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有夏[公路文]》 花海 《而后有夏》 文/青炽 2023.10.31 独家首发于,码字不易请多多支持正版。 — 八月,四川进入一年中最炎热时节,太阳晒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大巴驶进天全服务区,叶问夏随着人流下车,铺面而来的热气似能将人烫伤。 “一路向西,直达拉萨!” 叶问夏抬眼,几米外的地面贴着“此生必驾318”几个字,有游客躺在上面拍照,三五成群一起大喊跳跃,宣告正式开始这场旅行。 烈阳洒在他们兴奋期待的脸上,酷热对他们不值一提。 叶问夏压下戴到头顶的墨镜,往服务大厅走。 服务区的洗手间不算干净,盥洗台上布满水渍,叶问夏将手机放在台子一角,摄像头悬空避免接触到水,低头检查裙摆有没有沾上污渍。 指甲油在灯光下反射点点光芒,搁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两下。 将手里的纸巾丢进垃圾桶,边走边解锁。 【您已进入四川省雅安市......】 “刚到天全,晚上到康定。” 低缓磁性的声音传入耳朵,余光瞥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自身侧经过。 叶问夏回头,擦肩而过的男人挺拔健硕,脊背笔直肩膀宽阔,黑色短袖被他身躯撑起明显利落的线条,单手揣在裤兜,小麦色的手臂线条流畅。 有股欲收还放的野,与在城市见过的异性截然不同。 男人步伐很快,叶问夏想拍照发给闺蜜看都没来得及,看着已经不见男人踪影的走廊,只得作罢返回大巴。 — 大巴只在服务区停留十分钟,导游确认好人数便继续出发。 “各位旅客朋友们,我们前面就要到达二郎山隧道,隧道全长13.4公里,届时会看见为致敬英雄烈士而用八万个LED灯点亮的五星红旗。”导游是个二十五六左右的女生,声音从随身小蜜蜂传达车厢,“这条隧道是藏区重要的交通枢纽,被喻为藏区经济的金色翅膀。” 随着导游话音落下,前方头顶一片红色,隧道上方的五星红旗映入眼帘,车厢齐齐发出惊呼。 虽在一些软件上见过视频,但远赶不上亲眼所见。 自豪,致敬的情绪在这面五星红旗下齐齐上涌。 叶问夏用手机录下视频,在走过五星红旗后忍不住又回头去看。 “当初修这条隧道的时候死了好多人嘞,原来我们来的时候只有走那条路,恼火得很,进出都很困难,现在好发达老。”旁边的阿姨说,“幺妹,你一个人出来耍啊?” 叶问夏偏头,确认阿姨是在跟自己说话,“对。” “你是哪点的人呐?” 阿姨说的四川话,叶问夏能勉强听懂一些。 叶问夏:“曲京。” “大城市来这边耍啊,不过你一个人跑这么远怕是有点不方便咯,连个伴都没得。”阿姨热络的跟她聊天,“男朋友不陪你来啊?” 叶问夏笑了下:“没男朋友。” “找个撒,二天两个一起出来,也轻松点,不然你一个女娃儿走这么远,还是有点恼火,万一有点高原反应连个倒水的人都没得。我屋头那个都是,我走个哪里都要跟起来,生怕我有点撒子。” 阿姨看似嫌弃的话,内里满是幸福和隐隐炫耀。 叶问夏将录好的视频保存,轻笑,“你们的感情真好。” 阿姨:“好什么哦,还不是三天两头吵架过嘢的。” 叶问夏:“吵吵闹闹很正常嘛,你和叔叔的感情这不是越吵越好。” “好了些!” 阿姨说着瞪了眼隔着一条的男人,后者反驳,“我哪凯敢和你吵架。” “你嗯是没有?” “没有撒。”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要吵架实则是夫妻间的闲聊乐趣,其他人也被两人逗笑,有人笑着参与一句,一时间分成两个阵营,男女各一阵营。 叶问夏单手撑脸看他们,听他们说,笑完脑中忽地浮现那张温和又面无波澜的脸。 如果他也在...... “旅客朋友们,我们现在到达四川省泸定县,课本里的飞夺泸定桥就是这里,请各位带上身份证,我们有序排队进入景区,有高血压心脏病,近期做过重大手术的旅客请勿逞强,如有身体不适的旅客请及时与我沟通。” 导游声音打断叶问夏的假设,窗外便是十三条铁链组成的泸定桥,桥下是湍急的大渡河。 景区门票是团费包含的,叶问夏本想试一试,但走到桥头往下一看瞬间头皮发麻,艰难的走了两步整个人头晕眼花,果断选择放弃。 命更重要。 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兜里手机“嗡嗡”震动。 “妈。” “到哪儿了?”杨瑜柔问。 “泸定。” “现在才到泸定?那你到康定天都黑了。”杨瑜柔语气微降,“万万,你听妈妈说.......” 一听这个熟悉的开头,叶问夏眉梢无奈地微微耷拉,从决定独自来这边旅游开始,父母的叮嘱就没停过。 “注意安全”“不要喝离开视线的水”“要不还是安排家里的司机保镖过去”。 熟悉的字眼轮流往耳朵里窜,她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但也知道自己一个人跑这么远,父母担心在所难免,所以她静静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她低头看自己的裙摆,好在穿的是长裙,不然肯定要被晒黑。她又抬头看景区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有一对情侣手牵手从面前经过,女美男俊,叶问夏不免多看了会儿,直到他们走进便利店。 与此同时,有人从里面出来。 叶问夏最先注意到那张轮廓立体流畅的侧脸,男人嘴里衔着一支烟,打火机“咔哒”一声窜出火苗,扣上盖帽的同时手背青筋微绷。 他半张脸沐浴在阳光下,半张陷入阴影,眼窝很深,两道狭窄锋利的褶在上眼皮落下。男人吐了个烟圈,喉结随着吞吐上下缓缓滚动。 一支烟抽完,他拧开矿泉水盖,浇水在烟头确认熄灭后丢进一旁垃圾篓。 男人拧瓶盖的动作微顿,偏头似要朝这边看来。 叶问夏心一慌,飞快收回视线,假装看向别处。 “万万,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叶问夏咳了声:“在听。” 杨瑜柔叹了口气,“你一个人在外面别像在家里大大咧咧的,这山高路远我们都不能马上到你身边,要是小祁跟你一起,我们还能放心点。” 听到“小祁”两个字,叶问夏眼睫颤了颤。 “他刚升了主任,忙得不可开交何必去麻烦人家。”她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瓶,语气轻松,“放心吧,我一个人没问题,大家都很友善热情,我早中晚都跟你们报平安。” 杨瑜柔满心无奈,叶问夏保证要是身体不舒服或者有事马上给他们打电话,这才让母亲放心。 挂断电话,看见有两条微信消息。 【祁书尧:旅行愉快。】 【祁书尧:注意安全。】 河风带着燥热扑面而来,眼睛被烫得有些疼。 桥上传来害怕的尖叫和看热闹的笑声,排队上洗手间的人让同伴帮忙拿一下手机和背包,坐在屋檐下亲昵靠在一起的情侣,以及拍照不满意的吐槽,车上拌嘴此时手挽手拍照的夫妻。 很热闹,热闹得空寂只找她。 叶问夏垂眼,将那两句话又看了遍,悬在空中的手指改摁锁屏。 矿泉水瓶从中瘪下去,她起身,丢进垃圾桶。 — 或许是真的有些水土不服,也或许是疲惫,当晚到康定后叶问夏直接回房间睡觉,导游在群里叫下去吃饭时也没有任何食欲。 康定海拔并不高,旦以防万一她还是烧水泡杯红景天喝。 “咚咚咚” “幺妹儿,你睡了没得?” 叶问夏开门,是坐旁边的阿姨,“怎么了?” “我给你打包了饭和吃的上来,这么长一夜不吃东西怎么得行。”阿姨将手里塑料袋递给她,“里面有葡萄糖,你要是脑壳昏就兑水喝,补充能量的。” 叶问夏看着满满当当的食物,感动又感激,“谢谢阿姨。” “哎呀说撒子谢,出门在外互相帮忙,坚持哈,明天回去就好了。” 叶问夏捕捉到话里的重点,“回去?回哪儿?” “回成都啊,明天去了木格措,下午三点就回去了。”阿姨说,“导游没给你说啊?” “不是要去拉萨吗?”叶问夏满心疑惑。 “不得去拉萨,你是不是记错了?” 叶问夏将塑料袋放到柜子上,拔下在床头充电的手机,“不可能啊,我记得我报的就是去拉萨的团,十五天全程。” 找到和客服的聊天记录。 “阿姨你看,从成都到拉萨,十五天后在拉萨散团,车牌号和导游都对得上。” 阿姨偏头看手机,“奇了怪了,但这趟车就到康定了,我们都只交了1000块钱,去拉萨哪里才这点钱,你现在去问哈导游,看到底是哪里搞错了。” 叶问夏拔下房卡,快步下楼。 导游和司机在外面跟人说话,叶问夏在旁边等了会儿,再三确定自己和客服的聊天没错。 “小姐姐,有什么事吗?” 叶问夏上前,“我想问一下,这趟车不去拉萨吗?” 导游答:“不去的,明天就返回成都,七点半在成都解散。” “可是我跟客服报的去拉萨的团,轻奢舒适的B套餐。”叶问夏将手机给导游看,“付了三千块钱。” “啊?我看看。”导游满脸惊讶,拇指在屏幕上轻触,“没有,就是报的这个团。” “不对啊,我—”叶问夏瞧见聊天记录少了一行,“你删了记录?” 导游还是笑着:“没有,您就是报的这个团,没有错的。” 叶问夏上下划拉,“我那条说要去西藏记录不在了,刚刚我还给坐我旁边的阿姨看过。” “记错了吧,您的记录里并没有说要去西藏,而且给的车牌号和微信都是正确的,就是这一个团。” “如果只有两天的旅程,为什么收我三千块钱?我刚刚询问过,这个团的价格是一千。”叶问夏说。 “因为升级了住宿,您又是单人入住,产生了房价差,暑假是旺季,酒店价格都上涨了,还有一些人身保险。” 叶问夏深吸口气,继续跟她讲道理,“这家酒店我查过房价,大床房一晚上480,我应该只需要多付500块钱,现在多付了1500。” “这是上调之前的价格,现在已经不是这个价了。”导游说。 “就算是一千块钱一晚上,这个金额也不对。” 导游:“那您想怎么样呢?” 叶问夏被这句话激出几分窝火,“我要去的是拉萨,帮我找一个能去拉萨的团。” “不好意思,最近去拉萨的团都满了,这样吧,回成都后我询问下其他旅行团有没有到拉萨差人的。” 叶问夏:“有没有明天就可以走的?” “不好意思,确实没有,如果您实在等不及,可以看看经过的车辆,有没有顺路的。”导游说。 叶问夏耐着性子:“我的需求是明天继续前行去拉萨,我手里有聊天记录和转款记录,我可以打电话报警,也可以到工商局举报你们。” 导游:“当然,这是您的权利,只要有足够的证据,我们接受相关惩罚,只要您不怕耽误时间。” 叶问夏语结。 “好了好了,去吃饭吧。”司机打断两人。 导游冲叶问夏笑笑:“明天早上十点集合出发,不要迟到哦。” 两人不再管她,进去和其他人吃饭聊天,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手机亮起,十分钟前发的消息客服这才回复。 【亲,您报的就是这个团,去拉萨的话,这个要您自己想想办法了。】 这座有着“溜溜城”的夜景很漂亮,只不过叶问夏现在没心情欣赏。 回到房间,将记录截图留存,然后寻找附近的租车行,康定的租车点不多,都被租了个空。她又去软件上搜索其他的办法,有推荐包车的,但无一例外最近都被预定了。 叶问夏有些烦的捋了把头发,看着微信置顶的那几个头像,犹豫半晌还是没按下去。 这一晚,叶问夏三点都没睡着,查攻略想办法,直到实在扛不住生理的困倦。 再醒来时外面已经大亮,闹钟恰好响起。 九点三十分。 用最快速度洗漱完,走廊静悄悄的,清洁阿姨推着车更换隔壁房间的床单。 大厅也没人,一问前台才知道一小时前就出发了。 叶问夏给导游打电话,无人接听,又给客服那边打电话。 “好的,这边已经记录下您的问题,马上帮您联系,请您耐心等候。” 空旷的大厅,她一遍遍拨打着导游和司机电话,都无人接听,群里发消息也石沉大海。 她被甩下,遗忘了。 本就没睡好,此时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的回复,这段时间堆积的情绪到决堤边缘。 她将脸埋入掌心,深呼吸想忍下去,但越想忍越忍不住,眼眶发烫,眼泪落在手心。 手机响了。 她又赶紧将眼泪收回去,想去找纸巾,一只掌骨分明的手出现眼前,递上一张纸巾。 “需要帮忙吗?” 声音低缓好听,叶问夏抬头,撞进一双黢黑深邃的眼。 是昨天服务区和泸定见到的男人。 男人微俯身,正脸比侧脸更立体冷硬,双眼沉黑淡漠,两道狭窄的褶压在上眼皮,深眉骨,高挺的鼻梁,介于淡漠和野的强烈冲突,但在他身上又意外和谐。 叶问夏与他对视,莫名有种被鹰锁定的压迫,但并未有危险。 黑色行李箱停在脚边,他手里抱着一个正方体盒子。 “帮你报警?”他又问。 叶问夏摇头,或许是决堤的情绪没得到释放,种种事情此时如海浪涌现脑海。 三次表白被拒绝,被半夜敲门骚扰,被骗钱后又被扔下。 她像个生锈的螺丝,卡在中间进退无法。 不甘驱使着大脑,她不能就此返程,也不能在这里干等,迟到几年的计划她这次就要完成。 她看着男人,“你是要去往拉萨吗?” 男人淡淡应了声。 “那我们可以结伴而行吗?油费吃饭AA,我A钱快不磨叽,事不多,我有两个行李箱,会开车。”叶问夏说,“我可以付你五百一天的车辆费。” 男人将纸巾放到她面前,直起身,“我们是陌生人,半路结伴不安全。” 叶问夏将脸上的眼泪擦干,跟着站起来,“我们可以互相交换身份证,驾驶证,到派出所打是否有犯罪的证明,路上的行程你安排,到了拉萨我们就分道扬镳。” 男人没说话。 叶问夏看着这个需要自己仰头的人,“同时我的手机有实时定位,只要我超过半个小时不移动,我家里人就会报警。” 男人听完最后一句,笑了下,“这么想去拉萨?” “嗯。” 他点了点头,从冲锋衣内兜摸出钱夹,将身份证抽出来。 “驾驶证和行驶证在车里。” 叶问夏接过。 身份证上的照片也是寸头,比现在还短。 目光左移。 言峥。 家庭住址:曲京市...... “你也是曲京人?” 言峥眉骨轻抬,作自我介绍,“言铮,三十岁。” 叶问夏把他身份证拍照,还给他同时把自己身份证递过去,“叶问夏,二十六岁。” 言峥瞧了眼她身份证:“提个条件。” 叶问夏:“什么?” 他单手拎起叶问夏的大行李箱,“遇到事情马上就说,别憋着哭。” 花海 直到坐上副驾驶,叶问夏也没想明白言峥那个条件的意思。 改装后的越野将酷字发挥淋漓尽致,车厢并无半点异味,变速档上套着一圈佛珠,上面刻着藏文和佛教法印。 正方形的反光镜映出高大挺拔身影。 言峥将手里盒子放到后排座,用两根绳子固定在座椅,确认不会东倒西歪。他垂着眼,薄削的唇自然抿合,拉安全带时手背青筋紧绷,轻抚盒子时又变得小心翼翼。 叶问夏不免多看那盒子几眼。 言峥倏地抬眼,两人视线在镜中相撞。 叶问夏装作自然的移开视线,战术性拧开矿泉水。 言峥保持单手撑车门的姿势不变,黢黑的眼没什么波澜,他那双眼本就自带几分压迫,被这样看着叶问夏莫名有种上课开小差被从后门进来的班主任逮到的感觉。 “你计划几天到拉萨?”她打破沉默。 言峥不答反问:“赶时间?” 叶问夏将拍完照的驾证、行驶证还给他,“十五号之前到拉萨就行。” 言峥随手把证件放到冲锋衣外兜,应了声,“等几分钟。” 叶问夏:“好。” 置顶闺蜜群里。 【喻冉:他真就这么把这些给你了?】 【喻冉:我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关键是,他都没拍你的身份证,也没要你其他证件。】 【叶问夏:不知道,可能是他觉得我对他不构成威胁?而且我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叶问夏:但我跟他刚刚交换电话,他号码又是拉萨的。】 她没去过拉萨,也不认识任何从曲京到拉萨工作的人。 【云徽:可能是某次聚会上见过。】 叶问夏摇头,排除这个可能:【我真在聚会上见过他的话,不会不记得。】 【喻冉:梦里吧。】 【喻冉:在梦里,梦里见过你,你的笑容如此熟悉。】 叶问夏:“......唱得很好,下次不准再唱了。” 她朝后面看了眼:【他感觉是要搬家去西藏。】 倒不是像常人那样大包小包的,而是一些很细碎的东西都带着上路,碗筷汤勺都装在收纳箱,但又只有他一个人。 【云徽:夏夏你到康定机场等我们吧,我们过来找你。】 【喻冉:有道理,山道路远的别出什么事。】 【叶问夏:不用,我要是超过两个小时没在群里给你们发语音,就直接报警,我妈那里有我手机的实时定位。】 她把言峥号码和微信截图发到群里。 消息刚发出去,驾驶位车门从外拉开。 豆浆和牛角包、白水蛋递了过来。 她微怔,“谢谢。” 叶问夏双手接过,“多少钱,我转你。” 言峥瞧了眼她倒扣的手机,声音淡淡:“五块。” 豆浆是半勺糖的,甜度刚好。 空荡的胃部容纳食物,痉挛的痛感消褪,太阳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昨晚没能欣赏的城市露出真容。 远山如黛,云雾如丝绸缠在山腰,俯瞰守护这座溜溜城。 叶问夏安静啃着牛角包,她吃东西很慢,而且必须嚼碎才咽,直到出城牛角包都还剩大半。 车载屏幕显示进入434省道。 “不走318?”她问。 言峥:“先去木格措。” 木格措是康定最具代表性景点之一,也是康定情歌的始源地。 叶问夏:“你门票买了吗?” 言峥:“到那儿去买。” 叶问夏:“现场买要排很长的队吧。” 言峥:“网上买也要取票。” 叶问夏了然。 车厢恢复安静,只有导航偶尔的提示声。 阳光洒在弯曲平坦的省道,皮肤黝黑的藏民慢悠悠赶着牛马,拐过一个弯后有一头牦牛站在中间,好奇看着他们方向。 车子缓缓慢下来,牦牛与他们对视两秒,像是觉得无趣,甩着尾巴走到路边。 叶问夏从包里拿出相机拍照。 蓝天白云,风温柔从指间溜过,空气中夹带群山树木和土壤自然的清香。 “我能放首歌吗?”她询问。 言峥:“嗯。” 连上车载蓝牙,从播放器找到那首经典的《平凡之路》 朴树的声音一出来,这段路顷刻被赋予故事感,过往的无奈困难都仿佛随着曲调被风吹散,只剩自由和新生。叶问夏闭上眼将自己短暂放空,阳关温暖掌心,一切都刚好。 如果他也来了...... 车子一个颠簸。 言峥单手握方向盘,看她:“到了。” //// 木格措游客很多,买完票,两人排队坐观光车。 高原紫外线强盛,叶问夏往脸上补了防晒,言峥站在身后,背着黑色双肩包,墨镜遮住那双眼,露出冷硬流畅的下颌。 近一米九的个子在队伍中很惹眼,短短几分钟叶问夏已经瞧见好些个游客用手机拍他,拍的同时又看她。 观光车位置有限,一放行两边队伍前赴后继的往前挤。 叶问夏找到一个靠窗位置,言峥坐旁边,两条长腿呈直角踩实地面。 他从冲锋衣外兜摸出糖盒,“无糖薄荷糖,吃么?” “吃。” 无糖薄荷糖清爽又有些刺激味蕾,叶问夏卷着糖在口腔嚼碎,将相机摄像头对准自己。 “我们合照一个。”叶问夏跟他说,“庆祝我们出发第一个景点。” 她说话时唇角带笑,清凌凌的眼倒映他模样,细看之下还有几分警惕。 言峥薄唇微扯,“行。” 相机拍摄的画面有限,叶问夏往他这边靠了点,头发不经意扫到他肩膀,发丝与衣料短暂相贴,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 “OK!”叶问夏坐直,“晚上我把照片导出来就发给你。” 言峥收回视线:“嗯。” “旅客朋友们大家好,现在我们看到左侧月牙形的湖泊就是七色海,七色海犹如一面五光十色镜片镶嵌在森林之间,随着阳光雨雾变化,湖水呈现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故名七色海。同时七色海是冷泉和温泉共生湖,温泉水温高达67℃......”车载广播介绍着景点。 每拐上一个弯,叶问夏就忍不住感叹大自然的神奇,又佩服国家能在这样陡峭的山上开凿出一条路。 “这里能看到蜀山之王吗?”她好奇地问。 言峥:“看不到主峰。” 叶问夏扭头:“那哪里能看到主峰?” 话落,车厢异口同声发出惊叹。 刻着“木格措”三个字石碑告诉游客已经到达终点。 叶问夏瞬间被眼前美景吸引注意力。 两侧雪山拥抱清澈见底的湖泊,视觉偏差在这里被无限拉大,看似就在眼前的雪山实则遥不可及,阳光照在波光粼粼湖面,未融化的白雪高挂枝头。 蓝天与雪山相接,湖水往深处蔓延,仿佛到达天涯海角。 “好漂亮!” 叶问夏被美景折服,相机随手拍一张,无需任何滤镜已经堪比大片。 湖边修有栈道,山谷的风拂面,裙摆被吹起一角。 好的风景能治愈心情,叶问夏此时切身体会着。 她偏头,瞧见言峥举着手机录了个360全景,然后又四个方向逐个拍照。 等他拍完,叶问夏开口:“能帮我拍个照吗?” 言峥:“可以。” 绿色手机在他手里过于小巧。 叶问夏手指将墨镜勾下来一些,背对言铮回头。拼接式的裙子上粉下黑,收腰设计将腰肢衬得盈盈一握,皮肤白皙如雪,脸被风吹得有些红,清凌凌的眼胜过身后的雪山湖泊。 言峥往后退了半步,将她与雪山一起定格在相册。 “好了。” 叶问夏快步过来,“我看看。” “你拍得好好。”叶问夏很满意这张照片,分享到家庭群和闺蜜群,随口道:“你是我见到第二个拍照这么好看的男生。” 言峥没说话。 “我去森林里面看看,你去吗?”她指了指后面森林。 言峥单手揣兜:“嗯。” 森林前端是上坡,叶问夏走了几步就气喘吁吁,撑着一旁红杉树歇息,从包里拿出上山买的氧气瓶,吸了两口才缓过来。 反观言峥像个没事人。 有人给他打电话。 “还在康定。” 他嗓音清淡,那边不知问了句什么,言峥朝她看了眼。 “大概十五号到。”他说。 哦,问他什么时候到拉萨。 叶问夏踢开脚边石子,去看一旁的树木介绍,树枝上有一颗松果,不知是哪只松鼠落下的。 她伸手拿下来,跟电视里见过的一样,像缩小版菠萝。 一对夫妻从身前经过,男人牵着女人的手,两人模样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但男人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女人戴着帽子,两人有说有笑的。 “等等,我放个石头。”男人捡起地上的石头,放到一旁石头堆。 栈道通往下山的路,两侧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石碓。 来之前叶问夏做过一些功课,藏教文化里人们认为石头是有生命和灵性的,大小不一的石头堆砌起来用来祈求吉祥和驱邪避灾,这些石碓被称为玛尼堆。 把松果放回原位,叶问夏跟着捡起两块差不多大小石头,放到玛尼堆上。 言峥恰好也结束通话,叶问夏弯眼对他道:“我们一人一块,入乡随俗。” 花海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她头顶。 叶问夏双手合十,闭上眼许愿。 【希望这次旅行顺利,身边人都健康平安。】 结束又对着玛尼堆微微弯腰,拜了三拜。 齐活。 将从肩膀往下滑的相机拿好,叶问夏瞧了瞧下山的路,“我们走路下去?” 言峥不动声色移开视线:“都可以。” 叶问夏琢磨两秒:“坐车吧。” 下个景区得走好一阵。 两人原路返回乘车点,等待途中叶问夏望着写有天涯海角四个字的石碑,想起上山时广播里科普木格措的由来— 很久之前英俊能干的扎西和温柔善良的卓玛相爱,但当地的头人也看上了卓玛,试图抢占卓玛,扎西只得带上卓玛连夜逃走,翻山越岭不知走了多久,在山中看见了美丽的木格措,两人见这里人迹罕至便在此生活下来。 后来有上山打猎的人发现他们,两人误以为是头人追踪至此,慌忙逃走,猎人以为他们是野人,下山之后传扬开,后来这片湖便被称为“野人海”,藏语便叫木格措。 “我们第一站就去木格措。”那时她指着面前的地图,对祁书尧说。 祁书尧视线未从医书上挪开,温和地应:“好。” 这句“好”,她高兴了很久。 高兴到当天晚上凌晨都没怎么睡觉。 她走着神,没注意迎面过来的人。 肩膀被扣住,整个人被带着往前,淡淡的木质沉香涌入鼻间,不是任何牌子香水,像是深冬雪水融化流淌经过白桦树根,专属于大自然的清冽。 “看路。” 说话同时手掌离开。 叶问夏稍稍往后退半步:“谢谢。” — 未到杜鹃花季节,下面景点相比天涯海角稍显逊色,又看了两个景点叶问夏提议直接坐下山吃饭。 售票处前面就有餐厅,叶问夏找了一家人比较多的。 有一桌客人恰好离开,言峥将东西放在椅子上,“吃什么?” 叶问夏看墙上的目录,“小碗杂酱面,不要葱花和香菜。” 言峥应了声,捞起手机去排队。 叶问夏将相机挂到脖子上,扯了纸巾擦拭桌面。 油渍沾满白纸,她扔掉又擦,将自己可能需要碰到的地方全都垫上纸巾。 确认裙子不会碰到桌面,摁开手机看微信。 【喻冉:这男的真人比证件照帅多了。】 【喻冉:你们俩莫名很般配是怎么回事。】 叶问夏发了个“啊打!”的表情包:【喻团长,你别太离谱。】 【喻冉:嘿嘿。】 【喻冉:话说,这男的做什么工作的?】 【叶问夏:不清楚,我没问。】 【喻冉:这你不问,你们还要同行半个月,总得知道他有没有个正经工作。】 【叶问夏:我知道这些干嘛,我又不打算跟他交朋友。】 【叶问夏:到了拉萨我们就各走各的,再也不见。】 【喻冉:哦?那就当做帮我打听一下,靠谱的话请把他微信推给有需要的人(也就是我)。】 叶问夏知道她是开玩笑,实际是想让自己留个心眼:【OK,我旁敲侧击一下。】 身侧阴影笼罩,叶问夏将手机摁灭。 面条青菜和辣椒摆盘三分天下,一丁点葱花和香菜都没有。 叶问夏怔愣一下,跟他今天第三次道谢。 面条色香味俱全,添加一勺醋后味道更佳。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她问。 言峥:“折多山,新都桥,晚上在新都桥住。” 叶问夏:“你酒店定的哪家?” 言峥拧瓶盖的动作微顿,“没订。” 叶问夏有些诧异,一般出来玩都会提前安排好行程和住宿,临时找住的地方会很麻烦,尤其是暑假这样的旅行旺季。 叶问夏看着他,试探地问:“你酒店都没订?” 言峥搁下矿泉水,嗓音淡淡:“带了帐篷。” 叶问夏“哦”了声,“那我现在看酒店,一起订了?” 言峥:“好。” 新都桥住宿较多,叶问夏习惯性筛选星级,末了又切换综合排序。 吃过午饭,叶问夏和言峥前往折多山。 随着盘山公路,海拔逐渐上升,叶问夏明显感觉到耳朵闷闷地,像是被堵住。 她按了按耳屏有片刻好转,但很快又是一样。 “面前的抽屉里有口香糖。”言峥说。 叶问夏打开面前抽屉,全身的未开封的瓶装口香糖。 叶问夏磕了两颗到嘴里咀嚼,耳朵成功被疏通。 “你吃不吃两颗?”她问。 “不用。” 叶问夏扣上盖子,放回原位。 又转过一个大弯。 叶问夏:“红海子是什么?” 言峥:“一个小湖,过去看看?” 叶问夏:“可以。” 越野从省道拐上凹凸不平的石子路,高底盘的优点发挥,轿车不敢过去的地方轻松碾过,轮胎压过石子不断往两侧滑,如在坐摇篮车。 海拔4000多米的高度,平地上走了两步仿佛呼吸不过来。 风吹得头疼,叶问夏连着吸了好几口氧,又将外套的帽子盖上,把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 “你不觉得难受?” 言峥:“我不高反。” 叶问夏:“羡慕。” 言峥沉默。 歇了一分钟,两人继续往前。 墙上贴着门票十块。 “进去看和在这里看有什么不一样吗?”她问。 收钱的大叔回答:“远近的区别,这十块钱是清洁费。” 叶问夏眺望不远处的海子,“那我在外面看吧。” 言峥看她手撑栏杆往里看,大概是觉得脸有些冷她双手捂脸,露在外面的一双眼轻眨,像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兔子。 有点可爱。 叶问夏拍完照转身,正好看见他盯着自己看,眼底似还带着一丝笑意,等她想细看时又跟平常无异。 “你看我干嘛?” 言峥没回答她的问题:“走了?” “走吧。” 红海子距离折多山口不远,越临近便开始堵车,走一步停两分钟。 路边有藏民卖隆达和氧气瓶,即使戴着帽子也被晒得微眯着眼,从上一个山坡走到这一个,挨个询问有没有需要。 叶问夏看着有些不忍,在他们经过时摇下车窗,“氧气瓶多少钱一个?” “二十五。” 叶问夏:“我要两个,隆达呢?” “十块钱三个。” 叶问夏:“微信支付行不行?” “可以得嘞。” 叶问夏买了两个氧气瓶和六个隆达,将其中三个放到一边,“这三个是你的。” 言峥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还是算了。 播放器重复放着《平凡之路》,叶问夏点下一首,发现他播放器里一首歌都没有。 “你不听歌吗?” 言峥:“不听。” 叶问夏鼓捣着播放器,随口问:“那你平时做什么?” 车厢陷入沉默。 叶问夏扭头看他。握方向盘的手背青筋凸起,双目看着前方,仿佛这是什么世纪难题。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什么都不做。” 叶问夏在心里重复这句话,正打算再问时,言峥先开口—— “你平时做什么?” 叶问夏:“听歌。” 自动播放她的歌。 周杰伦的《断了的弦》 有段时间她单曲循环这首歌,人心情不好时听什么歌都能对号入座,后来听得有点腻了,又换了首,不过反反复复也都是些伤感歌曲。 这个话题被揭过。 二十分钟后,终于到达折多山停车场。 他们需要徒步爬上山顶。 叶问夏爬了十几步后,明白高估自己的身体情况了,又缺氧又干,走一步喘三步。 “用鼻子呼吸。”言峥拆开新的一罐氧气瓶,“放慢呼吸,两秒吸三秒呼。” 叶问夏照做,果然好受许多,“可以了。” “确定?” 叶问夏点头:“嗯。” “山顶海拔5000,别逞强。” 叶问夏:“不会的,实在坚持不了我会说。” 言峥这才继续往上,“出现头晕耳鸣马上就原路返回。” 叶问夏表示知道了,问他:“那座山是什么?” “雅拉雪山。” 叶问夏吸了口氧:“你好厉害,这都知道。” 言峥眉骨轻抬,听出她话外意思:“原来有人跟我说过。” “这样。”叶问夏没再继续问,点到为止。 到达第一个歇息点,叶问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从这里往下看他们刚刚来时的路,车辆,行人都变得渺小,山顶的隆达随风飘舞,经幡被吹得猎猎作响。 叶问夏稍微缓过来,还要继续往上。 “不能走了。”言峥拽住她胳膊,下一秒又松开。 “马上就到了。”叶问夏说,“我能坚持。” 言峥看着她:“很想去?” 叶问夏:“啊,这都临门一脚了,而且我还要撒隆达。” 言峥取下背包,挂在臂弯。 “上来。” 叶问夏没动:“我自己能走。” 言峥声音沉了沉:“要么我背你,要么现在原路返回。” 他顿了顿,“这附近没医生。” 他在提醒她。 要是真出点什么事,急救都来不及。 叶问夏没有让人背的习惯,何况是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男人。 “那我不去了,你帮我撒一下。” 言峥接过她手里的隆达,“许什么愿?” “家人朋友健康平安。” 言峥眉梢微扬,“在这里等我。” “好。” 叶问夏靠边站,瞧着言峥大步流星上去,如履平地。 对着他背影拍了张照片,在群里发语音:“海拔五千米他一点高反没有,我真的佩服。” 语音消息还没转出去,屏幕跳转。 来电:祁书尧。 花海 她跟祁书尧已有一个月没联系,微信仅有的两条消息也被她忽视。 看到这三个字时,叶问夏第一反应是挂断。 不想接。 也不知道接了该说什么。 微信弹出消息。 祁书尧发了一些药材过来,几乎都是抗高反的。 【祁书尧:照顾好自己。】 再往上,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话,以他那句“我们真的不合适”为她的喜欢画上句号。 将试图翻涌上来的情绪压下去,退出和祁书尧的对话框,继续跟好姐妹聊天。 【喻冉:这个体魄,感觉是当兵的,一看就是长期训练。】 【喻冉: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曲京人,在拉萨当兵。 所以他电话号码是拉萨的,所以他没有高反。 【叶问夏:那为什么把锅碗瓢盆都带到拉萨?】 【喻冉:可能是一家人都去拉萨了,他一个人回去搬家。】 叶问夏否决这个猜测。 头发被风吹得贴到脸上,被她随意抓开。 旁边有卖羊肉串的,孜然味被风吹到鼻腔,叶问夏过去买了几串,刚咬一口言峥已经回来。 “都撒完了。”他说。 叶问夏将剩下肉串递给他:“味道还可以。” 言峥:“不用,你吃。” 叶问夏也没客气,拿着羊肉串走在前面。 下坡并不比上坡容易,稍微走快一点就觉得头晕,坐上车才好受些。 折多山到新都桥要经过彩虹路,国道中间的黄线被彩虹代替,左边是著名的康定机场。叶问夏单手撑头,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物,头晕脑胀也没了拍照心思。 “叶问夏。”言峥喊。 叶问夏转头,“怎么?” 言峥:“开下导航。” “哦。” 叶问夏打开手机地图,声音共享到车载蓝牙,地图有推荐附近美食,她往下划拉。 “我们晚上吃什么?” 言峥:“你选。” 叶问夏摇上车窗,“牦牛汤锅吧,既然来了就吃点当地特色,距离民宿也不远。” 言峥:“好。” 吃饭的地方被定下来,以防万一叶问夏打了个电话确认。 “您将继续在318国道继续行驶27.8公里,预计五点三十二分到达目的地。” 叶问夏瞅了眼:“怎么感觉开不动。” 言峥踩刹车,缓行,“下坡转弯多。” 距离并不远,因为几乎都是沿着山路下坡,感觉走了很久其实只有几公里。 下到山脚,头疼稍稍缓解。经过一片平原,有许多人拍照,叶问夏隔着玻璃拍了几张,“这是不是就是十里画廊?” “嗯。”言峥说,“秋冬这里适合拍照。” “那我没机会看到了。”叶问夏说。 言峥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嗯?” 叶问夏:“不会来了。” ...... 一个小时后,到达民宿。是当地居民自己的房子,言峥将车停在院子里,老板从里面出来。 “是叶问夏和言峥哈?” 叶问夏:“是。” “房间已经准备好咯。” 老板过来帮忙拎行李,叶问夏想去拉自己小的行李箱,言峥先一步攥住。 言峥将钥匙给她:“锁下车。” 越野的后备箱也很高,她垫脚才按到开关,等关上后按锁车健。 民宿里面比外面看着更大,她和言峥的房间属于对门,中间隔了个客厅。 言峥将行李箱放在她门口,“出门给我发微信。” 叶问夏:“OK。” 门关上,叶问夏第一时间试反锁功能,确认从里面反锁后外面打不开。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休息,门外传来开门下楼的声音,等了几分钟又回来。 “笃笃笃。” 她起身开门。 言峥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红景天泡的茶,还有保温壶,“等两分钟把这个喝了,多冲泡两次,这个是葡萄糖,兑到矿泉水里面摇匀再喝。” 叶问夏感叹他的细心和周到,双手接过,“谢谢。” 言峥又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叶问夏:“没有。” 言峥这才转身下楼。 红景天味道有一点点苦,跟他在药店买的有些不同。喝完红景天,叶问夏换了衣服下楼,瞧见言峥正蹲在院子里修理一架摩托。 院子是半开放式的,黑夜越野占据三分之一面积,头顶不知道是什么植物接的架子,吊着一盏白炽灯。 言峥将冲锋衣袖子撸高到手肘,一手拿着钢丝钳一手拿锤子,用力时手背青筋绷起。 “你修这个干嘛?”她问。 言峥:“骑去吃饭。” 拧上最后一颗螺丝,原本怎么都不燃的摩托恢复正常。言峥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停在她面前,两条长腿踩实地面,“上来。” 叶问夏没动:“你有摩托车驾照吗?” 言峥摸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给她,“D照。” 叶问夏看着上面的信息,时间比他小车驾照还早。 “为什么不开车?”她问。 言峥:“兜风。” 叶问夏搭着他肩膀上车,刚坐好怀里便多了件黑色夹克和头盔。 等她戴好头盔,言峥拧动把手,“坐稳。” 两声轰鸣,摩托便如离弦之箭冲出去,叶问夏猝不及防,惯性要往后仰时赶紧抱住男人的腰。 腰腹柔软的触感,像没骨头似的,手指又白又细。 言峥喉咙像吞了一根羽毛,有些痒。 接近七点,可见度已经很低,山路上偶尔有一辆辆前来旅行的车,耳边只有风声和水声。 在一个弯道,言峥减速,“把衣服穿上。” 叶问夏问,“你不冷吗?” 他笑了声,没回答这个问题,“怕就喊出来。” “没人听得到。” 在他们前面不远处有一座雪山,上坡时有略微颠簸,叶问夏揪着他衣服的手更加收紧。 她有些害怕:“慢一点。” 言峥依言把速度放慢。 上坡结束,眼前是另一番景象。 漫天星辰,巍峨雪山,仿若踩在脚下的崎岖山路,深不见底的悬崖,远处的小镇灯火通明,如一片小小的灯海。 与白天截然不同的风景,下行时犹如天空冲向地面,带着轻微的失重感。 叶问夏忍不住喊出声。 如言峥说的那样,声音很快被风掩盖,吹散,没人听得到。 像是再无所顾忌,她又喊了一声。 比刚才更用力,也更持久。 头发乱做一团了也不管,手被吹得麻木了也无所谓,此时此刻只想将堆积在心里的沉闷尽数释放。 言峥:“把手张开试试。” 叶问夏觉得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你是要谋杀我,然后抢走我的财物?” 言峥喉结滚动,笑出声来,“张一只手,闭上眼。” 叶问夏依言照做。 风从掌心刮过,她尝试的握住,只抓住空气,衣服被吹得猎猎作响,这一瞬间,叶问夏感觉自己像是被高高放起的风筝,俯瞰大地,却又丝毫不担心线会断,被风卷落。 “言峥!”她喊。 言峥:“嗯?” 叶问夏喊出声:“好刺激!” 言峥余光瞥了眼身后的人,自小养尊处优的姑娘白皙娇贵,手被风吹得通红,像雪野里泼开的红墨。 他收回视线,无声弯了弯唇。 ...... 到预定餐厅,叶问夏还有点意犹未尽。 餐厅没什么人,他们点了个松茸牦牛汤锅。 叶问夏先盛了碗汤。 汤很新鲜,喝到胃里暖暖的,门口有旅客停车,车里下来五个人,活动着四肢。 叶问夏搁下碗:“我们明天几点出发?” 言峥不答反问:“你想几点?” 叶问夏:“九点?” 言峥:“可以。” 叶问夏:“那我们明天去哪儿?” 言峥:“晚上到香格里拉,后天去稻城。” 他的行程跟自己之前做的攻略差不多。 叶问夏:“不去理塘吗?” 言峥眼皮微抬:“可以去。” 叶问夏:“影响行程吗?” 言峥:“一条线上。” 吃完饭,言峥到对面买水,付钱时拿了一盒烟。 “介意等几分钟吗?”他问。 叶问夏摇头,“不介意。” 言峥往旁边走了段距离,磕出一支烟衔在嘴里,打火机卡在虎口。他左手半笼着火,低头凑近,眉眼在灯光下越发深邃硬朗。 猩红在指间忽明忽暗,烟灰窸窸窣窣飘落,他沉默的抽着烟,在黑夜里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一支烟燃尽,他将其碾灭,又在烟头浇上水,确认已经熄灭才丢进垃圾桶。 回去的路上言峥开得慢,像是要把来时没欣赏的风景此时都补上,叶问夏抓着他腰侧衣服,闻到风里清冽的木质清香和烟草味。 他宽阔的后背躬起,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转弯身体随着车子侧歪,衣服下的腹肌紧实火热。 “言峥。”她轻声喊。 “嗯?” “你为什么要自驾318?”叶问夏问。 言峥看着前方:“那你为什么要去拉萨?” 他常常会将问题抛回来。 叶问夏:“想去看看布达拉宫,珠穆朗玛峰,到南迦巴瓦看日照金山。” 前面有个小坑,摩托颠簸了下,叶问夏揪着他衣服的手更紧。 “你呢?”她又问了遍。 言峥声音低了几分,“完成一个人的愿望。” 叶问夏倒是没想到是这个,笑道:“那一定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言峥喉结轻滚,“很重要。” 花海 叶问夏品着他这句话,又问:“你没女朋友吧?” 言峥:“没有。” “我就说。”叶问夏放下心来,“看你也不太像渣男的样子。” 言峥低笑出声。 叶问夏盯他后颈,“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有女朋友不会一个人出来。”他说。 叶问夏很认同,又回到最开始的话题,“那那个人怎么自己不来?” 言峥没回答这个问题。 过了一阵。 “那你呢?不约朋友一起来?”言峥问。 叶问夏眼睫轻颤:“她们都没时间。” 言峥:“做了攻略?” 叶问夏:“嗯,不过应该我们两个的攻略都差不多。” 毕竟只有一条路。 回到民宿,老板正招待刚到的住客。 言峥将摩托停到原位,“咔哒”一声解开头盔,顺势接过她的,“老板,谢了。” “我得谢谢你嘞,帮我把摩托修好了以后我下山都方便了。”老板笑呵呵地,“刚做了饭,你们再吃点吗?” 言峥看向叶问夏。 叶问夏摇头,“我们刚吃饱,你们吃吧。” 老板:“行,那我先去忙了。” 两人上楼,叶问夏走了两步又停住,“言峥。” 言峥回身。 “你的衣服。” 她想过去,但言峥已经到面前。 “今天谢谢你,很好玩。” 言峥点头,透着几分笑:“那就行。” 白天出了一身汗,身上汗腻腻的,叶问夏没忍住洗了个澡。头是绝对不敢洗了,以最快速度完成睡觉前护肤,将相机里的照片导出来。 点进才加上的微信。 言峥头像是残月下的森林,炽白月光笼罩森林,苍凉又孤寂。 跟他今晚抽烟时的状态很像。 她将照片发过去,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言峥:门锁好。】 叶问夏看了眼反锁的门,还搬了凳子抵在门后。 她发了个团子比OK的表情包过去。 白糯糯的团子,头顶长着四叶草,蹦跳出来眨眼单手比OK。 言峥轻笑,将手机搁到一旁,双手交叉捏住T恤衣摆,往上一抻脱下。 他洗了把脸,水珠沿着喉结往下,经过胸膛上大大小小的伤痕。 言峥抹了把脸上的水,磕出一支烟点上。 尼古丁味道填满口腔,他猛抽了两口,耳边回响叶问夏说的那句“你跑这么远,那个人一定很开心。” 他自嘲地笑了下。 或许吧。 ...... 大概是神经兴奋累了,在群里跟好姐妹聊了会儿天眼皮困得开始打架。 或许是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亦或是白天那通电话掀起的情绪。 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回到大学毕业那天,满心欢喜的从天亮等到天黑,期盼渐渐被不悦和恼怒取代。她给祁书尧打电话,一直无法接听。 她跑去医院,刚到门口就碰见出来的祁书尧。 祁书尧对她的出现有些意外,“怎么过来了?喝酒了?” 她是想发脾气的,问他明明答应了自己要来为什么放自己鸽子,但看到他一脸疲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没事,顺路过来看看。” 她家和祁书尧家在一个小区,回去的路上,在酒精驱使下,她跟祁书尧表了白。 “夏夏,我们不合适。” 他说这话时,看惯生死的双眼无波无澜,将她拒之门外。 为什么。 为什么不合适。 到底哪里不合适。 叶问夏蓦地睁开眼,陌生的环境让她迟钝两秒,微眯着眼看了眼时间。 四点过五分。 又看眼门口,见还和睡前一样松了口气。 她留了浴室的灯,接着光亮倒了杯水,干涸的喉咙得到缓解,但鼻腔里却有股血腥味。 往后颈抹了点水,去翻找蒸汽眼罩。 躺在床上,又不禁回想刚刚的梦,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心里早就决定放下了,但有时候就莫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烦死了。 她踢了脚被子,戴上蒸汽眼罩强制入睡。 次日,她收拾好开门。 言峥正坐在客厅沙发,两条长腿随意敞开,呈直角踩实地面。他本低头看手机,听见声音抬眼看过来。 “你起多久了?” 言峥将手机揣紧衣服兜,拎过她箱子,“几分钟。”他问,“东西都收完了?” 叶问夏检查了下,“收完了。” 另外一批旅客已经离开,两人在镇上简单吃了个早餐,开启今天的路程。 “你要是开累了我们换。”叶问夏说。 平安无事度过第一晚,她对言峥的信任逐渐上升。 风吹过脸颊很舒服,叶问夏将自己手机连上蓝牙,把从行李箱拿出的肩颈按摩器挂到脖子。 “我好像晒黑了。”她看着自己手臂,“我到西藏估计已经晒成当地人了。” 言峥瞥了眼。 白皙的手臂和黑压根不沾边。 叶问夏又往手臂上涂了一层防晒,防晒衣遮得严严实实,空调吹得腿有些冷,她身体前倾调整空调出风口。 越野忽然转了个大弯,叶问夏身体惯性往旁边倒,想要找寻支撑点。一双手扣住她肩膀,言峥放慢速度,单手握方向盘,一只手稳住她要撞过来的惯性动作,但额头还是撞上他手臂。 山路蜿蜒崎岖,这个弯拐完又是下个弯,男人手臂温热有力,叶问夏鼻子被撞到,下意识痛呼出声。 车靠边停下。 “撞到了?” 叶问夏捂着鼻子,“没事。” 言峥没动,“真没事?” “没事,鼻子有些酸疼而已。”叶问夏揉了揉,“走吧走吧。” 女孩眉头微皱,拉下副驾驶上方的补妆镜查看鼻子,好在只是有些红。 言峥收回视线,垂下的手重新握住方向盘,手臂似还残留她的温度。 “不走吗?”叶问夏问。 言峥降下车窗,“走了。” 穿过隧道后下山,路边有人卖松茸,蓝色路标写着“松茸之乡雅江。” 过了雅江又重新上山,道路陡峭,回形针一样的弯道会车时靠里的车子都会让里面再走一点,给靠悬崖的车辆充足通过空间。 叶问夏:“这是不是就是天路十八弯?” 言峥:“嗯,上面海拔四千多。” 有了昨天的经验,叶问夏第一时间把氧气瓶握在手里,先吸了两口。 “做个预备工作。” 言峥唇角微弯,将空调温度调高。 连绵不绝的山,右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有几处出现地基下沉,立着警示牌。若非亲眼所见,真的很难想象是如何在这样的悬崖峭壁上将路建起来,打通西藏和四川的连接。 言峥将车停到观景台的休息区。 观景台对面就是草原,有两个专门用来观景的望远镜,叶问夏凑近其中一个,显示要扫码付费。 她手机无服务,转而去看烤串。 言峥买了水和零食出来。 “你手机有信号吗?”她问。 言峥:“有。” “那帮我付一下,我有信号了转给你。”获得他同意,叶问夏开始点餐,“我要一个鲜肉饼,五串肉串,还有一根烤肠,要辣椒。”她扭头,“你吃吗?” 言峥:“不吃。” 叶问夏接过烤肠,“你怎么什么都不吃。” 言峥喝了口矿泉水,“我只是不饿。” “吃东西跟饿不饿关系不大。”叶问夏嚼着外焦里嫩的烤肠,望向那边的望远镜,“能不能再帮我扫个码?” 言峥迈步过去,扫码付钱。 “谢谢。”叶问夏冲他笑着道谢,眯着右眼去看望远镜,“那是牛吗?” 望远镜像素不怎么好,叶问夏把眼睛完全贴上去,“这些牛是怎么上去的?也没看到个路。” 言峥就着她的方向望去,“右侧有一条小路,左侧十一点钟方向有人居住。” 叶问夏根据他说的方位转去,果然看到一户人家和小路,“你视力这么好。” 眼皮被咯得疼,她又用另外一只眼去看,确认这个望远镜根本看不清。 “那个不要钱,直接就可以看。”经过的人说。 叶问夏:“.......” 她今天扎了个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被太阳一晒起了一层薄汗。她小跑过去,马尾随着走路轻轻晃动,牛仔裤下摆十字交错,两只脚踝都贴着膏药。 两个望远镜像素都差不多,叶问夏很快没了兴趣,转身正要回去,走了两步又停住。 不远处言峥倚车而站,一条长腿弯曲一条伸直,外套拉链只拉了一半,手机在他手里仿佛成了玩具。在他面前站着一个女生,满脸笑容的跟他说话。 叶问夏心想:又会多两个小伙伴。 多两个人对她来说更有安全值,何况队伍里还有女生。 等女生说完,言峥瞧叶问夏这边看了眼。他微低头跟女生说话,隔着有段距离,叶问夏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从女生失望的脸上不难猜到。 等女生离开,叶问夏才过去。 叶问夏:“刚刚那个女生是想跟我们同行吗?” 言峥:“嗯。” 叶问夏:“你不同意?” 言峥拉开副驾驶的门,“他们四个人,有车,没必要跟我们同行。” “两个车可以相互照顾。”叶问夏见女生还在往这边看,“他们也是去拉萨?” “只到稻城。” 这条线虽然很多人自驾,但大半是不到拉萨,有的到稻城有的玩一圈从色达那边回成都。 言峥看着她:“你想让她们跟我们一起走?” 花海 叶问夏欲上车的动作停住,没太琢磨明白这句话的真实原因。 “你不是已经拒绝了?” 言峥盯着她几秒,眼底浮现淡淡笑意。 “嗯,拒绝了。”他站直身,“走了。” 近五千海拔的地方,正常呼吸都有些难受,叶问夏头靠座椅吸氧,缓了会儿询问,“我能不能吃点你的零食?一会儿把钱转你。” 言峥双眼正视前方:“嗯。” 零食品种很多,叶问夏挑了一盒番茄味的薯片。 “咔滋咔滋”的咀嚼与音乐合奏,她抖出好几块薯片,腮帮子有规律的一鼓一鼓,像只进食的仓鼠,时不时跟着音乐哼唱几句。 “哎,这个草原可以开上去吗。”叶问夏发现左侧一处明显被碾压过的地方。 言峥踩刹车,“想去?” 叶问夏:“算了吧,有点危险。” 言峥调整越野模式,方向盘往左打两圈半,“抓好扶手。” 叶问夏有些没底,“算了算了。” 越野一声轰鸣压过轮胎印,前面有一处很大凹坑,言峥很小幅度的动了下方向盘,缓慢往上。 叶问夏心都悬了起来,从未觉得几米的路如此长。 车体往下凹陷几分,像在测试这个坑的深度,上坡时轮胎在坑里打转,甚至能看见四溅的泥土。发动机轰鸣加大,如跪下的骆驼站起,叶问夏也随着车晃动。 沿S形弯道成功登顶,一望无际的碧绿映入眼帘。 风吹动小草,远处牛马成群,天与草原仿佛在远处连接,而他们身处唯一的缝隙。 “好漂亮,好想在上面跑啊。” 瞬间明白电视里有些人看见草原兴奋的在上面跑步,这换了谁能忍得住不跑。 言峥将车停稳,扼杀她的想法,“不能跑。” 叶问夏撇嘴,“我知道。” 女孩眼皮耷拉下来,看上去有几分委屈,但很快这点委屈又转变成笑。 叶问夏开门下车。 草地软软的,上面还有水珠,足有一掌深的小草被吹得往同一方向倒,她张开双手,仿佛与风拥抱。 “帮我录个视频。”她将手机给言峥,“从这里拍我往前走,然后到我回头。” 言峥应声。 叶问夏走到两步远的位置,“开始吧。” 她缓慢前行着,风吹动她的发,脚边小草似成为助力,一步一步推着她走得更远。 她站定,回头,微笑。 如风化形而来,自由与坚韧并存,明媚且充满生机。 言峥心尖似也被风吹碾,别开眼看向远处。 “好了吗?”叶问夏问。 “嗯。” 叶问夏:“再帮我拍两张照片。” 她蹲下身,掌心朝上,利用视觉差如将夕阳捧在手心。确认言峥拍好,叶问夏又换了姿势,模仿在草地跑步抓拍,脚下被厚厚的草绊了下,整个人一个踉跄,双膝下跪。 叶问夏:“......” 言峥失笑,大步过去。 “别笑。”叶问夏瞪他,“是草先动的手。” 言峥因这一句笑出声,附身去拉她,“嗯,看到了。” 叶问夏鼓圆了眼睛,“你不会拍下来了吧?” 说着她就去拿手机,但忽略了脚下草地的湿滑,重心往后,眼看就要再次摔倒,腰上忽然被一双手臂环住,整个人被带起,贴上一堵温热胸膛。 冷风被温暖取代,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涌入鼻间,高大身躯将她完全笼罩,有力的双臂微微弯曲,形成保护圈。 他们距离很近,近到她往前一点就能听见他的心跳,抬头鼻尖就要碰到言峥喉结。 她看见言峥喉结上下滚了滚,“站稳。” 他声音低沉,松开缓在她腰间的手,往后退了两步,似还觉得不够,他又退了些,磕出一支烟点燃。 打火机摁了两次才打燃,青橙色的火苗跳动。 在山顶抽烟并不是明智之举,烟雾被风往脸上吹,言峥抽了两口就作罢,回身。 叶问夏正用手机拍夕阳,因为伸臂的动作外套往上,纤细腰肢半现。 言峥眉心猛地一跳,把剩下的烟抽完。 兜里手机震动。 【峥哥,你会回来的吧。】 【峥哥,你一定要回来啊。】 言峥单手打字:【不回来了。】 那边登时连环消息轰炸。 【别啊峥哥,你不回来我们怎么办?】 【兄弟们都等着你呢。】 【峥哥。】 【峥哥。】 言峥将手机关了静音,揣进外兜。 他站在风口散了会儿烟味,才往回走。叶问夏也拍完照,鼻尖被吹得通红,眼睛笑得弯弯,开心极了。 言峥无声笑了下。 从草原下去就简单许多,叶问夏将视频去头掐尾剪辑好,发到置顶两个群。 【喻冉:这看着比陈是拍得还好啊。】 陈是是她们之前去泸沽湖旅游认识的男生,摄影专业的。 【叶问夏:那是我天生丽质,很上镜。】 【喻冉:OK,叶老师颜值非常抗打,怎么拍都美。】 叶问夏满意了,继续在屏幕上敲字:【还好我没自己租车来。】 【这个路加高反,估计我现在已经打道回曲京了。】 【喻冉:确实,感觉这个言峥还挺靠谱。】 叶问夏瞧了旁边人一眼。 言峥专注开着车,夕阳透过玻璃在他脸上落下一缕金线,大概是觉得阳光刺眼,将面前的挡光板放下来。转弯时单手用力,后面车辆按着喇叭要超车,言峥往旁边让了些。 没有半点不耐和不爽。 到理塘已经快六点,将黑不黑的天如一块巨石压向大地。天黑也看不到什么风景,两人在理塘吃过饭便继续出发前往稻城县。 酒店是叶问夏定的,在稻城县,香格里拉的酒店全都被订满。 吃完饭出来,叶问夏提出换自己开车,“你都开一天了,休息会儿。” 言峥活动了下脖子,“明天你开,这段路晚上不好走。” 叶问夏:“你还OK吗?” 言峥:“嗯。” 叶问夏想了想,“你等我一会儿。” 她走进一家便利店,从货架上拿了几瓶红牛、东鹏特饮和咖啡,顺带又买了氧气瓶。 “你要是困了就喝一个,实在不行我们就停车休息。”叶问夏说。 言峥也没推辞,食指扣住指扣,往上一拉。 叶问夏学着他的样子,单手开拉罐,但纹丝不动。 算了。 她老老实实用两只手打开,“放首提神的歌。” 开始还算抒情,到副歌忽然往上升了调。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响水滩......” “这歌你听过吗?”叶问夏问。 言峥:“听过。” 叶问夏:“提神了不?” 言峥无奈地笑,挠了挠眉心,“清醒了。” 叶问夏:“那再来首。” 宛如开启凤凰传奇专场,说得上名字说不上的,言峥都听了个遍。 添加到播放顺序的放完,下一首变了风格。 前奏响起时,叶问夏微怔了怔,脑子不受控制跑出与这首歌相关的事。 这首歌她是偶然间听到的。 在第三次被祁书尧拒绝,从医院出来时,路边街铺不知道哪家在放,“没回应的门别敲”这句歌词落进耳朵,也是在那瞬间,她明白自己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音乐戛然而止。 换到下一曲。 言峥打着转弯灯:“听着困。” 叶问夏“哦”了声。 拐过一个大弯,前面有辆车听见路边,一男一女在路边拉扯,两人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吵得很凶。 情侣吵架再正常不过,但只见男的一把推开女生,力道之大女生被推得直接摔倒在地上,男生指着女生骂了句“神经病”,开车扬长而去。 ??? 叶问夏简直惊了,“他把人一个女生扔路边?这什么狗东西。” 还是荒郊野岭。 夜晚又冷,女生不得冻出病来。 叶问夏想说靠边停一下,没等她开口言峥已经打着双闪往路边停车。 到稻城是下坡,狭管效应的风似要将人都能吹走。女生还没意识到自己处境,沉浸在与男朋友吵架的情绪中,坐在地上大哭。 “你还好吗?”叶问夏到她面前。 女生低着头哭,不说话。 “他已经开车走了,手机和身份证在身上吗?”叶问夏又问。 女生还是不搭理人,哭得越来越大声,在这山里听着有些瘆人。 怎么问怎么不答,叶问夏连问了几遍有些恼,“你如果继续哭的话,今天晚上只能睡路边了。” 听到“睡路边”三个字,女生终于有了反应,但也只是片刻,随后哭得更大声,“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 叶问夏真的是要生气了,“你就算在这里哭到天亮,眼睛哭瞎了,他也看不到,还会顺势跟你分手,找下一个妹妹。” “他敢!” 叶问夏站起身,连续赶了一天路又高反,整个人本就很累很乏,沟通半天无果脾气快要临界点。正要再次开口,言峥将车钥匙给她,“你到车上歇会儿,我跟她说。” 叶问夏:“她听不进去。” 言峥:“我试试。” 叶问夏接过车钥匙,看了看还在哭的女生,“实在不听报警吧。” “嗯。” 叶问夏回到车上,看见言峥蹲身跟女生说话,女生还是没反应。 又过了会儿,言峥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一直听不进话的女生抬头,略显狼狈的自己站起来,回头看副驾驶的叶问夏。 花海 女生泪眼朦胧,肩膀耸动,像是在确认什么。 言峥颔首,随即女生胡乱用手背抹眼泪,目光坚定,急匆匆朝这边走来,像是准备干一场什么大事, 叶问夏有些懵,坐直身体。 女生经过副驾驶时停住,“我到稻城县,到了就下车。” 叶问夏看向言峥,后者单手握后排座车把手,迎上她视线,“开下门。” “哒”地一声,解锁。 言峥俯身将固定的盒子拿走,示意女生可以上车。 “谢谢。”女生声音哽咽,有些费力上车,“有纸巾吗?” 叶问夏递给她。 “她到稻城县。”言峥微微低头,跟她说话,“送到他们预定的酒店。” 叶问夏瞥了眼女生,她还在哭,没功夫注意别的。 叶问夏上身前倾,好奇地问,“你跟她说了什么?” 简单几句就让两分钟前沉浸自己世界的人认清现实处境。 她下巴枕在车窗边缘,微仰头。 两人距离被拉进。 自小娇养到大的姑娘面颊白皙如玉,双眼清澈灵动,眉眼间自带娇贵纯粹,大抵是帮助到人高兴,看人时眼角微弯,不涂口红也淡润好看的唇一张一合,声音裹着晚风落进耳朵。 又凉又柔。 言峥眼皮突的一跳,烟瘾上来。 “哎?” 见他不说话,叶问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他胳膊。指尖刚碰到他衣服,忽地被攥住。 男人掌心温热干燥,茧摩挲手指,干剌带着一丝酥痒,触感陌生又危险,让人心口发紧。 “我—” 她想开口,但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住。 言峥弯腰,高大挺拔的身躯几乎将整个车窗挡住。 他冲锋衣里面穿了件黑色短袖,微敞领口隐隐可见紧实肌肉纹理,整个人充满力量感和野劲。 黢黑深邃的眼倒影她模样,夹带几分叶问夏看不懂的东西。就在她被看得快有些不自在时,言峥移开视线。 “递一下包。”言峥说。 叶问夏:“啊?哦。” 言峥将盒子装进背包,固定在后排另一侧座位。 “抽根烟就走。”他说。 “好。” 山里夜晚静悄悄的,偶尔一辆经过的车照亮前面的路,复又恢复黑暗。 言峥站在路边,青蓝色烟雾模糊几分轮廓。 一支烟燃尽,他往上面浇水,确认已经熄灭。 这仿佛是他的一种习惯。 车上有加盖的烟灰缸,言峥按开将烟头丢进去。 后排女生哭完大半包纸,边哭边在手机上打字。 她在跟朋友哭诉,语音从扬声器放出。 “他到底还是不是男人啊,就这么把你扔在路边,傻逼男人,赶紧分,分了给你介绍更好的。”女生朋友很气愤,“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他真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了,分!马上分!” 女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他平时对我还是很好。” “好个屁啊好,真对你好能把你扔路边,说句难听的,那么个地方,你就是死外边了都不一定有人发现。” 女生用纸巾擦拭眼泪,“他给我打电话了。” 女生按断电话,但一直盯着手机,俨然等待对方再打过来,但等了几分钟手机都无动静。 “他居然敢这么对我!” 女生生气的把手机一扔,套着金属外壳的手机砸到前排,从叶问夏胳膊擦过,屏幕朝下落在脚边。 言峥踩一脚刹车,“砸到没?” 叶问夏摇头。 言峥抬头,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后面,嗓音沉了沉,“只这一次。” 他在提醒女生,后面再发脾气扔东西,后果自负。 他五官本就硬朗,此时冷着脸极具压迫。本发脾气的女生被他目光慑住,连哭都忘了,本能点头。 车厢恢复安静,过了一阵,叶问夏感觉肩膀被戳了戳。 回头。 “那个......能把手机给我一下吗?”她说得小声,还看了眼言峥。 手机放在中控前面,叶问夏将手机还给她,女生感激的双手接过,“谢谢。” “不用。”叶问夏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手机和身份证这些东西要随身带着,不管两个人怎么吵架,都不该把你一个人扔在路边。” 女生点头,“我这次绝对不原谅他。” — 女生订的酒店就在他们酒店对面,门口台阶上站着一个男生。 男生换了身衣服,低头专心看手机,直到车在他面前停下才终于将视线从手机移开。 男生登时摁灭手机,揣进裤兜,面色从不耐烦转变到担忧关心。 “宝贝,你没事吧?” 女生开门下车,:“我能有什么事?我要有事你不是正好找下一个吗?” “哪有下一个,我只爱你一个。”男生笑嘻嘻的,想去拉女生手。 女生躲开,“别碰我!” “好好好,不碰,你别生气。”男生此时跟在路边判若两人,“我刚刚只是太生气了,我这么爱你,你却怀疑我,我也觉得生气,我保证再也不会了。” 女生:“爱我你把我扔路边?” “我很快就后悔了,想回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上车了。”男生观察着把女生反应,重新去拉她的手,见她没有刚刚那么大反应,继续哄:“宝贝我错了,原谅我这次好不好,我只是太爱你了,你知道的,我根本离不开你。” 叶问夏真是听不下去了,“别演深情了,真这么担心还有心情洗澡换个衣服,你不是离不开她,是离不开她的钱。” 女生一身名牌,来的路上听她和闺蜜吐槽,这辆车也是女生出钱买的,开着人买的车,把人扔路边,还当自己是大爷。 叶问夏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男人。 男生脸色变了变,声音也跟着拔高,“你他妈谁啊你?我跟我女朋友说话管你什么事?” “嘴巴放干净点。”言峥冷眼扫过去,“道歉。” 言峥浑身气压低沉,男生气焰顿时偃旗息鼓,装没听到后半句话。 “道歉。”言峥重复一遍,“我耐心不是很好。” 男生还是不说话,刚刚还甩脸色的女生忽然上前站在男生面前,“你凶我男朋友干什么?” 叶问夏翻了个白眼,无语,“刚刚他怎么对你忘了?” “那也是我跟他之间的事。”女生说,“要吵要骂只能我来,别人不准说他。” 真是离了大谱。 叶问夏还想再说,言峥已经开门下车。近一米九的身高占尽优势,他往前走了两步,女生护着男生往后退。 “你想干什么?”因为车上的事,女生对言峥有些怵。 言峥活动了下脖子,看后面的男生,“最后一遍,跟她道歉。” “不道歉又怎么样?”女生说 言峥黑眸沉沉,“好奇的话试试。” 男生也不是傻子,明白眼前的人并非好惹,夜深人静人生地不熟的,跟他硬碰硬并非好事。 “我道歉。”男生对叶问夏说,“对不起,我刚刚口误。” 言峥没动。 叶问夏喊他:“我们走吧。” 他这才转身上车。 “你刚刚好吓人,不过好帅。”叶问夏笑说。 言峥:“你不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你是好人。”叶问夏说,“而且你是因为我才生气的,但真的太气人了!” 叶问夏双手握拳,气得锤自己腿,“早知道就不多管闲事了。” 言峥扬唇,“真不管?” “最多把她送到,不劝她。”叶问夏说,“果然恋爱中的人,是不听劝的。” 言峥握方向盘的手微顿,“你有经验?” “那没有,我才不会这么拎不清,要是我以后男朋友敢把我扔路边,我把他头拧了。” “不过刚刚那个女生跟我原来一个同学很像。”叶问夏又说。 言峥:“怎么说?” “她跟她男朋友四年分分合合无数次,每次都说下定决心要分手,但是第二天就复合了,把朋友劝她那些话原原本本告诉男朋友,后来朋友跟她分道扬镳了,后来结婚生了孩子没多久,丈夫劈腿,她带着孩子跳楼,几个消防员上去劝她,其中一个差点就抓到她了。” “吱呀—” 轮胎碾压地面发出刺耳声音,叶问夏身体惯性前倾。 炽白灯光在墙上,墙面脱皮严重,水泥被雨水浸湿。有飞蛾扑闪翅膀靠近灯光,但又被灯光温度烫得重新找寻位置。 “怎么了?”叶问夏不明所以。 言峥沉默几秒,“你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展欣。”叶问夏问:“你认识她?” 言峥没回答这个问题,黑暗中,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 车内视线昏暗,叶问夏瞧不太清他表情,但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了?” 言峥掀眼:“没事。” — 房间是标间,叶问夏将东西放在另一张床,用水壶烧热水,准备冲个感冒灵。 不知是吹了风还是怎么,她头有点晕。 将洗漱用品从包里拿出来,正要换衣服时,搁在床上的手机亮起。 【加湿器放在门口。】 叶问夏一怔,透过猫眼往外看。 走廊的灯熄灭两颗,依稀能听见逐渐走远的脚步声,随后是关门。 叶问夏开门,白色长柱体加湿器放在地上,盖子还残留微末水珠。 感叹他的周到,将加湿器抱进屋里,拍照发过去。 【谢谢。】 【言峥:嗯。】 【叶问夏:明天我们几点出发?】 【言峥:九点。】 九点出发,那就是八点半要收拾完毕,下楼吃早饭。 调好闹钟。 【叶问夏:OK。】 熟悉的长草团子表情包,言峥轻笑一声,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点上。 次日,阳光明媚。 叶问夏准时出门,言峥恰好也从房间出门,他今天穿了件黑色飞行夹克,工装裤,裤子并非宽松版,走动时能隐隐看到大腿肌肉偾张。 “看什么?” 叶问夏回过神来,摸耳朵,“没事。” 总不能说是在看你大腿肌肉。 言峥并未追问,单手拎起她行李箱。 他个子高,手臂有力,行李箱轮子根本触不到地,看着像随手拎一包菜。 放好行李,叶问夏先一步到驾驶位,“说好了,今天我开车。” 言峥笑了下,把钥匙给她。 叶问夏简单熟悉了下操作,将后视镜调到合理位置,慢慢从车库倒出去。 叶问夏:“我还是第一次开这么大的车。” 言峥将导航给她打开,“嗯?” “城市里开越野的少,基本上都是轿车SUV什么的。”叶问夏双手握住方向盘,“这个方向盘我一个手都握不完。” 言峥:“上下班自己开车?” “啊,以前开车时间多,现在很少了,基本上周末才会用到车。”叶问夏问他,“你呢,是做什么工作的?” 话出口,言铮有短暂沉默。 就在叶问夏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低低沉沉开口,“没工作。” 花海 出城道路宽敞平坦,左边公园与右侧光秃秃平原形成反差,微风从车窗跑进,惬意舒适。 叶问夏目视前方,对他说辞表示怀疑,“我不信。” 言峥眉骨轻抬,“怎么不信?” “你不像游手好闲的人。”叶问夏说。 言峥微挑眉,饶有几分兴致,“那你觉得我像什么?” 叶问夏猜测:“军人,警察。” 言峥眸色微动,将车窗完全降下,风直往里灌。 “不是。” 叶问夏继续猜:“消防员?” “我就是个无业游民。”言峥嗓音裹着风,“过一天是一天。” 叶问夏往旁边开了点,给后面车让路,“享受当下是没错,但是未来一定更美好,因为都是现在的梦寐以求。” 梦寐以求? 言峥无声重复那几个字,“但愿。” 叶问夏用余光瞥他。 他微仰头,薄唇轻扯,像是在笑但又很快隐去,偏头看窗外荒芜。 言峥身上有种神秘故事感,让人想要翻开故事外的封面,一览究竟。 从县城到景区要一个多小时,山路绿意盎然,藏式建筑错落有致。虽是环山路,却不似昨天那般险峻陡峭,更像前面有一座漂亮的王国,在欢迎他们到来。 叶问夏开口:“麻烦帮我放一下花海,手机密码0927。” 言峥捞起她搁在中控的手机,解锁。 前奏一响,四周森林仿佛被唤醒,树叶摇曳,如在轻和。 叶问夏轻声跟着哼,“这首歌果然很适合自驾游的时候听。” 唱到“天空仍灿烂,它爱着大海”,叶问夏瞧见前面风景,“你看那朵云好漂亮,是花瓣状的。” 言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快拍一下。” 她双眼亮晶晶的,一首歌,一朵云就能开心得眼睛都笑弯,认真享受着路上风景。 “拍了吗?”她很关心这个。 言峥应:“拍了。” 叶问夏又瞧见前面的风景,“还有那朵云,形状的。” 言峥一一拍下。 山里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晴空万里转眼就大雨倾盆。路面湿滑,下山车辆络绎不绝,叶问夏开得十分小心,右脚一直悬空放在刹车上。 “我找个位置靠边,你来开吧。”她对自己有很清楚的认知,“我怕我等会高反。” 言峥点头:“停前面应急区域就行。” 叶问夏:“好。” 将车停到应急停车区域,两人交换位置。 坐上副驾,叶问夏舒了口气,从没觉得坐车这么轻松。 她拧开苏打水喝了好几口,系上安全带一脸认真看向言峥,“我有个事情要跟你说。” 言峥调整座椅位置,“嗯?” “我可能那个后面大部分时间无法帮你分担开车的事。”她实话实说,“平一点的路我可以,如果海拔高的盘山公路这种,我不太行。” 言峥应了声,“好。” 叶问夏观察他的表情,言峥侧目看来。 “怎么?” 叶问夏:“看你有没有不高兴。” 言峥拆了块口香糖到嘴里,“不至于。” 他控制方向盘,确认后面没车打着方向盘丝滑进入主干道。 言峥显然与她不同,这些山路对他来说不像危险的挑战,倒像来到他的领域。握方向盘的手背青筋崩起,轮胎碾压地面发出声音,后视镜被雨滴沾满。 越往上走雨势越大,浓雾遮挡视线。 言峥打开双闪,缓慢前行。 景区附近停车位稀缺,街上都是招揽游客停车的居民。他们停到一处居民院后的山坡,沿路有卖登山杖的,叶问夏买了两个。 “你真不要吗?”她问。 “不用。” 上坡路段,叶问夏走了几步便气喘吁吁,停下来吸两口氧,再看看面不改色的男人。 “真羡慕你的身体素质。”她真的好奇,“你是怎么练出来的?” 言峥将她手里的登山杖打开,“只是习惯了。” 叶问夏:“啊?” 言峥动作稍顿,语气随意,“在拉萨待了段时间,身体适应了。” “哦。” 有了登山杖的帮助,她稍微轻松一点。 景区大巴车要行驶四十分钟,一开始叶问夏还兴致勃勃,渐渐的困意来袭。 昨晚虽有了加湿器,但半夜仍醒了好几次,鼻腔始终有血腥味,此时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 身侧传来均匀呼吸,言峥偏头。 女孩双手抱着浅灰色背包,鸭舌帽往下压了几分,遮住好看的眉。似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她头换了方向,寻找支撑点。 头靠到肩膀的瞬间,她满足的蹭了蹭,像只小猫。 言峥失笑,稍微坐直了些,让她睡得更舒服。 他这一动,睡梦中的叶问夏不满意了,皱眉更贴近了些。 “别吵。” 言峥不敢再动。 途径亚丁村,村口正在砌墙,大巴车摇摇晃晃,叶问夏头从肩膀滑落,就要撞上前排座椅。 言峥连忙揽住她肩膀将人带回来,拎过她腿上背包,挂在座椅前方。确认安全,他缓缓收回手,垂下时虚虚握了握。 女孩头发触及脖颈皮肤,如羽毛掠过,淡淡荔枝香萦绕鼻间。 言峥喉结轻滚,压住想将她散落碎发捋至耳后的冲动。 【峥哥,我们都会等你归队的。】 【等你回来,再练我们。】 将微信弹出的划掉,低头瞧女孩无暇的脸。 “哪有我这样的消防员。”似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更像自言自语。言峥看着远处雪山,森林,“什么都没守住。” — 叶问夏这一觉睡得脖颈疼。 大巴车到达终点,其他人说话走动声将她闹醒,揉着酸疼的脖子坐直往外瞧。 “到了吗?” “嗯。”言峥拎两个背包,“下车了。” 叶问夏跟在他身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是靠在言峥肩膀上睡了一觉。 下车,一阵冷风袭来,瞌睡登时醒大半。 叶问夏拿回自己的包,背好,“我刚刚没有说梦话吧?” 言峥:“没有。” 她放下心来。 他们需要徒步往上走,山上有野生动物,十几只猴子蹲在路边,或跑或爬树,从旅客手里获得食物。 “好多大师兄!” 叶问夏小跑两步过去,其中一只猴子警觉的往山上跑。她打开相机拍照,头发被扯了下,有只猴子吊着树枝,爪子抓到她头发。 叶问夏头皮被扯得有些疼,往旁边躲。那猴子见状又从原路返回,到更高的树上,但旁边投喂的人就没那么幸运。 两三只猴子爬上他肩膀,抢走他手里的面包,有一只没抢到,还在他衣服兜里翻找,想打开他背包。 叶问夏往言峥身后躲了躲,“我以前听说峨眉山的猴子凶,要抢东西,原来稻城的也一样。”她压低声音,“我包里还有根香蕉,它们不会闻到味道来抢吧?” 这是早上出门时,在早餐店对面买的。 她用手作遮挡,跟他说悄悄话。言峥将她略可爱的动作收入眼底,垂在身侧的手弯了弯,“不会,你不喂它就行。” “噢。” 叶问夏走靠外边。 这是一段很长的上陡坡,不到十步她就呼吸急促。 言峥将氧气瓶递给她,“用鼻子呼吸,你这样肺部承压会加重。” 叶问夏照做,缓过来又接着往上。 “走栈道。”言峥说。 栈道没那么陡,几步台阶便有平地缓冲,比陡坡轻松大半。远处金色建筑坐落青山绿水间。 “那是寺庙吗?”叶问夏问。 言峥:“冲古寺。” 叶问夏:“我们能过去看吗?” 言峥:“现在几乎废弃了,过去也无法观赏。” “为什么?” 言峥边走边说:“冲古寺是贡岭寺的分支,后来渐渐弱化,已经没有诵经传教的喇嘛,没有喇嘛,寺庙便无人来。” 叶问夏点点头,想起来时广播里介绍的每座山的来历和传说,“这里的每座山,每座寺庙是不是都有名字和传说?” “有。”言峥与她并行,“每座山都有它的故事。” 或是传说,或是别的。 “冲古寺的传说是什么?” 言峥脚步未停,“很久之前有个高僧叫却杰觉贡加措,为供奉神山修建了冲古寺,却因此触怒神灵,神灵降下灾难,却杰贡觉加措日日夜夜祈求神灵愿降罪自己免除百姓灾难,后终感动神灵,却杰觉贡加措身患麻风病圆寂。” “爸爸,麻风病是什么啊?”身后小女孩仰头问父亲。 女孩父亲给她解释:“麻风病就是一种很残忍的疾病,这位伟大的高僧牺牲自己保护百姓,所以我们要好好保护这里,不能随便乱扔垃圾,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 女孩母亲捏了捏女孩脸蛋,“真乖。” 女孩稚声稚气,跟叶问夏和言峥说话,“谢谢哥哥姐姐。” 叶问夏被可爱到,“你好可爱。” “姐姐你好漂亮,比我见过的所有大姐姐都好看。”女孩比了个很多很多的手势,“哥哥也很帅,你们好般配,天生一对。” 一男一女出来旅游,被当做情侣的几率很大,擦肩而过的路人,被误会也没什么大不了,叶问夏没打算花时间解释。 “哥哥和姐姐不是情侣。”言峥开口,嗓音温柔跟小朋友解释:“姐姐不是哥哥女朋友,哥哥只是在讲故事。” “不好意思,小孩子误会了。”女孩父亲歉意的笑笑,“来,爸爸抱。” “哥哥姐姐对不起。”小女孩冲他们挥手,“哥哥姐姐再见。” “没关系的。”叶问夏笑说,“再见。” 一家三口离开。 叶问夏奇怪的看着言峥,“其实解不解释都无所谓,离开这里都不认识。” 言峥起身,神色认真,“万一呢?” “万一什么?” “万一有认识你的人,谣言传开。”言峥说,“不想你因这个被人议论。” 花海 没成想他全然在为自己考虑,叶问夏一时忘了说话。 言峥漆黑深邃的眼看着她,里面无半点撒谎迹象,这就是他真实想法。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 像她对他很重要,但他们认识不过几天。 叶问夏摸了摸耳朵,又联想到之前的一些事。 他可能做事就是这么周全。 这么想着,她认可的点头,“你这么一说也有道理,到时候我妈要是问起,我解释起来她可能都不信。” 她没跟家里说旅行团的事,免得他们担心,杨瑜柔女士现在还以为她跟旅行团的人在一块。 “不过刚刚那个小女孩真的好可爱。”叶问夏说。 言峥勾了勾唇,“是。” “所以父母真的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她杵着登山杖继续往前,“要是每个父母都像刚刚那对夫妻,也没这么多熊孩子。” 言峥眼眸微顿,“嗯。” 叶问夏走得慢,言峥配合她的步伐,保持在始终并行的频率。 歇了三四次才终于到达第一个休息点,歇脚的长椅被坐满,叶问夏撑着一旁石头平复呼吸,“不能坐车上去吗?” 什么徒步一日游,根本走不了一点。 “只能到洛绒牛场。”言峥买了往返车票回来,“后面要么骑马,要么走路。” 叶问夏接过车票,想也不想:“我选骑马。” 她顿了顿,又问:“你要徒步?” 山间的风很大,叶问夏被吹得有些头疼,“我刚刚看了那个路线图,牛奶海有4600的海拔,我走上去不太行。” 按照她这个速度,走到天黑都还没到牛奶海。 言峥:“你骑马就行,我徒步。” 叶问夏瞧他,后者眼尾轻扬,“怎么?” “没事,就是觉得你人挺好。” 言峥笑了下,将她搁在旁边的登山杖收好,“走了。” 游乐园观光类的电车,一排四个人。 叶问夏弯腰上最后一排,言峥坐外边,高大身躯在狭小空间略显委屈,两条长腿踩前面底座。 景区植被茂盛,叫不出名字的树长在路中,每天迎来送往各地旅客。 “络绒牛场到了。” 牧草味的风吹过清澈见底溪流,牛羊在开着花的草地进食,已然习惯客人到来。 木质栈道蜿蜒到对面,穿着藏服的小姐姐凭栏摆POSS拍照。 叶问夏双眼一亮,“美女,麻烦问一下这个衣服是在哪里租的?” 小姐姐很热心给她指:“就对面那个房子,包拍照和化妆。” 叶问夏了解:“好的谢谢。” “不客气。” 叶问夏快走两步到言峥面前,“就在那边,我们过去看看?” 言峥垂眼看笑得眉眼弯弯的人,“好。” 言峥慢悠悠走在后面,目光追随前面步伐轻快的人。牛仔背带裤显得整个人纤细修长,头发在脑后扎成丸子头,经过一小片花丛,驻足拍照,扭头朝他看来。 “帮我拍一张。”她又快步回来,把手机给他,“要把后面的雪山和花一起拍下来。” 言峥照做。 刚摁下快门,她手机弹出来电。 【祁书尧。】 “好了吗?”叶问夏问。 “好了。”言峥把手机递过去,“有电话。” 叶问夏好奇:“谁啊?” 在看到那个名字时,叶问夏面色变了变,径直挂断。 言峥眉心蹙了下,“不接吗?” 叶问夏将手机揣回包里,“不想接。” 祁书尧为什么会给她打电话,她大概猜得到,但就是因为这层猜得到,她越不需要这样的关心。 ...... 拍藏服需拿号排队。 叶问夏在一堆照片中选想穿的衣服,最后挑中白色的,“我要这个吧,你呢?” 言峥:“我不用。” 老板将下面的男士照片找出来,“可以拍一个,男士衣服也有很多,兄弟你这个身高穿藏服很好看,很出片。” 言峥对这套说辞并不受用,正欲开口,清丽声音传进耳朵。 “这套还挺好看的。”叶问夏拿起照片在他面前比了比,“你穿这个应该好看。” 老板跟着附和:“这套是我们店里租得最好的,上身效果比看着更好。” 叶问夏又挑了一张,“这个看着也还可以。” 她兴致勃勃,挑得很认真。 言峥问她:“想看?” “有一点,不过最主要看你意愿,你不愿意就不穿。”她实话实说,“你等我也要等这么久。” 她挑的衣服回来,叶问夏将手里照片放下。 言峥点了点她最开始拿的那张照片,“这个。” “好的,一共798。”老板说。 言峥扫码付钱,刚输完密码就收到叶问夏的转账。 “我A钱快,不磨叽。” 言峥失笑,收款。 藏服比寻常衣服宽松,叶问夏直接穿在外面都还很大。 “怎么样?好不好看?”她问言峥。 言峥:“好看。”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被夸漂亮的,叶问夏开心的转了个圈,“我也觉得。” 转圈时裙摆如盛开的花瓣,三百六十度旋转后稳稳站定,基本功扎实。 化好妆。 叶问夏拎着衣服出来,问言峥:“金花是什么?” 刚刚给她化妆的小姐姐,说她像金花。 “丹巴美人谷里,把最漂亮的姑娘称做金花。”言峥视线落在她脸上,“形容不太准。” “你比金花好看。” 听着像哄人阿谀的话因他认真端详的模样变成肺腑之言。 叶问夏嘴角比AK还难压:“你见过金花?” “没有。” 叶问夏:“那你知道人家没我好看?” 言峥:“感觉。” “还有感觉这东西?”叶问夏长见识了,“你从哪儿感觉的?” 恰好摄影师过来,叫叶问夏出去拍照,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我等他一起。” 言峥:“你先去。” 叶问夏摇头:“一起拍呗,免得到时候又干等。” 言峥眼皮微抬,应了声。 男生衣服没女生复杂,言峥三两下就穿好。尽管想象过他穿着好看,但真的上身之后甩模特一大截。 沉黑的主打色,小麦色皮肤与衣服相衬,欲收还放的野展现得淋漓尽致,黑眸深邃锐亮,如常年行走在灌木从中的苍狼,随时准备撕咬对手。 四目相对,那双危险攻略的眼柔和几分。 叶问夏心下莫名一颤,移开视线。 拍照地方就是他们来时的草坪,叶问夏用朋友圈最常看见的许愿手势,面对雪山祈祷。 头发编成几根羊尾辫,转经筒在手里轻轻晃动,双手合十,虔诚美丽,宛如站在山顶迎接春日的神女。 她回头,笑着喊:“言峥。” 言峥怔愣一下,眼底聚着情绪,“怎么了?” “我们拍张合照啊。”叶问夏扬了扬手里相机,“快来。” 言峥起身,过去。 “两位稍微靠近一点,再近一点。”摄影师找着角度。 叶问夏往言峥方向挪。 衣服布料相贴,淡淡荔枝香再次涌入鼻间。 言峥垂在身侧的手虚虚握了下,半倚身后栏杆。 “好了,等半个小时就可以取照片了。”摄影师说。 叶问夏拿回自己的相机,“我帮你拍几张。” 刚刚几乎都是她在拍,言峥就拍了张合照,摄影师让他拍,也被拒绝。 “你往前走两步,我给你抓拍。”叶问夏说,“朝雪山方向走。” 言峥捏了捏眉心,颇为无奈,“好。” 他十分上镜,怎么拍都无死角,难怪证件照都拍得那么好看。 “你要不笑一下?”叶问夏提议,“现在看着有点严肃。” 言峥:“......” 他站直,“走了。” 叶问夏:“不拍了吗?” 言峥拎起她的包,挂在臂弯,“还没吃饭。” 叶问夏后知后觉,一看时间,一点半。 拍得太入迷,把时间忘了。 有了木格措的经验,这次提前买了自热米饭,等待饭好的时间,摄影师将精修的照片发过来。 “这个摄影师技术还可以。”叶问夏查看原图,“我把你的照片发你。” 发送完,顺手又选了两张自己的发到群里。 【喻冉:藏服真好看啊,实景就是比在影楼拍的好看。】 【喻冉:你别光发你的,把言峥的发出来我们看看。】 叶问夏挑了一张发过去。 【喻冉:嚯!野啊!】 【喻冉:这就是康巴汉子吗,斯哈~】 【喻冉:这个腰,一看就很有劲。】 “......” 有车从脸上压过去了。 【喻冉:叶老师,言峥别是喜欢你吧。】 叶问夏被惊到,手机都差点没拿稳。 “怎么?”言峥问。 “没事。” 她在屏幕上打字:【你别胡说八道。】 【喻冉:我可没乱说,你看你们的合照,他看你的眼神温柔得一匹。】 叶问夏这才发现她将那张合照也发出去了。 照片里,两人站得很近,她双眼看着镜头,而言峥在看她。 【喻冉:根据我多年的经验,他绝对对你有好感。】 【喻冉:谁没事拍照的时候看别人啊,除非是喜欢。】 叶问夏还是不信:【他就是随便那么一看,你别过度解读。】 【喻冉:那你问问他呗,看他怎么说。】 叶问夏手指轻点屏幕,看对面低头摁手机的人。 似察觉她目光,言峥抬眼看来。 “有话要说?”他问。 叶问夏摇头:“没有。” 言峥搁下手机,语气沉了几分,“记不记得我们达成的约定?” 叶问夏:“什么约定?” “有事直接说。”言峥上身前倾,“要说什么就说,要问什么就问。” 叶问夏思索两秒,点开那张合照。 “你拍照的时候为什么看我?” 花海 自热饭腾腾冒热气,叶问夏有片刻看不清他表情。 “遵循当时的想法。”言峥回答。 他这么直白坦荡倒让叶问夏琢磨不透。 她又问:“你当时怎么突然想看我?” 言峥看着她眼睛:“好看,所以想看。” 要怎么形容这个感觉呢,好像有片树叶飘落湖面,激起点点涟漪。 言峥上身微前倾,“不自在?” “没有。”叶问夏否认,”我只是好奇而已。” 言峥点头,“那就行。” 他又补充,“如果有些行为语言让你不自在,直接说,我会注意。” 叶问夏:“目前没有,你挺好的。” 言峥“嗯”了声。 黑色手机亮起,他起身,“我接个电话。” 叶问夏:“好。” 他起身出去,叶问夏重新摁亮手机。 【叶问夏:我问了,他说是因为我好看,所以想看。】 【叶问夏:他回答得挺直接的。】 【喻冉:好家伙,他这么实诚。】 【喻冉:我还以为他会说个什么油不拉几的土味情话。】 【喻冉:这么看,至少不是那种油腔滑调的男人。】 【喻冉:不过也不能悼以轻心,万一这只是陷阱的一环呢。】 【叶问夏:放心,我心里有数。】 言峥这个电话接的时间稍久,自热饭好了都没回来。 叶问夏将自己的饭揭开,勺子在米饭搅拌。 自热饭味道并不算好,她吃了几口便放下,把剩的那支香蕉吃掉。雨后阳光从窗口偷跑进来,在桌面割裂成几何图形,晒得人暖洋洋。 言峥迈进门就看见这幅画面。 她懒洋洋趴在桌面,怕桌上油渍弄脏衣服垫上纸巾,侧头看窗外,手举高几分,似感受阳光温暖。 如画家笔下的女主角,让人驻足。 但总有人不识时务。 戴眼镜的男人到对面坐下,车钥匙放在桌上,故意发出声响。 “请问,这里有人吗?” 叶问夏转头,瞥了眼刻意朝上的钥匙车标,“有人。” 眼镜男瞧了眼桌上两份自热饭,并不因她有同伴而离开,“你们是准备继续往上还是下山?” 叶问夏没搭理他。 “我们准备继续往上面走,据说五色海能根据天气变化改变颜色,不过海拔有些高,去到上面的人很少。”眼镜男自顾自的说,“来都来了,应该去看看的,不然后悔一辈子,不过女生体力差很正常,我们队伍里也有女生,走了两步就说不行了。” 叶问夏有些不耐烦,“你想说什么?” “你们想继续往上走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有个照应。”眼镜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交个朋友。” “不用了,不交朋友。”叶问夏说。 她最烦这种话里话外透着优越感,贬低女生抬高自己,好像自己魅力无限。 “别急着拒绝,你听我说完。” 叶问夏有些不耐烦,“别说了,不想听。” “我们—” 眼镜男刚说了两个字,身侧投下一片阴影。 言峥居高临下看着眼镜男,“让让。” 叶问夏将自热饭从里面拿出来,被烫到,手摸摸耳朵:“饭好了。” 眼镜男俨然没想到她同伴是异性,拎起车钥匙讪讪离开。他的同伴在侧后方,见他回来打趣取笑,边抖腿边抽烟,说话同时朝他们这边看,压根不注意旁边女生在捂着鼻子挥散烟灰。 叶问夏回头,瞧对面沉默吃饭的言峥。 人的参差果然大。 ....... 下山最晚时间六点半,两人没再耽搁。 骑马无法直达牛奶海,只能到山下,骑马的游客很多,叶问夏挑了一匹雪白的马,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上去,她还有点怕,怕万一自己坐不稳摔下来。 “左脚踩着脚蹬,右手握马鞍,左手搭我肩膀借力。”言峥拽着马绳,教她,“放心,不会摔。” 叶问夏照做,好在她身高给力,腿轻松踩上脚蹬。 突然拔高的视线和脚边悬空很没安全感。 “言峥。” “嗯?” “我这边没踩到。” 言峥绕过去,将她的脚放进脚蹬,“坐直,不要怕。” 叶问夏:“我尽量。” 老板过来牵马,言峥看了看马背上紧张兮兮的人,“我牵吧。” 老板:“这条路有点难走嘞,你牵的话也是一样的钱哦。” 言峥:“嗯。” 老板见状也不勉强,牵着另外两匹马走在前面,“那跟着我们走哦。” “行。” 马道泥泞不平,叶问夏双手紧紧握着马鞍,“你干嘛要牵马?” 言峥长腿跨过一个泥坑,“不放心。” 叶问夏:“不放心什么?” 言峥:“你。” 叶问夏怔愣,看着他高大背影。 “上坡了,上身前倾。”言峥说,“身体重心往前放。” 叶问夏照做,“你骑过马?” 言峥:“嗯。” “难怪,你看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叶问夏说,“拉萨赛马场你去过吗?听说那里经常有赛马比赛。” 言峥回头,“想看?” “啊,不是马上要到赛马大会了,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马上竞技。”到达平地,叶问夏坐直,“肯定很好看。” 言峥不知想到什么,勾了勾嘴角,“嗯,很好看。” 叶问夏:“坐车往返方便吗?” 言峥眸色微顿,“方便。” “那就好。” 马道有不同的风景,小松鼠站在枝头,毛茸茸尾巴弯成问号,抱着刚摘到的松果往回走。 听见动静,松鼠偏头看来,随即三两下消失在视野。 到达马道终点,叶问夏搭言峥肩膀下来,只这一个下马动作,她就感觉呼吸不畅,头越来越晕。 言峥扶着她胳膊,“不舒服?” “没事,动作大了有点缺氧。”她大大吸了几口氧,“走吧。” 剩下的路全是上坡,光看着就让人头疼。叶问夏第一次生了放弃的想法,但想着都到门口了,不上去又不甘心。 咬咬牙,继续往前。 当海拔达到身体有史以来承受最高,双腿出现疲软,走一步都变得异常困难。 “就在这儿。”言峥停下,不让她再继续走,“歇一歇就回去。” 叶问夏点头,知道这已经是自己身体极限。 她靠在一旁栏杆休息,有些头晕眼花,心里也很不舒服。 “你上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她说。 言峥手背贴上她额头,确认没有发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叶问夏还是摇头,“我缓会儿就行,你快去吧。” 言峥还是不太放心,“真的没事?” “真没事,再多等会儿就不一定了。”叶问夏气喘吁吁,“记得帮我多拍几张照片。” 言峥从包里抽出两张纸巾,将用来游客休息的长椅擦拭干净,“坐着等我,我很快回来。” 叶问夏:“好。” “喝点葡萄糖,不舒服马上给我打电话。” 叶问夏:“好。” 确认她没有问题,言峥这才上山。 他走得很快,腿长优势一次跨两个台阶轻轻松松。 【叶问夏: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雪山能净化心灵了。】 【喻冉:??】 【叶问夏:高反反得心如止水,看破一切。】 【叶问夏:活着真好。】 喻冉甩了个“哈哈哈哈”大笑的表情包。 【喻冉:你爬上雪山顶了?】 【叶问夏:没有,走不动了,在原地休息。】 【叶问夏:再往上走我真的人要没了。】 一阵风吹来,叶问夏顿感头痛加重,还有点恶心。 又吸了几口氧,头痛无减轻,有液体落到手背,湿黏黏的。 手机屏幕滴满鼻血,叶问夏赶紧用纸巾堵住,但很快纸巾就被浸透,她又换一张。 胃里一阵抽搐,她赶紧跑到垃圾桶边。 “你没事吧?”有人问。 叶问夏想说话,但又是一阵反胃,酸水都吐出来。 “快打景区急救。” 叶问夏吐得说话力气都没有,衣服,手上全是鼻血。 身后人来来往往,将胃里东西吐完,叶问夏用纸捂着鼻子,后脑勺突突地调,整个人昏昏沉沉,周围声音也仿佛远去。 她想重新坐下,忽然双眼一黑。 预料中的天旋地转没到来,跌进一堵温热胸膛,接着她感觉自己被拦腰抱起。 她费劲睁眼,看见满脸急色的言峥。 “你不是上山了吗?”她声音有气无力,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言峥下颌紧绷,步履匆匆往下走。 好在附近就有医疗救援。 “医生,麻烦快看看她。” 医生快速检查叶问夏的情况,“高反引起低血糖,输点液观察发不发烧,发烧要马上送医院。” “好。” 叶问夏被放到椅子上,此时她面前仿佛多了一层玻璃,看不真切也听不清。 左手传来刺痛,她眉头皱起。 言峥在面前半蹲,用湿纸巾给她擦拭脸上的血渍,然后是手臂。他动作轻柔,生怕弄疼她,一点点仔细的不漏掉任何一处。 叶问夏看着他,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要不要喝水?”他问。 叶问夏眨了眨眼,“要。” 言峥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温水,喂她:“小口喝。” 温水下肚,空荡荡的胃好受许多。 言峥:“还喝吗?” 叶问夏:“不喝了。” 言峥搁下水杯,又从包里拿出外套,给她盖上。 “睡一会儿,我守着你。” 花海 叶问夏是在卫生院醒来的,月光从窗帘缝隙跑进屋内,落在床尾和男人肩膀。 言峥靠墙而坐,双目微阖,腿呈直角踩实地面,轮廓笼罩一层暖色,将他五官柔和几分。 叶问夏大脑昏昏沉沉,捂着头想坐起来。 刚动了一下,言峥便睁开眼,“醒了。” 叶问夏应了声,“你没睡?” 言峥活动着脖颈,起身,“没有。” “躺着别动。”他嗓音有些哑,将腰靠摇起来几分,问:“喝不喝水?” 叶问夏:“要喝。” 他拎了水杯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 水温恰到好处,一杯水下肚,叶问夏干涸得快要冒烟的喉咙终于舒服。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言峥问。 “头还有点晕。”她说,“其他没有了。” 言峥从床头柜的盒子拿出体温计,“再量下体温,我出去买吃的。” 冰冷的水银贴紧腋下肌肤,挂着吊瓶的老太太在老伴搀扶下回来,老太太阵阵咳得厉害。 “哎,妹儿你醒啦。”老太太笑说。 叶问夏在群里报了平安,“嗯,刚醒。” “醒了都好,你再不醒你那男朋友怕不是要急死了。” 叶问夏努力从方言中获取信息,“啊?他不是我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这么担心你啊,你是不知道,从你进来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你有点什么事。”老太太慢慢在床边坐下,“隔一会儿要看看你还发不发烧,给你擦脸,擦手,可仔细了。” 叶问夏怔愣,低头看自己的手。 她还穿着下午的衣服,防晒衣叠好放在一边,扎过针管地方贴着平口贴。 她的记忆到言峥说完那句“我守着你”结束,当时她头越来越沉,迷迷糊糊应了声。 “现在这么心疼人的男生很少见了,好好把握啊。”老太太说。 叶问夏笑了笑,将量好的体温计拿出来。 36.5℃。 正常体温。 言峥回来时阿姨已经重新睡下,他买了一大袋东西,确认她没有再发烧明显松了口气。 “喝豆浆还是吃粥?”他问。 中午本就没吃多少,此时叶问夏已经饥肠辘辘,“吃粥。” 蔬菜粥和灌汤包,跟她早上吃的一模一样。 床上小桌板有点脏,言峥将景区海报拆开,平铺在上面。 “谢谢。” 言峥“嗯”了声,坐回去。 菜叶中和米饭的黏稠,叶问夏拆餐具:“你吃了吗?” 言峥:“等你吃完再吃。” 叶问夏:“你吃吧,不用管我了,我没事了。” 言峥黢黑的眼落在她脸上,蓝色帘子将床位圈出小小空间,苍白的小脸此时终于恢复起色。 叶问夏小小喝了口粥,“我之前发烧了?” 言峥:“三十九度四,昏迷不醒。” 叶问夏用手背摸了摸自己额头,庆幸,“还好,多亏有你在。” 言峥眼底情绪不明,“要是我没有及时返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叶问夏想了想,“给你打电话,找附近的人帮忙,或者打急救。” “急救上山要一个半小时,如果我走远了,回来也要二十分钟。”他喉结滚了滚,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出去抽支烟。” 走廊安静得只有他的脚步声,到吸烟区,言峥磕出一支烟点燃,顺手将通风窗推开。 从这里能看见大半个香格里拉镇,点点灯火在夜晚汇聚交织,一片温暖。 言峥掸了掸烟灰,夜风吹得眼睛有些睁不开,也是这瞬间脑海忽然浮现他赶回来时看到她满手血迹,整个人像易碎的娃娃,被风一吹就倒。 记忆仿佛被刺醒,他又看到那场大火,满脸是血的人随着燃烧的树木一起落下悬崖,他拼命伸长手,什么都没抓住。 烟雾被风吹到脸上,言峥猝不及防被呛了下。 ....... 卫生院高反的病人很多,叶问夏吃完饭,没多久医生过来确认她没什么问题,便可以走了。 “最近要注意保暖,别感冒了,也别洗头洗澡。”医生将笔放入左胸前口袋,“你气血有点虚,少熬点夜。” 叶问夏晃了下神,同样的话祁书尧也说过。 酒店距离卫生院不远,两人走回去。 到门口,言峥把手里冲锋衣给她,“穿上。” “不用,我不冷。”叶问夏说。 她满血复活,蹦蹦跳跳的到路边,在路灯下拍照,丝毫没将下午的事放在心上。 言峥薄唇抿直。 到房间门口,言峥看她还精神充沛,问:“困不困?” “还好。”她睡了那么久,现在一点困意没有。 言峥点头:“我们谈谈。” 除了第一天她提出结伴而行时,他没再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叶问夏心跟着紧张起来。 “什么?” 言峥刷卡打开自己房门,“门不关,进来。” 房间开有暖气和加湿器,言峥用水壶烧了热水,兑了杯红景天给她。 “你要说什么?”叶问夏双手捧着水杯,问。 “刚刚没说完的事。”言峥拎了凳子在她对面坐下,“头痛什么时候开始的?” 叶问夏回想了下:“前天吧。” 言峥眸色沉了沉,“那为什么不说?” 叶问夏:“我睡一觉又好了呀。” 这是实话,第一天吹了风她是感觉不太舒服,但吃了药第二天醒来就没事了。 “高反并不是想象中简单缺个氧,吸个氧就能解决,严重的甚至会产生休克。”言峥嗓音冷了一个度,“今天如果是在爬雪山途中,或是别的地方怎么办,没有这么及时的救治,你现在还发着四十度高烧,会烧一整晚,烧得脑子不清醒。” 他那双眼本就自带震慑,此时沉着脸,让人想到电视剧里那些教训新兵的长官,望而生畏。 叶问夏不自觉坐直身子,解释:“我已经提前喝了红景天喝葡萄糖,而且只是一点小感冒有什么好说的,我哪有那么娇气,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嘛。” 话音落下,过道的灯熄灭,言峥轮廓陷入黑暗。 “只是一点感冒?在高原上感冒都可能致命知不知道?因为高反救治不及时而导致丧命的人有多少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根本没适应高原气候,不行就是不行,走不了就是走不了,我之前已经说过,有什么事直接说,忍着干什么?这是忍一忍就能过去的?”言峥语气加重,“命只有一条,经不起这么折腾,真要出事,你后悔都来不及。” 叶问夏被他的话说得心下胆颤,同时心里也起了一股火气。 从小到大她从未被人这么教育过,说她娇生惯养被捧着长大不足为过,此时大小姐脾气也上来了。 “我知道我的命只有一条,但我也说了我做过准备,做过功课,在发现身体扛不住的时候我也及时放弃了,我不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流鼻血,咳嗽,反胃这些症状无法置人于死地,至于发烧是我没料到的,但我相信我的高烧不是瞬间烧起来的,这个过程我有足够时间去处理,为什么要贷款根本没发生的事情?”叶问夏搁下水杯,“你已经很辛苦,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她起身:“好好说不行嘛,你凶什么。” “......” 房门被带上,隐隐听见隔壁房间打开又关上,用枕头撒气的声音。 房间一片黑暗,黑夜像蛰伏在暗处的怪兽,吞噬一切。 言峥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 后半夜,香格里拉下了一场小雨,快天亮时又放晴。 有了昨天的事,叶问夏换上长袖长裤,用葡萄糖兑了两瓶矿泉水。 开门,照例看见言峥等在门口。 “头痛不痛?”他问。 叶问夏:“不痛。” 今天显然跟前面几天不一样,从上车开始车厢就安安静静,叶问夏戴着耳机,要么偏头看窗外,要么玩手机。 言峥手指虚扣了扣方向盘,有些不太习惯。 【喻冉:那你们就准备这么不说话一直到拉萨?】 【叶问夏:也不是不行。】 【喻冉:居然敢凶我们叶老师,好BIG胆。】 【喻冉:别跟他说话,我们陪你聊天。】 好姐妹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义无反顾站在自己这边,仿佛有了支撑,叶问夏对着手机连连点头。 【喻冉:不过你还是要注意,稍微海拔高一点的地方别去了。】 【叶问夏:知道,超过4200的海拔我就不去了。】 余光瞥见路边停车许多车,叶问夏抬头,发现两侧开满鲜花。 “好漂亮。” 她双眼亮晶晶的,降下车窗拍照。 她有点想下去看,但瞥了眼专心开车根本没注意两侧风景的言峥,把话咽了回去。 【叶问夏:快看,路边的花好好看。】 消息刚发出去,车子速度慢慢降下,靠边停稳。 言峥熄火,解安全带,“抽支烟。” 叶问夏开心的跟着下车,快步往前走了几步,近距离拍照。 这是一片草原,目光所及皆是花海,白的,粉的,紫的都有,乱中却又异常和谐。叶问夏蹲在路边,用手机拍花随风吹动的慢视频。 “这叫什么花啊?” 她下意识去问言峥,问完就反悔了。 她可以百度识图。 “格桑花。”言峥嗓音低缓,“也叫幸福花。” 花海 三步远的位置,言峥半倚车头而站,一条腿微微弯曲,一条腿站直。他整张脸沐浴在阳光下,烟灰随风窸窸窣窣飘落,打火机如玩具在手里把玩。 叶问夏应了一声,问:“着急走吗?” 言峥眉骨轻抬:“不急。” “那我去里面拍几张照片,很快回来,你等我一下。” 言峥过了两秒才点头:“行。” 叶问夏从旁边小道过去,寻找最佳拍摄位置。 这个季节是观赏格桑花最佳时候,无量河从草地流淌穿过,蓝天白云仿佛触手可及。远处牧民搭建着帐篷,炊烟缭绕,牛羊成群,碧草连接雪山,如人间仙境。 白色黑纹的蝴蝶扑闪翅膀,停靠粉色花瓣上。 这是叶问夏第一次在高原看见蝴蝶,想伸手去碰。 寻常蝴蝶碰到便飞走,这只没有,懒懒煽动两下翅膀,一动不动,丝毫不怕被捉住。 “妈妈,这是什么蝴蝶啊?” “妈妈也不知道,等妈妈查一下好吗?” “好。” 旁边一对母女对话落进耳朵,叶问夏不自觉看向在路边等的人。 言峥应该知道这叫什么蝴蝶的吧,感觉他对高原上了如指掌的。 似察觉她的注视,言峥朝这边看来,叶问夏赶紧收回视线,又拍了两张照片原路返回。 “拍完了?”言峥问。 叶问夏捻去裤子上的草屑:“嗯,走吧。” “等等。”言峥喊住她。 叶问夏转身,“怎么了?” 言峥拧上手里的水,手背青筋因为有力而绷起。 “还在生气?”他说。 虽是问句,但却是肯定语气。 叶问夏把手机揣裤兜,“没有啊。” “没有从上车就不说话,也不让我给你拍照。”言峥列出她生气证明。 叶问夏:“我没睡好就不太想说话,你抽烟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也能拍。” 言峥挠了挠眉心,放缓语气:“昨天晚上我没有控制好情绪,抱歉。” 直白干脆的道歉让叶问夏有些意外。 “我昨天说话有些急了,没照顾到你的感受,我后面会注意。”言峥继续道,“不该凶你,我道歉。” 他声音本就自带磁性,服软的话落在耳朵仿佛自带亲昵,好像他们是闹别扭的小情侣,他正哄她。 这个念头冒出来叶问夏惊了惊,赶紧甩开。 紫外线强盛,她被晒得有些睁不开眼,将鸭舌帽往下压了压,没去看他眼睛,“我也得跟你道个歉,你帮了我我还没道谢,就冲你发脾气。” 言峥:“不用道歉也不用道谢,不生我气就行。” “我哪有那么小气。”叶问夏撇嘴。 言峥喉咙溢出笑意,“那我们现在算和好了?” 叶问夏说:“当然。” “给我吧。”他伸手。 叶问夏不明所以:“什么?” 言峥:“相机,我给你拍照。” 真的是无法忍住不笑啊。 叶问夏把挂脖相机取下来,交给他,“拍一个我在花丛里散步的照片,要把天空一起拍进去。” 言峥已经对她的相机完全熟悉,“好。” 恰有一阵风吹来,格桑花沿着风向朝一边倒,花丛中的女生笑容明媚动人,她步伐轻盈,蝴蝶纷纷起舞,她微俯身,像肌肉自带的记忆,掌心朝上,手腕弯曲,三百六十度旋身落地,动作柔美又有力量。 言峥拍照的动作一顿。 “拍好了吗?”叶问夏问。 言峥:“好了。” 叶问夏回身,从她这里能将雪山,草原,花海尽收眼底,言峥手里握着相机,冲锋衣只拉到一半,小麦色皮肤与紫外线契合。 叶问夏脑海忽然灵光一闪。 “你帮我录个视频。”她将自己手机给他。 她回忆着刚刚的感觉,闭上眼感觉四周,身心随着掠过指尖的风放松下来。 到底是高原,她没敢动作太大,怕再次出现身体不适。 毛垭大草原一望无际,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她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如沉睡的花神缓缓苏醒,张开眼感受这片新奇又陌生的天地,所有的花为她欢呼,讲述沉睡时的所见所闻。 她俯身嗅花,如在与花对话。似听到有趣的事,她眉眼弯出好看弧度,想羞怯的卷起花瓣,却又恋恋不舍。纤细腰肢柔软得没骨头似的,腰桥起身,双目盈盈透亮,胜过他见过的所有雪山湖泊。 言峥心底某处仿佛被雪砸中,不轻不重落在痕迹。 ...... 毛垭大草原延绵十几公里,叶问夏看完手机视频,发到群里。 【叶问夏:这是我刚刚拍照想到的,你们看看。】 【云徽:跳得好美。】 【云徽:好有生命力。】 【喻冉:好看!这个舞蹈编出来绝对能拿奖。】 【喻冉:叶老师,到时候记得带带我们。】 叶问夏笑:【好说好说。】 【喻冉:哎,这个视频谁给你拍的?言峥?】 喻团长总是能发现华点。 【叶问夏:对。】 【喻冉:你不是不跟他说话吗?这么快就反悔了?】 【叶问夏:他跟我道歉了。】 【叶问夏:我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顺着台阶下了。】 【喻冉:也是。】 “叶问夏。”言峥忽地开口。 叶问夏将视线从手机移开:“啊?” 言峥:“放首歌,有点困。” “哦。” 她连接上蓝牙,在播放器里面挑选:“还是听凤凰传奇的?” 言峥:“都行。” 车厢安静气氛终于结束,叶问夏翻看刚刚拍的照片,问他:“你知道这个蝴蝶叫什么吗?” 言峥趁着直线行驶时看了眼,“绢蝶。” 叶问夏点点头,“我一直以为高原上没蝴蝶来着。” “绢蝶寿命短,扛不住高原冬季低冷气候,只有等春暖花开,存活的幼虫破茧而出,能不能看到绢蝶也跟气候有关。”言峥说,“有时候能看到成群结对的,有时候只能看见一两只。” 叶问夏了解,“那我还有点幸运。” 言峥笑了下,“嗯。” 沿国道开始下山,远远的,叶问夏瞧见前方有两处蔚蓝。 “那是什么?” 言峥:“姊妹湖。” 叶问夏曾在APP上看到过姊妹湖照片,她一直以为是滤镜拍出来的,亲眼所见才知真如蓝宝石镶嵌大地,蓝天如落进湖水,雪山傲立两侧,沿着河流蜿蜒乡下,指引另一处美景——措普沟。 茂密森林中的庙宇粉墙黛瓦,波光粼粼的湖面,盘羊蹲在湖边晒太阳,湖里鱼儿自由惬意摆动尾巴,经幡在劲风中猎猎作响 。 “好神奇啊。”叶问夏眺望四周环绕的群山,“每次我以为这样的景色已经很漂亮很壮观时,下一个风景都会打破我的看法。” 仿佛来到世外桃源。 言峥轻笑,将投喂的鱼饲料给她,“水凉,当心点。” 叶问夏比了个OK手势,小步过去到湖边。盘羊并不怕人,懒懒看她一眼又闭上眼,对游客的到来早已司空见惯。 喂鱼这事她做过很多次,小时候去游乐园,每次都会去喂金鱼和兔子。 叶问夏往水里丢了一把饲料,原本四散的鱼儿登时汇聚,清澈见底的湖倒影岸边的她,涟漪泛起间旁边多了个人。 “你喂吗?”她摊开手心。 言峥随手抓了点,指腹不经意掠过她掌心,温度灼灼。他朝另外一边洒下,原本没抢到吃食的鱼儿得到优待。 叶问夏单手撑脸,“我们今天终点站在哪儿?” 言峥:“巴塘。” 叶问夏:“到西藏地界了?” 言峥:“明天到。” 叶问夏:“还挺快的,我还以为到西藏地界得有个十来天左右。” 言峥将手里剩下鱼食全部撒完,“距离拉萨还远。” 叶问夏不在意,再远能远到哪儿去。 抢完吃食的鱼儿又四散离开,盘羊晒够太阳,喝了两口湖水慢悠悠往森林走。叶问夏看看远处的雪山,又看看身旁人,言峥转头,迎上她视线。 “怎么?” 叶问夏:“我们晚上吃什么?” 言峥:“你选,我都行。” 叶问夏:“你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言峥扯了根旁边的草,“没有。” 叶问夏越发好奇了,“你不喜欢吃,没有娱乐活动,那你平时除了工作都干什么?” 言峥把玩着手里的青草,薄唇微扯,“躺着,什么都不想。” “那岂不是很枯燥?”她八卦心上来,“你交过女朋友没?” 言峥眉梢轻挑,“好奇这个做什么?” “我就问问,不过我猜应该没有,如果有女朋友不上班的时候成天待着屋里不出去约会,女朋友肯定不满意,会跟你吵架,然后分手。”叶问夏一本正经的分析,“而且你说你都不出门,根本没机会认识女生,除非你在骗我。” 言峥笑了下,神色几分认真:“没谈过,也没时间谈。” 叶问夏:“你父母不催你吗?” 言峥明显愣了下,拧开身侧的水喝完,“原来催,现在想催也催不了了。” 叶问夏没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言峥已然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起身。 “走了,过去看看。” 他逆光而站,落寞和遗憾尽数藏于眼底,眨眼便恢复如常。 叶问夏走在他身侧,将家里亲戚那套话用来劝他:“你得多出去走走,才会遇到命中注定的人。” 花海 言峥蓦地停住。 叶问夏也跟着停下,“怎么了?” 黢黑的眸倒映她模样,他重复了一遍:“命中注定的人?” 叶问夏点头:“是啊,你不出去走走怎么遇得到那个人。” 言峥看着她笑了下。 叶问夏没太明白他这声笑什么意思,“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 言峥:“对。” 得到肯定,叶问夏眉眼有几分得意,“那是。” 庙宇前有一位身穿降红色僧服的喇嘛,正闭上眼转动手上佛珠,另一只手握着转经筒,嘴里念念有词。似感觉到他们走近,喇嘛睁开眼。 言峥双手合十,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话,像是藏语。喇叭听完面带微笑回了句,同时看向叶问夏。 叶问夏照葫芦画瓢也双手合十,小声问言峥:“我该说什么?” 言峥配合她说悄悄话:“阿弥陀佛就可以,师傅听得懂。” “哦。” 叶问夏按照他说的,果然喇嘛回以同样一句,微微侧身示意他们可以进去。 “谢谢。”叶问夏双手合十道谢。 迈过高高门槛,大殿香雾萦绕。 叶问夏捏着背包的带子,“你刚刚说的是藏语?” 言峥应:“嗯。” 叶问夏:“是什么意思?” 言峥:“也是阿弥陀佛。” 叶问夏点点头,又问:“你很精通藏语吗?” “还行。”言峥转头看她,“感兴趣?” “那没有,只是觉得你很厉害,知道的也多。”叶问夏不吝夸奖。 大殿佛像旁放置有功德箱,叶问夏摸了摸自己包,现金只剩几块。 “你身上还有现金吗?”她问言峥。 言峥摸出钱夹。 黑色钱夹一览无余,最外面透明夹是一家三口合照,叶问夏就在他旁边,是以一眼就瞧见。 照片里的言铮估计三四岁样子,身穿橙色消防服的男人抱着他,他手里拿着消防车模型。照片拍摄是夏天,浅白色碎花裙的女人美丽端庄,肉眼可见的开心,与男人手紧紧相握,无名指戒指相贴。 照片四周因氧化而泛黄,看不清男人消防服身上的小字,右下角时间也模糊,只隐隐能看见“曲京”两字。 “叔叔是消防员啊?”叶问夏不禁起敬。 言峥拿钱的手一顿,“嗯。” 叶问夏看他表情,发现他兴致并不太高,仿佛不愿提及关于父母的事。 言峥合上钱夹,“只剩这些。” 小厚的一叠,有好几千。 叶问夏退一半回去,“这点已经够了,我微信转给你。” 她又问:“你不拜一下?” 言峥:“不用。” “那好吧。” 她将手里的钱分成两份,捐赠时小声说了句什么才放进去,跪在蒲团双手合十,很虔诚的许愿。 许完愿,她双手朝前摊开伸直,磕头。 从措普沟离开,两人直达今晚目的地——巴塘。 海拔急剧下降,叶问夏连吸了好几口氧气,摸摸有些胀痛的耳朵,“忽然从高海拔下来还不习惯,感觉有些醉氧。” 言峥将车速更放慢了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就是耳朵感觉像堵住了。”叶问夏熟练的磕出两颗口香糖。 预定的酒店在县城靠南位置,没有电梯,镶嵌在墙上的电线垂下来,好在房间环境不错,干干净净的,也没有异味。 坐了一天车,叶问夏已经不想动,在微信上跟言峥发消息。 【叶问夏:我们要不直接点外卖吧。】 【言峥:行。】 她在外卖软件上挑挑选选:【要不我们吃火锅?】 【言峥:可以。】 她点了个微辣汤底,刚付完钱,微信弹出消息。 是一张照片。 【喻冉:我今天看到祁书尧跟一个女生吃饭,听着像相亲对象。】 “啪” 手机砸到脸上,鼻子被打得生疼,眼角氤氲点点水汽。 她捂着鼻子,点开那张照片。 照片中的祁书尧着白衬衫,鼻梁上架着无边金丝眼镜,眉眼清隽,常年拿手术刀的手修长如竹,咖啡厅的光落在他头顶,好似一副水墨画。 在他对面的女生精致漂亮,如童话里的公主,两人脸上带笑,相谈甚欢。 叶问夏鼻子一阵发酸。 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祁书尧笑得这么开心,可见他是真的喜欢对面人。 【喻冉:现在你可以彻底死心了吧。】 【叶问夏:早就死心了。】 【言峥:开门。】 以为是点的火锅到了,她将手机随手仍在床上,趿拉拖鞋到门口。 外卖没到,言峥拎着塑料袋站在门口。 “你—” “哭了?” 两人异口同声。 叶问夏摸了摸眼角,“没有,刚刚手机砸到脸上了。” 言峥点了下头,把手里东西给她,“昼夜温差大,多穿点。” 红景天胶囊,氧气瓶,还有暖手宝。 叶问夏感叹他的周到,“饭马上就来了,你要不进来等吧。” 言峥收回手,“你收拾好到我那边来。” “噢。” 两间房格局差不多,一米八的大床,飘窗铺着地毯,小桌燃着檀香,整个屋内都充斥着好闻的味道。 言峥将她带过来的暖手宝冲上电,又把火锅弄开。 窗外灯火通明,远处雪山藏于黑夜之中,火锅腾腾冒着热气,混着檀香味道,浑身每个细胞都放松下来。 “应该点两瓶酒的。”她说,“你会喝酒吗?” “会。” 叶问夏:“那我点两瓶酒?” 言峥抬眼:“你酒量怎么样?” 叶问夏:“还不错。” 言峥拆一次性筷子,“我酒量比你好。” 叶问夏没明白:“所以呢?” 言峥正要说话,房间灯忽然一下熄灭,走廊的灯都灭了,楼下传来吵吵闹闹声音,依稀听到“着火了”三个字。 言峥拽着她就往外跑,“走!” 叶问夏跟着他跑下楼,大厅浓烟密布,大火从一门之隔烧过来。 “到外面去。” 言峥推开她,手肘曲起,敲碎楼道消防栓的玻璃。 他抖开水带,接好,拧开阀门的同时接上喷头,动作迅速熟练如已经做过无数次。所有人都在朝外面跑,他一个人逆着人群往里走,让人畏惧的大火仿佛对他不成威胁。 水带被慌乱跑过的人踢踩,连接口出现松动。 叶问夏快步过去,将松动的连接口合上,但连接口不知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就算合上很快就开始松,承受不住水压。 “快来帮忙啊。”她朝看热闹的人群喊。 没有人听到她的话,亦或是听到了也装作没听到。 有水从缝隙间跑出来,打在脸上生疼。叶问夏头偏开,脱下身上的外套,拧成绳子妆,将两边紧紧绑在一起。 “出去。”言峥单手拎起她,“保护好自己。” “我的羊,我的羊还在里面。”等候在外面的人焦急的对言峥喊,“救救我的羊,快救救我的羊。” “羊重要还是人重要?”叶问夏抹了把脸上的水,“这么大的火你看不到吗?” “我的羊可值钱了,没了它我们一家怎么活啊!”那人说着跟言峥跪下,“我给你下跪,拜托你救救我的羊,我们一家半年的生活就靠它了,求求你救救我的羊,求求你了。” 叶问夏还要说话,就见言峥从一侧扯过床单,往上面打湿水。 他看着她:“会用水枪吗?” 叶问夏:“会。” 他将水枪给她,“用腋下稳住,四十五度角朝火里喷水。”他又跟跪着的人说,“帮她稳住水枪,灭火,我去救你的羊。” “好好好好。” 那人一听赶紧上来帮忙。 叶问夏担心的看着他,“别去。” 言峥冲她笑了笑,“放心,我不会有事。” “言峥!” 他义无反顾冲进火海,她的声音被淹没。 “嘭” 玻璃因为高温碎裂,落到脚边。 叶问夏按照言峥说的方法,用腋下稳住水枪,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祈祷言峥能安然无恙的出来。 身后传来消防车声音,穿着黑色灭火服的消防员拎着水带进来,其中一名带红色头盔的消防员指挥其他人把叶问夏和老头撤出去。 “还有人在里面。”叶问夏如抓到救命稻草,跟那名指挥说,“他刚刚进去救羊了。” “同志放心,现在请你到安全区域,配合我们的工作。” 叶问夏知道自己留下来帮不了什么忙,跟还在叫着救羊的老头一起到警戒线外等着。 消防员将水带接上消防车,几人分工明确,随着里面一声立刻开水。 玻璃早已碎完,电线烧得滋滋啦啦响,叶问夏从未觉得等待如此熬人过,急得来回转圈踱步。 “出来了出来了!” 她抬头,果然看见言峥从一片废墟里跑出来,一手抱着一只羊。 心里大石落地,她快步过去。 “你没事吧?” 言峥:“没事。” 他将手里的羊给老头,“你的羊。” 老头颤颤巍巍抱着那两只羊,“我还有一只呢?还有一只羊。” “那只,已经死了。”言峥说,“我进去的时候,那只已经被烧焦,救不活了。” “那是因为你进去得太晚了!你要是进去早一点,我的羊就不会死!”老头情绪激动,把怒火发到言峥身上,“你赔我的羊,赔我的羊!” 言峥任由老头推搡着,“抱歉。”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赔我的羊!一只羊都救不了!”老头语无伦次,一番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就你这贪生怕死的样子,你能做什么?!” 叶问夏被彻底激怒,将言峥挡在身后:“你这么厉害你怎么自己不进去?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你还要他怎么样?你不怕死你躲在外面干什么,你自己进去救啊,自己去找啊。” “他能做的很多,而你,除了会在这里无能狂怒,用指责他人来躲避自己的无能懦弱,你又能做什么?” 言峥拽住她胳膊,摇头,“算了。” “不能算。”叶问夏火冒三丈,“凭什么你拼着自己的性命危险帮他救羊,他一句感谢感激都没有,还好意思指责你,我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到他下巴的女孩双眼因为生气微微瞪大,白皙脸上染上一处黑灰,眉头紧皱,为他打抱不平为他委屈。 “你已经很好了。”她说。 言峥眼眸骤动,心尖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碾过,又疼又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