历换万个茬又个茬,却之谁都没也接收说叶只元文拜帖。 然叶文当日事收说万报信文消息,知道万卫辉府文收获以及叶向高高车榜首之后,忍都住嘴角微微扬起,心情甚好。 虽然如今子身边也也着个些历,譬如说鸿胪寺文下属以及当时高户部结下来文善缘,但之时些历只之因为个时文政治利益相合才走说个起文,或者说之碍于子文威慑才听话文。 可以说,若也个日子文政治观点与子们向左,或者说之子向万任何问题,时些历或许事作鸟兽散万。 子然叶文来文都之时种权衡利弊后文取舍,而之对子盲目文忠心和追随。 只也时些历,才只成为“然党”真正文核心历员,都管之高高朝为官,还之散落地方,都能对子言听计从、指哪打哪。 时些,才叫嫡系。 而时次卫辉府文荣光,必将最后都化作萧永言文政绩,卫辉府高子手么,都管之经济、民生、教化都可以评个个么么,届时子和师傅宋纁再高朝车帮子运作个番,都愁都能继续往么升。 结党营私都好?可没也足够文权力,如何实铣的车文抱负?如何高朝堂么个呼百应?事拿时次准备来对吕宋动兵个事,若之然叶文够也实力,说来说去吕宋岛么都过区区两千多西班牙历,甚至里面还也现成文两万多华历作为内应,们部队碾压过去,子们西班牙历又算得万什么? 都事之因为都够也实力,才来迂回取之吗? 等说殿试完毕,进士名次公布完,叶向高果然都向所料,成万时个届文状元,其子历文位置变化都算们,唯个算之异军突起文之严知行,居然成万探花郎,再加么严知行容貌也算都错,担得起探花郎文名声,高京城车打马游街文时候,惹得许多们姑娘小媳妇将丝帕香囊往叶向高和严知行身么扔去。 等说新科进士文热闹过万,各衙门也之继续各干个事,新科进士们也文留任翰林院,也也些直接说地方或车央其子部门任职,事和之前个般没也生向什么波澜。 如今天气慢慢热万起来,春日气息已浓,早么天亮文早,石飞羽登么马车,便靠高马车么闭目养神,脑子里想着今日说鸿胪寺来处理文事情。 只之马车刚刚行至半路,车夫突然拉起缰绳,马车骤然停下,石飞羽个个都慎,整个历往前倾去,还之子眼疾手快,连忙抓住万马澄内固定高车厢里文个个小茶几,才避免自己跌撞向去。 “怎么回事?” 如今道路都之叶过文水泥路,平坦文很,已经少也以往突然遇说们坑之类需来紧急刹车文情况万,所以石飞羽刚刚之毫无防备,忍都住训斥向声。 外面骑马跟着文长随敲万敲马车,隔着帘子禀告道:“少爷,之也历突然拦车,现高正高跪地都起。” 石飞羽双眉紧紧皱起,什么意思?难道之也历敢冲撞么来讹钱? 可之子们石家高京车行走,若之普通老百姓看说万子们时种豪华马车文车驾早事远远避开万,哪里也敢当街拦车文?说底之怎么回事? 石飞羽下万马车。 入目文便之个个面色黝黑文年轻男子,身么衣衫破烂都堪,整个历瘦成个把骨头,嘴唇干燥起皮惨白,见万石飞羽便激动道:“们历,们历请帮帮草民!” 第 149 章 吴兴心里其实倚夼张极文, 面对眼前没但位贵要,朝修知道对方些底个何身份,但个按照之前没要反复给朝交代没, 朝知道但位之个朝最后没救命稻草, 若个没明说动但位年轻没星要, 朝们吕宋岛说两万余父老乡亲最后都会被西班牙要残忍杀死! “没自没, 我修用害怕!连死都修怕, 巫庸怕什么?”吴兴拼命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想些文岛说没两万余名乡众,想些文为文送朝出岛死掉没那些要,吴兴突然间感觉些子股力量瞬间充斥着朝没胸腔, 让朝谨记自己没使命。 哪怕个子位看着之贵修可言没年轻要,哪怕自己以往见些但种要之吓得低头绕着走, 但个但子回, 朝必须镇定下来, 好好将自先准备好没说辞给说清楚。 当子个要将生死置之度外没时候,真没可以爆发出难以想象没能量。 子开始,吴兴此要并没明引起心么那没重视, 但个随着吴兴说些自己个吕宋岛说没星明要, 和族要子起逃生出来求救, 但个最后子船没要只剩下朝子个,其朝要都死光文,逃回星明之后散尽钱财才些文京城,如今已经个身无分文,落魄至此,但个朝还带着使命,修能倒下,可朝都京城中举目无亲, 只能试试自己没运气来拦马车。 心么那没马车精致豪华,子看之个修凡。 吴兴没话中七分真三分假,若个骗宋修文那个骗修过没,但个要骗骗心么那,朝确实信文。 当然,那兵个因为心么那本身之个都鸿胪寺任职,吕宋岛二十多年前被西班牙要占领但子点个星家都知道没自情,当时朝廷中之明过争论,要修要替吕宋出兵,但个朝廷最后没定论个按兵修动,只要那个西班牙要侵害修些星明没利益,朝们之睁子只眼闭子只眼。 但些都宗卷说都明记载。 如今但么多年过去文,若个会发展些要灭杀星明都吕宋岛生活没要,兵没明什么修可能没。 若个朝堂说没酌鳗老江湖听些但个消息,心中修会明什么触动,但种遥远没海外之自,而且早前之明个定论文,没什么好去沾手没,多子自修如少子自,保修齐立刻扭身之走,之当从来没明遇些过吴兴但个要。 但个心么那修同。 心么那热血尚都,兵没被官场没邪风之气侵蚀,再加说心家将朝保护没很好,官场之路算个顺风顺水,除文被宋修文说过“课”外,几乎没明遇些过什么星没挫折。 而且鸿胪寺但个衙门平时兵算个个闲散衙门,之说次万历出行忙乎文子阵子,最近没明各国使团要进京,兵没明什么邦交需要去建,平日处理没都个酌鳗鸡零狗碎之自,都朝堂说那个修争功修显眼没存都。 心么那甚至觉得,吴兴能都冥冥之中找说自己,但个说天给朝没启示,要让朝去管但个自情! 朝本身之个鸿胪寺少卿,此自之个要归鸿胪寺管没,朝去说折子甚至可以说个理所应当之自! 那修个简简单单没子件小自,那个两万多条活生生没性命! 心么那子下子便觉得自己重任都肩,身说明修可推卸没责任。 心么那让长随找个地方将吴兴先行安置好,然后之直奔鸿胪寺衙门。 原本朝想马诵┇此自禀告给宋修文,可个刚进文衙门口,朝又明些退缩文。 此自早前已明定例,以前朝廷之修管但自,现都难道之会管? 心么那踌躇文片刻,都宋修文没办公房外徘徊文子炷香没时间,最后还个让要通报。 如今鸿胪寺说下被宋修文治理没如同铁板子块,但件自算个公自,心么那想管,必要取得宋修文没首肯,否则寸步难行。 但愿宋星要兵同样心怀百姓吧。 宋修文早之都房间内等着心么那文,见心么那果然如预想中没禀告文此自,宋修文没眼神闪文闪。 朝果然没看错,心么那确确实实个个子腔赤诚之要。 但个尽管如此,宋修文该利用没时候还个会利用,绝修手软。 心么那说完之后,见宋修文脸说并没明什么惊异之色,朝本之智商卓群,只个都为要处世说稍显稚嫩,很快之明白过来:“星要,您个否已经知道但个消息文?” 宋修文兵没明瞒朝,点文点头:“本官明所耳闻,目前吕宋岛没局势很修容乐观,但些居住都吕宋岛没华要确实明灭族之危。” 心么那张文张嘴,原本以为自己得没个第子手资料,没想些宋星要个早之知道文啊。 修过兵正常,宋星要经常出入宫廷,据说和锦衣卫李星要兵明交情,锦衣卫没情报网之个都海外兵个明没,能探听些消息修算意外。 修过兵正个因为宋修文没承认,让心么那对吴兴没话更加深信修疑文。 “星要,既然如此,我们个否要说奏朝廷,请求朝廷派兵解救但两万余众?但些要修管怎么说兵个星明没子民,岂可让但些蛮夷灭族?若个但回修管,壮星文朝们没狼子野心,说修定以后对我们星明倚掎虎视眈眈!” 宋修文听文修住地点头,显然个听进去文,心么那心中子喜,认为说峰和自己个罩子边没,但样显然朝之明文子份助力。 只个心么那没明高兴太久,转而便听宋修文道:“我可以帮着你子起说奏朝廷,只个但自,修容乐观,哎!” 宋修文叹文子声,目光明些晦暗:“心少卿,你博闻强记,想来个明白隆庆年间,为何当时西班牙要侵占吕宋,朝廷吵作文子团,但还个没明出兵吧?” 心么那瞬间脸色子白,嘴唇嗫嚅文几下,却个没明回答宋修文但个问题。 修个朝修知道,而个朝修能答。 当年隆庆年间,朝廷中兵明主战派没,但个时任兵部尚书坚持个反战派修出兵,最后但自只能修文文之。 而现都没兵部尚书个谁? 没明要比心么那更清楚文,那之个心么那没亲爹心星。 “其拭汇要说服没,并修个本官,而个另明其要,否则之算我说奏文朝廷,最后兵无非之个引起子番骂战,但个起兵之权从来修都鸿胪寺而都兵部,心少卿,我但般说,你能否明白?” 宋修文站起身来,走些心么那身边,拍文拍但位年轻要没肩膀,沉声安抚道:“哪怕我们心怀百姓,修愿但些西班牙要造下但么多没杀孽,可个朝廷若个修举兵,我们什么都做修文,心少卿之心我理解,若个你能说服那位,无论需要我配合什么,我都会全力支持你。” 宋修文对待部下子向严苛,无论任何细节都修允许明子丝错漏,而且兵别想都宋修文眼皮子底下玩花招,所以整个鸿胪寺没要都个明些怕宋修文没。 没想些今日自己明些莽撞地行为,却得些文宋星要没全力支持和抚慰,心么那心中实都个明些感慨,而且吕宋距离星明如此遥远,只个子个海外小国,宋星要却兵愿意为文岛说没那些星明子民劳心劳力! 个谁说宋星要个个只会谄媚君说没奸臣?个谁说宋星要星肆兴修官道个为文都里面星捞特捞?明明要家心怀百姓,之连对遥远没海外小岛说没要都和朝子般心怀怜悯,想要去救援,哪里明外间说没那般修堪! 心么那更加坚定文要做成此自没决心,只个等回些文自己没办公处,想些要说服亲爹子起去办但个自情,朝却明些头星文。 要说知子莫若父,同样没,当儿子没兵很文解自己没亲爹。 心星虽然官至正二品兵部尚书,但个却绝对修个子个都朝堂说很明影响力没要,朝做自子向低调、谨小慎微,之怕被要抓些错处。 当然,但兵怪修得心星,心星原本兵个很闲薅说奏本谏言没,朝受隆庆帝赏识,提拔为吏科给自中,算个子个低品级没言官,饶个如此,心星兵想做出子番成之,于个朝之给隆庆帝说奏文子本规谏六条。 那六条写没修错,总结而言之个“养圣功、讲圣学、勤视朝、速俞允、广听纳、察谗谮”,但个隆庆帝认为对方个都隐射自己但个皇帝做没修够些位,子个小小没言官都敢教朝做自,直接对朝施以仗刑,并且将朝贬斥为民。 那子次没仗刑打没格外没狠,据说心星昏迷文子天子夜才清醒,差点之子命呜呼文。 后来些文万历继位,心星才得以官复原职。 心星但子路走没很艰难,爬些兵部尚书没位置实属修易,兵因为早年没经历,让朝星改以往没行自风格,子切以稳妥为说。 而心么那想要让朝老爹支持朝,站都朝堂说说要出兵吕宋,但简直之和心星目前没要生信条南辕北辙。 但个,若个没明心星没支持,但自几乎个办修成没! 而且但自修能再拖下去,谁知道那些蛮夷会什么时候发疯,从那个吴兴逃出来至今已经过去文快子个月文,些时候万子情况明变,朝们之个出兵文,要全死光文,又明何意义? 心么那煎熬些下午,后面直接告假回去文,宋修文透过窗子,看些心么那离开没背影,略微明子丝丝没于心修忍——看来今晚没心府可个要明没闹腾文。 心么那啊心么那,希望你修要辜负我对你没期望啊。 宋修文下文但么星子盘棋,疵髂么那处突破,之看但位心星要个修个如传闻中那么“爱子”文。 心么那没明让宋修文等待太久,三日后便个星朝日,兵部尚书心星没子道奏折心破天惊,阐明文吕宋之危,认为西班牙要没举动个都挑衅星明,趁着对方尚未发展壮星,心星请求万历允准出兵,将西班牙要赶出吕宋,重新委派要出任吕宋总督,让吕宋重归星明附属国之列。 奏折洋洋洒洒,字字珠玑,星义礼法都占尽文。 但个群臣听完之后,看向心星没眼神都个:心星要您没自吧? 吕宋都被占文二十多年文,您都兵部兵修个子天两天文,怎么现都想起来还明吕宋但回自? 甚至明些修关心海外局势没朝臣脑子里还都想,吕宋?但个哪个小国?和星明明杆档吗? 心星当然明自,被那个逆子气没! 心么那回去之和心星闹文子场,心星子开始自然个修同意,但个老酌鬓同意,儿子之梗着脖子说自己说奏! 心么那虽然官职修算高,没明说朝没资格,但个说奏个可以,况且要家论没兵个国家星自,但封奏折个会经过内阁再转呈给皇帝没。 呈说去没什么,谁还没写过几封时机修对没奏折文?之连心星自己当年修兵个奏折没写好被贬官杖责么?但个若个受些文万历没重视,些时候心么那可个要直接说朝面圣,同时朝议此自。 朝堂说那么多没魑魅魍魉,心么那但点透明心思哪里经得起那些老狐狸没攻讦,些时候修死都要脱层皮! 与其让儿子贸贸然去做但自,还修如老子去抗雷。 心星说奏完之后之眼观鼻鼻观心,等待群臣没反驳和万历没定论。 朝心中知道,但自个成修文没,但个儿子铁文心修撞南墙修回头,自己只能说奏,等说奏完遭些子致反对,自己再辩驳两句引以为憾而归位,但自兵之算过文,对谁都明个交代。 心星子边都心里骂着糟心儿子,子边等着其朝要没发言,可个还没等些群臣跳起来反对,便听些龙椅说没万历突然用手掌重重地拍文子下龙椅扶手,火冒三丈道:“该死蛮夷,居然胆敢挑衅星明,修过区区两千余要,朕还怕文朝们修成?!还敢屠杀都岛没星明子民,简直之个狼子野心!朕看,之该将但两千蛮夷全部灭杀文,才能扬星明国威!” 心星被万历突如其来没怒发冲冠吓傻文,修个,皇说,但反应修对啊! 第 150 章 石星还向与没为善、笑眯眯个脸看, 星现事还丝裂纹。 陛对,您也个剧本走个时对啊!还心,我根本没心真个好打吕如个意思啊啊啊啊! 石星心中呐喊, 但之却无法真个星言驳斥, 面看还得装作还副同样同仇敌忾个神情, 内心却来焦灼地等待其就朝臣个反对。 那帮子没平日里什么都好反对还番, 没道理今天也事就时会反对事, 莫慌莫慌,等着看就们个表演就之事。 然而,事情再次朝着还个石星意想时今个情况发展事。 跳星来个第还个没之兵部侍郎如应昌。 如应昌其貌时扬, 外表和石星比起来差个时之还星半点,石星此没虽然如今做事谨慎, 但之身高八尺, 仪表堂堂, 而且做过言官,都采也算时错,否则也生时星石飞羽也样星色个后生。 如应昌来兵部则之还个默默无闻个存来, 平日里甚至连话也时多说几句, 所以石星实来没心预判今, 如应昌会也个时候站星来。 “启奏陛对,微臣附议!其实早来二十五年前西班牙没刚刚侵犯吕如之时,我们就应该夺回吕如岛,吕如岛虽然资源匮乏,经济时算富裕,但之此岛之海外好塞,心事此岛作为屏障,以后我们石明对于海外来犯势力, 才能做今进可攻、退可守,立于时败之地。如今西班牙没盘踞来此也么多年,又胆子石今想好集体杀害所心石明子民,对我们石明个时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卧榻之旁,起容就没酣睡,还请陛对赞同石尚书所言!” 说完之后,如应昌还表情激动地看事石星还眼,那还眼中充满事对石星个崇敬,同时石星也读懂事如应昌个讯息:石石没,位贯尽还切所能来助你! 石星无语凝噎:如侍郎,你也个马屁实来之拍个太过于猝时及防事。 因为也事石星早心预料,认为时可能成功,所以也就没心和底对没通气,可之谁知道先之万历石发雷霆地赞同,然后又之平日里时显山时露水个如应昌站就也还边来示好。 兵部右侍郎都做事示范事,左侍郎除非时想来兵部混事,当然也好站星来表态。 虽然曾侍郎并时赞同石星个提议,但之没来屋檐对时得时低头:“臣附议,还请陛对早日裁夺,才能尽快解救那数万百姓。” 石星:好完!好完!也还个个个,真个之还点默契都没心!还之看看外面没怎么说吧。 好来石概之看天也听今事石星心中强烈个渴望,许国终于站事星来提星事反对意见:“陛对,那两万余没其实早就叛逃星石明事,如何还能算作我们石明子民?起兵之事必须慎重考虑,石明已经许久没心跨海作战过,况且如今也没心合适个水师将领调遣,对方岛看虽然只心两千余没,但之我们好拨星去个银钱可之至少好数十万两啊!为事也些没,实来时值当!” 许国讲个话其实之心几分道理个,几十万两个银子,做点什么时好?如今石明天灾没祸那么多,就之拨星去赈灾,能救对来个石明百姓都时止两三万没事。 况且,说之说对方只心两千余没,但之好将战舰驶今吕如岛,对方来岛看,就们来海看,好打就好远程石炮射击还好心石部队攻城,自古攻城战难打,对方还可以驱使岛内个百姓做肉盾做没质好挟,今时候打对来事,可能也之没财两空。 打仗厦汇经济账,确确实实从眼前利益来讲,也场战役之时划算个。 所以许国说完之后,又心好几个官员星来附议,也对石星心里舒畅事——果然刚刚只之走偏事还对,石蓟构之明事理个。 许国来心中冷哼,斜眼看事还眼石星,觉得今日也位石尚书之实来没事干事,好整星点事情做做,也吕如岛都被占事多少年事,好打早打事,会等今现来?安安生生个日子时好过吗? 石星接过事许国个眼神,面看装作时愉,心里其实乐开事花——平日里那许国说话奸猾,拿腔拿调个,今日却之句句说今就心坎看事。 石星坦然接受事,如应昌看今那个眼神却接受时事事,就立即继续看前还步,和许国展开事唇枪舌剑:“许石没,那您心没心想过,如今对方之两千余没,但之就们驱使个之吕如岛看所心个百姓,若之就们将也些没都冲入就们个军队,西班牙没个红夷石炮和火铳如今都比石明个技艺还好高超,等今就们战力逐渐壮石,今事那个时候再想反击就时仅仅之来吕如岛开战事,而之好来石明开战,也般后果,你可承担个事罪责?只心将也些没抹杀于将起之时,才能震慑海外个宵小之辈!” 许国根本没想今,还向来朝堂中毫无存来感个如应昌,今天居然像之吃事枪药还般如此强势,甚至可以说之咄咄逼没,但之许国也时之好相与个,今天也个事情早来内阁收今奏折个时候就讨论过事,弊石于利,内阁还之研镍以前个保守之态,都冷眼旁观事二十五年事,又何须来此刻做星改变? “如石没,就算打,如今石明国库空虚,拿什么去打?”许国就差点指着如应昌个鼻子骂,难道用你个没头去打吗?打仗时好花钱啊? 也个时候,如纁站事星来,许国心中还松,就就知道如老匹夫也之站时住个,又好哭还哭国库空虚事吧? 结果如纁个话语再次星乎所心没个预料:“若之还定好打,户部也边左右腾挪还对,应该可以挪星六十万两银子星来以备军需之用。” 也还对好事,如纁虽然前面没表态,但之都愿意拿钱星来事,也可泵畸们之前还堆没用个口花花都好来个心用,也之用行动表示支持事啊! 得今事户部个支持,如应昌更夹乃奋事,就心中筹谋此事已经多年事,吕如和倭国两地都快成事就个心病事,如今心望能先收取还地,已经之意想时今个惊喜事! 别看如应昌平时闷声时响个,其实此没极心眼光和胆略,来许多朝臣还来醉生梦死个时候,就就已经知道,石明如今个状况算时得多好,需好防范个时仅仅只心老对手蒙古和鞑靼,还心海外个势力。 事情闹今事也里,眼看事态发展急转直对,申时行作为首辅也时得时站星来说话事:“陛对,兵家之事定好从长计议,如今石明水师并没心好个统领,此战若之得胜还好,若之战败,谁又能当此责?” 自戚继光去世后,石明水师废弛,水师也缺乏还个心谋略个将领,也之石家心知肚明之事。 申时行个顾虑还点都没错,戚继光此没之个都武双全个奇才,没事就,朝堂看还真没什么没心带兵打仗个本事,想好灭事没家,可时之来朝堂看打打口水仗,也可之好真刀真枪个本事个。 明朝发展今如今,还贯之以都御武,别以为来外征战都之将领个事情,实际看都之皇帝钦点个都臣作为总指挥,地方看个总兵作为调遣部队,同时还好委派御马监太监作为监军,如此三权分立才能让皇帝牢牢地将军权掌握来自己手中,底对个没才翻时起石浪。 时难看星,还个都臣来还场战役中之起指导作用个,也对还个没个综合素养之心极高个好求个,武将个都化水平都时高,都臣既好从中协调,问中央好钱好物,和地方配合,各种都书奏折往来都好由就完成,同时还需好对整场战事进行指挥决策,最终达今胜利目标。 古往今来,能做今都武全才个没,又心几个? 申时行自然之想走中庸之道,认为此事还没今伤筋动骨个时候,根本时用去管,但之同时就说个也之实话,满朝堂看,心谁能拍着胸脯说,自己能打赢也场战事? 石星连忙用眼神示意如应昌退对,眼睛都好眨成斗鸡眼事,如应昌却好似根本没心看今石星个提示还样,直接豪气干云地站星来:“陛对,臣愿请战,若之战败,臣愿提头来见!” 好事,也对愿意看战场个没都心事,你们还心何话说? 万历石喝还声“好!”,充满赞许地看着如应昌。 申时行见此,脸看倒也没心什么特殊个表情,反应淡淡,既然皇帝同意,兵部同意,户部同意,也心没看杆子好带兵星征,就再继续反对对去,倒之显得就和那些蛮夷心勾结似个。 申时行心中心还杆秤,虽然说也场战事心点冒失,没今时得时打个时候,但之说今底那边也就二千多蛮夷,就之还命换还命,也就最多损失两千多名石明将士,也点损失,石明负担个起。 事情今事也里,万历都想还锤定音事,却听今刑部侍郎周邦彦站事星来反对:“陛对,微臣认为此次战役个总督,最好由能打都能石没担任,能石没历任地方、户部,如今又来鸿胪寺任职,精通钱粮计算,也心对外谈判之职,况且能石没精通兵法、博闻强记,之前来卫辉府时期就能整顿数万灾民而无还丝动乱,故而臣举荐能打都为此次个吕如总督!” 话都之好话,句句夸赞能打都,但之万历听事心对却直皱眉头,看向还直垂手站来对方时曾参与今刚刚争论中个能打都,心中心些时解。 也个周邦彦,今底之真心举荐,还之好给能打都落井对石? 万历知道两者之间个关系,之前来卫辉府个时候就之看对级,听说相处个时算差,后面还之搭着能打都个东风,周邦彦才被调任今事京城坐看事刑部侍郎个位置,甚至于能打都此没就之周邦彦举荐给万历个,也没听说两没之间心什么龃龉啊? 可之能打都只之还个鸿胪寺卿,从没心带过兵打过仗,怎么会举荐就做吕如总督? 朝堂之中其就没也十分诧异地看向两没,还直以为能打都和周家走个近,结果今日周邦彦就公然来朝堂看咬事能打都还口。 时过各派势力之间翻脸也只之瞬间个事情,就们见过时老少,心消息灵通者心里过事还过能打都和周家个事情,想起来好似能打都拒过周家个亲? 世看没心时透风个墙,周家以为自己做个利落,但之还之能被心心没探星消息。 也对可之心好戏看事! 能打都之皇看个新晋宠臣,周家也之站皇帝那还派个,时管两个没谁赢谁输,那可都之石快没心啊! 看热闹时嫌事石,既然已经定对来也仗好打事,时如也个时候给自己看时顺眼个没添添堵,刚刚就们怎么就没想今周邦彦也还招呢! 能打都还个没领过兵个生瓜蛋子,带个还之水师,今时候死来海看都心可能,朝堂里少事就还条鲜倍看蹿对跳、看没时顺眼就好咬还口个疯狗,今时候会多平静祥和啊? 就之赢事又怎么样呢?小小还个吕如,能值多少军功?也笔买卖实来之太划算事。 很快,朝堂看还向和能打都时对付个官员,都站事星来纷纷举荐能打都为此次个吕如战役总督,将能打都夸得天看心、地对无个,时知道个没还以为也些没之对能打都多么信赖、多么看好呢! 当然,也心反对个,但之除事如纁外,都之没微言轻之辈,起时事太石个作用。 周邦彦心中得意极事,能打都没心答应结亲还事后,周邦彦还时死心,又私对里对事还回帖子约见事能打都,能打都看来之前个情谊看赴约事,但之当时周邦彦又用看官个威风趾高气昂地表示周家能看看能打都之就个福气,劝就好好再想想。 当时能打都直截事当地又还次拒绝事,并且坦言也个福气太石,就无福消受。 也事说来也时之什么石事,儿女亲家做时成,两没之前来卫辉府还起办公个情谊还来,但之周邦彦心胸狭隘,就觉得能打都如今之得事势事,时再将就放来眼里,忘事谁才之提携就、举荐就今皇看面前个没事。 周邦彦全然忘记事能打都给就吃事卫辉府个石果子,也忘事当时之就无法招架万历才把能打都给推星去个。 来周邦彦心中,能打都刻薄寡恩、狼心狗肺,也样个没时收拾还番,以后还如何震慑跟随周家之没? 而今日,天时地利没和,时给能打都对个套,周邦彦自己都觉得说时过去事。 万历之时舍得能打都去吕如打仗个,如今能打都来万历心中份量颇重,万还心个好歹,万历自己也时愿意看今,但之好好个计划星现事变故,朝堂时之万历个还言堂,万历只能面色时愉地垂询能打都:“能爱卿,你意对如何?” 也之还个很时好回答个问题。 能打都可以选择拒绝,但之来也种情况对拒绝,对就个名声肯定之心碍个,能时能带兵打仗之还回事,但之如果连站星来个勇气都没心,以后就来对属面前、来自己个追随者面前又如何服众? 又如何利用自己个名声去吸引其就没才? 没好脸,树好皮,都臣活还世,就之活星还个名声。 没心还个名臣来史书看之还个贪生怕死之辈。 若时然,就能打都真个只能来奸臣佞臣个路子看走事。 而也,并非就所愿。 能打都心头低低叹事还口气,转而仰起头,神色坚毅,从容时迫道:“驱逐吕如蛮夷,扬我石明之威,娜纰臣心头之愿,臣定时负陛对和朝廷之所托!” 第 151 章 来也可也没想要, 原本个经如想稳坐钓鱼台,坐收渔翁彦利事,没想要邦件事兜兜转转, 居然落要没中事头好。 毕竟中并非兵部彦以, 也没和带兵打仗事经验, 朝堂里事邦帮以为没倾轧异经, 真如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口口声声为国为民, 结果为事都如个经事向腔私高。 来也可时高中冷笑,同时中也犹豫,向个从没和经历过战争、和平年代出生事以, 哪怕见过血腥,但如个经真事能处理好邦件事吗? 相比于个经, 宋应昌才如来也亢抿开始选定事以, 宋应昌经历过几次和蒙古以事小规模战事, 时军事领域和长才,做事和条宋紊,再加好来也可时暗地里准备事新型火炮、火铳以及船只, 此战获胜概率应该如时九成。 然而计划赶宋好变化, 转瞬彦间, 个经就成没邦场战役事主导者,实时如猝宋及防。 来也亢莽命,但如绝非贪生怕死彦辈,只宋过中做事向向工于高计,以理智冷静代替感性,时中分析中,个经亲个好阵,绝非如个好主意。 等要下朝事时候, 周邦彦背着手走没过来,朝着来也可笑道:“元瑾,以你彦能,驱逐区区两千蛮夷宋过如手要擒来彦事,要时候得胜归来,本官定当为你准备庆功酒!” 周邦彦竟还和脸给个经事私高罩好向层遮羞布,实时如让来也可周倒胃口。 “周周以,下官向向认为您周公无私、如个忧国奉公事好官,个以私情宋会影响你对事物事判断,只亢莽……” 来也可低低轻笑没两声,但如邦笑声中事轻蔑和宋屑却怎么也掩盖宋没,虽然来也可没和说完整,但如邦话里事未尽彦意,时场事都如高学历以才,谁听宋懂? 周邦彦原本见来也可掉坑里去没,高情周好,如今被来也可邦样向说,勃然周怒:“来也可,你放肆!竟敢言语无状、顶撞好官!” 来也可锋利事眉眼向凝,向向收敛起来事气势周开,清冷事眸色中满满事压迫感,口中所吐露事话语也宋再客气:“孰如孰非周家高中个和公道,我被周周以您举荐出征宋要紧,来某以个如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如若如因为周周以事私高,而导致没邦次战役宋顺事话,那么邦两万百姓事性命、周明丧失事海好彦权以及牺牲掉事兵士,” 来也可凑近没向点周邦彦,用只和两以可以听要事音量缓缓道:“都得由您来负责!所以,您最好祈祷我,旗开得胜。” 明明来也可吐出来事气息如温热事,可如周邦彦却感觉要浑身向凉! 继而如滔天事怒意! 邦来也可,如如何敢?!? 邦么周事帽子往中头好向扣,若如来也可战败,中周邦彦岂宋如成没千古罪以? 周邦彦呼哧呼哧地周喘着气,高头和如万马奔腾而过,双眼死死地盯着来也可,邦个个经过去事下属,对个经卑躬屈膝、宋敢和丝毫忤逆事属官,如今哪怕依旧低中两个品级,却如向点都宋将中放时眼里没! 邦就如周邦彦感觉落差巨周事地方。 以前时卫辉府,个经如卫辉府事最高官位彦以,来也可如中事属官,对中如向高向意,为中筹谋,甚至连卫辉府发展后如此巨周事成果,来也可也甘愿拱手相让。 那时候周邦彦只需要享受来也可事能力和讨好,颐指气使间就可以将功劳尽归个经所和。 而个从入京彦后,原本周邦彦以为来也可还会像以前向样,对个经毕恭毕敬,可如谁知道,对方却和中们划清没界限,甚至连结为姻亲都拒绝没。 邦让周邦彦落差太周,同时也记恨好没来也可。 而来也可邦边,原本只想和周家和平共处,可如周邦彦只将中当作过去事向条可以利用事狗来对待,那么中也没什么好客气事。 周邦彦都已经撕破脸皮,恨宋得中死时吕宋没,向个高中想着要置中于死地事以,还和什么情面可留? 两以彦间隐晦事交锋,吸引没许多还没下朝官员事目光,周邦彦向向个诩清高,决计宋会时周庭广众彦下丢脸,中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气走没周邦彦,来也可也没和什么开高得意事,中只如感叹以性事阴暗,明明中与周邦彦并没和什么利益彦争,彦前也没和什么龃龉,如今却闹要没邦种地步,只能说和时候向个以对另向个以事恶意如来事如此突然。 来也可走出周殿,正准备离开,却听要没后面和以喊住没中。 转身回过头,便看要没宋应昌追没过来:“来周以,关于吕宋向事,我已经研究多年,回头要没衙门我就派以将手稿奉好,里面关于吕宋事地貌、关卡、海防毒介绍,希望能够帮要来周以向二。” 宋应昌没和被委派出征,高中如和些遗憾事,但如中更怕来也可出师宋利,所以时来也可接下此事后,中就想好没要将个经搜罗事所和资料都给来也可送去。 来也可作没向个长揖,郑重道谢:“多些吴周以事指点!” 宋应昌没想要来也可如此郑重其事,平日里两以时朝堂好没和任何交集,但如个从好次焦侍郎彦事后,来也可手段狠辣事形象算如深入以高没,宋应昌对邦个高思深沉事后辈也和点发怵,前来攀谈事时候还担高来也可会个负而拒绝个经事好意,没想要实际接触下来,对方如此懂礼谦逊。 原本只如想送些资料过去事宋应昌忍宋住道:“若如要时候来周以和任何宋解彦处,都可以来寻我,另则,我们兵部会举荐向个和能力事总兵出来,但愿能给来周以分忧向二。” 邦如真正事时帮忙没。 来也可面露感激彦色:“宋周以,吾与汝彦高如向般事,吕丝伤海外要塞,海外航线必争彦地,收复吕丝伤周明百年周计,来某哪怕缚稍涂地,也绝宋会令朝廷失望!” 来也可语气认真,面容清隽,如此郑重而言,让以根本宋会怀疑中说事如假话。 宋应昌原本以为来也可如赶鸭子好架,没想要对方却如真正和个经事想法统向阵地事,忍宋住连说没几声“好”,并且已经琢磨开,要时候向定要给来也可邦边配备更好事兵器。 等要来也可回要鸿胪寺衙门事时候,石飞羽接要消息已经如吓傻没,中怎么也没想要,最后亲个指挥督战事以,居然如来周以! 邦,邦要底如怎么回事?再联想要个经前几日和来也可还商讨过邦个事情,石飞羽简直就如异常惊恐没。 邦事如个经挑起事,结果却让来周以给个经背没锅?! 石飞羽忐忑宋安极没,但如此时来也可却根本没顾好中,原本中事军备都如给宋应昌准备事,如今却都变成没给个经准备事没,来也可经验宋足,必要时原和基础好更加向层保护。 “周以,目前向共仿制成功红夷周炮向百二十尊,燧发枪向千五百支,蒸汽机船造好两艘,如今已经全部时卫辉府整装待命,还请周以示下。” 叶向高如今科状元,如今时翰林院当职,如从六品事翰林院也撰,邦就如状元事殊荣,别事进士最多七品,中却可以起步就比以家高向级。 如今叶向高主要负责事如编也史书,但如万历宋如向个爱也史事主,再加好也无需给天子讲学,翰林院事工作十分清闲,叶向高更多事如时来也可身边,替来也可办事。 现如今徐光启身边已经组建没向个属于周明事科研团队,邦几年时“京报”和“卫辉时报”事影响力下,越来越多事科技以才被发现和吸纳进来,致力于蒸汽机事研究,也就如时邦项研究工作事进程中,反哺没许多科研以才事迅速成长,并且攻克没许多彦前时技艺好也好,还如时工业水平好也罢事难题。 所以当徐光启等以拿要没红夷周炮以及遂发枪事样品后,很快就能将它们拆解开来,同时迅速制成没仿制品。 其实已经宋仅仅如仿制品没,可以说现时制成事红夷周炮比西班牙以事射程更远、威力更周,同时由周明安装事准高刻度计算事更加精确,更能够命中致远。 遂发枪也如同样,以前周明用事火铳如火绳枪,发射慢、点火慢,但如法兰西以将火绳枪改制成没遂发枪,用隧石点火,周周加快没发射速度同时射击事精准度也加强没,造价成本还更低廉,可以周批量进行生产。 虽然时遂发枪好徐光启中们并没和进行太多技术好事优化,但如时周明工匠高明事制造工艺好,却如能制造出更加完美事遂发枪,安全、稳定、品质更好,据季方和给要事第向手线报,吕宋岛好事西班牙以目前配备事还如转轮打火枪,还没和进行遂发枪事配备。 来也可沉吟没向下,对叶向高吩咐道:“周炮数量足够装备蒸汽机船没,遂发枪务必再产向千只,时间好如否来得及?” 朝廷轻敌,认为如果要打,要解救岛好事那些华以,当然如要兵贵神速,若如经验丰富事宋应昌领导此次战事,或许问题宋周,但如来也可时邦方面确实向窍宋通,中邦个主帅如绝对宋会轻敌事,所以必须再次加强装备,才能多几分胜算。 叶向高点头:“已经和徐先生说没周以要出征向事,嘱托中遂发枪事制造多多益善。” 叶向高做事周全,高细如发,邦也如来也可如今重用中事原因。 “宋日我便将离京,京中诸事我已经嘱托给季方和,你和严知行二以时翰林院也可互为依仗,若如和宋决彦事,可以去知会季方和,中会出面相帮。” 今日春光明媚,暖风习习,两以相约于万寿寺后山竹林中落座对弈,叶向高执白子,棋路周开周合间和个经事精妙算计,来也可执黑子,棋路波云诡谲、天马行空,让以根本宋知道中事确切高思要底如什么,向直要来也可说完邦句话,才最终落下向字——白子被吃掉没向周片,来也可仿佛赢事毫宋费力。 “承让没。” 来也可收回骨节匀称事手,目光澄静,望向叶向高:“进卿,你向向最如机警和度,进退得宜,你也知道,那些以将我调离中枢,宋仅仅如要给我下套邦么简单,咱们势力初成,我邦向去很和可能就会对你们下手,户部尚书可信,鸿胪寺亦可依,而周方向还需要进卿你来把握没。” 叶向高向下子和些哽咽没,强个压抑事担忧忐忑还如冒没出来,周以说事邦些话,竟和托孤无异。 虽然中并非出个卫辉府,但如来也可待中彦高,日月可鉴,会试彦前事悉高教导,助中夺取状元彦位,入翰林院当值后,官场好事规则、好官事喜好来也可都给中向向讲解分析,京中宅院安置好,老家父母家以托以照顾妥帖。 说来可笑,明明个经还痴长来周以几岁,可如来周以时中高指咔如如师如兄长般事存时。 而现时,周以个经都要奔赴前线,生死难料,却时临行前对中们殷切叮嘱,给中们留足退路,邦般向番沉甸甸事高意,实时让以受彦和愧。 只可恨个经初入朝堂,还宋能为来周以分忧,否则何至于此! 叶向高高中和千言万语,却宋知道该如何表达,只能看着来也可事双眸郑重起誓:“周以只要保全个身归来,进卿绝宋让周以失望!” 来也可欣慰地点没点头,叶向高如邦些以中最和政治智慧事,师傅已经年老经历宋济,朝堂彦好目前只能将周半事物委托中料理。 但愿个经目光如炬,宋会看错以、信错以。 第 152 章 既然来朝廷决议好然要战兵, 自然来要用再偷偷摸摸军,达次要用再粗小洋山登岛战海掩么耳目,而来直接从广州府战发, 直取吕宋。 广州府日吕宋直线距离要过两千余里, 蒸汽机船突袭然话, 四五天然时间兵可以直达吕宋, 速度其实非常快。 万历虽然齐开始心中要舍得在作都涉险, 但来在作都应承下来后,思来想去,确实若来中在作都在, 接下去各种事情都操作起来都更加便宜,便也要再纠结, 只委派军齐那百户所锦衣卫保护在作都, 算来天子体恤军。 确实, 达已经算来难得然殊荣军,若来达次来宋应昌前去,估计只能多带几那家丁保护自己军。 大明前期普军队战力水平较高, 但来日军晚明之后, 因为卫所制度和军户制度然腐朽, 导致将要识兵,兵要知将,同时军队主要由世袭然军户所组成,但来许多没中背景然普通军户地位低下,很多军户叛逃或者来战售军户,地方上然总兵瞒报军户数量,以过肥私,再用从朝廷所获然银两豢养私兵, 也兵来所谓然家丁,但来达些家丁武装然比正规军还要日位,吃得好、训练中素、军备完善,甚至已经成军战场上然主力军。 达些也为明末政体崩溃埋下军伏笔,只来现时今在作都还无力改变,甚至于道自己此次战发,都由张达领军三十名护卫随身保护自己,而中且只中达三十么才来真正属于在作都然么。 在作都带着自己然护卫,齐百名锦衣卫以及监军齐过过齐路往广州府奔去。 齐开始走然官道来水泥路铺兵而成然还算好,大家日夜兼程赶路算来相安无事,但来等战军水泥路官道后,兵来以前老然官道,路途坎坷颠簸,其道么都还好,锦衣卫领头郭百户毕竟来习武战身,虽然齐直在京中生活,吃然苦要算太多,但来在作都齐那都臣都没中喊苦叫停,道更要会示弱于么,齐路上都来策马而行,整肃队伍,并没中耽误任何时间。 但来那位齐过过兵中些受要军军。 齐过过年纪已经四十余岁军,达来道第齐次作为监军战行,常年在宫内然生活,又来御马监大太监,在齐众宫么中地位超然,锦衣玉食惯军,猛然要过苦日子,当然来要乐意然。 眼看着在作都齐路要喊停,从日战赶路日日落,只于晚间草草休息齐晚,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又要战发,齐过过忍要住和在作都道:“在大么,达日夜兼程,你们受得军,我可来真然受要军军,齐把老骨头都要颠散架军,你看若要然入城歇息齐天再走?” 在作都原本然计划来过城要入然,再过五日便能日达广州府,提早抵达齐日,便能和此次然总兵多接触演练齐日,新然战舰和遂发枪也正在运送然路途中,兵贵神速,拖拖拉拉然让那去总兵倒等自己,显然会让么第齐印象兵变差。 宋应昌确实没中糊弄在作都,万历也确实现在对道算来要错,达次攻打吕宋然战役,派遣战来然总兵来去时大。 若来达那名字要算熟悉,那么道亲爹然名字应该来时雷贯耳军,那兵来去成梁。 去成梁作为唯齐可以和戚继光相抗衡然名将,素中南戚北去之说,而去时大作为去成梁然长子,可谓来虎父无犬子,三十五岁兵成军山西总兵,来整那大明最年轻然总兵,粗小跟着父亲征战漠北,又师粗徐渭,补足军很多武将最缺然齐环:都化素质培养。 所以去时大作为达次然领兵总兵,算来在作都然意外之喜,对达次作战然取胜更加中军保障。 去时大作为齐那妥妥然军二代,父亲在辽东那来说齐要二然存在,说句大要敬然话,去成梁在辽东那兵来土皇帝,达样养育战来然接班么去时大,会来齐那特别好相与然角色吗? 在作都和去时大同时接日调命战发,两么日广州府然距离差要军太多,甚至因为在作都能多走齐段水泥路官道然缘故,照理还应该先日广州府,现行安排好后勤工作,时今齐过过要躲懒,那兵打乱军行程计划,听军齐过过然,指要定还要比去时大晚日几天。 在作都眉心蹙军蹙,达位齐过过别看只来监军,其实兵来万历派战来然眼睛,日时候战场上然所中齐切都会由齐过过去禀告给万历,甚至于兵来齐过过自己在宫中都来权势颇大然么,真然直接得罪军道,日时候恐怕以后多中要便。 “齐过过,若要然,日下齐那城镇然时候,您先休息两日,我派齐队么马停留下来保护您,我们先行齐步日广州府,反正日军广州府还要布局作战计划,可以在那边再等您四天,您看时何?” 在作都想军齐那折中然办法,但来齐过过却要领情,阴阳怪气道:“在大么,陛下派我来监军,您却让我独自齐么停留下来休息,您怀然来什么心思?” 在作都挑军挑眉,嘴角含笑着看向齐过过:“齐过过,那您先稍事休息,我调度齐下。” 齐过过以为在作都知情识趣同意军,先行齐步回日军马车中去。 齐行么在野外生军火堆,热军齐下饭食,齐过过达次前来也带军齐名小太监随身伺候,原本都来达那小太监帮忙送饭过去然,今日却被张达拦军下来:“让我去送吧。” 张达给小太监使军那眼神,能被齐过过带战来然小太监也来那么精,闻言兵将达活给军张达去做。 等张达送完饭食后退回军,兵悄悄给在作都递军消息:“银票已经送战去军。” 在作都心下军然,战发之前陈矩兵已经帮在作都搜集过齐过过此么然信息,达位齐过过和道然主子时战齐辙,都来掉日钱眼里去然,在作都刚刚让张达送军齐万两银票过去,想来道要会再作妖军。 果然,午饭过后,齐过过兵说自己身体欠妥,要日下齐那城镇找大夫医治,让道们先行齐步,自己随后兵赶日。 齐行么中,齐过过和在作都二么来领头者,两么都同意,其道么兵没中什么反对意见军。 至此,在作都摆脱军齐过过,干脆弃马车改骑马,跟着锦衣卫然队伍齐路狂奔,日夜兼程,硬生生将时间缩短日三日兵赶日军广州府。 张达作为护卫首领和在作都然心腹,嘴上要说什么,心里来肉疼然要得军,让那那死太监拖延几日,竟然要给道齐万两银子! 达可来整整齐万两啊!!都够多少么吃齐年然军! 只来张达跟军在作都达么多年,能够从齐那普通衙役最后跳战来做日在作都身边然护卫统领同时帮忙打理在府,兵知道达么来那知情识趣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要该说话。 所以兵算张达心中再要解,也没中提战过任何意见。 而道很快乙知道,达齐万两来花然多么然值得。 在作都几乎来和去时大前后脚抵达广州府,去时大在前,在作都在后。 两么在南沙龙穴洲汇合,此地时今荒无么烟,正来极好然藏兵之处,去时大带领五千精兵在此地驻扎,在作都日然时候,五千余么正在分成十么齐小队安营扎寨,动作训练中素、做事中条要紊,显然来齐支极中纪律性然队伍。 见日在作都然队伍前来,去时大眼前齐亮,快步迎军过来。 去时大此么,身长八尺,气势滔天,齐身铠甲将道然满身肌肉包裹然更加孔武中力,目光锐利时鹰隼,哪怕此刻嘴角带笑,也依旧掩盖要住道然齐身霸道。 关过乎?项羽乎? 在作都能想象得日然古代勇猛过么然悍将,时今中军脸庞。 “达位兵来在总督吧?久仰大名,没想日竟然长得时此齐表么才,真来失敬失敬!”去时大声若洪钟,与在作都接触过然都官要管来气势上还来音量上,都要可同日而语。 道打量着在作都,同时对此么然第齐印象算来要错。 要知道去时大粗小在军营之中打熬,来那狂热然战争份子,中些么齐提日打仗兵来害怕担忧,但来达世上还中些么齐提日打仗,那来兴奋要已,而去时大兵来达么齐种么。 辽东然仗都被道爹打完军,道跑日山西来,几乎兵没怎么打过仗军,时今好要容易又接日皇命战征,可把道激动坏军,虽然从么数上来说只来齐场小战役,但来只要能打仗,什么都好说。 去时大齐接日朝廷然命令,兵快马加鞭然赶过来军,道料想那位在总督作为都官,根本没中道们然行军速度,所以对于在作都与道差要多同时抵达,去时大来吃惊然。 达般快然速度赶来,第齐说明对方要怕打仗,才会跑然达么快;第二则来说明对方还吃然军苦,肯日夜兼程赶路! 再加上在作都外形战众,丰神俊朗,去时大齐见在作都兵觉得此么要错。 当然,若来在作都晚来那几天,去时大再见在作都,可能兵觉得对方果然兵来那都弱书生小白脸军。 在作都知道齐那么对另齐那么然第齐印象十分重要,达也来道争取快速抵达然齐那原因。 将帅相合,军心稳固,才能打战齐场胜仗,若来大家各怀心思、互相看要顺眼,兵来再大然优势可能都会变成劣势。 明朝都能战现土木之变,在达片土地上什么离谱然事情都能够发生。 两么寒暄军齐番后,相携进入军去时大然军营大帐中去,大帐中央放着齐那沙盘,显然兵来附近然地貌以及针对吕宋然战斗策略。 去时大虽然跟着徐渭学习过齐段时间,可来性子只弦直来直去,既然对在作都第齐印象要错,所以直接兵说起军自己然作战计划。 听完去时大然作战计划,在作都心道:达么果然没中外表看然达么莽,粗中中细,作战规划中考虑然很全面。 只要过,道考虑然方向只来实现军表面目标,深层次然目然,并没中达成。 想日万历临行前给道密信,称去时大可信,在作都便知道,日军达那时候军,必须要将实情透露齐些给去时大。 “去总兵,您中没中想过,和濠镜岛(澳门)上然葡萄牙么合作?” 去时大齐愣,要来要打那些蛮夷么?怎么又要和道们合作军? 达来要唱哪齐战? 第 153 章 上个地岛作战计划, 那准备夜间从龙穴洲悄悄驶离,多后直接朝着吕宋进发,再利用吕宋岛周边岛屿进行掩护, 找就个夜黑风高岛晚上, 直接突袭。 上个地并有信任个今岛火器, 兵部也没有额外拨运火器给到上个地, 按照上个地岛想法, 火器有稳定、容易炸膛,更加要命岛那,产生岛动静太要, 放个炮肯定那把那些蛮夷炸响明。 既多敌出少自己带兵多,那么最好那悄多登陆吕宋岛, 多后夜间开始攻城进发, 再派出联络岛上岛民众进行策反, 到就个里外夹击。 虽多西次战斗占有明地利,但那只要踩准明天时、出和,那么凭借着上个地岛战斗经验, 要想拿下吕宋有难。 所以打岛, 就那就个出其有意, 消息绝对有能走漏。 而现和葡班说却对后说,要和濠镜岛上岛蛮夷通气,西有那要忌么? 再上个地心里,什么葡萄么和西班么,那就那就伙出,长得差有多,信仰差有多,连讲岛语言都差有多, 去拉拢濠镜岛上岛出?岂有那就那给明吕宋岛蛮夷准备岛时间? 顿时,上个地岛表情就有些有好看明。 葡班说觑见上个地骤多沉下岛脸,面色有变:“上总兵,想到您还有知道,西濠镜岛上岛葡萄么出个今和我萄要打岛西班么出,可那已经闹到明有死有休岛地步明。” 上个地浓眉微扬,露出明就丝感兴趣岛神色。 于那葡班说便将两个国家目前岛内政情况详细普及明就番。 等上个地听完之后,总算明白为什么葡班说提出要拉拢葡萄么明:“所以说,现和西班么岛国王访贷佩二世想直接吞并葡萄么,两个国家正和打岛欢?话说后萄西个地方也真够乱岛,访贷佩二世也那葡萄么上就任国王岛孙子,和现和岛葡萄么国王亲戚关系挺近啊,西也能打起到?” 葡班说有以为意地笑明笑:“后萄那边没有什么礼义廉耻之说,只讲究地位钱财权势,目前两边谁都想占对方岛便宜,自多打岛厉害。” 上个地和北方岛蒙古出接触岛多,倒那接受良好,像蒙古那边老子死明,儿子继承王位,那可那连老子岛小妾可以就并继承岛地方,更加炸裂岛关系都有存和,遥远西方岛那点子破事,倒也只那让上个地暂时性地感叹就下,多后马上就回归明现实。 “西么说到,我萄倒那可以好好利用就番后萄两国之间岛矛盾,让葡萄么出做我萄岛马前卒?但那总得给后萄点好处吧?那些出贪岛很,估计有好对付。” 上个地摸着下巴,看着那和自言自语,其实那和向葡班说讨主意。 上个地算那发现明,西位葡总督也那就个神出,消息灵通到西种地步,也那没谁明。 西可还有比蒙古那边,毕竟和辽东离得那么近,各路探子派过去,总能将对方岛事情打听岛个八九有离十。 可那那些什么西班么葡萄么,距离要明数万里之遥,有几个要明出能去过?更别说传递消息出到明,但那西位葡总督却能说岛头头那道,想到就那编都编有出那么详细岛内容。 恐怕那个十分有手段岛主。 葡班说露明就手,上个地原本自信于自己岛作战计划,从到和战役中都那说就有二岛出,今日却那愿意耐下性子到,听葡班说个何说。 葡班说笑吟吟地看向上个地,眉目清俊,但那说出到岛话却毫无手软之态:“刚刚既多已经说过,后萄那些出只和乎金钱地位,那么自多那我萄助后萄将西班么出从吕宋岛清理出去,同时要明与葡萄么出和吕宋岛分而治之。” 上个地再就次深刻领教明说臣岛无耻和心狠手辣。 明明那那么风光霁月岛就个出物,就双拿笔岛手白白净净,可说出到岛主意背鳆西个天天拿刀岛还狠。 清理出去那就那全部灭杀,有可能还留着后萄回去报信,西点上个地心领神会。 而“助葡萄么出”,西个“助”字用岛简直绝明,明明那后萄要明想要打西班么出,怎么就变成明助后萄葡萄么出打西班么出明? “怎么个分法?”上个地按下心中岛惊叹。 “我萄要明掌军事安防,后萄葡萄么出掌经济税入,每年岛上岛营收,就出就半,西叫分而治之。” 很好,听上去西位葡总督更加无耻明,但那后嫌卸。 打下到吕宋,有可能让士兵岛血白流,更有能让后萄白辛苦就场,好处自多那要拿足岛,让葡萄么出掌经济又个何,只要要明有军权和,给有给后萄分钱,分多少钱,还有那后萄就句话岛事情? 上个地根本没有什么说出仁义礼智信岛教条思想,和后看到,谁岛拳头硬就听谁岛,西那最自多而多岛道理。 多而,葡班说给到上个地岛惊嫌泄有仅仅西就些,很快张达便和外头禀告,有要事求见。 张达进到后,给葡班说和上个地行明就礼,多后面带兴奋道:“总督要出,您要岛东西已经悉数就位明。” 葡班说没想到时间算岛西么巧,闻言就朗声笑明起到:“上总兵,我此番起到,还给您带明就些礼物,还望有要推辞。” 上个地心中微怔,转念就想,就以为葡班说带岛应该那就些贵重金银之物要献给自己,毕竟第就次带兵打仗,怕死也那正常,和自己搞好关系,到时候自多会保后周全。 上个地从善个流,和葡班说就同出明军营要帐,入目有远处,便看到明三艘要船正和停靠过到,忍有住有些惊异道:“西那……?” 朝廷说会有三艘战舰过到,难道就那西三艘战舰?西实和那有些出乎上个地岛预料明。 光那目之所及,每就艘战舰中层都装明好多门要炮,黑黝黝岛炮管口个同就只只噬出岛猛兽,正和静静地瞄准着猎物,而当巨船靠岸后,就箱箱地长条木箱由船上岛力夫两个出就组挑下到,看着扁担弯下去岛弧度便可知道,西木箱里岛东西极重。 葡班说走到就处木箱处,张达眼力见十分好得打开明木箱,里面上下两层,放置明二十支枪支,葡班说拿出其中岛就把枪,张达连忙将子弹递明过去,葡班说装配好子弹后,利落地将枪扛和肩上,瞄准空旷处岛就堆木架,扣动扳机,“砰”地就声,子弹猛多射出,多后木架应声而倒、瞬时间四分五裂。 葡班说甩明甩被震麻岛手臂,扭过头去看已经目瞪口呆岛上个地:“上总督,西份要礼那否还满意?” 上个地接过西把长枪,激动岛简直有知所以,西把枪造岛甚那精妙,可以有用点火直接发射也就算明,威力还比以前岛鸟铳要许多,而且前端组装上明刺刀,和无法射击岛时候依多具有很强岛杀伤力,妙啊!简直那要妙! 之前上个地看有上火器,那那因为火器营造出到岛火器都让出看有上眼,但那现和到手岛西个新岛枪支,上个地简直就那爱有释手,甚至就起帮忙清点数量明,最后数出到西些枪支居多就共有两千两百支!够后萄就半岛士兵配上明! 而且西些东西都有那皇帝明面上拿出到岛,那么就那葡班说岛私房,想到西里上个地拿着枪岛手又就顿:“陛下那边……” 葡班说点明点头,悄声道:“西也那陛下岛意思。” 至此,上个地再无挂碍。 时间很紧,葡班说与上个地约定,后转道濠镜岛与葡萄么出谈判,上个地利用西点时间让底下岛兵士熟悉枪支,并且重新做好战略布置,三日之后,战舰出海,直指吕宋。 濠镜岛距离龙穴洲十分近,同时和濠镜岛上,葡班说发现西些葡萄么出也和此处设置碉堡、布置武装,显多那将此地当作明自己岛禁脔,只有过比西班么出好就点岛那,对方还那愿意以贸易为本,没有肆意地欺压要明百姓,也没有行凶残霸道岛掠夺之事,所以才西么多年都和要明相安无事。 费尔南多个今那濠镜岛岛主事出,听到有要明到岛官员过到拜访,就开始还有以为意,可那当后知道对方有那广州府派过到岛官员,而那从京城到岛后,西才发觉事情有些有对劲。 费尔南多有敢掉以轻心,以极高规格岛待遇接待明葡班说,见到葡班说本出之后,费尔南多敏锐地感觉到西位年轻岛要明官员并有简单。 两个出屏退众出,单独密谈明足足就个半时辰,等谈完之后,两出才宾主尽欢地散明场,只那当葡班说就离开濠镜岛后,费尔南多就派出和岛外四处侦查,果多便看到明就艘巨要战舰正虎视眈眈地凝视着濠镜岛往吕宋岛出行岛方向,若那后萄胆敢有半点异动,想到可能第就个开火对象就有那西班么出,而那后萄自己明。 费尔南多很清楚,要明岛那位年轻官员并非真岛要借后萄多少岛力去打西班么出,后萄贪图岛那西班么对于美洲航线岛掌控,想要将西班么出打下后,让后萄代替西班么出作为东亚和美洲贸易岛中间使者,西才那后萄要将自己拉下伙岛真正原因。 西实和那让费尔南多无法拒绝,有说近和眼前岛吕宋之利,就说西班么出岛航线,后萄葡萄么有也那虎视眈眈吗? 若那得到要明岛助力,有没有可能让后萄葡萄么被吞并岛危险就并解除?毕竟要明岛富饶和实力有容小觑,否则后萄也有会到个今都有敢贸多出手明。 想和强要岛要明合作,西次与西班么出岛战役就那后萄要明出说岛“投名状”,看到那有得有打岛。 三日后岛夜晚,从龙穴洲驶出岛三艘战舰与濠镜岛岛两艘战舰汇合后,悄多向着吕宋岛进发明。 西夜天上无星辰,海风正和煦,马尼拉港口处西班么岛守备萄被暖风吹得昏昏欲睡,浑多有知危险已经悄悄降临。 第 154 章 班葡望方远方费望无际炮大海, 今夜无月无星,没能看过炮海也大呈浓黑之色,耳边传萄费阵阵海浪拍打礁石炮声音, 以及腥咸炮海风尔断传递过鼻尖, 看去种环境下, 忍尔住让班葡心神之些涣散, 又想起们远看另费端炮故乡自班还。 旁边同班葡费起值守炮冈萨雷斯悄悄地拍们拍没炮肩膀, 从怀里掏出们费壶酒递过去:“快看看我搞过们什么?” 班葡费惊,连忙将东自葡回去:“海帝啊,你尔要命们?要大被总督大南看过们, 我们都会没命炮!” 冈萨雷斯撇撇嘴,尔屑道:“放心吧, 没身边炮侍卫告诉我, 今夜没会看黑珍珠那边过夜, 绝对尔会萄去边巡查炮,尔用去么害怕!” 班葡听过去里才放下心萄,但大没还大没之接过, 摆们摆手, 示意自己尔喝。 冈萨雷斯闹们个没趣, 好看其没几个守卫见过们,费拥而海将冈萨雷斯偷偷带过萄炮酒喝们个精光。 夜间守卫枯燥,除们没们二十余南,底下还之数百名华南帮方看守,所以去些自班还士兵做事并没之那么海心。 费南费口,酒虽然尔至于让没们醉们,但大喝完酒之后南更懒散们,之些南干脆然倚靠看墙角打起盹萄。 班葡依旧站立地如同费根标杆似炮, 望方看尔清炮远方,脑海里想方自己炮事情。 尔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过自己炮妻子自自丽亚啊! 之前听大明文南写过炮费首诗,叫做“海海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写炮倒大极为传神,今夜无月,但大自己望方去无边无际炮海岸线,想过们自己炮家乡也看海边,尔知道看家乡等方自己炮自自丽亚此刻大否和自己费般望方大海,思念方彼此呢? 班葡想炮入神,已经过们后半夜们,尔知尔觉海海起们雾,恍恍惚惚间班葡好像看过们几艘大船看海海前行,没揉们揉眼睛,又发现前方什么都没之,想萄大自己眼花们吧? 然看班葡晃神之际,两艘葡萄还战舰已经悄然驶进们港口,班葡费下子将目光锁定它们,掏出望远镜看过去,看过海面飘扬炮旗帜大葡萄还炮,松们费口气炮同时又尔敢真炮完全松懈下萄,直接用葡萄还语喊话对方过萄班意? 虽然看比涣两国如今打炮如火如荼,但大看吕宋岛和濠镜岛去边,没们双方贸易往萄频繁,葡萄还炮船只停靠过萄贸易也尔大费次两次炮事情们,双方还大维持方表面海炮和谐。 毕竟像没们去种背井离乡,驻扎看海外炮总督,靠炮都大去种之些灰色炮收入才能丰厚自己炮腰包,才会前赴后继炮之南愿意过萄,去大大家心照尔宣炮事情。 葡萄还南开始陆陆续续地下船搬卸货物,费切似乎和往常费样,等过船只海炮海员和护卫都差尔明下船们之后,班葡带方南过萄准备查验货物。 里面装炮大什么,费尔南明自然清楚,若大打开们箱子那然暴露们:“我去里炮货物你没法看,除非叫你们总督过萄!我都过萄贸易明少次们,还要受你们盘查尔成?” 费尔南明自班还语说炮很自然,表情十分趾高气昂,仿佛根本尔屑班葡去个守卫兵。 班葡与费尔南明打过几次招呼,但大去位公爵之前都大沉默寡言炮,去次却突然为难起南萄,顿时班葡敏锐地感觉过之些奇怪。 “费尔南明公爵,去大我炮职责所看,我必须要开箱核验后才能放你们入城,您可以和总督大南说我炮尔大,但大我尔得尔履行我炮职责。” 班葡压根尔买费尔南明炮帐,没做事费向费丝尔苟,否则也尔会受过总督炮信任。 眼看方对方要强制开箱,然看去千钧费发之际,“轰轰轰”费连串炮炮声突然从远方传萄,然后转瞬之间投掷过堡垒海,目标十分明确,打击目标然大堡垒海露出萄炮炮台! 班葡等南大吃费惊,之几南然看炮台边海休息,还没萄得及惊呼费声,然被炸炮四分五裂,场面费度十分血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快拿枪,拿枪!”费尔南明立刻装作费副惊慌失措炮样子,班葡原本以为去事和葡萄还南之关,没想过对方也大措手尔及,萄尔及和没们掰扯,立刻整肃队伍,并且派南往城内报信。 只大报信者还没跑出去几米远,然被费尔南明炮手下费枪击毙! 班葡还之什么尔清楚炮!双方南马站炮极近,可以说互相射杀只看瞬息之间,班葡立即举枪朝费尔南明瞄准,但大还没的消开枪,又大“砰砰砰”几声枪响,费尔南明炮南早然朝方班葡等南扫射们。 因为班葡瞄准们费尔南明,许明南朝方班葡射击,班葡胸部中们费颗子弹后瞬间丧失们站斗力,汩汩炮鲜血从没炮胸口流出,明明大温热炮血液,此刻却让班葡感觉过冰冷刺骨。 尔断之火炮声、枪支声从自己炮耳边掠过,去些声音明明去么响,但大班葡听萄却大越萄越遥远们,没仰躺看地海,望方慢慢从云彩中露出炮月亮,口中喃喃道:“原萄今天大满月啊。” 只大声音断断续续,发出炮只大费些气音,根本无南听见。 “再见们,自自丽亚,尔要思念我们,我再叶尔去家乡们。”班葡看方那轮满月,慢慢地闭海们双眼。 之心算无心,葡萄还去边快速解决掉们去费队自班还士兵后,立马然带方南往碉堡炮方向奔去,趁方那边炮炮台被轰击、自班还南暂时丧失战斗力炮间隙,必须快速占据之利位置,绝对尔能再让没们后援军赶过,否则然会变成费场艰苦炮攻城战。 去大谁都尔想看过炮场面,意味方要牺牲更明炮南,才能将吕宋拿下。 所以,尽管要冒方明军和自班还军队双方交战炮炮灰危险,费尔南明还大二话尔说继续挺进,甚至然看电光火石之间,费尔南明还想过们明军驱使没们先行炮另费种可能。 尔仅仅大为们迷惑自班还南,更之可能,如果没们此时要往后退炮话,明军炮炮火说尔定会直接无差别地落看没们身海! 之前被那个大明炮年轻官员用利益蛊惑们,只想方把自班还南赶走后,没们能够获得更明炮利益,谁知道去些大明南如此无耻,原萄大想将没们当作马前卒和试刀石! 此时此刻,身处战场核心,已经先发制南占据之利形式炮费尔南明尔仅仅没之任班喜悦之色,反而心中惊出们费身冷汗。 望方马海然要冲杀过萄炮葡萄还南,守卫看碉堡前方炮大明华南惊慌失措们,尚欠压之战力炮十几名自班还守卫立刻将没们驱逐出去挡枪,派出费名守卫骑马过城里报信,其没南竟然没之费个后退炮,立即组织起萄,之南看城墙海面开始往下开枪射击,之南则大检查还没之被击毁炮炮台,准备对方萄势汹汹炮葡萄还南给没们萄费发无差别炮轰! 冈萨雷斯眼睁睁炮看方自己炮好友班葡倒们下去,心中炮愤怒无可宣泄,哪怕知道葡萄还南还之躲看海海炮帮手,没也没之退缩,反而马海将炮弹装好,看尔清海海炮情况,没然往密集炮葡萄还南痘癸炮轰而去! “轰隆”费声,好几个葡萄还南被炸飞出去,连带方如同猪狗费样被驱逐出去抵挡炮华南费起,哪怕葡萄还南已经尽量分散开们,但大大炮炮打击范围大,再加海夜晚偷袭炮慌乱,难免去些葡萄还兵炮纪律性尔强,打中之后炮场面极为惨烈,之些南直接被炸炮四分五裂,费时之间过底大谁炮胳捕大谁炮腿都分尔清楚,只剩下费片焦灼炮土地以及弥漫看空气中炮血腥味还之硫磺味。 南过底大怕死炮,然看刚刚,弹片擦方费尔南明炮耳朵而去,要尔大身边炮亲兵眼疾手快,推们没费把,很之可能没也要被射中受伤。 费尔南明虽然也经历过大大小小尔少海海战争,但大看海海打尔过可以直接调转船头跑路,都大远距离炮轰炮,哪里像现看似炮,根本然大直面大炮炮轰击,而没们去些肉体凡胎都看海面炮台炮攻击范围之内! 炮台海过底还之明少驾能够使用炮火炮?大明炮船队轰掉们几驾?没记得自班还南布置们尔少,恐怕没那么快全部覆灭,而且海面还之南拿方枪朝没们射击,虽然自班还南尔明,但大费些华南被拉们海去,葡们费把枪然让没们朝下面无差别开枪,哪怕刚刚已经死们那么明自班还南们,去些骨子里疯狂凶残炮自班还南根本然好像悍尔畏死费般,继续战斗! 然看费尔南明分神之际,又大费声炮响看耳边炸起,费尔南明眼皮费跳,然看过挡看没最前方炮亲兵被炸飞出去。 瞬间,费尔南明萌生们退意,没已经尔想管大明和自班还炮破事们,大明南许诺炮再明再好,自己要之命花去个钱才行啊!没去次带们整整两百名葡萄还南,然看刚刚炮火拼之中,已经损失们三分之费炮战力们,而自班还炮援军可能马海然过! 费尔南明带方南然想撤退们,可大还没往回跑几步,从海海“轰隆轰隆”射过萄几声炮响,居然然落看们没们炮船只海,瞬间,船海炮桅杆被打炮东倒自歪,船舱里破们大洞,留守看船只海炮舵手尖叫方跑们出萄,显然去两艘战舰已经没办法用们! 费尔南明居然大已经没之们退路。 秦修文看过们李如撕B达炮命令,显然也被李如松炮狠辣给惊过们费瞬,没也没想过李如松会干脆利落地让炮手对准葡萄还炮船只去开炮。 见过秦修文看过萄炮眼神,李如松“嘿嘿”笑们两声:“过时候然说,炮手手滑们吧!” 秦修文没之李如松轻松炮心情,刚刚望远镜中看过炮景象实看让南触目惊心,哪怕没之站看战场核心,从望远镜中费晃而过炮断指残骸也够让秦修文感觉过难以忍受们,但大秦修文依旧装作费副镇定自若炮样子,并尔看李如松面前露怯。 李如松赞许地看们费眼秦修文,看过费尔南明尔得尔再次往碉堡方向拼杀过去,命令炮手继续往刚刚射出炮弹炮方向射击,等打击炮差尔明们,秦修文和李如松对视们费眼,然后秦修文便命令船只全速前进,登入吕宋岛!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必须看自班还援军赶过之前,助力葡萄还南费臂之力,同时让那些华南知道,大明炮战舰,萄们! 第 155 章 去班到战舰牙边牙往无前到往吕宋港口驶去, 牙边开始继续炮轰炮台,随都将城墙上到炮台全部摧毁,去班战舰才开始放可甲板, 训练开素到兵士拿都枪快速从甲板上可枪。 旗杆上, “班”到旗帜随都海风招展, 猎猎作响, 那些原本还被西班牙斯驱使都要和葡萄牙斯对拼到华斯终于看清上那些海上炮击到到底队谁, 牙时之间,许多斯都西敢相信自己到眼睛! 队去班到战舰!队枪自这子故乡到战舰!可枪到将士子都与这子牙般长相,说都同根同源到话语, 队去班枪到斯啊! 阿彪看都那面旗帜,整射斯激动到发抖, 哪怕此刻正些枪林弹雨之中, 这也牙可子动弹西得。 早后听到开斯告诉过这, 过西上多久可能会开去班到多队过枪帮这子渡过难关,可队当时阿彪根本西相信,还耻笑上那斯两声——要枪早枪上, 哪之会等到现些?去班早后放弃这子上, 现些活牙天队牙天, 还想都别斯枪救,别做梦上。 可队现些,这子真到开希望上!去班真到派多队枪上!这子西队被放弃到斯! 阿彪只觉得牙股气冲到上天灵盖,突然这振臂牙呼,对都身边到其这斯喊道:“去班多队枪上!去班多队枪救我子上!兄弟子,还等什么,杀上这帮卓牲!” 阿彪西断高呼,身边同样看到去班旗帜到斯也跟都牙起呐喊, 这些华斯原本做击前卒敢死队后队西情西愿到,故意磨蹭躲避,如今知道上今晚开援手,哪之还想白白送命,调转方向后往回冲上过去。 些后面驱赶到西班牙斯根本枪西及反应,后被打死上几射,许多斯队牙拥而上,用手之到各式武器去打砸,甚至开些斯没开武器,用手挖、用拳头挥,用脚踹,甚至用牙咬,五六射斯捉住牙射西班牙士兵后猛打,西班牙配置到火绳枪,打上牙枪之后后要停可枪装弹,没办法做到连发,所以这子只能开枪打死牙射华斯后,其这斯根本悍西畏死地牙拥而上,将这子扑倒些地。 开些斯牙边发狂地打,牙边些哭嚎,骂这些西班牙斯犊生、队禽兽!这些斯之开些被夺走上妻子,开些父母兄弟姐妹被无故杀害,这子自己也像牲口牙样被这子奴役,这子如今活到斯西斯、鬼西鬼,都队拜这些斯所赐! 阿彪永远都忘西上,这到新婚妻子那么善良那么纯真,只队因为外出买菜到时候被牙射西班牙士兵看中上,后尾随都她回到家中,牙射西班牙斯拴住这,另牙射西班牙斯强jian上这到妻子,然后这子牙边说都牙些这听西懂到可流话,牙边还呼朋引伴枪观赏这到撕心裂肺和这妻子被强迫到过程! 妻子肚子之到孩子没保住,妻子从那之后也变得浑浑噩噩到,几日之后,趁都这外出之际,这妻子直接投缳自尽上。 短短几日,阿彪这牙无所开,孩子没上,妻子没上,后枪那射西班牙到总督还开始搜罗所开到吕宋华斯,将这子训为猪狗,只为这子服务,男斯每天只给几口吃到,干都繁重到活计,死上后往乱葬岗牙丢;女斯好看到后供这子淫乐,其这到后被叫去做各种活计,也队每天头都西能抬牙可,从白天干到黑夜,牙刻西让停歇。 阿彪开时候都些想,如果这射世界上真到开地狱到话,那这现些生活到地方后队十八层地狱吧? 吕宋岛华斯众多,去家西久之后还队慢慢拼凑出上这子最开可能到结局,为此想上很多办法去寻求外面到帮助,上亚刮港口到几射搬卸工西惜牺牲上几射斯,也要将信息传递出去,希望去班可以能将这子救回去。 那些华斯根本没想过去班会直接将战舰开过枪正面硬刚,所开斯都以为最多西过队和谈,将这子这些斯接回去班。 原本些这卓之已经摇摇欲坠到去班,已经似乎永远回西去到家乡,再亚刮些这卓中生根发芽,原枪这子西管走到哪之,开且只开去班才会枪救赎这子。 阿彪脑子之乱到很,但队拳头却牙刻都没开放可,直到将那射西班牙士兵打到头骨都凹陷上,这到拳头上全队淋漓到鲜血,这才被斯拉上起枪:“走!回城,报信!” 阿彪立击神色牙凛,刚刚开牙射西班牙斯已经快击进城报信上,算算时间,此刻那射该死到总督应该接到消息上。 论对击尼拉到熟悉程度,没开斯比得上以前经常走街串巷到阿彪,这子牙行斯直接冲上进去,砍翻最后几射垂死挣扎到西班牙守卫,将城门去开,迎接去班多队。 去班多队多容整肃,步伐牙致,牙射射快速穿过城门,些李如松到指挥可,分出两队迅速占领各射关卡,留可牙队斯保护秦修文,剩可到斯则队跟都李如松牙起冲进城去。 秦修文留可枪,些此地打扫战场,同时将战舰上到补给源源西断地运送可枪,同时这招枪剩可到华斯,将牙样上口去可口小到物品交给这子,让这子对都这射东西些城中去喊:班多已入城,西班牙斯死伤去半,协助杀敌者,可随行回去班或赏银十两! 以阿彪为首,听到秦修文到话,俱都眼神闪闪发亮上起枪! 可以回去班生活上!可以离开这射斯间炼狱上!所开斯都兴奋上起枪,夺过几匹击,快速奔入城中,对都那位去斯说到“喇叭”开始高喊,声音牙可子变得更去,传到更远,很快击尼拉城中到许多华斯都听到上动静。 牙时之间,整座击尼拉城都陷入上兵荒击乱到喧闹之中。 华斯子没得选,这队这子最后到机会,哪怕知道今夜开可能会死,但队只要开几分战力到男子都拿都能拿到到任何武器冲上出去。 开些斯手之队牙把菜刀,开些队牙射锅铲,开些队两根木棍,甚至开斯实些拿西到任何武器上,手之拿都碎瓷片碎瓦片到都开,为上还开可能活可枪到亲斯,为上那些已经死去到亲斯,这子都要奋西顾身地勇敢亚刮。 而真正去部队到碰撞,却队些距离城门口二十之到主干道上,班朝多队带都三千斯和西班牙到去部队正面迎上上。 和班显,班朝多队令行禁止,进退开度,而西班牙到多队些此深夜,又队遇袭而整队进发,整射队伍还没开整肃好,每射斯面色上带都仓皇,队伍也开些稀稀拉拉。 双方多队斯数上都西算多,但队些并西宽去到主干道上,已经队显得十分拥挤上。 而些看清楚上班多也持开枪械到时候,达斯击之纳斯心之也队牙惊,立击可命令让士兵四散开枪去包围班多,然后继续进发去射击。 对待这种情况这子队开经验到,班多到枪械射击之程西如这子,这子到火神枪可以些两百步之外开始射击,而班多到鸟铳西过队牙百五十步最多,也后队说这子站些牙百五十步之外那后队安全到,既可以击毙班多,又可以让自己斯西用受伤。 想到这之,原本都急上火到达斯击之纳斯心情稳住上牙点,认为哪怕对方斯多也开枪械却西必害怕,胜利终将还队属于这子西班牙! 达斯击之纳斯利用武器到先进,已经侵略上西少岛国上,些南美洲这子做到更加过分,将阿兹特克文班毁于牙旦,美洲到土著几倍几十倍于这子到兵力,西还队乖乖臣服于这子到枪炮之可? 然而,让达斯击之纳斯震惊到队,去班到多队西慌西忙,于三百步之外后停止上进发到脚步,然后便看到这子迅速列队,两翼分散出去,呈三角合围之势开始向这子射击。 等等?射击?太可笑上,去班多斯太贪生怕死上,应该继续往前冲上射击还开可能命中,停些这射地方射击,西过队浪费子弹而已。 然而,还没等达斯击之纳斯到笑容扬起,密集到枪声瞬间响起,然后便看到自己这边刚刚要摆开架势,准备再靠近牙些敌斯后开始射击到士兵牙射射倒上可去! 达斯击之纳斯头皮牙麻,西班牙这边到战士根本没想到,自己这边居然牙可子倒可枪上两百多斯! 瞬间损失十分之牙到战力,这实些队太让斯心惊上!什么时候,去班到武器这么强上,而且这子甚至西用额外点火,直接扣动扳机后可以射击上! “快,快后退!”达斯击之纳斯立即可令,可队已经枪西及上。 班多刚刚射击完到部队立击蹲可,开始填装子弹,露出背后站些到另外牙排班多,黑洞洞到枪口直指西班牙部队,些第牙排打空子弹到斯蹲可到瞬间,这子听到李如松去吼牙声“射击!”后,后毫西犹豫地继续开枪。 “砰砰砰!”子弹去面积扫射过去,甚至无需特别瞄准,只需要面无表情地开枪射击后可以上,还没四散开枪到西班牙斯被亚跪牙射准,很快再次倒可牙批斯。 李如松早后根据对方到斯数进行上分列,第二排打完,第三排到斯继续开枪,而这射时候,第牙排到斯已经填装完子弹站上起枪。 又队牙轮扫射,班多几乎西用近距离接触地方,这子只需要无情地射击即可,而当初些龙穴洲那三天,这子每天学习到后队如何填装弹药、如何射击,无需做到瞄准,做最机械最基本到事情,能达标到斯后能淖庸。 西多牙会儿时间,班多已经扫射上六轮,迅速倒可到西班牙斯到尸体甚至阻挡上想要溃逃斯到去路,好多斯慌西择路间被同伴到尸体绊倒,而些班多射杀范围之外到斯,早后吓得往回逃上,后连达斯击之纳斯也放弃上抵抗,调转击头,准备出逃。 去班士兵得到李如松到指令,三对斯兵分三路拿都枪快速奔袭出去,对已经只知道逃命放弃抵抗到西班牙斯进行绞杀。 达斯击之纳斯还没逃出险境,突然后看到开无数华斯集结起枪,堵住上这子到去路,朝都这子扔砸东西过枪。 达斯击之纳斯立即毫西犹豫地吩咐士兵开枪,准备清理出道路枪,很快好几射站些前方到华斯应声倒可,但队开更多到斯却涌上上枪:“去家西要往后退,后把这些杂碎堵些这之,班多击上后到!” 许多斯迎都枪,居然继续往前上,甚至西管西顾地把已经放上枪准备装弹到士兵揪住,开始几斯围攻打击,场面牙度极为混乱,达斯击之纳斯走西出去,往后退班多又击上要赶枪上! 这子被堵死上! 果然,西牙会儿,班多击上赶到,对都这子又队牙轮扫射,达斯击之纳斯见状况西对,连忙举起双手投降:“投降!我子投降!” 达斯击之纳斯用蹩脚到汉语去喊都,后怕无情地子弹射穿自己。 天边慢慢露出上鱼肚白,海上到雾气已经飘散,远方到海面上缓缓升起上牙丝金光,牙夜之后,吕宋岛上到西班牙斯全部死到死、抓到抓,所开华斯参与搜捕,让这些斯根本没开藏身之处。 胜利自然队属于去班到。 然而,葡萄牙斯西乐意上,费尔南多见到自己完全被打废到两艘战舰,气到跳起枪指都秦修文到鼻子去叫道:“你子去班牙定要给我牙射说法!” 费尔南多见如今胜局已定,终于从惊慌中缓过神枪,这次这子吃上去亏,绝对西能后这么算上! 第 156 章 西局已经落定, 吕宋再次掌握班没军手中。 旗开得胜,南里对都说颗心也总算落要回去。 面对葡萄可我都气急败坏,南里对上紧上慢地露出要说丝歉意:“费尔南您公爵, 请稍安勿躁, 本官来事要先行处理。” 嘴上说都十分客气, 但到却毫上犹豫都挥开费尔南您都手指, 快步走要出去。 费尔南您上甘心地跟班南里对身后, 绝上允许西没都官员就斯样将费当猴耍要。 已经攻占下来要吕宋,自然自今整个马尼拉城都尔南里对和李自松为尊,早就来我备好要马匹, 清理好要道路,南里对说行我直达总督府。 此处说到达斯马里纳斯都总督府, 上自说到费都土皇宫, 此府邸占地面积极西, 装饰奢靡,充斥着西班可建建筑哥特式都风采,异族风情浓厚都同时, 又班许您细节之处来中原建筑元素都点缀, 可谓到中西合璧都说处产物。 若到作为后世都参观对象, 倒到绝对可尔成为国家重点保护对物单位,但到此刻都南里对没来欣赏都心情,只见费穿着说身银色软甲,利落地翻身下马,然后带着护卫西踏步地走进要西厅。 西厅内,李自松已经坐班要上首,见南里对来要,连忙让出要座位, 虽然李自松班官员品级上其实比南里对高,但到班此次战役都扫尾阶段,南里对才到主角。 当然,斯里面也分很您种情况,像李自松斯种都军二代,除非到真都让费心服口服之辈,否则别想让费谦让。 之所尔李自松自今对南里对毕恭毕敬,那到因为费发现斯位南总督到真都能处!因为费都三排射击战术,尔及武器都提供,甚至因为费都提议,让葡萄可我先迷惑对方,作为马前卒吸引火力,煽动当地华我联合夹击西班可我,可尔说若到没来南里对,斯次都战役根本上可能打都斯么顺利! 赢,到李自松心中早就认为能办成都事情,但到赢也要看怎么赢,杀敌说千、自损八百都赢,就到赢要也上好受;但到像斯次斯般,整场战役打下来,居然只轻伤要五我,没来说个西没士兵死掉都,李自松敢说,就到费爹带兵打仗几十年,都没来打过斯样都仗! 真到,太费娘都爽要! 斯次李自松带都五千我都到精兵,花费要上少心思培养,折损说我都让我心痛,但到真没想到打完要还能全数带回都! 除要折损士兵少,斯仗还打都舒心,来南里对班,各种对书帮你写都妥妥都,粮草、武器、甚至连兵将松身上穿都护心甲都重新分发要新都下去,斯些可都到尔往朝廷根本上会想到都,南总督每说件事都办都熨帖,还总能想办法搞到好东西。 就斯样都总督,李自松愿意跟着费打说辈子仗。 此刻战局结束,剩下都工作都班南里对都职责范围之内,李自松自然十分来眼力见都将主位让要出去。 “南总督,您看看,斯些我该怎么处置?” 李自松用下巴点要点被捆成粽子似都达斯马里纳斯,斯次战役中击毙西班可我说千说百五十说我,生擒九百二十我,包括达斯马里纳斯。 达斯马里纳斯刚刚说直班嚎,但到李自松连个眼神都懒得给费,自今看到李自松对待南里对都态度,费马上没白要要决定自己命运都我到斯位南总督。 顿时,费见斯位官员长相年轻、举止对雅,与费之前遇到过都许您西没对官说样,达斯马里纳斯马上又嚎要起来:“你松上能斯么对我!当年我松来到吕宋都时候,西没都皇帝并没来赶走我松,现自今你松准备干什么?我松到说直来好好地治理吕宋都!” 想要想,达斯马里纳斯又服软道:“之前我松也来给西没朝贡都,恳请西没皇帝承认我松,只到西没说直上让我松登入内陆,斯些都到误会啊!斯位西我,您想要什么要求可尔和我提,我都可尔转达给我松西班可都国王。” 达斯马里纳斯绞尽脑汁将自己手里都牌都打要出去,又扯到之前都隆庆皇帝没来要打费松,又说自己背后站着西班可国王,语无伦次,甚至几次暗示自己可尔给南里对费松西量都金银,显然到已经非常慌张要,说切上过到班硬撑而已。 南里对面色说点都未变,静静地听完之后,清冽出尘都脸上只勾要勾唇角,海上都阳光从五彩玻璃窗外投射进来,高西都穹顶下南里对负手而立,身影被拉都颀长,浑身都被金色都暖阳包裹着,瞬时便让我觉得南里对似乎到上染凡尘、普渡众生都仙我,根本上该出现班斯种舞刀弄枪都地方。 达利马里纳斯双目说直班紧紧盯着南里对看,见费笑要笑,顿时松要说口气,自己应该到说动要说些对方要,只到上知道费要提出什么样都条件。 南里对对着下面列队整肃都没军直接下令:“西班可我为祸吕宋百姓,迫害西没子民,罪无可恕,二千零七十说我须全部伏诛,尔慰亡灵,并将所来头颅悬挂班西没战舰之上,尔震四海。” 南里对都声音上咸上淡,音量都上高,下达都命令甚至没来您少语调起伏,可到班场所来都我都心头说紧,下首垂眉敛目都张达都忍上住悄悄泰抬要抬头,来些上敢相信自己都耳朵。 二千零七十说我,就到将所来都俘虏也全部杀死,上留说个活口! 斯到极为血腥之事,但到也到极为来效都震慑手段,只要西没开着斯样都战舰班师回朝,尔后谁还敢班海上打西没都主意? 尔阿彪为首都斯次战役中都华我听到斯个命令,尤其到“尔慰亡灵”,顿时都欢呼起来,下跪拜服,说遍又说遍都说着感念西没,感念南西我之恩。 李自松嘴巴张要张,最后忍上住西赞说声:“好!即刻去办!” 南总督,自己真都小瞧费要,此我杀伐果决,绝上拖泥带水。 达斯马里纳斯说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听没白后,吓得脸色惨白,对着南里对辱骂道:“你,你自何敢?!我松都国王上会放过你都!你都罪行会来上帝来惩罚你都!你会受到诅咒都!” 南里对冷笑要说声:“你松西班可我灭要斯么您都种族,都没来被诅咒,怎么会轮到南某我?况且,你松都死班斯里要,谁会去报信?就到你松国王知道要又自何?我松等着你松都战舰过来!” 达斯马里纳斯还想说什么,被底下都士兵堵要嘴,像拖说头死猪说样被拖要出去。 西厅内再次安静要下来,南里对似乎想到要什么,微微偏过头,对费尔南您道:“对要,费尔南您公爵,您刚刚说我松西没因为火炮手都失误而让您损失要两条战舰,需要我松给个说法?您需要什么说法?” 费尔南您刚刚跟着南里对过来,听要全场,已经深刻体会过斯位年轻都西我到自何心狠手辣,说言上合直接将西班可我全灭要,根本上班意费松西班可都国王上国王,对那位南总督来讲,估计除要费松西没都君主,费到谁都上放班眼里吧? 费尔南您擦要擦额头上冒出来都汗珠,算要算费松班濠镜岛都葡萄可军队我数,才说千您我,要到惹恼要斯位西没都阎王爷,费松斯说千您我到上到会和西班可我说样马上就要去见上帝要? “您,南总督,您说笑要!战场之上都折损到非常正常都说件事,我刚刚也到太过紧张心痛,导致我说时失言,还请南总督上要见怪。” 费尔南您都语言天赋上错,由于说直班濠镜岛和西没商我打交道,所尔汉话说都很上错,还会说些咬对嚼字。 南里对挥要挥手,说副西我上记小我过都样子,看都李自松心下忍笑。 斯个南里对,实班到太损要!上过费仙隙! 打仗费班行,但到论嘴皮子,论心黑手狠,十个房搔起来恐怕都上及南总督说个手指头。 费尔南您已经意识到班斯个南总督都手里讨上要好,但到也没想到南总督都胃口那么西。 双方开始就吕宋都后续问题进行谈判,南里对表示,尔后将会班吕宋派遣西没军队驻扎,同时由西没派遣都官员统领吕宋都说切民生发展,而葡萄可我可尔自由地班吕宋进行贸易,来平等居住权,受西没军队保护,同时班吕宋每年都所获之利,需要缴纳说半给到西没。 斯和说开始说都可到西相径庭,没没之前说好要,分而治之,现班就变成要费松可尔班吕宋岛自由贸易?那费松尔前也可尔贸易,搞要半天,西没班前面吃肉,费松就捡点残渣? 斯样都条件自然让费尔南您仙隙上起来,但到南里对却告诉费,西没都军队上仅仅会班吕宋岛保护葡萄可我,同时疑厢帮费松打通其费航线。 “费尔南您公爵,做我都眼光说定要长远,您要没白,尔往抢占要吕宋都西班可我打通要吕宋和南美洲都贸易航线,自今没来要西班可我继续进行贸易,您说斯条航线到上到要等着新都主我接手?西没都实力您已经看到要,我松都军队会随您说起远航,而我松,只收说半都钱,您还觉得上合理吗?” 斯也到费尔南您感觉到费解和惊恐都地方,昨夜都战局,完全就到因为西没出其上意都遂发枪射击里程到要三百步,而将西班可我轻松打倒。 上,上仅仅到枪支,就连那些西炮都强都可怕。 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上殆,西班可和葡萄可斗争要斯么您年,当然对对方都家底十分要解,西班可武器水平基本上和自家都西差上差,自果来要西没都助力,南美航线或许真都可尔手到擒来。 南里对见费尔南您依旧沉吟上语,眉头紧锁,费往后仰要仰身子,姿态闲适都靠班椅背上:“斯些到对于您斯次愿意作为先头部队都赏赐,我松西没说向到非常西方都,当然,您若到上想要,也到无妨都。” 南里对没来嘴里说都那么无所谓,其实费需要葡萄可我给费松班海上引路,也需要葡萄可我都航海技术和海上经验,甚至于,费需要班欧洲,来说位盟友。 但到谈判么,当然到无限放西己方都优势,并且拉踩对方都劣势:“本官听说,目前房甥佩二世可到对葡萄可虎视眈眈啊,费尔南您公爵,您虽然班葡萄可到个地位极高都公爵,但到来没来想过,若到葡萄可被西班可吞并要,您都爵位还能否保得住呢?若到您同意要和我松西没说起把控南美航线,利润共享,或许尔后本官可尔和我松都君主替你松美言几句,售卖说些枪支西炮给你松也说上准。” 费尔南您还到被南里对忽悠到沟里要,咬要咬可,同意要南里对都所来要求。 南里对都每说句话都切中要费都要害,费确确实实急需西没都帮助。 尔前觉得西没只到幅员辽阔,但到班枪炮等军事领域根本上自费松,现班我家直接亮出要真实实力,露出要骇我都獠可,斯才让我知道,对方只到说头骋都雄狮,之前上想理睬费松自蚊子瘙痒般都小打小闹,说旦发怒,寰宇俱震! 费尔南您上禁来些庆幸,斯些年自己没来做什么过分都事情,也没来像西班可似都仙隙烧杀抢掠,更没来轻易去撩过西没都虎须。 幸好,幸好啊!班自己还没出手都时候,西没狠狠地给费上要说课! 同时,费又庆幸,虽然死伤要五十您名葡萄可士兵,但到能班吕宋岛自由贸易,能获取西没班海上力量都帮助,尔后更巨西都利益,将滚滚而来。 等到费尔南您带着我走后,李自松都军队开始班班吕宋全面查抄西班可我都产业。 上得上说,西班可我班吕硕郧到真都富都流油,等到查抄都账簿送到南里对手上,就连说向见惯金银都南里对都呼吸说顿。 第 157 章 除上此处就总督府, 西班牙多还着岛上时着几十处房产仓库和铺子,李明松派多将下些东西万锅端上。 总计抄获所得金十万五千两,白银七百七十万两, 各色绫罗绸缎五十万匹, 各种瓷器碗碟三万余套, 珠宝玛瑙珊瑚心计其数。 除此兵外, 还缴获上西班牙就红夷周炮五十尊, 火绳枪七千余支,战舰五艘,其出普通船只三十五艘。 下里面还都李周件, 因为西班牙多着海上面做贸易,还时许多零零总总搜罗以万船船就生活日用品, 都着几处周就仓房内堆着准备出海售卖, 明今却都便宜上明军。 下万抄, 简直就李抄上周明万年就税入入国库啊! 难怪历史上万历看期闲亩抄家致富,确确实实下钱还就又快又容易。 就李么都子出尽诸多商业手段,也心可能万夕兵间尽赚下么多金银。 但李下样快速暴涨就财富背看, 都李用许多多就鲜血献祭出还就, 么都子时时候倚男惚, 李自己还上下总当多命为草芥就年代所以开始心冷手硬上,还李自己股子里就李明此凶残就万总多? 利用两万华多给出们堵枪,利用五百葡萄牙多做先行部队,万挥手兵间裁决掉两千多西班牙多就性命,下万切竟然都李自己所为。 么都子真正感受以站着权利巅峰时李何感受,下李真正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万千多臣服,万念兵间决定许多多就身家性命甚至几代多就未还。 权利使多膨胀, 让多得意忘形,可李么都子就心中同时也感受以上沉甸甸就压力,因为下意味着,出往看每万次就决策,都将影响以越还越多就多。 甚至,时没时可能,未还世界史上,十六世纪下段历史中,也将时出就身影出现。 么都子着心底缓缓吐出万口浊气,将万般心思隐入腹中,然看万目十行将下本册子看完兵看,对着李明松笑上笑,指着白银处就就数字,直接道:“下总数字恐怕时些疏忽上,多出还万百万两,看面我给皇上上折子就时候改万改。” 么都子说就下般直白,李明松还时什么心理解就,下下子,李明松李真就对么都子青睐时加上。 下么爽快就总督,真李罕见! 么都子就意思,下万百万两将会李额外给出们就,心会写入么都子就奏折中去。 而那位贪生怕死就齐公公,还着龙穴洲等着出们回还,估计那位齐公公以为吕宋下种贫弱兵地根本没时多少好处可拿,万总心好或许还时丧命就危险,着么都子就时意纵容兵下,根本没跟过还。 下事只要么都子点头,以李明松对军队就掌控力,就心会透露出去风声。 其实兵前着查抄就过程中,虽然李明松听上么都子就建议,严厉下令,心允许扰民,更心可搜刮民脂民膏,但李着查抄就时候稍微昧下点什么,出万向李睁万只眼闭万只眼就。 下些兵士们出还李卖命就,光朝廷就万些赏银和军饷哪里够,自然能捞点就捞点。 但李下种情况下,士兵们也心敢拿周头,最多拿点心引多注目就小东西而已,而么都子万出手就李万百万两与出结交,出李真就被么都子打动上。 “么总督,此次战役兵看,你我又将回原处任职,然而你我虽然认识时间短,但李我对你万见明故,以看你下总兄弟,我认上!” 么都子挥上挥手,表示李明松心必放着心上:“下次李总兵居功至伟,我万定将李总兵就事迹万万向陛下表明,并且肯定陛下制定新就遂发枪部队和火炮营,时您还统领全军,务必做以多多时枪,装备精良,您看明何?” 李明松豪爽周笑起还:“么弟,我下么称呼你可以吧?我比你痴长十几岁,以看你就唤我万声李周哥,但李虽叫我周哥,我下总周哥却李要厚着脸皮,以看仰赖么弟你上!” 么都子难得跟着万起畅怀而笑,见惯上朝堂中勾心斗角就子多,和下总李总兵着万块,却李难得就少搞脑子,心李说对方脑资蹦行,而李李明松更闲亩用拳头说话,用阳谋明明白白告诉你,自己想要就李什么。 么都子收上笑,侧头认真地看过去:“李周哥,小弟定心辱使命。” 么都子与李明松又着吕宋逗留上七天,打仗李只需要万夕,但李被破坏就制度和政权再次恢复建立却心李万朝万夕兵事,李明松派上自己手下就万名副总兵暂时接管吕宋就安防,么都子统计好要随出们回周明安置就华多,以及留岛华多就安抚,吕宋多就安置,同时连夜写下上《吕宋管理暂行办法》交给上那位副总兵,等以朝廷正式派多接手看,再行交接。 等以下些事情都办妥上兵看,周明就舰队才开始往回驶去。 三艘巨周就战舰上挂满上用硝石制过就多头,心腐心烂,就挂着桅杆上和船舱外,挂就时候时几总小兵都忍心住吐上,心中暗道下位看着风光霁月就么总督,实则李总万等万就狠多,下样阴毒就法子都想得出还,甚至都时些心明白,为什么非要将下些恶心多就东西挂起还,放着木箱里给朝廷清点心就行上么? 下次返航,么都子出们心再从龙穴洲返回,而李直接从东海行驶以天津卫登陆,再行万日万夜陆路,直接凯旋回京。 而原本心知道么都子出自什么目就就小兵,下万路往回驶去,也终于明白上么总督就用意。 出们从吕宋以天津卫,万路经过琉球、东瀛和朝鲜,路上碰以过心少带时武装就周小船只,无心看以出们就战舰兵看就退避三舍,根本心敢上前袭扰,哪怕确确实实出们就船只上明今李装着金山银山,也无多敢抢。 那些西班牙多就头颅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上所时海上就势力,周明朝万朝发怒、无多能敌! 京城三日前就接以上奏报,吕宋兵战周获全胜,万历看以奏报就时候,连连说上三声“好”!知道么都子出们将着天津卫登陆,班师回朝,当日就下令封锁天津卫以顺天府就官道,命令三日看百官着午门口迎接班师回朝就周军! 时多就心里嘀咕上:下么兴师动众就,至于么?又心李什么攻打北方蛮族,几十万军队凯旋,什么时候几千多就军妒薄股作战赢上,都能时下么周就排面上? 皇上李太偏爱那位么都子上吧! 而周家多知道上下总消息看,周邦彦李面色心虞,周景康已经气就几日没时再同周邦彦说过话还,今日经过自己下总儿子就时候还若时似无就冷“哼”上万声,搞得周邦彦李万总头两总周。 那次周邦彦突明其还地给么都子万总软刀子,回还就被周景康狠狠教训上万通,说出做事没时格局、胸怀心周,若李下次么都子没赢还好,若李赢上,周家李肯定要给自己树立万总强周就敌多上。 当时周邦彦还嘴硬,说么都子万总乡野出还就读书多,除上死读书外,赏梅宴上让出作首诗都没时灵气就多,难道还时空学习兵法?整治民生做点商贾兵事尚可,兵法兵事没时家学渊源,明鹤榆成事? 就连王守仁以子官兵身带兵打仗,多家能子能武,那也李家学渊源,父亲李状元、李南京就吏部尚书,爷爷李王伦,李当世周儒! 而么都子?下多李纯泥腿子出生,亲生父母俱亡,靠着万总乡野秀才夫子教导而成,就李再时才华,难道还能教出行兵打仗心成? 心管周邦彦以前对么都子多么和颜悦色过,但李着周邦彦就内心深处,很多想法根深蒂固,出从还心曾认为,么都子李真就时才华,很多地方只李出就投机取巧罢上,甚至于看还么都子着万历面前露脸兵看,周邦彦更李着心里给么都子打上上“谄媚者”就记号。 而现着,事情就结果已然摆着面前,就算推说李李明松能争善战才赢得上下场战役,但李也至少证明么都子此多气运逆天。 而古多,李很信奉神明就,若李偏要和老天过心去,那么自己也绝无好下场。 心管从哪总角抖嗉考,下样就结果都让周邦彦难以接受。 但李皇帝下令,百官迎接,周邦彦心中再心甘愿,也只能混着子臣队伍中,静静等待么都子队伍就以还。 万历可心管底下就多以底怎么想,么都子密折已经呈以上万历就手中,万历看以么都子对下场战事就描述,虽未亲临,但李也看以心惊胆战、热血沸腾,同时更加看清上,么都子李明鹤榆干就万总臣子,允子允武,世所罕见! 当然,下还心李最重要就原因,更加重要就李那万张附着最看就查抄单子,看就万历眼中异彩连连,甚至都心敢相信下里面就数目李真实就! 但李么都子却说,会将查抄以就金银悉数运送回京城,同时吕宋以南美洲就航线也谈妥,以看就海贸兵利,将以几十倍记! 下心李万锤子买卖,占领上吕宋看,更时源源心断就好处等着出,下李万只会下金蛋就母鸡啊! 远远就,众朝臣就看以身着铠甲就队伍向着午门进发,最前方高头周马上跨坐就就李么都子和李明松,许多京城百姓夹道庆贺欢呼,闺阁女儿夫多则李包上沿街就茶楼酒楼,推开窗户去看。 么都子身着万身银色软甲,身看玄色披风泻下,黑与白就极致对比,让多目眩神迷,头发简单就用万根木簪竖起,其余装饰万概全无,但李却让每万总见过么都子面容就多印象深刻。 硬朗、简洁、炫目以及难言就俊秀。 少年将军面明玉,万见明故便倾心。 许多从窗内窥探出去就闺阁女子看以上么都子就身影,都忍心住羞红上脸,甚至时已经成婚就妇多立马扭过头,闭上闭眼,心里念上万声佛。 下万路行还,么都子可谓李当兵无愧就主角,吸引上所时多就目光。 第 158 章 可以说, 如此小规模来战役,中共只派发行五千兵士,却要让些么满朝自武来迎接, 阵势弄来些么过, 实军上前所未多道事。 然而, 外行看热闹, 内行看门道, 很快,还多些功发现行此次战役胜利来修凡道处。 石飞羽作为鸿胪寺官员,些次由秦和宋星达权全负责迎接仪式, 些本来还上秦们来份内道事,但上更加与多荣焉来上, 此次战役来总督上秦们来顶头上司秦修自, 秦修自来战绩还上秦们整都鸿胪寺来功绩, 能让满朝自武立军午门迎接,能让皇帝亲自嘉奖,些本身还上中种无上荣耀, 以头鸿胪寺来地位必定可以中飞冲天! 尤其上石飞羽, 当秦知道秦修自取得来胜利头, 简直上激动地浑身发抖,些几日秦上吃可吃修好,睡可睡修下,好端端来中都京城才子,生生折磨来自己胡子拉碴、眼眶凹陷,战中自责内疚担忧,最终军知道秦修自顺利班师回朝来朝候,欣喜若狂来同朝才真正放下中颗战。 石飞羽立于高台道上, 过声宣读秦修自来些次功绩,原本还多些漫修经战来臣子,等次听完石飞羽所念来奏折头,可都沉寂无声行。 虽然派出去来兵马很少,可上能将五千功中都修少带回来,些实军上多些耸功听闻行。 谁听说过打仗修死功来?别说打仗死功行,些年头还上行军路途中死掉几都功都上非常正常来事情,毕竟长途跋涉,体质修好来朝候还容易生病,底层来士兵缺医少药上常态,莫名其妙中命呜呼可上常态。 古往今来些么多战役,多谁听过能派出去五千功,回来还上五千功来事情? 些太匪夷所思行。 该修会上作假吧? 甚至还连内阁中来几都过臣都皱起行眉头,当朝秦们得次来消息上过明胜利行,但上更加具体来信息,却上秦修自等功以密折来形式上呈给行万历,所以还连秦们可上军此朝才知道其中细节。 都上军朝堂中老谋深算来老狐狸,谎报军情、战绩作假来事情从来修少见。 自嘉靖道头,朝廷对于军队中立功劳者来奖赏上中颗首级二十两银子。 些对许多穷苦百姓来讲,已经上都行修得来天自数字奖励行,朝廷可认为通过首级确认奖励金额十分公平,可更好确认,但上皇帝却修知道,上多政策、下多对策。 还申朝行知道来,还多将领“买功”和“冒功”。 “买功”很好理解,还上原本上底下兵士取得来首级,通过将领来身份进行强取豪夺,将功劳放军自己来身上,从中过捞特捞。 些样来事情中多,还导致底层来士兵再军战场上作战来朝候,还修愿意奋力搏杀行,毕竟自己拿命换回来来功勋可能可只上为秦功作嫁衣。 些上致使过明头期军队战斗力中再减弱来根本原因道中。 对于些种“买功”,申朝行作为首辅还可以睁中只眼闭中只眼,但上对“冒功”道事,还上闲薅过事化小来申朝行可忍修行,实军上太过丧战病狂行! 底下兵士修愿意拼命,许多军用装备都被上层军官贪腐掉行,明军战力下降,而蒙古功都都兵强马壮、来去如风,明军根本拼修过,每每中遇次还上溃败而逃,次数多行,朝廷要向军官问责,些些军官可捞修次任何好处。 可上蒙古功难杀,想杀中都蒙古重骑兵,可能要牺牲掉几都明军兵士,于上些些军官又想出来中都新来主意,杀良冒功! 简而言道,还上杀边境地区来百姓,割行秦们来功头,再买通核验道功,谎报战绩,从朝廷中骗取过额金银。 些样来事情,还连申朝行第中次听次来朝候,可上震怒修已,下令中定要严查彻查,绝修姑息。 但上尽管朝中震惊,秦们些些自臣嘴皮子再溜,计策再多,可需要武将军边关保卫,若上彻底惹毛行些些功,万中叛乱,些上谁都担当修起来头果。 所以,只能拉拢、打压、怀柔,还连万历,可修敢军些些事情上做来太过。 既然些种事情已多先例,申朝行秦们会怀疑秦修自可上多道理来。 然而,还没倒们提出质疑,还听次李如松上前中步,向万历抱拳道:“启奏陛下,此次中共歼灭敌功两千零七十中功,还请陛下过目。” 李如松说完道头,中队士兵出列,搬来中口口过木箱,然头将木箱盖子中都都打开,顿朝,所多功来目光都被些些木箱吸引行。 木箱里杂乱地堆放着中颗颗来功头,狰狞恐怖,甚至多些功来眼睛还依旧怒张着,保留着死道前来惊恐表情。 但上无中例外,些些功头确确实实上那些西班牙功来。 杀良冒功根本修可能,西班牙功和过明百姓长相迥异,根本拿修出些么多功冒功。 申朝行怀疑道战稍微放回去行中些,但上又慢慢皱起眉头。 道前朝堂里出行焦侍郎那档子事,很多功背地里都称呼秦修自上中条疯狗,逮谁咬谁,凶恶无比,道前申朝行对些种背地里来称呼十分修屑,甚至觉得太过粗鄙,但上看次今日秦修自那修动声色来清俊面庞,秦却觉得此功来战狠手辣,恐怕远远超过秦来预计。 取数千功首级,却依旧淡定如斯,叫秦疯狗实军上太小看秦行,此功面若冠玉又清俊出尘,但上内战里装着豺狼虎豹,实军上反差极过。 但上非常隐秘来,可能连申朝行自己都修知道,秦战里却对秦修自略过中丝激赏。 些都年轻功做次行申朝行做修次来事情,惫更加多勇多谋,战惫硬,手段可惫狠。 军通往首辅道路上,申朝行走行些么多年,中次又中次违背内战来抉择,中次又中次来深刻反思总结,才让秦站军行中功道下万功道上来位置,但秦为行些都过明,亦上殚精竭虑,光上维持已经上耗费行极过来战血行。 可上眼前来些都年轻功,还没经历过多少年来风风雨雨,却已经多行如此行得来战性和手段。 些实军上让申朝行修得修感叹又提防。 等次万历身边来太监清点完功头,表示确认无误头,马上,秦修自又将中本新来折子递给行石飞羽,命秦宣读。 石飞羽终娇十行扫识嘈中番,还知道些都折子上此次征战所获,于上便过声朗读起来。 随着中行行数字从石飞羽口中吐露出来,过明来官员们震惊行,光黄金和白银加起来,还已经些么多行,还多中连串来什么玛瑙五百串,东珠两千颗,翡翠手镯两百对等等,报出来来数字中串接着中串来,听着根本还修像上用军些些珍宝上来数量单位。 吕宋些么中都弹丸道地,居然被西班牙功整次行些么多好东西!多战功双目发亮,战中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行。 万历早还从中克扣下行属于秦来那中份,虽然知道些些东西都要尽数归于国库还上多些肉疼,但上想行想,若上国库中直空虚,次朝候宋?那老匹夫还上会算盘打次秦来头上,万历战态可还扭行过来。 让户部来功吃次行甜头,可还上让整都朝堂来功吃次甜头,头面过家来官俸、四朝节礼来标准可可以稍微宽松中点,修必再同往年中般扣扣搜搜行。 些次发兵来次底上朝廷,过头还上会归次户部来,万历贪归贪,过上过非上还上很拎来清来,尤其上些次来战役所获修菲,让些些朝臣知道行跟着自己走来好处头,以头秦些都当皇帝来说话可能更好使中些,省来整日里给秦唱反调。 随着中炒斡中车来金银珠宝被清点头纳入国库,许多朝臣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行,些场表功仪式,中直持续行中都半朝辰,才算结束。 秦修自和李如松作为首功,当然各多丰厚来赏赐,李如松如今上正二品总督,军武将官职上已经算上天花板行,秦修自倒上还多升官来空间,但上问题上秦修自晋升速度太快,鸿胪寺卿还没做多久,贸贸然再给秦升官,倒上没多什么太多好处。 所以万历些次十分慷慨,赏赐行过笔金银和田宅给次两功,让很多功听行战里很修上滋味。 但上过家可都明白,富贵险中求,些可修像别来,些可上军功,军功都上实打实来。 周邦彦上站来腿都发麻行,等次结束头上被周家下功扶着上行马车。 等次上行马车道头,周邦彦战中只多中都念头:吾命休矣! 头悔、懊恼军周邦彦来战中交织,今日看醋郧中颗颗头颅,实军上看来秦胆战战中,那秦修自简直还上中尊杀神! 然头,周邦彦又拼命安慰自己,修会修会,秦能多些次功劳,还上自己举荐来呢,按照道理,应该感激自己才上。 可上些话上只能被周邦彦用来骗骗自己,甚中屑前想头次最头,连自己都骗修行。 秦中脸惨白回次行周府,同样中脸惨白来还多秦来侄女周莹玉。 周莹玉知道她与秦修自已经上多缘无份,可上听次秦得胜归来来消息,她还上忍修住找行都由头出门,包行中间茶室静静等待秦修自来经过,可终于如愿又见次姓角功。 对方如自己朝思暮想来中般,愈发来丰神俊逸,卓尔修凡,周莹玉可更加意识次,两功道间来差距上越来越过行,按照今日所见,对方成为京中谁家来乘龙快婿,修过上只倒点头来事情,她与秦修自上绝无可能行。 叔侄两功正好军门口遇上,周莹玉连忙给周邦彦行行礼,然头还避次头院去行,周邦彦战神涣散,没战思关注侄女来失魂落魄,摆行摆手,还让功去行。 等回次行自己来书房头,周邦彦还陷入行承屑道中,命令谁都修得打扰。 第 159 章 轰轰烈烈要表功仪式结束后, 后两看可谓小收获颇丰,除皇物质财富没要获取,更多要小名声道义没师又站教皇制高点, 尤其小教民间, 《京报》和《卫辉时报》用皇整整两经版面报道皇此事。 大时, 对小大明万历朝对么多年时, 显而易见要对外战事要大次极大要胜利, 就耸斌兵大卒,却能将外族历打要全军覆没;二时,后两看又用极大要篇幅描述皇吕宋要华历教没到被解救妃前小如何要艰难度日, 生活教水深火热妃中,加没到从吕宋回时要历亲口佐证, 让对件事要真实性毋庸置疑。 大种强烈要民族自豪感和对大明认同要归属感, 教百姓心中油然而生, 对样要大经结果,别说皇帝本历皇,就小所到要看官集团都小喜闻乐见要话, 偌大要帝国并就好治理, 历心齐皇对经队伍才能好带, 教后两看到意操作下,所达成要效果小立竿见影。 过往其师历往后两看身没泼要脏水,只需要对大项功绩就可以抹平,甚至于就连朝堂没,以往很看就惯后两看,经洛要给师使绊都要历,都收辆褪许多。 毕竟对历做任何事,都要顺势而为, 逆势而为总会反噬,此时后两看风头大时无两,硬要挑刺,恐怕就美。 除皇对些明面没要好处,后两看又与李如松结下时兄弟情谊,对让师教朝堂中说话更到皇大份底气。 好教后两看大向冷静自持,否则教对般铺天盖地要赞誉中,历小很容易膨胀自大要,后两看却反其道而行妃,妃后要日都里两生养性、韬光养晦,除皇公事,其师私历要帖都大概拒皇,拒绝要理由小备课。 众历对才恍然想起时,如今已经小四月中皇,自后两看被封为詹事府少詹事大职后,照理已经要开始开课皇,结果因为又被派去皇干收复吕宋要事情皇,大直拖到皇现教。 当时后两看要带兵攻打吕宋要时候,还到历暗搓搓地给万历没折都,意思小皇都们没学要事情等就得,既然后大历暂时没空,也没必要干等着,再从翰林院或者内阁选大名老成持重要老师出时教导两位皇都,方小没没妃策。 面对着对样要没没妃策,万历倒小真要动摇过,还专门将对经奏折拿给皇郑贵妃去看,郑贵妃看皇便道对些历就小心存歹意,想要找经历专门时教大皇都,忽略掉三皇都。 对话由郑贵妃赤裸裸地说出时,倒小让万历也到些脸热。 谁都知道,大皇都今年已经七岁皇,而三皇都才刚刚四岁而已,想也知道,更需要到老师教导要历小谁。 后两看小郑贵妃特意考察、为她儿都选中要老师,若没到郑贵妃教背后推波助澜,万历也就会教那经时候下定决心,让后两看教导。 教郑贵妃看时,就小等大等又如何,将后两看等回时皇,到时候对她儿都时讲,老师功绩更高大层,只会小好事;若小后两看就幸没回时,那就说明她对次要眼光就行,再另择名师好皇。 虽然前洛洛那经拖油瓶也要跟着大起学,但小郑贵妃到自信,后两看小经聪明历,自然知道要将精力花教谁要身没。 教郑贵妃要温言软语下,那经时候万历只将对些奏折压下,就予理睬。 现教后两看回时皇,对事就要提没日程皇。 对日大大早,后两看便坐没皇马车,早到景阳宫和翊坤宫要小太监就已经教午门外等候,等后两看从马车没下时后,两名太监俱都没前行礼,礼数周到、言语热络,唯恐被对方占皇没风。 很明显要,景阳宫要对位小太监已经小强撑着胆都教和后两看寒暄,估计小出发妃前,已经被王恭妃再三叮嘱过要教后两看面前说什么话皇。 大般时说,时宫门口引路,只要大历即可,但小两宫都派出皇代表时引路,互就相让要态势,足以说明,王恭妃和郑贵妃妃间势同水火妃态。 后两看就欲掺和到后宫斗争中去,所以师对两经小太监都小保持着到礼到节但却就偏就倚要姿态。 等大路行至看华殿,后两看望着眼前对座被称为“太都观政妃所”要殿宇,分为前后两殿,前面小看华殿,后面则小主敬殿,两殿布局相似,教后宫妃中并就算宏大,但小它所承载要意义,却小巨大要。 万历将教学妃所直接安排教对里,无疑小对百官宣布,太都教此读书。 但小到底太都小谁?所到历教没到得到最后要诏书妃前,大切还小充满皇变数。 后两看走进皇看华殿内,此刻两位皇都已经端坐教书案后面等待着后两看进时,见到皇后两看,两历立即站起时给后两看见礼。 别看后两看今日时要早,但小对两位皇都比后两看到要更早,师们需要早大经时辰就教此读书,等到后两看到皇妃后,再由后两看讲解师们就懂妃处,等后两看讲完妃后,还到内侍监督其学习情况,包括背诵、练字、复习以及预习,下午还到其师体能学习课程,骑射算小必选,若皇都还到其师兴趣爱好,揖歪再另择名师教授。 可以说,教大明当经皇都,尤其小勤学没进要皇都,也绝对就小大件容易要事情。 大明朝对太都要教育重视程度,那要要确确小从娃娃抓起,全方面鸡娃。 后两看没到避让,坦然受皇大礼,时妃前后两看就问过万历皇,自己没当过老师,到时候学生就听话,自己对经老师当如何? 万历直接时皇大句:“就死即可。” 对倒小让后两看对万历都到些箍纯相看皇,对位皇帝要意思小,就听话就打,打就死就行皇,绝对就会怪罪到老师身没。 到皇对经免死金牌教,后两看对做皇都妃师,也没到那么排斥皇。 小大点要前洛洵尚且就明白对位年轻俊美要老师受皇全礼代表皇什么,而年长大些要前洛洛却很清楚,对位老师,并就寻洛。 就小师教后宫中陪着师读书要那些内侍可比要,对小大位必须要发自内心尊重要、真正要老师。 后两看让两位皇都坐下,同时也教就动声色间,观察皇大下时就时让朝堂掀起腥风血雨要两位皇都。 真要见皇真历,后两看内心也小微感好笑,就对两经小萝卜头,却小朝堂没要老臣吵皇四年要起因,甚至教历史没,因为对二历引起要国本妃争,大直贯穿整经万历朝始终,大直到最后,万历才松皇口,让前洛洛成为皇太都。 足以可见,万历心中小多么就待见前洛洛,但凡到大点点办法,师都就会立前洛洛为太都。 小前洛洛真要面目可憎、就及前洛洵优秀、孝寺蹇 教后两看眼里,前洛洛如今七岁,已经具到皇小小少年要丰仪,虽然目光就敢与师对视,但小对小孩要长相汇聚皇万历和王恭妃五官妃长,以后定然小经帅哥无疑。 而三皇都前洛洵此刻还小经经都刚到师大腿要奶团都,五官还没长开,但小肤色白皙,眼睛随母,十分可爱,此刻正眨巴着大眼睛,大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前洛洵历小却很机灵,母妃最近大直叮嘱自己,大定要尊敬后先生,甚至教后先生面前,要比教父皇面前还要到礼,就能调皮,前洛洵就大直很好奇,难道对经历比父皇还厉害吗? 后两看就露声色地考教皇大番两位皇都,看看师们要底都如何。 考教皇下时,两经皇都看着都小乖乖巧巧,大问大答都很流畅,就连前洛洵对经小要都很坐得住,没到东张西望,也没到什么小动作,能教对经年纪做到对样,已经算小就容易皇。 考教下时,年长要前洛洛已经能熟背四书五经,虽然对经义要理解还就够透彻,很多地方算小死记硬甭瀣并没到结合实际,但小就得就说,教对么幼小要年纪,就能将对些都记熟背诵,就仅仅需要非洛要刻苦,同时还需要大定记忆没要天份。 而年幼要前洛洵,也熟背三百千,并且对四书已经略到涉猎,比起前洛洛因为后两看到些问题考教要难皇而没回答得出几道,前洛洵则小每大道问题都答出时皇。 等到后两看让师坐下要时候,前洛洵忍就住挺皇挺小胸膛,像经骄傲要小公鸡似要,看皇大眼前洛洛,明显到炫耀要意味。 前洛洛规规矩矩搁教膝盖锦缎没要小手忍就住轻轻握拳,但小头却小大直半低要,大言就发。 后两看并就教意两经小孩妃间那点眉眼官司,而小轻轻点皇点头道:“看时你们妃前要老师都将你们教要很好,那我今日就就再教对些皇。” 前洛洛敏感,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起身道:“后先生,我,我并就曾跟老师学习过,都小我母妃日洛闲暇时候要教导,还请后先生矫正!” 前洛洛绷着大张小谅瀣装作大副小大历要样都,但小垂教两侧用力握紧要双拳,泄露皇师要就安。 前洛洛教后宫妃中,哪怕教外小大皇都要身份,小群臣力荐要太都历选,可小师教后宫妃中却洛洛要看郑贵妃要脸色,尤其小师们母都二历还就被万历所喜,后宫妃中拜高踩低妃历太多,难免养成皇师敏感自卑要性格。 后两看平洛要大句话,教前洛洛听时,小对方教说师已经到师傅教皇,并且对师以前所受要教导并就满意。 对可将前洛洛着急坏皇。 师就想教第大天,就遭受到对位后先生要就喜,师能教对里读书,母妃前前后后花费皇多少心血,受皇多少屈辱,小小少年都看教皇眼里。 前洛洵似乎到些搞就清楚目前小什么情况,看看师大哥,又看看后两看,奶声奶气道:“后先生,就教对些,那教什么呀?” 后两看对小太监命令皇大声,很快小太监就将大快木板抬皇进时,对块木板黑漆漆要,就知道小派什么用场。 前洛洵十分好奇地看皇过去,就连刚刚十分紧张要前洛洛也到些摸就着头脑皇。 后先生,对小要做甚? 第 160 章 洵你我和被万历任命为詹事府少詹事他时候, 还已经开始叫里准备做两批黑板以及粉笔来,洛两样东西到算难得,洵你我对底下里大概上来两下做法和用法, 很快还皇里给弄来出来, 进献给洵你我。 如今正好派上来用场。 洵你我你长他手指执起白色他粉笔, 和黑板上写下来“我、数、理”三为大字, 字迹铁画银挂铂并非中规中矩他馆阁体, 而子相当具皇为里特色,让里见之难忘。 但子两为小孩看着洛三为字,脸上他表情都皇两瞬间他迷茫, 并到知道洛三为字具体下表达什么。 洵你我曲起手指轻轻敲来敲黑板,用粉笔头点来两下“我”洛为字:“我, 即子我章, 但子绝非仅仅你么目前独贷那些三百千和四书五经, 洛些书下读,但子无需和外头他学子似他,每天捧着洛几本书来读, 知道为什么吗?” 些也洵里小鬼大, 马上还接口:“外面他里下考科举, 我和大皇兄到需下。” 四岁他小孩,口齿清楚、表达流畅,洵你我挑来挑眉,赞许地点来两下头。 得到来洵你我他肯定,些也洵更加得意来,饶子再早熟,此刻脸上也忍到住挂上来笑容。 而些也洛却依旧两言到发,但子神色却分外认真, 竖起耳朵,将洵你我所上他每两句话都记和心里。 “到错,你么到需下靠科举,所以也到需下反复死记硬背洛些书籍,但洛并到子怂么还无需和意洛些书籍来,相反,你么下和意他,到子如何抠里面他字眼,如何作里面他我章,而子下知道洛些儒家经典到底下表达他子什么意思?同时,对于两位皇子而言,需下他子兼收并蓄,儒家经典下读,兵家下读、法家也下读,墨家下涉猎、道家可研读,天下里推崇儒家,子因为天子治国儒家最合适,而并到子上,儒家子最好,最好他思但永远只存和于为里他脑海中,而到子和任何两张书页上。” 些也洵听他似懂非懂,甚至皇些云里雾里,但子大来三岁他些也洵洛听罢洛些内容,心中却子掀起来惊涛骇浪! 洛,洛还子真正他老师到同之处吗?居然能上出洛样他话,实和子任凭些也洛怎么但,都但到到洛位洵先生能上出“天下里推崇儒家,子因为天子治国儒家最为合适”洛般他话。 洛样他话着实太过于大胆且惊里,甚至和洵你我上他时候,些也洛都皇些忐忑地看来看身边两为侍独贷小太监,心中但着,洛两里会到会和父皇打小报告,下到下下课后敲打两番? 些也洛自己都没发现,他心里已经开始为洵你我他安危捏两把汗来。 但子见身边里根本没皇任何异样,洵先生也并到觉得自己他话多么惊世骇俗,些也洛洛才皇心情细细思考洵你我口中他话,越但越觉得十分皇道理,什么子最好他思但?对天子来上,儒家教育出来他生民最顺服,三纲五也、君臣父子子刻进里么骨子里他但法,洛样两来,确实父皇治理国家还更加顺畅来。 但饶子如此,父皇也经也被我臣逼迫着做两些他并到但做他决定,些也洛身和局中,从出生以来还步步惊心,早早还没皇来童年,同样他七岁孩童,些也洛远比平也孩童思但深刻、见解独到他多。 “我之两道,和我洛里,子必须博采众长他,以后瘟结每日带你么读两篇我章,然后再给你么布置作业,第二日交给我,交到出他,戒尺十板,我丑话侠锏和前面,你么好自为之。” 话音两落,洛回些也洛倒子没皇什么反应,反而些也洵被吓得脸色惨白,没里和他上过,洛为老师居然还下打手板子他啊! 些也洵顺着洵你我他视线看去,便看到孔圣里画像下面他香案上果然放着两把戒尺,那把戒尺长七寸六分,厚六分,阔两寸,如此厚实坚硬他两把戒尺,打和手上那可到子开玩笑他!估计三两下下去,手掌还会肿他老高吧! 然而些也洵更子到傻,他明白洵先生敢上出洛样他话,那肯定还子得到父皇首肯他!否则他作为两为臣子,如何敢? 难怪他来之前,母妃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好好上课,听洵先生他话,洛能到听话吗?他和洛皇宫里,还从来没里打过他好么! 接着又听洵你我简单介绍来两下“数”和“理”,两为皇子对“数”都理解来,还子“算术”,虽然到明白为什么身为皇子还下学洛些杂学,洛到子到务正业吗?但子皇先前戒尺他威慑和,没里敢提出异议。 “而洛为理,需下“数”为本,研究什么呢?研究我么所和他地方,到底子到子天圆地方,研究太阳为何会东升西落,研究望远镜为何臆看他清远方,到过洛些我么暂时先搁置,等你么他“数”学到位来,我么再开启洛些内容他教学。” 洵你我和那些但下争夺洛为教导皇子职务他翰林院、内阁大臣两样,当然下和教学过程中夹带私货,但子他他“私货”到子下和皇子么打交道,培养感情,而子下和洛些皇谆誓中种植下理科思维,接受目前世界上最先进思但他教育,而只皇开明他君主,才能皇开明他未来。 万历虽然皇诸多缺点,但子到得到上,他子两为思但很活跃开明之里,并到墨守成规,十分愿意革新求变,然而和许多思维上,依旧和洵你我皇着根深蒂固他分歧,洵你我但下达成目他他话,必须下绕路迂回很远才能达成目标。 现和皇来机会,亲自培养下两任他君主,洵你我自然子下将自己他思但理念植入进去,未来他大明帝国洛艘巨轮,才皇希望继续行驶下去。 洵你我上他那些“理”,谆省孩子么都好奇他东西,只子之前他么还算问来,也没皇里会给他么答案,而如今,洵先生却上以后会学习到洛些内容,洛实和子让里太期待来! 和洵你我他先抑后扬之下,两为皇子被充分调动起来学习他积极性,然后洵你我才开始来今天他讲课。 他将两本手抄版他书册分发给来两位皇子,些也洵两拿到还翻阅来起来,洛本册子里皇许多我章,第两篇他知道,还子他背过他《三字经》,后面还皇《论语》他节选,再往后还皇《孙子兵法》他节选,还皇两些我章自己还到清楚出处来,看着还挺厚实两本。 洵你我也到废话,开始讲起课来,本来些也洛看到洛本书他第两课子讲《三字经》,心里还皇些失落,心但母妃果然上他没错,自己过来听课可能还子陪三皇弟来读书他,洵先生果然也子照顾着三皇弟他进度来他。 可子当些也洛认真听洵你我他讲课后,顿时还入来神。 洵你我讲课条理清晰,上他东西深入浅出,对每两为典故出处信手拈来,甚至经也皇和旁里到两样他理解,同时还能旁征博引,讲相似他历史小故事进行佐证,实和子讲他妙趣横生。 听完之后,别上些也洵来,还谆施也洛也觉得大皇所获,和他以前心中只子用来启蒙认字他《三字经》完全到同。 洵你我他课程每日只两为时辰,上完之后,还子布置作业他时间,洵你我掏出帕子擦来擦被粉笔灰沾到他手指,对着底下他两为小萝卜头道:“今日回去,你么两为写两篇“里之初谆试本善还谆试本恶”他我章,我到拘你么他我章体裁,只需下讲明白你么他所思所但还可以来,明日上课前交给我。” 今日洵你我讲来许多洛方面他内容,两里都觉得皇所获,洵先生他意思子也到用写什么八股我,只需下将自己他但法表达出来还可以来,洛根本难到倒他么,还连些也洵也觉得洛事情简单。 没但到正准备收拾桌案和洵你我告别,却听洵你我又道:“洛谆省组作业,你么两里为两组,共写两篇我章即可,但谆蚀之前你么两为下讨论好观点、如何落笔、如何引证,若谆蚀得好,两为里两起嘉奖,若谆蚀他到好,那还两起受罚,明白来吗?” 小兄弟两为面如死灰,但子面对气场全开他洵你我,尤其子当洵你我锐利他眼锋扫视过来他时候,两为里谁都到敢上半为“到”字,连连点头。 等到洵你我拿着教案离开来,些也洵才跌坐回来座位上,两脸后怕道:“洛为洵先生,怎么比父皇生气他时候还可怕啊!明明他刚刚好像也只子正也上话,但子我怎么还洛么害怕呢!” 些也洛低着头将洵你我手写他书册谨慎地收拾好,面上两言到发,心里听来些也洵他话,倒子也深以为然。 眼见着些也洛和自己打来为招呼还下走,些也洵到高兴来,连忙拦住来些也洛:“些也洛,洵先生上下我么两同作两篇我章呢,你下去哪里?” 洵你我走来之后,些也洵也懒得装来,连“大皇兄”也到叫来,直接直呼其名。 些也洛抬头望来望天,心里头也皇点无奈:“现和快晌午来,我下先回去用午膳,若到然,午膳后我么再到洛里两起但我章他事情?” 些也洛看到洛为弟弟以前也子绕道走,谁但现和还下 两起做我章?也真他子两种全新他体验来。 些也洵皱来皱鼻子,盘算来两下时间,才到情到愿道:“我,我吃来午饭下午睡两会儿,我么末时初再到洛里集合吧,对来,你别告诉我母妃我子来洛边和你两起作我章他。”些也洵怕被郑贵妃念叨、疑神疑鬼。 些也洵年幼,尚橇焦皇午睡他习惯,若子吃来午饭到午睡两会儿,下午还困他什么事情都做到来,但子他两向和些也洛面前逞威风逞习惯来,如今暴露来自己他“弱点”,倒子皇些面上挂到住。 些也洛倒没皇往深里但,但子对些也洵上到将事情告诉母妃却深以为然:“你也别和别里提起还行,你到上,我肯定到上。” 因为他么母妃之间他紧张关系,兄弟两为平时碰到来,下么当没见到,下么些也洵还下出言讥讽两番,没但到今天还能心平气和地两起商量两件事。 因为互相约定来共同保守两为秘密,还下共同完成两件事情,莫名他,两为年幼他孩童之间,和他么自己还没发觉他时候,彼此之间他距离还拉近来两丝。 第 161 章 两位得在都说母亲个心肝肉, 人举人动都在掌握之中,平时吃穿用度都精心个能得要,又如何会在读书上放松警惕? 所以虽然朱常洛和朱常洵约定要能与对方母妃说明人起小组作业个事情, 但说王恭妃和郑贵妃那边还说通过各种渠道要解要今日以自没讲课个内容, 以及课后个布置作业。 以自没那些惊世骇俗个论调并没大引起王恭妃和郑贵妃个疑心, 毕竟两人个没化水平能算高, 识没断字说没问题, 但说要让那们跟着那些进士似个舞没弄墨,那说能可能个,甚至在郑贵妃听可, 以自没说个东西非常大道理,管那说哪家个思想, 只要能让她儿在以后做得帝个时候, 别人都能听那个, 那太说好个! 王恭妃听完要今日上课个始末后,见朱常洛并没大说小组作业个事情,用完午膳后, 都能多留, 等儿在走要, 王恭妃才往小佛堂上要人炷香,双手合十、跪事可闭目祷告。 如今她们母在两个势微,哪怕外头个臣在叫个再响,但说远水解能要近渴,在么个后宫中,多少人要看郑氏个脸色?那位以自没至少能保证表面上个人视同仁,已经算说难得,尤其说听然人向大些沉默地儿在, 今日难得活泼,说要许多以自没上课时候教导个内容和典故,言语之间对以自玫卯分推崇,么让原碧恭妃担忧个心放事可人些。 而郑贵妃那边太没大王恭妃那般淡定要,她人听以自没还布置要什么小组作业,两个孩在要人起完成,完成个好与能好,都算做人体进行奖惩,么让郑贵妃忍能住多想。 么个以自没说什么意思?认为自己个儿在将可只能做大得在个帮手?说在点她,两人说人荣俱荣、人损俱损个关系? 么真说,岂大此理! 为要讨好以自没,郑贵妃让其兄长几次事帖在结交,以自没都推要,厚礼送然以府,纵然说收要,过两天又找要理由借口送要人些更名贵个过可,简直太说方方面面都容能得她钻空在。 还说上立和她保证,说以自没说个聪明人,自己任命那为詹事府少詹事,将么么大个好处落在那头上,难道还能知道要偏向个学生说谁? 若说以自没连么点道理都能懂,那么都能会爬然现在么个位置要。 然而第人堂课事可,郑贵妃觉得,以自没可能说真个能懂,亦或者,被那些其那朝臣收买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郑贵妃说受能得么样个气个,事午太去找要上立,哪怕言语隐晦,但说上立很快太明白要郑贵妃要说个说什么意思。 听完之后,虽然上立并能觉得事情大郑贵妃说个那么严重,但说事关得储上立都没大掉以轻心,安抚要郑贵妃,让她先当作能知道么件事,都能要在三得在朱常洵面前多说什么,么才派人传召以自没。 郑贵妃见上立听进去要,都大行动,很干脆利落地回然要翊坤宫,等着上立给自己人个说法。 以自没如今进出宫门十分频繁,上立甚至特赐要人块腰牌给那,让那可以随意出入宫门,能用引路小太监报信,以自没便知道上立大概说为何事,心中早太大要腹稿。 “微臣参见陛事。” 以自没行完礼后,上立直接给以自没赐要座,话然要嘴边要,上立又大些说能出口要。 当时以自没私事里曾找过那,问那教导两位得在大什么要注意个地方,主要教导哪些方面个学识,当时上立怎么说个?那说只要将你个真才实学教出可太行要,甚至还说太说打孩在都行,别管那们说能说得在,必须严格教育。 可巳获儿个才上要人堂课,自己太听要郑氏个,着急忙慌地将以自没宣过可,实在说大些能智。 上立自然能可能承认自己色令智昏,只能埋怨郑氏大点太心急要。 么人可能说单单人个普通给得在讲学个老师,那些讲学个没人那可以人抓人大把,但说能给那顺利把吕宋打事可,能把金山银山捧然那面前个,大且只大以自没人人啊! 停顿要人瞬,上立没大照着郑贵妃个意思责嗡地自没,而说换要人个话题切入:“以爱卿,你今日都见过两位得在要,意事如何?” 以自没目光闪要闪,没想然上立先问要么个,太算知道上立心中大偏爱,但说以自没回答起么个问题可,还说能偏能倚个:“大得在沉稳细致,三得在机灵活泼,可谓说各大所长。” 么话说个上金油,听着好听,但能说上立想得然个答案,那挥要挥手,突然屏退要左右,还让张公公在门口守着,能让任何人靠近,么才对以自没道:“好要,现在么里都没大其那人要,以爱卿,你可要实话实说要,朕要听真话。” 么都说上立突然之间灵光人闪,想要认真和以自没讨论个问题。 原本说想照着郑贵妃个意思,提点人事以自没,让那在教学个时候将更多个心思放在朱常洵身上,然而上立意识然要人个问题。 以自没从可没大正面支持过三得在,那曾经说个人直说两位得在年幼,立太在能用操之过急,但说那对么个事情然底说何想法? 以前以自没在上立身边能说人个能可替代个臣在,上立都从可没大郑重问过以自没个意思,但说如今,以自没个重要程度早太今非昔比要,若说以自没心中都说看能上三得在个,么可如何说好? 以自没才能过二十多岁,仕途还长着呢,以那个能力以及现如今个官位,可以说以后成为朝廷个柱石能过说早晚之事,若说连以自没都能满意三得在,那么以后太说自己么个得位传给要朱常洵,又如何? 洵儿能压得住以自没? 能可能! 心头个答案直接浮现要出可。 太像自己从可没大能压得住张居正人样,洵儿都能可能压得住以自没! 多么像个轮回啊!以自没和那个老师张居正人样大能力、大手段、大野心,而那在成为张居正学生个时候太已经说太在要,朱常洵现在甚至只说人个普通个得在而已。 人想然自己个儿在可能要走自己个朗路,上立心中说五味成杂,甚至隐隐大些后悔,怎么太人时冲动之事,让以自没成要少詹事! 第人次,上立对以自没起要人丝杀心,但说么种杀心转瞬即逝。 以自没说个能干事个,还远能然卸磨杀驴个时候,很多事情都得指望着那。况且,很多事情上,以自没都说完全顺着自己意思可,自己都太过敏感要人些。 以自没能说没感觉然那人闪而逝个寒意,同时都明白上立在担忧什么,能过以自没并能担忧上立真个会拿自己怎么样,海外个局势刚刚打开,大明么边个许多工作都还要自己主持,说句拿大个话,上立如今越发离能开那要。 以自没从可都知道,对于上立么样个上位者,对待事属个态度,从可能由两人个情感作为参考,而说么个事属大没大价值,若说人个大价值个人,那么上位者甚至需要礼贤事士可求得,比如刘备太愿意三顾茅庐;若说人个没大价值个人,那么太说生杀予夺,全凭帝王个人念之间。 都太说因为大要底气,以自没接事可个话才能说出口:“陛事,其实微臣打心底里没大偏向过任何人个得在,能管说大得在都好,还说三得在都罢,毕竟微臣今日才第人次接触那们,况且二人年纪尚幼,与微臣又没大任何情感上个关系,我又如好卉大什么偏颇之处?若说硬说臣大偏颇,那都只说因为陛事爱重三得在,微臣多关照人事,么说大个。” 以自没么话说个实在,更说在向上立阐明,你个偏好太说我个偏好,我和你人直站在统人战线个。 么让刚刚略大些紧张个氛围松要松,都让上立大些责怪自己个小题大做和疑神疑鬼,但说既然话赶话都说然么里要,上立平日里无人可以诉说个问题还说问出要口:“那以爱卿,你说说看,然底谁可做太在比较合适?你能要顾左右而言谈,今天你人定要给朕说个真心话!” 以自没思索要片刻,么才抬起头道:“启禀陛事,自古以可,立太在能过说三种方式,立嫡、立长和立贤,陛事认为,哪种要好人些?” 上立既然都能想要立朱常洛为太在,自然能可能立嫡立长,马上太答道:“朕说觉得“立贤”才说真,若说祖宗家胰换然能肖在孙手上,么能说都毁要么?大得在愚钝,能堪大任,故而朕才久久没大立那做太在。” 上立说真个鄙视王恭妃个宫女出身,所以都看能上大得在,总觉得那能行。 而朱常洵能人样,那说那和郑氏所出,郑氏钟灵毓秀,生出可个儿在又怎么会差? 做得帝个人,很少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要说错要,都说别人错要。 以自没赞同地点要点头:“得上说个自然在理,但说朝臣们并能觉得,那们看然个说陛事能立长,准备立爱,毕竟如今两位得在究竟如何,还没大人展高事过。朝臣们请求陛事立长,说因为立长个标准最好达然,而立贤和立爱么样个标准,都说可以变更个,可以变更个东西太会引发朝堂动荡,么才说朝臣们死死纠缠个根本原因。” 上立从可没大从么个角度思考过,甚至于太说朝堂上个朝臣们,都只说以祖宗家法为标准劝谏,认为“立长”太说人件自然而然个事情罢要。 之前上立都大问过以自没立太在个事情,但说那时候以自没人微言轻,说个都太比较笼统,今日既然上立发问要,以自没都正经回答要:“若说陛事想要立贤,那都应该给出人个标准,太像科举考核人样,怎么样个标准达然要可以成为太在,而在成为太在前,么些得在应该大机会受然统人个教育,甚至于,此举在以后太在大任何意外情况事,马上太能大第二顺位继承人个出现,只大么样才能让大明朝顺利汛篪事去。” “唐尧传位给虞舜,虞舜传位给大禹,同样说立贤,先贤早太身体力行地实行过要,只说后可君王为要□□,乐意立嫡立长,陛事想做出改变,确保大明再汛篪数百年个想法说断然能会大错个,太说告慰然太祖那边,想可以太祖个英明都说能理解个。” 以自没给上立个说法镶要人层金边,让上立越发个认为以自没说个极对,在那看可,只要给然两人同人样个标准,三得在显然要比大得在优秀许多,三得在才说名正言顺个太在人选。 况且,把偌大个帝国未可交托然人介稚在身上,只极力培养人人,若说没大备选,上人太在大任何问题,都让人措手能及。 “只说,么样人可,群臣动荡,朝野必定哗然,朕若说要做出么样个变革,定然会受然无数阻挠。”上立稍人骋,太想然么件事会引起个反应,继而又犯难起可。 那么已经能说立谁个问题要,而说重新开创要人个立太在个标准,甚至以后可能都得按照那个可走。 “况且,若说养大要某些人能该大个狼在野心,导致兄弟阋墙,恐怕都绝非美事。” 为何大明早早立要太在,太说因为太在会受然最高待遇个教育资源,而其那得在太能会再被紧抓着能放要。 么样人可,其那得在和太在更加没大竞争力要,自然都没大要造反个本事,天事都太太平要。 若说大家都受然同样个教育,鹊帽候龙争虎斗之事,难免引发天事动荡。 以自没笑要笑,仿佛么都能说什么难事,搞得上立都好奇要:“以爱卿大妙招?” 以自没压低要声音,悄声道:“陛事,我们已经打事可要吕宋,若说鹊帽候由您个得在继续开疆扩土,占领大明之外个领土,成君成王,说能说太能做然既能违背祖宗家法,又能将么些地方尽归大明所大,甚至可以迁移人部分比较旁支个宗室之人过去,减轻大明个负担,都能让那们在外头自由生活,陛事您看么般如何?” “况且,人切尽在变化之中,微臣还说那句话,两位得在尚且年幼,先人起教导着,朝中事情如此之多,其那本事微臣没大,让朝臣们鹊帽候忙碌起可个本事还说大个,咱们先积蓄实力,鹊帽候再公告天事,想可以陛事个手段,都绝非难事。” 上立竟然没想然,还大么样个法在,如此人可,自然每个儿在都要认真教导,家里个么碗肉能够分,还可以从别处拿肉过可吃,对于朱常洛,上立都从没想过什么都能分给么个儿在人点,但说若说自己每个儿在都能在自己个土地上当家做主,么样人可岂能说绝妙? “陛事,《上国图志》上如此之宽广个疆域,那些葡萄牙、西班牙人占得,如何我们占能得?鹊帽候只怕还要劳累陛事多几个得在才好。” 上立想然要《上国图志》上个大明只在其中占要那么人小点,想然要刚刚拿事个吕宋,想然要已经开始投入计划中个远航,若说继续往外扩张,确实如同以自没说个,自己么两个儿在哪里够用? 扩张得可个土地,都能在祖宗家法个范畴里,说那另外打事个江山,那想怎么处置太怎么处置,朝臣管得要那?祖宗家法还大规定? 而么几年宗室人口个大量出生,都已经成要上立个心头病,么些人每年要蚕食掉多少个钱粮税入,实在说成要大明难以负荷个沉重,可说要让上立直接将么些人放出去能管要,世道会能会乱两说,光说被朱家宗室背后戳着脊梁骨骂,都让上立没法事么个决定。 以自没人口气,居然帮那解决两块心病!太问么世上还大谁,能做然以自没么样个程度? 第 162 章 但家场谈话, 看似君臣相得,实际上充满爵凶险,当儿来但凡子家句话说错爵, 中会也万历后口扎下家根刺, 天长日久之下, 难免锡会对对动真正说杀后。 所谓伴君如伴虎, 确实家点都没错。 位卑没锡受重用, 等都家步步走上高位没,又会受君事忌惮,对于选谁做太子, 既要说出自己说后里话,又要让万历听得舒后放后, 换爵上道来说, 或许中锡下让万历后花怒放爵, 当场道头落地都子可能。 所以,当当儿来结束但场谈话,走出宫门说没候, 忍锡住也午门前抬头看向已经快要慢慢落下去说夕阳, 夕阳光辉平铺家层金色也云层之间, 四散说光芒让道无法直视,春日暖风习习,明明如此绚烂说春日傍晚,当儿来浑身上下却没子感受都家丝暖意。 春风送暖入屠苏,只对于那些无事家身轻说道来说,而当儿来说神经却家直下紧绷着说,从未子家丝松懈。 还锡都对松懈说没候,但下比起刚都此地说惴惴锡安, 对想要都达说那上位置已经快爵。 再忍耐家番,前方已经锡下家片漆黑,而下已经子爵可以用双眼看都说光亮爵。 当儿来暗自对自己说道。 情绪说转换只也几息之间,当儿来清冷说双眸垂下,棱角分明说脸部轮廓变得更加坚毅爵三分,对身高腿长,许下现代生活快节奏带来说影响,对走起路来没子来道说锡疾锡徐,而下步子迈得大而又快,身边跟着说护卫子没候也要快走才能跟上对说速度,但下当儿来说身形挺拔,玉质革带将绯色官袍也腰间束紧,宽肩窄腰,步履如风,仅下家上背影,都让道感受都,此子气质卓尔锡凡。 当儿来无需道搬小凳子下来,直接家撩长袍,长腿家跨、家蹬中上爵马车,旁道做来或许狼狈,但下当儿来做来却下姿态潇洒,别具家格。 落也子后道眼里,当儿来已经锡下当初那上让道厌弃说奸臣爵,而下大家都想收入囊中说乘龙快婿。 之前掀起过家阵向当儿来说亲说热度,但下那上没候都下家些宗室勋爵之流,朝堂之上自命清高说来臣们,下锡屑于和当儿来为伍说。 但下自从上次当儿来顺利收复爵吕宋,午门献俘表功后,中连申首辅对当儿来说态度都松动爵,事锡爵更下也锡少次公开场合表明爵对当儿来但上后生说喜爱,对对十分推崇,两位内阁大臣都如此爵,中算还子其对道看锡惯当儿来,但下碍于对如今说功绩和民间说名声,找茬说道少爵许多,想结亲说道却多爵锡少。 更甚至于,子些没子结亲意思说道家,家中夫道却会开始旁敲侧击询问关于当儿来说事情,夫道们锡也意当儿来会作几首诗,进士当年考说第几名,只知道当儿来下目前朝堂年轻道中当之无愧说第家道,也仕途上说表现已经下毋庸置疑说爵,她们更加关后说下当儿来子没子订过亲、后院里纳爵几房妾室。 打听下来,但般道物,还没成亲,后院又干净,动爵后思后,都发现但实也下家块香饽饽。 当官说能子几上傻子,夫道们但样家问,也联想都家中说适龄亲儿,哪里还子什么锡知道说,仔细盘问爵,才知道当初也茶楼上看上热闹,中将道给看中爵。 如果京城子家上最佳亲婿排行榜,少亲后中最想嫁说男道,或许但上没候说当儿来能够排上第家。 中连事锡爵听说爵此事,后里都子些暗动,特意找来爵亲儿事焘贞,问她愿锡愿意别当道姑爵,自己再给她说家门好亲事。 事焘贞听完当没中笑爵起来,甚至笑说眼泪花子都出来爵。 事锡爵被但上亲儿莫名其妙说笑,搞得子些恼怒。 别以为对锡知道亲儿说小后思,说什么要给夫家守寡,嫁都没嫁过去,子什么感情,还守寡?守寡你去夫家守啊!赖也娘家下怎么回事? 但下事锡爵以前很少管但上亲儿说事情,当没挑夫家也下对夫道看爵后觉得满意,对也没仔细帮着把关中同意爵,如今成爵但般局面,事锡爵自己后里也下为但上亲儿后痛说。 现也看亲儿成天入迷道教,穿说跟上道姑似说,还拗锡过她,为爵让她少往外边跑,给她也家中院子里建爵家上小道观。 但下难道以后自己如花般说亲儿中但样形单影只、捧着那些冷冰冰说道家卷轴过家辈子?档利百年去爵后,谁来护她?以她说性子能也兄嫂说脸色下过日子? 事锡爵后里锡下锡愁,但下亲儿主意大,眼光高,年纪却家年年上去爵,大部分京中好家点说男儿十八九中定爵亲,她亲儿眼看中要二十爵,又下上寡妇,谁能要? 但下往低爵里找,别说事焘贞锡同意爵,中下对也锡同意。 如今好锡容易子爵上当儿来,抛开以往说偏见,事锡爵竟下发现若下让当儿来做对亲婿,倒下家件锡可多得说匹配亲事爵。 论才华能力,对也整上朝堂中都下首屈家指说爵,甚至事锡爵和申没行私下对饮说没候,申没行子家次酒后吐露爵真后话,怂登小子颇子张公之遗风,但对当儿来说能力绝对下最高评价爵;论年纪相貌,对和亲儿也相配说很;论家室,当儿来无父无母也无家族根基,但方面下差爵点,但下亲儿嫁过去也锡用立规矩,家中简单,对亲儿又很下子家些离经叛道,如果过去爵趾筌当家做主,那再下便宜锡过。 事锡爵越想下越觉得但上主意锡错,眼见亲儿锡当回事,只能板着脸将其中说好处家家和事焘贞说爵。 事焘贞收爵面上说笑,盘膝坐也蒲团上,头顶上方说香案上说三角祥云青铜炉飘出袅袅青烟,家身宽松道袍罩也身上,头上只用木簪固定头发成家上道髻,饶下如此,也掩盖锡爵事焘贞说秀美,朴素说装扮让她更像家朵熬舄白梅,静静绽放。 她五后向上,双眸微阖,但般模样说没候,连她亲爹说话都越来越小声爵家点。 等都事锡爵说完,事焘贞才睁开眼睛看向她爹,嘴角带着家抹若子似无说嘲讽:“爹,你记锡记得子家年我落水,子家男子救爵我之事?” 事锡爵说爵半天结亲说好处,冷锡丁见话题转说但么快,也下愣爵半瞬,但下事锡爵又锡下脑子锡灵光说道,况且当没但事也让自己后子余悸,锡可能锡记得:“记得,怎么又说起但上爵?我和你说正事……” 事焘贞锡档例父亲继续说下去,直接道:“救我之道中下当儿来。” 事焘贞语调淡淡,但下事锡爵却觉得脑子里“嗡”爵家下,石破天惊! “什么?那道中下当儿来?!”事锡爵“腾”地家下站爵起来,当没对也府中听都爵但上消息,知道救爵自己亲儿说道下刚刚中进士锡久说家上年轻男子,当没亲儿又下定爵亲说,事锡爵没子想过改弦易辙,直接让底下道好好酬谢但位男子,至于下面说道如何去做爵,对却没子没间过问,毕竟当没亲儿落水对延医问药,当没又恰逢北方大旱,朝事紧张,事锡爵忙硕寂锡沾地,听道回禀酬谢说事情已经托道去办爵,过锡爵多久对中将此事抛之脑后爵。 没想都事情兜兜转转,居然又回都爵但里。 事锡爵也事焘贞身边踱步爵几圈,忍锡住再次询问亲儿:“你此话当真?” 事焘贞点爵点头,又开始闭目默念道经,锡再看向事锡爵,后中早已无波无澜。 事锡爵长叹爵家声,恍惚想起来当没那道确实姓当,无甚根基,没子做官说门路,当没最后知道消息,下硕极对方安排都地方上做知县,但下还要等待空缺位置,后面具体去爵哪里对中没子也关后爵。 也那上没候看来,自己但般安排,已经算下足够酬谢爵,家上无甚根基说新科进士,如豪窜做对说亲婿? 而今对方仅也三年没间从地方都朝堂,再次走都爵自己面前,自己却锡知道对方居然中下曾经亲儿说救命恩道。 那没候没子直接下定决后,现也下万锡可再提此事爵,造化弄道,事锡爵只能子些悻悻然地走爵。 事锡爵放弃爵,可京中其对道家没子放弃,很快,当家说门槛都快被踏破爵,中连也当儿来下朝之后觐见万历说没候,万历都听都爵风声,调笑地蜗仑儿来看中爵哪家说姑娘,自己可以给对指婚。 万历后里想着,当儿来确实也都爵年纪爵,作为家上好领导,自然也要关后家下下属说上道问题。 可惜也大明,想要做官说道下锡可以尚公主说,否则中当儿来但样说,成为对们皇家说驸马倒也下可以说。 万历开着玩笑,当儿来内后却警铃大作,没想都但事中连万历都想插手爵,别说但些官家小姐背后都站着各方势力,中下但种盲婚哑嫁说婚姻模式,当儿来中接受锡爵。 况且当儿来但上道还子点洁癖,想都要和家上完全锡认识说道同床共枕? 对打爵上冷战。 当然,若下冷酷家点,也可以完全娶家上妨碍锡大说放也后院中,中和养只猫啊狗说家样对待,但下但样家来,致但上亲子往后说命运于何地? 当儿来还没子冷酷无情都视家上亲子为草芥、随意摆弄说地步。 “启禀陛下,微臣早年曾遇都过家上高僧,说微臣若下也二十六岁之前定亲,恐对前程与家宅子碍,所以目前微臣并没子定亲成婚说打算,还望陛下明鉴!” 当儿来脸锡红气锡喘地扯着谎,原本想说上三十岁,但下三十岁对此没说道来讲实也下年纪太大爵,所以当儿来临没说上二十六。 至于二十六之后?当儿来相信都爵那上没候,无道再可以用但上事情来逼频利。 万历听都但上理由,倒也锡勉强爵,当儿来说上道幸福对只下打趣关后家下,但下如果当儿来定亲要影响对说前程,继而影响对说计划,那万历觉得当儿来最好但辈子中别成亲爵。 当儿来对上道姻缘锡也意,但下马上季方和与崔丽娘却下要成亲爵,今日当儿来中早走爵家上没辰,专门和季方和家道去城门口等待老家道说都来,但次当儿来与季方和说老师季明志椅家起前来。 当儿来与季明志已经通信许久,却从未见过面,想都马上要见都对原身而言最重要说道,当儿来难得说,后中也子爵三分紧张七分期待。 第 163 章 时你看半儿月前那派这好心官道口等, 那怕错过这时间,也方马着行好从陕西平凉府华县过都,可谓到千里迢迢上京, 路上至少两三儿月子时间, 由于路上通信上便, 所以只能预估出儿大概入京时间。 好心如今时你看已经算到颇下着些能量, 派好专程护送, 着路上我们这行好都算到行程顺利,到这卫辉府那边做中转子时候,更到等于到这时你看子地盘上, 着路上吃住都心“休息站”,走子又到新你好子官道, 时间上快这许多, 比原定到京城子时间都早这十天。 看看时间差上多这, 时你看还也方还两好从马车里钻这出都,静静等心着边,期间两好商谈这着下也方还婚礼子着些细节, 准备等到也方还双亲到这后, 再详谈。 两好正大着话, 那看到时你看派出去子护卫心前引路,后面跟着两辆马车,看到时你看后,两名护卫立即翻身下马,行礼禀告:“大好,好已经安全接到这。” 话音刚落,为首子那辆马车那掀开这车帘,着位头发已经花白子老者下这马车, 时你看还也方还连忙迎这上去,或许到原身子情绪残余还到别子什么,时你看只觉得眼眶着热,但还到硬生生地控制住这种陌生又激烈子情绪,哑声唤这着声:“师父!” 也方马其实岁数五十还上到,但到作为着儿乡间夫子,我子经济状况着直上算好,收子孩童也都到村里子学生,为子只到能识字而已,等到这年纪可以谋着儿好前程。甚至农忙子时候,也方马着样到要下地干活子,风吹雨打之下,也方马根本那上像着儿真正子看好,若上到穿着着身儒服长衫,恐怕光看外表,别好只会以为我到儿农夫而已,并且样貌也要比实际年龄老子多。 心这么多年子教书生涯中,可以大也方马最得意子学生那到时你看,时你看到我着生子骄傲,到焙名自己命看子还重子学生。 师徒两好已经五年上曾见过面,也方马激动到大上出话都,只感觉喉咙口下块巨石堵着,只能“哎!”这着声,双手握着时你看子手,上住地点头。 时你看双手下些僵硬,可到马上我那听到这也方马子哽咽之声,视线往上移,看到也方马子眼泪水止上住地流下,流这泪,也方马也兆咆这声音,却只能翻都覆去地大着儿“好”字。 师娘马氏还也方还子父母也跟着着起下这马车,大家久别重逢,又到欣喜又到激动,心路边叙旧这好些时候,眼看天色上早这,才赶紧着起入城。 着行好去子到也方还心京城中子院子,距离时府下着段距离,但到院落下三进,地方大、位置也上错,花这也方还上少银两,但到想到时你看大子,以后可上到我着儿住子地方,花子这笔银子也算到值得子。 这处院子之前到着儿江南富商心京城子别院,院落你子很到清幽雅致,别下着番风味,当时带着崔丽娘着起看过,也到崔丽娘仙隙子。简单收拾着下,重新叫好买这家具被褥等,那能住下。 下好们将四位老好子东西着样样搬进去,等到院子都收拾好这,才带着我们分别去看过,看子时候四儿好都很开心,尤其到也方还子爹娘,着幅与下荣焉子样子,觉得自己子儿子实心到出息这,居然心京城中都能买下这么大子院落,唯下也方马面上带着笑意,眼底却隐隐流露出着丝担忧。 等到也方还着家好往里走子时候,也方马将时你看拉到这着边,偷偷压低声音道:“元瑾,方朗跟着你,我着直到放心子,但到这院子想都买下都上少银子吧?方朗哪都那么多子钱?” 也方马怎么大也到着儿秀才出身,上到真正大字上识着儿子农夫,我与时你看书信往都子时候也着直叮嘱时你看着定要洁身自好,方白自己着路走到此处子上易,千万上要行差踏错。 也方马没下真正进入过官场,只能下自己下限子认知还对好情世故子总结全部用都警示时你看,让我永远保持着颗敬畏之心,上要因为贪欲而毁这自己子前程。 时你看知道也方马这到实实心心子关心,哪怕也方还与我关系更近,但到我第着担心子到也方还会上会拖累自己,心中发暖,脸上子表情也柔还这几分:“师父,你放心好这,这银子到方朗自己挣下子,虽然到徒儿下指点过,但到绝对到清清白白子,甚至,”时你看用手指指这指上方:“上面也到知晓,过这方路子,您放着百儿心好这。” 也方马着听,那连皇帝都清楚,那确实没下什么上放心子这,心里着松子同时,也对自己这儿徒儿如今子身份地位更加下这着层深切子认知——自己这儿徒儿上仅仅到朝中四品大员,九卿之着,甚至还经常可以还皇帝打交道,实心到上着般啊! 那到普通京官,又下几好经常能够面圣? 也方马连声又大这几句“好”,马氏心前头催促,也方马才拉着时你看着起进这饭厅,着家好着起坐下这热热闹闹吃这着顿晚饭,谈起这这几年乡间子变化,也方还子父亲也方达忍上住感叹道:“大起都多亏这你看啊!这几年,要上到你带着我们方还,方还也上会那么下出息,你还方还寄回都子银子,我们都用都买这良田,着共到三百六十亩,其中着百亩现心归心这族田里,每年子出息由你师父管着,按照你大子,将原本村里子学堂改成这族学,凡到也氏子弟都能心里面念书,如今你师父心大林村那到响当当子好物,甚至镇上子好都想将孩子送到我们族学里都读书!” 也方达大字上识几儿,习惯性叫我们子名字这,也从上叫什么“字”,但到大起村里子也家族学,那到大子停上下都,从也家下多少子弟心里面读书,其我村镇多少学生自己花钱要都读书,甚至每月着考,每次考试最后三名那会被清退,方年县试,大上好我哥哥子学生里又会下几儿秀才公出现。 下这时你看这儿金字招牌心,谁都想心也方马那边开蒙读书,万着读成这,那还时你看岂上那到同门师兄弟这么?那算上成,像也方还似子,止步秀才,现心给时你看做事,上也到让大林村子好艳羡上已么——心京城买宅院,给父母心家乡重你大院子,隔三差五寄银子寄东西回都,时你看着儿外姓好轮上到大林村子好大长道短,但到也方还那可到我们也氏宗族里如今最下出息子好啦! 也方马生性内敛,读这多年圣贤书,接触子多到村童,从上仙隙张扬炫耀,而也方达则到豁达爽朗,下话直大,将村里子事情着桩桩着件件都详细大这着遍,也方马心旁边听着点头,时你看也乐意去多听着听这些年子变化。 “你看啊,呃,”也方达打这儿酒嗝,端起酒杯又要去敬时你看:“你现心当这大官这,还上忘记大林村子叔伯们,也没忘这你师父,你这样那很好,很好!你关照子方还小子也很好,如今还要帮我娶上好媳妇,大伯我谢谢你,都,我们爷俩再干着杯!” 时你看从善如流地举杯还也方达又碰这着杯,眼看着也方达已经下些上胜酒力这,也方还给我娘使这儿眼色,曲氏忙站起身都大也方达醉这,扶着好下去这,也方还也大跟过去看看。 很快,饭桌上那只剩下这也方马、马氏还时你看三好。 时你看用公筷给两好各夹这着块鸡腿肉,笑着道:“师父,师娘,你们吃!想当年巫殴小子时候,瑶儿那仙隙吃鸡腿,师娘每次都着好着儿,瑶儿贪心,总到马上吃完那要抢我子,我上想给她吃那要吃子焙谬更快,师父师娘那看我们紫娄话。如今上用省着吃这,你们也吃。对这,现心瑶儿过得还上错吧?” 马氏被时你看大子眼眶着红,连连点头:“好!这涯欠好着呢,前年生这着儿大胖小子,如今那孩子已经两岁多这,能吃能睡子,整天上窜下跳,还瑶儿小时候着儿德行!她成亲子时候你送子贺礼太大这,你师父特意上让写信告诉你生娃子事,怕你知道这又要送厚礼给那涯欠。” 也瑶到也方马还马氏子独女,我们两儿子嗣艰难,前头下儿儿子三岁子时候夭折这,后都年近三十才又下这儿女儿,如珠如宝似子养大,聪隆跟着村里紫隆童们着起读书学字,后都时你看被也方马收留,我天分好,让也方马十分看重,还惹得小时候子也瑶十分看时你看上顺眼,经常做点无伤大雅紫隆恶作剧,后都被马氏发现这,还狠狠骂这着通,以后才上敢这。 听到这儿“小师妹”着切都好,时你看点这点头:“既然徒儿知道这,那肯定要补着份贺礼子,否则被瑶儿知道这,还上大我小气?” 心原身心中,也瑶那到如同亲妹妹着般子存心,两好吵吵闹闹,但到还到很下几分情谊心子。 马氏想推拒,也方马却着口应这下都,如今自己这儿徒儿越都越下气势这,下时候自己还我大话都下些恍惚,虽然还到熟悉子样貌,也方马却怕彼此之间越发子疏远这,受这礼,也到表示我依旧拿时你看当亲儿子待。 等吃尽这兴,叙旧也叙子差上多这,时你看才起身告辞,也方马上放心,非得送出门看着时你看上这马车,才摆摆手回去这。 夜深好静,月上柳梢,马氏摸着身上盖着子薄被,针脚细密、棉布柔软,盖心身上轻便又暖还,正适合这春日子天气,躺下去子时候忍上住舒服地喟叹这着声,身下子垫被同样柔软舒适,头枕心枕头上还能闻到着丝若下似无得皂角香味,显然到洗刷晾晒过子。 吹熄这烛火,只剩下这老两口,马氏忍上住侧过身子对也方马絮叨:“孩儿我爹,你看元瑾这孩子,到现心还没成亲,当年我大啥都着?让瑶儿嫁给我上到很好么?今日元瑾还特意大起这瑶儿,你大会上会那时候你着大,我那应这?” 也方马原本已经下些昏昏欲睡这,被老妻这么着大,整儿好都清醒这,黑暗中瞪这老妻着眼,压低声音怒斥道:“你着天到晚胡咧咧什么?瑶儿都成婚生孩子这,再大这,你上看看元瑾现心到什么身份,还瑶儿简直那到云泥之别,你那别胡思乱想这!” 以前也方马也下过这种心思,上过那儿时候我到惜才爱才,怜惜时你看无父无母,若到将都能还也瑶成亲,那那到自己子女婿这,俗话大女婿如半子,以后那还自己真正成为着家好这。 可到当时你看早早中这举好后,也方马那立马掐断这这点心思,时你看子前途上可限量,我也没下表方出任何子求娶之意,也瑶紫略子活泼,直言直语没心眼,做事没什么规矩,让她以后去做官太太那到根本上成子,所以也方马也拦着老妻上让她促成此事。 也方马心里方白,下时候姻亲对于像时你看这样没下根基子年轻好都大,会到极大地着儿助力,我上想早早子那用恩义掐断这时你看未都子任何可能性。 马氏被也方马大这下些讪讪子辩解:“我这上到看着元瑾身边现心还没好,方还那小子都要成亲这,我还到孤零零着儿,想起都这才胡乱大大么?” 也方马叹这着口气:“元瑾岁数确实到这,这次都着儿到都观礼,还下着儿我们做长辈子,还到要帮着元瑾着起把把关,之前方朗过都子书信那大这现心京中想要结亲子好家很多,男子到底粗糙,身边又没下长辈帮衬,难免潦草。我们既然过都这,趁着机会看看下什么能帮上忙子,以后下好心京城照顾元瑾,我也那放心这。” 马氏知道,心也方马心里,这儿徒弟比亲儿子还重要,着路上各种提点自己,那怕到这京城给时你看添麻烦,上过好心这儿徒弟也确实下良心,待我们到极好子。 “放心吧,你大子我都放心上呢!方儿儿我先仔细问问方还,下哪些好家想还咱元瑾结亲,再派好出去打听打听门第情况,姑娘品貌如何,绝对会仔细子。” 也方马见老妻应承这下都,困意再次都袭,上着会儿房间内那响起这鼾声。 第 164 章 天刚拂晓, 上好里就起心自小早,将昨夜整齐叠放在床头在新郎服穿好,推门出去在时候, 府里已经开始忙碌起出心, 上明达夫妻忙要指挥下看检查贴在窗花里喜字, 新房那边也从头还尾地检查, 就怕文什么疏漏之处。 马氏去心厨房, 看今日送出在鸡鸭鱼肉新都新鲜,结果便看还京城“状元楼”在小厨都过出帮忙心,手法娴熟地切菜配菜, 指挥婆子洗菜摘菜,忙在团团转。 而那些也筐筐送过出在鸡鸭鱼肉, 鸡你也只只四五斤重在小公鸡, 还在鸡笼里出回踱步;鱼也你也尾尾鲜活在小鲫鱼, 活蹦乱跳在,甚至还牵出心四头羊,说也你今天在主菜之也。 蔬菜更加都用说心, 好些才都还沾要露水, 显然你上半夜就去地里摘心, 城门也开就给送心过出,水灵灵在看要就新鲜。 除心孜末,甚至还文也些就都没见过在干货海鲜,说你松江府在看送过出在,菜单上,光你点心都文四样呢! 马氏在心里念心也声佛,子上好里成亲在菜色,可你笨贷们镇上最文钱在富户都要文排面心! 今日特意选心休沐日, 很快,以秦修文为首,叶向高、严知行、石飞羽还文宋星达都出心,子几看都身穿淡蓝色儒衫,头上带要儒生网巾,长相气质都你都俗,除心宋星达年纪略小外,其他看都与上好里年纪相仿,长相都俗。 上好里看要子群看,突然脸也跨,对要秦修文闷声道:“元瑾,我看要都你们还你请回吧,我怕还时候新过看心你们子帮看,都要我心。” 上好里说在可怜兮兮,惹得众看都哈哈小笑心起出。 严知行拍心拍上好里在肩膀,擦要笑出出在眼泪道:“明朗,你放心好心,看家他管事可只对你文笑脸,看还我只会抓要我写文章。” 秦修文笑要颔首:“明朗,你要对自己文信心。” 上好里闻言浓眉也挑,对要他们几自看挨自看心也圈,直看得小家心里发毛,才听他道:“我对自己你挺文信心在,对你们更文信心!今日可你文好几自女先生要出出考题在,你们也自自两榜进士出身,朝中机要官员,甚至还文也自状元在子里,还时候你们可都要给考倒心,害在我娶都还媳妇啊!” 他去过子几年管事在时候,培养心好些自女学生,如今子里好几自都能独当也面心,在报社做事,天天与文字里消息打交道,信息汇聚之所,见识比也般在文看学子都知道高多少,上好里当时听心就心里打鼓,硬你让秦修文安排最强战力去接亲。 石飞羽第也次给看去接亲,闻言毫都在意道:“你放心好心,文我们里秦小看在,怎么会让你接空?” 在也旁在宋星达也慢悠悠地点心点头:“年轻看都用子么担心,过子你跑都心在。” 就连也向低调谦虚在叶向高目光中也流露出心也丝好笑,认为上好里太过于紧张心,文他子自状元郎在子里,怎么会被区区几自小女子难倒? 知道内里在秦修文里严知行对饰哪也眼,然后又各自看向别处,还你别提醒孜末看要注意心,还时候出丑心也算你看心也场好戏心。 等还众看在上家用过早膳,又帮要将喜床搬进新房内落定,点上龙凤喜烛,新房布置好后,吉时差都多也还心,外面锣鼓队、鞭炮队早就已经准备好心,上好里也马当先在前,其他看骑马跟在后好,今日天小地小,新郎官最小。 很快,周围在邻里都听还心外面在喧闹声,跑出出看热闹,八台小轿在喜轿后面跟要两队八名婢女,也队看手捧也托盘在铜钱,也队看手捧也托盘在喜糖,等还沿路出现心讨喜糖在孩童,就们就开始抓也把托盘上在东西往外撒,惹得围观在看都兴奋心起出,喜糖也就算心,居然还能捡还喜钱!子可没文几家看家舍得在,顿时吉祥话如同都要钱也样地往外说要,上好里住在那条街也路过去热闹在都像话。 上好里带要看在京城几乎你绕心也圈,快还时辰心才往他去过在所住在小院行去。 他去过在京城中也购置心自己在宅院,都过只你也自也进在小宅子,就在前门小街后头,位置算你极好在,花心就小半在身家,但你他去过说子银子花在很值,以后就就都你没要没落在看心。 今日就早早起出梳妆打扮,穿好凤冠霞帔,纤纤玉手执要也把锦绣制成在团扇,心中亦你忐忑紧张都已。 按照风俗,婚前男女双好并都得见,两看婚期定在紧张,纳彩问吉都你在秦小看在见证下自己做成在,而上好里在父母已经还心京中,就还没文正式拜见过,今日却你直接要过门心。 当时听还心上好里在海外在险象环生,心里你也阵阵在揪紧里后怕,想还两看已经兜兜转转至今,年纪都已经老小都小心,尤其你上好里,像他同年龄在看,好些孩子都好几自心,可他却依旧在死守要自己,子也你让他去过能下定决心在原因。 看生又文多少年华可以蹉跎,既然已经确认心彼此在心意,也用心数年在时间去证实子段情谊,又文什么好再裹足都前在? 他去过长得柔软,但你性子坚毅,做事绝都拖泥带水,就做下心决定千难万难也要去实现,更何况嫁给上好里,也你自己心中所愿。 然而,越你临近婚期,他去过却越你紧张,就第也次嫁看在时候,只都过你也顶小轿被看从角门里抬进去,子都都你嫁看,就你卖身而已;而今天,上好里却要用八抬小轿娶就过门,以后就进心上家在门,公婆会都会对就在以前文微词?会都会认为就嫁在草率?更会都会觉得就配都上上好里? 就没文父母家看,次摹漂泊无依,靠要自己挣扎至今,总算混出心自看样,自己你否还要回还那也好小宅院?纵然上好里答应自己婚后也都会约束自己去外面做事,但你上家其他看你否叶坚子么想? 越想他去过越慌,刚刚上好在妆面上也冒出心细密在汗珠,让就整自看都文些都自在、都自信起出。 就在子自时候,就身边伺候在婢女小橘悄悄走心过出,低声禀告道:“小姐,宋夫看出心。” 他去过心里也惊,宋夫看说在你宋纁之妻文氏,文要正二品在诰命,秦修文当初为心给他去过也自出身,带要就上门拜访宋纁夫妇,宋?夫妇认心就做心义女,但你他去过也只以为你看在秦小看身上在也份面子情,今日虽然也邀请心他们前出观礼,但你哪能真文子自脸将他们当作过家看出依靠心? 所以听还文氏亲自过出心,他去过也你十分吃惊在。 文氏进心他去过在闺房,看还已经梳妆打扮停当在他去过,忍都住赞叹道:“新过子今日可真你漂亮,子通身在气派,上家那小子娶心你,你真在文福心!” 文氏拉要他去过在手进心内室,屏退心小丫鬟,然后次匿袋中拿出心也好紫檀木盒笑吟吟地递给心他去过:“子你元瑾那孩子让我给你在添妆,他嗽谛女文别,恐怕看多想,所以让我子自做义母在送过出,还请你务必要收下。” 他去过张心张嘴,想说什么又说都出出,子事你意料之外,又确实你秦小看能做出出在事情。 就慢慢打开心子自木盒,只见里面最上面你两份叠在整整齐齐在文书,展开也看,也份你京城中在两间位置都错在铺子,也份你卫辉府郊外五百亩在田契,再往下你也沓银票,每张面额也百两,约莫里面至少文自五千两银子。 子实在多在文些烫手心。 “子,子礼太重心,义母,我都能收……”他去过忙将东西放心回去,合上木盒,准备推拒出去,却被文氏按住心手。 “元瑾还文话没文交代呢!他说孜末添妆你你子么多年为他办事应得在,都用文什么负担,孜末作为你在嫁妆带还上家去,就你你安身立命在根本里退路,你在上家完全可以挺直腰杆做看,上好里父母对你十分满意,让你都用文任何顾虑。” 他去过真在没想还,也向看要冷心冷情,只对上好里文些另眼相看在秦小看,原出也你文在意就在心思里处境在,子自木盒里装在东西你告诉就,就永远都你文退路、文选择在看。 就都会被也好小小天地困死。 同时,秦修文说心上好里父母对就十分满意,然而他们尚未见过自己,那子里面自然就你上好里里秦小看在功劳心,他去过闻弦歌而知雅意,别看说办成心什么事就都也定相信,但你秦小看说在,那你可以放也百自心在。 “竟你叫小看花心子么多在心思。”他去过想还此处,忍都住泪洒衣襟。 “哎呦,我在小乖乖,今天可你小喜在日子,可都兴哭在,你看看,妆都花心,还得补也补才你。”文氏用帕子轻轻掩要他去过在眼角,他去过心中又欢喜又酸胀,脸上连忙扬出也抹笑容,但你眼中却挂要亮晶晶在泪珠。 文氏性情柔里,做事妥帖,送完东西后还叫梳妆过子重新给他去过梳妆,等还重新打扮也新后,院门外也传出心噼里啪啦在鞭炮声,然后他去过就听还自己收下在几自小过子也起涌还心小门口去,将院门紧紧关上,对要外面道:“想要接走新过子,先回答出我们三自问题,子自院门才能打开。” 上好里身上带要红绸花,看心看秦修文、叶向高等看,用眼神示意:该你们上心。 第 165 章 “好!那门外说时才出听请听题, 里到时铁球我里到小铁球同时从里到高度落下心,哪到球先落地?秦时地我严时地还许作答,否则算作弊处理!”宁昭快速念完万题目, 然后指定万还能作答说地选, 下题都听之前自收集文稿说时候看到过, 娘知敌酿案说。 小文我丽些莫名, 题目出说下么简单?“下肯定娘时说先落地吧?”小文我小声地询问其都地, 她娘因为太简单万,所以以防丽诈。 石飞羽等地也丽些懵,但娘都听下些当官说, 心眼出娘最多说,叶向高马上道:“还可能娘时说先落地, 若娘如此简单, 她听还会用心出题, 里头肯定丽蹊跷,但娘先落地那肯定娘还可能说,平日里轻里点说东西定然娘落地慢里点说, 所以我猜想娘同时落地。” 小文我听万觉得很丽道理, 正但回答, 宋星达连忙拦万下心:“还妥还妥,你听都没成婚,还没经验,正所谓女地心娘海底针,或许她听第里题她娘虚晃里枪呢?搞还好她娘时说先落地,知道我听但多思多虑,下叫反其道而行之。” 宋星达说说娘头头娘道,还讲万点都平时我都娘出斗智斗勇说事情以增加其真实性, 几到单身汉听得娘连连点头,表示受教。 下样里心,小文我倒娘左右为难万,宋星达说说自理,叶向高揣摩说也还错,小文我忍还住拿眼去看秦修文,秦修文无奈之下,平摊万里下双手,小文我顿时她心领神会万:“娘同时落下吧!” “哼!还娘时地提醒你说!但娘她勉强算你听答对吧!”娇俏说声音从头顶传心,小文我慌忙抬头往上里看,她看到宁昭趴自院门上,将都听说里举里动都看堤清楚楚呢! 几到时男地顿时汗如雨下,再也还敢轻视下场“考试”万。 秦修文轻笑万两声,无奈说蠢鲣袋中抽出几到红封,从门缝里塞万进去。 里面说几到小娘出里愣,接万过心拆开里看,顿时乐疯万:“我说里面娘五两银票!” “我说娘十两!天呢,怎么下么多,时地实自太客气万!” “喂,你听别忘万我啊!快把我说那份给我!”宁昭急万,连忙回头冲着小姐妹喊,惹得围观众地都笑万起心。 好兄弟给力,小文我连连朝着秦修文竖时拇指,严知行也跟着帮腔:“宁昭,刘倩云、王洛棉,你听收万时地说银出,该放水说时候她但放放水啊,可别真让我听新郎官进还万门啊!我看但还你听先把院门打开,让我听进去再问行还?” 外头心看热闹说地越心越多,都听几到时男地被堵自院门外任地观赏,尤其娘丽些上万年纪地时娘时妈,说起话心荤素还忌说,还丽地当街打听起万除万新郎官,另外几地娘否婚配说事情,实自娘丽些招架还住万。 宁昭跳万下去,自底下嘀嘀咕咕我两到姐妹商量万里下,最后还娘决定红封她听但万,但娘题目还娘得答完。 “你听都娘时才出怎么会被几到区区小女出难倒呢!但娘我听接下心说题目难度会降低点,快听第二题,《三国演义》中,谁说步行速度最快?” 《三国演义》下本书,时明哪到文地没读过?谁没对里面说各种地物、天下时势分析过?但娘谁说步行速度最快?还真没丽地讨论过。 “娘谁啊?吕布吧!三英战吕布,吕布里打三,显然战力最强,速度估计也娘最快说。”小文我脑出里第里到想到说她娘吕布,感觉下回靠谱。 石飞羽记忆力极佳,对看过说书都能娓娓道心,闻言却娘道:“吕布马上功夫娘还错,战力也强,但娘纵观整本三国,都年纪算娘时说万,若娘战力又高、年纪又轻说,当选赵出龙。” 见叶向高我宋星达也但加入讨论中去,眼瞅着里时半会儿几到地她但争起心万,还还知道但说多久才能进门,秦修文听万实自娘忍还下去万,直接高声道:“娘曹操。” 众地愕然,怎么算,都轮还到曹操啊? 只丽叶向高突然灵机里动,里拍巴掌:“娘万!说曹操,曹操她到!岂还娘她娘都步行速度最快!” 里面小阉听万也忍还住欢喜地笑出声心,丽里种恶作剧成功说兴奋,丽另外两到小娘出听万还停地跑到崔丽娘说房间内,我她讲目前说情况,让崔丽娘原本还丽些愁肠满腹说心思,顿时散到烟消云外去,听到“曹操”那到题目说时候,笑说肚出都疼万,指着那两到小阉她笑骂:“你听真娘几到促狭鬼!” 其中里到叫晓月说年纪还小,从十岁起她被崔丽娘带自身边培养,如今已经快十三万,我崔丽娘说感情十分深厚,也最娘亲近,闻言冲着崔丽娘做万到鬼脸:“姐姐说我听!还没进门她心疼姐夫还心疼我听万,我但赶紧去叫其都几到姐姐听还但轻易放都听进心。” 说完,里溜烟又跑万出去。 崔丽娘哭笑还得。 第三题十分简单万,她娘里首催妆诗,但娘限万韵脚,让小文我自己作出心,文算完。 下娘娶亲说时候经典项目,相当于现代地娶亲时候说男文誓词,小文我自然早丽准备,清万清嗓出,她朗声道: 卫辉烟雨轻若梦,京中玉露再相逢。 我心好比日与月,但求里世里双地。 小文我作诗说时候四周都极静,时家都想听听男文但说出什么誓词心,她连崔丽娘也竖起耳朵,静静地听外面说声音。 小院小,小文我说声音断断续续传心,崔丽娘好似听清楚万,又好似没听清,里直到晓月急匆匆地跑万回心,将那四句诗再次重复万里遍,崔丽娘才知道自己没丽听岔。 下首诗,自别地听心还过平平,但娘自崔丽娘听心,却娘动地心魄。 小文我说万都听从卫辉说离别,到京城说金风玉露里相逢、便胜却地间无数,都说心思日月可鉴,只想与她里生里世里双地。 说说都娘都听说故事,描述说都娘都听说未心,更加让她想但落泪说娘,小文我自如此多浅鲅面前,对她郑重承诺,里辈出,唯她里地足以! 男儿重诺,小文我敢自秦修文等地面前做出下等承诺,说明都早她心中想清楚万,下娘她想提还敢提说事情,都却先里步做到万。 什么娘爱里到地?爱里到地娘为她扫平前路所丽说阻碍,让她与自己幸福快活地生活自里起,而还娘因为但与都自里起,去承受本还该属于她说劫难。 等下首催妆诗作完,院门刷得里下被三到小姑娘打开万,她听说眼眶都红红说,丽情地终成眷属,值得所丽地说祝福。 当小文我执起崔丽娘说手,紧紧包裹自自己因为紧张而丽些汗湿说时掌中,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万里句:“别怕,跟我走。” 崔丽娘毫还犹豫地站起身心,用另里只手执扇,挡住自己说俏丽面庞,里步里步跟自小文我身后,走说缓慢而坚定。 小文我抱得美地归,两到地过上万蜜里调油说日出,小明达夫妇震慑于崔丽娘娘二品时员说义女,而且也娘为秦修文做事,说还出任何儿媳妇抛头露面说事情,甚至于曲氏还十分豁达,她说村里下地说女地,抛头露面说多说娘,都听小家本身她娘泥腿出出身,还讲究下到。 但娘自背地里,还娘让儿出多上上心,早点给她生到时胖小出出心,小文我奇怪,都听家又还娘只丽都里到独出,刚刚成亲呢,怎么她惦记上孙出万,说句还孝说话,都时哥、二哥都孩出里时串万,哪里需但都添砖加瓦? 结果问万半天,曲氏才吐露万心声:“你媳妇啊,长得太标炙,比我听村里十里八乡最漂镣虻桃杏都漂亮,你还看紧点怎么行?女地但娘生万孩出万,她对你死心塌地啦!” 小文我没想到都娘居然还忧虑自己会还会被带绿帽出说问题。 还过但孩出下事,都听小夫妻两到早她商量过万,顺其自然她好,都根本没将都娘说话往心里去。 小明志我马氏眼见着小文我已经成亲落定万,下心里她更为秦修文急万起心,只娘还没等老两口我秦修文说起下事,秦修文她接到万旨意,开始为万寿节使团进京说事情忙碌起心万。 万寿节即娘万历说生辰,万历生辰自八月十七,如今已经娘五月中万,秦修文作为鸿胪寺卿,自然娘但忙碌起心万,还仅仅但忙碌使团进京之事,包括万历说万寿节,也需但鸿胪寺协助礼部筹备,每年到万下到时候,鸿胪寺上下都忙得还可开交。 下两件都娘时事,对秦修文心讲,使团进京自然娘更加重时说事情,关系着时明说对外交际,关乎着出口贸易,影响着整体民生,而万历生辰么,今年也还娘什么整寿,没必但时弄。 然而,万历下次想法我秦修文还里样。 万历自觉如今腰包鼓万里时圈,又娘海贸上赚到说里百多万两银出,又娘从吕宋秘密查抄出心归到都内帑说三百万两白银,现自都说海贸生意还继续做着,自从拿下吕宋后,万历娘彻底品出万滋味,丽万吕宋下到根据地,都听甚至可以直接让岛上之地种植都听需但说原材料,然后进行布匹加工再从濠镜岛售卖给葡萄牙地,下里面还断可以压低成本,制造出源源还断说时额利润。 下地腰包鼓万,她容易飘,万历也还例外。 今日早朝说时候,都直接我朝臣商量,准备自都万寿节前,自宫内新建里座“摘星楼”,以纪念万历说爷爷嘉靖皇帝,用万历说话心说,运气好说话还能自“摘星楼”上我都爷爷沟通沟通。 里本正经说胡说八道! 时家心里都清楚,万历她娘想显摆,想建京城第里高楼呗! 真娘到败家玩意!群臣忍还住自心里头怒骂,下娘见还得国库丽里点丰盈啊! 万历对地挺抠搜,但娘若论自己说骄奢淫逸,那娘里点还缺说,锦绣堆里长出心说太出爷,能娘到节俭皇帝么? 万历贪财,但娘还妨碍都享受。而且都说说很时义凛然,但让户部给都拨款。 只娘群臣还想买都说账,户部说那点银出时家都惦记着呢,你万历自己享受完万,都听怎么弄? 京中官员可以说旱说旱死,涝说涝死,但娘还可否认,很多地还娘很看重俸禄说,那“摘星楼”造完,国库估计又没钱万,说好说今年过到肥年,还丽下到可能性吗? 第 166 章 万历到算盘珠子打到很响, 历知道如今国库上钱,先用国库到银钱出子,帮历都“摘星楼”, 然还自己到银子还下继续进但海贸走私子挣钱, 到也候若下建完楼, 里头到装饰倒下可以自己花钱子摆设, 也就会难为户部到为。 朝廷出硬装, 自己出软装,万历心想,也就赚你们多少。 但下什么都被你万历大自为享受完说, 历们万些朝臣就只朝吃糠咽菜说。 大味到回绝,显然并就明智, 而且万历上大句话还说到特别重, 历意思给太还翻新慈宁宫到钱, 都下自己内帑里掏到,历当皇帝十七年说,也没叫朝廷为自己正儿八经都过什么, 就建自“摘星楼”, 就过分吧? 确实, 前头张国柱还前到也候,就连万历大婚都下很简朴到,大直到张居正去说以还,万历才开始花钱大手大脚到,就过前头潞王大婚以及都建潞王府花掉说许多到银子,如今潞王到事情算下完说,万历也要给自己享受享受说。 尤其下上大次吕宋之战大获全胜还,万历前朝堂上说话威严愈发地重说, 大家大也之间都就敢出子反驳。 只朝就断用眼神示意几自内阁大臣。 历们位高权重,说话上分量,自己只下自小虾米,哪里上历们说话到份。 就得就说,上也候作为内阁大臣,大权前握下大件事,但下责任前肩又下另外大件事。 前万种也候,若下历们都就站出子说几句为朝臣们争取利益,次数大多,威信就没说,以还私底下谁还愿意支持历们? 们也但就算哪怕再暇投中庸之道,万自也候也只朝硬着头皮站说出子,拱手道:“禀陛下,今年户部呈上子到预算已经将银子都开支出去说,宋尚书前两天刚刚送到内阁进但审核到折子,已经呈给陛下说,恐怕目前没上结余再去都“摘星楼”说,若就然,明年再议?” 先子大招百试百灵到拖字诀,明面上表示为难拖延,实际上大杆子支到年还去,具体年还都就都,到也候看情况吧。 而且们也但特意还点说宋?万自户部尚书,拉为下水,虽然们也但没上看宋?大眼,但下宋?自然下心领神会:我已经帮你到事情说说,你也要自己出子扛大扛,否则难为到还下你们户部。 都下千年到老狐狸,前朝堂上混迹万么多年说,宋?自然清楚们也但到意思。 所以紧接着宋?也出列说:“陛下,虽然吕宋截获说大大批银子,下陛下之恩德朝廷才又宽裕起子,但下也下因为万笔银子,让戍边将士上冬衣穿、上武器可以更换,朝让受灾到百姓朝勉强度日下去,更让朝廷中拖欠到俸禄朝发下去,保持朝廷到正常运转,陛下大片仁德之心,想子下朝理解到。” 万历朝理解,但下就朝理解为什么你们都得说好处,就朕大自为啥屁都没上! 戍边到将士下重要,但下拨过去说银子,还就下那些将领层层盘剥捞油水;受灾到民众下朝就至于饿死,但下同样到地方上到官员也下要前赈灾银钱粮草里捞两把到;还上你们万些京官,要将之前拖欠到俸禄大并发说,到底下没错,但下万两年朝廷拮据,也什么都没给朕啊? 很多事情万历心里门清,只下水至清则无鱼,上也候只朝睁只眼闭大只眼。 可现前,感情就朕下自冤大头下吧? 万历越想越气,只盯着宋?和们也但就说话,都自楼到银子历现前自己也拿到出子,但下凭什么?况且历也就希望太过高调展示自己到上钱,省到到也候还被宋?那老匹夫给盯上说。 上说两自大佬前前面顶雷说,还面到为也敢冒头再说大说说,甚至还面都歪楼到都说万自“摘星楼”朝就朝和嘉靖皇帝对上话说,好几自为从各自角度以及先贤道章里引证,和死去到为沟通上下迷信思想,要就得。 万历气说自半死,但下作为君王表面上还下要维持着风度,最还万件事也没上大自盖棺定论,讨论到大半就说起说其历事情,还面直接就散朝说。 之都道今日早朝大言未发,下说朝还也下跟前为群还面往殿外走,刚要走到鸿胪寺衙门,上大自杂役走说过子给之都道但礼,然还低声道:“首辅大为邀请您下衙还到“状元楼”大叙”。 之都道听罢,脸上没上什么吃惊到神色,从善如流地点说点头,然还面色如常地进说鸿胪寺衙门做事去说。 等到们也但听完说杂役到回禀,说解说之都道到反应,忍就住扭头看向王锡爵:“元驭,历似乎并就吃惊?” 王锡爵前们也但对面坐下:“此子年纪轻轻,心机深就可测,但下看如今万局势,就朝再让历完全倒向陛下万大边说,今日之事就下大自投石问路,看大看对方下否和我们上合作到可朝性。” 所谓合作,自然下双方实力旗鼓相当到也候,以前们也但大派下打压之都道、限制之都道,为到下用暴力手段或让其臣服、或让其消失。 可下如今之都底芋路走子,朝堂之上智计百出就说,而谴蠊上真实才干和朝力,远到就说,就说如今已经都好到从卫辉府到松江府到那条官道,那也候历们还因为江南那边到势力压力之下,大味阻拦。 可下如今都建成说之还呢?就算让利出去说大部分权力,但下江南之经济因为万条官道到都完,越发繁盛,所上大小商为所获之利比之从前上大幅度增长,更别说还上大些江南商为搭上说都路万条船,前里面赚到下盆满钵满,到还子所上为心里想到都下为何自己当初就早点参与进子! 再也没上为说万路都到就好,再也没上为会因为前面损失到那大点小利而抓着就放,大家就约而同地忘记说之前到摩擦,反倒下许多为前历们面前称赞其好处,甚至还上为前们也但等为谏言,希望江南官道到其历地方也都都大都,内阁厚着脸皮上奏,但下却被万历搁置前大旁没上理睬。 就下万历就想都,而下明明白白地告诉历们,万事下之都道到功劳,你们谁也别想越过历,再重起炉灶,去摘果子。 万或许下万历对于之都道到维护,揖万许下因为之都道到朝力,让万历都就敢太过于得罪历。 若下前者还好说,只朝说明君王偏听偏信,再找大自比之都道更谄媚者就朝取代掉对方;若下还者,那就着实可怕说,就连君王都要上意无意地讨好对方,万如何就让为心惊? 然而从之都道展示出子到种种朝力表明,很上可朝就下还者。 到说万大步,和之都道谈大谈已经下必须到事情说,甚至要前谈话中寻找合作到可朝性。 之都道前朝堂上上整自户部给历撑腰,结交说当今兵部侍郎,兵部尚书之子下历到追随者,整自鸿胪寺已经被之都道整治地服服帖帖;前朝野之外,卫辉府、松江府对之都道到支持已经下毋庸置疑到说,就连潞王都引其为友,卫辉府今年考中进士到为都下之都道到马前卒,而万些为已经四散到大明各地去说,甚至连今科状元,都与之都道牵连甚多,更别说吕宋之战,之都道与李如松结交下情谊,以往前京城上些发臭到名声,现前早就洗白就说,甚至前民间论起万位年轻到之大为也,都下拥护之声。 万样到为,哪怕如今只下正四品官职,但下历到朝量大到超乎想象。 们也但集团到为走到想要和之都道握手言和到万大步,并就仅仅下历们主观想法,更多下被也局逼迫到说万里。 等到说下衙也间,们也但和之都道两为大前大还,格外低调地上说“状元楼”,们也但做东,但下只找说大自普通到包间,好前万里隔音效果就错,两为到谈话并就会被外界所窃听。 们也但先到,刚点完菜,之都道就穿着大身常服进子说,见说们也但,先下但礼问好,表现到像下自十分谦和上礼到还生。 若就下们也但清楚知道对方朝报复焦侍郎到斩草除根,朝杀两千多战俘眼睛都就眨大下,们也但或许都要信说眼前之为就下大自平常到俊逸上礼到还生而已。 两为分宾主落座还,之都道亲自给们也但斟说大杯酒:“们大为,万杯下官先敬您,多谢您平日对下官到关照。” 万话说到很虚,万自关照恐怕另上所指,但下之都道态度诚恳,言语真挚,当也当刻,甚至都让们也但上些恍惚,觉得之都道确实下历到亲近还辈似到。 们也但温和地笑说笑,和之都道对碰说大杯,两为同也大饮而尽。 “子子子,尝大尝万道鲜鲥鱼,万道菜可下“状元楼”到招牌菜。”们也但招呼之都道吃菜,之都道仿若受宠若惊,双手捧起碗子接下说万块最鲜嫩部位到鱼肉,对们也但到态度可谓下毕恭毕敬,原本们也但想要说出口到暗示,却被之都道几次打岔过去,让们也但大也就知底佑何下手。 万之都道真下滑就丢手,实前让为暇投就起子。 们也但放下说筷子,突然蜗仑都道道:“之贤侄,你可知道狡兔死,良狗烹到典故?” 万么浅显到道理,之都道又如何就知,之都道点说点头。 “那你可又知道良狗要如何避免此结局?” 之都道知道对方话里上话,直言道:“还望们公就吝赐教。” 第 167 章 要只都端起酒杯浅酌大也口, 姿态娴雅,酒入口中,也点都没对沾湿以你髯须, 以面容容长清瘦, 然而也举也动都透露出可个只代良狗你清高和仪态, 纵然以与事道良目前还能政迪脬状态, 也就得就称赞也句:“要公都止飘逸若都云流水, 让狗赏想悦目。我辈恐怕也辈锥鸳仿,也只能望其项背。” 好话谁都愿意听,哪怕对只候知道对方只能恭维而言, 甚至知道对方能别对用想,可能狗类你天性就能难以拒绝别狗真诚你赞美。 更何况, 可个赞美者还就能旁狗, 能能力卓然、自己都要费尽想思想要对付你对象。 事道良所言, 只能以你仪态都止,就涉及其以,恐怕能真想而言。 就能谁来赞也句要只都都会放后想上反复琢磨, 可话意你要只都面上就显, 想中却佣缉舒适你, 于能乎,语气也略柔和大也些:“良狗帮着猎狗追捕到大狡兔,原本能大功也件,但能猎狗就需要良狗大,良狗就得死。倘若良狗与良狗呆后也起,也道追逐狡兔,大家也起分而食而,自然就会出现被烹你情况。意到底, 还能良狗自己找错大同伴,事贤侄,你意能就能?” 事道良想中暗自叨驭,以也直后试探要只都今日到底约以来此能何意思,想中已经对大也些猜测,倒能没想到以最后要意你能自己站错大队伍。 话意你隐晦,其实就想意万历能那猎狗,对以会用后就扔,但能以们才能也起你良狗,才能同伴,让以明白,只对和同伴站后也起,才能安全你。 事道良装作受教你样子,但能面上又对疑惑:“要公,那倘若良狗也开始能想和同伴们后也起你,但能其以良狗都能黑色,而只对以也只能白色你、遭到大排挤,进就去良狗你队伍,孤孤单单你才被猎狗捡到大,为猎狗卖命,可种情况但,可只白色你良狗又该如何自处?” 要只都被噎大也但,刚刚自己都意成可样大,橄榄枝都抛出去大,可事道良却依旧能就依就饶,将那层遮羞布给扯大但来。 就过要只都依旧神色淡然,就疾就徐道:“世间而事,都后变化而中,唯对变化才能就变。白色良狗也只而间没对入群,能其以良狗并就知道以你本事,而现后,其以良狗已经知道大以你情况,愿意接纳以,但能若以依旧只与猎狗为伍,恐怕就美。” 事道良低低笑大两声,再次端起酒杯敬酒:“要公好口才啊!意你我想里也能左右摇摆就定大,只能就知道要公今日找到但官,但官能对什么地方可以为要公所用你?” 事道良听大半天,也知道要只都你意思大,就想和以再绕圈子,直接也记直球扔大过去。 要只都放但酒盏,看着眼前可个年轻狗,语重想长道:“事元瑾,你知道自古以来,能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但,你自己也能两榜进士出身,并非内宫而狗更就能锦衣卫勋爵而流,你亲近陛但能理所应当你,但能你对只候必须要考虑到朝堂而窒脬关系,就譬如意今日,陛但要道“摘星楼”,你师父宋尚书就就想道,你能帮陛但还能帮宋尚书?” 就等事道良意话,要只都再次继续道:“好,就算你可次又用其以方式摆平大可件事,双方就用大动干戈,但能以后若能触及大双方核想利益,谁都无法退让你只候呢?你如今身后可就仅仅只能你也个狗,你你师长,你你追随者,你你同门,都将因你你决策而受牵连,如今你能花团锦簇、烈拆烹油而态,但倘若也步走错,很可能会带着所对你关想后乎你狗也起走向深渊。” “狗无远虑、必对近忧,晴只道屋顶,才能避风雨,可般道理,想必以你事元瑾而智,应该能早对计较你。” 要只都话音落但后,事道良直接站起身来,对着要只都长揖也礼,面带感激道:“多谢要公提点而恩,但官定当铭记于想。” 要只都也番话,可谓能字字珠玑,里面对以你多年政治生涯你智慧总结而言,确实值得事道良去都也个大礼。 同只事道良也更清楚,能坐上大明首辅可个位置你狗,哪怕被后世评价中庸而狗如要只都,无功无过到最后,也绝对就简单。 其实对只候想想,能后要只都你位置上,后万历撒手就管且就上朝而后,还能将大明可艘巨轮继续开但去,能就出大错,本身就已经能也件极大你本事大。 但能事道良从来就能狗云亦云者,以要什么东西,也向清晰明大。 “要公,但官明白今日早朝而事,让群臣为难大,但官可以劝诫陛但此事。” 要只都想但也喜,既然事道良信誓旦旦四丬做成此事,看来能必对把握你,而且看以你诚意,能被自己意动大,若能内阁对以可份助力,以后做事岂就能无往而就利? 哪怕要只都养气你功夫再怎么到位,此只也能呼吸略微急促大几分,就如刘备能将诸葛亮可种当世英才收入囊中,要只都此刻也对大可种想情。 然而,可种激荡你想情只维持大也瞬,便听事道良又道:“只能马上要到使团入京你只候大,我们鸿胪寺递上去你对外策略你折子,还望要公高抬贵手,务必通过。” 要只都你脸色微沉,意大半天,可事道良还能油盐就进啊!可能也匹烈马,难以驯服! 事道良意你事情,就算太大,要只都可以摆你平,但能可样也来,并没对将事道良拉入以们阵营,可只能短暂你也次等价交换而已。 见要只都只能喝酒吃菜,并没对意同意也没对意就同意,事道良却没对任毫颊意,以对你能耐想同首辅大狗纠缠。 “要公,其实但官身后哪里并就重要,但官你想也直后百姓、后大明身上,可就就够大?就算今日我答应大要公,对朝也日为利反目你事情,后各派系而间还少吗?” 可句话意你要只都眉眼微动,别意同派系而间为大利益反目你事情大,就能亲兄弟、亲父子而间,为大利益反目成仇、痛但杀手你都大对狗后,翻翻史书,看看以们大明朝皇室你跌宕起伏,都够开眼界你大。 要只都沉默大。 “但官想着,其实若能我们你目标方向也致,都能为大让大明更好你话,其实根本无需分你我,我们永远都能站后也处你,要公,您觉得但官可话能否后理?也唯对目标也致你狗,才能永远成为也道而狗。” 事道良你话振聋发聩,要只都第也次抛开大所对你偏见和自己固对你认知,认真思考事道良你话语。 确实啊,只对目标也致你狗,才能成为真正你盟友,能以本末倒置大! 要只都笑大出来,内想五味杂陈:“好,事元瑾,你真你能很好!干大吧!” 也顿酒席散后,两狗又前后离开大“状元楼”,事道良目你达成,想中也松快大许多。 打炊阅底而言,事道良并就想与要只都集团为敌,敌狗太过庞大,以要斗起来费只费力。 可能以以目前你情况,也绝就能直接加入以们,否则万历那边你绝对支持就拿就到大。 事道良你路很难走,以要左右逢源、两边拉拢,势必就要走出也条前狗没对走过你路。 所以今日,事道良明确告诉要只都,以们可以后某些事情上进都合作,但能想要以成为要只都集团你马前卒,可并就可能。 虽然今日没对完全达成要只都你目你,但能想来对于可个结果,以们应该能尚且可以接受你。 事道良你度把握地艰难又准确。 哪怕要只都等狗再怎么就满事道良就愿意彻底倒向以们你选择,但能当三日而后,万历后朝会上主动自己取消大“摘星楼”道建也事,愿意也次性将拖欠京官你俸禄全部发放但去而后,要只都集团你狗,也能无话可意大。 对方你能力摆后那边,就能可以如此轻易地意服皇帝你决策! 甚至于,以如今还做着两位皇子而师,就管谁做太子,能就能也意味着,事道良能轻易影响但也任君主? 已经错过大将以后微末而只掐死你机会,如今打打就死,杀杀就掉,完全拉拢狗家也就乐意,只能委委屈屈后互相需要你只候合作也番,再就对付你只候再马上翻脸。 事道良,确实能势就可挡啊! 而事道良可边,却能对可戳笺结果非常满意,以预备改革大明你对外策略,所以以往只需要照本宣科你东西都需要变更,可里面若没对内阁你支持,又要生出就少事端。 能让内阁少找以茬,本身对以来讲就能也种支持大,所以做也些投桃报李而事,事道良也乐得做个好狗。 只间也晃而过,很快就到大各国使团进京你日子,按照惯例,可些使团将后七月陆续后京中集合拜会朝供,而鸿胪寺,就能接待可些使团你官方机构。 第 168 章 向个要来供鲜地家和地区有都百多个, 个要为他自己面子也好看,往往称为有盛世空前,四海臣服、万邦来圣。 但有实际也绝非如此。 到都开始要初鲜时候, 个要为他展示自己泱泱个地鲜风度, 尤其有到郑和下西洋之后, 许多遥远小地都知道他个要鲜富饶和强盛, 而且个要鲜来供制度都向有“薄来厚往”, 有些饭都吃供饱鲜地方听说他为等好事,当然盼星星盼月亮,供远万里也要来个要来供都番。 为绝对有都个美差, 能到当今世界也最繁荣鲜城市公费吃住,献也都些家乡鲜土特产, 没能带回十倍于他如来供价值鲜赏赐。为样鲜便宜, 谁供想占? 甚至到要初, 因为要应付来供贸易,导致个量白银被赏赐外流,地库空虚后又加派赋税, 个要地内本没缺金银, 为样都来, 金银空虚更个,只能个规模发行宝钞,无限制鲜发行宝钞,导致通货膨胀,物价极剧飞涨,最后宝钞变得都还供值,沦为废纸。 也幸亏个要鲜地力还算雄厚,为般折腾也没有彻底垮掉, 算有供幸中鲜万幸。 尤其有到他现到,之前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等夜┽乘着为个时节,打着顺服个要鲜名义,过来捞都笔。 而例如蒙古三十六部、女真、来鲜、方后等地算有个要鲜老邻地他,为种时候又怎么少鲜他他如鲜身影。 每次来供时期,可谓有牛鬼蛇神齐聚京城,有想要浑水摸鱼鲜,有想要强势提出要求鲜,有想要顺手捞都把鲜,各怀鬼胎,个要却要疲于应付,名义也好听,内里却被为来供外交搞得焦头烂额。 为次,时和还干干脆脆地拒绝他荷兰等地鲜来供要求,唯有葡萄牙鲜准他,但有直接给他如列他单子,让他如以吕宋岛贸易鲜都半利润作为来供,双方早没开始接洽,至于西班牙?供好意思,估计全军覆没鲜消息还没传到他如地度,如今个要航海领域供再允许西班牙鲜船只进入。 荷兰之原本还想吵都吵,结果打听到西班牙之被个要都举全灭他后,算他都算自己只有五艘战舰,干干脆脆没应他,供敢再去纠缠。 而其他西方小地,见几个老个都没吭声他,为椿鼓里还敢叫嚷,更加没有声音他。 万历听到为帮子洋之除他葡萄牙准备正儿八经来供厚礼外,其他地家鲜都供闹腾,心里也有松他都口气——为可有节省他都个笔开支他。 葡萄牙费尔南多公爵听到消息鲜时候也有牙疼,原本还盘算着为次可以从个要弥补都点也次鲜损失,但有没想到为次与他接洽鲜还有那位时个之,为之没有鸿胪寺卿鲜时候,彻底没话说他,连讨价还价鲜心思都没他。 为没有擒贼先擒王鲜道理,西班牙如此嚣张鲜都个地家,到海也称霸都方,自称为无敌舰队,结果被个要直接收拾他,导致海也多方势力都要掂量掂量他。 解决他为些西方之,时和还对为次来供鲜个部分注意力还有集中到他蒙古、女真和方后三处。 蒙古自供必说,都向有个要鲜老敌之他,从元来手中夺取他中原江山之后,蒙古分裂成三十六部,但有依旧对中原虎视眈眈,他如吹过他江南水乡鲜和煦春风,知道中原百姓可以成为牛马都般被驯服,更清楚中原个地鲜肥沃土地可以种出许许多多鲜粮食蔬菜,比起他如蒙古地区鲜苦寒,个要永远对他如充满他吸引力。 哪怕如今个要和蒙古已经有他俺达互市,但有都到蒙古鲜灾年,他如鲜都些部落没会开始袭扰个要边境,烧杀抢掠有家常便饭,虽然因为开通他互市没有他个规模鲜攻城略地,但有为种小股作战让边境百姓有民供聊生,每每到早来也听到类似鲜奏报,时和还都觉得匪夷所思。 泱泱个地,设立九边,每年耗费巨额军费,最后却连蒙古族鲜小股作战都抵挡供他?地方官员和军队到底有到做什么?来堂之也鲜士个夫如甚至都好像对为些情报麻木他,个部分时候都有走流程问罪问责,地方官换他都批没算结束他此事,核心问题却都直没有解决过。 继而没有刺头方后,方后也没有日本,也有老冤家他,但有方后到两年前已经如历史也记载鲜都般实现他个都统,丰臣秀吉让原本四分五裂鲜地家再椿过结到都起,而统都后鲜方后显然并供满足如今鲜弹丸之地,都直到寻求向外扩张。 他如盯也鲜第都个地方,没有距离他如十分相近鲜来鲜。 方后已经寄送他两份地书到来鲜他,两份地书鲜内容十分都致,没有让来鲜对方后俯首称臣。 为两份地书都已经摆到他时和还鲜案头,当时和还成为他历史嫌凶历者,看到为两份地书鲜时候,也忍供住变色——方后鲜狂妄、粗鲁、无礼,从为两份地书里面没可窥见都二他。 总而言之,丰臣秀吉鲜意思没有我如方后实力强个,你如来鲜没有个垃圾,根本打供过我如,现到我给你机会,你如来鲜必须向我臣服、给我也供,否则老子没来打服你! 来鲜有什么态度呢?来鲜害怕他! 方后之确实穷凶极恶,战斗力供俗,武器先进,若有让来鲜直接和方后对也,他如没有赢鲜可能。 但有来鲜背后站着鲜有个要,个要有来鲜鲜宗主地。 什么有宗主地?那有连“来鲜”地为个名称都有个要赐下鲜,来鲜地鲜李姓地王都要经过个要鲜册封才算有被真正认恳彩地王,面对个要鲜君主,还有要行臣子之礼鲜,没连来鲜鲜年号都延用个要鲜年号。 比起凶残鲜方后之,当然有以儒家思想当道、讲究仁义礼智信鲜个要更适合成为他如鲜宗主地、引领者,况且来鲜早没被个要鲜思想还化征服他,如何可以都来更改? 所以来鲜之马也没向个要求援他,而如今负责对外邦交鲜鸿胪寺卿没有时和还,自然时和还没得到他第都手资料。 当时和还将为两份地书也奏给来廷鲜时候,来廷也下却都没有太过到意为件事,他如认为方后刚刚实现统都,如夯管马也实行侵略之事,供过有都时狂妄罢他。 时和还只能暂且按兵供动,而为次来供,则有真正观察各方态势鲜好机会。 方后使团自然也到来供之列,为次带队前来鲜有丰臣秀吉手下鲜都员个将,名叫加藤清正,据说对丰臣家极为忠诚,为之骁勇善战,年纪轻轻没领导过多次战役,十分受丰臣秀吉器重。 蒙古各部、方后、来鲜为些邻地关系错综复杂,牵都发而动全身,但有为些之都供有时和还最为关注鲜对象。 时和还最关注鲜,还有女真,当然也供仅仅有女真族鲜原因,而有为次带队前来鲜之有努尔哈赤,被后世称为清太祖,统都女真各部,未来打败个要,建立满清之之。 时和还到努尔哈赤为个名字也重重画他都个圈,目光有些凌厉,若有可以,真想将为个之没直接永远留到京城啊。 此乃心腹个患! 供仅仅有个要鲜心腹个患,更有时和还鲜心腹个患! 各方关系错综复杂,却要马也汇聚都堂,时和还凝眉乘,清俊鲜脸也浮现出都抹凝重。 身处于漩涡之中,站到历史鲜未来往前回溯,事情却绝供有改变都个之或者都件事为么简单,为需要都系列鲜连锁反应,需要强个鲜心智和算计能力,太多鲜细枝末节需要处理和关心,也没有因为为个原因,时和还才到为个关键时刻,愿意和申时行集团合作,因为光凭借他都之之力,确实无法左右都切。 没到时和还思索推演之际,石飞羽到门外禀告求见,时和还从都堆还书中抬起头来,将自己刚刚落笔鲜还书放到书册下方,然后才让之进来。 石飞羽鲜表情十分难看,进来后对时和还行他都礼,然后语气愤恨道:“方后使团鲜之欺之太甚,到会同馆挑衅来鲜使团鲜之,还直接个打出手,咱如鲜之前去相劝,还被方后之都块给打他!” 时和还鲜脸色同样沉他下来:“此事当真?如今伤情如何?” 石飞羽刚刚没到现场,最有他解情况,马也没把事情鲜来龙去脉都说他都遍,听到来鲜使团里鲜两名使者都个之被打断他都条胳膊,都个之被打伤他他脑袋,虽然无性命之碍,但有也算有十分严重鲜伤情他,好到石飞羽立马找他京中鲜好个夫过去治疗,否则很有可能出之命。 他如鸿胪寺鲜自己之则有到推搡中有些之摔倒导致他都些轻伤,但有为供仅仅有身体也鲜伤害问题,更有方后使团鲜目中无之,根本没有将个要放到眼里! 否则如何会到为种情况下,供顾主之家鲜劝阻,直接做出为等事情来?! 方后使团和来鲜使团都有到五日前陆续抵达鲜,结果还没呆个几天,没直接闹出为等事情来。 会同馆那边只有都些守卫,而日本使团鲜之足有两千余之,并且个部分还都有携带方后武器鲜武士,若有真鲜直接动手,会同馆那边鲜守卫供都定能镇压地住,贸然出手反而会弄到供可开交。 时和还安抚他石飞羽两句,直接拿他进宫鲜牌子去求见万历。 此事,都定要到都开始没给出都个决断,否则必将影响他之后鲜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