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之上》 (一) 有很长时间,他都没有见过阳光。 他仿佛蛊虫一般,想要活下来,除了自己,周围就不能有活着的同类。 他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人类。 他真的觉得自己成为了一把‘剑’。 要经过千锤百炼,受尽炎火炙烤才能成一把合格的,为主人所用的‘剑’。 那一天,他突然听到声音。 他的每一天似乎没有日夜交替,只有无尽的黑夜。 他对声音很敏锐。 哀嚎与尖叫。 他感觉自己所在房间的门被人粗暴的拽开。 他身上的锁链被人扯动。 “快,快把外面的人都杀掉。” 男人的脸因为恐惧而变得极度扭曲。 下一刻,男人的胸膛就被利剑刺穿。 男人挣扎着对他伸出手…… “剑主,我打造……我……” 听到男人称呼他为剑主,他微微转动眼睛,似乎认出了这个男人。 庄主。 那些人都是这么称呼这个男人的。 刺杀庄主的人打量着他,沉声说:“人找到了,通知主子。” 【主子】 这个称呼他很熟悉。 那个死掉的庄主在不久前才对他说过。 他已经被打造完成了。 接下来就会给他找一个主子。 自己的主子为什么要别人来找。 那不是应该由自己来选定吗? 这些人拥有主子,他们是如何知道那个人就应该是自己主子的。 他很久没有思考过了。 真的仿佛物件一样。 他也许就是一个物件吧。 一把需要主人的‘剑’。 ****** “主子,这边走,小心台阶。” 泊瓷看着眼前引路的下属,一句话都没有说。 剑玄山庄在武林中赫赫有名。 不止是因为其高超的造剑技术,还因为剑玄山庄在用养蛊方式制造的剑奴。 他们会将最强的剑奴称为剑主,然后会用拍卖的方式为其择主。 剑玄山庄的上一任剑主在武林中出现,已经是数十年前了。 那位剑主在拍卖会上败给了当年曲琼门的门主。 为了一雪前耻。 剑玄山庄放话要打造出无人能敌的剑主。 如今看来,剑玄山庄真的是为了挽回尊严做了很多的努力。 这地下场的建造比地上的山庄还要更加用心。 跟随着下属,泊瓷来到庄主倒下的暗室。 下属们都警戒的绷紧了身体。 他们可以失去性命,但是绝对不能让自己的主子受到一点伤害。 眼前这个男人脸上戴着银色面具。 虽然他的身体被锁链给困住了。 看起来仿佛无法自由行动。 但只要是习武之人,都能感知到这个男人有多强。 如果这个男人出手的话,今晚的灭门行动可能会变得很困难。 相比之下。 泊瓷显得很平静。 地下唯一的光亮就是周围墙壁上的烛火。 烛火窜动,光亮投在泊瓷的脸上,她眉眼如昙花般美得不可思议,仿佛脱离尘世般。 她不是习武之人,也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属于强者的压迫感。 泊瓷撇了一眼已经断气的剑玄庄主,她眉头刚刚皱了一下。 周围立刻有下属上去将尸体拽开,并且擦干净了周围满是鲜血的地面。 泊瓷打量着眼前被铁链困住的男人。 他身上穿着暗灰色的粗布衣,这里的剑奴都是这个服饰。 据说是剑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 这样的衣物不会浪费钱币。 泊瓷刚刚上一步。 “主子,很危险。” 属下立刻上前,害怕眼前的男人暴起会让泊瓷受伤。 “剑玄山庄的庄主似乎想要放出这个男人来扭转局势。” 泊瓷神色未动,表情冷漠地跟戴了面具一样。 看来剑玄山庄的庄主把这个男人当成一线生机。 只可惜,他还来不及将这一线生机放出来。 眼前被铁链困住的男人,身上的锁链并未打开。 他脸上戴的面具上标注着【壹】。 这应该是他身为剑奴的排名。 泊瓷伸手,她的手触碰到了锁链。 周围一片静谧,只有锁链摩挲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这不是普通的锁链,是一种特制的玄铁。 这种铁通常用来铸造剑身,来保证剑身的无坚不摧。 如今用这个铁打造了锁链,由此可见,剑玄山庄的庄主自己也很畏惧这个男人。 男人的目光沉沉,仿佛没有灵魂的木偶。 泊瓷直接将手伸向男人的面具。 男人的眼睛都没有动一下。 泊瓷周围的下属都已经警戒到了极限。 只要这个男人有一丝异动,他们就会立刻冲过挡在泊瓷的面前。 可是哪怕泊瓷的手抓住他的面具,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拿出了下属交给她的钥匙,打开了面具上的锁。 面具落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的脸庞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男人的皮肤很白,那是一种常年不见光的苍白,甚至在烛光之中泛着朦胧的光。 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还是他仿佛造物者偏爱而细致描绘出来的容颜。 精致而冷淡的眉眼,美得还不逊色于泊瓷令人惊艳的容颜。 只是泊瓷美得出尘,仿佛不沾尘埃的雪白昙花。 而这个男人的面容透着一丝艳色,仿佛赤红的蔷薇。 清雅与艳丽交汇。 夺目的美丽让周围的光都显得有一丝暗淡。 不过从他的鼻梁高挺,脸部的轮廓依然能够看出男性的英朗,绝不会被人误认性别。 他此刻在注视着她。 眼中没有戒备,也没有任何敌意。 漆黑的瞳孔看起来温和宁静,清澈如同秋日的湖水。 泊瓷眼中泛起一丝冷意。 她一瞬间怀疑他的脑子已经被剑玄山庄的庄主弄坏了。 “主……” 他微微张口,许久没有说话的喉咙干涩又低哑。 泊瓷眯起眼眸。 他动了一下,泊瓷周围的下属一瞬间就如临大敌。 泊瓷的视线扫过去,下属们顿时都不敢轻举妄动。 随着男人动作,锁链发出了响声。 因为锁链限制了男人行动范围,所以他的行动是受到限制的。 可是泊瓷没有退后到男人的行动范围之外。 她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的身材高挑,只要站起来,他的视线必然是要高于她的。 可是,他没有站起来。 而是直接跪在了她的脚边。 “主人。” 他墨色的长发倾泻而下,终于完整地说出了一个称呼。 这个称呼让泊瓷眉头细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她用力地捏住了他的脸。 他仰头看向她。 泊瓷语气冷漠地说:“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他神色未动,诚实地回答:“记得。” “我找到你,可不是为了要一个剑主当奴仆。” 泊瓷眉眼间浮现出一丝厌色。 她对旁边的下属下令:“给他解锁,带回去,让人传唤山城。” 泊瓷没有再看那个男人一眼。 转身就往外走。 回到地面上,惨叫声已经消失了,空气里有着风都没有办法吹散的血腥味。 一个人影飞快地靠近泊瓷,他穿着漆黑的夜行服,对泊瓷行了跪拜礼。 这是泊瓷身边的护卫首领,名为山城。 泊瓷并没有因为山城的出现而停下步伐,所以山城只能起身追上泊瓷,他当然也注意到了被从地下场里带出来的男人。 “主子,整个剑玄山庄都已经清理完毕了。” 山城沉声对着泊瓷汇报。 泊瓷走到剑玄山庄的大门口,看向山城说:“尸体都亲自处理,别有遗漏,地下那些剑奴都交给了应文琼。” “领令。” 山城低声,然后为泊瓷打开了马车的门。 泊瓷瞥了一眼从地下场带上来的男人说:“把他送过来。” 山城似乎没有想到泊瓷竟然会让对方跟她共乘。 他愣了一下,泊瓷已经上了马车。 山城立刻让手下将男人送上马车。 男人进入马车之后,马车缓缓地开始前行。 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只知道自己拥有了主人。 马车的内部空间很大,他进去之后便跪在了她的面前。 “你的名字叫什么,除了名字还记得什么?” 听到泊瓷这样问,男人平静地回答:“我叫式尘,在进入地下场之前,一直跟母亲生活在禹城,被弄入那个地下之后,我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 “我叫泊瓷。” 她说出了自己的真名。 眼前这个被关在地下场,活得不见天光的剑奴。 听到她的名字也没有反应。 他听到她的名字,似乎也没有意识到她的身份。 泊氏代代的家主都是深阳国的国师。 泊氏家主精通占星之术,预测国家大事,以及下一任帝位的继承者。 被泊氏选中的帝位继承者必然是明君,能保国泰民安。 上一任泊氏家主过世之后,泊瓷成为了新的家主,继承了国师之位。 她靠自己的占星之术预言出来的大事,从来没有失误过,令皇帝信服。 如今皇帝病重,他没有亲生孩子,膝下只有从亲族那里认养来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等待泊瓷从两个人之中,预言出下一任皇位的继承者。 除了皇帝,没有人知道泊氏给出了什么样的预言。 皇帝没有立刻颁布谁是下一任储君。 大皇子与二皇女都等待泊瓷的预言结果。 可是,泊瓷想要扶上帝位的人不是皇宫里的皇子与皇女。 多年以前,泊氏预言了下一位帝位继承者是七皇子扶曲。 可是皇室想要削弱泊氏,甚至起了连根拔起的念头。 泊氏预言的七皇子扶曲没有登上帝位,而是让五皇子成为了储君,并且对七皇子进行追杀。 泊氏救下了扶曲,并且与其蛰伏,等待时机。 泊氏预言深入民心,没有泊氏预言加持的皇帝让百姓心中惶惶。 那位皇帝在位期间,压着泊氏,想要一点点蚕食泊氏的权利。 泊氏没有任何反抗,完全一副顺从皇帝决定的姿态。 可这位皇帝在位期间并不长,因为他与金国联络,想要组成联军。 金国的野心更大,金国主跟深阳国联手,目的是想要统一,所以转头又与蛮族联手刺杀了深阳国的皇帝,想要让深阳国内乱。 那位皇帝被刺杀,泊氏预言的七皇子扶曲登上了皇位,就是现任的皇帝。 扶曲在泊氏的预言之中,顺利成为新的皇帝并且手段狠戾,立刻跟金国翻脸开战。 泊氏预言战争不会太久,因为金国的目标不是这里,所以很快就会结束。 如同泊氏预言的那般,金国很快就撤退了,目标是最丰饶的商国。 成为新皇帝的扶曲趁着这个机会开始平息内乱。 扶曲无后无妃,一双儿女都是他从亲族那里收养来的。 其实,他在流亡期间,已经成亲了,对方是一位江湖女子,没有随他回宫。 在皇帝扶曲问泊瓷下一任帝位继承者时。 泊瓷鞠躬行礼说:“回皇上,储君是您流落在外面的血脉。” 为了泊氏的繁荣。 下一任皇帝必然要在掌控之中。 泊瓷眼眸微动,思绪与视线都落在眼前跪着的男人上面。 注视着他如此容貌,就可以想象他的娘亲是多么美丽,才会让成为皇帝的扶曲念念不忘。 她语气平静地说:“你先留在我的身边。” 他将额头深深地贴向车厢地板,表达着自己的感谢。 (二) 应文琼站在大堂之中,随时留意着门口的动静。 他偶尔来回踱步,整个人看起来如丧考妣。 弦隐喝了一口茶,看向应文琼说:“应门主,你在担心主人带不回来皇子吗?” 应文琼瞪大眼睛,感觉一丝凉意直冲天灵盖。 “这…我怎么可能会质疑家主的行动力。” 应文琼连忙解释。 弦隐笑起来,双眼盈盈发亮。 他长着一个娃娃脸,看起来像是年纪不过十六七的少年郎,可是早已及冠。 弦隐清秀的脸庞上带着无害的笑容说:“那你在这里紧张什么,如果皇子的星辰有陨落的迹象,主子早就来找你,不然也不会现在才察觉,你把皇子弄错了。” 原本心中就满是惶恐的应文琼听到弦隐的话,心中无法控制地升起一丝绝望。 如今曲琼门在武林之中能够拥有极高的地位,是从应文琼成为门主开始的。 然而,武林中传言出身草寇的应文琼,其实是泊氏的分支。 天下之大,一切都要在掌权者的控制之中。 这些所谓的武林中人也是如此。 当初,应文琼遵从泊氏家主的命令进入曲琼门,就是为了得到曲琼门,然后听命于泊氏处理武林之中需要清理的存在。 当今皇帝还是七皇子的时候,在所谓的武林中曾经混迹过一段时间。 武林和朝廷虽然界限分明,但是七皇子认为不能过于放纵。 有能力的武林中人也可以招安,同时,有危害的也必须处理。 泊氏在皇命之下,开始一点点将朝廷的人渗入武林。 应文琼就是其中之一。 他当年打败剑玄山庄的剑主也是泊氏下令的。 那时候,泊氏就已经注意到剑玄山庄了。 当时泊氏家主觉得剑玄山庄为了培养出所谓的剑主,存在着人口买卖的行为。 只是那时候泊氏的内部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就没有闲暇关注剑玄山庄。 应文琼为了稳定在武林中的地位,对于剑玄山庄也没有太上心。 他跟剑玄山庄上一位剑主交手时,只觉得剑玄山庄打造的剑确实是不错的。 但是对剑客的培养真的是不太行。 在不久前,现任泊氏家主,皇上最器重的国师——泊瓷突然来访,说是寻找流落在民间的帝王血脉。 根据她的观星发现,帝王的血脉所在位置是剑玄山庄。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应文琼整个人如遭雷击。 七皇子扶曲当年与一位武林女子相知相许。 扶曲甚至都放弃了跟成为皇帝的五皇子争夺皇位。 他准备跟自己的妻子隐入江湖。 可是,五皇子跟金国结盟却遭到反噬。 深阳国就在瞬息之间变得荡动不安。 扶曲是泊氏预言的明君,他在这个时候必须要回去成为新帝。 扶曲许诺了后位给当时的妻子,对方没有表现出不想跟他回宫却在启程那天失去踪迹。 扶曲最终也没有找到她,独自返回国都。 最近,应文琼在泊氏的安排下,开始寻找流落在外的帝王血脉,他通过泊氏给的消息,找到了一个疑似的人,上报泊氏一直都没有得到回应。 他一直派人暗中保护着自己找到的皇子,但是没有想到真正的皇子被剑玄山庄弄进去当剑奴了。 应文琼只觉得头大,泊氏曾经怀疑剑玄山庄所谓的剑奴并不是自愿加入的,是剑玄山庄通过不入流的手段抓住的。 他进行过深入调查,但是一无所获,只能对剑玄山庄进行监视。 如今,泊瓷不止亲自来了,还亲自处理剑玄山庄,证明已经不相信他的办事能力了。 应文琼只觉得,泊瓷处理完剑玄山庄之后,就会来处理他了。 应文琼欲言又止看向弦隐,希望对方能够提点自己几句。 弦隐是泊瓷身边的医者。 是太医院之首的周太医的大徒弟,周太医曾经是名声响彻江湖的神医,后来被朝廷招安。 弦隐是自愿去泊氏成为泊瓷身边的医者。 这些两年,他一直都在泊瓷的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他现在已然成为了泊瓷左膀右臂之一。 应文琼就想着能不能从弦隐的口中试探出一丝泊国师准备怎么处置他。 在应文琼还在考虑怎么开口时,听到弦隐语气幽幽地说:“应门主,你啊……” 应文琼连忙鞠躬说:“弦隐大人有什么指教?” 弦隐语气冷淡地说:“你做事有点不细心啊。” 应文琼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旦成为泊氏的弃子,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几乎是要双腿发软了,脑子里都是等泊国师回来,他要怎么体现出自己的价值。 “你看。” 弦隐敲了一下桌面,“你光是给我准备了茶,连糕点也没有啊,你们五莲城,不是有一个什么特色糕点来着。” 应文琼有点懵,不明白话题怎么就转移到了糕点上。 他还是如实地回答:“是莲子糕,我现在就让人给大人上一份。” 弦隐眼睛眯了一下,弯起唇角说:“等一等吧,先迎接主子。” 弦隐这边话音刚落,应文琼的门徒敲门汇报了马车已经回来了。 这马车上的人,自然就是泊瓷了。 应文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总是要面对的。 他只是希望祸不及家人,而这位泊国师,做事一向喜欢斩草除根。 泊瓷先下了马车,身后还有一个男人。 应文琼连忙鞠躬,还来不及说话,弦隐已经凑上去,一脸笑眯眯地说:“主子,你让我待命,我就一直在这里等你了,应门主也特别担心,甚至担心到一盘糕点都没有给我上。” 应文琼动了动嘴巴,竟然说不出一句。 他没有想到弦隐竟然会因为一盘糕点就去找泊瓷告状。 泊瓷看向应文琼说:“应门主,这是我从剑玄山庄带回来的剑主,名叫式尘,给他安排房间。” 应文琼连忙应声说:“是,属下这就安排。” “式尘,你跟着应门主先回房间。” “是。” 式尘应声。 看着应文琼带着式尘离开了,弦隐眨了眨眼睛说:“主子,那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啊。” “弦隐,你去给他好好检查一下身体。” 泊瓷说:“有任何问题都要向我汇报。” 弦隐点头:“我明白了,主子放心,我一定全面的检查。” “山城。” 泊瓷叫了一声自己的侍卫首领,多余的话什么也没有说,就走向应文琼给她准备的房间。 山城如影随形跟在泊瓷的身后。 泊瓷进入房间之后,山城立刻单膝跪地说:“内外的人都已经清理完毕,皇上不会立刻收到主子已经找到皇子的消息。” 泊瓷什么也没有说。 外部是指剑玄山庄,内部是皇帝放在她身边的眼线。 不过,眼线失联之后,皇帝大约也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当年,皇室想要拔除与皇权共存的泊氏一脉。 七皇子扶曲没有这种想法吗? 也许是有,但是又不能有,因为他想要在夺权之争中成为胜者需要泊氏。 泊氏也必须拥护所预言出来的帝王。 扶曲这么多年都无子,也许有一些原因是他怀念着那位结发之妻,但更多地原因是他不能生育。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所以用对发妻一往情深为理由,不让任何人进入后宫。 皇室想要拔除泊氏的想法就一直没有消失过。 现在的大皇子与二皇女可能也有着这样的想法。 最想要动手就是当今的皇帝扶曲。 如今扶曲知道自己有一个亲生儿子,肯定是希望传位给自己的血脉。 大皇子与二皇女都各有拥护。 现在她领回去一个人说下一任储君,想来只会惹来诸多的质疑,让人认为泊氏想要操控下一任帝王。 虽然确实是如此。 但是也不能放在明面上。 不止是泊氏。 式尘需要更多的拥护者。 扶曲定会将自己的忠臣放在式尘的身边。 她必须确保在公布储君时,不会让人借机引起动乱。 泊瓷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蒙蒙亮的天空。 星辰已经被晨光掩藏起来了。 不知不觉,天都已经亮了。 下一步棋往哪里走。 她还需要考虑一下。 她必然要保证泊氏在帝位更迭时,无论是国师的地位还是一族的存在都是不会被撼动的。 现在需要等着弦隐检查了式尘的情况。 只希望在成为剑奴的日子之中,他的大脑以及身体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扶曲虽然看起来对泊氏很信任,很宽容。 但是经过早些年的皇权之争,让他变成了一个很谨慎的人。 在百姓的眼中,他是一位仁慈又深情的帝王。 那些不过都是假象而已。 帝王哪有仁慈的,不过是明着杀还是暗着刺的区别。 这些年他对泊氏的器重,也不过是想让她与皇子和皇女互相制衡而已。 式尘是无法被替代的。 只有真的皇子才不怕被皇帝的检验。 不过,血缘真的是一个有趣的东西。 在血缘相近之人的身上,总是能找到相似之处。 式尘的眉眼跟皇帝很相似,只是帝王的眉眼间已经染上了戾气。 泊瓷突然想起四目相对时,式尘那双平静又温和的眼睛。 那样的眼睛要不是伪装出来的,很快就会被皇宫那些人蚕食连尸骨都难存。 这世界上有什么是不能伪装的吗? 泊瓷觉得只要一个人想,什么都可以伪装出来。 一夜未睡的倦怠让泊瓷轻轻闭了一下眼睛。 “山城。” 泊瓷的话语刚落,一个人影就出现在门口,对方一动未动,似乎在等待着她下令。 “我要洗漱休息了,在我睡醒前,弦隐那边要是有结果了,让他待命。” “是。” 山城应声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泊瓷缓缓地摘下发簪。 什么都没有睡觉重要。 (三) 这次泊瓷出门本来是不准备带着弦隐的。 毕竟他在泊府就是一个医者。 不过,弦隐除了医术好,还有一个特别厉害的地方,那就是能说会道。 当年他在周太医的教导下成功出徒,没有选择留在皇宫成为太医,等着接任师父的官职,而是找上了泊瓷自荐去了泊府。 当时除了师父,师兄弟们都觉得他可能是吃错药了。 泊瓷虽然是国师,但是她府邸的医者是不可能有官职的。 当时弦隐几乎已经被认定为是首席太医的接班人了。 可他选择了放弃自己的一切去泊瓷的身边。 皇帝对泊瓷器重,别说她要一个太医的徒弟去府邸当大夫。 泊瓷就是要首席太医去自己的府邸,皇帝可能都会同意。 周太医在弦隐收拾行李进入泊府之前,曾经找他推心置腹的谈话。 弦隐的出身不错,父亲也官员,虽然官职不高,但是管辖的县城也算是富饶。 弦隐从小也是衣食无忧,梦想是成为一名武官,所以一直也在学武。 他对医术的接触是来自于身为医女的母亲。 弦隐本来想当武官,可是母亲觉得他武艺一般,反而在医术方面很有天赋,一定要让他尝试报名太医署。 弦隐拗不过母亲,决定先妥协。 结果他真的进入了太医署,甚至成了首席太医的弟子,就这样成了一名医者。 周太医曾经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在皇帝扶曲混江湖那段时间成为朋友,后来扶曲邀请他来皇宫当太医。 能够成为首席太医,是因为周太医的医术是真的好。 虽然在皇宫这么多年,但是周太医还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正是因为这样,当年他才会愿意跟扶曲回皇宫。 周太医把自己的徒弟们都当成孩子一般用心教导着。 在徒弟们之中,他最满意就是弦隐。 弦隐一旦入了泊府,那么周太医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身为太医,职位再高也不可能跟国师比较。 泊氏是世族,泊瓷在朝中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虽然没人敢明说,但是暗地都议论,她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可是周太医觉得弦隐去泊府并不是一件好事。 权臣一旦失势,祸及全族,哪怕府邸的奴婢都不能幸免,医者亦然。 周太医真的是掏心掏肺地将这些危险都告诉弦隐。 这话要是让有心人听见,甚至都会觉得周太医对国师有很多的不满。 弦隐很感动于师父对他的用心,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师父,我想去照顾她,她那么了不起的人,如果早逝不是很可惜吗?” 周太医心中大惊,他连忙压低声音说:“弦隐,出言要谨慎,泊国师是天启之人,身体的病状与普通人不同。” 周太医给泊瓷看过病,她的脉象与身体的状态很奇怪。 不过,泊氏家主能窥天机,据说会给身体很大的负担。 泊瓷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能说是因为珍贵稀有的药材用够多。 “师父,我不太懂那些,只是我看着她的身影,觉得像见到天仙一样。” 弦隐双眼微微发亮,“我希望她能长命百岁,所以我去帮她调养身体啊,师父你不是说,我对药材的使用方式很独特,总是会用一些与书籍上记载不同的使用方式,她府上有那么多珍贵稀有的药材,我想去钻研,当然……” 弦隐声音一顿,故弄玄虚地对自己的师父眨了眨眼睛:“那些药材使用效果,我会做一份手札给师父的。” 周太医看到弦隐的态度,就知道他不会改变想法,一定会入泊府。 他考虑了一下,语气慎重地说:“泊国师天人之姿,容貌自然出尘,她的家里似乎已经为她订下了婚约。” “我知道啊,师父。” 弦隐笑起来,双眼弯成了月牙,脸庞看起来格外的灵秀,“我是去泊府当大夫的,不是想当她的婚约者,而且我的身份也不够吧。” 泊瓷的外婆在去世之前都是泊家的掌事者。 她似乎曾经为泊瓷订下过婚约,只是这个婚约没有被泊瓷放到明面上应承下来。 皇帝曾经问过泊瓷婚约的事,泊瓷曾经笑着回答,只是外婆与友人打趣闲聊而已。 有传言对方是安王的大世子,名为扶安俞,是大皇子的堂哥。 扶安俞是跟大皇子齐名的君郎,不止是才华横溢,两个人的外貌更是被称为日月争辉。 大皇子名为扶若,俊逸,和煦,如同高空耀眼之阳。 大世子扶安俞,优雅温和,俊美,如同皎洁无暇之月。 据说扶安俞没有入仕途,还是大世子的身份,就是因为方便入赘泊氏。 后来又传言说扶安俞腿脚有疾,所以婚事才搁浅了。 只是不管是安王这边还是泊瓷都没有回应过所谓的婚约。 如今,弦隐已经跟在泊瓷的身边已有两年。 弦隐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成为武者的念头了,因为泊瓷的身边高手如云,所以他这个三脚猫功夫也就能自保。 弦隐知道自己的长处就是医术。 他就靠着自己的医术跟泊瓷身边最强的护卫首领——山城拥有相等的位置。 泊瓷要出门有皇上派遣的重大且秘密的任务。 泊瓷这次出行带的都是心腹,所以随行的人都知道是来找皇帝亲生子的。 弦隐觉得自己也是泊瓷的心腹,怎么可能被留在府邸,那他的地位就不如被泊瓷带在身边的山城了。 医者很重要。 不止是随时为泊瓷调理身体,如果找到了皇子,也可以检查一下对方的身体。 所以现在,他给式尘检查身体的情况,是泊瓷同意带上他的原因之一。 弦隐在医术方面的天赋是无人能及的。 他去了泊府之后,几乎就是沉迷于医药的研究,包括各种蛊虫。 除了给泊瓷调理身体,他平时就是在研究提高医术,在主子的身边出人头地。 一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受到了主子如此器重,弦隐就觉得自己特别的优秀。 现在就是向主子展示带着他是多么有用的时刻。 弦隐打开医药箱,余光看到式尘依然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 饶是弦隐已经习惯了自家主子那种美得不像话的脸了,看到式尘的脸仍是惊叹于这个人长得真好看。 在长相这方面,弦隐一直觉得没有跟泊瓷站在一起能用上【般配】两个字。 但是式尘这个样貌绝对是可以。 只可惜,这位是要被培养成下一任皇帝的。 泊氏与皇室的血脉不能相融。 这是泊氏代代作为国师的必要条件。 君是君,臣是臣。 谁也不能混淆这个界限。 “我是主子派来给你检查身体的。” 弦隐从医药箱打开了放银针的卷布,“无论多疼,你都不要随意动手啊,你打伤了我,主子的药就没人做了。” 弦隐见过太多高手,自己功夫虽然不太行,但是能察觉对方是一个高手。 亮银针是威慑式尘的。 看到式尘不为所动,弦隐坐在桌子旁边,拿出自己的脉枕说:“过来,把手腕放在这里把脉。” 式尘动身坐在了弦隐所指的地方,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腕。 看到对方沉默不语,但却很配合自己,弦隐松了一口气。 不过主子真的是一点都不担心他,都没有想过对方很危险怎么办。 “她是你的主人?” 式尘沙哑的嗓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的清楚。 在诊脉的弦隐下意识地看向他说:“对啊,你这个嗓子听起不太好啊,你张嘴我看看你的舌头。” 式尘紧紧盯着弦隐问:“她是怎么成为你主人的?” 弦隐瞪大眼睛,莫名地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弦隐皱眉说:“我就直接对她说,我想跟在她身边,我这么有能力的大夫,她当然会留下我啊。” 可是在地下场时,他叫她主人,她并不愿意。 她觉得他的能力不足成为她的奴仆吗? 式尘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场,她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将她带离那个地方。 她似乎不愿意当他的主人。 可是却将他留在了身边,还叫了大夫来给他检查身体。 也许,要成为她的奴仆需要经过重重检查与试验。 毕竟他还没有向她展现过自己的武艺。 这样想着,式尘更加配合弦隐了,只希望自己能够经过这层层的考验。 式尘愿意配合检查,这也省了弦隐不少的事。 如果只是普通的患者,弦隐肯定会跟对方聊上几句。 可式尘的身份特殊,弦隐在泊瓷身边这么久,很清楚身为下属,舍弃好奇心也是非常重要的。 他没有跟式尘再多说什么,只是将式尘身体检查的结果记下,等着见到泊瓷汇报。 这个时候,他家主子肯定已经休息了。 山城也不会让活人靠近她的房间,死人去了也得躺在门口等着主子醒来再说怎么处理。 给式尘检查完身体之后,弦隐合上医药箱,准备离开。 “你就在这屋休息吧,主子有需要可能会传唤你。” 弦隐没有用敬称,但还是会下意识地注意语气。 主子想要眼前的男人登上皇位。 他必然就是下一任皇帝了。 虽然弦隐所有的行动只会优先考虑自己的主子,但是也不准备得罪主人选择的新帝。 弦隐拿起自己的医药箱就离开了式尘的房间。 他直接就去了泊瓷的房间。 果然刚刚到了房间门口,山城的身影就出现了。 明明已经天亮了,而是他的身影依然给人一种鬼魅感。 山城沉声说:“弦隐,主子歇息了,你回房间等着传唤。” “我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弦隐笑眯眯地说:“我……” 山城的身影瞬间消失。 弦隐的笑容僵住在脸上。 他指着某个地方,因为泊瓷在睡觉,所以也不敢太大声,小声又气愤地说:“山城,你不愿意说话,我就毒哑你。” 看着弦隐指着跟自己藏身的相反方向。 山城无语地移开了视线。 如果吵到主子睡觉,吃哑药的指不定是谁呢。 (四) 在弦隐离开之后,式尘也没有睡觉。 他静静地闭上眼睛,感觉有四到五人隐蔽在自己的附近。 应该是她派来的人。 她知道他的武功并不需要人保护,这些人应该是用来监视他的。 如果他想要离开,这些人并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式尘没有想要离开。 他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也不知道她的身份,现在就知道她的名字叫泊瓷。 在听到这个名字时,他觉得真的很好听,她也很适合‘瓷’这个名字。 她的身上有一种独特又易碎的美丽。 刚刚那个大夫说,她在吃药。 她的身体不好吗? 他想问,但是又觉得自己问了,那个大夫可能也不会告诉自己。 那大夫看起来态度很和蔼,但是眼瞳深处有戒备与审视。 式尘不想睡觉,但是他也需要闭目养神。 闭上眼睛之后,他的感官更加地清晰,甚至闻到了房间里焚香之后的味道。 淡雅的松香味似乎在提醒着式尘已经脱离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场。 最开始他被关进去之后,非常想要逃跑,可是他的武艺不足以支撑他逃出去。 后来就被扣上了锁链,随着武艺的增长,锁链也在变重变长。 活下去成为了式尘主要的目的。 式尘的武功是跟母亲学的。 记忆中,他一直跟着母亲四处奔波,居无定所。 母亲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可是,无论母亲与他住在哪里,都会有人找上门。 每次有人上门之后,母亲都会立刻搬家。 他在小时候,曾经跟母亲住过一个村庄,住了好几年,他以为能安定下来。 可是,母亲最终还是决定要走。 式尘很不理解,他第一次问母亲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这里。 这里有他和母亲好不容易砌起来的房子,村里人给了他们可以耕种的田地。 他虽然还未成年,但是村里的人也愿意带他去打猎。 母亲低叹:“式尘,我希望你能自由的活着。” 母亲只回答了他这样一句话,他不懂什么意思的话。 式尘那一年十三岁,跟着母亲离开了那个村子,去了禹城。 母亲在禹城做手工为生,将他送入私塾开始学习知识。 那私塾算上他只有三个人,还有教武艺的师傅。 母亲的身体去了禹城之后,开始越来越差。 他后来就不去再去私塾学习,而是开始四处打杂工,为了给母亲赚钱治病。 母亲没有阻止他,一直到他及冠一年,初冬,天空阴沉,母亲送了他及冠的贺礼。 一块玉佩与一笔数额很大的钱,他很惊讶,不知道母亲只是靠手工哪里来的钱。 “尘,这个名字是你父亲给你起的。” 母亲轻轻拉住他的手,在他的掌心写了一下【辰】字。 “是我换一个字,因为希望你能拥有自由,哪怕沦为尘埃也没有关系。” 式尘握紧手,目光深邃地问母亲:“娘,你所谓的自由是何意呢?” 式尘从小跟母亲相依为命。 他深知没有父亲可以依靠,唯一的亲人就母亲,他只能希望自己的存在并不是母亲的负担。 他从未质疑过母亲说的任何话。 母亲说搬家,他就立刻收拾行李。 母亲说习武能让他拥有一线生机,他就习武。 母亲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最重要地是活下去,然后获得自由。 “你跟我去过很多地方,可是你依然不知高山之上看到的日出是什么样子,你不知道除了深阳国,其他的国家是什么样子?” 母亲缓缓地露出笑容说:“自由是你可以去任何想要去的地方,式尘,这世间的人偶尔还不如尘埃,所以无论以后遇见了什么困难,先活下去,然后用你的眼睛去看这世间到底是什么样子?” 母亲逝世于那一年的深冬。 那一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太阳高悬在天空,可是依然无法驱散覆盖大地的寒意。 母亲临终前对他说:“活下去,得到自由,式尘,活下去……” 母亲去世之后,他安葬了母亲,用手巾擦拭了母亲的脸庞,让母亲露出了原本的样貌。 他的母亲有一身厉害的武艺,以及能够改变面容的手。 他记事起就总是看着母亲在脸上涂涂抹抹,然后将自己的脸弄得其貌不扬。 他懂事之后,母亲就开始教他怎么改变自己的脸。 眉毛,眼睛,嘴巴,只要稍微改动一下,样貌就会发生改变。 母亲总是做着式尘不明白的事。 他就算询问了,母亲的回答总是让他更加地不解。 一直到有一次,他捡到了漂亮的贝壳,开心地跑过去送给母亲。 母亲拿着他的贝壳并没露出开心的笑容,而是语气冷淡地问:“为什么会选择把这个贝壳拿回来。” 式尘理所当然地说:“因为它最好看啊。” 母亲笑着,举起手里的贝壳,洁白的贝壳在阳光下透着一种美丽的荧光。 “你看,它无法掩藏自己,被人发现了它的美丽,所以成为了首要的目标。” 母亲的视线看向式尘,冷声说:“式尘,明珠必须蒙尘才安全,如果你还学不会易容术,我就彻底改变你的脸。” 母亲偶尔让式尘觉得很畏惧。 严厉,谨慎,也很少笑。 这就是他心中的母亲。 他在这世界唯一的亲人。 失去母亲。 他在这世间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跟常年的漂泊,他也没有什么可以联系的友人。 冰冷的土地格外的难挖,他独自挖了很久,浑身冷得发痛。 最终完成了母亲的墓地,将她下葬在禹城的一座寺庙的后山里。 他将那块玉佩放在盒子里,埋在了母亲的墓碑前,然后捐给了寺庙一大笔香油钱,只是为了让僧人们能够在他不在的日子里照看一下母亲的墓地。 他在离开之前,坐在母亲的墓旁,他不是想要说什么。 只是陪母亲听了僧人们的诵经声。 据说这诵经声能让死者安心往生,前往下一世。 人会真的会有下一世吗? 式尘不知道,他静静地思考了许久,只觉得母亲这一世似乎被什么束缚,她向往自由。 母亲说自由重要,因为是她的求而不得。 母亲临终前的遗愿就是他能活着,最好是自由的活着。 除此之外,母亲什么也没有说。 既然如此,母亲那些没有说的事,应该并不重要。 他告别了母亲,独自在闯荡,四处漂泊,没有母亲的他更加地居无定所。 式尘从来没有觉得活下去是一件艰难的事。 至少在被抓入剑玄山庄的地下场之前,他一直都是这么觉得。 式尘因为一直随着母亲流浪,只有在两个地方曾经过一段安稳的生活。 一个是那个村庄,还有一个就是禹城。 他在禹城读私塾的时候,有两个年龄相仿的同窗。 那是他为数不多接触过的同龄人。 因为关系相处的不错,后来离开禹城的时候,式尘还想给两个人写信。 但是母亲不同意,就这样断了联系。 式尘进入剑玄山庄的地下场,就是遇见了其中一位同窗,对方姓孙。 其实式尘已经不太记得他了,可是对方很热情地向他打招呼,说起了陈年往事,式尘也渐渐地回忆起那段时光。 在分别时,式尘发现有人跟踪孙公子。 他本来想上去提醒一声,没想到却和那位孙公子一起进入圈套。 孙公子的功夫虽然也算是不错,但是对方的人数太多了。 式尘想要脱身都来不及,他最终不敌,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困在剑玄山庄的地下场。 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所以在只有黑暗而血腥的地下场努力地活下去。 当然是想过逃跑的。 最开始是自己没有逃出去的能力,后来在那样的环境下,他的大脑似乎也开始迟钝了。 泊瓷的出现对于式尘来说仿佛是恩赐。 在无尽的黑暗中,他一直没有放弃,哪怕浑身浴血,哪怕已经忘记阳光的温度,他相信自己可以重获自由。 式尘听到房间门口传来脚步声。 他记得这个脚步声,是她。 房间的门没有锁,她敲了一下门,似乎在告知他要进来,而不是要得到他的允许。 门被推开。 泊瓷与阳光一起进入室内。 阳光落在她的周身为她雪白的长裙笼罩上朦胧的光。 她神色冷淡,美丽的脸庞看起来透着一种无悲无喜的平静。 这让式尘想起来,小时候与母亲曾经去寺庙,那被高高供起,尊贵且不可亵渎的神像。 她静静地看向他。 式尘顿时觉得心脏仿佛被揪紧了一般。 他以为自己的心脏早已在暗无天日的日子中变得死寂,这一刻却真实感受到了他还在活着。 她是他的恩人。 如果不是她,他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够脱离剑玄山庄的掌控。 哪怕他的武艺已经精进到现在的程度,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逃脱最好的时机。 她将他带回这里,给了他住处,还让大夫给他诊治身体。 他是否可以认为在她的眼中,他是拥有一些价值的。 虽然式尘还知道自己对泊瓷来说有什么用。 但是,他必须要成为对她来说是有用的存在。 这样,他才能被留下。 式尘很清楚,价值的重要性。 只有价值才会被重视,一旦没有价值,她没有理由留他。 他下意识地起身,跪在了她的面前。 她对奴仆有什么要求吗? 他不可以成为她的奴仆吗? (五) 泊瓷平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式尘。 她睡醒之后,面见了弦隐,问了式尘的情况。 他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不如说,已经被选为剑主的他对于剑玄山庄来说很有价值。 式尘的身体里没有任何药物与蛊虫的控制,不过身体处于一种非常疲惫的状态。 泊瓷想,他可能无法入睡。 无论是在剑玄山庄的地下场还在曲琼门,对于他来说都不是能够放松的地方。 他看起来波澜不惊,但是整个人都在戒备的状态。 式尘是泊氏能不能保持现在昌盛的关键。 在带式尘返回皇宫之前,她必须与他建立信任关系。 她不觉得只是带他离开剑玄山庄的地下场,他就会为了这点小事鞠躬尽瘁。 如今他能够坦然地跪在这里,是因为他知道她是这里的主子。 他的这个行为可以当做一种试探,试探她的态度,将他带到这里想要做什么。 “起来吧,你不是我的属下,也不是我的奴仆,没有必要跪我。” 泊瓷语调平缓,让人很难从她的声音里察觉到她的情绪。 在泊瓷的眼中,这个男人一定会登上帝位。 他一旦成为皇帝,想起来自己曾经跪过自己的臣子,会觉得很介意。 式尘并没有动,反而额头贴地说:“小姐的恩情,我不知道怎么回报,我身无分文,只有一身武艺,可以为小姐所用。” “恩情?” 泊瓷眯起眼眸说,“你成为了剑玄山庄的剑主,就算我没有清理剑玄山庄,你差不多也可以通过选主离开了。” 剑玄山庄为了培养剑主,手段非常地狠毒。 他们学习了养蛊方式。 将一些武艺尚可的武者放在一起用厮杀的方式进行筛选。 正是因为如此,剑玄山庄的庄主在剑奴们不需要进行厮杀的时候,会给他们独立的房间练武,对于食物也不会苛刻。 因为每一次的筛选,不合格的剑奴就会死在比武场上,所以在比武前,会让他们的身体保持在好的状态。 这样长期被关在地下进行生死搏斗。 式尘感觉自己的大脑也受到了影响,在逐渐地被驯化。 “在小姐出现之前,我的脑子已经快要无法正常思考了。” 式尘语气郑重地说:“您确实是我的恩人,我想自己对于小姐来说唯一的价值就是这一身武艺了吧。” 泊瓷没有说话。 他真正的价值,现在她不能告诉他。 无论现在的他是否真的在感激她,一旦得到‘地位’,立场就会发生转变。 信任只是为了能够让彼此建立利益关系。 利益。 权势。 这些才是真正可以让他成为新帝之后,继续让泊氏与皇权共存的基础。 “我不缺会武艺的下属。” 式尘知道泊瓷这话是真的,她能够一夜之间就解决了剑玄山庄,加上他房间周围隐藏的武者,都能证明她的身边高手如云。 不如说,如果不是高手,可能也无法留在她的身边。 式尘平静地说:“可是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 泊瓷知道式尘这一身的武艺,已经完全被剑玄山庄训练出来了。 她身边这些下属,武艺最顶尖就是山城。 但是山城可能也不是式尘的对手。 “我去剑玄山庄,想要寻找一柄剑,只是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 泊瓷神色平淡,可是言下之意已经告诉了式尘,为何剑玄山庄会遭遇这个灭顶之灾。 因为她在剑玄山庄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 “剑玄山庄曾经有把镇门之剑,是初代庄主拿一块奇铁所铸,初代庄主的铸剑手艺已经失传了,我想要那把剑,名为【薄戾】。” 式尘记得这柄剑,他不止曾经见过,还触碰过。 剑玄庄主准备让他用这把剑来应战前来挑战剑主的人。 为了证明剑玄山庄培养出来的剑主就是最强的武者。 泊瓷继续说:“这把剑被转移了,本来是要跟着剑主一起进行拍卖的。” 式尘也知道剑玄山庄一直没有把他当人看,他的存在跟那把剑差不多。 “最近世面上出现了很多【薄戾】的仿品,但是你见过真品。” 泊瓷注意式尘的肩膀微微有些放松,自己这个理由确实让他相信了。 “我需要你留在我这里,帮我鉴别真正的【薄戾】。” 泊瓷从袖口之中拿出一个纯白的瓷瓶,“我需要你服下这个药,来确保你的‘忠诚’。” 式尘反应迅速地接住了丢向他的药瓶。 式尘没有问这是什么药物。 他跟着她来到这里时,这里的人都对她很恭敬。 这里的门主,在他被关入剑玄山庄地下场之前,已经在扬名武林了,但是对她的态度也很恭敬。 药物控制是上位者都会使用的普遍手段。 他打开药瓶,闻到了刺鼻的药味。 只是闻着都让人觉得作呕,可是他却依然面不改色的服用了下去。 他不觉得用言语就能让对方信任他别无目的。 没有任何质疑的立刻服从,是表明自己态度的一种方式。 药物服用下去,式尘感觉到眼前的一切开始发虚。 他想要抬头去看泊瓷,却已经没有力气了,他的身体倾斜,倒在了地上。 泊瓷目光冷淡地看着式尘,片刻之后,看到他依然一动未动,她用食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 门口立刻传来声音,弦隐笑眯眯地推门而入。 “主子。” 弦隐的视线落在倒地的式尘身上,立刻走过去触碰了一下式尘的脖子说:“吐息很均匀,药物发挥作用了。” “把他扶上床休息吧。” 泊瓷说完,起身就准备离开了式尘的房间。 弦隐把式尘搬上床,动作利落地给他拖鞋,盖被,一气呵成,然后快步追上了泊瓷。 追上泊瓷的身影之后,弦隐缓了一口气,开口说:“主子,他直接就吃了啊。” “对。” 泊瓷知道式尘用这种方式来表现自己是愿意服从于她的。 弦隐眼睛转动了一下,这个皇子的脑子没有问题吧,陌生的药物说吃就吃。 不过,对方毕竟是皇子,泊瓷不可能真的给他喂有毒的药物。 让他吃的是让人陷入昏睡的药物,因为弦隐觉得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弦隐觉得对方如果不是脑子有问题,那么就是想要表达自己愿意留下的意愿。 弦隐嘟囔了一句:“看来他是真的很想留在主子身边。” 泊瓷转头看向弦隐。 弦隐笑眯眯地说:“怎么了,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你觉得他想要留下?” 听到泊瓷这么问,弦隐点头说:“对啊,我去给他看诊的时候,他就只关心主子的事,他似乎很想为主子效力。” 泊瓷什么也没有说。 弦隐在泊瓷身边做事久了,隐约能猜测到她在考虑什么。 “我觉得主子不太用担心,他看起来不像是被训练的奴化了,只是单纯地对主子将他救出地下场充满了感恩。” 弦隐的双手合十,一脸非常真诚的模样。 泊瓷想到了刚刚式尘也说,他将她视为恩人。 弦隐看到泊瓷还不说话,就知道自己这个答案让她不满意,或者说,式尘只是因为这件事就感恩她,让她不满意。 弦隐语气小心地问:“主子觉得这个原因不行?” “他武功已经大成,我没有出现,也能恢复自由之身。” 泊瓷觉得在自己有能力脱困的情况下,任何人对她出手帮忙,她都不会觉得感激。 不如说,她会觉得那个人对她有着故意施恩的情况。 “主子,有时候一个人习惯了在一种环境下,不会时刻都在考虑如何反抗。” 弦隐明亮的双眸只是看了一眼泊瓷的侧颜,立刻恭敬地垂下眼眸。 “他就算反抗了,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功,可主子的出现,直接把最好的结果带给了他。” “观察一段时间。” 泊瓷必须在他回宫见到皇帝之前,去掉他身上一些作为帝王不该有的东西。 弦隐听到泊瓷这么说,心中松了一口气说:“应门主似乎有事要汇报,主子要见他吗?” “山城,让他去榆林阁。” 泊瓷的话一落,守在她周围的山城立刻就行动了。 “你继续给他制作一些调理身体的药品。” 泊瓷看向弦隐说:“记得味道要一致。” “领命。” 弦隐喜欢在这边配药,因为都是应文琼掏腰包。 泊瓷对弦隐摆了一下手,意示他离开,独自走向榆林阁。 ****** 收到山城传话的时候,应文琼一夜未眠,就等着泊瓷的宣见呢。 榆林阁在偏院,是专门用来接待泊氏的人。 平时都是他专门带下属去打扫的。 山城传了话就消失了,应文琼一点都不敢耽误,步伐匆匆地往榆林阁走。 到了门口,一推开大门,泊瓷没有在房里,而是在庭院里。 “应门主。” 不等他问安,泊瓷已经先一步开口了,应文琼立刻行礼说:“国师大人。” 应文琼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但此刻心跳依然有些加快。 上位者独有的威压,让应文琼将头又压低了一些。 “我准备作为曲琼门的代表去参加剑玄山庄在青州举办的剑会。” 应文琼一瞬间有点懵,因为剑玄山庄已经被灭门了,所以这个剑会应该无法举行了。 “只要消息不放出去,只不过是一夜而已,无人知道剑弦山庄已经没人了。” 泊瓷平静地说:“我需要剑会引人。” 应文琼明白了泊瓷的意思,剑会的举办要她掌控在手里。 剑玄山庄原本就在山上,也是武林中有名的门派,一夜被灭,真的很难让人相信。 如此也能够看出泊氏的势力是那么令人生畏。 “剑主你随意找人顶替,实在不行就拿你那个假皇子吧。” 泊瓷微笑说:“正好他们也会盯上来。” 应文琼也不敢多问,只是鞠躬说:“听从您安排,国师大人。” 正午艳阳高照,微风拂过,应文琼却感受到一丝凉意。 (六) 式尘猛得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闻到陌生的冷香,感受到了颠簸感,立刻绷紧身体。 他捂着口鼻,戒备地翻身落地。 式尘漆黑的眼瞳如同猛兽逡巡着未知的地方。 泊瓷静静地注视着他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式尘与泊瓷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的肩膀明显松懈了下来。 “你服药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泊瓷语气平静地说:“我让山城给你换了衣服,搬上了我的马车,我们现在去青州。” 式尘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换了,现在穿着一套干净的黑衣。 药物的效果比式尘想象的还要猛烈,他从来没有这样失去过意识,甚至连被人换了衣服,搬上马车都不知道。 式尘突然意识到这个马车里就只有自己与泊瓷。 马车的内部很宽敞,矮桌上放着一个香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柔和的香气让马车的车厢之中萦绕着雨落花庭的气息。 花瓣沾染了春雨,纤细的花瓣、茎叶上,还挂着晶莹剔透般的水珠。 闻着是微甜又清凉的气息,这香味给人的感觉跟她很像,让人能够心生平静。 大约是看着式尘一直注视在香炉,泊瓷开口说:“怎么了,这个气味让你不舒服吗?” “不是的。” 式尘立刻否认,然后微微低下头说:“我是不是应该离开……”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该怎么称呼她。 他对她一无所知,但是她的下属都是高手,由此可以推断,她应该是一位很有地位的人。 她愿意将他留下,是因为他还有用处。 她不愿意当他的主子,所以他不能称呼她为‘主子’。 “小姐。” 式尘用了这样的称呼之后,抬眸看了一眼泊瓷,她表情依然很冷淡,似乎不反对他这么称呼。 “我下车跟小姐的下属一起赶路。” 泊瓷说:“不用,你又不是我的下属,不用跟他们一起行动。” 式尘垂眸,他依然单膝跪在她的面前,缓缓地低下了头。 “这里距离青州不远,应该很快就到了,如今你已经恢复自由了,等到帮我鉴别完【薄戾】,你接下来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式尘一动未动,似乎在思考着问题。 泊瓷也没有催促他。 他实际上已经不可能真正的恢复自由了。 现在这些说辞,不过是泊瓷用来试探他想法的。 “我没有什么想法,回答不上小姐这个问题。” 式尘抬起头,他的眼眸清透而莹亮,仿佛落入清泉的黑曜石。 “我如今孑然一身,没有亲人,会被困地下场,也是被一个我视为友人的人所连累……” 式尘背脊微微挺直,目光坚定地说:“我想留在小姐的身边。” 泊瓷轻笑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很明显。 她的笑容总是透着漫不经心的敷衍,可依然美得如同皎洁而温柔的白月。 式尘呼吸下意识地顿住了,他的心脏仿佛被揪住了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脏为什么会有如此异常的反应。 他不明白她的笑容是何意,也不知道自己的话为什么会让她露出了笑容。 他只觉得她笑得好看。 “那么在被抓入剑玄山庄的地下场之前,你在做什么?” 式尘微微侧头,他沉思了一下,平静地说:“曾经想要四处漂泊,看一看这世间的百般姿态。” “现在不想了?” 式尘缓缓地动了动唇,低声说:“我不想一个人。” 泊瓷对于式尘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意外。 他在地下场被关的太久了,对于外界有点陌生,所以需要抓住一个引绳。 这个引绳就是将他带离地下场的她。 “式尘,你对我来说很有用,你想要留在我身边的提议。” 泊瓷注视着他说:“是有利于我的。” 式尘的心脏砰砰地跳动起来,比刚刚更加地明显而有力。 心脏每次的跳动都散发出一种炙热的温度。 滚烫的热度在他的心间,仿佛要满溢出来在身体里翻涌。 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欣喜了,其中还夹杂一种异样的情感,他来不及细细地思考,已经被这种欣喜感占领了大脑。 泊瓷微笑说:“想要留在我的身边,你需要回答三个问题。” “好。” 式尘决定无论她问什么,他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过他的人生经历也没有复杂到需要太多时间去讲述。 “第一个问题是——我的身份。” 式尘愣住了,没有想到泊瓷问是关于她的事情。 他知道她的身份不简单。 剑玄山庄在武林中有一定地位,实力也不弱。 剑玄庄主培养剑主的方式被不少门派觉得不齿,但是依然没有门派会干涉。 可是,她一夜就带人灭了剑玄山庄,如此可看出她压倒般的势力。 他曾经说过她身边下属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从个人实力来看确实是如此,但是如果车轮战,式尘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至少她身边那位叫山城的下属,式尘觉得两个人过招,他能赢,但是绝对不可能毫发无伤。 这问题很明显,他回答不上来。 “第二个问题——你独一无二的价值是什么?” 式尘知道自己是有价值的,比如能帮她鉴别真正的【薄戾】,还有就是他的武艺。 可是这些都不是独一无二的,是可以被替代的。 这个问题是关于他自己本身的,他也回答不上来。 “最后一个问题——你准备在我的身边用什么身份存在。” 式尘觉得自己能够回答上最后的问题。 不过,泊瓷抬手阻止他开口:“按照顺序回答,式尘,我不用你立刻回答,寻找到答案再回答我。” 不用立刻回答。 这句话让式尘的情绪瞬间平静了下来。 她不是用这些问题在为难他。 而是希望他通过这些问题的答案,思考是否真的要选择在她的身边。 “谢谢小姐。” 式尘低头说:“我会将这三个问题牢记在心。” 泊瓷微笑说:“我的身边可能还不如剑玄山庄的地下场。” 式尘微怔,垂眸说:“那如果能够在小姐的身边活下来,不是更加能够证明自己的实力。” 泊瓷没有想到式尘还能保持这样乐观的态度。 “式尘,在决定你的身份之前,你与我是平等的。” 平等?! 式尘动了动唇,不敢立刻应声。 他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无论怎么想都不是他可以视为平等的存在。 “我……” 式尘刚刚开口就对上泊瓷的眼眸。 她平静的眼眸之中,仿佛蕴含着暗涌的寒流。 只是这样简单的对视。 式尘立刻就明白了。 没有任何人可以拒绝她的要求。 哪怕这是听起来荒诞又无礼的。 “好,我不会再考虑自己和小姐的身份与地位有多大的差距了。” 式尘已经不太会微笑了,但还是努力地对她扬起了唇角。 风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 车窗外的光透过缝隙扫过他的脸庞,那拥有令人屏息的美丽容貌之中充满了真挚。 她口中的平等是让他可以使用她的权力。 以后他会拥有最至高无上的权力。 现在与她平等,也不过是让他习惯权力的一部分。 式尘理解的平等跟她所说的平等南辕北辙。 但是泊瓷没有解释。 她已经吩咐了留在身边的下属们注意对待式尘的态度。 所以她想看一看,式尘保持着他认为的平等会有什么改变。 “小姐,我还可以继续这么称呼你么。” 式尘试着改变自己的语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快一些,“出门在外,我觉得这样称呼你比较好。” “嗯。” 泊瓷应声,随即咳嗽了一下。 式尘看着她脸色有些苍白,突然想起她的身体似乎不好。 式尘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需要我叫大夫吗?” “不用,我稍微休息一下。” 泊瓷说着,有些倦怠的闭上眼睛。 式尘背过身体说:“请放心地休息,我会注意周围的情况。” 泊瓷看着式尘的背影,微微眯起眸子。 她昨夜在出发前看了天象。 目前没有任何异动。 下属的汇报之中,暂时也能看出,大皇子应该还没有察觉到她动身离开了国都。 但是应该很快就瞒不住了。 再有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到达青州。 剑玄山庄没有在庄内举办剑会,而是选择了距离最近的青州,是因为剑玄山庄的庄主为人很谨慎。 虽然剑玄山庄培养剑主的方式已经人尽皆知。 但是考虑到剑会有五湖四海的帮派会来,他还是担心自己地下场会被人闯入。 将剑会放在青州,可以保证剑玄山庄内部的安全。 她隐瞒行踪离开国都。 这个消息一旦被大皇子扶若知道,他不一定会采取什么行动。 他知道她身边有高手,动手刺杀的成功率很低。 可是他应该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毕竟,皇帝延后了宣布储君的日子,很明显是听了她的建议。 泊瓷看着式尘挺直的背脊,他这一身武艺最大的用处就是在坐上皇位之前,保住自己的性命。 式尘感受到她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他。 这让他有点紧张,可是他又没有勇气看她。 如果对上她的眼睛,他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询问她有什么吩咐吗? 如果有吩咐的话,她应该会直接说吧。 式尘稍微动了一下脑袋,用余光看向泊瓷所在的地方。 她已经闭上眼睛,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 式尘感觉心间仿佛被针刺了一下,他立刻看向自己的胸口,确定自己并没有中暗器。 他不敢注视着泊瓷太久,只能闭上眼睛捕捉她的呼吸声。 确认她的呼吸平稳,他才稍微安心了一些。 从她的举止来看,很容易想到她应该是名门的小姐。 美丽,冷漠,看起来无比的脆弱。 他从未接触过这么高贵而遥远的存在。 他想起她的问题。 找到问题的答案,他的想法会改变吗? 如此强烈地想要在她身边的想法。 应该是很难被改变的。 (七) 这次去青州,随行在泊瓷身边的下属,只有弦隐和山城。 其他的下属都保持着待命状态先一步进入青州进行蛰伏。 应文琼本来想要在泊瓷身边放几个门派的弟子,可是泊瓷没允许,她觉得有些累赘,只拿了应文琼的令牌。 因为剑会的举办,青州聚集了不少武林中人。 不过,下属已经给泊瓷安排好了住处。 青州湖边的吉祥酒楼。 因为在青州湖边,可以看到风景,所以入住的价格很贵。 虽然泊瓷很少出门,但只要是出门,家族那边一定会派人安排好一切。 马车停在酒楼前,店员立刻迎上来想要帮忙去停马车,不过山城没让对方碰马车。 店员一看这马车就知道对方肯定是有钱人。 弦隐过去打开了车门,没有想到式尘就在车门口,他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想要说的话都到嘴边了,想到对方的身份,他又憋回去了。 式尘在车门打开的那一刻,立刻下了马车,然后他看向车厢内一动未动的泊瓷。 弦隐神色微变,直接进入马车内部,他伸手还没有触碰到泊瓷,对方已经睁开眼睛。 弦隐很明显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说:“主子,到青州的住处了。” 泊瓷应声,弦隐立刻拿过放在一旁的帷帽递给泊瓷。 泊瓷起身接过帷帽戴上。 弦隐退出车厢,然后动作熟稔在一旁扶着泊瓷的下马车,等到泊瓷站稳了,山城才在店员的指路下去后院停马车。 “主子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和山城就住在你旁边的房间。” 弦隐看向式尘,微笑说:“式尘大人的房间在主子对面,大人可以放心休息。” 弦隐的态度跟给他检查身体的时候相比明显发生了改变。 式尘知道肯定是泊瓷吩咐了什么。 看到弦隐的态度,他这才明白了泊瓷口中的平等是什么意思。 “先进去吧。” 泊瓷声音很平静,可是式尘觉得她似乎依然很疲倦。 他心中升起一丝担忧,只能跟着弦隐一同跟在泊瓷的身后。 现在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不过一楼用餐的大堂还是有很多客人在喝酒。 弦隐跟掌柜确认了住房之后,立刻对泊瓷说:“主子,我们从右侧的楼梯上楼。” 泊瓷没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她刚刚迈开步伐。 二楼的位置突然出现了惨叫声,然后一个穿着灰袍的男人从二楼护栏处掉了下来。 灰袍男有点功夫在身上,他一个翻身在地上滚了几下就站了起来。 “你藏了这么久,还是让小爷给逮到了吧。” 二楼上有一个蓝衣公子,他脚踩着护栏这样大喊了一句就跳了下来。 蓝衣公子落地之后,立刻就拔出了剑。 掌柜哎呦了一声,连忙走出柜台说:“公子,别在店里动武……” 掌柜的话还没有说完,灰袍男抓过旁边的椅子就轮向掌柜。 掌柜下意识地闪身躲开,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后还有客人,就是泊瓷一行人。 泊瓷一动未动,弦隐与式尘上前一步挡在她的身前。 式尘的武艺比弦隐更胜一筹,所以动作更快地一脚踢飞了那个椅子。 与此同时,那位蓝衣公子已经对灰袍男再一次出手了。 灰袍男不是对方的对手,他的匕首虽然能挡下蓝衣公子的长剑,但是几招之后已经能够看到颓势。 他阴鸷的视线扫过用餐的客人。 蓝衣的公子察觉到他的想法,眉头一皱,已经动身到了用餐区域的方向。 灰袍男咒骂了一声,往相反地方向看了一眼。 泊瓷被弦隐与式尘护在身后,灰袍看不到泊瓷,但是看到她的护卫都仪表堂堂,衣物价值不菲,对方的主子显然是一个有钱人。 “抓这个女的,开一单。” 灰袍男大吼了一声。 蓝衣公子暗叫糟糕,回头果然看到用餐的客人有几个人戴上黑面巾,显然是灰袍男的同伙。 灰袍男从单打独斗,瞬间变成了一个数十人的团伙。 蓝衣公子脸色沉下来,他已经在这里踩点好几天了,没有想到对方的人早就潜伏进来了。 以灰袍男为首,是一伙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 因为最近青州的剑会聚集不少有钱人,所以这伙恶贼就盯上了剑会。 这间吉祥酒楼是青州最好的酒楼,没有钱的人住不起。 他们一直在观察,终于将目标选定了这个蓝衣公子。 他虽然看起来武艺不错,但是独自行动,衣物都是上等绸缎做的,佩饰看着不起眼,但玉佩价值不菲,最重要是他的佩剑。 那是剑玄山庄的仿制剑,一般都是商人用来骗对刀剑一窍不通的有钱人。 这位蓝衣公子明显就是一个有钱的冤大头。 只是灰袍男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是故意引他上钩的。 可能是官府的人。 他今天不止不会被捉住,还准备在撤退前,抓一个富家女。 酒楼掌柜也不是什么准备都没有,也雇用了护卫保证酒楼的安全。 一瞬间。 酒楼的内部乱成一团。 “哎呀,掌柜,你别叫人捣乱啊。” 蓝衣公子嚷嚷着,他已经打晕了灰袍男的同伙。 他没有下死手,看起来是想要活捉。 掌柜雇用护卫想保证客人们能撤离出混乱的大堂。 客人们看这个情况,也知道酒楼这是被通缉犯瞄上了,都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武林中人都不想跟官府沾边。 “等一下不能撤离,万一里面有贼人的同伙要去通风报信呢。” 蓝衣男子看向二楼大喊了一声:“许席一,你别看热闹了,让衙役们把这里封锁了。” 二楼刚刚蓝衣公子跳下来的地方,此刻站着一位穿着黑衣的男人,男人叹了一口气,转身进入了房间。 蓝衣公子看到同伴行动了,稍微松了一口气,视线落在灰袍男的身上。 看到灰袍男将目标放在一位小姐的身上,他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提剑刚刚准备过去,只见灰袍男一个转身,他的脖子上有一道血痕,血很快就大量的涌了出来。 一击致命。 灰袍男死定了。 动手的人正是式尘。 式尘手里握着是灰袍男手里的匕首。 他的速度太快了,灰袍男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失去武器就被抹了脖子。 式尘担心灰袍男倒在地上血溅到泊瓷的裙摆上,他一脚踢在灰袍男的身体上,将他踹了出去。 灰袍男的身体摔在大堂的正中央,他捂着脖子抽出了几下就彻底不动了。 弦隐微微侧头,他将手里的银针又放回了袖子里,心里感慨着式尘如此武艺,至少不怕被暗杀了。 看到灰袍男死了,周围他的同伴没有退缩,反而暴起冲向式尘。 如此看来这个灰袍男对于这些贼人来说应该还算一个重要人物。 门窗都被人暴力推开,打开门的是官府的官兵,而破窗的人是山城。 山城立刻准备应战冲过来的暴徒,可是泊瓷对他微微抬手,然后说:“式尘,你去清理那些暴徒,山城去准备马车,换一个地方住宿。” 山城低头,从窗户又回到了后院去取马车。 式尘一言不发,手里的匕首已经扎在第一个冲过来的暴徒心口。 “啊!” 蓝衣公子看到转眼间,式尘已经用匕首杀了三个贼寇,也知道对方是高手,如果都杀光了,他就没有办法审问了。 他原本想要活捉灰袍男的,对方明显已经死翘翘了,现在只能抓小喽啰了。 “公子?!我需要活捉几个审问,请你手下留情。” 蓝衣公子连忙上去,拿自己的剑抵住了式尘的匕首。 式尘五官精致张扬,脸部轮廓英朗,鼻梁高挺,容颜虽美,但是依然能够看出是一位男子。 式尘的脸颊沾着斑斑血点,透着一种残忍而冷戾的妖异。 匕首与剑刃摩擦出了刺耳的声音。 这位蓝衣公子已然成为了式尘的新目标。 式尘就如同被主人释放出来的利剑,他应主人心意,将会斩杀主人所有的目标。 泊瓷让他清理所有暴徒。 这对式尘来说是一个展示自己价值的机会,他当然不愿意放弃。 如今阻拦他的人。 式尘也准备一起杀掉。 旁边蓝衣公子的同伴见到式尘的匕首对准了蓝衣公子,立刻看向衙役,只要式尘对蓝衣公子继续动手,他就会成为衙役们的新目标。 式尘如果杀了官兵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式尘,可以了。” 泊瓷的声音不大,在嘈杂的大堂之中很容易就被淹没,可式尘还是第一时间就听到了。 式尘垂下手,退后几步回到了泊瓷的身前。 “全部都收押入大牢。” 黑衣公子上前一步,拿出手里的令牌说:“这位是安王府的小世子,奉命捉拿恶贼团伙,所有人配合调查,无关人员很快就会释放。” 听到黑衣公子的话,弦隐这才仔细看向那个蓝衣公子。 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是安王府的小世子——扶安睿。 扶安睿的年纪与弦隐相仿,俊朗的容颜比娃娃脸的弦隐看起来成熟多了。 一身蓝色的长衫衬得扶安睿更是潇洒俊逸。 掌柜看到令牌立刻对扶安睿下跪,周围的人也纷纷下跪。 弦隐没有跪,只是鞠躬了一下。 式尘也知道最好不要与官家起冲突。 他刚刚想要学着弦隐鞠躬行礼,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他行礼。 白皙的手指涂着浅粉的蔻丹,漂亮得像是白玉雕琢而成。 式尘觉得这手抓得仿佛是他的心脏,他呼吸都停滞了。 “不用下跪也无需行礼。” 扶安睿露出笑容,看起来十分爽朗,仿佛令人舒适的清风。 他的视线看向泊瓷,对方显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看到旁边护卫的身手,可能是武林中人,身份应该不简单。 扶安睿看到有衙役走向泊瓷,似乎想要按照许席一的命令对人进行审问。 他上前一步对衙役摆了摆手,然后对泊瓷拱手说:“小姐,是我的行动有误,肯定是让你受到惊吓了。” 弦隐行礼说:“世子,我家小姐是代表曲琼门来参加剑会的,在合理的范围内,我们肯定会配合调查。” 弦隐脸上笑眯眯,眼底却冷到了极致。 在这里问几句可以,想要将他家主子关到牢里,就算是扶安睿的爹——安王来了也没有这个权力。 (八) 扶安睿是来参加剑会的。 他想要一把无坚不摧的剑。 因为在来参加剑会之前,他也打听了一下武林中的事。 所以现在听到曲琼门,他并不觉得陌生,也知道这个门派在武林中有一定的地位。 “原来是曲琼门的大小姐。” 扶安睿露出笑容,刚想继续客套就听到一个女声:“我只是曲琼门的代表,世子大人。” 女子的声音清澈而冷淡,似融冰一般柔软却透着凉意,一下子就落入了扶安睿的心底。 扶安睿真的觉得对方的声音很好听。 他下意识地询问:“可能有些冒昧,我能否知道姑娘姓名?” 泊瓷回答:“白佳淼。” 扶安睿只觉得对方连名字都好听极了。 酒楼门口传来马鸣的声音,显然是山城已经准备好马车了。 “世子还有什么要询问的吗?” 泊瓷平静地说:“我赶路到此觉得很疲劳,如今酒楼的情况也不能安心休息,如果没有要询问的事,我准备去新的住宿地点。” “白姑娘有所不知,这位是恶贼团伙老大的儿子。” 扶安睿指了一下地上灰袍男的尸体。 “这伙恶贼有非常严密的组织,虽然我的同伴及时叫人封锁了酒楼,但可能通风报信的人已经跑了,对方可能不止会想报复白姑娘的护卫,包括身为主子的白姑娘也有危险。” “谢谢世子大人的关心,但是我们一定会保护小姐的。” 弦隐微微鞠躬,然后对泊瓷说:“小姐,请上马车吧。” 泊瓷应声,转身准备走。 许席一皱眉,冷着脸上前一步拦住泊瓷的路说:“姑娘留步,这个酒楼被恶贼团伙选中成为了据点,这里的人都有嫌疑在身。” 扶安睿没有想到许席这么做,他连忙上前,低声说:“许席一,你干什么呢,在这里为难一个女子?” “小世子。” 许席一是安王府的侍卫长,也是大世子的护卫。 这大世子害怕自己弟弟出门闯祸,就把信任的护卫留在了扶安睿的身边。 扶安睿想放泊瓷一行人离开,甚至还出言提醒对方的安全。 不过许席一不能让对方离开,因为是她的护卫杀了灰袍男,所以接下恶贼首领肯定会找上她们一行人。 这位白姑娘从头到尾也没有给扶安睿行过礼,让许席一觉得她连最基本的礼节都不懂。 “白姑娘是江湖儿女可能不懂礼数……” “礼数?” 泊瓷似乎明白了许席一为何不满,她轻声说:“你觉得我应该给他行礼?” “啊,没有关系的,白姑娘。” 扶安睿连忙开口,将许席一拽开说:“许席一就是这种非常古板的性格,他是我大哥身边的人,我大哥就是一个恪守礼数的人。” 许席一叹息到了唇边硬生生压住了。 扶安睿带着友好的笑容继续说:“把白姑娘牵扯进来是意料之外,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想要尽力保证白姑娘的安全,贼人的同伙不知道都潜伏在哪个酒楼里,但是这个酒楼,我一定会彻查好。” 泊瓷问:“你希望我留在这里?” 只是一个普通的问题,可是扶安睿莫名地觉得脸颊发烫,他好像在挽留一位美丽的小姐在自己的身边。 “小世子!” 许席一尾音下沉,显然是在提醒扶安睿注意身份。 “那就留在这里吧,小隐,让小山把马车送回去。” 泊瓷轻轻碰了一下式尘的手臂说:“上楼。” 扶安睿听到泊瓷这样说,连忙说:“谢谢白姑娘的理解,小姐这次的住宿费,我来付。” 泊瓷步伐一顿,转头说:“那就谢谢小世子了。” 扶安睿连忙摆手,客套的话都没来得及说,泊瓷已经带着式尘上楼了。 许席一冷着脸说:“小世子,别看了,人已经上楼了。” “我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就是感觉心里毛躁躁的。” 扶安睿按着胸口,双眼发亮地说:“那位白姑娘真的好漂亮。” 许席一冷漠无情地说:“哪里漂亮,她一直都挡着脸,小世子见到她的脸了?” 扶安睿对许席一感觉到很无语。 他不想跟许席一这个榆木疙瘩分享他的心情了。 “行了,我们快点调查酒楼里的人,别耽误人家做生意。” 看到扶安睿转移话题,许席一皱眉说:“小世子,那位白姑娘身边有高手,你不用担心她的安全,哪怕真的对她有好感,小世子也不可能娶武林女子。” “许席一,你这是什么话!” 扶安睿明亮的大眼睛暗含警告地睨着许席一说:“当今圣上曾经就娶过一位武林女子,而且为了她连后宫都没有,喜欢一个人,必然跟身份地位无关。” 许席一心中叹气,看着扶安睿明亮又天真的眼眸,动了动嘴唇,最终说了一句:“您跟大世子就不能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姐成亲吗?” “许席一,我无论喜欢谁都比我大哥喜欢国……” 许席一连忙捂住扶安睿的嘴,低声说:“小世子,你小点声,难道想让人尽皆知吗?” 扶安睿无语。 安王府的大世子喜欢国师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 他家大哥为了见国师一面,有机会就往国都去。 只是国师大人哪有那么容易见,每次出门都蒙面,护卫里三层外三层,一个虫子都没有办法靠近她。 扶安睿在心中默默地算了一下日子,他家大哥应该要来青州跟他汇合了。 不知道他家大哥这次见没见到那位貌若天仙的国师大人。 ****** 马儿的嘶鸣声让马车晃动起来。 在马车里毫无心理准备的扶安俞臂膀磕在了车壁上。 “大世子。” 护卫的声音有些慌张地说:“有人拦车,是大皇子。” 扶安俞随车的侍从立刻去扶他的身体。 马车的门被打开,出现在车门口的男子浅褐色的瞳仁干净柔和,身姿挺拔如白鹤,俊朗的面容带着笑容恍若要与外面的暖阳融为一体。 眼前如骄阳般的男子正是大皇子——扶若。 扶安俞因为腿脚不便,所以只能低头向对方问安。 扶若没有理会扶安俞嘴上那些客套话,笑着说:“俞哥,你来到国都不准备见我一面,就要离开国都啊?” “我只是路过国都,前往青州跟安睿汇合,腿脚也是不便,所以谁也不想打扰。” 扶安俞与弟弟扶安睿同父同母,容貌尚有几分相似,五官棱角分明,只是扶安睿像安王,面容英朗,而扶安俞像安王妃,眉眼生得精致明艳,笑容如同当空明月。 “我听说你在雪鹤寺留了一天,可是想见泊国师一面?” 扶若言语之间已经进入了马车。 扶安俞轻轻拍了一下跪在地上的侍从,意示侍从先出去。 侍从立刻离开了车厢,车厢里只剩下扶安俞与扶若。 马车内飘着一种淡淡的冷香,扶若对这气味不陌生,泊瓷曾经也喜欢用这种熏香,但是弦隐去了她身边之后,给她调制了新的熏香。 “我确实想见她一面,总是要确认一下婚约的事。” 扶安俞微笑着,温柔如细腻的玉石,没有一丝伤人的棱角。 扶若想起民间的传言,安王大世子扶安俞尚未婚配,身旁连一名侍女都没有,就是等着入赘泊家。 “我看你还是别等了,泊国师对这世俗看起来没有兴趣,最近连父皇也见不到她。” 扶若语气轻松自然,虽然与扶安俞许久未见,但是态度熟稔。 “在宣布储君之前,她似乎需要养精蓄锐,可能是怕看不准。” 扶安俞唇角笑容未变,心里也明白扶若在他离开国都前能追来,代表在关注他的动向。 扶若会来见他,肯定也不是想要说客套话,就是在试探安王府的态度。 泊氏一族知天下,预未来。 泊瓷擅长占星术,观天象看命格。 三年前,她预言商国的女将军要命陨。 那位女将军几乎是战无不胜,为商国击退了虎视眈眈的蛮族,甚至还拿下了金国拓展了国家的边境。 可就是那么一位战无不胜的女将军,在泊瓷预言的日子里,埋骨于一场突发的战役。 那之后,泊瓷的数个预言一一应验,让皇帝对她的信任达到了巅峰。 如今谁能成为下一任皇位的继承人,不过就是泊瓷一句话的事。 只要她一句话,大皇子与二皇女无论谁成为皇帝都会被民众信服。 如今扶若说泊瓷可能看不准,在暗示他可能会质疑之后泊瓷给出的预言。 “这是国家大事,她当然需要慎重。” 扶安俞露出微笑,“皇子与皇女都是栋梁之材,是当年泊家主占卜出来可能命会落入帝王星的人。” 扶若微笑:“可是帝王星还没有出现,不然我也无法顶替你入宫。” 当年泊氏第一个选中是安王的大世子当皇帝的养子,可惜他遭了意外,腿脚残疾,只能做轮椅出行,失去了成为皇子的机会。 扶安俞轻笑起来说:“若我真的能成为帝王星,当年她的外婆又怎么会跟我父亲来一个口头的婚约。” 泊氏的血脉不能混入皇室。 这是泊氏与皇族一直以为的规定。 扶安俞只是一个世子,所以才能跟泊瓷有一个口头婚约。 “既然是口头的婚约,可能也是当初的玩笑话。” 扶若弯起唇角,透亮的浅褐色眼眸一旦失去笑意,深处的寒意仿佛要满溢而出,让人望而生寒。 “皇子殿下也在意这个婚约吗?” 扶若低笑说:“大世子说笑了,国师大人的人生大事哪里是我能干涉的?” 扶安俞平静地说:“她不会将自己的事放在国事之前,所以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再来国都。” “这次拒绝你拜访帖的也是山城吗?” 扶安俞疑惑地看向扶若,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我听说父皇说过,泊氏占星术使用时,星辰会组成棋盘落在眼前,棋盘上是人的命格亦或是天下局势,要看泊氏家主想要占卜什么。” 扶安俞唇角弯起,神色温柔地说:“我倒是希望她占卜一下命中注定的人。” “我想,那位命中注定的人,大约不会是她看到的‘棋子’。” 扶安俞一言不发地看向扶若,明显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我真的打扰你太久了,你还要需要赶路吧。” 扶若微微动身说:“你在国都见不到她,在国都以外的地方也许能见到。” 扶安俞微怔,疑惑地看向扶若,可是扶若已经下车了。 扶若站在车门口对扶安俞露出微笑说:“祝大世子一路平安。” 扶安俞面带笑容,可是却下意识地攥紧了手。 泊瓷不在国都? 在马上要宣布皇位继承人的时刻,她离开了国都,这真的是太危险了。 扶安俞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不安。 察觉到她不在国都,大皇子趁着机会又会准备做什么? (九) 扶安睿忙着恶贼团伙的事,没有再露过面,在掌柜那里不止是给泊瓷付了住宿费,连同式尘等人的住宿费也都一起付了。 泊瓷的身体这几天都不算太好,弦隐与式尘在她的身边,而山城则是按照她的命令在外行动。 泊瓷听到了敲门声,紧接着就是弦隐的声音。 她敲了敲桌子,意示对方可以进来。 弦隐端着药碗,式尘在他的身后,手里捧着一碟甜糕。 “主子,该喝药了。” 弦隐将药碗放在泊瓷的面前。 泊瓷端起碗之后,式尘动作自然地将甜糕放在她的面前,让她吃完可以食用。 泊瓷面不改色地喝掉了呛鼻的中药。 虽然闻着呛鼻,可是在味道上弦隐进行过改善了。 他不想让自己的主子吃太苦的药。 “主子,你今天要是再望天,我估计就可以提前返程回家了。” 弦隐言下之意,希望泊瓷今天晚上别在进行占星了,不然她的身体情况可能要回到国都调养。 “我知道了。” 泊瓷应声,她没有吃甜糕,而是看向式尘说:“这几天你也辛苦了。” 她知道式尘一直默默地守在她的门外。 “弦隐,式尘的药给过他了吗?” 弦隐轻轻拍了一下额头,因为太过于担心泊瓷的身体,所以都忘记还有这件事了。 “准备了,我现在去给他取。” 弦隐准备回房间调整一下药箱里补药的味道,然后给式尘服用。 弦隐离开了泊瓷的房间,房间里只剩下泊瓷与式尘。 “你不用跟我一起留在酒楼,可以去城里转一转,青州有不少特色小吃。” 式尘摇了摇头,她的身体不好,他怎么可能用着她的钱去逛街。 “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山城没有给你吗?” “给了。” 式尘看向她说:“弦隐与山城对我的态度很尊敬,这是小姐对我说的平等吗?” 泊瓷微微点头说:“对,你觉得自己不应该被这么对待?” 式尘诚实地点头说:“因为我现在还没有发现自己有值得被这么对待的价值。” 泊瓷起身,缓缓地走到窗边,她推开窗户,外面的风吹起她的长发。 下一刻,式尘将拿起披肩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式尘说:“小姐,风有点凉,你才刚刚喝过药。” 式尘身材高挑,她需要微微抬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式尘立刻单膝跪地。 一瞬间。 视线的高低交换,变成了他仰视着她。 “式尘,你的价值是我决定的。” 泊瓷目光深深地注视着他,然后伸手轻轻拂过他的发丝。 “你还可以变得更尊贵,式尘。” 尊贵。 这两个字真的距离式尘太遥远了。 他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里,甚至连自己的脸都需要遮挡起来。 她的手指触碰着他的脑袋,看起来像在抚摸他的脑袋。 式尘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变快了。 曾经在生死搏斗时,他的心脏都没有如此错乱过。 “小姐……” 式尘微微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透着一丝低哑,他连忙闭上了嘴。 房间门口传来敲门,是弦隐带着药回来了。 泊瓷触碰了一下式尘的肩膀,让他起身。 在式尘起身之后,她才让弦隐进入房间。 弦隐进来之后,将改良的补药递给了式尘。 式尘依然没有任何犹豫地就服用下去了。 “用晚餐之后,我们出去逛一逛吧,这附近不是有夜市吗?” 弦隐歪了歪头,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说:“主子,你要去夜市吗?” 式尘下意识地看向弦隐,他也很担心泊瓷的身体。 “嗯,怎么了,我只是有些乏力,又不是快死……” “啊啊啊……” 弦隐打断泊瓷的话,也只有他敢用这种乱叫的方式阻止泊瓷说话。 “主子,你别说不吉利话,你口中说出任何不吉利的词,我都觉得很吓人。” 泊瓷已经习惯了弦隐这副性子,她不讨厌他总是活力十足的模样。 她只是冷淡地对弦隐说:“那就按照我说的安排,虽然山城没有回来,但是有式尘在,不用担心安危的问题。” 弦隐眨了眨眼睛,这话听起来,只有他在的话,主子的安全就有隐患一样。 他语气毫无感情地说:“式尘大人,真的是太好了,你的武艺被我家主子认可了。” 式尘听出了弦隐的语气有点阴阳怪气。 他不会介意,因为他很清楚,弦隐身为泊瓷的下属,对他用尊称也不代表真的尊敬他,只是听从命令而已。 无论弦隐与山城对他是什么态度,式尘都接受,而他尊敬着身为泊瓷得力下属的他们。 式尘心中羡慕着他们能够如此为她贡献自己的能力。 他们不需要靠药物来表达自己的忠诚,而是用完成她的每一个命令来表现自己的忠诚。 式尘觉得自己心中有一丝火苗在窜动。 有些急切想要向她证明,自己也愿意服从于她。 她不需要用锁链困住他,也无需在他身上烙下印记。 在他第一次跪在她面前的那一刻。 他的心中已经将她视为主人。 心中的火苗在摇晃仿佛要更加地旺盛,同时照亮他心底深处在蔓延着什么。 “感谢小姐。” 式尘只允许自己心怀感激。 她会这么提议,可能是在为他考虑。 他能够留在这么温柔又善良的人身边,已经是对努力活下来的他最大的恩赐。 ****** 扶安睿跟许席一调查了几天恶贼团伙的动向,终于有了不少进展之后,终于有空来找泊瓷。 他站在泊瓷房间的门口,反复地呼吸了一下,许席一在旁边沉着脸。 许久,房间里也没有任何回应。 “是不是已经退房了?” 许席一的话音刚落,扶安睿已经从他的面前消失了。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扶安睿已经下楼去找掌柜了。 “掌柜,白姑娘已经退房了吗?” 扶安睿突然出现,吓了掌柜的一跳,掌柜连忙行礼说:“回世子,白姑娘跟她的护卫刚刚出门不久,没听说她要退房。” 扶安睿皱起眉头,正巧许席一也走下了楼。 扶安睿立刻对许席一说:“掌柜的说白姑娘跟护卫出门了,我有点担心她。” “担心?我们两个人都不一定是她身边那个护卫的对手。” 扶安睿仿佛听不到许席一的话,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脸担忧地说:“那个恶贼团伙的头领肯定会为了给儿子报仇找上白姑娘。” 许席一微微皱眉说:“小世子,今天收到了大世子来信,他很快就到青州了。” “哦,是吗,我哥的信还写什么了,他见到国师了吗?” “关于国师大人的事,大世子自然不会写在信里。” 许席一低叹,“若是大世子来了,肯定要带你立刻返回王府的。” “那可不行,我与白姑娘刚刚相识。” 许席一脸面无表情的伸手想要抓扶安睿回房间,但是扶安睿早有准备,一个侧身就冲出了酒楼门口。 许席一抓了个空,他叹气,只能立刻去追上扶安睿。 同时他心里祈祷着大世子能快点到,他是真的应付不来小世子。 ****** 式尘惊讶地看着掌心小兔子形状的糯米糕。 泊瓷带着帷帽,隔着白纱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是式尘却能够听到她的声音中透着一丝笑意。 她说:“你尝一尝。” 式尘的心脏就跟手里的软糯糯的白兔糕一样,软乎乎地轻颤着。 他一下子把整个白兔糕都吞掉了。 甜意在他的口腔中扩散开,他说了一句:“很香甜。” “我要吃!” 弦隐凑过来,对老板笑盈盈地说:“这个糕点真精致,老板真是用心了,跟皇宫里御厨手艺差不多。” “哎呦,那可比不得。” 老板嘴上这么说,但是笑得特别开心,还给弦隐多装了一块。 弦隐买了白兔糕,泊瓷继续向前走,他立刻紧跟其后。 “主子,你看这个灯笼真好看,我想要。” “想要就买。” 泊瓷看到灯笼摊旁边有一个买南瓜饼的,她轻声说:“弦隐,这个南瓜饼给山城买一份。” “好。” 弦隐立刻应声去了南瓜饼的摊位。 式尘觉得能够当她的下属真的很幸运,她连出门都惦记着去办事的下属。 “这个灯笼……” 泊瓷拿起了一个灯笼,上面穿着白衣的女子,女主手里拿着莲花,粉嫩的花朵挡住了她的脸庞,旁边有四个字【国师赐福】。 卖灯笼的大娘热情地说:“这上面画的是国师大人,她会保人平安。” 买完南瓜饼回来的弦隐看着泊瓷手里的灯笼说:“大娘,你灯笼上的国师没有画脸啊。” “国师大人长什么样,哪是市井的画师能知道的,听说皇宫的画师都画不出她的美丽。” 大娘乐呵呵地说:“因为国师大人在,百姓才能有明君,国泰民安,所以她比寺庙里的菩萨更能保人平安。” 弦隐眼睛转了转,看向泊瓷说:“主子,我要这个灯笼,我要国师大人保我平安。” 泊瓷将手里的灯笼交给了弦隐,弦隐看向式尘问:“式尘大人,你要不要灯笼?” 式尘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应该是泊瓷小姐,他不觉得有人会比她更加美丽。 “这个灯笼,你拿着如何?” 泊瓷提起了花朵形状的灯笼,灯笼的做工很精细,渲染着嫣红色。 她将灯笼靠近式尘的脸庞。 灯笼幽幽的光落在式尘的脸庞上,他的脸庞精致而美丽,甚至让人觉得有一些虚幻。 这一路上,式尘感受到了很多视线,他从未这样被人注视过。 泊瓷轻笑,夜风吹动她帷帽的白纱,隐约可见她的脸庞,她对式尘说:“人比花娇。” 式尘呼吸一顿,只觉得热乎都涌向脸庞。 “主人,你形容一个男人用比花娇?!” 弦隐瞥了一眼式尘浮出红晕的脸,哼声说:“这不是夸奖!” 弦隐心里在冒酸泡泡。 他在主子身边这么久,获得的夸奖还没有式尘多。 式尘抬手从泊瓷的手里接过灯笼:“谢谢小姐,我很…很喜欢这个灯笼。” 喜欢这两个字在说出口的瞬间,式尘觉得心口无比的灼热。 弦隐撇了撇嘴。 他刚刚还说不要灯笼呢。 “你们选好了就结账吧。” 泊瓷说完就准备离开。 弦隐连忙付了钱,然后追上询问泊瓷说:“主子,你不选一个灯笼吗?” 泊瓷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兴趣。 弦隐凑近泊瓷说:“主子,你从来没有夸过我长得好看。” 弦隐细致而秀雅的娃娃脸都是期待。 “你……” 泊瓷声音冷淡地说:“勉强。” 弦隐瞪大眼睛,顿时看向式尘那张漂亮的脸。 式尘对弦隐友好地笑了笑。 一股危机感突然迸发出来。 弦隐觉得自己左膀右臂的位置要被式尘动摇了。 下一次给式尘的药,他要调制地很难吃。 (十) 夜市的行人很多,喧哗又热闹。 虽然光源都是来自于每个摊位旁的灯笼,但是商贩比较多,所以周围还是很明亮的。 式尘没有遮挡的脸,虽然一直都能感受到视线,但从买完灯笼开始,他注意到有几个人一直在跟着他们。 在走到夜市摊位尽头的时候,式尘靠近泊瓷说:“小姐,有人跟踪我们。” 青州马上要举行剑会,聚集了不少武林中人,加上之前扶安睿跟恶贼团伙在吉祥酒楼起了冲突。 最近夜市上巡逻的衙役明显变多了。 那时候,扶安睿说式尘杀的是恶贼团伙首领的儿子,他担心对方会找式尘报仇。 式尘这个武艺,别说是一伙恶贼了,就是再来几伙贼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可见过式尘武艺的扶安睿却依然一脸担心的表情。 泊瓷知道扶安睿有所隐瞒,她派了山城进行了详细的调查,然后陆陆续续地放消息给扶安睿。 那些人是来自于武林中一个叫雾善堂的门派。 名字里面虽然带了一个‘善’字,但曾经就是一群山贼,门派里有不少无恶不作的通缉犯。 如今青州聚集了这么多雾善堂的人,扶安睿觉得是解决雾善堂的好机会,想要引蛇出洞,然后找到老巢一网打尽。 雾善堂的堂主痛失爱子,愤恨不已,一直盯着住在吉祥酒楼里的泊瓷一行人。 可是他们不敢在吉祥酒楼里再一次动手。 因为上次扶安睿暴露了身份,所以雾善堂不想跟扶安睿有任何冲突。 儿子不是扶安睿杀的,所以杀了安王府的小世子也不算报仇,必然还会引来朝廷的围剿。 跟朝廷对抗,那是几条命都不够用的。 雾善堂的堂主将目标放在泊瓷一行人身上。 虽然是式尘动手的,但是雾善堂的堂主也不准备放过他的同伙。 他的儿子尸体在衙门,被当成了诱饵,等他上钩去取。 雾善堂的堂主虽然心中无比悲痛,但是知道自己去了衙门,不止拿不回儿子的尸体,可能还会被一网打尽。 雾善堂的堂主决定将仇人的头砍下来放在儿子的牌位前,以告慰儿子的在天之灵。 仇人的同伙,尤其是那个女人,看起来应该那个男人的主子。 雾善堂的堂主花钱打听了一下,据说是曲琼门的人。 曲琼门虽然在武林中赫赫有名,但是从未听过门主应文琼有孩子,如此可以推断,那应该是曲琼门的女弟子。 雾善堂的堂主想到儿子英年早逝,还来不及成婚,就准备抓了那个女的给儿子配个阴婚。 他盯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女人离开了酒楼。 式尘武艺虽然强,但是雾善堂的堂主带的人够多,杀不掉对方,他也要把那个女人抓回去。 青州夜市的尽头就没有那么多的人。 雾善堂的堂主带人混在人群中,一直跟着泊瓷一行人来到尽头。 这就是雾善堂的堂主觉得动手最好的时机,他吩咐下属,无论死活,优先把女人弄到手。 他观察了一下,这个女人绝对不会武,身边那个娃娃脸的男人会武艺,但是不强,主要就是式尘。 困住式尘,得手的几率就大了。 他跟下属打了一个手势,拿出黑巾覆面,直接就冲了出去。 ****** 黑衣蒙面的人数量多到惊人,从人群中突然冲向泊瓷所在的地方。 不止是人群中有埋伏,还有人潜伏在屋顶上。 周围的人与商贩看到有人被袭击了,连忙四处逃离就怕殃及自己,也有人想要叫更多的衙役。 守在夜市的入口衙役冲过来就被雾善堂的堂主解决了。 他发狠地冲向式尘,招招都朝着致命处,式尘闪躲的时候,手里的灯笼掉在地上。 雾善堂的堂主一脚踢开灯笼,灯笼飞起来摔落在地,火舌触碰上灯笼纸很快就烧得只剩下一个框架。 “抓那个女人!” 雾善堂的堂主大吼了一声。 式尘眼眸比夜空还漆黑,他拔出藏在腰间的匕首,直接就冲向了雾善堂的堂主。 杀了他。 式尘的眼眸覆盖着杀意散发隐隐的血色。 一定要杀了他。 他满脑子被杀意覆盖。 雾善堂的堂主也察觉到式尘的杀意,跟式尘过了数招,他也察觉到了实力悬殊,他可能随时毙命。 在式尘对着他喉咙发动致命一击时,他拽过旁边保护他的下属挡住了这一刀。 式尘拔出匕首的速度很快,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不想给雾善堂的堂主逃跑的时机。 “干什么呢,你们竟然在大街上行凶,还杀了衙役!” 扶安睿愤怒的声音传来,他跟许席一从远处跑了过来。 看到情况很不利,雾善堂的堂主决定自己逃跑,他拿下属当诱饵,然后对泊瓷放了暗器。 他刚刚观察发现弦隐与式尘都不会距离泊瓷太远。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是在无死角的保护泊瓷。 果然他对泊瓷放暗器,式尘立刻就去保护她。 他按照自己选好的逃生路线,顺利地逃了出去。 雾善堂的堂主刚刚松了一口气,一个人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的身后,掐住了他的喉咙。 死亡的恐惧犹如蠕动的虫子爬上了他的背脊。 “饶……命……” 雾善堂的堂主连求饶的话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剧烈的痛疼一瞬间传遍了全身,雾善堂的堂主想要尖叫,但是又怕惊扰了附近的官兵。 他犹如一条虫子在地上不断地扭动着身体。 旁边是他的手臂,刚刚对着泊瓷放暗器的手臂。 对方犹如鬼魅一样消失了。 如果不是被砍了手臂,一切就如同他的错觉一般。 雾善堂的堂主咬牙站起来,他不能这样死了。 虽然不知道刚刚袭击他的是谁,但是绝对是一位高手。 他必须重新计划怎么取仇人的首级。 ****** “白姑娘,你没事吧!” 扶安睿看到所有蒙面歹徒都被清理了,他收了剑立刻就去了泊瓷的身边。 许席一看了一眼扶安睿,没有理他,而是跟官兵检查歹徒的尸体还有周围的商贩与行人有没有被无辜卷入的。 “没有事,但是确实吓了一跳,那么没有想到那个恶贼团伙敢当街报复。” 泊瓷说:“简直是目无王法。” “那些人特别狡猾,我最近刚刚抓到他们的尾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策划袭击白姑娘。” 扶安睿一双明亮的眼眸都是懊悔,他应该再细心一点就好了。 “啊,白姑娘,你的鞋子染上血迹了。” 泊瓷低头,看到血沾在她雪白的鞋子上格外的明显。 泊瓷说:“我刚刚不敢动,怕给我的同伴添麻烦。” 扶安睿瞬间觉得呼吸被堵在心口般难受。 虽然知道她是一位江湖女子,但是一定也没有这么突然的袭击过,而且还沾到了血。 扶安睿立刻走到许席一身边说:“许席一,你先让官兵把尸体都抬走,在这里会吓到百姓。” 许席一真的不想理他,那是怕吓到百姓么,是想要在白姑娘的面前表现一下吧。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作为下属,许席一还是必须遵命。 “是,属下现在就处理。” 扶安睿一脸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跑到了泊瓷面前说:“白姑娘,我送你回去吧,这样的事,我保证不会发生第二次了。” “世子殿下,这些贼人把我当成了目标。” 泊瓷语气平和地说:“为了保证自身的安全,我想自己不能置身事外了。” 扶安睿有些犹豫,实际上雾善堂做的恶事,现在还没有找到证据,所有可能没有办法让官府出兵。 “式尘,那些恶贼简直是目无王法,在街上就袭击我们,还伤及了无辜的百姓。” 泊瓷的声音清冷又柔和,透着一种温柔与悲悯。 “我们应该跟世子殿下一同解决这伙贼人,保证再不会伤及无辜。” 式尘的眼睛落在泊瓷身上那一刻,眼中阴霾散去,仿佛有浅浅的光。 只要她的一句话,他什么都能去做,可她在平等地与他商量着。 “好。” 式尘应声,他想起刚刚那个男人大喊要抓泊瓷,以及…… 不远处只有一个被烧得只剩下残架的灯笼架,他心底涌起一丝冷意。 他想要杀了那个男人。 “白姑娘,你真是太善良了。” 扶安睿感动到心底都在发烫。 她自己受到袭击,但是却只关心无辜的百姓。 式尘如此武艺,必然会是一个得力的帮手啊。 弦隐在旁边语气郑重地开口说:“如果世子大人同意的话,明天是否有空闲,我们需要知道具体的情况。” “有空。” 扶安睿想都没想就立刻回应了。 弦隐微笑着继续说:“那在我的房间碰面可以吗,我家小姐一般不在外面露脸,我烹茶的手艺也不错。” 扶安睿刚刚想要答应,许席一从后面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拽离了泊瓷一行人。 许席一神色谨慎地说:“世子大人,对方身边有高手,你想要会谈,可以,但是密闭的房间,不可以。” “那我也不能邀请人家来我的房间啊。” 扶安睿声音越来越小,闪烁的眼眸中都是羞涩。 许席一真的怀疑小世子跟大世子真的同胞兄弟么,大世子如此聪慧,小世子的头脑好像不会思考。 “酒楼有一个后院,那里宽敞,跟掌柜的说一声,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可以在那里会谈。” “那我得问一问白姑娘……” 扶安睿的话还没有说完,弦隐那边大声地说:“小姐,考虑到世子大人的安危,对方想要在酒楼后院会面。” 扶安睿咳嗽了一下,听见泊瓷说:“那就听从世子的安排吧。” 扶安睿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歉疚。 许席一在旁边面无表情地说:“感谢白姑娘的理解,世子大人的安危很重要。” “那么我先回酒楼了。” 泊瓷注意到扶安睿似乎想要送自己,她抬手说:“我身边有同伴就不劳烦世子陪同了。” 扶安睿动了动唇,只能应了一声,然后注视着泊瓷离开了。 许席一神色冷淡地说:“小世子,别看了,你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到底在心动什么?” “你怎么就知道关注别人的长相。” 扶安睿皱眉说:“不能这么肤浅,白姑娘的善良更加地可贵。” “小世子,大世子的婚约对象,是当今国师,天下最美丽的女子。” 许席一面无表情地说:“我怕你娶一个容貌相差太多的,你心中落差会让你失去爱意。” 扶安睿睨着许席一问:“你见过国师?” “……没,我这种身份的人哪有资格见国师。” 扶安睿嗤笑了一下:“我想也是,我大哥见那位国师大人都费劲,而且那个婚约都没有信物,对方也没有承认,希望我哥快点死心吧。” 许席一被扶安睿这话噎住了。 “如果我哥不放弃,等我娶到喜欢的人,一家三口开心幸福的时候,他还是独自一人。” 扶安睿叹气,“感觉有点可怜啊。” 许席一表情严肃地说:“如果小世子喜欢的人是指这个武林女子,我不觉得会顺利。” “什么武林女子,人家有名字,而且……” 扶安睿指向转身就走的许席一。 “你给我站住,许席一,你希望我哥感情顺利,对着我就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许席一微微仰头,今天的夜风很大,他都不听到小世子在说什么。 (十一) 泊瓷带弦隐与式尘往酒楼走,刚刚还一片热闹的夜市,此刻街道上只有寥寥几人。 泊瓷走到刚刚灯笼摊的位置,那位大娘已经收摊回家了。 看来是知道了有袭击人的事件。 赚钱哪有保命重要。 有命才能保证钱能花出去。 弦隐察觉到泊瓷的步伐慢来了下来,立刻贴心地问:“怎么了,主子,你有想要买的东西吗?” 泊瓷轻轻摆手,看向式尘说:“灯笼,本来想要买一个新的给你。” 式尘屏住了呼吸,他抬头看向了泊瓷。 周围没有摆摊商贩的灯笼,只有路边大门挂着的灯笼让周围陷入一片朦胧。 她的脸庞在帷帽的白纱之中,美得遥远而虚幻。 神祇。 在这个瞬间,式尘的脑中似乎有了神祇的模样。 那么高贵又望不可及的存在。 只要你信仰她,她便会给你温柔与救赎。 那个灯笼,他很想珍惜起来。 在被那个男人弄坏的瞬间,他心情瞬间就落到谷底,无法控制自己的杀意。 珍贵的。 独一无二的礼物。 轻易地被毁坏了。 火苗将灯笼烧得残破不堪,而他的内心也灼痛不已。 她注意到了他的情绪,甚至想要重新送他一个灯笼。 “没有关系的,小姐。” 他的眼眸覆着一层光,柔软的,浅浅的,明明身处于黑夜,却仿佛落入了晨光。 式尘觉得自己的心脏依然能感受到热度,但不是灼烧的,而是温热而舒适的温度。 心脏被这种温暖的感觉包裹在其中。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浸泡在温水中一样。 他的耳朵敏锐捕捉着周围的声音,包括他错乱的心跳声音。 式尘攥紧自己的手说:“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弦隐在旁边撇嘴说:“主子,你有没有想到我的灯笼,我在保护你的时候,拿我的灯笼砸在歹徒的脸上。” 泊瓷似笑非笑地说:“那不是挺好么,你保护了我,你的国师灯笼保护了你。” “主子,你说过自己不会偏心任何下属的!” 弦隐可爱的娃娃脸上一副委屈的表情,看起来惹人怜爱。 不过泊瓷的语气并没有因为他可怜兮兮的表情而有任何改变。 她冷淡地说:“弦隐,式尘不是我的下属。” 式尘抿唇,然后低下了头。 弦隐眨了眨眼睛,也知道自己跟式尘比不了。 他心里默念了三次…… 人家是皇子,是皇子,千万别忘记了,式尘是皇子。 “主子,我给山城买的南瓜饼刚刚都摔烂了,我再给他买一份糕点。” 摊位虽然都已经没了,但是还有点心铺,弦隐准备去找一找。 “我去吧。” 式尘开口说。 弦隐摆了摆手说:“你武艺好留下保护我的主子,我去附近找一找,你们先回去吧。” 泊瓷什么也没有说,继续往前走,式尘立刻紧跟其后。 他有点担心她,她的身体刚刚好了一些,今天出门还遇到袭击。 式尘低头看向她的鞋子,心中有点惭愧,只觉得自己不够小心,竟然让血沾到了她的鞋子。 “马车上有备用的鞋子,不然也可以去买双新的,不用在意。” 听到泊瓷的话,式尘有些不好意思,他的想法被她注意到了。 小姐真的很厉害。 好像什么心思都瞒不过她。 “我下次会注意的,小姐。” 式尘下定决心,下一次不会让血流到她的脚边。 “好。” 泊瓷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那下次就麻烦你了,式尘。” 式尘呼吸一滞,他想,不是只有命令才能让人万死不辞。 只是叫一声名字,也可以。 ****** 泊瓷回到房间之后,摘下了挡脸的帷帽。 式尘观察她的脸色还算不错,心中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你不用在这里守着,回房间吧。” 式尘应声,如今已经入夜了,他也不能一直留在她的房间里。 可是晚上遭遇了袭击,对方已经成功脱逃了。 虽然按照常理来说,那些人没有办法立刻就进行第二次袭击。 式尘还是难免担心,对方可能有其他的帮手或者计划。 因此他离开了泊瓷的房间之后,没有返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守在了房间的门口。 他也很担心泊瓷的身体,考虑到夜市人多,所以不能乘马车,只能步行。 不过因为有身为医者的弦隐在旁边,这让式尘安心了不少。 式尘他不懂医术,他最近有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想跟弦隐学医。 不知道弦隐愿不愿意教他医术,不过一旦学起来,应该是一段很艰难的过程。 式尘听到了声音,他的呼吸一瞬间就屏住了。 他整个人都戒备起来,随时细微的声音靠近,他反而逐渐地放松了下来。 应该是泊瓷身边那位叫山城的护卫回来了。 山城是他的护卫,有资格守护她的安全,可是他现在还没有这样的身份。 她刚刚让他回房间,他擅作主张等到她的护卫回来。 她应该知道他在门口,没有让他离开,应该是允许他守在门口。 式尘松了一口气,这才动身回到了房间。 屋内的泊瓷注意到式尘离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口,她说:“他似乎注意到你回来了,山城。” 山城从泊瓷房间屏风的暗处走了出来。 他走到泊瓷所在的桌案前,单膝跪地,声音如同夜风般薄凉:“式尘大人的武艺精湛,我的行踪难以瞒过他。” 泊瓷笑了笑,然后起身走到山城的身前,山城低下头。 泊瓷问:“你把给他杀了?” “属下不敢。” 山城最近都在调查这个雾善堂,扶安睿得到不少的信息,都是山城找人泄露出去的。 山城知道泊瓷想要利用雾善堂跟扶安睿产生交集。 如果他出手杀了雾善堂的堂主,可能会破坏泊瓷的计划。 这种事,山城是万万不会做的。 “你身上有血腥味。” 泊瓷对气味很敏感,尤其是血的味道。 山城低头,刚刚他砍下那个人手臂的时候距离太近了,所以血溅落在他的身上。 “属下斩了他的手臂。” 山城没有准备隐瞒自己的主子。 主子的命令是决定的,虽然取对方的性命易如反掌,但他还是只砍掉了那个男人的手臂。 当他举起手臂对泊瓷放暗器的那一刻。 山城就决定要砍掉那只手。 “山城。” 泊瓷低声说:“你跟弦隐学不到好,现在也学会找我命令的空子了。” 山城呼吸一顿,低头说:“下属愿意领罚。” “下去吧,等回去我罚你抄书。” 山城顿时觉得头大,这个抄书还不如直接给他一顿刑罚。 只能说泊瓷身为他的主子,一向知道他们这些下属的弱点。 “谢…主子。” 这个处罚让山城觉得万分难受,可他还是得感谢主子的宽容。 等到山城离开之后,泊瓷走向窗边,她推开窗户仰望向夜空。 星辰闪动。 明亮的星辰都在原位没有动。 看来一切都依然处于暴风前的平静。 ****** 酒楼的后院是马车停放的地方,一墙之隔就是马厩,根本没有可以见面会谈的地方。 听到掌柜这么说,扶安睿看向许席一说:“你听到没,当时白姑娘的下属提议去他的房间,肯定是知道后院的情况。” 许席一没说话,他也不是马夫,也不知道酒楼后院是这个情况。 许席一开口问掌柜:“你们这里有庭院么,适合会客的地方。” “回大人,我们酒楼的顶楼有观景间,要会客的话可以去顶楼。” “那就去顶楼,在去之前,我要检查一下。” 听到许席一这样说,扶安睿睨了他一眼说:“不愧是大哥的护卫,真是够谨慎。” “小世子,你在这间酒楼的消息,估计已经传出去了,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许席一沉声说:“防止有人别有用心。” “行,你去查。” 扶安睿笑眯眯地说:“我去邀请白姑娘。” 扶安睿步伐轻快的往楼上去,到了泊瓷所在的楼层,他一眼就看到了守在门口的式尘。 扶安睿不仅感慨了一下这个护卫真的是尽职尽责,话少,武功还好。 他注意式尘的视线已经锁定自己了。 真的是很敏锐。 扶安睿心中一边感慨着,一边走到了式尘的面前。 “公子,我安排了酒楼的顶楼,那里是风景不错的观景间,所以来邀请白姑娘。” 式尘没说话,转身敲了敲泊瓷房间的门。 房间很传来泊瓷的声音:“世子大人有心了,请告知会面的时间。” “我随时都有时间,白姑娘。” “那我现在上去。” 泊瓷说完,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间门。 现在门口的扶安睿一瞬间就瞪大了眼睛。 泊瓷今天穿着一身竹青色的长裙,色调朴素却在她的身上显得格外的优雅而沉稳。 她没有戴帷帽,这是扶安睿第一次见到她的脸。 他慌张移开了视线,只觉得脸颊在发烫。 白姑娘很美丽。 扶安睿一直是这么认为她很漂亮。 可是她的容颜超乎了他脑海中对美丽的认知。 他觉得她是天下最美丽的女子。 包括哥哥喜欢的人,那位被誉为天仙之姿的国师都不一定有她美丽。 万般色彩流连在她的裙摆,都会被她赋予别样的美丽。 “主子,帷帽!” 弦隐从后面跑过来,将帷帽戴在了泊瓷的头上,“去赴约也要先把药吃了。” “吃药?!” 扶安睿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就被揪住了。 “白姑娘,你昨天难道受伤了?” (十二) 扶安睿的声音都是紧张与关心。 泊瓷语气温和地说:“没有受伤,只是之前在路途中奔波,感染了风寒。” 弦隐上前一步说:“感谢世子大人对我家小姐的关心,我就是小姐的随行大夫,所以不用担心。” “原来这样,但是如果喝药的话就不能随便喝茶了。” 扶安睿似乎想起什么,抚额说:“我去告诉店家,别备茶水,准备一些温水与糕点。” 扶安睿转身就走了。 走了几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转头对泊瓷笑着说:“白姑娘,你先去顶楼,我很快就去。” “好。” 听到泊瓷的回答,扶安睿感觉自己的心情都轻快了起来。 扶安睿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弦隐眯起眼眸,小声对泊瓷说:“主子,这小世子跟大世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亲兄弟。” 泊瓷说:“是么,我到底觉得眉眼间很像。” “啊,我不是说长相,就是为人处世方面,看起来没有一点戒心。” 弦隐觉得如果是大世子扶安俞,一定不会跟陌生人一起行动。 如果需要一起行动,也会先把对方调查个清清楚楚。 泊瓷微微眯起眸子说:“我想,这就是扶安俞把身边的侍卫长留在扶安睿身边的原因吧。” 式尘对声音很敏锐,虽然弦隐声音小,但他还是将这段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不过他什么也没有问。 弦隐走到式尘身边说:“式尘,你陪主子去顶楼,山城不方便露面,我今天要去药房。” “好。” 式尘应声,然后追上走向楼梯的泊瓷。 他在她的身后,呼吸的节奏都小心起来。 泊瓷突然停下步伐,转头看向式尘。 式尘立刻开口问:“小姐,你累了吗?” “式尘,我只是上楼梯而已,你不要这么紧张。” 式尘眨了眨眼睛,听到泊瓷的话,他才注意自己竟然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紧张到不止在控制呼吸,连脚落地都万分谨慎。 泊瓷走在前方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 式尘也知道自己紧张有点过头了,他低声说:“你没吃药。” 弦隐今天给泊瓷准备的药,泊瓷没有服用,这让式尘很担心。 泊瓷说:“药,吃多了也不好,式尘。” 泊瓷觉得自己的状态好多了,主要是这几天她不需要用占星术看情况了。 一切暂时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走到顶层的时候,只有许席一守在门口。 看到泊瓷出现了,许席一拱手问候之后,转身替她打开了房门。 虽然许席一觉得对付雾善堂根本就不需要跟任何人合作。 但是他也知道小世子对这位白小姐很心动。 大世子让他保护小世子的安全,别被坑蒙拐骗。 至于其他方面,他也一个下属也没权干涉世子的想法。 顶楼的房间装扮的很别致,最里面还有一个台子,应该是给琴师演奏,亦或是舞者表演的地方。 房间的窗户打开着,青州湖一目了然,上面有不少船只在缓缓地前行。 泊瓷稍微撩起了帷帽的白纱,看着窗外的风景说:“式尘,你坐过船吗?” “坐过,以前跟母亲四处漂泊。” 式尘平静地说:“我们住过一段时间渔村,她让我去游水,每天都带我去,我不下水,她还会推我下去。” “你的母亲为了让你能在各种环境生存下去,真的用心良苦。” 式尘抿唇,垂眸说:“当时村里人都觉得我的母亲很心狠。” “我不这么认为,她只是比起溺爱小时候的你,更加希望长大的你能够独立而有能力的活下去。” 泊瓷目光悠远地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如果真的狠心,她也不会一路带着你四处漂泊。” 泊瓷转头看向式尘,微笑说:“对于狠心的人来说,舍弃是这个世界最简单的事。” 她的声音仿佛柔软的线缠绕住式尘的心脏。 房间的门被打开,扶安睿和端着托盘的店小二出现在门口。 泊瓷放下了帷帽的白纱。 店小二将茶水与糕点都在桌子上之后,对扶安睿行礼说:“大人,有吩咐就喊我一声。” 扶安睿应声,等店小二下去之后,他有些害羞地看向泊瓷说:“白姑娘,式尘公子,两位请坐,今天早上我的下属打听到了雾善堂堂主的藏身地方。” 泊瓷走过去坐下,式尘没有一同坐下而是站在了她的身后。 扶安睿疑惑地看向式尘说:“式尘公子不坐吗?” “我站在这里就好。” 式尘的回答让扶安睿心中升起了疑惑。 式尘跟这位白小姐的关系看起来不像是主仆。 因为白小姐对他说话的语气,包括态度,不想是对待下属,而是同伴。 可是式尘的态度却非常的恭敬,有点像死板的许席一。 不过扶安睿觉得自己与白小姐还是萍水相逢的关系。 他将对方卷入是非之间,眼前应该优先解决雾善堂的事情。 扶安睿神色认真地说:“我的下属已经找到雾善堂窝藏的地点,那个堂主似乎遇到仇家被砍了手臂。” “他着急求医,似乎准备撤离青州了。” 距离剑会的举行没剩下几天了,据说剑玄山庄的人已经到了。 扶安睿准备在剑会之前解决了这件事。 “我觉得此刻不能让雾善堂的堂主逃脱,这里将他们一网打尽,剩下那些人就不成气候了。” 泊瓷认可地点了点头,她身后的式尘说:“不能让他逃跑。” 扶安睿用力点头说:“对,他那样的人就是祸害,如果逃跑了,以后会有无辜的百姓受害。” “必须杀了他。” 式尘毫无感情的声音没有一丝迟疑。 扶安睿双眼瞬间就亮了起来。 闪亮亮的程度跟刚刚泊瓷看到那个波光粼粼的湖面差不多。 扶安睿清亮的眼眸充满了情绪。 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在感动。 “式尘公子不愧是白姑娘的同伴,真的是充满正义感。” 扶安睿觉得他没有还说出雾善堂的恶行,式尘就愿意相信他。 式尘微微皱眉,开口说:“我不是出自正义感……” 扶安睿立刻抬手,一脸理解地看向他:“我明白,你是考虑到白姑娘的安全,我也是这么想的。” “式尘,那么你就跟小世子一起去解决这件事。” 泊瓷转头看向式尘说,“可以吗?” 扶安睿有些羡慕地看向式尘,白姑娘在语气温柔跟他商量呢。 如果是他,肯定无论什么事都无法拒绝白姑娘。 “好。” 式尘嗓音着透着一丝轻柔,他对她说话都会很注意自己的音量。 “那么,小世子就请跟我们先说一下你的计划吧。” “好。” 扶安睿清了清嗓子,心里想着自己一定要在白姑娘面前表现的靠谱一点。 ****** 弓弦紧绷着。 她一松手,利箭笔直飞向箭靶。 练箭场的大门缓缓地打开。 一位穿着宫女服饰的女子快步走来过来。 宫女看向练箭的二皇女。 她穿着一身朱红色的长裙,带着精美而华贵的步摇钗。 她漫不经心地看向宫女,容颜仿佛芙蓉般清丽文雅。 她漫不经心地从箭筒里又抽出了一个羽箭。 穿着宫女服饰的女子抬手比划着。 二皇女扶凝看着自己侍女比划的手语,冷淡地说:“哦,他果然去见扶安俞了。” 侍女点了一下头,然后用继续比划手语。 “扶若还真是不安分。” 二皇女冷笑了一下,她拉开弓箭,目光冷漠地注视着远处的箭靶,仿佛是某个人的脑袋。 “国师这才多久没有露面,他就待不住了,也不装模作样在佛阁里面礼佛了。” 皇帝没有后宫,收养的一双儿女,大皇子住在北方的兴羽宫,二皇女住南方的洛玄宫。 大皇子成年礼是他自己跟皇上提的,也就是这个佛阁。 佛阁有三层,一层是放着佛教经书的地方,还有一个可以誊抄经书的书案。 二楼除了大皇子与贴身护卫都没人上去过,三楼据说是供着佛像,更是只有大皇子才能进去。 佛阁? 扶凝眼中升起一丝嘲弄,不过就是一个密谋的地方。 在佛前密谋,满心都是诡计,是扶若能做出来的事。 扶凝的侍女看到皇女看向自己了,她立刻比划着手语询问:【殿下,我们需不需要派人观察一下国师府?】 “那一天跟父皇会面之后,国师就销声匿迹了,也难怪会有传言她已经离开国都了。” 扶凝拨弄着弓箭的弦,她白皙的手指漂亮得仿佛在抚弄着琴弦,而不是松开就能夺命的弓弦。 侍女考虑一下,用手语说:【大皇子似乎一直想要确认这件事,过几天正常就是泊家家主应该去雪鹤寺上香的日子。】 【国师大人就算是闭关静心,在这个时候也会露面,这是泊氏的规矩。】 “她雪鹤寺一定会露面,这是她表明自己在国都的好机会。” 扶纤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扶若太心急了,佛阁也镇不住他的恶意。” 侍女心中一惊,比着手语问:【殿下,接下来我们的人该怎么行动?】 “静观其变。” 扶凝漂亮的眼眸中仿佛覆雪般冷漠,“如果国师真的那么容易杀,她早就死了。” 侍女迟疑了一下,接着用手语询问:【那么奴婢就让人就观察大皇子的动向了,如果他有了国师离开国都的证据,一定会行动的。】 扶凝微微颔首说:“嗯,就这么安排吧。” 她拿一只羽箭,更加用力拉开弓。 羽箭狠狠扎入箭靶的红心,这个力道足以贯穿人的胸膛。 她缓缓地笑起了。 皇位继承人没有公布之前。 有太多人希望你能死啊,国师大人。 (十三) 按照扶安睿的计划,他想要活捉雾善堂的堂主。 毕竟雾善堂作恶多端,应该还有不少帮凶。 扶安睿觉得既然已经决定出手了,那么就要把这些恶徒都一网打尽。 式尘在出发前,一直在泊瓷的房间门口守着,在确定泊瓷的身边有山城之后,他才跟泊瓷告别离开。 式尘离开之后,山城出现在泊瓷身后,单膝跪地说:“主子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泊瓷漫不经心地问山城:“应文琼已经到了?” “是的,属下已经把【薄戾】将给应文琼了,他最近已经在准备剑会了。 泊瓷应声,到此为止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山城继续汇报:“国都有信报,大世子确实去了国都,投了拜访帖,然后离开国都时与大皇子碰面了。” 山城心中有一丝担忧了。 泊氏家主在固定的日子会去雪鹤寺庙祈福烧香,这是每一代家主都需要遵守的规矩。 泊瓷虽然已经安排好了替身,但还是引起了大皇子的怀疑。 大世子的拜访帖大多数都是山城给送回去的。 毕竟这不是专属于山城的任务,所以偶尔也会是其他下属。 泊瓷在重要的事上都会选择山城,因为山城做事,她可以放心。 扶安俞很聪慧,但是也不会因为送回拜访帖的不是山城而浮想联翩。 如今这个时机,皇位的继承者是谁不过是泊瓷一句话的事。 泊瓷一向神秘,除了皇族的人,很多人连她的全貌都不知道。 她上早朝也都会白纱覆面。 泊氏的家主代代身体都不好,虽然短命的家主很多,但也有长寿的,比如上一任家主。 不过,上一任家主在现任皇帝扶曲上任后,只占卜过一次。 所以关于泊氏家主寿命还一直充满了猜测。 很多人都觉得泊氏一族窥天机,知晓得越多,命越薄。 泊瓷的预言不多,但是全部都应验了,她的身体不算好,别的官员身边随行的都是带刀护卫,而她的身边确是医者。 不少官员都觉得,泊瓷确实有能力,又深得皇帝信任,但估计命不长。 若是泊瓷去世之前,没有血脉,那么泊氏嫡系的血脉就后继无人了。 一旦泊氏失去了占星术的能力,那么也算是到头了。 只是现在,泊瓷还活着,权势已经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如今皇帝扶曲病重,泊瓷只手遮天。 无论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女,支持任何一派的官员都不敢在明面表现出来了。 看似所有人都保持着相信泊瓷预言,但是暗地中还是希望自己支持的皇子亦或是皇女能够登上皇位。 其实动作明显就是大皇子了。 只是不明白大皇子去见世子扶安俞有什么用,想要从扶安俞那里得到证据吗? 山城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泊瓷低声说:“扶若应该已经确定我离开国都了,他拦住扶安俞不过是提醒他,我可能去找他。” 山城一惊,大皇子既然知道了泊瓷离开国都,肯定会有行动。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语气郑重地说:“下属会拼死保护主子安危。” 泊瓷轻笑问:“你觉得他想要杀我?” 山城微怔,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大皇子还能做什么。 “难道主子觉得大皇子已经知道您离开国都的目的了吗?” 泊瓷轻轻掩唇咳嗽了一下说:“不会,皇帝不会泄露,他想要自己的血脉继位,我身边的人如果泄露了,那就要进行一次大清理了。” 山城什么也没有说。 他与弦隐被带在泊瓷身边,也有互相监视的作用。 他无需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忠诚。 他孑然一身,因为没有软肋,所以能成为她身边最锋利的刀。 泊瓷想扶若应该有其他猜测,是一个让他按捺不住到处试探的猜测。 “山城,式尘今天跟扶安睿解决了雾善堂的事,应该会平静一段日子,平时式尘守夜时,你就去休息。” 泊瓷声音一顿,吩咐山城说:“不过他今天回来,你就告诉他好好休息吧。” 山城应声,深深低头行礼,然后人消失在了泊瓷的房间里。 式尘偶尔会在泊瓷门前守夜,泊瓷知道,但是也没有干涉过他。 他刚刚脱离剑玄山庄的地下场,需要有一些自主的行动,而这些行动是他觉得安心的方式。 式尘现在需要变得更加自由。 ****** 男人躺在奔驰的马车上,麻痹的药物能够缓解疼痛,但是也不能让他彻底失去痛苦。 断臂之痛让他夜不能寐。 丧子之痛又让他心中满是恨意。 如今他只能趁着夜色先离开青州,回到自己的地盘去养伤。 他听马鸣的声音,然后马车剧烈的晃动起来。 他知道自己被袭击了。 可能是那位一直跟他过不去的小世子。 不过雾善堂的堂主没有惊慌,他带来的下属在上次袭击中,几乎没生还的。 他身边这些的人都是他从跟自己有过交易的门派那里要来的。 如今听到扶安睿说要活捉,他心里升起一丝窃喜。 不如说,他等的就是这个活捉,他一直以来做事的手段都很干净。 要不然朝廷早就对他下通缉令了。 扶安睿这种喜欢匡扶正义的公子哥,他见过不少,说白了就是没有混迹江湖的经验。 只是有一点他没有留意,让儿子上了这个小世子的钩,跟对方起了冲突。 他现在当务之急就给自己的手臂进行治疗。 这个小世子想要活捉他,很明显是想要从他的嘴里获得更多的信息。 为此,对方就不会让他死。 只是可恨那个砍掉他手臂的人,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仇家。 对方当时取他性命也是轻而易举,但是只是砍掉了他的手臂。 如果那一天,他不是计划失败,逃得有些仓皇,一定会注意到那人的存在。 对方能够得手,完全就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等他身体恢复好了,一定要找到那家伙。 他在马车里喘着气,听着外面刀剑碰撞的声音。 估计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他了。 雾善堂的堂主刚刚这么想,就感觉有人进入了马车。 对方的声音很轻,几乎是细不可察,如果不是他一直留意着周围的情况,可能都察觉不到有人进来了。 只是一瞬间。 雾善堂的堂主都来不及反应,对方的刀已经刺了过来。 对于死亡的恐惧战胜了身体上的疼痛。 雾善堂的堂主翻身躲了一击,同时也看清了对方的脸。 男生女相,那张极为美的脸此刻在雾善堂的堂主眼中如同罗刹般可怖。 正是他袭击那个女人时,她身边的其中一个护卫。 武功极高的那个护卫。 如此看来那个女人为了自己安全,将自己的护卫借给了小世子使用。 他心里咒骂着。 “我要见世子,我给他提供重要的情报。” 雾善堂的堂主瞪大眼睛,语速极快地说着自己手里的筹码。 他看到式尘手里的匕首微微下垂,看来是被他说动了。 他眼中浮现出一丝嘲讽,武艺再强也不过就是在有权之人手下行动的走狗。 刚刚世子下令了活捉,雾善堂的堂主笃定眼前的男人不敢杀他。 匕首刺入胸膛的瞬间,雾善堂的堂主因为服了麻痹的药物,所以没有立刻感受到疼痛。 “我……活捉……” 他只能努力地挤出了这三个字。 式尘神色冷漠,他会参加扶安睿的计划就是为了确保这个男人会死。 因为他毁掉了自己的灯笼。 小姐送给他的灯笼。 他收到的第一个礼物。 他接过那个灯笼时,想要将它好好地保存起来。 可是,这男人将他的灯笼毁掉了。 “式尘,雾善堂的堂主是不是在车里?” 扶安睿打开马车的门,一眼就看到死不瞑目的雾善堂堂主。 他怔了怔:“死了?” 式尘离开了车厢,他一路杀到这里,除了这个堂主,其他人都是被打晕的。 “对,你可以确认一下。” 式尘冷淡地说。 扶安睿看到式尘手里沾血的匕首,叹气说:“式尘兄,你还真是嫉恶如仇,我也知道你因为白姑娘受到袭击……” 式尘没理扶安睿。 小姐的身边高手如云,像雾善堂的堂主那天下三滥的袭击手段根本就不可能伤到她。 “他身后应该还有帮手,我还想审问一下。” 式尘看向追在自己身后说个不停的扶安睿。 “他是朝廷通缉的罪犯吗?” 扶安睿说:“啊,不是的,但是你也看到了,他们就是一个恶贼组织。” “既然如此,你抓回去也审问不出来什么。” 式尘对扶安睿说:“王法惩恶,对良民使用会对你造成不好影响。” 扶安睿顿时觉得自己深受感动,他竟然在为自己考虑。 “小姐告诉我说,首领死掉了,他身边的人没有畏惧的首领,为了自保,自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提到了泊瓷,式尘的嗓音听起来温和了一些。 “白姑娘的考虑甚好,简直太聪慧了。” 扶安睿双眼一亮,只觉得除了自己家兄长,就是这位白姑娘让他见识了什么叫聪慧之人。 扶安睿这才离开了式尘的身边,走向了自己抓到的那些人。 式尘垂眸,小姐对他说的话,清晰地在他的脑海之中:【你想要杀雾善堂的堂主,但是小世子想要活捉,就将我告诉你的话说给他听,不然你可能会被他唠叨很久。】 式尘收起匕首。 小姐料事如神,已经为他想到后路,让可以顺利给灯笼报仇。 大仇已报。 他可以回到小姐的身边了。 (十四) 式尘回到酒楼的时候,泊瓷已经就寝了。 他的步伐在她的房间门口停顿了一下,察觉到有人在靠近自己了。 式尘等了片刻,山城出现在他的面前。 式尘询问山城:“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山城察觉到了式尘沉稳的嗓音中蕴含着一丝期待。 “式尘大人,主子让你今天好好休息。” 山城说完就消失了,没有给式尘回话的机会。 式尘微微垂眸,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一片黑暗,式尘知道烛台的位置,但是并没有去点亮。 他走到窗户旁,打开了窗户,在他的房间也能看到湖面,只是视野没有顶楼那么好。 夜色之中,隐约可以看到落在湖面的月光随着水波在晃动。 他静静地望向月亮。 式尘很清楚,所有人都能仰望月亮。 皎洁。 无暇。 高高在上散发着光辉的月亮。 他要做什么才能永远地得到月光。 式尘静静闭上眼睛。 小姐让他好好休息,可只有守护在她身边的时候,他所有的情绪才能平稳。 式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自己的价值。 这是很重要的事。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一直追随在她的身边。 式尘轻轻呼了一口气。 夜风透着一丝冷意,而是他觉得自己心中热度没有一丝褪却。 他解开自己束起的黑发,决定按照泊瓷吩咐,好好地休息。 他准备关上窗户时,又一次看向月亮。 他想。 真遥远啊。 ****** 泊瓷用手帕擦了擦嘴唇,对上弦隐期待的视线。 弦隐看到泊瓷没有开口的打算,他忍不住问:“今天早上的餐食怎么样,主子。” “挺好的。” 泊瓷尝出来味道不一样,吃上第一口的时候,她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对于味道的感想呢?” 弦隐看向式尘,疑惑地问:“你怎么不吃?” 式尘没有回答弦隐的问题,而是询问他:“你吃过了吗?” “我吃了啊,我……” 弦隐一下捂住嘴,他差点说漏嘴了,说出自己在做早饭时就吃过了。 “那我下次跟你一起吃。” “啊?” 弦隐眨了眨眼睛,立刻语气严肃地说:“式尘大人,主子和下人没有一起用餐的。” 虽然泊瓷对待弦隐与山城很亲切,但是尊卑有别,弦隐很清楚规矩在哪里。 “吃吧,式尘。” 泊瓷注视着式尘说:“弦隐做的药膳不错。” “主子!!” 弦隐一脸感动,他家主子吃出来了。 不枉费他一个大夫,在出门前找桃叶学习做药膳。 桃叶是泊瓷的厨娘,为了给泊瓷做药膳,经常去请教弦隐,所以两个人关系还不错。 桃叶在出门前很担心泊瓷的用餐问题。 在桃叶的鼓励之下,弦隐学了几道比较简单的药膳。 在应文琼那里的时候,弦隐也没有什么机会展露一下自己的厨艺。 如今终于抓住机会,他终于可以展示自己这个隐藏的技能。 他自己尝过了,并且觉得很满意。 泊瓷的身体就是需要补,所以不止是服用的药物,她在国师府吃的所有东西都是对她身体有益处的。 式尘端起碗,看向弦隐说:“弦医师真的是什么都会。” 式尘一想到弦隐不止在泊瓷身体不舒服时能给她看诊,配药,如今连饮食都准备这么周到。 羡慕。 他打从心底这么觉得。 “哦,没有想到式尘大人已经注意到了我的优秀。” 弦隐喜欢听别人夸他,他期待地看向泊瓷。 希望自家主子能夸他一句。 泊瓷微微垂眸,知道自己要不说上一句,弦隐一整天都纠结这件事。 她刚刚准备开口,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白姑娘,请问你在吗?” 扶安睿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小心翼翼。 弦隐的眉头皱了一下,雾善堂昨天不是都解决了么。 这位小世子还有什么理由来找他家主子。 泊瓷指了一下自己的帷帽,弦隐还没有动,式尘已经将过去将帷帽递给她。 泊瓷戴上帷帽时,弦隐已经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弦隐笑眯眯地问:“世子大人找我家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得到了一些消息。” 扶安睿的视线环视着周围,语气特别的严肃又谨慎。 “进来吧。” 泊瓷的声音传来。 扶安睿看到弦隐侧身,让他进屋。 他一进屋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扶安睿注意到式尘坐在泊瓷对面,两个人在一起用餐。 他怔了一下,连忙说:“打扰两位用餐了。” 虽然之前就察觉到两个人可能不是主仆关系,但没有想到能一同用餐。 泊瓷起身,表示对扶安睿身份的尊重。 她问:“世子大人有什么事吗?” 式尘放下了手里的碗,他的视线扫过扶安睿的脸庞,观察对方的神态,感觉对方应该是一夜未眠。 “我刚刚从青州的衙门回来,昨天抓住的人都调查完了。” 扶安睿为了审问一夜未眠,他真是用尽了方法,在许席一的帮助下,他软硬皆施地问出了雾善堂背后的支持者。 “白姑娘是曲琼门的人,那么应该见过剑玄山庄的庄主吧?” 没有想到扶安睿会突然提到这个名字,泊瓷语气平静地回答:“当然,剑会马上要举行了,世子大人也能见到剑玄庄主。” “雾善门背后的人,可能就是这位庄主,我已经派人去调查。” 扶安睿虽然想要亲自调查,但是剑会举行的日期临近,他觉得剑玄山庄的庄主应该已经在青州了。 弦隐惊讶地看向扶安睿说:“你派人去调查剑玄山庄?”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只要扶安睿的人去了,很快就会发现异常。 扶安睿神色凝重地说:“对,如果剑玄山庄才是雾善堂的背后黑手,那么就是一个大毒瘤了。” “那么确实需要谨慎的调查。” 听到泊瓷的话,扶安睿低叹:“我以为这件事就结束了,没有想到竟然牵扯出了一个剑玄山庄。” 泊瓷低叹:“真是没想到。” 她把剑玄山庄都已经清理了,却没有想到被跟它下面的喽啰扰乱了计划。 如今倒是可以让山城派人截杀扶安睿派调查的下属。 可是这种方式,反而会弊大于利。 首先许席一对于她就处于一种戒备的状态。 一旦派遣的下属被截杀,他肯定会怀疑得到消息的人,就算是没有证据也会让怀疑加深,并且更是说明了剑玄山庄出了问题。 “白姑娘,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调查到底的。” 扶安睿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来找她的真正目的。 “我记得白姑娘说过自己是曲琼门的人。” 泊瓷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移话题说:“世子大人怀疑曲琼门也参与其中么,毕竟剑玄山庄与曲琼门距离不远。”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扶安睿连忙解释说:“我听说这次的名剑与剑主是剑玄山庄托曲琼门送到青州的。” 泊瓷语气温和地问:“世子大人想要见曲琼门的门主吗?” “麻烦白姑娘引荐。” 扶安睿拱了拱手,态度很诚恳地说:“我通过接触白姑娘与式尘兄,觉得曲琼门的人都很善良,而且雾善堂的堂主不认识你们,所以我觉得去曲琼门可以信任。” “可以,我需要先联系门主,他最近在忙剑会的事,但是我会将这个情况如实告知门主。” 泊瓷对扶安睿说:“一旦门主给了回复,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谢谢你,白姑娘,我对武林中的事也是一知半解,还需要麻烦你。” “好,如果世子大人没事,我就继续用餐了。” 听到泊瓷这样说,扶安睿连忙说:“那我就不继续打扰了。” 泊瓷将扶安睿送到房门口。 扶安睿欲言又止地看向她。 如果是平时,泊瓷对他说不出口的话可能没有什么兴趣。 现在情况有变,泊瓷考虑对方是不是得到了更多的消息。 泊瓷没有立刻关上房间的门,而是停顿了一下,给扶安睿一些整理思绪的时间。 “白姑娘,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扶安睿语气真挚,眼中满是感激,“如果不是式尘兄按照你的嘱咐杀了雾善堂的堂主,我可能得不到这么多消息,他们很多人都有软肋在雾善堂的堂主的手里,对方还活着的话,根本就不敢透露这么多消息。” “世子大人如此充满正义,为百姓除恶。” 泊瓷声音更加柔和,“我也不过想要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扶安睿脸颊一下子就红了,他透亮的双眼眨了眨,最终也没敢看泊瓷。 他低下头,声音紧张地说:“那我就先走了,我等着白姑娘的好消息。” 泊瓷应了一声,确认扶安睿走远之后,她关了房门。 弦隐与式尘都已经起身站了起来,不约而同地等待她的命令。 “主子。” 弦隐无需多言,泊瓷已经知道他的担忧。 剑玄山庄被灭门的事,在剑会举办之前应该瞒不住了。 泊瓷摘下帷帽,神色冷漠地说:“弦隐,你去派人安排应文琼来见我。” “是。” 弦隐心中最担忧就是剑玄山庄消无声息被消息一旦被国都的上位者们知道。 有心人很快就能锁定泊瓷的行动轨迹。 弦隐刚刚准备离开,就听到泊瓷喊他的名字。 他立刻停下步伐,听到泊瓷问:“扶安俞还有多久到青州?” “五天。” 弦隐回答,然后目光严肃地看向泊瓷说:“我们要在五天内离开青州吗?” 青州距离国都并不远,只是扶安俞的身体没有办法舟车劳顿的赶路,所以达到的时间要晚一些。 泊瓷很清楚,只要跟扶安俞碰面,他肯定会认出她。 泊瓷神色平淡地说:“不急,你先去安排我说的事。” “是。” 弦隐应声,离开了房间。 泊瓷感受到了一丝期待的视线。 她转头对上式尘乌黑的眼眸,莹亮的眼中满是期待着她能安排他做些什么。 “式尘。” 式尘语气郑重地说:“小姐,请吩咐。” “好好地把早饭吃完。” 泊瓷的话让式尘垂下眼眸。 他心中有难以言喻的失落,只觉得自己派不上用场。 泊瓷看向式尘说:“既然知道了剑玄山庄曾经跟雾善门有勾结,之后山城会进行消息处理,你不必考虑这些事。” 式尘拿起筷子,准备继续吃早饭。 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等你吃完,我们就出门。” 式尘点头,突然意识到弦隐与山城都不在。 这是他跟小姐单独出门? 他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必须要好好地表现才行。 (十五) 用过早餐之后,泊瓷戴上帷帽,式尘跟在她的身后问:“小姐,我们要去哪里,需不需要马车?” 泊瓷轻轻摆了摆手,表示不需要,然后带着式尘走出了酒楼。 吉祥酒楼距离青州湖很近。 泊瓷与式尘上次出门是去夜市,所以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见到白天的青州城。 街上熙熙攘攘,有很多行人,商贩也很热闹。 泊瓷往前走,式尘考虑了一下,追上去与她并肩而行。 他没有过多的询问目的地是哪里,只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边。 白天的青州湖没有夜晚那么热闹,船家门都停靠在岸边。 周围还有几个人在垂钓。 “式尘去租船。” 泊瓷说完,将一个装着钱币的荷包递给了式尘。 式尘环视了一圈船只问:“小姐想要租哪个船?” “有什么不一样吗?” 泊瓷看着这些船,感觉没有什么不同,大小都一样,外表也是大同小异。 式尘露出微笑说:“我去看一看,小姐你不要离我太远。” 两个人的位置调换,变成了泊瓷跟在式尘身后。 看到式尘过来了,船家们就知道有生意了。 船家们都热情地向式尘搭话。 式尘本来也有些寡言,他只是附和了几句,然后近距离看了看船,选择了其中一家付了钱。 “小姐,请上船吧。” 式尘对泊瓷伸出手,以防她上船的时候身体不稳。 泊瓷握住他的手。 当她的手落在他的掌心,柔软透着一丝淡淡的凉意,如同细腻的玉石一般。 式尘觉得心口仿佛有什么轻轻扫过,他的心跳瞬间变得有些杂乱无章。 船舱内的空间很大,有桌案可以题词作画。 船家吆喝了一声,船缓缓地启动了起来。 这是青州湖的观景船,不会到达湖的另一端,到了湖中心就会重新返回岸边。 虽然式尘很快就选定了这艘船,但是泊瓷觉得他有细心地挑选过。 泊瓷穿过船舱到了船尾,式尘也跟着她来到了船尾。 式尘看到泊瓷似乎准备坐下,他开口说:“小姐,你等一下。” 式尘从先进入船舱,就船舱里编织的藤垫放在泊瓷准备坐的地方。 他低声说:“这样会舒服一些。” 泊瓷坐下之后,式尘站在她的身后,听到她问:“为什么会选择这艘船?” “因为这个船家将自己的船修缮最好。” 式尘指了船上的几个位置,“这些都不易察觉的地方,我跟渔民们学过,要修缮的好才更安全。” 泊瓷静静地看向式尘说:“你不坐吗?” 式尘没有立刻回答。 她赋予了他平等的权利,可是偶尔他还是觉得有些事,不是他可以做的。 比如与她同桌用餐,还有现在与她并肩而坐。 “坐在我旁边,式尘。” 式尘迟疑了一下,他的动作有些缓慢又僵硬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两个人之间保持距离,不远不近。 泊瓷静静注视着湖面说:“我听说海要更加地辽阔。” “小姐想要看海吗?” 泊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你看过海吗?” “见过,跟着渔夫也学习过一段时间,不过母亲没有让我出海。” 式尘对泊瓷露出微笑说:“我对临海的城市很熟悉,小姐想去看海的话,等你完成想要做的事,我们可以去临海的城镇。” 泊瓷侧过头看式尘,她问:“谢谢你,式尘。” 一股热意仿佛让他的血液都烫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脸颊在发热。 “我曾经与母亲四处漂泊,见过很多不同景色,可是我的母亲说,这世界上还有许多美景是我没有见过的。” 式尘唇角微微弯起,眼眸温柔地说:“其他国家跟我们的国家,因为地理位置不同,似乎也有很多不同的习俗。” 泊瓷问:“你好奇其他的国家吗?” 式尘考虑了一下,微笑回答:“算不上好奇,只是现在已经通商了,我曾经想过要是漫无目的旅行,也可以跟着商队去看一看。” 泊瓷轻声说:“你的母亲曾经想要赋予你自由生活的权利。” 式尘怔了一下,微微垂眸说:“是的,母亲总是将自由挂在嘴边,让我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待世间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的身边……” 泊瓷的声音微微压低,明明在很近的距离,也是却给式尘一种很远的感觉。 “除了自由,什么都有。” “我明白的,当奴仆意味着什么。” 式尘在剑玄山庄的地下场是剑奴,用剑厮杀的奴隶。 剑玄山庄很喜欢洗脑的方式来控制剑奴们的思考。 当他遇见泊瓷时,大脑几乎已经不太会思考。 如果他继续被关下去,脑子真的会彻底地放弃思考。 她的出现是他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曙光。 “我以为你受到了那样的对待,会很讨厌被人当成奴仆。” 泊瓷轻轻抬手伸向式尘的脸庞。 她的指腹拂过他的脸颊,让紧张的他不敢呼吸。 她的动作很轻,让式尘有一种错觉,他是很珍贵,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的容颜在白纱下,但是因为距离很近,能够看到她的轮廓。 “小姐……” 式尘没有躲开她的触碰,可是皮肤的温度让周围的风都变得很灼热。 泊瓷收回了手,轻笑说:“你的脸太红了,式尘。” 他连忙移开视线说:“我控制不了自己脸上的温度。” 此刻式尘真的希望风吹得大一些,让他脸上的温度降下来。 同时,他又不希望风太大,害怕泊瓷会着凉,她的身体刚刚好一些。 泊瓷的视线重新看回前方:“要回去了。” 式尘这才注意到船只在准备掉头。 这样坐在泊瓷的身边,式尘觉得自己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 一切都显得有些不真实。 温暖的阳光。 薄凉的湖风。 周围有其他游客的欢声笑语,有人在吟诗作对。 他的脸颊上依然残留着小姐手指轻轻拂过的触感。 这种感觉渗入了皮肤,仿佛会蔓延一般,紧紧地绕住了他的心脏。 一旦船靠岸了。 游湖的结束了,这样时光也会成为过去。 “小姐,我不是想要成为奴仆。” 式尘呼吸有些缭乱,纤长的睫毛似乎轻轻颤了颤,他决定说出自己的想法。 “可是,我觉得自己可以为你的奴仆,如果要形容的话,我的人生可以献给你。” 泊瓷的声音很平静,平静让人感知不到她的一丝情绪。 她说:“因为你觉得我救你离开了地下场?” “有这样的原因,但也不只有这样的原因。” 式尘缓缓地笑起来,他的脸庞本来就美丽,如今覆盖着一层浅光,美得虚幻而纯粹。 “我对小姐的了解,都是自己所见的。” 式尘虽然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是能够察觉到她是一位很尊贵的人。 尊贵到她身边的下属看到身为小世子的扶安睿也依然不吭不卑,甚至很擅长跟对方打交道。 可是式尘不觉得自己必须清楚地了解她的一切,然后再考虑要不要追随她。 他沉思着,似乎在思考怎么把自己心间的感受用言语表达出来。 咚—— 钟声响起,沉闷而悠远。 它不受到人群喧嚣的干扰,一声又一声的回荡着。 钟声停止之后,泊瓷看向式尘说:“是寺庙的敲钟声,告诉信徒可以进去礼拜了。” 式尘心间在颤抖着,钟声让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小姐,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他看向泊瓷,微微低下头:“小姐不是寺庙供奉的神明,所以我不能当你的信徒,只能奉你为主,做你的奴仆。” 式尘的视线落在她的指尖上。 那优美漂亮的指尖刚刚触碰过他的脸庞。 他想自己的心情应该跟被神明眷顾的信徒没有什么区别。 身体里的血液都在发烫。 这一刻,他确定了。 他是自由的,正因为如此,这是他的选择。 “不过,小姐不用现在就认可我的想法。” 式尘弯起唇角说:“毕竟小姐的问题,我还给不出答案。” “客人,靠岸了。” 船家的声音传来。 式尘连忙起身,然后动作小心地扶着泊瓷离开了船只。 式尘付钱的时候,发现荷包里的钱币都是有零有整,应该是她的下属特意准备的。 希望他也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在她的身边无微不至地为她考虑。 式尘看到泊瓷站在岸边,注视着远方。 他顺着她视线,看到她正在注视着飞鸟。 飞鸟扇动着翅膀,越飞越远。 式尘站她的身边什么也没有说。 泊瓷看向他说:“我们回去吧,弦隐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好。” 式尘跟在泊瓷的身后。 这一次两个人没有并肩而行。 可是却比刚刚的距离更近了一些。 (十六) 应文琼以为一切都进展地很顺利。 他已经与不少门派的首领都见过面了,只要剑会顺利举办,没有人会知道剑玄山庄已经被灭了。 他混迹武林多年,有声望在,虽然剑玄山庄的庄主没有露面,但是他说剑玄山庄的庄主托付他将剑主送到了青州,也没有人会怀疑。 如今各门各派都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一睹名剑的风采与剑主的实力。 剑玄山庄的人迟迟未到青州,许多人都以为剑玄山庄是想要带名剑压轴。 无人知晓,那位庄主现今都已经入土了。 当门下弟子说弦隐来访的时候,应文琼端着茶杯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快请他进来。” 应文琼连忙放下茶杯起身,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弦隐笑眯眯地走进来,一脸亲切地问候说:“应门主。” 应文琼沉着脸对门中弟子挥了一下手,弟子立刻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剩下他与弦隐的时候,他的表情立刻恭敬起来:“弦隐大人请坐。” 弦隐走过去,看到应文琼给他倒了一杯茶。 “应门主,我是来替主子传话的。” 弦隐坐下,拿起茶杯说:“计划有变,剑玄山庄被灭的事,可能要瞒不住了。” 应文琼心惊,他回想了一下最近跟各门各派见面的场景,似乎没有门派对这件事做过试探。 “说来也不巧了。” 弦隐虽然语气惋惜,但是表情依然笑眯眯地说:“安王小世子追查雾善堂,调查出雾善堂背后的势力是剑玄山庄。” 应文琼眼眸中难掩惊讶,显然完全没有想到会追查到这件事的是安王的小世子。 “主子会安排你与安王小世子会面。” 弦隐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应门主可以先想好说辞。” “属下明白了。” 应文琼立刻鞠躬。 虽然是意料之外的变故,但是应文琼的应变能力很强,不然也不能一直为泊氏做事。 “具体的会面时间,就订在明日的午时吧。” 弦隐说完便起身走向门口。 应文琼呼了一口气,上前几步要送弦隐离开,弦隐对他摆了摆手,意示他不用送了。 在外人来看,应文琼的身份比弦隐要高,弦隐怕有人在观察,还是小心谨慎比较好,毕竟他的侦察能力不如山城与式尘。 弦隐办完自家主子交代好事,心情愉悦地回到客栈复命。 他敲了泊瓷房间的门,迟迟没有得到回复时。 弦隐原本愉快的心情突然不愉快了。 因为他意识到泊瓷带着式尘单独出门了。 弦隐虽然可以回房间等自家主子回来,但是他不想回去,就蹲在房间门口等待着主子。 不过弦隐也没有等太久,泊瓷和式尘很快就回来了。 泊瓷的身影一出现在楼梯口,弦隐就立刻起身了。 等到泊瓷走过来,弦隐笑眯眯地说:“主子,您吩咐的事,我已经办完了。” 弦隐肯定是不敢问泊瓷刚刚去哪了,但是他一会可以问式尘。 “弦隐,你与式尘一起去找扶安睿通知一下会面的时间。” 泊瓷说:“在扶安睿得到消息前,让他先去见应文琼。” 泊瓷知道应文琼能够应付扶安睿。 “好。” 弦隐应声之后,看到泊瓷进入房间了。 弦隐走了几步,转头看到式尘还站在原地。 弦隐打量了一眼式尘说:“走啊,式尘大人。” 式尘微微侧头,似乎很担心泊瓷一个人。 “没事,我们的人都在附近,扶安睿也有安排了人在附近巡逻。” 弦隐的话让式尘安心下来,他这才走向弦隐。 弦隐漫不经心地问式尘说:“你跟主子刚刚去哪了,应该是离开酒楼了吧。” 式尘如实回答:“嗯,去坐船了。” 弦隐微微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你跟主子两个人去坐船了吗?” “游船,只到湖中心就返航。” “我知道是游船。” 弦隐幽怨地看了式尘一眼。 真好啊。 因为特别有价值,所以能够被主子更加地关注。 式尘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但是已经到了扶安睿的房间。 弦隐敲了敲门。 片刻之后,许席一打开了门,而扶安睿就在他的身后。 弦隐笑眯眯地开口说:“世子大人,曲琼门的应门主同意了见面的事,明日午时,可以吗?” “当然可以,弦隐公子,请帮我向白姑娘表达感谢。” 扶安睿话音刚落,许席一已经把房间门关上了。 房间里传来扶安睿惊呼的声音:“你怎么突然就关门了,这也太没有礼貌了,许席一。” 弦隐冷漠地看了一眼扶安睿的房门。 他转头看向式尘的瞬间已经恢复了笑容:“我们回去吧,式尘大人。” 式尘微微点头,他听到房间里传来了许席一的声音,虽然对方已经压低了声音,但是式尘的听觉很敏锐。 许席一说:“小世子,别随意相信任何人。” 式尘感觉到弦隐的视线,大概是察觉到他的步伐慢了,弦隐用目光在询问他怎么了。 式尘轻轻摇头,追上弦隐说:“弦隐公子……” 弦隐扬手打断他说:“弦隐,你称呼我名字就行。” “弦隐,小姐的身体不太好,我可以跟你学习医术吗?” 式尘察觉到弦隐的视线打量着他,他立刻解释说:“我不是想要代替你的位置,只是小姐的身体看起来不太好,我很担心。” “我知道。” 弦隐低声说:“谁也没有办法代替谁,式尘大人,主子的身体情况很复杂,只是入门的医术没有什么用。” 式尘注意到弦隐眉头轻轻皱起来,看来泊瓷的病对于他来说是一件愁事。 “式尘大人,我觉得你想要做什么,可以问一问主子。” 弦隐知道式尘的身份特殊,泊瓷怎么可能未来的储君去学医术。 “如果你对医术特别有兴趣,我想主子也不会阻止你学习。” 弦隐很清楚,一旦泊瓷带式尘返回国都,他可能身不由己了。 两个人谈话之间,已经回到了泊瓷的房间门口。 弦隐刚刚准备敲门,式尘抓住了他的手,山城出现在附近。 弦隐瞪大眼睛,有些责怪地看向山城说:“你神出鬼没的,吓我一跳。” 山城冷淡地看了一眼弦隐说:“式尘大人察觉到我的存在了。” 弦隐很无语,这话什么意思,就他的武艺不精? 弦隐睨着眼睛说:“你跟大夫比武艺,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山城。” 山城本来就寡言,他知道弦隐嘴巴厉害,继续下去也说不过他。 山城面无表情地说:“主子休息了,不是急事就晚一点再汇报。” 式尘呼吸一顿,看向山城问:“她的身体不舒服吗?” 回来的路上,他有观察过泊瓷的气息与步伐,感觉很平稳,所以觉得她的身体应该没有问题。 “没有不舒服,就是她想要休息。” 山城说:“别担心,有弦隐在,会帮主子调理身体。” 弦隐垂着眼眸说:“我回房间制药了,你们守在这里吧。” “好。” 式尘应声,莫名觉得弦隐心情似乎有点不好。 山城知道弦隐因为察觉到泊瓷现在休息,是为了保护眼睛,晚上进行占星。 占星会给泊瓷的身体带来负担。 弦隐觉得泊瓷最近占星有点频繁,担心又没有办法,只能自己闷闷的不高兴。 “今天我在这里,你回去休息吧。” 山城对式尘说:“主子说让我们轮流守夜,式尘大人。” 式尘没有拒绝山城的提议,因为这是泊瓷说的。 式尘回到房间,他不想休息,所以靠着墙壁,这样就能距离她近一点啊。 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心能静下来。 ****** 寺庙的方向传来了钟声。 大皇子扶若站在雪鹤寺的后山上,注视雪鹤寺的方向。 马上了。 泊氏家主现身雪鹤寺,只要她出现,他就知道她到底在不在国都。 如果不在…… 他想差不多已经知道她在计划什么了。 安王府。 应该就是她这次的目标。 他也必须想办法离开国都。 (十七) 在泊瓷的安排下,扶安睿跟应文琼确定了见面的时间。 应文琼也认为需要尽快见面。 毕竟一旦知道剑玄山庄被灭,扶安睿可能会变得更加敏锐。 泊瓷虽然没有露面,但是派弦隐去扶安睿的身边,帮他领路去见应文琼。 正是用午饭的时间,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应文琼也不敢设宴款待,毕竟对方是安王府的小世子,一旦在用餐的时候出现了什么问题,这可就是大事了。 应文琼特意选择了茶楼的单间,准备了一些简单的茶点。 弦隐带着扶安睿进入房间,当然还有许席一,他本来就是扶安睿的护卫,又对泊瓷一行人有戒心,所以不可能让扶安睿一个人来见应文琼。 应文琼见到扶安睿进入了房间,立刻起身行礼说:“草民应文琼见过小世子。” “应门主不必多礼。” 扶安睿伸手扶了一下鞠躬的应文琼,“我原本是来参加剑会的,不过中途调查出了一些事,想找应门主了解一下情况。” 应文琼立刻神色认真地说:“世子大人请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弦隐站在应文琼的身后,而许席一站在扶安睿的身后。 许席一漫不经心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而弦隐只是笑眯眯地听着扶安睿与应文琼的对话。 “应门主跟剑玄山庄的庄主似乎关系不错,这次剑会,他将剑主托付给你了。” 听到扶安睿的话,应文琼微笑说:“剑玄山庄与曲琼门距离很近,虽然平时没有什么来往,但是这次剑会很受瞩目,他怕被有心之人盯上,所以想要分开运送剑主与名剑【薄戾】。” 扶安睿微微颔首,继续询问说:“那剑玄山庄找应门主是护送剑主?” 应文琼回答说:“对。” 扶安睿点头问:“不知道我方不方便见一下那位剑主。” 应文琼惊讶地说:“我来到青州之后,便将剑主送去了跟剑玄庄主约定的地方,只是没有想到剑会在即,剑玄庄主还没有到达青州。” 扶安睿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沉思了一下,觉得还是需要调查剑玄山庄。 不过在应文琼这边似乎也得不到什么有用信息了。 扶安睿详细地问了剑主的情况,包括被送往了哪里,得到了应文琼的回答之后,他跟应文琼说了几句客气的话,就离开了茶楼。 回去不用弦隐领路,弦隐就留在茶楼。 弦隐站在窗边,看着扶安睿跟许席一的身影离开了茶楼。 在许席一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前,弦隐关上了窗户。 “安排的怎么样了?” 听到弦隐这样问,应文琼立刻鞠躬说:“【薄戾】已经派人送回剑玄山庄藏起来了。” 弦隐点头说:“一旦那位小世子得了剑玄山庄被灭的消息,一定会屡次试探你。” 毕竟与剑玄山庄最后接触的人就是应文琼。 “好,麻烦弦隐大人转告家主,我一定会妥善处理。” 弦隐什么也没有说,离开了茶楼。 往回走的路上,他觉得自己比起大夫,更像是一个跑腿的。 虽然这样想,但是能办好泊瓷吩咐的事,弦隐还是很高兴。 弦隐回到了酒楼,他先借用酒楼的厨房给泊瓷做了药膳。 不过,他就会做那么几道菜,估计泊瓷很快就会厌倦了。 算日子,差不多该返回国都了吧。 皇子也已经找到了,如果泊瓷离开太久了,弦隐担心节外生枝。 将汤炖上之后,弦隐嘱咐厨房的人帮忙看火,他准备先去见自家主子一面。 他需要汇报一下扶安睿和应文琼见面的情况,顺便问一下泊瓷准备什么时候用餐。 他来到泊瓷房间,敲了一下门,门就被打开了。 开门的人是山城,而式尘正桌案前似乎在抄写什么东西。 “主子,扶安睿跟应文琼已经见过面了。” 泊瓷抬眸看向弦隐说:“嗯,是时机刚刚好。” 扶安睿派去的人,估计也快回来了。 “主子,我做了药膳,一会叫店小二给你送来啊。” 泊瓷应声说:“嗯,对了,弦隐,我们差不多就要出发了,你记得收拾行李。” 昨夜观星,她发现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 雪鹤寺跟其他寺庙不一样,无论朝拜还是报时都不会敲钟。 只有在泊氏家主祈福的时候会鸣钟。 清晨,雪鹤寺悠远的钟声一响,代表泊氏家主已经到了。 泊氏家主需要从阶梯下方,一步步走上去。 所以在举行仪式时,泊氏的人会加强周围的巡逻。 其实,只要是有点脑子的就不会选择这个时候行刺。 因为排查的太严了。 而且泊氏家主身边高手如云,根本就不会让自己的主子受伤。 每次泊氏家主祈福都会很多百姓在周围朝拜,希望也能沾到一丝福气,保护自己的家宅平安。 百姓们都觉得在泊氏的庇护下,国家都兴安,更别说只是自己的小家了。 周围都被护卫的水泄不通,每一个可能窝藏刺客的地方都有泊氏护卫守着。 但这次的祈福,有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接就奔向泊氏家主。 箭必然是无法伤到泊氏家主的,周围的护卫都是高手。 可这一箭也足够引起慌乱了,周围顿时一片慌乱。 泊氏家主一身白裙,戴着帷帽,依然在平静地往雪鹤寺的大门走。 根据弓箭的方向,泊氏的护卫立刻锁定了弓箭手的位置。 按照巡查的要求,所有可能造成危险的地点都有泊氏的护卫在守着。 从弓箭的角度可以看出,是从雪鹤寺内部的古塔里发射出来的。 在泊氏家主正式地进入雪鹤寺之前,护卫们已经率先一步进入那个古塔。 古塔内,弥漫着血腥味,守在这里的泊氏护卫都已经死了。 对方看起来不是单独作案,应该还有同伙,而且能如此不动声色就杀掉泊氏的护卫,绝对是一位高手。 一时间出现了众多的猜测。 毕竟泊氏家主身为国师,身边高手如云,这个袭击者能够射出这一箭。 不管能不能成功,但一定是已经谋划了许久。 关于袭击者到底是什么目的,难免会让人想到最近泊国师要预言储君了。 如果这个时候,国师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这个储君之位就要看大皇子和二皇女之间,谁的势力更加稳定了。 如此,国师在雪鹤寺祈福遇刺,大皇子与二皇女因这种特殊的情况,无疑会被认为是其中之一就是刺客背后的指使人。 当时有很多围观的百姓,这件事一下子就流传开了。 皇上听闻了这件事后,立刻召见了大皇子和二皇女。 扶若与扶凝跪在大殿之上。 皇上咳嗽了一下,视线扫过下跪的养子与养女。 “谁做的?” 扶若与扶凝立刻将额头贴向地面,异口同声地说:“儿臣不敢,父皇明鉴。” “朕最恨就是夺位,我只收养了你们两个人,根据泊氏的预言,你们都有可能成为帝王星。” 皇上的语气虽然听着温和,但是一双眼睛却是仿佛结冰般令人感到阵阵寒意。 “朕是不是说过,无论你们之中,成为储君是谁,另一个人,朕都会保证他衣食无忧的一生。” “父皇,请明察。” 扶若神色凝重地说:“我与皇妹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只怕是有心者拿这件事想要一石二鸟。” “父皇,我与皇兄断然不会对泊国师有这样的恶念。” 扶凝低声说:“我们来到国都,一直都受到她的照顾,自然不会做忘恩负义之人。” 扶若语气严肃地说:“请父皇查明真相,在没有抓到真凶之前,我与皇妹愿意自己的府邸禁足。” 啧。 二皇女只觉得扶若真的是比狐狸还狡猾,但是为了表现出良好的兄妹关系,她也只能配合着说:“皇兄所言甚是。” “准了。” 扶若立刻谢恩,心中已经确定了那一天在雪鹤寺不是泊瓷。 泊瓷的下属根本就不可能让刺客得手,找到可以射箭的位置。 泊氏内部武艺高强的护卫都在泊瓷的身边。 如今这一箭能够飞向那位泊家主,就是护卫的能力下降。 扶若可以确定。 那些武艺高强的护卫随着泊瓷离开了。 必须在她完成计划之前。 找到她。 (十八) 皇帝下了禁足令之后,对大皇子与二皇女又说教了一番,才让两个人离开。 扶若与扶凝一前一后走出了大殿。 扶凝在前,虽然穿着华贵的长裙,但是走的很快。 她就是想快点走下大殿的阶梯,直接乘辇回到自己的宫殿。 “皇妹。” 扶若温润而轻飘飘的声音传来了过来。 如果可以的话,扶凝真的想当做没有听到。 可是周围肃静,扶若声音不大却格外的清晰。 扶凝皱了一下眉头,知道扶若是故意叫她,而她又不能无视。 不然怎么显得兄妹关系很好呢。 扶凝转头的瞬间,脸上露出了笑容:“皇兄。”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本来我还想亲自去国师府探望一下泊国师,如今被禁足了,也不能去探望泊国师。” 扶凝轻叹:“如今我们兄妹被当成了嫌疑者,自然是无法探望,只能等待调查结果。” 扶若语气关切地说:“皇妹跟泊国师更加交好,我想你一定更加地担心她的情况。” “皇兄这话说的好像你与泊国师的关系不好一样。” 扶凝语气透着几分调侃,“她对我们一视同仁,应该没有什么分别。” “皇妹说的对,那么……” 扶若声音一顿,面带微笑地说:“那等真相大白,我与皇妹一定要一同去国师府探望。” 一同? 扶凝心中浮出一丝嫌弃。 如今国师大人在雪鹤寺遇刺,外面都在传,刺客是团伙作案,而且都是高手。 可是,扶凝知道并不是刺客厉害,而是泊瓷身边的那些高手都不在。 “当然要一起去,皇兄。” 扶凝弯起眼眸,笑得柔和又温婉。 “在禁足的期间,皇兄可以专心的礼佛了。” 扶若点头说:“确实,除了礼佛,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喜好了,不像皇妹还喜欢箭术,练习了这么久,皇妹应该可以百步穿杨吧。” “皇兄也太能抬举我了。” 扶凝掩唇轻笑:“我哪有那种力气。” 扶若说:“这次的刺客用就是弓箭,本领非常高强。” 扶凝神色凝重地点头说:“听说行刺失败,对方就自杀了,弓箭队应该会成为首要彻查的对象,不过这件事父皇已经交给大理寺了,估计我们府上也很快会被彻查。” 扶若说:“是的,我们静待结果吧。” 如今担任大理寺卿的秦和,他的妻子是泊瓷的生母。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但是皇族的人都知道。 泊氏对外宣称泊瓷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泊瓷的母亲还是泊氏少主时很少露面,也只有高位的官员才见过泊氏掌权者的真容,所以知道事有蹊跷的人也不会外传。 尤其是泊瓷每年都会祭祖,泊氏的祠堂里面就有她父母的牌位。 “既然如此,我们就尽快回去禁足吧,皇兄。” 扶凝笑了笑,然后转身缓缓地走下了阶梯。 扶若目光深邃地看着她的背影。 两个人之间有了一些距离。 他才迈开步伐。 ****** 扶安睿听着下属的汇报,然后将视线投向了许席一。 “你们确定整个剑玄山庄空无一人?” 许席一询问回来汇报的探子。 “是的,只有我回来汇报了,其他人还在附近的调查与观察情况。” 探子如此汇报说:“我们向周围的住民打听了,并没有看到有队伍去出入剑玄山庄,就算对方是入夜行动,也不应该毫无声响,而且山庄的内部有许多地方都有血迹。” 扶安睿皱眉说:“剑玄山庄遇袭击了?” “那么就只有两种情况,对方遭遇袭击舍弃山庄出逃了,亦或是……” 许席一神色凝重地说:“全灭。” “那么,曲琼派的门主应该就是最后见过剑玄山庄庄主的人了。” 扶安睿沉思了一下说:“我再去见一次应门主。” 许席一立刻开口说:“稍等,小世子,我觉得我们应该静观其变,对方不可信。” 扶安睿打量着许席一严肃的表情,忍不住叹气说:“许席一,你其实不是怀疑应门主,而是白姑娘吧。” 许席一语气淡定地问:“小世子何出此言。” “你每次对着白姑娘一行人,都是这样的表情。” 扶安睿板起脸,学着许席一锐利的视线。 “见应门主的时候,你的视线都没有那么凶。” “小世子,那位白姑娘真的很可疑,我觉得你可以深入的调查一下她。” “啊?” 扶安睿不可置信地问:“她哪里可疑了?” 许席一心中暗暗叹气,但是又不敢表现出来。 “首先,她身边那几个人同伴,式尘武功极高,那位叫弦隐的说是医者,但是武功也不弱,还有一个人,就是驾车的车夫,那人应该也是一位高手,跟式尘不相上下。” 许席一将自己的观察都说给了扶安睿。 “她说是曲琼门的人,但是她看起来不会武艺,身体似乎也不太好,那么她是什么人,才能让门主将如此多的高手放在她的身边?” 扶安睿抬起手,露出了食指摇了摇说:“武林中人都会武艺,这是偏见。” 许席一的叹气声都到嘴边了,他硬生生给憋回去了。 他分析了这么多,小世子的心思都在那位白姑娘的身上。 许席一觉得说这番话都是浪费口舌。 这位小世子就是不摔跤就不知道疼。 扶安睿下定决心说:“这样,我去试探一下白姑娘,你在旁边继续观察一下。” 许席一转头看向扶安睿,觉得自己刚刚那些话看来还是有一点……就一点点用处的。 许席一跟着扶安睿来到了那位白姑娘的房间。 看着自家小世子一脸紧张地抬起手,要敲门还有点畏缩的样子。 许席一忍不住翻白眼的冲动,然后抬手了敲了几下门。 扶安睿震惊地看向许席一说:“你…干什么呢?” 许席一这么用力,扶安睿真的担心吓到里面的白姑娘。 许席一淡定地说:“敲门这种小事,属下怎么好意思让世子动手,必然是由下属代劳。” 扶安睿语气责怪地说:“我觉得你太大声,万一吓到白姑娘怎么办?” 许席一面无表情地说:“我就怕白姑娘听不到,到现在还没有回应。” 他话音刚落,房门打开的声音传来。 不是他们面前的房门,而是旁边弦隐住的房间,弦隐站在门口笑盈盈地说:“世子大人,我家小姐出门了,去见应门主了。” “这么巧,世子找白姑娘就是想要再见应门主一面。” 许席一神色郑重地说:“你能否去传达一下?” 弦隐表面带笑,但是知道许席一提了‘世子’两字,就不是单纯地询问,而是用身份在这里命令呢。 如果是平时,弦隐可能还会跟他调侃上几句,可是他现在有点忙。 “许公子与世子大人直接去就行,就是在上次的茶楼。” 弦隐说完就关上门,继续回到桌子前摆弄自己买的草药。 他听到许席一跟扶安睿说了什么,估计是怕他听到,许席一特意压低了声音。 很快就传来两个人离开的脚步声。 弦隐捏着手里的草药。 今天有暗卫汇报扶安睿的下属回来了,只有一个人,其余的人还在剑玄山庄附近调查情况。 估计这个人是来汇报剑玄山庄情况的。 扶安睿得知情况之后,肯定会想见最后见过剑玄山庄庄主的应文琼。 在扶安睿的下属进入房间之后,泊瓷就出发去了应文琼那里,等着扶安睿去找她。 哎,他得早点把这些草药弄好,如此情况,不知道主子什么时候就出发了。 ****** 扶安睿来到上次见应文琼的茶楼。 他向店主说明情况,店主立刻派店小二去应文琼所在的茶间告知情况。 店小二很快就回来,身旁还带着一位穿着曲琼派服饰的弟子。 对方恭敬地对扶安睿行礼,然后领着扶安睿去了应文琼与泊瓷所在的房间。 许席一进入房间就巡视了一圈。 那位白姑娘与应文琼坐在茶桌前,看到扶安睿进来,先起身是应文琼。 式尘也没有站在应文琼身后,而是站在白姑娘的身后。 这位白姑娘的地位看起来比应文琼还高。 “小世子,请坐。” 泊瓷起身对扶安睿坐了一个‘请’的手势。 扶安睿立刻就走向泊瓷指的位置。 许席一觉得自家小世子那个背影看起来就像一条摇着尾巴的小狗。 他顿时觉得心间憋了一口气,扶安睿回头看了他一眼,那视线很沉稳,仿佛在说‘交给我’。 许席一想起刚刚小世子说要试探一下这位白姑娘。 他刚刚觉得心口郁气稍有消散,就听小世子面带笑容地说:“白姑娘,你在曲琼门里很有地位么,你身边有这么多高手保护你,你不应该只是曲琼派的弟子这么简单吧。” 直接问? 许席一微微瞪大眼睛,这还叫试探吗? 许席一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 只觉得相信小世子,甚至还松了一口气的自己……真的是太蠢了。 (十九) 许席一本来还想要观察一下应门主与这位白姑娘的互动。 毕竟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会在不经意之间透露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不过如今扶安睿这么一开口,对方就知道自己被怀疑了。 “高手?” 应文琼微怔,然后顺着扶安睿视线的方向看向式尘。 他呼吸差点都要屏住了。 式尘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应文琼知道啊。 对方是当今皇帝的独子。 有身为国师的泊瓷加持,以后就是下一任皇帝。 应文琼在知道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可不敢让对方站在自己的身后。 他怕自己坐不住。 “白姑娘不是我的弟子,是故人之女,如今要举办剑会,所以让她来看看热闹。” 应文琼露出微笑,语气慈和地说:“白姑娘不会武,身边自然需要人保护。” “原来是这样,我也觉得白姑娘特别需要人保护。” 看到扶安睿一脸认可的模样,许席一开口说:“既然是故人之女,白姑娘的父母也是武林中人吗?” 泊瓷平静地说:“我的父母已经去世了。” 扶安睿神色微变,立刻用胳膊碰了一下许席一让他别再开口了。 许席一很清楚对方是用非问非所答的方式把这个问题敷衍过去了。 “白姑娘,抱歉,我们无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扶安睿只觉得很歉疚,白姑娘的年纪看起来与他相仿,却已经失去了父母,真的是令人心痛。 扶安睿只怕继续说下去会让白姑娘伤心,他转移话题,提起了来找应文琼的原因。 “实际上,我派人去调查剑玄山庄后,得到了一个消息。” 扶安睿神色凝重地说:“山庄内空无一人,随处可见血迹。” 应文琼震惊地说:“空无一人吗?” 扶安睿点头说:“没错,我的属下还在附近调查,但是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看来剑会只能先推迟了,先找到剑玄庄主再说。” 应文琼沉思了一下,“我立刻去调查剑玄山庄的情况。” “应门主,如果要推迟剑会,你需要留下主持大局,我代你先去一趟剑玄山庄吧。” 泊瓷说:“你这个时候离开青州可能会引起慌乱,毕竟很多门派都已经到了。” 应文琼神色迟疑地说:“我担心……” 扶安睿立刻说:“应门主不必担心,我与白姑娘一同前往。” 许席一都不用看小世子的样子,就知道他现在有多开心,肯定觉得这是继续和这位白姑娘相处的机会。 “这……” 应文琼有些迟疑地看向了泊瓷。 许席一觉得他在征求这位白姑娘的同意,他的态度看起来实在不像是长辈,反而事事都看对方的态度。 不过扶安睿可不会这么想,他只觉得应文琼有很多顾虑。 “应门主放心,我可以保证,我只是想要调查真相,以及保护白姑娘的安全。” “感谢小世子的好意。” 泊瓷一开口,扶安睿就紧张起来,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准备拒绝他。 “那我们就一同去调查剑玄山庄吧。” “好好好。” 扶安睿连说了三个好字之后,也意识到自己表现地太开心了。 他害羞地咳嗽了一下,期待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白姑娘。” 许席一忍不住开口说:“我觉得最好今天就出发。” 现在不知道剑玄山庄到底是什么情况,许席一觉得耽搁的时间越长,可能线索消失得越多。 “我打算明日出发,弦隐需要备一些药材。” 泊瓷语气温和地说:“世子可以先行,我们在五莲城碰面。” 剑玄山庄就是五莲城的山上,而曲琼门在城郊。 只要扶安睿先一步到了五莲城,就可以先去剑玄山庄调查一番。 许席一是不想跟泊瓷一行人一起行动的。 如果剑玄山庄真的出了什么事,最方便动手就是曲琼门了。 “那自然是不差这一天了。” 扶安睿露出笑容说:“明天我们一起走。” 泊瓷说:“我会叫人通知你。” “好。” 扶安睿看向应文琼说:“我就不打扰应门主与白姑娘交谈了,我先回去了。” “我送您。” 应文琼起身立刻走到门前,为扶安睿打开了门。 许席一转身前,视线刚刚投向泊瓷,瞬间就觉得有凉意贴上了他的皮肤。 那是本能在提醒他,周围有危险,他微微动眸,对上了式尘的视线。 式尘漆黑的双眸,沉寂而冷漠。 现在仿佛守护在珍宝身边的猛兽,眼眸透着随时攻击危险者的威压。 “许席一,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呢?” 扶安睿的声音传来,许席一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属于武者的警觉让他不敢背对式尘。 许席一警觉地屏住呼吸,一直到离开了房间。 他一言不发地跟在扶安睿身后。 应文琼将他们送到门口之后,他才会回到茶楼。 看不到应文琼的身影了,许席一才开口说:“小世子,大世子快要到了,我觉得不如等跟大世子……” “啊,你真是提醒我了,我差点忘记大哥快到了。” 扶安睿拍了一下额头。 许席一叹气,小世子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位白姑娘,脑袋里哪还有大世子的位置。 “我幸好不是立刻出发,我一会给大哥写一封信。” 许席一微怔:“写信?” “对啊,告知一下大哥现在的情况,让他去五莲城找我,或者在青州等一等我,等我调查完……” 许席一斩钉截铁地说:“让大世子去五莲城吧。” 如果是大世子的话,一定会察觉到那位白姑娘有问题,也许很快就能查个水落石出。 扶安睿愣了一下,看到许席一的表情,以为许席一是想自己真正的主子了。 扶安睿善解人意地点头说:“哦,也行,让我哥自己决定吧。” 许席一还是觉得扶安睿有点不靠谱,他开口说:“我也想给大世子写一封信。” 扶安睿理解点了点头。 许席一果然是想他大哥了。 主仆情深。 扶安睿拍着许席一的肩膀说:“好,多写点,没准我哥就愿意去五莲城吧。” 许席一没说话。 他要奋笔疾书,将目前的情况都告诉大世子。 按照他对大世子的了解,大世子不可能会去五莲城,也不会去青州。 直接返回安王府的可能性最大。 许席一想要见大世子。 大世子。 他全部的希望。 ****** 在扶安睿与许席一离开之后,泊瓷跟应文琼稍微商量了一下剑会的事。 剑玄山庄迟迟不露面,再等应文琼宣布剑会延迟,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剑玄山庄被灭的事,要找正确的时机公布出去。 ——剑会不能取消。 这是泊瓷给应文琼下的命令。 “我安排好一切,一定会及时向您汇报的。” 听到应文琼这样说,泊瓷微微颔首,带着式尘离开了茶楼。 泊瓷在上马车前对式尘说:“时辰还早,等回到酒楼,你还可以练一会字。” “好。” 式尘应声,扶着泊瓷上了马车,然后跟山城一起坐在车夫的位置。 街上的百姓都已经行色匆匆,似乎担心会淋雨。 在马车行驶回吉祥酒楼时,天色已经彻底阴下来了。 山城去后院停放马车,式尘陪着泊瓷回到房间。 式尘进入房间之后,便去关打开的窗户,他看到窗台上有一只小麻雀。 察觉到有人过来,小麻雀也没有动。 他突然想起之前泊瓷凝视着飞鸟的模样。 式尘试探对小麻雀伸出手,动作小心地将它捉住。 他转头看向泊瓷,泊瓷正在桌案前给他准备练字用的宣纸。 “小姐。” 他走到泊瓷的面前,然后将小麻雀递了她的面前。 小麻雀转着乌黑的眼睛,看起来也不怕人。 “在窗口发现的,它也不怕人。” 式尘注视着泊瓷问,“小姐上次不是注视着飞鸟么,现在窗边就来了小鸟。” “应该是来避雨的。” 泊瓷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小麻雀的脑袋说:“秋雨很凉,打湿翅膀就不好飞了,让它避一避雨吧。” “听见了么,小姐同意了你留下避雨。” 式尘打开手指,小麻雀扑扇着翅膀在屋里盘旋着。 “天色有些暗,你差不多就回房间休息,明天还要出行。” 听见泊瓷这样说,式尘应声,走到桌案前,小麻雀落到了桌案上。 他转头看向走到窗边的泊瓷,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小姐,剑会的延迟会不会耽误你的计划?” 泊瓷转头看向式尘。 小动物总是异常警戒,这个小麻雀却愿意乖巧地在式尘的掌心中。 “你不是想要得【薄戾】么,现在不能举行剑会,可能就得不到【薄戾】的下落了。” 泊瓷微笑说:“不急,总会得到。” 式尘感受到了一种安心感。 明明也没有证据,可是泊瓷说出来的话,就让他觉得非常值得信任。 小麻雀在书案上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式尘垂眸,这个小家伙都不知道自己多么幸运,因为遇见了泊小姐,所以才能进屋躲雨。 或许。 式尘心想,最幸运的人是他。 雨停了,这个小麻雀就要展翅离开这里,而他不需要离开。 如果,他一直回答不出小姐的问题。 不知道是否可以就这样在她的身边。 只是这样的想法太耍诈了。 他还是想得到小姐的认可,然后像弦隐与山城一样,光明正大追随着她。 他到底能为小姐做些什么? 最难的回答也就是这个问题了—— 他独一无二的价值是什么。 (二十) 许席一盯着窗外连绵不断的雨,眼眸肃冷,仿佛在看仇敌一般。 正在给哥哥写信的扶安睿微微抬眸,他撇了一眼许席一,然后弯起了唇角。 外面阴天光线不好,所以房间里点了蜡烛借亮。 暖色的烛光落在扶安睿的脸庞上,让他唇边的笑意如同透明雨水般的清凉。 “许席一,你该不会觉得白姑娘准备明天启程就是在等这场雨吧?” 扶安睿语气调侃但是却说中了许席一的心思。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这场雨看起来不小,估计能冲刷掉剑玄山庄内部的一些痕迹。 许席一没有说话,表情依然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你还真是这么想的啊?” 扶安睿惊讶地打量着许席一。 许席一说:“有什么问题吗,这场大雨可能会冲刷掉剑玄山庄内部许多血迹。” 扶安睿叹气,放下自己手里的毛笔,一边研墨一边说:“先不说这雨能不能下到剑玄山庄的所在处,这天气说变就变,谁能说得准天气啊?” “有人可以的。” 听到许席一这样说,扶安睿研墨的手一顿,皱眉说:“你该不会又想提起那位国师大人吧。” 许席一理所当然地说:“自然就是国师大人。” 扶安睿知道许席一因为是大哥的护卫,常年在大哥的身边,一定总是听大哥说起那位泊国师的事。 想来在大哥身边,许席一耳濡目染对那位国师也是万分敬重。 扶安睿没有去过国都,也没有亲眼见过那位国师有多厉害。 “谁能跟国师大人比啊,那不是跟天仙一样的存在吗?” 扶安睿重新拿起毛笔,沾了沾墨说:“我大哥喜欢天仙,但我就是一个凡夫俗子,喜欢的人也自然是普通人。” 普通人? 许席一微微挑眉,真的没有想到他家小世子竟然用普通人来形容那位白小姐。 怎么看都是很可疑的人。 无父无母,并没有家世可以依靠,身边却都是高手,应文琼看起来对她的态度也透着尊敬。 “你到底写不写信了?” 扶安睿知道自己与许席一现在谈起白姑娘就意见不合。 他也不想谈论这种没有结果的话题。 许席一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开口说:“我等小世子写完再写,我写得可能会有点多。” ******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 式尘写好了最后一个字。 他抬眸想要告诉泊瓷自己写完了,却发现泊瓷就站他的对面。 式尘觉得自己心跳就如同旁边的烛火摇曳般不规律。 他平时是一个对四周非常警觉的人。 大约是知道山城也守在附近,所以刚刚写的很专心。 她接近他,式尘也没有戒备。 因为对她,他没有一丝戒心。 她与他的距离虽然隔着桌案,但是对于式尘来说也是很近的。 他微微移开视线不敢直视她的脸,但是依然能闻到她身上浮动的香气。 式尘转眸看向蜡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蜡烛的热气,他莫名觉得脸颊有点热。 屋内很寂静,所以窗外的雨声更加地清晰,式尘下意识地放低声音说:“我写好了,小姐。” “它在你的肩膀上。” 听到泊瓷这样说,式尘转头看向自己肩膀上的小麻雀。 式尘伸手过去想要抓住这个小麻雀,小麻雀跳到了他的手指上。 式尘眨了眨眼睛,显然有些惊讶。 小麻雀歪了歪脑袋,一人一鸟对视了片刻。 式尘听到泊瓷的轻笑声,他小声说:“这小麻雀不怕人。” 泊瓷伸出手,还没有靠近小麻雀,小麻雀就扑扇着翅膀飞了。 她说:“看来只是不怕你。” 式尘看着泊瓷如白玉般的手,只觉得那个小麻雀太傻了,竟然躲开了这么漂亮的手。 泊瓷没有触碰到小麻雀,也没有收回手,而是直接拿起了式尘的字。 “你进步的很快。” 泊瓷能够看出式尘练字很用心。 他本来上学堂的时候,在学习功课的时候就很认真。 只是后来离开了学堂,他很少拿笔写字,所以有些生疏了。 式尘露出了笑容,容颜美得比烛光还惹眼。 小麻雀又回到了他的肩膀上。 “雨快停了,你去给这个小麻雀找些食物,让它开始下一段旅程吧。” 泊瓷对式尘说:“你今天回房间休息吧,我旁边有山城守着。” “好。” 式尘应声,然后带着小麻雀离开了泊瓷的房间。 他刚刚走出房间,就看到了弦隐的背影。 式尘还在犹豫要不要跟弦隐打招呼,弦隐已经转过了头。 应该是弦隐听到了开门,所以回头看一看是不是自家主子。 “哦,是式尘大人啊。” 弦隐发现是式尘之后,懒洋洋地挠了挠头说:“你跟主子回来了?” “嗯,回来了。” 式尘走到弦隐身边问:“你已经忙完了吗,小姐说明天要出发。” “差不多了,有点饿了,先填饱肚子。” 弦隐注意到了式尘肩膀的小麻雀。 “呀,哪里来的小家伙,竟然不怕人。” “它在窗口避雨,我去关窗户,它没有被吓跑,小姐就让它进屋避雨。” 式尘对弦隐说:“小姐说,雨快停了,所以让我给它喂些食物,让它有力气继续飞。” “哦,原来你要去吃饭啊。” 弦隐靠近小麻雀,小麻雀展翅飞到了弦隐的另一边肩膀。 弦隐愣了一下,随即轻笑说:“看它只喜欢式尘大人。” 式尘微微侧头看向小麻雀,刚刚想要开口就听到弦隐说:“这也是一件好事,别失去对人的戒心,式尘大人,你就别带它去人太多的地方,它可能会害怕,我一会带点它吃的食物给你送去。” “好,麻烦你了,弦隐。” 式尘觉得不止是泊瓷很温柔,她身边的下属们也都是心地很好的人。 弦隐摆了摆手,然后走下来了楼梯。 式尘回到房间,屋内安静,可以听到雨声已经变小了。 他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大约是感受到了潮湿的空气,小麻雀离开他的肩膀,飞到了房梁上。 式尘看着窗外的雨越来越小。 雨就如同泊瓷说的那样,马上要停止了。 他听到了敲门声,然后传来了弦隐的声音:“式尘大人,我拿吃的回来了。” 式尘立刻走过去打开门。 弦隐笑眯眯地说:“我带了小麻雀的食物,我的食物一会店小二给送来,我的房间桌子上都是药草,你不介意我在你的房间用餐吧。” 式尘没有说话,但是侧身让弦隐进屋,表示他是同意的。 弦隐一进屋就看到式尘打开的窗户,窗外的雨已经要停了。 “不愧是主子,雨要停了,快点让小麻雀先吃饭吧。” 弦隐将装着小米的小布兜递给式尘说:“这个是厨房大娘借我的,我一会吃完饭去还给她。” 式尘接过布袋,向弦隐道谢之后,他在桌角倒出了小麻雀吃的小米。 小麻雀没有立刻过来,而是慢慢地一点点靠近。 “这个小家伙,身子小但是胆子不小。” 弦隐托腮注视着小麻雀,目光柔和地说:“你幸好遇见地是我家主子。” 式尘又给小麻雀倒了一些食物,垂眸低笑说:“我也这样想,真是幸运。” 弦隐察觉到式尘说的,不是小麻雀。 小麻雀避雨,吃饱,然后可以继续自由飞翔。 弦隐微微眯起了一下眸子。 但是……希望这位皇子大人最后也依然会觉得遇见主子是他的幸运。 与此同时。 泊瓷从山城手里接过了国都传来信报。 上面写了国都最近的情况,包括她的替身在雪鹤寺遇袭。 皇帝禁足了大皇子与二皇女,并且将这件事移交给了大理寺。 泊瓷注视着‘禁足’两个字。 皇帝不可能会主动禁足大皇子与大皇女,毕竟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两个人。 应该是其中一个人提出来了。 她认为应该是大皇子扶若。 泊瓷转头看向窗外,雨停了,漆黑的夜空依然阴沉。 “主子,要派人处理这件事吗?” 山城声音低沉。 “皇上不是交给大理寺了吗?” 泊瓷神色冷淡地说:“那就让秦和调查吧。” 秦和是一个聪明人,表面功夫一向做的好。 她不想为这些小把戏费心思。 “主子,还有一件事,小世子似乎给大世子写信了,我们要拦截吗?” “不需要。” 泊瓷将手里的信报递给山城,让他拿去销毁。 “既然我要审查扶安睿,扶安俞迟早会知道,而且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 (二十一) 秦和看向为他整理官服袖口的妻子。 “不要担心,文芷。” 秦和的妻子,真正的名字叫泊文芷。 当年为了彻底脱离泊家,她换了名字与身份。 但是私下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秦和还是会用真名称呼她。 秦家是书香门第,秦和也是长着一张秀气的书生脸。 只是秦家的门第再高也不会比泊氏更有地位。 秦和的外貌看起来不像是大理寺的官员,更像是学院的教书先生。 他与她相爱时,她就是泊氏的继承人。 泊氏,连皇族都要忌惮的存在。 泊文芷虽然是泊氏的继承人,但是却没有权利拒绝家主,也就是她的母亲给安排的婚约。 那位婚约者名字叫丰药,也就是泊瓷的父亲。 他是泊文芷的母亲,亲自占星出来的男人。 泊文芷与他成婚能生出拥有占星能力的孩子。 泊文芷身为泊氏嫡系的人,可是占星术并不出众。 她无法分辨星辰,不如说,她自己很恐惧占星术。 每当星辰靠近就会给身体带来很大的负担。 泊氏家主平均的寿命也并不长。 泊文芷的母亲,也就是泊瓷的外婆能够高寿,是因为她使用占星术的次数不多。 泊瓷的父亲,是一位会占星术的男人。 后来,泊家很多的预言都是出自泊瓷父亲。 泊瓷的父亲长得很好看。 泊文芷没有见过那么雪白的男子,他白皙的肌肤衬得黑发如墨,他唇角有一颗痣,让他的容颜透着一丝引人怜惜的忧郁。 泊瓷长得像父亲,看到泊瓷的容貌就可以想象到泊瓷的父亲有多么好看。 泊文芷那是时候已经与秦和定情。 可是,她没办法违抗泊氏。 因为泊氏毁掉秦家很容易,毁掉秦和更加容易。 只是泊文芷依然不愿意屈服。 她要嫁给什么人,竟然是由母亲占星决定,这不是很离谱吗? 泊文芷不想接受这种命运。 可惜,身为家主的母亲不会放过泊文芷。 因为泊氏的人都相信她与那个男人的孩子能够改变泊家衰落的命运。 这让泊文芷更加地抗拒。 她甚至不愿意跟那个男人有任何交谈。 可是,她的反抗什么也改变不了。 在她点头同意成亲之前,秦和的父亲已经锒铛入狱。 秦家只要泊氏再施加一点压力,就会完全垮掉了。 泊氏的家主只注重家族的强盛,想要稳固权势,其余都不会考虑。 泊文芷觉得自己一生都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只想要权势,甚至连身为人最基本的感情都没有。 泊氏的嫡系也不是代代都有占星术。 占星术一旦失传,那么泊氏对于皇族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皇族对于泊氏之间,看似相辅相成。 可是中间连接不是安全的利益锁链,而是双面刀刃。 双方只有一丝倾斜,有一方就会被刺中。 现在的皇帝扶曲,虽然是得泊氏保驾,但是他依然有想要拔除泊氏的心。 不过对于他来说,泊氏的存在是有价值的,如果消失反而是他的损失。 泊氏对外要与皇族制衡。 内部到了泊文芷这一代,占星术已经要失去传人了。 只是,占星术并不是只有泊氏一族拥有。 泊氏的先祖只是幸运地靠着这个能力让自己的家族与皇族绑在了一起。 泊瓷的父亲入赘了泊氏之后,泊氏家主将泊姓赐予了他。 在泊氏的家谱上,他叫泊丰药。 丰药容貌美丽,性格温和,总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他知道泊氏想要利用她,但是依然留在泊氏。 泊文芷只觉得他想享受泊家的权势。 丰药从来没有解释过,只是温柔地告诉她,一切都是注定的。 他与她有一段缘,这段缘会随着孩子的出生而断掉。 泊文芷曾经想过自己能不能和丰药过一辈子。 假如秦和没有坚持的话,她想也许她没有无法坚持。 泊文芷跟丰药成婚之后,秦家很快就沉冤得雪,甚至得到了皇上的赏识。 秦和虽然因牢狱之灾耽误了学业,但是那一年仍然成为了状元郎。 那位风光无限的状元郎,顺利地走入了仕途,却一直无妻更无妾。 秦和在高中状元那一年,他跪在大殿说—— 【我心中已有一人,许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共白首。】 秦和也不是说一说而已。 他一直在坚持着,孤身一人等着泊文芷。 也许一生都等不到。 他很清楚却依然没有放弃。 泊文芷与丰药婚礼举办的时候。 他甚至都没资格参加。 他再一次有机会见到泊文芷时,泊瓷已经诞生了。 他参加了泊氏雪鹤寺的祈福。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丰药。 见到那个男人的瞬间,秦和就知道,如果他继续等下去,他会是彻底失去泊文芷。 他不甘心。 那本来应该是他的妻。 他想尽办法重新跟泊文芷有了联系。 只是简单的书信来往。 这就是足够让泊文芷舍不下这份感情。 这件事没有一直隐藏下去。 在泊瓷八岁那年,两个人在会面时被抓到了。 那是秦和第一次进入了国师府的大门。 那时候的秦和已经进入了大理寺,前途无限。 揭穿两个人会面是只有八岁的泊瓷。 她站自己外婆也是当时泊氏家主的旁边。 泊瓷穿着藕荷色的裙子,漂亮得似精致而易碎的瓷娃娃,与她父亲的相似眉眼在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窥见日后的倾世之姿。 泊家主将秦和与泊文芷私会该怎么处理,交给了泊瓷。 丰药那时候已经去世了,在泊瓷七岁那年。 泊文芷是寡妇,她可以再嫁。 秦和觉得自己可以跟泊氏家主争论,但是他跟一个孩子有什么可以争论的。 “不是你母亲的错,是我的错。” 这是秦和对泊瓷说的第一句话。 他跪在泊瓷的面前,将额头贴上地面。 “你的父亲已经在了,而我只是……” 泊瓷软柔的童音中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冷漠:“他死的时候,你们庆祝过吗?” 泊文芷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女儿,不明白她怎么会问出这么冷漠的话。 “泊少主,请不要这样伤害你自己的母亲,这是我们第一次会面,在此之前我们从未有过任何逾越……” 泊瓷打断秦和的话,她缓缓地走到了秦和的面前:“你与我母亲通信这么多年,为何家主没有察觉到,你真的不清楚吗,秦大人?” 秦和沉默了下来。 他是聪明人,其实已经很久以前就察觉到了。 他的能力是瞒不住泊家主的,泊家内部有人在帮泊文芷与他通信。 这个人选屈指可数,其中可能性最大就是丰药。 丰药是泊氏家主最器重的人。 “我不想父亲那样帮你们掩藏。” 泊瓷冷淡语气透着一丝厌倦。 “你们让我很厌烦。” 泊文芷震惊地看向女儿。 她与泊瓷并不算亲近。 因为泊瓷是泊氏的希望,所以泊家主不会让泊文芷单独跟泊瓷相处。 只有泊家主在场的时候,泊文芷才可以接近泊瓷。 家主外出的话,能够靠近泊瓷的只有丰药。 泊瓷看向泊文芷,语气漠然地不像是一个孩子。 她说:“母亲,你留下一切离开泊家吧。” 泊文芷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女儿,只觉得有些恐惧。 那一刻肯定记忆无法控制的涌入大脑。 母亲对她说,她与丰药会生下真正的继承人。 丰药温柔地对她说,缘灭,才能有新的缘起。 泊文芷突然意识到眼前的泊瓷是她的女儿,但同样是泊氏的继承者。 泊瓷跟只有空名的她不同。 泊瓷小小年纪就已经如此冷漠,对于亲情看淡。 她会为家族而生,也会为家族而死。 泊文芷只觉得恐惧。 她到底是没有脱离母亲的掌控,生下一个失去人性的孩子。 秦和看到泊文芷在发抖,他挣脱泊氏家仆的束缚,将泊文芷护在怀中,询问泊瓷:“留下一切是什么意思?” “泊文芷,我的母亲,注定要跟我父亲葬在一起。” 泊瓷注视着泊文芷恐惧到发白的脸庞。 那一刻,泊瓷的眼眸太过于平静,完全不像一个小孩子,秦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泊瓷说:“哪怕只有衣冠冢。” 秦和理解了泊瓷的意思,他下意识地看向泊文芷。 他郑重地问:“文芷,你愿意舍弃一切跟我走吗?” 泊文芷点了一下头。 她一直觉得这个家很可怕。 这个家也许会变得更可怕,因为她生下的这个孩子。 “好,我会将一切都办妥。” 秦和将泊文芷护得更紧了,然后对泊瓷说:“感谢泊少主的成全。” 秦和抱起泊文芷往外走。 两个人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泊瓷开口说:“母亲,一旦你迈出这个门,我会立刻宣布你的死讯。” 泊文芷低下头,什么也没有说。 她甚至没有看泊瓷一眼。 泊瓷走了过来,将一个帷帽递给了秦和。 她什么也没有说。 稚嫩的脸庞上依然那么冷漠。 可是,当她递过帷帽那一刻。 秦和心中被愧疚刺痛,他知道自己与泊文芷能够在一起,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 她要支撑起泊氏。 泊氏才会放过泊文芷。 【对不起】 他对泊瓷满心是愧疚,知道自己带走泊文芷,相当于让一个孩子失去了母亲。 可是,他已经不能让泊文芷继续留在泊氏了。 泊文芷留在泊氏也没有资格当泊瓷的母亲。 如今泊瓷成为权势滔天的国师,可那份愧疚依然在秦和的心中,他抓住妻子的手说:“你别担心,我会尽快查出行刺国师的幕后指使。” 虽然对泊文芷这样说,可是秦和知道他也许办不到。 但他知道泊文芷对泊瓷的感情太过于复杂,所以想说一些让她安心的话。 无论如何,她都是泊瓷的母亲。 泊文芷说:“现在谁能伤到国师大人啊。” 秦和心中暗暗叹气,轻轻抱住妻子说:“我先出门了。” 泊文芷没有说话,一直到秦和要打开房门出去了,听到她问:“你今天要去搜查大皇子的兴羽宫吗?” (二十二) 秦和这次要去的确实是大皇子的宫殿。 说是搜查,其实稍微用脑子想一下,不管是这次的幕后指使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女。 必然都是什么也搜查不出来的。 不过就是走一个形式而已。 皇上将这件事交给大理寺,也不过是通过大理寺给皇子与皇女正名而已。 如今泊瓷没有指定储君。 皇帝的名下只有这两个孩子,在继承人还未决定之前,皇帝不想让皇子与皇女有任何污名。 两个人会遭到怀疑,也是因为泊国师如果死了,那么谁能登上帝位就不是国师能够决定,而是靠自己手里的势力。 通过大理寺为皇子与皇女正名是最好的方式。 秦和知道泊文芷也在关注泊瓷的情况。 可是,国师府哪怕是大理寺卿也不能随意拜访。 秦和跟下属到了大皇子的兴羽宫,发现大皇子扶若竟然亲自来迎接他了。 “皇子殿下,微臣奉命搜查。” 秦和面带微笑的行礼,语气恭敬。 “辛苦秦大人了,如今我与皇妹只希望尽快证明清白,不想让泊国师对我们有误解。” 扶若低叹,一丝忧虑笼罩着在他的眉眼间,他看起来如同雾气笼罩的暖日。 “微臣理解。” 秦和面上带笑,眼中都是充满理解的温和。 这时候,大皇子还不忘记提起二皇女,来彰显一下兄妹之间的情谊。 不过,哪怕只是表面功夫。 秦和很清楚皇子与皇女也会表现的相当和睦。 两个人都看似很亲近泊国师。 毕竟两个人都曾经在国师府生活过一段时间。 可是如今。 大皇子与二皇女已经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实权。 泊瓷也成为了深阳国的国师。 现在的大皇子与二皇女对泊瓷是否依然有着儿时的单纯好意,只有两个人自己知道。 “皇子殿下,虽然冒犯,但是微臣需要亲自检查殿下的佛阁。” 秦和这话说的客气,因为知道佛阁是兴羽宫的禁入地,除了皇子没有人敢进去。 不过秦和只是在告知大皇子,他奉旨而来,自然连禁地都要查。 “那就辛苦秦大人了,我来给你领路。” 扶若露出了浅笑,表情和煦似正午令人舒适的暖阳。 他微垂的眼睫在白皙如玉的脸庞上投下微小的阴影。 扶若转身走在前方,一袭青衣衬得他高挑的身姿似青竹般,脚步轻盈而从容。 秦和跟在扶若的身后来到了佛阁。 “佛阁是我平日静心之地,所以不让别人随意进入,只怕不虔诚的人会惊扰了佛祖。” 扶若有些无奈地笑起来说:“传来传去,竟然说成了兴羽宫的禁地,倒也真是人言可畏。” 秦和回以笑容,只是带了数名下属进入了佛阁。 佛阁有三层,进门的第一层都是整齐的书架,里面都是经文,中间窗户的前方有一个可以誊抄经书的桌案。 秦和看向下属们说:“务必小心谨慎,这是兴羽宫的重地,有任何损坏都是要被皇子处置的。” 扶若微笑说:“秦大人有心了。” 言语之间没有否认,如果秦和的下属太过于冒失损坏了佛阁里的东西,他会亲自处置这件事。 秦和心知肚明,他语气恭敬地说:“那么臣去二楼查看一下。” “秦大人请。” 扶若说完,依然留在一楼没有跟着秦和上楼。 出乎秦和意料的是,二楼外屋放着很多木材,还有半成品的木雕,内屋还有一张床,看起来像是休息的地方。 木雕都是等身高的,秦和环视了一圈,微微皱起眉头,然后关上了二楼的门,走向了三楼。 三楼上去就一整个大厅,可能是为了放佛像,所以房顶很高。 现在整个大厅中空无一物。 秦和在大厅里走了一圈,看到一个地方有置放过东西的痕迹,仔细看还有细微的木屑。 大皇子在亲手雕佛像吗? 秦和仔细检查了三层,地板与墙壁都没有什么问题。 秦和一无所获地回到了一层。 原本阴郁的天空不知道何时放晴了。 阳光落在站门口的扶若身上,让他挺拔的身姿透着朦胧而悠远的清贵。 “皇子殿下,臣看了二楼与三楼的情况,没有见到佛像。” 秦和询问,“殿下在亲手雕刻佛像吗?” 扶若弯起唇角说:“佛本无相,所以我想尝试自己雕刻出自己供奉的佛。” 秦和也露出笑容说:“皇子殿下有心,真的是一位虔诚的信徒。” 扶若笑了一下说:“还是不够虔诚。” 如果足够虔诚的话。 为什么他的神明会注意不到他是最虔诚的信徒。 ****** 扶安俞一进入客栈,就看到扶安睿派来的信使。 为了方便弟弟联系自己,扶安俞这一路的行程,会入住的客栈都告诉了弟弟,方便他有事随时通知自己。 大约是后天就能到青州了。 扶安睿一直没有联系他,扶安俞以为后天能顺利地会面,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弟弟派来了信使。 信使将信件交给了扶安俞之后,就下去待命了。 信有两封,一封来自于弟弟扶安睿,还有一封是他的亲信许席一写的。 许席一的信明显比扶安睿要厚上许多,想来在弟弟身边很辛苦。 扶安俞很清楚自己弟弟无拘无束的做事方式必然会让许席一很头疼。 许席一跟在扶安俞身边已经很多年了,性格很沉稳,做事也考虑很周全,正是因为这样,扶安俞才会将他留在弟弟的身边。 弟弟不知道在哪里得到武林中会举办剑会的消息。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一直惦记着去参加剑会,拿到名剑。 “大世子,国都那边传来消息,大理寺已经开始调查国师被行刺的案件了。” 下属的汇报打断了扶安俞的思考。 扶安俞微微颔首,挥手让他先下去了。 按照日子来算,估计大理寺已经开始了调查。 这难免让扶安俞想起自己离开国都时,大皇子那些意有所指的话。 刺客能够成功对泊瓷射出这箭,显然不是刺客有多么的厉害,而是这次护卫不如以往森严。 她真离开了国都? 扶安俞眼中浮现一丝迷茫,在这样的时期,她为何要离开国都? 思来想去,他也得不到什么结果。 只能先与弟弟汇合,等回到王府之后再从长计议。 扶安俞拆开了弟弟的信,第一句就是——【哥,我离开青州城了,为了调查一件大事。】 接下来就是扶安睿的行程,并且给了扶安俞两个选择,自己先回家,或者去五莲城找他。 扶安俞低叹了一下,突然觉得弟弟这封信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必要了。 他略略扫了一眼,发现弟弟接下来的信件中都是【白姑娘】。 这位白姑娘身边有高手,特别厉害,代表武林中的曲琼门与他一起调查。 白姑娘长得特别好看,应该比当今国师还好看,不过许席一说国师似天人,所以白姑娘应该是天下最好看的人。 扶安俞眉头细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他家弟弟的心思太好懂,很明显对这位白姑娘动了心。 原本扶安俞并不想追去五莲城,反正弟弟身边有许席一在,如此看来,他还是要去见弟弟一趟。 扶安俞虽然是大世子,但是腿脚不便,所以要继承安王府的必然是弟弟。 既然弟弟是继承人,那么婚约大事就由不得他做主。 扶安俞还有一个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想要进入国师府的话,他必然要孑然一身,跟安王府脱离关系。 扶安俞打开了许席一的信件。 许席一在信件里将扶安睿到了青州之后事情交代很清楚。 每一句都是重点,没有一句废话。 包括为何跟官府联系抓捕雾善堂,还有埋伏雾善堂的时候,认识了那位【白姑娘】。 许席一显然也察觉到了小世子对白姑娘的心思。 他交代了扶安睿对白姑娘的态度。 如果写了关于白姑娘全部的信息。 包括身边的高手叫式尘,还有一位马车叫山城,以及还有一位武功尚可的随行医者叫弦隐。 白姑娘全名叫白佳淼。 扶安俞愣了片刻。 如果单独看白佳淼这个名字他可能不会多想。 可是这个名字跟山城还有弦隐放在一起就不一样了。 山城,这个名字是泊瓷身边的护卫首领,武艺高强,行踪莫测。 弦隐,泊瓷亲自从太医院带走的医者,首席太医的徒弟,是一位医术天才。 尤其是山城,那是泊瓷的心腹。 这名字一般人都不知道,也就只有皇室中人,以及会牢记泊瓷一切消息的他。 泊氏跟武林中人有联系,当年就是把被追杀的七皇子,也就是当今皇帝扶曲隐藏在武林之中。 淼,三点水。 白与三点水放在一起就是【泊】。 扶安俞呼吸都停顿住了。 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突然得到她的行踪。 她与弟弟接触真的巧合吗? 根据许席一的形容,这个式尘的言行看起来像她的下属,但是她对式尘的态度像是平级的人。 平级? 泊氏内部谁能跟家主平级,泊氏非常注意阶级。 扶安俞又一次拿起弟弟的信,再一次看到那些带着对白姑娘恋慕的话,真的让人心烦不已。 他那个傻弟弟,虽然做事不怎么用脑子,但是眼光倒是挺好的。 不过,那可是泊瓷啊。 扶安俞看向桌案上,他随时带着的古琴。 墨绿色琴身中仿佛缭绕着雾气,仿佛庭院中被雾气包围的绿色蕉叶。 如此美丽的古琴,是出自于名匠之手一把独一无二的琴。 是泊瓷送他的琴。 不是他弟弟的眼光好,而是高不可攀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从未见过如此高贵之人的弟弟自然会心动。 没人会不为她心动。 “来人。” 扶安俞话音一落,下属就立刻进入房间。 扶安俞轻轻抚摸着轮椅的扶手。 泊瓷知道自己也许会与弟弟通信,但是也没有隐藏下属的姓名。 如此来看,她没有想隐藏自己的行踪。 扶安俞对下属说:“立刻启程去五莲城,中途不要停歇。” 想见她。 想立刻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