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勺来右手锅[快穿]》 第 1 章 【恭喜宿主完成厨神系统最后一个任务,奖励已经发放】 【恭喜宿主成功出师】 【系统自动解绑中……】 历时二十年,艾弛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爱吃青年,终于登上了厨师界的顶峰。 大奖拿下无数,到处都能听到有人夸奖其厨艺。 可系统离开的这一瞬间,艾弛却只觉得心里空了大块,再多荣誉都好像无法填满似的。 无数夸赞中,唯独没有家人。 父母早逝,又没有个兄弟姐妹。 无论喜悦还是失落都没人能分享,现在连唯一能与之交流的系统也完成了任务将要离开。 “矫情!” 轻轻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脸颊,艾弛很快振作起精神,点下取出奖励。 吃饭都难时只想赚钱,有钱了又开始感怀起其他。 砰—— 落到手上的东西是什么没看清。 脑袋就在这时猛地受到重击,艾弛直挺挺地倒下,直至失去了最后一丝意识。 空旷的屋里响起一声叹息幽幽传开。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 叹息消失,一切……归于平静。 *** 苍岚国,丰怀郡。 下山村。 耳中不停回响着公鸡打鸣的声音,嘹亮但极其刺耳。 缓缓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干涩的喉咙让艾弛忍不住咳了两声。 “嗯?” 声音嘶哑,而且低沉无力,就像是抽烟多年的老烟嗓发出。 模糊逐渐散去后,艾弛猛地弹坐而起,环顾了一圈所身处的这个陌生地方。 看不太清,但能看出木梁的屋顶,透光进来的窗子也是木头。 “这是什么……” 低头瞬间,看到放在膝盖上的手细长布满老茧。 双手互相摩挲,两只手掌心都有厚厚的老茧,摸上去粗糙不已。 “我这是怎么了……” 身上的棉被散发出浓重霉味,好似还有若若有若无的尿骚气飘来。 艾弛掀开被子打算抬腿下床。 先前被击中的后脑勺又猛然抽痛起来,眼前一黑栽回了床上。 在拿到最终系统奖励的那一瞬间。 他……穿越了。 穿到个四十五岁,放在苍岚国已经是个老头子的古代架空世界。 老头子艾弛十几岁时跟随兄长躲避饥荒一路逃难来到下山村。 大哥艾柱凭借着一把子打猎的手艺很快在村里盖了两间茅草屋让兄弟俩安顿下来。 艾弛遭难前在学堂读了几年书,在无人识字的下山村里颇受人敬重。 艾柱打猎种地,艾弛农闲时在镇上帮人算账跑堂。 多年积攒下来,兄弟俩不仅成功入籍下山村,还各自都盖了青砖瓦房成亲生子。 艾弛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大女儿艾香兰出嫁多年,中年丧夫被婆家赶走,带着两个女儿回了娘家生活。 长子艾奕辰读书多年,屡次县试屡次落榜。 数次落榜都没能让原主死心,仍固执地集全家之力供养长子读书科举。 二儿子艾逸云就是传说中的“憨包” 将孝顺听话贯彻到了股子里的那种老实孩子。 去年原主妻子病逝,艾奕辰今年县试又再次落榜。 双重打击下,原主昨夜突发疾病一命呜呼,让他趁机穿到了这具身体里。 艾弛扶额,盯着屋顶无语地说不出话来。 前世挣来的真金白银都没来得及花,一睁眼就当爷爷了…… 女儿和两个儿子都已成婚生子,膝下孩子已是一大群。 平白无故老了十多岁不说,还是个地里刨食的古代架空世界。 “老天玩我呢!” 他想要家人,可是没想过要一大群啊…… 翻身闭眼,又翻过来。 不是梦,也没胆子死一回试试能不能回去。 那只能接受眼下穿越了的事实。 “没父母,直接当别人爹也算实现了愿望不是。” 认命似的翻身坐起,艾弛自嘲地抬腿下床。 有原主记忆的好处是闭眼都能走到黑漆漆的窗前,架起木窗。 寒气争先恐后地钻入屋里,也带来丝丝光亮照亮了屋子。 窗外人影晃动。 “外公。” 听到正屋有动静,举着把比自己还高的小姑娘忙不迭出声。 孩子很瘦小,一身发白的花衣裳,刚开口鼻涕就跟着流了下来。 小姑娘慌慌张张地吸了下,生怕外公呵斥没有规矩,连忙拖着扫把跑走。 艾香兰的小女儿李婉,今年不过才刚九岁。 艾弛虽然接纳了女儿回娘家住,但性子使然,平日里老板着张脸。 母女三人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哪天惹艾弛不高兴了被赶出去。 厨房转角处李婉的姐姐李雪一把将妹妹拽人厨房,姐妹俩都很是畏惧艾弛。 “爹,您身子可好些了?” 二儿子艾逸云不知不知何时出的门,天还没亮就砍下捆柴回家来了。 “没事。”艾弛回,还是不太习惯这口烟嗓。 “儿子今日送您去镇上给大夫把把脉,再开些汤药调理调理身体。” 二儿子艾逸云长得很周正,浓眉大眼目光清亮,一点都没原主记忆中那般木讷愚钝。 艾弛摆了摆手。 艾逸云走远。 随便找件外裳披上,艾弛专门回忆了下原主的做派,背手走出房门。 前院不是很大,地上堆了些菜干。 主屋是青砖瓦房,东厢房和西厢房都是泥瓦房,屋子数量倒是很多。 原主能写会算,早些年依靠本事攒下些钱财。 不仅靠自个儿盖房娶妻生子,还置办下二十多亩良田。 但那都是十多年前了,现如今的艾家,剩下最值钱的只有这座房子。 为供艾奕辰进学,良田卖了大半,家财尽耗,家底早空。 “爷爷。” “爷爷。” 正走神间,两个半大少年推开院门从外边走了进来。 一人个头高,皮肤黝黑,和艾逸云同样的浓眉大眼,眸中星辰璀璨熠熠生辉。 二房长子艾彬。 另一人个头稍矮,皮肤白皙,面容清俊,笑起来内敛温和,似是块暖玉。 大房长子艾轩。 两人气质一文一武都十分养眼。 “你们又进山里去了?”艾弛沉声问道。 艾彬从小就喜欢在跟在大哥艾柱身后,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打猎。 看他身后背着把弓箭,想必今早天没亮就已经进山了。 “今日没打着猎物。”艾彬挠了挠后脑勺,小心观望艾弛的脸色,连声补充:“孙儿没耽搁去学堂的时辰。” 儿子要读书科举,孙子们艾弛又怎么会放过。 现在两兄弟都在隔壁村的私塾读书,眼看今年也该到去镇上书院继续进学。 一直拖着没提,无非是家中根本没有多余银钱送两人去。 “爷爷,您身子可好些了?”艾轩上前扶住艾弛的胳膊,温声问道。 艾弛目光落到艾轩瘦得凸起的指头关节上,幽幽长叹一声:“爷爷知晓你们的苦心,都知道!” 九岁的两个孩子放在前世,应该还是找妈妈要零用钱的年纪。 但放在这个世界,放在艾家,已经轮到他们开始操心家里生计。 两人早早上山,无非是想拉些猎物换钱罢了。 “孙儿没用,明早一定能抓到野鸡给爷爷补身子。”艾彬上前来扶住另一只胳膊。 “都是好孩子。” 如果不是原主执拗,艾家也不会过成如今这副苦哈哈的样子。 原主心中执念无法完成,就把希望全部投到了下一辈身上。 望子成龙其实望得都是心中所期望的自己。 “爷爷,大伯明年一定能中童生!” 艾家人都知道艾弛生病的主要原因来自大伯艾奕辰又落榜。 但没人敢像艾彬这样明目张胆的说。 换作以往,艾弛保准气得一口气上不来,脸要胀得铁青。 艾彬这话一出,艾轩就吓了跳,拼命朝二弟使眼色。 “哈哈……我家彬儿说得不对。” 艾弛释然一笑,大手轻抚孙儿的后脖颈:“我看你大伯再考十次都考不上。” 有些人天生就不是读书那块料。 说得正是艾奕辰。 鸡鸣而起,挑灯夜读,勤奋都看在眼里。 但就是无法记住所学内容,看过就忘,实非勤奋所能弥补的天生记忆力差。 而且就冲艾奕辰那个慢半拍的性子,就是侥幸科考入仕也是个炮灰。 两个孩子震惊中。 也让正巧端着饭盆进堂屋的两个儿媳错愕地停下了步子。 “吃饭吧,先吃饭。”艾弛心里有了计较。 既然老天爷让他穿成这一家之主,那就得好好活下去。 经历了前世突然觉醒厨神系统,接受度好像也直接拔高不少。 短短半个时辰,艾弛就已经成功将自己带入了人爹这个角色。 *** 早饭时间,艾家人陆陆续续聚集。 桌上只是简单的糙米粥和黑面馒头,咸菜只有可怜巴巴的两小碟。 艾家人口多,男女分开坐了两桌。 艾奕辰在镇上读书,只修沐之日才回家。 大房儿媳吴氏性子干练,共育有两子一女,小女儿艾冬梅才刚满两岁。 艾轩是长子,还有弟弟艾凌,虎头虎脑的霎是可爱。 小小的人儿正襟危坐在条凳上,只能勉强露出双眼睛来。 二房许氏性子温顺,与艾逸云夫唱妇随,夫妻感情一直不错。 两人膝下只有一儿一女。 女儿艾香菱主动坐到男子这桌来,还专门选了个靠近艾弛的地方。 家中所有孩子,就这个孙女一点都不怕他。 第 2 章 饭菜已经上桌,但没人动筷。 按照惯例要等艾弛开口,其他人才能动筷子。 “吃吧。” 直接省略了饭前长篇大论式的洗脑,艾弛拿起筷子夹了点咸菜。 陈年萝卜干,又咸又齁,除此之外再没其他味道。 菜粥清可照人,粗粮咽下时都能感觉到米粒划过喉咙的刺痛感。 就是这样的饭菜,对艾家人来说,已然算是不错。 昨日才刚卖了两亩良田,手中多出十五两白银,吴氏这才敢蒸些黑面馒头果腹。 匆匆吃完。 艾弛第一个起身急忙回了卧房。 留下一大家子神色各异的艾家人放轻动作继续吃饭。 嘎吱—— 脚步踉跄地合上房门,艾弛一屁股跌坐在床边。 这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再熟悉不过,每次接受任务时都要经历一回。 不会是系统跟过来了吧…… 眩晕缓过来后,艾弛干脆躺下在心底召唤起系统。 “……” 系统没召唤来,掌心中却突然出现了个方盒子。 盒子颜色让艾弛一下子想起穿越前系统发布的最后一个奖励。 打开盒盖。 眼前顿时一花。 “空间?” 系统任务的最后一个奖励赫然是个空间,而且并不是简单的储物空间或者灵泉空间类。 脑中传送来的资料显示。 空间里储存的全是他做厨神系统之后得到的奖励累积。 大到锅碗瓢盆小到碗碟杯子全都整齐摆放在甲仓库中。 乙仓库里是调料与食材。 两个大仓库后还有个小小的丙仓库,一张桌子,桌子上有块石头…… 净灵石:可净化并提升一切水质,只需石头放入水中即可自动净化。 无需取回,完成即可自动收回仓库。 艾弛隐约记得净灵石所需积分与温控锅都是天文数字,当时攒够积分选了锅子。 “怎么会白送给我?” 满腔疑惑显然无人能应答,艾弛从仓库里走出,又在角落里看到个大木箱子。 白色封条引人注目。 看到封条的一瞬间,眼眶先于意识抢先一步酸胀起来。 封条上歪歪扭扭的字,是系统专门学的手写字。 [礼物] 小心撕下封条折好,艾弛这才打开了箱子。 满满一箱子金条,最上面铺了张……技能卡。 “这家伙!”艾弛笑。 体能卡。 前世系统骗他体能无法靠技能卡获取,为提升体能,可是吃了不少苦。 拿起那张薄薄的技能卡,艾弛手掌用力。 纸张皱起的同时,一片银色光点从手腕钻入。 熟悉的力量涌入体内,腰背瞬间都挺直了不少。 在空间里又兜兜转转找了好一会儿,确认没其他后,艾弛闪身离开。 屋外,天依然离开时的擦黑。 看来空间内时间是凝固装填。 *** 艾弛早早进屋歇息让艾家上下担惊受怕。 好几日艾家一直都处于吃饭都要放轻咀嚼声的状态。 直到五日后。 天还没亮,主屋的门早早打开。 柳氏蹑手蹑脚地拉开木门,立即被院中窸窸窣窣的动静吓了一大跳。 “谁!” 月亮还挂在西头没彻底落下去,惨白的月光笼罩在院中那人身影上分外瘆人。 柳氏惊得脸色雪白。瞟见那人要抬手,立即发生一声惨厉叫声。 艾弛:“……” “咋了咋了!” 下一瞬,屋里冲出只着亵裤的艾逸云,操起墙边的抵门棍就往院中冲。 艾弛严重怀疑柳氏是个近视眼,至少艾逸云刚跑两步就看清了人。 “爹!” 虽说穿过来当天就迅速接受穿越事实,可要真接受当人爷爷的事还是用了几天。 今早艾弛睡不着,干脆爬起来打算扫院子。 谁知还扫出幺蛾子来了。 几句话功夫,大房屋子里亮起烛火,吴氏也拿了把扫帚冲出来。 “……” 一群人大眼瞪小眼。 艾弛看向几乎半裸的艾逸云,轻咳提醒道:“杵这作甚,还不快滚回屋。” “啊……”吴氏这才注意到,不好意思地连忙转头。 艾逸云仓皇转身。 今早艾家的早饭气氛很诡异。 前几日病恹恹的爷爷似是换了个人,笑眯眯地喝着碗里清可照人的稀粥。 仿佛稀粥是什么人间美味。 体内力量充沛的感觉使人神清气爽,艾弛喝完一碗毫无滋味的粥就放下碗。 刚抬眸环顾了圈屋里的人。 “……” 没什么意义的一眼像是个开关,艾家人陆陆续续放下碗筷,就连孩子们都赶快往嘴里倒完稀粥放下碗。 完美演示了遍什么叫父权至上。 艾弛掩唇轻咳,朝大家压了压手。 他还真有话要说。 “明日一早老二跟我一同去县城。” 艾逸云连忙点头,但不会问去作甚。 他不问,艾弛却接着丢出个让人大感震惊的消息。 “老大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明日便去将他接回家来。” “不让夫君再科考了?”吴氏脱口而出,问完才后悔地往后缩了缩。 私心里她当然希望艾奕辰再读,有朝一日考上秀才,全家人也就熬出头了。 当初嫁来艾家前娘亲也是如此这般与她说。 艾弛面上没多余神色,嘴角只要微微往下一压,堂屋里气氛顿时稀薄了几分。 但他并未生气。 只是开口又继续解释道:“老大如今连童生都考不中,想要考上秀才……” 一语未尽,其中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吴氏低头不敢言语。 只听艾弛又继续道:“轩儿与彬儿眼看也要入县城读书,我们又如何供得起三人读书……” 更何况后头还有其他孩子。 “雪儿今年也该相看,不拿出份像样的嫁妆让她怎么在婆家站稳脚跟。” “这回去县城,还得给凌儿抓补药。” 艾弛所列举的每一件都在眼下,哪样不比支持个遥遥无期的秀才梦来得要紧。 听到爹要给女儿准备嫁妆,艾香兰心口大石猛地落地,悄悄用帕子抹起眼泪。 两个外孙女同样心中感动。 父亲去世后,母女三人在李家遭了不少磋磨,被打都是家常便饭。 在外公家虽说也没得到多少好脸色,但能吃饱穿暖还不挨打。 对姐妹俩来说已是谢天谢地,夜夜都求着菩萨保佑外公不要赶她们出去。 大房吴氏心中所有不甘都在听到长子时顷刻烟消云散。 二房夫妻同样是如此心境。 不管每个人心中作何想法,但最后的结果是大家都统一默认艾奕辰不再科考。 就算不同意又能如何…… 艾弛说完,右手在桌上轻轻点了几下。 众人目光瞬间又聚集起来。 “此次前往县城,接老大回来只是其一……” 关在房间里几天也不光是做心里建设,艾弛仔细思考日后该如何活下去……要带着这么一大家子。 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想到了他最擅长的领域。 无论放在哪个世界,吃都尤其重要。 “年轻时我在酒楼当账房先生,也随酒楼厨子学下不少做菜的手艺……” 从厨艺出处来源讲起,让家人逐渐接受他会做饭的这件事。 看大家神色震惊且透着股子不敢置信。 艾弛适时引入正题。 “今日夕食就由我亲自下厨,轩儿晚些时候去将你大爷爷请来咱家吃饭。” 艾弛有条不紊安排下去。 顺道说起家中仓库里有酒楼大厨离开前赠于的厨具。 仓库在主屋卧房里,除了艾弛其他人都没法进去。 大家坐在堂屋里忐忑不安地望着艾弛进了主屋,随后噼里啪啦一顿响。 他抱着口铁锅从屋里回到堂屋。 铁锅和大勺黝黑发亮,锅底的灰蹭得艾弛满身都是。 一看就是经常使用。 锅里有一大一小两把菜刀,还有个布包。 “咱家有菜刀的事你们不准去村里声张。”艾弛事先警告一番。 根据原主记忆,铁器属贵重资源,普通人家买把菜刀都得攒好几年钱。 去年下山村就有人家分家只有一口锅而没分成。 “爹您放心,我们不会出去乱说。”吴氏笑意连连地急忙保证。 家里有两把菜刀,日后切猪草就不用再那陶片划拉。 她们妯娌两人是最大受益者。 “好好洗净,我先去趟镇上。”艾弛把锅交给柳氏交代。 “爹您要去哪?儿子送您去。” 要说的事情说完,艾弛冲大家摆摆手就往屋外走。 艾逸云担心地追上来。 “我去镇上买点肉,让孩子们开开荤。” 镇上距离下山村就几里路,艾弛只想一个人去走走,顺便了解了解这个世界。 愿望美好,但实施起来却是困难。 有个孝顺儿子被打发走,孩子们又壮着胆子围了上来。 艾弛虽然古板严肃,但镇上的诱惑力更大。 就连李婉姐妹也怯生生地躲在艾彬,露出双期盼的眸子。 “……” 吃软不吃硬,吃小不吃大。 结果就是出门时,身后跟了一大串孩子。 最小的孙女艾香梅哭得差点上不来气,艾弛只能抱过来一道带走。 公爹竟然抱孩子了…… 就这一发现又让两个儿媳妇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拖拖拉拉小半个时辰,艾弛终于跨出艾家院子。 *** 穿越来第一次踏出家门。 下山村建在东山山脚,因山里村子的人要进城必须得穿过村子而得名。 官道就建在村口。 与许多穿越文里刻画的泥路不同。 真正官道其实多以青条石铺就,不规则的空隙也全填了碎石子。 道路规整且平坦。 第 3 章 对马车友好,对人就不那么好了。 布鞋鞋底薄,不时踩到小石子的话硌得脚底生疼,得弯腰把镶嵌进鞋底的石子抠出来才行。 走到半路,艾轩和艾彬依依不舍地转入泥路去学堂。 而镇上的牌坊也依稀能看到影子。 “想不想吃肉包子?”艾弛弹了下艾冬梅的脸蛋儿。 小姑娘头发枯黄,去年冬天冻得开裂的脸还没完全恢复,红一块黄一块的。 不过眼睛倒遗传了她老爹艾奕辰,又大又双,灵动不已。 “想!” 艾冬梅脆生生地连忙回答,口水争先恐后地抢先从嘴角溢出。 艾弛笑意加深,直接抬起手用袖子擦干净小馋猫下巴。 养孩子的乐趣想必就是如此吧。 “你们呢?” “想。” “想吃。” 高度起伏,有尖有细,但无一例外回得都很干脆。 *** 松林镇。 周围几十个村唯一购买生活物资的地方,镇子不大却很繁华。 井字形街道,各自有不同功能划分。 刚走过牌坊,横着的第二条街就全是各类吃食铺子和饭馆。 艾弛兑现承诺,一进去镇子就去了包子铺。 每个孩子两个肉包子。 “小心烫。” 油纸撕开,冒着热气的肉包子比成年男子拳头都大。 微微有些黄的白面香气四溢,油脂透过薄底部渗出。 艾香菱疯狂蹬腿,迫不及待地伸长脖子一口咬上油纸包。 艾弛废好大劲儿才把脑袋扒开,就见这丫头已经咬下大块油纸嚼得正香。 艾弛:“……” 又抠又哄好半天,才让她松口。 大些的孩子早啃完一个,艾凌把手指舔了一遍又一遍都没见下嘴第二个。 艾弛有些疑惑地发现这几个都是如此。 紧接着,艾凌小心翼翼把油纸包叠起来,塞回怀里。 “吃饱了?”宴尘问。 艾凌摇头,张口就先吞了口口水:“剩下的带回去给爹娘和大哥吃。” 目光再看向李婉,小狐娘害羞地垂下头,小声地说出了同样理由。 剩下一个给娘带回去。 李雪更是拿到两个包子后就塞进了怀里。 “我的就给二叔二婶和二表弟。” “这些是买给你们吃的,其他人的咱们回家前再买。”艾弛有些哽咽。 孩子们这么懂事,让他本就柔软的心跟泡了热水似的,软得一塌糊涂。 “给爷爷,爷爷。” 怀里牙牙学语的孩子最后将感动变成了汪水,再也无法维持脸上严肃的表情。 小小的手抓着包子就往艾弛嘴里塞。 还没咀碎的包子渣喷出大半,衣襟很快就变得油汪汪一片。 艾弛哈哈大笑,抱着可爱松软的孙女狠狠香了口。 “我家冬梅自己吃,爷爷不饿。” 小小的艾冬梅仿佛还无法理解爷爷竟然禁得住包子诱惑,不可思议地又往自己嘴里塞了口。 “走吧,先去肉摊。” 井字形左边街道全是农家自己种植的蔬果,两家肉摊子在街道尽头。 眼下正处于苍岚国春季。 市场上菜种类翻来覆去就那几种,最多的就是些荠菜白菜。 “爷爷,咱们今天晚上真的吃肉?” 艾驰说回家前还要买包子,艾香菱迫不及待地就把省下来那个吃掉大半。 艾家孩子中,就她点儿都不怕艾驰。 爷爷虽整日板着脸,却从没真正处罚过家里孩子们,多试几回就能摸清性子了。 “还担心爷爷饿着你?” 艾香菱是没半分没遗传到父母温顺温和,古灵精怪的性子就是个假小子。 “如果每天都能吃肉就好了。” “外公。” 妹妹艾香菱无忧无虑只想着吃喝,李雪却已经到了体贴父母的年纪。 无意间瞥见路边有家药铺,心思一动就先喊出了声。 喊完才知道害怕,支支吾吾地不敢再说下去。 李婉也发憷,但比起姐姐胆子还是大了稍许,见她迟迟不敢开口,激动之下直接指向医馆。 “娘……娘这几日腰疼。” 腰伤是在李家留下的病根子,前些日子背柴又扭了下。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说起大女儿,原主记忆中全是无奈和叹息。 没出嫁前性子温柔大方,嫁去李家十年倒养成个任人搓圆捏扁的懦弱性子。 究其原因,其实都是膝下无子惹的祸。 无子守不住家财,丈夫死后连遗产都无法继承。 这条律法明明白白存在于苍岚律里,就是觉着不公也无法更改。 艾弛扬了扬手:“进去吧,买些膏药。” 大夫听完李雪描述,淡定写下张药方,外加十几张膏药。 就这些,就花了一两三钱银。 难怪艾香兰再疼都不敢吭声,本就怕再被赶出娘家,看病还如此费钱。 两个孙女也被如此高昂的药钱吓得战战兢兢。 “有病就要治,拖成大病花得钱就越多,如此更加不划算。”艾弛趁机教导孩子们。 孩子们根本没往心里去,眼珠子黏在肉摊子上根本无法离开。 两斤五花肉,两斤猪板油,一斤瘦肉。 至于里经常出现的猪下水,价格比肉便宜不了多少,根本没有免费的说法。 带着一大群孩子又去其他地方逛了逛,艾弛才提出返程。 同时,心中也在暗自叹息。 想要在镇上开家食肆是没希望了,饭馆数量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店里更是门可罗雀。 看来还得去县城再看…… *** 天色渐黑,下山村里也悄然进入了炊烟袅袅中,春季播种前大家吃得都早。 位于村东头的艾老二家厨房此刻也正忙碌着。 但寻常中又好似透着股怪异。 女子们全站在厨房门口,惴惴不安地不停往厨房里探头看上两眼。 “爹真会做饭?” 柳氏小声质疑,随手将想要往屋里窜的艾香菱抓住:“不准进去添乱。” 活了几十年,还是头回见这幅光景。 艾逸云坐在灶膛前添柴,家里的两个读书娃子也被艾弛使唤得团团转。 “轩儿笨手笨脚,还是我去帮忙好些。”吴氏看不下去,作势抬腿要进屋。 柳氏一把抓住,哭笑不得地提醒:“爹不是让咱们歇着,进屋想挨骂?” 没瞧见大姑姐都被骂回屋里躺着取了。 说到挨骂,吴氏瞬间就蔫吧下来。 公爹回家后就交代今天这顿夜饭由家里男子做,她们在外边儿看着就行。 看来看去,还不如自己动手来得踏实。 “大爷爷,爷爷在厨房。” 艾凌的大嗓门远远就从院门口传来,两人忙转身迎了上去。 “我听三娃子说老二在厨房?” 来人身形高大,国字脸浓眉大眼,走起路来虎虎生威,没有半点老态龙钟之相。 “爹今个儿要亲自下厨。”柳氏说起来都有些心虚。 进去好半晌没还个动静,再这样下去天都得黑了。 艾柱仰天大笑,笑声震动开来,引得艾弛都听见大哥那声如洪钟的笑声。 “那我倒要看看老二究竟要如何把饭做熟。” 艾柱大步流星走进厨房,片刻后院门才气喘吁吁地又跑进来个少年。 “大婶,二婶。” 声音清朗,眉眼温润,身形高挑而单薄。 艾柱的长孙艾俞。 “是艾俞啊。”吴氏笑,随即神色就是一顿。 少年递上手里篮子,浅笑着朝两位婶子拱了拱手:“奶奶让带的鱼,给夜饭添个菜。” 柳氏随手接过,连忙把人往屋里迎:“先去堂屋坐着歇息歇息,我让轩儿和彬儿来陪你。” 艾俞摆手,边走边挽起袖子:“我听说二爷爷在厨房里忙活,我哪能厚颜坐着等吃。” 艾家男子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男主内女主外思想。 许是跟艾柱俩兄弟逃难的经历有关,他们早些年也都是自己下厨做饭。 柳氏笑,也不拦人。 “艾俞。”出声的是吴氏。 艾俞轻叹,知晓大婶想问什么,无奈地摊了摊手道:“奕辰叔随同窗参加文会去了。” 若是艾弛在此,瞬间就能看出艾俞说的是谎话。 少年眸光闪烁,说完就埋下头往厨房里走,生怕再两位婶子再问。 再多问两句必然露馅。 “你还真会做饭!” 自家爷爷的不可置信透过这句话清晰传递出来。 艾俞跨入厨房之时,就见艾弛左手握刀麻溜地切着菜,右手竟还能抽空抓起旁边的盐撒到盆里。 “还骗你不成。”艾弛说,而后迅速停下切菜,拿起另一个盆盖在上头。 盆里一阵噼里啪啦声响。 “泥鳅?” “艾彬这小子去河沟里摸的。”艾弛轻轻瞥了眼躲在艾逸云身后立难安的艾彬。 “什么!”艾柱果不其然立即发怒,往右跨出一步直接拧上艾彬耳朵:“你小子是不是逃学了!” 打猎练出的手劲儿,眨眼就让耳朵红得能滴出血来。 艾彬疼得龇牙咧嘴,但不敢挣扎,只带着哭腔连忙求饶。 敢挣扎,就等着挨抽吧。 艾弛打定主意看热闹,趁兄长教训艾彬时抬头冲艾俞笑了笑。 “你奕辰叔为何没有修沐归家?” 艾奕辰与艾俞叔侄就读同家书院。 不同的是人家在甲班,自己长子却在丙班,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已。 吴氏好打发,艾俞却不敢糊弄二爷爷。 在那双笑眯眯的眸子中,抢先败下阵来,支支吾吾地终于说了真相。 艾奕辰此次月考又是书院倒数,觉得无颜面对家中长辈,躲在书院不敢回家。 “……” 哭的也不敢哭了,打算好好教训一通的也收了手。 大家都知道艾奕辰口中长辈指得是谁。 谁料艾弛只是摇头笑了笑,目光移到盆上:“以为躲在书院消息就传不回家里?” 满满一盆子泥鳅逐渐没了动静。 第 4 章 “人这一辈子又不是只有科考一条路,读书明只要识字明理足矣。” “……” 艾俞觉着震惊。 这番话竟然是高喊科考入仕光宗耀祖十几年的二爷爷口中所出。 明理…… 若真是明理,又何须让奕辰叔蹉跎这么些年。 但话他可不敢如此说,舔了舔嘴唇直接选择闭嘴为好。 “你能如此想就是好事。” 艾柱走上前拍了拍艾弛的肩,无比欣慰地一声长长叹息。 “先吃饭,明日我便去把他接回家来。”艾弛笑道。 艾奕辰不是读书的料,艾家无人不知。 可艾弛不仅会做饭,手艺还不输酒楼厨子的事大家是真不知。 刺啦—— 随着大片五花肉滑入大家见都没见过的香料中,油烟窜起,香味也随着升腾而起。 他们从未见过肉的这种做法。 先煎肉,又煎熟整个鸡蛋,还有青椒什么的也都煎熟。 然后又放入香料掺水。 开锅之后再撒入红褐色的粉末,那香味瞬间激增,飘得满厨房都是。 这边还没搞清楚,那边的泥鳅也跟着放入了石锅。 石锅通体黝黑,好似一层油敷在外壁。 砂锅是和炒锅一起交给两个儿媳妇的。 洗得时候废了好些力,最后还是无法洗掉那层油亮。 可奇怪的是,艾弛把砂锅端上灶台之后,接触到火焰的地方竟变成了红褐色。 油光褪去,又变成了个很普通的石锅。 这一顿饭,直到天完全黑透,一家子才吃上。 好饭不怕晚。 很是贴切地描写出了此刻艾家人的心情。 满满当当两桌子菜,就算烛光昏黄,也依旧阻挡不住五颜六色的美。 更何况各种香气环绕,仿佛置身于县城最豪华的酒楼后厨之中。 孩子们心中……县城酒楼就是最高档的存在。 “这是啥菜?” 香味在众菜中最为出挑,坐得最靠近这道菜的艾柱尤为觉着折磨人。 “把子肉。”艾弛回。 “也是你跟酒楼老厨子学的?” 艾柱提筷,其他人这才跟着拿起筷子。 灯泉县人爱吃辣,但对辣的处理却很单调。 新鲜辣椒晒干磨成粉,炒菜煮汤时加上一勺子,往往做出来的菜除了辣再无其他味型。 油辣椒不舍得油。 辣椒酱舍不得盐。 最后就只有生辣椒粉和糊辣椒面比较常用。 家里油不多,宴尘便没做他最喜欢的辣菜。 不过光是这道把子肉就已经让大家震撼,每个人第一筷子夹得都是那道菜。 艾弛轻轻点头,将功劳送给那位早已过世的老厨子。 “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你浪费这些油……嗯……”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香味非常浓郁而且新奇,肥肉软糯,瘦肉略有嚼劲。 口感层次分明,但又在统一的味道下逐渐合二为一,口中余香缭绕。 教导弟弟不要浪费粮食的话哽在喉中,只于嘴角一汪油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除了肉,其他都是家里孩子寻的,没花多少钱。” 艾弛让兄长放心,又夹了筷子鱼肉到他碗里。 鲤鱼是大嫂让艾俞提来的菜,泥鳅是两个孩子抓来,剩下的菜都出自自家地里。 之所以让大家产生阔气的错觉,都是因为烹饪方式和摆盘。 “爷,爷爷。” 桌下跌跌撞撞闯来个艾冬梅。 有了早上的肉包子在先,小姑娘心里认定只要在爷爷身边就有好吃的。 “来。” 艾弛弯腰,把人抱到腿上坐好。 艾柱侧目。 “爷,你做饭比我娘好吃,比师娘也好。”艾彬吃得满嘴油光,塞满的嘴都没能阻止他继续作死。 柳氏心中腹诽。 若是她也像公爹那般舍得放油,饭菜滋味又怎会没滋没味。 想是如此想,但心底又隐隐觉着今夜的饭菜确实好吃。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艾轩很识时务的加了筷子豆腐塞进弟弟嘴里。 烫得艾彬哇哇大叫。 “大哥,你说我这手艺去当个厨子如何?” “啥?” 艾柱一口汤差点喷出来。 “你就说我这手艺如何,能不能开个小饭馆。” “手艺是没问题,可开馆子的钱哪来?难道……你又打算卖田。” 开饭馆不反对,可要卖地的话艾柱坚决不同意。 田地是活下去的根本,万一饭馆干不下去一大家子吃啥喝啥。 艾弛微微一怔。 他能开饭馆,但还真没想过资金问题。 艾弛是个穷人,比下山村许多人家都要穷。 贸然拿出银子换钱,光是外人非议都难以应对,更何论知根知底的家里人。 脑中各种想法一闪而过,又道:“我先去酒楼当几年厨子,攒些钱再开饭馆。” 要找拿钱出来的由头,那便找…… 既是赚钱的好事又不用动家里田地,艾柱哪还有反对的道理。 “要去就去,家里的事有我照应着。” 一口酒配上鲜香鱼肉,艾柱摆手随艾弛去了。 “二爷爷。” 艾俞突然从艾柱魁梧的身躯侧伸出脑袋。 “我们书院近日在寻书院后厨,月钱足有二两银子。”着重伸出两根手指。 寻常酒楼厨子一两银子都已是高薪,这二两银子开得如此高还没人去,其中有猫腻是必然的。 “若真是那么好干,县城里的厨子还不得挤破头?”艾柱马上点出。 问题是有,可艾俞觉着对艾弛来说反倒是好事。 灯泉县百年前曾出过个书圣,加之距离就郡城很近,不少学子闻声而来此地读书。 久而久之,县城里文风盛行,书院林立。 而其中艾俞所读的飞虹书院规模最大,其中还有南苑和北苑之分。 南苑普通书生通过考试,交少许银钱即可入读。 北苑则不同,全是世家大族嫡系子弟……打发时间的。 府中嫡系,却不为长,府中长辈多会为幺子幺孙们寻些另外出路。 寻有名书院有个好名声也是条路。 平日里南苑书生在膳堂吃饭,北苑少爷们去外边酒楼,两边互不打扰也算相安无事。 可自从飞虹书院山长去了趟宫里回来就勒令北苑学生日后只得在书院用饭。 “我听同窗说,是圣上敲打王公大臣,提倡书院自有书院规矩。” 规矩从国子监做起,逐渐蔓延到各大书院。 不能出去吃饭,少爷们自然就迁怒到了书院的厨子。 厨子做得是大锅饭,岂能做出酒楼味道,被刁难后很快就主动请辞离开了。 “招一个被赶走一个,膳堂前两日刚招那位在修沐前也请辞了。” 若不是亲自品尝过二爷爷手艺,艾俞绝对不敢有如此想法。 费油飞盐在书院都不是事儿。 只要作料齐全,艾俞觉着艾弛做的饭菜还要更加好吃些。 只要艾弛手艺得书院学生认可,说不得还能从那些公子哥手中赚些额外钱财。 当然,其中也有艾俞的一点点私心。 “书院大厨?” 艾弛沉吟,眸光缓缓从若有所思的艾轩和埋头苦吃的艾彬脸上划过,最后缓缓点了点头。 艾奕辰离开书院,自然有余钱送两个孙子进飞虹书院。 反正在哪打工也是打,去书院也能照拂下家里的孩子。 “先去书院看看。” 艾弛一锤定音。 *** 第二天一早,艾俞就背了包袱在门外轻声呼唤艾弛。 艾家的灯早已亮起,艾弛又是从厨房里钻出,怀里抱着个用布包裹好的物件儿。 艾弛应着声往外走。 走到院墙前一看,才发现大哥也背手立在门外。 “大哥,你咋也来了?” 今日艾俞回书院,艾弛和艾逸云去县城接艾奕辰,顺道看看书院的活计可否能做。 看艾柱这身打扮,看着也要往县城去。 “我家艾俞说书院还招后厨打杂的,我也跟着去瞧瞧。”艾柱回得云淡风轻。 艾俞可不敢多话。 爷爷回去翻来覆去想了半夜,第二天天没亮就说也要去县城打杂。 奶奶悄悄和他说是因为担心二爷爷在书院受欺负。 “我又不是小孩儿,你担心我作甚。”艾弛瞧出兄长心思,哭笑不得地推着艾柱肩膀往路边走。 “不行!” 艾柱转身让过,义正言辞地拒绝。 “二爷爷您就让我爷去吧,要不今夜咱家谁都别想睡了。”艾俞劝。 艾柱膝下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长子艾启元在家务农,地里活计多是找帮手,地里并没多少事要忙活。 次子艾长峰在郡城布庄当掌柜。 若是不让爷爷满意了,保准晚上将弟弟们吵起来给二叔写信告状。 届时家里谁都别想得安宁。 艾弛无奈,同时又很感动。 也就任由兄长跟着走一趟,全当外出游玩了。 灯泉县距离松林镇大约半个时辰车程,走到镇上驿站专门有马车前往县城。 马车坐满车夫才启程。 艾弛还是头回坐低矮逼仄的马车,不大的车厢里硬生生挤下六个大人四个少年。 各种陈年咸菜味和马粪交杂在一起,没走多久就有人干呕起来。 其中艾弛就在其中 赚了钱一定要买辆属于自己的交通工具…… 好不容易颠簸到城门,日头已升到了门楼上。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灯泉镇的繁华超出想象。 第 5 章 城门巍峨,灰色城墙上密密麻麻全是文人墨客留下的墨宝。 也有游学至此的书生在墙上作诗。 经历风水日晒后,城墙新旧墨汁相互交叠在一起,形成了副很独特风景。 城门一过,墨香飘散。 灯泉县还有个墨乡之称,城中多得是经营砚台墨锭的商户。 其中也不乏笔墨商人游走于城中。 街上书生与普通人只需通过穿着便能区分开来。 每家书院都有属于自己的衣衫,如今日艾俞所穿烟青色长衫就是飞虹书院袍子。 艾俞小声跟家人们介绍着书袍里的门门道道。 书铺伙计只凭袍子就能分辨出家境如何,买纸要推哪种等级。 有钱少爷以各种名贵玉簪玉佩为身份象征,农户子弟多以木簪为饰等。 书铺伙计可通过衣袍推销不同价格的笔墨纸砚,其他两方也避免了尴尬亦或是怒气。 艾弛看得眼花缭乱。 苍岚国的工艺发展超乎想象,衣袍颜色五花八门,配饰同样精美繁多。 在一片花团锦簇中,飞虹书院出现。 书院大门气派宏伟,朱红色大门高大厚实,门头之上七彩琉璃流光溢彩。 书院依山而建,蜿蜒石梯掩映于片片茂林之中。 石梯两边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其中甚至还有条飞瀑在雾气中激流而下。 “这就是……就是你读书的书院啊?” 小半辈子没出过镇子的艾逸云惊得结结巴巴,他连做梦都不曾梦到过如此美景。 “看惯了也觉得没甚稀奇。” 艾俞不以为然。 初瞧之人都会被美景所惊,可只有真正生活在其中的人才知有多不方便。 书院中平地甚少,不管去哪都要上下石梯。 南苑学舍就在瀑布旁,水声日夜不断很是烦扰,更何况夏天水边蚊虫多不胜数。 原本北苑学舍在瀑布另一侧,后来北苑学生自己出钱将膳堂与之交换。 膳堂换到瀑布边,又多了老鼠乱窜。 “我们先去找奕辰。” 有艾俞带领,几人才能顺利进入书院。 进了大门就是石梯。 啪—— 没走多远,艾柱就拍死两只蚊虫,手背迅速发红瘙痒起来。 艾俞挥动袖子,一脸习以为常。 “山长说君子好竹,咱们书院到处都有竹林。” 竹林密集之处,聚集着些芝麻大点的蚊虫,悄无声息但毒性强大。 “难怪……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动作。”艾逸云双手挥舞,学那些经过的学生。 不论上山还是下山,学生们的手就没放下来过。 爬了大约小半刻,水声隐隐传来。 要想去南苑学舍,还得穿过大片竹林。 林中蚊虫暂且不提,林间全是被拔起来甩得满地的竹笋。 竹林尽头出现片荷塘。 山中溪水流下,在此汇聚成塘,再往下流形成瀑布。 “住在此间可真够吵的。”艾弛一语道破。 艾俞狂点头,左右瞧瞧没人注意才敢小声跟他埋怨:“山长还怨我们不懂雅致,真想让他也来住上几日再说。” 走过曲折石桥,穿过水榭,一座白墙黛瓦的院落群出现在眼前。 学生两人一间,八人一院。 艾奕辰的丙班就在第二排院落中,一行人随着艾俞左绕右绕,好一会儿才来到那座院子前。 南苑学舍其实和普通市井巷子氛围都差不多。 路过院子中不时有烟气冒起,据艾俞所说,这些都是学生在生火做饭。 厨子一走,膳堂三五不时就没饭可吃,学生们自然要各自想办法解决温饱。 “那你和奕辰是如何解决吃饭问题的?”艾弛突然问。 在书院膳堂吃饭只需出很少的钱,艾弛记忆里并没有给长子多余银钱。 艾俞面露愧色,久久才吐出句“饿着。” 艾弛:“……” “……” 院门推开,一个坐在门前晒太阳的青年闯入眼帘。 书盖在脸上,随着摇椅一摇一晃,正低声背诵着书中内容。 磕磕巴巴刚背两句,就接不下去。 愤怒地抬手将书取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自己两巴掌。 那两掌是用了大力气的,眨眼间右脸颊就高高肿起通红一片。 “奕辰叔。” 艾俞仿佛已经习惯艾奕辰自我惩罚的方式,波澜不惊地走了过去。 艾奕辰嗯了声,目光匆匆一扫,再也无淡定躺着。 “爹,大伯。” 青年皮肤白皙,衬得右脸的红肿更是明显。 有艾家人遗传的浓眉大眼,双唇厚实但泛着白,被艾弛一吓,更是连最后一点血色都褪去了。 艾弛轻叹。 瞧这孩子被逼得多惨,见到艾弛就跟上刑一样满脸死灰。 “爹,是儿子不够努力,下个月我……” 艾弛抬手打断。 “读不进去就不用再勉强,回家种地一样能活。” 艾柱也跟着帮腔:“你爹想通了。今日是来接你回家,快去收拾衣裳。” 艾奕辰不敢相信。 他头回真切感受到父母对于他科考入仕有多大期盼,是发现自己名字与村里其他孩子明显不同时。 艾奕辰。 花了五百铜钱专门请老先生所取。 “傻愣着作甚,去收拾衣裳,我们去山长那一趟。”艾弛神色很平淡,但翘起的唇角能看得出此刻心情其实不错。 见到最后一个家人,艾弛仅存的那么点担忧全部落下。 儿子女儿都是孝顺孩子,能避免许多糟心事出现。 “放心吧,你爹真不会再说你了。”艾柱说。 “奕辰叔,快去呀。”艾俞也小声劝。 惊喜吗…… 确实是天大的惊喜,艾奕辰犹如踩在棉花上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房中。 压在身上十几年的大山就这么移开,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反应。 趁艾奕辰回房收拾包袱之时,艾弛打量起学舍布置。 飞虹书院着实豪气。 学费收得如此便宜,住宿环境却很是不错。 当初艾奕辰能考上这个学院就是原主继续执着的主要原因之一。 能在万千人中考上飞虹书院,为什么就不能考上童生呢…… 现在想想,其中多半是走运吧。 “咳咳——咳咳咳咳——” 东边房间门口忽地浓烟冒起,两个书生脚步踉跄地跑出。 门口的泥炉灶上燃起团火光,伴随着锅里烧焦的气味飘散开来。 两人端了盆水又走到门口。 一盆水倒下。 嗤声作响,火熄灭的同时,黑烟窜起。 艾俞淡定地瞧着,伸手扇开烟雾之时还解释道;“咱们书院没几个人会做饭。” 君子远庖厨。 无数书生将这句话贯彻到底,就是农户书生也是如此。 “两位同窗可需帮忙?”艾俞冲对方拱了拱手问道。 那两人面容很是狼狈,但也拱了手回礼才道:“小事一桩,无需劳烦同窗。” “膳堂今日还是无人?”艾俞问。 “可不是,听说就连膳堂主事都已请辞离开了。”书生甲回。 “膳堂上张贴了新告示,聘大厨和打杂的呢,而且……”书生乙说起话来摇头晃脑。 不仅大厨跑路,就连打杂的也一并走了。 而且日后膳堂将分为甲乙两个,学生们自行选择去哪处膳堂用餐。 “不知日后我要去何处填饱肚子。” 读圣贤书重要,吃同样也是大事。 艾弛听他们又在那念了几篇莫名其妙的诗词后,艾奕辰终于收拾好出了屋子。 小小一个包袱,外加两本书,就是他在书院所有的家当。 艾弛瞄了眼,随即抬手。 “走吧。” 艾奕辰相当于退学,离开之前还是得去山长那报告声。 就算艾俞不停宽慰,艾奕辰依然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一句话。 高大身躯硬是努力缩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瞧见艾弛神色不定,生怕强压的怒气下一瞬便会爆发出来。 殊不知此刻艾弛脑中只是在想着膳堂的事。 一个不知名丙班学生要离开,山长连多余挽留都没有。 好生勉励一番艾奕辰日后在他处也可运用所学后,收回学符此事就此结束。 考进来难于登天,离开却只是轻飘飘几句话。 出了山长书房,一切尘埃落定。 艾奕辰那颗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地,脸上竟不自觉地露出笑意来。 结束十年寒窗,他此刻只觉得轻松舒适,林中蚊虫也无法打断愉悦的心情。 心情一好,艾奕辰话就多了起来。 “爹,您放心,日后我一定好好种地孝顺您……” “种地?” 不是艾弛故意想打击艾奕辰,就他这弱不禁风的瘦弱模样,怕是连锄头都无法扛起来。 书没读多少,文弱书生的文弱精髓倒是学了个七七八八。 “先去膳堂看看吧。”艾弛决定。 两张鲜红告示果然贴在紧闭的膳堂大门之上。 方才那两个书生所说的只是告示其中一部分。 甲乙膳堂也可叫公私膳堂。 甲膳堂为私人膳堂,由山下酒楼承包,需自己花钱点菜。 乙膳堂则是书院共有,沿袭以往方式,无需额外出钱。 甲乙膳堂现在都在聘掌厨和打杂,想要此差事的可到书院学舍管事那报名。 “爹,你看这作甚?” 艾奕辰的声音有些颤抖,联想到方才大家说他四体不勤时艾弛的笑意。 莫不是让他去当打杂的…… “我打算去试试。”艾弛说。 “啊……啊?” 先是伤心感叹,随后又是不可思议地提高了音调。 不是让他去打杂,而是……爹要自己去打杂。 第 6 章 接下来的话更是让艾奕辰讶然失色。 “去试试乙班的厨子。” 说着轻轻一挥手,把艾俞喊到身边询问起管事住的地方。 “大哥,昨天中午我还和你是同样想法。” 艾逸云走到兄长身后,同情地拍了他两下,接着把包袱接过来背上。 “窦管事就住在那。”艾俞指向远处。 书院的“教职工”有专门居住的院落,建在半山腰上, 窦管事居住的小院子很小,院里堆满杂物。 艾弛到的时候,院中已经有群人先一步跨了进去,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领着两个伙计。 看穿着打扮,想必是书院外哪家酒楼东家。 而艾弛所猜完全正确,胖子叫丘鸣,正是灯泉县最大酒楼迎宾楼的东家。 酒楼平日里生意还算红火,靠得就是书院里各家少爷们的关顾。 飞虹书院禁令一出,迎宾楼的生意下滑大半。 丘鸣正苦恼呢,正巧就听见这个消息,早上告示刚贴出就立刻赶了来。 “窦管事好。” 进门先寒暄,顺便再将“随意”买的礼品送上。 艾弛听他们东拉西扯半天,好不容易才进入正题。 听明来意,窦管事没忙着表态,眸光移到艾弛一行身上询问道:“你们也是来聘掌勺的?” “是。”艾弛回。 丘鸣转头,不善地盯着艾弛缓缓走上去。 “在下想来聘乙班掌勺。” “乙班啊!”窦管事失望,丘鸣欣喜,这才乐呵呵地跟艾弛打起了招呼。 “丘东家稍等,我先跟他说说。” 乙膳堂好处理,难得是甲膳堂。 万一再让那群得罪不起的少爷闹事,他这管事恐怕也就做到头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就是那池鱼…… “原本膳堂掌勺是二两月钱,不过上个月书院又得朝廷拨款,月钱涨到了三两白银……” 乙膳堂聘两个掌勺,一个管菜,一个管饭。 饭不是简单的蒸熟米饭即可,其中还包括了馒头包子各种粥和糕点。 而菜的掌勺就负责每日两顿的菜即可。 “不知你想聘得是哪种?”窦管事问。 “若是二者皆可的话,是否月钱能拿六两?”平淡的表情,语出惊人。 “你都要做。”窦管事微微皱眉,只觉着面前这男子有些自大了。 虽说乙膳堂没那么高要求,但也不是随意糊弄的事。 “管事不相信的话可以考验在下一番。”艾弛信心满满。 哪知窦管事只是轻蔑地笑了下,抬手轻摆:“你可仔细看清楚告示所说。” “管事说得是压银之事?” 聘掌勺一职需缴纳一个月月钱,试用三日,三日不合格者离开不退压银。 合格之后压银就会退还。 换句话说就是,“试用期”不合格的话还要倒赔三两白银。 所以窦管事才不担心厨艺究竟如何,反正由学生们自行选择,赔得又不是他的钱。 “既然你如此自信,那便来此签契书吧。” 艾弛毫不犹疑签下名字,按上手印。 “这是压银。” 窦管事接过碎银子,估算了下重量,随即就收到了钱袋子里。 艾弛如此自信,倒是让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试用三日通过后,我自会寻你。” “多谢窦管事。” “你留下住址,待乙膳堂聘齐打杂之后我便派人来叫你。” “打杂?” 艾弛马上转身,指向一脸傻样的两个儿子:“我这两个儿子如何?” “他不是本院的学生?” 艾奕辰还没来得及脱下学袍,此时更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原来打杂得真是他。 “还有我呢。”艾弛柱扯扯艾弛的手臂,严肃道:“我说了要来打杂。” 艾弛:以为你就是说说呢…… “你们这家人倒是有意思。”窦管事抚须微笑。 不过见几人身量还行,瞧着又是正经人,倒没提出反对。 ……就是望着两个儿子都不知此事似的。 “打杂一个月八百月钱,想做的话来签契书即可。” “……” 艾奕辰两兄弟迷糊期间,艾柱已经不管孙子那吃惊的模样,大步上前按下手印。 “还不去!”艾弛板脸。 两人上前签名,按下手印。 艾奕辰不敢相信,片刻前还是学生的他摇身一变竟成了打杂的。 “我派人带你们去看看日后所住之地,若是没问题的话两日后便开始。” 打发走艾弛几人后,窦管事继续与丘鸣拉扯。 走到门外,艾柱瞧见门边走过个年轻人,立即询问起窦管事交代的事。 年轻人笑呵呵地点着头,然后领了几人抄近路绕到膳堂侧门。 原本宽敞的膳堂一分为二。 左边为甲,右边为乙。 “膳堂后边是专门给你们的住处……” 书生笑眯眯的,亲切地介绍了番膳堂。 乙膳堂靠荷塘,靠水那边木窗大开,伸手就能触碰到荷叶。 大堂中十几张八仙桌,最上方就是排桌子。 饭菜做好后,端到桌上。 学生们自带碗盘来打饭,吃完自行清洗,不用后厨动手。 膳堂实在没什么好看。 青年饶了一圈,又领着几人从后门走去。 后门外竟然是个菜园子,阶梯形的菜地一阶一阶往上。 菜地尽头就是乙膳堂后厨们居住的房子。 一排五间青砖房子。 房间不大,堪堪能摆下张床和五斗柜。 但艾弛觉着条件已经算不错了,每个人都有单独房间。 “这只是临时住所,若是学生们满意你的厨艺,还可带家眷搬到那里去。” 青年所指的地方还要爬几阶梯子,竟然是个院子。 木栅栏圈起来的院子,分为正房和东西厢房,还全是青砖瓦房。 比艾家的宅子都要好…… “公子是书院的学生?” 青年对书院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看着不像是书院杂役。 “在下姓方,确是书院的学生。”青年彬彬有礼地回,而后笑着解释:“方才这位老者认错了人。” 认错人那你还带我们来…… 艾弛心底吐槽。 青年爽朗一笑,挠了挠头继续道:“在下这性子,就是好管闲事。” “……” 青年又自接自话:“我有种直觉,您老肯定很会做饭。” 艾弛:“……” “老伯放心,这书院的事我都知道,不会骗您。” 青年笑呵呵的模样终于让艾奕辰想起此人是谁。 “方教授。” 方炎笑眯眯的耸耸肩:“您们这下相信我说的了吧,书院的事我可比杂役知晓得多。” 艾弛干笑。 这个世界教授不是前世的大学老师,而是朝廷正儿八经的有品阶官员。 翰林院专门下派到各个书院掌管课式的监督。 就是这位的模样也太年轻了,瞧着好像刚过及冠。 “多谢方教授。”艾俞连忙带头谢礼。 “无妨无妨,只求日后能留口吃的于我就行。” 笑脸就像是焊在脸上一般,艾弛觉着此人从方才起笑容的幅度都没变过。 这样的人,活脱脱是个笑面虎。 “那学生就先送家中长辈下山,两日后再来。” 艾俞和艾弛有同样感觉。 方教授刚到飞虹书院没多久,就有不少传闻传出。 听闻是在翰林院打了老翰林,被皇上亲自丢到灯泉县来的。 光凭这一点就知方炎背景深厚,说不得就是都城某府的纨绔。 几人离开书院,心思各异地回到了家中。 *** 艾奕辰刚回家就又要离开,而且这回还把家中成年男丁全带走了。 但一听书院给出的月银,两个儿媳妇又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年月银能赶得上一家子辛辛苦苦六七年存下的银子。 况且柳氏夜里还听艾逸云说日后能将他们都接进书院去。 第二天态度就立即来了个大反转,笑呵呵地给丈夫收拾起包袱。 艾弛家倒还好,就是兄长艾柱家差点闹翻了天。 大嫂一听艾柱要去打杂,哭得差点眼都瞎了。 最好好说歹说,承诺过两个月就把人接到县城里住,这才作罢。 两日一到,几人准时启程前往灯泉县。 “两个月后飞虹书院招生考试,爷爷在书院等你们。” 临行前,艾弛跟两个孙子说。 二人点头,很是不舍地送别了爷爷和父亲。 最重要是刚吃没两天好吃的饭菜,一转眼就又被打回了原形。 搁谁都难受。 “就是为了吃饭,我们也得考上飞虹书院。”周彬说。 较之前回,此次去县城快了许多。 一进县城就直奔书院而去,根本没在城内多做停留。 这回来领路的中年人确确实实是书院衙役。 对于膳堂后厨可带家眷的事闻所未闻,一脸奇怪地望着几人。 “今早你们暂且歇息,晚些时候有人会送东西到厨房,明日一早膳堂便要开门。” 杂役留下话就要迫不及待离开。 艾弛将包袱放到屋里后就立即再次出了门。 艾奕辰的房门开着,他仰躺在光木板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屋顶。 已过了好几天,他仍旧没接受从书生变成打杂的落差。 书袍一去,再着粗麻,他只是个农家汉子罢了…… 艾弛看了两眼,独自前往厨房。 如果两天时间就能改变十几年的思想,艾弛就可以去写本《如何快速洗脑》的书了。 要想接受身份转变,只能靠时间。 第 7 章 艾弛从菜地侧边下山,直接绕到后厨。 许是想要将甲乙膳堂区隔开来,甲膳堂砌了面两人多高的墙壁。 乙膳堂应是其他屋子所改造,木窗还飘着股子刚刷的桐油味。 一排水缸在厨房门口,艾弛进厨房时候瞧了两眼,缸底都有青苔了 厨房里更是简陋,三口并排大灶在房屋中间,几口黑漆漆的旧铁锅堆在墙角。 西窗边整排木桌,北墙新打的整面柜子。 这就是整个厨房。 洗菜需得去几米开外的溪边,听杂役说原本有口水井被划进北苑食堂了。 至于所需锅碗瓢盆,得自己去先前方炎教授所指的那个院子里取。 “老二。” “我在。” 艾柱的声音是从膳堂正门传来,艾弛应声着,手腕一抬间取出了些常用调料。 温控锅离家时也带了出来,看样子还得重新砌口小口径的灶台。 “送米面的人到了,你快来看。” 艾弛用手比划灶台大小,记在心里后才走到膳堂大堂。 来送米面的是山下粮店伙计,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笑呵呵地拿出记账本递过来。 “艾大厨,您签个字,这个月的米粮都在这了。” 此次送来的米面全是白米白面,足足有三四十袋,其他谷物类的杂粮也有七八袋。 “我的老天爷,这些可都是白面。” 艾柱家多亏二儿子出息,一家人吃饱穿暖不成问题。 可要天天□□米那还是不行,艾弛家更是一个月能见两次白米就不错了。 “飞虹书院有朝廷拨款,县令每个月还会专门派人来送肉,保证让大家每日都能吃上肉。” 伙计送了好年几面米面上山,对飞虹书院的情况了解得比许多学生都多。 艾弛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 似是故意不知情似的挠了挠脸:“怎的前几日老汉还听学生们说膳堂里的黑面馒头味道不错,我还专门学下做黑面馒头的手艺。” 伙计啧啧两声,先夸两句艾弛仁义,才接着露出鄙夷之色。 “这几年我们送来的可都是精白米,至于为何学生们吃的是黑面馒头,那小的就不知了……” 哪是不知的神色,就是不好明讲而已。 艾弛心领神会,憨厚地朝两人抱拳笑道:“我们是老实人,做事只讲究对得起良心就是。” 两个伙计面上笑,实则心里半点都不信。 这几年他们见过的掌勺没有十人也有五六人,哪个不是说得好听背地里贪得无厌。 书院自山长起都自诩读书人,对膳堂敬而远之。 膳堂里的大小事都由掌勺说了算,开始每日白米到后来掺半白米,再到后头每个月能见着两三次。 伙计怎么知晓? 白面换糙粮。 糙粮在他们粮铺买的,白面在他们粮铺卖的。 两个伙计这回送的正是上上个月飞虹书院掌勺卖的粮食。 要伙计们说,难怪那些少爷闹。 光是克扣白米这点,被挤兑走就是活该。 至于眼前这汉子,那得看他能坚持多久了…… 送走粮店伙计,没多会儿送菜肉的农夫也相继送了明日的菜来。 艾柱看得啧啧称奇,他们农家人哪想过县城里的人还要花钱买菜吃。 “大哥,你去喊两个孩子把锅碗瓢盆搬到厨房来,我去挑水洗缸。” 杂役说可以休息半日,但艾弛瞧着厨房里遍地都是活计,不打扫的话根本无法使用。 艾柱也是个勤快人,听罢挽起袖子就去喊人了。 艾弛在厨房外找到对水桶,挑着顺小路寻到了杂役所说的溪边。 溪水潺潺,清澈见底。 只轻轻闻了闻艾弛就肯定书院山中有泉眼,山泉水的水质比井水更加清甜。 倒是无意间捡了个大便宜。 一路走来他都在注意观察地形。 很幸运书院是依山而建,完全可以依靠地势将水引到厨房后门,再顺地形流回溪中。 这漫山遍野的竹子正好能利用上。 心里估摸着建造长度,打完水回到厨房。 艾柱三人已经开始打扫厨房。 厨房改造没几日,所以没有油污,用清水随便一擦就行。 打扫完,艾弛又提出让艾柱帮忙砌个小些的灶台。 “窦管事说有事可以随时去找他。” 艾柱点头,立即去寻人。 两兄弟则被艾弛叫出去买棉被和一些生活所需物品。 “爹,水缸我们来洗,您去买吧。”艾逸云想揽下辛苦的活计。 艾弛瞥了眼艾奕辰:“你瞧你大哥累的,你洗缸我又不放心,还是我自己来。” 一个累得没了半点血色,一个做事粗心马虎几乎没做过家务。 等两人离开,艾弛才从空间里取出大刷子刷洗缸底。 窦管事派了两个杂役来帮忙砌灶台,艾柱空出手来按照艾弛所说做了个简易架子放在灶边。 一直忙到天黑,才将厨房规整齐全。 *** 第二天 夜空开始发亮,升起的太阳逐渐从山后边露出。 划破静谧清晨的是厨房里传来的剁菜声。 咔咔咔咔—— 密集而又有规律,艾逸云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时,已经能闻见厨房飘出来的香气。 “爹。” 惊觉自己起晚的艾逸云连脸都顾不上洗,慌慌张张地冲进厨房。 却见大灶台上烟气缭绕,四层蒸笼突突冒着热气,面香四溢。 纯粹清香的味道。 桌上已经摆好几大碗小菜,有红有绿颜色霎是好看。 而艾弛正在剁的是肥瘦相间的猪肉。 “案板还是小了,等会儿咱们去找找窦管事,下山买块大些的案板好擀面。”艾弛跟灶膛前的艾柱说。 “大伯,爹。” 两位长辈不知何时起的床,晨食竟准备得差不多了。 他进得屋来根本不知道该做甚。 艾弛听到声音转头,面上笑盈盈的。 “起了就去洗漱,有馒头稀粥和馄饨,叫你哥一起下来吃晨食。” 昨天一整天累坏了两个年轻人,特别是艾奕辰,夜饭都没吃就困得睁不开眼去睡了。 艾弛使用技能卡后,身体素质恢复得前世差不多。 厨房里的这点活对他来说很轻省,比颠一锅子石子三小时可简单得多。 艾逸云面露羞愧。 艾柱从灶后探出头,火光衬得他脸红一块黑一块的。 “你爹是心疼你们兄弟,还不快去叫你哥起来。” “我这就去叫大哥。” 艾逸云忙不迭离开。 艾柱比侄子早起不过片刻,进厨房时灶台上已经摆好了小菜。 他不会做饭,但瞧着艾弛麻溜的动作,也被震撼到失了言语。 面团子在他手上跟泥似的,随意搓揉几下便成了馒头。 丰怀郡人喜食米粥,对馒头包子等都不拿手。 镇上唯一一家包子铺,还是老板娶了个北郡城婆娘这才学了门做包子的手艺。 艾弛熟练的程度好像比那家包子铺夫妻还要熟练。 “哥,你再记下,咱们还得买几个咸菜缸子。” 艾柱说“好” 面团砰地一声摔到案板上。 艾弛从柜子里拿出根手臂长的擀面杖,抹上层面粉。 面团切出一团,按扁后直接用擀面杖擀成大张面皮。 那么大的擀面杖在艾弛手下,好似长了眼睛,不停转动变化方向。 很快,面皮变成薄薄一层。 阳光刚好从窗口照到面皮上,颜色微微有些泛黄,赫然已经是馄饨摊上看到的馄饨皮模样。 艾柱吞口水。 “大哥,我听到好像有人来了,你看看去。” 艾柱不知作何想法,听到艾弛这么说,当即就弹了起来。 就跟听话孩子似的,立即往膳堂里跑。 *** 膳堂里果然来人了。 两个少年学生有些忐忑地在膳堂里徘徊,面色都有些憔悴。 两人同出自一个村,为供他们入飞虹书院读书家中已倾尽家财。 高些的叫杜佳泽,脸颊深凹,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矮的那个叫纪明,脸色稍好些,就是一双眼睛无半点神,整个人勾肩驼背的。 说起来,他们之所以成这副模样,其实都是饿的。 膳堂不开门,他们就没地吃饭。 每月三百文的饭钱能在膳堂吃一个月,可要自己开火,只够吃十日。 柴米油盐哪样都要花钱买。 况且上个月饭钱已交,他们哪来的银钱再买饭菜。 这十几日来,两人几乎是三天吃两顿。 昨日听闻今早膳堂开门,二人饿得一宿没睡,天没亮就盼着能快些吃上。 “大叔。” 见膳堂终于有人走进来,杜佳泽急忙上前拱手。 “两位小哥稍等小会儿,我这就去把粥和咸菜端出来。”艾柱说着就往厨房走。 只听隔了道墙的艾弛高声道:“哥,你让他们直接进厨房来。” “要不你们直接进厨房,馒头刚出锅热乎着呢。” “好好好,大叔您先请。” 只要有吃的,两人哪会介意究竟在哪,连声催促起艾柱带路。 “馒头在那边锅里,每人两个……” 艾弛抬起头来,看清楚两人脸色的瞬间话锋直接一转:“这里还有馄饨,把碗给我。” 两人瞧着可比艾奕辰惨多了。 膳堂饭菜都有定量,两个馒头一碗粥亦或是一碗馄饨。 因曾经出现过学生连吃带拿将饭菜带下山的,书院饭菜至此之后便由掌勺亲自打。 “馄饨!” 杜佳泽连吞口水,舔着嘴唇靠近。 大锅中开水翻滚,艾弛随手一扬,抓了两大把小馄饨丢进锅里。 第 8 章 “把你们的碗给我。” 两人带来的碗都不小,艾弛将碗放在灶台上,一勺勺调料撒入碗里。 其中除了盐和韭菜他们认识外,其他都喊不上名字来。 “这是甚?” 两个年轻人不敢问,艾柱先指了出来。 “这个叫虾皮,那是紫菜,都是番货。”艾弛回。 “都是昨天粮店送来的?” 番货! 那可是达官贵人才敢去的地方,没想到飞虹书院的膳堂竟然吃这么好。 “嗯。”艾弛点头。 虾皮是粮油店伙计送来,原本是贿赂艾弛的。 至于紫菜,看见虾皮后再联想到海鲜小馄饨,专门从空间里拿出来的。 咕噜噜—— 光是听到番货店几个字,杜佳泽的肚皮就不争气地发出了咕噜声。 艾弛就像是没听到似的搅动了下锅里。 “今日来不及炼猪油,不然舀一勺子猪油更香。” 咕噜噜—— 纪明的肚子也跟着加入行列。 一勺子面汤舀入碗里,虾皮鲜味瞬间被激发,艾柱跟着加入了吞口水的行列。 “小菜你们可吃?” 馄饨还没熟,艾弛又去捣鼓小菜。 “吃!”两人异口同声。 想吃,可没碗。 两人最后在艾弛建议下,将小菜夹入馒头。 端了满满一碗馄饨,加两个白面馒头,二人脚步极快地往学舍赶。 他们也想在膳堂里直接开吃,奈何……都没带筷子。 “什么这么香?” 回去的路上,香味飘了一路。 但由于两人走得极快,其他学舍的学生虽闻到香味,却没寻到来源。 最先发现的是和杜佳泽两人住同一学舍的人。 “你们上哪买来的馄饨?” 每个月有一次修沐,他们几个家里稍富裕些的都会下山吃碗馄饨算是改善伙食。 二十文一碗的馄饨,日日吃那可吃不起。 “乙膳堂今早的晨食。”杜佳泽没空细说,回得言简意赅。 平日里就在桌上的筷子不知放在何处,此刻正着急呢。 就怕馄饨泡稀了不好吃。 “膳堂!”那人不可置信。 咬下大口馒头的纪明口齿不清地插话:“快去,去晚馄饨就没了。” “好鲜的汤。”杜佳泽惊叹,而后端起碗猛喝了几口。 “白面馒头。” 其他人又发现了件震惊的事,竟然是大白面馒头。 吞口水的算反应慢的,有人已经拿了碗筷朝膳堂飞奔而去。 先不论味道如何,就凭馄饨和白面,他们就不能有半点迟疑。 一传十十传百传开的同时。 方炎叼着根狗尾巴草正优哉游哉地往膳堂走。 认出他的学生都停下来问好。 见大家步履匆忙,方炎好奇地问了问,这才得知大家都是往膳堂去的。 等走到膳堂一看。 膳堂里并没有摆饭菜,倒是厨房门口前排起了长队。 有人进去,就有人打完饭菜往旁边出来。 “艾掌勺。” 厨房里忙碌得很,排队的学生都静静等着,反倒是旁边桌上的馒头无人问津。 “方教授。”艾弛笑。 “笑面虎”果然来了。 “煮的……哟呵!是馄饨。” 语气惊讶,神色是没有半点起伏,锅里的馄饨对他来说不过就是寻常食物。 况且方炎一直不喜欢葱,闻到味儿都打头。 不过他好像没闻到葱味,反而是有淡淡腥气,是干虾米的气味。 恰巧艾弛此刻抓了小撮虾皮丢进碗里。 “虾米煮馄饨?” 是方炎从未见过的搭配。 “尝尝?”艾弛提议。 想了片刻,方炎觉着可以试一试,于是点了点头比划:“我晨食吃得不多,少来些。” 殊不知,半刻后他就会为自己的这句话后悔。 馄饨皮很薄,熟之后能透过表皮瞧见里面的肉馅。 方炎接过小碗,直接端到厨房后门外去吃。 他来飞虹书院也有两年,对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了若指掌。 端了碗从后门没走两步就寻到个石桌。 新膳堂掌勺上任,他今日本是来瞧瞧饭食究竟换了多少。 没想到的是不仅没换糙米,还做了馄饨这等麻烦吃食。。 馄饨汤很清,表面漂浮了点点绿色和虾米。 方炎凑近细闻,放心下来,还好不是葱。 瓷勺一勺子下去,连汤带馄饨地送入口中。 鲜…… 入口的鲜美超乎想象,河虾米与馄饨简直是天作之合。 那黑色的菜不知是何物,但入口顺滑,无形中也增添为汤增色不少。 肉嫩皮滑,鲜融入肉中。 一口下肚,鲜香好似顺着喉咙滑下了肚子。 “好吃!”由衷的赞叹脱口而出。 比山下馄饨摊好吃,甚至比府中厨子都强些。 一口两口…… 不过几口,小碗馄饨就已全部下肚。 方炎端起碗起身,步子不由加快往厨房走。 可惜还是来迟一步,艾弛没在厨房,也没了排队的人。 馒头和粥已经摆上桌。 艾柱分发馒头,艾弛和艾逸云舀粥。 方炎凑上去,直接询问:“艾掌勺,可还有馄饨?” “今日准备不多,已经没了。”艾弛眼含歉意道。 南苑学子数量只有一百来人,按照窦管事的建议,馄饨就包了三百个。 “那给我来两个馒头。”方炎只能退而求其次。 余光中注意到一旁桌上红红绿绿的小菜还不错,当即步子一转往桌子走去。 艾弛把馒头递给他,顺道还问了句:“粥要不?” “粥就算了,我一向不喜欢汤汤水水的饭食。” “我记下了。”艾弛回。 谁知道后来方炎又因这句话不留神错失了许多美食。 这会儿他还不知道,拿了馒头就跟凑到小菜前,低头打量大碗里的菜。 艾弛瞧着和学生们挤在一起的方炎,心想。 爱吃的人都不会太坏! 一碗凉拌荠菜还剩小半,第二碗很呛,看不出是甚菜。 方炎立即转身去询问。 艾弛:“那是擂辣椒,第三碗是凉拌笋子。” 无污染的天然木柴,辣椒丢进灶膛边烧熟,加点盐就是道很开胃的下饭菜。 至于最后一个笋子,走两步在竹林里就能挖到。 “笋子?” 方炎震惊,难怪这个大碗没人动。 书院里种的竹叫慈竹,笋子又苦又涩,难以下咽。 “咱们书院竹林里的?”方炎又问。 艾弛说是。 “你就没尝尝?那玩意儿能吃?” 艾逸云奇怪挠头,小声嘟囔:“咋不能吃,我刚还吃了不少。” 膳堂里正在吃饭的人都看了过来。 “慈竹竹笋是有些苦,多用水漂几道去除苦涩味就是。”艾弛解释。 “我尝尝。”方炎不信邪。 他就不信以往那些掌勺舍得浪费这么些省钱的吃食。 苦涩味淡得可以忽略不计,更多的还是清甜爽脆。 微微有些辣都没能掩盖住笋子的清甜味。 “不苦吧?”艾弛笑问。 方炎不答,不过往碗里又夹了两筷子就能看出……肯定不苦。 教授一带头,学生们就跟苍蝇闻到味似的涌了上来。 三道小菜中就属笋子最配红薯稀粥,只要尝上一口就停不下来。 方炎自认吃过无数珍馐,宫中御膳虽美味,但吃多了也腻。 就是这种家常小菜最考验大厨功力。 “日后我可有口福了!”方炎离去前抹着嘴留下句话。 艾弛很想告诉他,这是学子膳堂,预算里可没有教授的那份。 但鉴于他们日后在书院还需要个靠山照着,与山长平起平坐的方炎就是最好选择。 艾弛忍下了! *** 当当当—— 书堂前记时先生撞响大钟,提示早晨课业结束。 甲班书堂之中。 艾俞慢吞吞地将砚台收回书箱,本想起身去盆里洗干净毛笔。 余光中突然注意到同窗的杜佳泽正弯腰从书箱里拿出个……陶碗来。 若是被先生知晓学生带碗进书堂,恐怕又是顿责骂。 “嘿嘿。” 注意到艾俞的眼神,杜佳泽憨厚一笑,不仅没半分愧色,反而问道:“艾兄不去膳堂吃饭?” “要去的。” “那可要快些,去晚就没菜了。”杜佳泽起身。 昨夜吃了太多饺子,艾俞早晨并未去吃晨食,听杜佳泽说还有些不明所以。 杜佳泽连忙解释早上的事。 听其他同窗说,小菜中途就没了,有人为抢菜还差点吵起来。 艾俞惊讶。 但随即就笑了起来:“那你快去吧,我稍后就来。” 他昨日和杜佳泽其实也差不多,吃到撑才舍得放下筷子。 杜佳泽点头,拿上碗直接就出了书堂。 别人都要回学舍取碗筷,他省略了其中一步,与同舍好友纪明最先赶到膳堂。 膳堂的菜还没摆出来。 杜佳泽拿着碗就站到了厨房门口。 里面烟雾缭绕,灶台前的艾弛刚把肉丝铲起来,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去。 这两张脸都有些熟悉了。 “是你们啊!” 两人亮晶晶望着,完全对厨房里呛鼻的油烟毫无反应。 “进来吧,菜在桌上。”艾弛指着刚端上桌的三盆菜。 乙膳堂的标准是三菜一汤,除了数量要稍多准备,其实对艾弛来说算是项简单的工作。 酒店里动辄几十道菜的菜单,他完全可以从容准备食材。 舀水倒入锅中,第一轮的炒菜准备完成。 杜佳泽两人吞着口水站到桌前,眼巴巴地等着艾弛走过来。 他们手中捧着的那个碗,比早上又大了一圈。 这都称得上盆了! 第 9 章 苍岚国普通人家惯食两顿。 只达官贵人们不用节省粮食日食三顿,朝廷体恤书生读书用功,所有官办书院也都提供三顿。 不过夕食准备得较为简单,大多凑合着吃点。 窦管事特意提点,午食要准备些油荤,免得长身体的学生们吃不饱。 所以中午艾弛特意准备了两个肉菜。 昨日送来的肉有块腿肉和两个猪腿。 “猪腿!” 奶白色炖猪腿视觉冲击力十足,土豆炒肉丝酱红色,葱香味直冲鼻腔。 艾弛伸出手,示意两人把碗拿过来。 *** 吃饭的人群逐渐朝膳堂赶来。 艾俞空着手,不紧不慢的步调在人群中特别显眼。 但不仅只有他如此悠闲,身后不远处几个边说边笑的青年同样惹人注目。 不过注意归注意,没人敢多瞧。 看到几人的脸后忙不迭收回视线,并且尽量避开几人身边。 飞虹书院最有名的三个纨绔。 学生们不敢惹,就是父子都退避三舍。 “听说迎宾楼在咱们书院开膳堂了?” 说话青年脸庞轮廓分明,带着丝稚气,看似纯真却是个真正的混不吝。 闹市策马,画舫喝酒,与人打架。 这些都是他在都城内犯下的事,被赶到飞虹书院来仍没有半点收敛。 “咱们今日去瞧瞧便知。” 眉眼温润,笑意盈盈,长相在三人中最是出色。 别看语调温吞,其实心狠手辣是,算是三人里的“狗头军师” 最后那个青年冷哼一声:“敢再以次充好,看老子不掀了他的锅。” 以上便是书院众多同窗对他们的全部印象。 艾俞走得慢,正巧听见青年这犹带着怒气的冷哼。 回头一看,与黑脸青年眸光对了个正着。 “看甚看,再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艾俞翘起唇角笑笑,不仅不怒,还朝对方拱了拱手:“韩兄好。” 韩林神色一僵,好似被人扼住喉咙,狠话在腹中转了圈后又无奈吞下。 艾俞又跟剩余两人问好:“虞兄,庞兄。” 书院上下都惧三人,艾俞对他们却并无恶感。 虞楚年岁小,看似纨绔,其实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小打小闹叫仇人们传成了扶不上墙的烂泥。 庞云飞城府深沉,但平日里极为维护两位好友,还挺讲义气。 至于那黑脸青年翰林,艾俞觉着就是面冷心热的典型。 说话很容易得罪人,其实心肠并不坏。 他经常在花园里瞧见三人拿了吃食去喂野猫,听到他们之间的聊天。 就是聊天内容才使得艾俞对几人感官变好。 如果不装成纨绔废物,家里的继母嫡母又岂会任由他们平安长大。 不过都是些被迫无奈保护自己的手段而已。 看多了冷脸相对自命清高的“读书人”,艾俞眸中善意倒叫几人不适。 潘云飞轻咳两声,也不多语,加快步子三人很快消失在艾俞眼前。 艾俞依旧是笑呵呵地往膳堂走。 身后赶上的人越来越多,讨论内容渐渐传入耳中。 清一色是夸奖乙膳堂新来掌勺的内容。 当然,其中也不乏担忧维持时日不长,他们迟早要过回吃糙米白菜的日子。 书中常说民以食为天。 艾俞算是第一次在书生们身上瞧到了那么点烟火气。 刚走到膳堂前,与正端了饭出来的杜佳泽和纪明迎面相遇。 二人左手端碗,右手执筷,边走路边低头往嘴里刨饭。 脸在碗边,确实得用刨这个字来表达。 “艾兄。” 艾俞走上去,三人立时就被甲膳堂传来的热闹动静吸引了去。 “今日是甲膳堂开业之际,众位可进膳堂点菜,菜色同山下迎宾楼……” 胖掌柜身穿绛紫色绸袍,乐呵呵地立在膳堂门口朝来往学生招呼。 从屋里一走到日头下,就似是个行走的茄子那般如闪亮。 甲膳堂这回是有备而来。 不再拘泥于赚阔绰少爷的钱财,其中还推出了二十文的套餐可供人选择。 二菜一汤,一荤两素。 “二十文,可真便宜。”不少富裕些的书生都说。 三个菜的饭食比一碗馄饨贵不了多少,如此相比当然确划算去吃。 可那只局限于昨日前。 谁叫乙膳堂换了个掌勺,他们二十文可吃一天三顿…… 丘鸣不知那么多,洋洋得意地继续宣传着自以为是的便宜饭食。 原本他没打算掺和如此便宜不赚钱的买卖。 可窦管事提点月末朝廷说不得还有拨款下到书院,若是甲膳堂受学生们欢迎,也将会得到不少补贴。 他承诺推出便宜饭食,采购食材还可去官府指定的采购点。 价格比市场至少便宜一半,算下来他还赚了。 宣传好半晌,丘鸣终于发现看得人多,却没人主动询问。 人群从甲膳堂前过,而后熙熙攘攘地涌进了乙膳堂。 艾俞也看完热闹继续往乙膳堂去,发现杜佳泽两人也跟着转回去,不由好奇起来:“你们还有事?” “我吃完还打算去打碗骨汤。” 饭碗够大,却不能连汤带水一起装。 奶白色的骨汤第一眼看见就想尝尝,当然不能说走就走。 “你不带碗怎么吃?” 纪明看见甩手而来的艾俞,又想起他们早晨未带筷子时的场景。 “这会儿去拿还来得及,要不你再回学舍去一趟?”杜佳泽口齿不清的建议。 “俞儿。” 建议艾俞听见了,但没来及解释,艾奕辰满头大汗地从膳堂走出来。 “大伯。”艾俞突然喊住匆匆往他们身边走过的中年书生。 “大伯?” 杜佳泽认识艾奕辰,当然知晓他是艾掌勺的儿子,那艾俞…… 艾俞,艾掌勺? “你们是一家!”杜佳泽震惊,仔细端详发现两人长得还真有点像。 艾俞笑笑:“我大伯,艾掌勺是我二爷爷。” 还真是一家人。 “难怪你不用带碗筷。”纪明语带羡慕的说。 “饭菜在厨房,你自己去拿。”说罢,艾奕辰就要往山下走。 “大伯,您去哪?” 艾奕辰的声音远远传来,很是急迫的样子:“我去寻窦管事。” 进入膳堂看到艾逸云又挑了菜往仓库去溪边上前询问这才得知。 按照窦管事给的人数,书院有一百人上下在乙膳堂吃饭。 可今日中午的人远不止如此,送来的食材中午用完夜饭便没有了。 “看来是那些没交饭钱的人浑水摸鱼。”艾俞猜。 膳堂管理处处是漏洞,交不交钱凭自己,而来乙膳堂吃饭则要全靠良心。 全都是穿书袍的学生,谁能看得出谁交钱谁没交钱了。 “窦管事再不管,来贪便宜的人还要多。”杜佳泽砸唇。 恢复伙食才第一天,日后等艾弛名声越传越远之后,骗吃骗喝的人还要多。 “看来咱们以后……等等……” 吞咽的动作一停,纪明眼巴巴地望着艾俞走进厨房。 与杜佳泽对望一眼,两人立即心领神会,追着人一同进了厨房。 日后有个掌勺孙儿做好友,还愁日后没饭吃? *** 午饭在一阵兵荒马乱中结束。 艾弛估算过今天来的人数,至少在两百人之上,占书院三分之一人数。 后来实在没菜,艾弛把明早要煮的挂面都用上了。 忙完乱完,窦管事这才姗姗来迟。 他前脚刚来,方炎后脚就吹着口哨进了厨房。 “方教授。” 不急不缓的人看到方炎后猛地一变,背在身后的手立即抽出拱手,恭敬十足。 “窦管事不去甲膳堂,来乙膳堂作甚?” 方炎开口就很不客气,眸光中轻蔑毫不掩饰,语气更是冰凉。 “是艾掌勺请我来瞧瞧。” 一个管书堂教授,一个管后厨管事。 两人之间的姿态怎么看都像是少爷训仆从似的。 后来艾弛才知道,他的感觉还真没错。 窦管事曾经是方炎府中的管事,后来说是请辞回乡养老,没成想就与旧时主子在飞虹书院碰了个正着。 “出何事了?”方炎看向艾弛。 艾弛便把今日中午的事如实一说,并且无奈表示夕食和明早都没食材可煮。 窦管事有丝诧异很快消失。 “我还没吃午饭呢!”方炎怒,望了眼艾弛,修长食指食指一挑竟朝窦管事发起了火:“你是如何做事的,竟会有如此大漏洞。” 艾弛:“……” 窦管事:“是奴……是我的疏忽,我这就去处理。” 差点脱口而出的奴才让艾弛诧异挑眉,方炎却好像饿得失去耐心,朝窦管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用!” “反正也到月底了,日后这乙膳堂和甲膳堂采取一样的方式经营。” “……” 艾弛不解。 窦管事神色一僵,艾弛见他低垂着的头牙关都要咬碎了。 好半晌,才似是生出勇气反抗。 “乙膳堂是朝廷专门为贫苦学子们安排的膳堂,若是和甲膳堂一样,日后学生们要去何处吃饭。” “何处吃饭?” 方炎似笑非笑地望着。 “难道以往那些学生就吃饱过?” “……” “窦全,本少爷不耐烦跟你兜圈子,以往那些掌勺贪污的钱有没有你一份想必都心知肚明,还有朝廷的拨款,想查的话,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窦管事神色在这一句句带笑的警告中逐渐褪去最后一丝血色。 第 10 章 午饭之时艾奕辰去请被打发,之后艾弛又亲自去了趟。 窦管事只推脱说每日采购食材的钱都有定数,让艾弛控制食材使用。 艾弛无奈只说去寻山长说此事,这才答应饭后来膳堂瞧瞧。 “山长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我方炎可喜欢管闲事,谁让我吃不饱……”冷冰冰的眸光转向窦管事,最后一字一句的吐出:“那我就让谁不得安宁。” 咕咚—— 艾弛看到窦管事喉结动了动,目光中不仅没半分恨意,反倒全是恐惧。 “方教授说得是,书院膳堂是该好好整顿整顿。”态度理解来了个大转变。 “山长那我自会去说,你速去将今年朝廷下拨的银钱和账本全送到乙膳堂来,我会亲自与艾掌勺说接下来的事。” 方炎沉着脸,不耐烦地挥手。 窦管事仓皇地转身跑远,期间踩到下摆还差点摔倒。 人很快消失在石梯上。 艾弛不知此刻该感谢还是该问方炎什么意思? “不用谢我!” 好吧,人家已经替他做了决定。 艾弛张嘴,方炎立即抬手打断:“先给我吃的,我真不能饿肚子。” 剩的面条煮了碗清汤阳春面。 就这,方炎还吃得狼吞虎咽,看似真的饿得失去了理智般毫无仪态。 “怎么你这煮的白水面都比饭馆里好吃。” 吃饱喝足,好心情终于重回方炎面上,笑呵呵地拍着吃撑的肚皮感慨。 “饿了吃甚都好吃。”艾弛很违心的回。 净灵石净化过的水,味道确实不俗。 肚子填饱,开始说正事。 方炎将账本和一包银子推到方炎面前:“日后乙膳堂就由你说了算。” 账本是每年朝廷拨款与书院下发的银款记录。 翻看完账本,艾弛觉着与这两处补贴的银钱相比学生们每月六百文饭钱其实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苍岚国国富可见一斑。 朝廷每月下拨白银五十两于改善书院膳堂,飞虹书院一百五十两。 更何论县衙每月还要送肉菜前来。 艾弛按照昨日食材价格估算,一个月下来最多百两顶天、 “两百六十两,有大半进了管事兜里。”艾弛叹。 方炎轻笑,神色又恢复成那副吊儿郎当:“苍岚国律,贪墨百两以上者……斩!” 按照律法,窦管事的罪行足以每个月都砍一次头。 难怪他如此惧怕方炎,确实是一句话就能让其掉头。 “日后乙膳堂我说了算?”艾弛再问一遍。 “在你未变成第二个窦管事之前,乙膳堂都归你管……” “朝廷拨下的银钱……” “只要每日都能准备出今日这般的饭食,其余银就当你的月钱。”方炎抬手打断。 深谙做事得留余的道理,方炎还真没奢望艾弛是那等大公无私每一分钱都用到膳堂上的人。 学生们吃饱,艾弛能拿到些好处。 两边皆大欢喜就已是圆满。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艾弛终于满意下来。 至于钱袋子里。 是窦管事吐出来的上两月补贴,共有白银二百两。 “每月初一,我会将补贴银两送到膳堂来,这于这些碎银子就当成这个月你们的月钱吧……” 离开前,方炎随手将钱袋子往艾弛怀里抛去。 距离下月初一还剩十日。 艾弛:“……” 经由此变故,乙膳堂正式由艾弛说了算。 一家子面对这两百两白银都很是感慨。 艾弛却好似没多少变化,拿到银钱就将家人全喊来开了个“会” 艾柱和艾奕辰回家去接家人。 吃饭的学生一多起来,厨房人手肯定不够。 趁此机会将家人们接来团圆。 方炎说空置的院子随便他们住,全家人都来也都有住处。 在此之前,得处理好家中田地和牲畜。 艾弛与艾逸云留在书院。 夜饭结束后,趁夜下山去寻宁瓦匠与木匠,顺道还要去拜访新的菜农。 安排好一切,四人各自分开行事。 艾奕辰恍恍惚惚地离开,好像又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艾弛看在眼里,但碍于此刻没空与之谈心,便将此事按下记在了心里。 …… 春末的风已然夹杂着夏日即将来临的燥意。 荷塘边柳树上蝉鸣此起彼伏,不少书生旁腿坐在荷塘边,就在如此吵杂的水流声和蝉声中背着书。 “艾俞兄,艾掌勺昨日真回书院了?” 书中内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杜佳泽抬头看向另一边闭眼默书的艾俞。 昨日膳堂闭门三日,艾掌勺领艾家两个孙儿去参加县试第一场去了。 今早这些早起背书的同窗,其实全都是估算着时辰要往膳堂去的人。 艾俞点头,被打断后也无法再专心,干脆起身伸了个懒腰。 “两个堂弟考得如何?”纪明问。 “大堂弟头名,而堂弟三十五。”艾俞笑,虽说两人都榜上有名,可一个在头一个在尾。 二爷爷接手乙膳堂,两个堂弟考入书院仿佛都还是昨日的事。 可回头看看,已过三载,乙膳堂的名号早已传遍了灯泉县所有书院。 “艾掌勺进厨房了!” 人堆里突然传出道惊喜的叫声,大家都顺着他手指看去,厨房烛光果然亮了起来。 “每日不吃乙膳堂的饭食,白日里都无法专心读书。” 随着一高瘦书生略有些夸张的打趣,陆陆续续有人站了起来。 谁会料到,有朝一日膳堂竟能成为书院招收学生的一个隐形条件。 厨房内。 艾俞先将厨房四处的煤油灯点燃。 随即将净灵石扔进灶旁水桶,而后掀开布巾查看昨夜发的面团。 上千天时间,他每日早晨都重复着这个流程。 方炎说乙膳堂全权交给他打理,至此之后还真一点都不再过问。 艾弛在当月最后一天张贴出了改革乙膳堂的新告示。 每月六百文伙食费依然不变,交钱之后可领饭牌,有饭牌者才可入膳堂用饭。 也可花银钱买单顿,一顿四十文。 刚开始实行时有人钻空子,一人买多人用,很快便被验名牌的艾奕辰看出。 也就是从那时起,艾弛才发现这个长子的记忆力超群。 木牌上刻有名字,他只两三眼便能记下持牌的人与名字究竟是不是一个。 艾弛私下便想出了个奖励的招。 只要抓到个冒充的人,可得十文钱奖励。 艾奕辰做得兴致勃勃,而且肉眼可见自信起来,不用艾弛再多言便自动揽过许多杂事。 “爹,送河虾的人来了。” 正想着,艾奕辰神采奕奕地领着个老农从膳堂侧门钻进厨房。 一身褐色短打,裤腿卷起,整个人宛若脱胎换骨似的变了副模样。 艾弛只笑着点点头。 艾奕辰仿佛立刻领会了他心中所想般,从怀里取出银子付钱,再将账目记录在账本上。 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那你去膳堂门口加道虾粥。”艾弛说。 艾奕辰立即转身,后门处长孙艾轩背着刚睡醒的艾冬梅走了进来。 小姑娘前几日偷跑去玩溪水受了寒气刚好,这两日还是有些无精打采。 “爷爷,妹妹想吃糖包子。”艾轩无奈地开口,艾冬梅见兄长没说清楚,立即伸出双手比划:“就是用豆子做的那种糖包子。” “豆沙包?”艾弛笑问。 艾冬梅笑着连连点头。 艾弛往艾轩身后看了看,没看到最贪吃的艾凌跟来,忍不住眉心一跳:“艾凌呢?” “三弟和表妹带着香菱去山上捡柴了。” “捡柴?谁让他们天没亮就进山去捡柴!”艾弛皱眉,接过艾冬梅放到地上:“叫上你二叔去山里把人找回来。” 奖励机制不仅在艾奕辰身上有效,对几个孙女孙子同样极具诱惑。 艾弛不让大家白忙活,不管大人小孩儿帮忙都有钱可拿。 估摸着是尝到了甜头,这些日子孩子们天天进山捡柴,家里打扫鸡圈的活计都得抢。 “二叔和二弟刚才已经去找了。”艾轩心里有些庆幸早上没让小妹跟着去。 “爹,可以烧火了不?” 艾香兰卷着袖子走进厨房,头发用布巾围得严严实实,遮了大半张脸。 艾弛点头,带着丝担忧转身回到灶台前。 *** 天色渐明,乙膳堂的大门打开。 门上挂了块木牌,进去的人都会下意识望上一眼,随即就会与同伴低声交谈两句。 牌子上是今日菜单。 “老师您看如何?” 人群中,方教授与一白发老者也在低声交谈着。 老者须眉皆白,身形挺拔,气质如远山清水般沉静浩瀚。 只是站在那,便叫人移不开目光。 “字还算不错。”老者抬手捋须,笑意盈盈。 “您知道弟子不是说这个。”方炎急,抬手指向乙膳堂:“我是让您来看这个膳堂掌勺。” “素未蒙面,为师如何评价?”老者似是故意逗方炎,就是不肯说。 方炎:“……” 好似有些道理。 “为师平日里就是如此教你的?做事如此急躁。”老者神色猛然一变,幽深目光看不出任何波动。 “是弟子的错。” 面对老者,方炎就像是换了个人,火急火燎抓耳挠腮就是不敢有半点不敬。 认错间隙,还要小心瞄一眼老者神色。 生怕真惹怒老师,下一瞬便被当众一脚踹飞。 第 11 章 老者神色如常,神色实在叫人看不穿是喜是悲。 “为师倒要看看,让你小子日日念叨的神厨究竟有何妙处?” 终于,老者提步往膳堂里走去。 方炎心底暗自松了口气,今日的急躁实在不像他平日作风。 ……确实失态。 可要问后悔与否,他肯定想都不想就立即摇头。 被老师骂一顿,总也好过往后腹中饥饿时日日后悔。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膳堂,眼前情景终于让老者眸中闪过丝异色。 看到尽头的人,看衣袍只有大半是书院弟子,穿其他样式狍子的明显是别家书院学生。 “怎会有如此多其他书院的学生?” 老者皱眉,略有些不喜。 “方式灯泉县的书院,谁不知咱们飞虹书院膳堂啊!”方炎笑,语气中竟还带着丝自豪。 得意的神色又招来老者一记眼风。 “不知晓的还以为你是飞虹书院的山长呢!”老者冷飕飕地说道。 方炎立即收敛表情,端正立好。 老者转过头去,看见厨房里走出个眉目舒朗的中年男子,手里抱了个带盖的大桶。 “虾粥熟了,有要吃虾粥的来这边排队。” 男子话音一落,排队的人群里呼啦啦移过去几十人。 老者眉心微跳。 大堂里看似拥挤,但乱中有序,队伍从略有些简易的桌前弯弯绕绕排到门口。 下一瞬,一股子鲜香飘散开来,整个屋子中都弥漫着这气味。 “河虾?” “是虾粥。”方炎眼睛大亮,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 “能用河虾熬粥之人,倒是让我有些另眼相看。” 河虾别说在这么个小小县城,就是都城也属稀品,寻常人家根本买不到此物。 能舍得用河虾熬汤,也不枉每月得到如此多的朝廷拨款。 老者乃是都城弘马书院的山长吕州。 此次前来飞虹书院,一是看望多年未见的老友,二便是来此将弟子带回都城。 方炎作为他门下最后一个入室弟子,吕州对其倾注了相当多的心血。 奈何此子生性叛逆,竟在宫宴之上当皇上的面殴打朝官之子。 哪怕圣上是方炎亲舅舅,也不可能当满朝文武百官偏袒外甥。 最后不轻不重地将人发配到这么个偏远县城做教授。 其实早在三年前圣上就写信唤方炎回都城,可这小子偏生发起牛脾气不肯回都城。 这一熬就是整整四年。 当然,来到灯泉县之前吕州觉着是煎熬,可真见到人之后却觉圣上和长公主多虑。 明显胖了圈的方炎简直是乐不思蜀。 方炎倒是答应回都城,可又提出个想让他请膳堂掌勺回弘马书院的请求。 吕州觉着荒唐,但弟子实在坚持,无奈只好前来一探究竟。 “老师,我带您去寻艾掌勺。” 方炎在前面带路,吕州在后面观察那些书院学生。 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并未见到一个面黄肌瘦的贫苦之相。 “方教授。” 就在这时,那负责打饭的中年人也看见方炎,朗声招呼了声。 “艾兄,今日这虾粥瞧着甚是不错。” 方炎凑上去,低头往木桶里看去。 艾奕辰哈哈一笑,问他:“后厨还有,你直接去厨房自取?” “今日我不是来吃饭……也是来吃饭的,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寻艾掌说点事。” 吕州到这时算是知晓弟子为何胖了一圈。 说话时候眸光就没离开过那桶粥,若不是他在场,想必早已开吃。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吕州冷哼。 若是让皇上皇后知晓心心念念的外甥竟因个书院膳堂不肯回都城,不知会不会将御膳房的厨子全都责罚一顿。 “艾兄先忙,我们先去寻艾掌勺一趟。”方炎拱手。 厨房里很忙碌。 每个灶台前都有人,可唯独不见艾弛的身影。 厨房里有四口大灶,两口小灶。 靠近膳堂的那面墙开了个窗口,窗口后两口灶。 屋子正中两口灶中间有个架子,摆满了大大小小不少罐子。 小灶在窗边,同样有个木架子摆满瓶瓶罐罐。 屋里很干净,桌上菜肉分门别类放在不同盆里。 吕州走过去细看,菜已经洗干净切好段,肉的颜色有些深,应是腌制过了。 “倒是干净。” 菜板,厨具,锅碗瓢盆都很干净。 而桌边那一捆褐色长条形,似是面条又不像是面条的吃食引得吕州好奇。 刚打算过去细瞧,余光中突然看到后门走进来个毫不起眼的老汉。 老汉身后还跟着串大大小小的孩子。 “艾掌勺。”方炎走向那个老汉。 吕州心中吃惊,面上瞧不出半分异色,背手慢慢朝两人走去。 “方教授。”艾弛冲这位“熟客”点点头。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方炎除了过年那半个月没法子来厨房,其余日子几乎每天都能见到。 过年艾家要回村过年,只要回到书院当天保准能见到他来蹭饭。 日子一久,方炎和艾家人都混得熟了。 “又挨训了?” 一看艾凌耷拉着的苦脸,方炎就知晓方才肯定又挨了骂。 艾家这一大群孩子,艾彬挨骂头名,艾凌就是第二名。 “今早去山里捡柴掉坑里了,若不是虞楚在附近练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有人去寻。”艾弛无奈。 一个掉坑里,第二个去救也跟着掉里。 就这……第三个不知道回家找人,也跟着去拉人掉了进去。 正说着,艾彬与一个青衫青年说说笑笑也走了进来。 看到那青年长相,吕州愣了愣,眸光便一直定在那人身上再无法移开。 眸光太直白,很快便让艾彬发现。 他用肩膀撞了撞虞楚,小声提醒:“楚兄可是认识那位老者。” 艾弛这才发现方炎身后站着个气质非凡的老者。 一身粗麻,也无法掩饰其身上的书卷气,艾弛只一眼便知此人是个学者。 “长乐侯府虞老侯爷你可认识?”老者开口直问。 一个虞老侯爷,一个虞楚,不认识就奇怪了…… 艾弛望向神色僵住的虞楚,更肯定两者之间关系匪浅。 前几年艾俞请了三个“纨绔”少爷来家吃饭,艾弛才逐渐认识了几人。 书院里的各种流言听过就忘,他不会轻易透过别人所说判断是好是坏。 三个少年本性不坏,有勇有谋,艾弛反倒很赞同家中孩子与他们来往。 虞楚幼时习过武,艾彬相当崇拜其拳脚功夫。 艾轩则很愿意向庞云飞请教学问,从其身上学了不少腹黑的算计法子。 “虞老侯爷是学生祖父。”虞楚拱手。 “你便是被老虞送出去的孙儿?” “是。” “这些年我曾拜托老友寻你踪迹,没成想今日竟在此处相遇。” “先生是?” “老夫是你祖父生前挚友,他去世前曾托我几人照看于你……你……” 吕州轻轻捋起胡须,千言万语最终只是化为一声长叹。 内宅之事,岂是他一个外人能解决。 就连虞老侯爷不也没法子才将孙儿送到千里之外的小县城来,临终都不敢将人唤回去。- “多谢先生牵挂。”虞楚笑着回:“多亏艾掌勺,学生现在吃得好穿得暖,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强了不知多少。” 恨未消,但心态已然变化。 就像艾掌勺教育艾家几兄弟时所说:恨伤得是己身,于仇人却根本无碍。 只有自身强大,恨意化为利刃,才可插入仇人血肉之中。 “艾掌勺?” 这是吕州第二次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回眸往侧看去,眸光好似瞬间落入片沉寂的湖中。 老者很普通,唯独那双眸子深邃得叫人看不清深浅,就在他看过去之时,眸底波纹荡开,笑意溢出。 “艾掌勺唤我老师吕先生便是。”方炎介绍。 艾弛微微弯腰拱手问礼:“吕先生安好。” “艾掌勺的厨艺老夫耳闻许久,不知今日可幸品尝一番。”吕州直接说明来意。 方炎拼命朝艾弛使眼色,双眼就跟抽筋似的不停眨。 艾弛刚翘起唇角答应下来,身后几个孩子抢先绷不住了。 艾凌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好在立即便被刚赶来的艾轩捂住嘴巴拖走了。 吕州有话要跟虞楚交代。 两人在艾彬带路下出了后厨去往竹林细说。 人一走,方炎软了骨头似地靠到窗边凳上,一脸劫后余生。 “你有事要与我说?” “还是你有眼力见,我确实有事要说。” 艾弛系上围裙,走到案板边拿起刀。 虽没继续问,但方炎知晓这意思就是让他说下去。 两人年岁相差二十多,方炎应该称艾弛一声叔,可不知怎的倒像是老友那般有默契。 “我老师是弘马书院的山长。” “……” 艾弛抬头,不明所以:“然后呢?” “去弘马书院做掌勺,赚得肯定比在这多,你去不去?” “不去。” 艾弛拒绝的毫不拖泥带水。 “为甚?” “轩儿彬儿都在飞虹书院进学,我如何能离开此地?” “那便将家人一起带去便是,让他们在弘马书院进学。”方炎立即道。 艾弛似笑非笑地朝窗外抬抬下巴:“做下如此大承诺,可问过你老师了?” 方炎:“……” 弘马书院的大名艾弛肯定听过,不过其严厉当然也会耳闻。 第 12 章 弘马书院与国子监一内一外,皆隶属于翰林院管。 国子监内不仅有文武百官之子,也有各郡城选拔进来的学子。 以上不管官还是民,名额摆在那,不是每个达官贵人之子都能进去。 先前艾弛以为国子监里全是优秀学生,将来得做官的。 可方炎却道国子监里乌烟瘴气,走两步都能踩到谁家的宝贝疙瘩。 世子小伯爷一抓一大把,先生别说责罚,就是说话都重不得。 惹了哪家长子嫡孙,区区七品官怎么死都不知道。 日积月累下,各家真正要培养的继承人都不愿往里送了。 于是翰林院祭酒想出了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再开家书院。 也就是现在弘马书院的由来。 山长是告老还乡没几年的先帝师,之后山长人选便也沿袭下来。 吕州乃当今圣上的老师,同时也是太子太傅。 门生遍布朝野,身后又有皇上当靠山。 弘马书院山长之位,非他莫属。 飞虹书院没有身份之分,想要入书院读书有三个条件。 一是得有秀才功名。 秀才功名只是第一步,还需参加书院考试。 考试分笔试与面试,不管哪关通不过都不能录取。 最后一个条件艾弛初听闻时也觉有些荒唐,但细想下又觉着不无道理。 通过考试入书院者,每月所带银子不可超过十两,更不得有仆从服侍。 一旦发现立即开除学籍。 那里就像是个封闭式校园,书院在尽力追求某些方面的公平。 饶是条件如此苛刻,每年想考进去的人仍不计其数。 方炎说让艾家两个孩子走后门,艾弛用脚趾想都觉着不可能。 “若他们能考入弘马书院,那我自然愿意去都城。”艾弛又说。 是愿意去都城,但并不一定要去书院里当掌勺。 方炎沉吟,苦笑着捏了捏眉心。 失态在前,妄语在后。 好在艾弛并未放在心上,笑嘻嘻地跟方炎说起艾轩的打算,直言再等两三年肯定会在相见。 “那日后我要上哪吃饭去?” 这才是方炎苦恼的地方,如今习惯了膳堂饭菜,连山下的酒楼都乏味得很。 艾弛只是笑,总不能让人为了口吃的继续留在飞虹书院吧。 从看到吕州起,他就知方炎到了该回家的时候。 “吕山长可有忌口?” “老师尤其嗜辣,菜里多放些辣椒。” 艾弛应下。 盆里还剩下些河虾,各个都有食指长短,虾身透明呈青色。 净灵石净化过的虾,已经完全去除了河鲜中的泥腥气,凑到鼻尖还能闻到淡淡清甜味。 这是艾弛多次运用净灵石后摸索出来的经验。 不仅能运用于虾,用净灵石搓洗肉类,清除血腥味比料酒都要管用。 “爷,大哥让我去寻俞堂哥来吃饭。” “去吧,不准在路上贪玩。” 不好留在虞楚身旁继续听,艾彬转身去寻了艾轩与弟弟妹妹,又被使唤去叫人。 他这边刚走,膳堂里忽然闹哄哄起来。 “你继续做饭,我去瞧瞧谁在闹事。”阻止放下刀要去看的艾弛,方炎抱臂往膳堂里走。 正愁没地儿发泄怒气呢…… 膳堂中。 几个着外院生袍的青年大模大样地挤出排队人群,围到打饭的台子前。 “听说飞虹书院的饭食比迎宾楼都强,本少爷倒是要来看看究竟有多好吃。” 领头矮胖青年伸头,面上嫌弃地啧啧两声,摇晃的脑袋连带着双下巴也跟着颤动。 “吃得和我家庄子上养的猪差不多。” “哈哈哈哈。” “我就说丘掌柜言过其实,粗鄙之食哪是人吃的。” 胖青年的话引来两道附和声。 最后提到丘鸣的男子嘴角讥讽,生怕靠近木桶会沾染自己衣裳,收回眸光还往后退了两步。 “就是,这菜哪比得上迎宾楼一根手指。” 三人旁若无人地贬低着面前的饭食。 不是人吃的,畜生吃的…… 每个字眼都无疑指向了在场这些满心欢喜等吃的学生。 特别是家世不俗的那些个少爷,当即就从队伍里走出将三人围在了中间。 “你们说谁是畜生……” “野猪吃不了细糠,迎宾楼算什么东西,都城的百香楼老子都去腻了,就喜欢膳堂的吃食你管得着吗!” “三个蠢货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 要论纨绔,作为全县最大书院,飞虹书院的纨绔也是最多。 骂起人来花样繁多,都不用方炎出手,几人已被骂得狗血淋头。 “你们方才提到迎宾楼?” 方炎身后,艾弛还是走了出来,越过他走向几个青年。 “艾掌勺问你话呢!” 见三人脸色阴沉不搭腔,骂人的学生里有人伸手推了胖青年一把。 那胖青年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喏喏半晌才点了下头。 推人的青年是灯泉县县令之子周福祖,县城里大户人家少爷们谁不认识。 “不知丘掌柜都说了些甚?”艾弛又问。 三人沉默。 周福祖龇牙,扬手作势要揍人。 胖青年立即老老实实将前几日丘鸣说的话如实转述了一番。 自从名气打开,许多人宁肯花三十文到乙膳堂来排队也不愿去甲膳堂吃的二十文饭食。 第二年书院就停掉了甲膳堂的补贴。 补贴一停,去甲膳堂吃饭的人越来越少,后头就连有钱少爷们也不去点菜了。 丘鸣心中不忿,每每遇到经常去酒楼的其他书院学生们都要念上一通。 “丘掌柜担心膳堂将迎宾楼的生意挤垮,而且……而且他还说膳堂吃食里肯定放了让人上瘾的东西。”胖青年继续说。 高瘦青年瞟了眼艾弛,眸光忽地飘了下,步子也不由往后悄悄退去。 就在这时,方炎眸光微沉,当即转身朝厨房快步而去。 矮胖青年说完,又胆颤心惊地望了眼周福祖。 “今日是我等失言,周大少爷海涵。” “就你们几个蠢货,我还没放在心上。”周祖福抱臂,一脸不屑:“那丘掌柜明显就是利用你们。” “……” “他不过是想让你们将膳堂粗鄙不堪的谣言散发出去。”艾弛淡淡道。 而且……肯定不止散播谣言这么一个法子。 艾弛转头:“老大,你去瞧瞧咱们仓库里有没有丢东西?” 艾奕辰脸色大变,转身拔腿就跑。 刚跑没两步,方炎揪着个老妇人从门口走进来,似笑非笑地扫过高瘦青年:“刚抓到她往面袋子里洒东西。” 比艾弛想得还要狠,直接是想断了他生路。 “加的就是这玩意儿。” 方炎递过来个小布包,艾弛接过一闻,神色沉下。 巴豆粉。 “我抓到她时已经下了半袋子下去。” 这个剂量,真让人吃下去,拉到虚脱也有可能。 “谁让你来下巴豆粉?”艾弛问老妇人。 “我认识她,她是甲膳堂里洗碗的帮工。”周福祖立即认出妇人身份。 他与几个要好的公子哥儿起初也看不起乙膳堂,在假膳堂那可是花了足足上百两白银吃喝。 这老妇人经常将剩下的饭菜偷偷倒入自己带来的木桶里。 常去吃饭的都应该认识。 “就是她。” 果不其然,周祖福一点出立即就有人回想起老妇人身份。 这下不用老妇人说话,在场的人心中也有了数。 何况老妇人还根本说不了话,呜呜啊啊地指着嘴示意自己是个哑巴。 艾弛冷眼瞧着,不管老妇人真哑还是装聋作哑,都不用追问下去。 “把这妇人交给山长处理。”艾弛淡淡道。 “我去!还有你们……都跟本少爷去山长那走一趟。”周福祖自告奋勇,说话间眼神还不停瞄着艾弛。 艾弛立即会意,笑眯眯地拱手:“耽误了周大少吃饭的时辰,稍后我摆上两桌感谢众位仗义执言。” “我等去作证。” “就是,我们也去帮着作证。” 那可是单独摆席,对艾弛厨艺本就抱有期待的学生们响应声此起彼伏。 方炎摇头失笑。 在学生们推搡着那几人往外走的时候也跟了上去。 “那个人肯定跟丘掌柜暗地里有往来,我跟着去瞧瞧。” “多谢。”艾弛道。 瘦高青年的脸煞白一片,私下没有交易就奇怪了。 人群离开,艾弛立即又折返回厨房。 吕州静静负手立在后门,脸上挂着抹若有似而无的笑意。 “怎的艾掌勺不跟着去瞧瞧?说到底那人想害得可是你。” “去与不去结果都无甚改变,方教授说不定比我管用多了。”艾弛笑。 按飞虹书院山长凡事都喜欢和稀泥的行事作风。 在各种施压下最多只是收回甲膳堂重新找人来接手。 而对丘鸣来说,说不定收回去反而是好事。 这三年甲膳堂连年亏损,多留在手中一日就多亏一日钱。 “艾掌勺打算就这么算了?”吕州似笑非笑,让人看不懂究竟是什么意思。 “……” 艾弛将水缸里的鲤鱼拿起来,面无表情往案板上一摔。 “我做好厨房里的事就成,至于其他……” 红尾鲤鱼生命力顽强,短暂昏迷后立即又开始挣扎起来。 刀刃刮过鱼腹,片片鱼鳞飞嘣而起。 甲膳堂就是刚才那一摔,于丘鸣而言不过只是暂时昏迷。 艾弛要做的就是持刀刮鳞。 慢慢处理,直至他再也无法扑腾 第 13 章 学生们没多久便去而复返,带来的结果和艾弛所猜差不多。 山长和稀泥,丘鸣拒不承认自己派人下毒之事。 而那老妇人,装傻充愣只哭个没完。 最后是方炎出手,不知用了何法子,让那瘦高青年自己招了。 但也只说丘鸣让其帮忙煽风点火,将乙膳堂吃食粗鄙环境脏乱的谣言散不出去。 对于下巴豆粉之事是半点都不知情。 山长眼看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便承诺将甲膳堂收回再寻掌勺。 老妇人毕竟是甲膳堂帮工,丘鸣作为掌柜的赔偿艾弛二十两白银。 此事就此作罢。 艾弛听罢,只淡淡摇头轻笑两声。 接过二十两白银,看似就将此事揭过了。 艾弛答应的答谢宴却并未作罢,两日便会摆席宴请,学生们歉意离去。 午饭毕。 艾弛这才开始整治中午请方炎师徒吃的饭菜。 “真打算就这样算了?” 要不说方炎是吕州的徒弟,刚得空闲就问出了和老师同样的问题。 不过艾弛这回没用微笑搪塞。 想了想直接问:“乙膳堂现在是由我说了算吧?” “对。”方炎肯定地道。 “那甲膳堂我也一起接受可行否?” “你要……” “其实我最拿手的菜不适合大锅,”艾弛顿了顿,眸光落到角落里许久没用过的锅上:“说不定甲膳堂更适合我。” 许多急火快炒的菜色大锅都无法完成,厨艺能发挥的十只有一。 方炎随着看过去,沉吟起来。 他存疑,艾弛很快就用那口锅证明。 当火苗从那口小锅四周窜出时,厨房里的几人都默然了,其中也包括曾对艾弛厨艺不抱多少希望的吕州。 一勺白酒沿着锅边淋下。 刺啦一声。 雾气瞬间升腾而起,激发出来的麻辣味飘散。 好似被火苗这么一灼,辣味也成倍似的钻入鼻孔。 厨房里各个角落都有咳嗽声响起。 吕州还是第一次看到将河虾做成麻辣味的做法。 虾直接丢进油锅里这么一炸,捞起时能看到酥脆虾壳里泛红的虾肉。 “老师,您觉得艾掌勺厨艺如何?”方炎又问。 吕州叹气,倒是没再训斥徒儿,良久后微不可闻地点了下头。 十二道菜,两桌人。 吕州这桌由艾弛作陪,就将酒席摆在了靠近池塘边的窗口。 “粗茶淡饭,还望吕先生莫嫌弃。” “若这就叫粗茶淡饭,那老夫平日里岂不是吃糠咽菜。”吕州执筷,笑着示意大家用饭。 他伸手夹了筷子香辣虾,其他人才相继动手。 “爷爷,您尝尝这香酥鸭。” 酥脆的鸭子一直散发着浓郁香气,惦记了整夜的美食恰巧就摆在了艾轩面前。 他忍着腹中咕噜的叫唤声,夹起块鸭腿肉放到艾弛碗里。 至于他身旁的艾彬,早已将鸭子塞进了嘴里,嚼得忘乎所以。 吕州瞥了眼吃得同样欢快的方炎,不由冷哼一声。 要论眼力见,方炎毕竟修炼多年,没人是他的对手。 艾彬还在埋头痛吃,方炎已连忙夹了最大一块鸭腿放到老师碗里,殷勤地笑笑:“老师您吃。” 吕州这才露出笑意,白色胡须抖了抖。 直接绕过鸭腿夹起了只裹满红油的香辣虾放到方炎碗里:“帮为师去壳。” “虾壳已经炸酥,您可以直接吃。”艾弛笑。 净灵石净化过的虾,虾壳虾脑都可以直接食用。 “如此?” 吕州吃过印象最深的一道菜是宫宴里的抓炒虾仁。 去了壳的虾仁每个足有两根手指那么大,听闻是海里刚捕捞起就快马加鞭送来的虾。 他之所以记忆深刻,并不是那道虾有多好吃,而纯粹是难吃而已。 冷掉的酱料无法掩盖住虾仁腥气,每吃一口都觉着胃中翻涌。 那时他有试想过那道菜热时味道究竟如何。 而这个答案在方才咀嚼中得以验证。 炸过的虾仁外壳酥脆,虾肉清甜,每咀嚼一下口中似乎都能感受到两种滋味。 再重的辣椒都无法掩盖住虾的清甜。 果然如同艾弛所说那样,可以连壳一起吃下。 “不知炒虾的酱是何种?我买了带回都城让夫人也尝尝。” 吕州对炒香辣虾的酱念念不忘,纵使辣得头皮发麻热汗直流,也不忘找艾弛询问酱料出处。 “酱是我自己所做,先生若是喜欢大可带些走。” 艾家人口淡,艾弛这个嗜辣的人平日里很少能吃得如此过瘾。 闲来无事做的两罐子干锅酱摆了两年才吃了一点点。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个同样喜欢吃辣的吕州,艾弛大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不仅主动说要送酱,还说了好些能用酱料做的菜式。 吕州抹着额头的汗,竞真的用心记下了艾弛所说。 方炎越听嘴角就翘得越高,吃着吃着眸光就从桌上溜到了仓库。 “多谢艾掌勺割爱。”吕州笑,端起桌上酒杯轻抿口又道:“都城人嗜辣,艾掌柜的厨艺想必在都城会更加受欢迎。” “先生过奖。” “不知艾掌勺可有意愿到我弘马书院来任掌勺?” 方炎不催促,吕州自己倒是主动提了出来。 而艾弛用得是同样的答案,提出要伴几个孙儿读书。 “那老夫等这两孩子考上弘马书院,再尝艾掌勺厨艺。” 吕州举杯,艾弛举杯相碰。 两人相视一笑。 这顿饭不仅是招待吕州,间接也成了方炎的践行宴。 饭后没两日,方炎来告辞。 不过那时艾弛正忙于接手甲膳堂,两人相约在都城相见,便各自忙碌去了。 确切的说是艾弛忙。 方炎领着艾轩,去膳堂后里走了一通,差点没将仓库都搬了个空。 临走之时,艾弛去送行。 整整一辆马车上装得都是吃食,为此只能在出发前临时买了架马车用来载师徒俩人。 方炎满意启程。 艾弛继续着他在飞虹书院当掌勺的生活。 飞虹书院甲乙膳堂合并,并开始接待外院学生以及普通食客。 消息迅速传播开来。 每到饭点儿,飞虹书院就会专门开一条路径指引食客们前往膳堂吃饭。 艾弛说到做到。 膳堂一开通点菜,渐渐将迎宾楼的大部分有钱少爷都吸引到了膳堂中来。 相同价格,味道更好,且有许多迎宾楼大厨都无法做出来的新鲜菜色。 最后连膳堂外吵死人的荷塘瀑布都成了额外加分点。 艾弛将点菜所赚的一半银钱用做改善大锅膳堂伙食,六百文每月的膳食费一日三顿都可吃到肉。 学生们满意,书院当然也乐意让艾弛赚。 所以才会出现书院专门开辟条路供食客们走近路入膳堂吃饭。 飞虹书院膳堂的名号好几年内都一直是响当当的存在。 迎宾楼苦苦支撑五年,丘鸣最终只落得个变卖酒楼寻了份二掌柜的活计。 迎宾楼招牌卸下重新挂上金楼招牌的那一日。 城里突然又传来消息。 艾弛请辞飞虹书院膳堂掌勺一职,山长苦留无果,只得无奈放人离开。 艾家长孙去年得中秀才,今年考上都城弘马书院。 艾家要举家搬迁纸都城。 *** 都城。 弘马书院。 黑色浓云挤压着天空,仿佛随时都要坠下雨滴来。 方炎抬头望着天空,自顾自地幽幽叹了句:“下雨天还是吃锅子最合适。” “夫君今日不是要去接友人?下雨的话岂不麻烦。”夫人刘氏浅笑着回道。 两个丁点大的小孩而在两人脚边咿咿呀呀地自顾自玩耍着。 方炎抱起其中一个孩子使劲香了口:“跟爹爹一起出门去玩?” 孩子流着口水,说不清楚话。 但小小人儿听懂了那句出去,哈哈笑着抱紧爹爹脖颈不肯松手。 “方教授。”一灰衣男子笑眯眯地开口。 方家院门敞开着,来人根本不用通报就看到了要找的人。 男子笑,方炎可就没甚好脸色。 只要这人出现保准没好事,方炎被坑了可不止一次两次。 来人名叫谢谦玉,同为弘马书院教授,与方炎可算是“同僚” 不过这位教的是六艺中的剑,性子却一点也不像剑那般锋刃,反而处处透着股傻气。 当然,这些都不是方炎不待见谢谦玉的原因。 “今日天冷,我来要些酱去煮锅子吃。”谢谦玉憨厚地挠头,说着就要自己往厨房去。 “等等。” 这便是方炎不待见谢谦玉的主要原因。 自己厚脸皮写信从艾弛那要来的酱有一半都进了谢谦玉肚中。 “咋了?”谢谦玉反问。 方炎:“……” “弟妹,酱还是放在原处?” 方炎无语,谢谦玉就将目标转向了好说话的刘氏。 “我带你去取吧。” 好在艾弛一家就要到都城,否则方炎今日还真舍不得让出最后一点锅子酱。 “我寻便都城,还真没找到这种锅子酱。”谢谦玉也觉得无奈。 “做酱之人过些时日便要入红马书院掌勺,到时你自己寻他买去。” 三个月前送来两罐子酱只剩最后一些。 方炎干脆将罐子都抱给了他,倒是难得大方了回。 “日后再也不给你了。” “堂堂公主府世子,竟如此小气。”谢谦玉笑眯眯地抢过罐子。 两人自幼认识,不管方炎摆多难看的脸色,谢谦玉都可面不改色地调侃回去。 酱已到手,这才好奇地问起艾弛身份。 第 14 章 与此同时,艾家的马车刚过西城门。 艾弛掀开窗帘,随意打量着街道两边商铺林立的繁华街道。 光看穿着就可区分出都城人与外地人。 光鲜亮丽五颜六色的衣裳肯定是都城人,而且这种鲜艳不分男女。 男子簪花,女子穿粉色但明显是男款的袍子。 都城民风之开放,让人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国家。 而且正如方炎所说,都城人嗜辣。 街上小摊贩卖的吃食大都红彤彤极具食欲,食肆酒楼更是多不胜数。 “艾掌勺,不若今夜就在我府上歇息一晚?” 马车经过一处街角,同车的虞楚突然喊停马车,问艾弛。 艾弛笑着摇头:“我已在城中买了个小宅子,就在洞门街里。” 艾轩考中秀才之后,艾弛就已在准备着上都城的事宜。 头榜头名,弘马书院落榜的可能微乎其微。 于是趁艾奕辰带艾轩上都城考试之时,艾弛就拿了钱让他们在城中置办下个小宅子。 虞楚轻拍车厢,没多会儿车外就走过来两个俊秀青年。 “我家别院就在前面不远,不如艾掌勺先去我家别院歇息几日。” 说话青年眉眼舒朗,说话不急不缓,让人根本想象不到四年前这青年竟是个说两句就要暴跳如雷的急躁性子。 艾弛笑,又说遍相同的说辞。 韩林略有些失望,笑着叹了口气后朝艾弛拱手:“这几年多谢艾掌勺对学生的照拂,等我安顿下来就去您府上拜访。” “何须客气,不过都是些小事而已。”艾弛摆手。 韩林笑,但并未再言语。 一饭一恩。 而韩林三人这些年受得恩加起来已经数不清了。 艾弛觉着是小事,于他而言却是足以铭记一辈子的恩惠。 曾经满身戾气消失无形,他学会了心平气和不动声色,也学会了该怎么与人相处。 此次回都城,多半也是受艾家人影响。 转头见后面马车的庞云飞也走了上来,连忙先开口帮艾弛婉拒了。 他知晓好友要说的话肯定和自己一样。 虞楚三人告辞,车队就此分开。 反正再见只是暂时,几人并没有多少伤感,各自挥手朝目的地走去。 艾家的小宅子买在平临巷。 都城物价高昂,就是这座简简单单的四合院,就花了接近九百两白银。 若是换成化还在下山村的艾弛,面朝黄土一辈子恐怕都没法在都城安身立命。 “我的娘嘞!这么点地方就要九百两银子。” 吴氏扶着身怀六甲的柳氏刚踏进大门,也不由得发出声感慨。 这可是说出了艾家众多人的心思。 院子面积至多五十平,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 灶房是在后院搭的个简易棚子,茅厕就在旁边,做饭时还能与上茅厕的人聊上几句。 “我稍后找人来规整规整,你们安心住下便是。”艾弛安抚两个儿媳。 买这房子,其实主要就是为了都怀有身孕的两个儿媳。 不知是营养跟上来了还是净灵石的作用。 吴氏前年刚生下个儿子,今年又怀有三个月身孕。 柳氏后头生下的龙凤胎才满两岁,这不,眼看又快生了…… 艾弛担心频繁生育会给她们身体上带来负担,私下里也暗示过两个儿子。 哪知两个儿媳倒好,非常享受膝下儿女成群的感觉。 路上还打算将这回孩子穿的小衣裳留给以后的孩子。 艾弛:“……” 无话可劝! “爷,我要住这间屋子。” 二房刚满两岁的艾连看上西厢房第一间屋子,因为窗口有棵刚结果的枣子树。 “让彬儿给你们分。”艾弛说。 不出意外落榜的艾彬起这些日子情绪一直很低落,家里因此安静了不少。 孩子们奔向背手立在院子中间的青年。 十四岁的少年,体格比一般青年都要高些,光从背影看的话已经是个大人了。 可到底是孩子,什么表情都放在脸上,一路上撅着嘴不时在艾弛面前故意晃悠。 想让艾弛问,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 “艾凌和你住在东厢房第二间,姑姑和表姐住西厢房第一间……” 虽然心里不高兴,艾彬还是打起精神尽职尽责地安排屋子。 可这小院子屋子实在太少。 光是安排完家里九个孩子和姑姑的住处,四间厢房就已经没了。 正房就两间,剩下五个大人无论如何都分不清。 艾彬为难地挠了挠头,看向笑盈盈不语的艾弛。 “爷,咱家房子太小了。” 是房子小,不怪人多! “我与凌儿和连儿住西厢房。” 艾弛话音刚落,院子里同时响起三道反对的声音。 “爷,您住正房,我和大哥去和艾凌他们挤挤,反正大哥日后也要住书院。”艾彬说。 刚搬行礼走进大门来的艾逸云皱眉:“那怎么行!” “爹住正房,我和婉儿搭个棚子住就行。”艾香兰道,神色比其他人更多了愧色。 大女儿李雪出嫁嫁妆是艾弛全权置办,后来还给小两口在灯泉县买了个小宅子。 艾香兰感激娘家人的慷慨,更加拼命想对他们好。 艾弛不赞同地望了眼艾香兰:“住棚子,当我这个爹是死的?” 说罢,一扬手。 “我与老大老二在家中待不了多少日子便要去书院,你们安心住下。” 自从李雪在飞鸿书院与山长随从私定终身后,艾弛打算此次就不带女眷上山了。 孙女们豆蔻年华,正是容易艾慕的年纪。 书院别的不多,就是遍地男子。 此举也是防患于未然。 房间就此定了下来。 下午。 艾奕辰父子双双返家,与之同来的还有抱着女儿的方炎。 “还没恭喜你成亲生子。”艾弛笑。 清俊青年也抵挡不住岁月,已有些发福的身体让方炎的凌厉圆润了许多。 整个人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那你可得给我补一桌好饭好菜,当庆贺我升级成父亲。” 小女孩好奇地望着眼前这个头发半白,下巴却是光洁没有胡须的“伯伯” 在她认知里,爷爷都有长长的胡须。 艾弛没有胡须,所以只是伯伯。 “妞妞,叫艾爷爷。”方炎哄女儿方雅叫人。 小姑娘瞪圆了眼睛,猛地抓住老爹的短须:“伯伯,不是爷爷,没有胡须。” 艾弛被逗得哈哈大笑。 “诗灵!” 和方雅年纪相仿的小孙女艾诗灵活泼好动,才安顿好就迫不及待去攀爬那棵枣树。 “这个是方雅姐姐,你要不要和姐姐玩?”艾弛转移几个孩子的注意力。 “要!” “你和弟弟妹妹们玩会儿,爹和艾爷爷说会儿话。” 方炎放下女儿。 “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随便吧。”艾弛说。 “好消息是老师专门在书院膳堂给你留了个位置。坏消息是……被人顶掉了。” “看来我只能在城中寻摸个铺子。”艾弛故意叹气。 “你这人,我话还没说完呢……”方炎连忙抢话。 此事说起来还真是一波三折。 有无数书生挤破头想考入弘马书院,就连膳堂里的职位同样抢手。 书院内有学生上千,膳堂更是分为东西南北四个。 虽说书院规定每人只能带十两银子进书院,却无法阻止隐形阶级的存在。 东西膳堂每月伙食费为八两银子,多是世家公子和有钱书生们出入。 南北膳堂每月一两银子,能保证人吃饱。 饶是如此,仍有许多人不满足于八两银子的饭食,专门请人从书院外酒楼订了送到书院门口。 西膳堂的掌勺前不久请辞回乡养老,吕州专门将此位置留给了艾弛。 奈何还有比吕州这个后台更硬的人很快就抢了这个位置。 国子监严祭酒的小舅子……正儿八经亲戚。 “你说这东西两个膳堂有多少油水可捞,连祭酒都眼馋。”方炎瘪嘴。 位置被占已经是板上钉钉。 奈何吕州就是见不得那些蝇营狗苟的钻营,与严祭酒在此事上杠上了。 “书院最近打算再新增个膳堂,就取名为红中。” “红中?” 这个世界没有麻将出现,否则吕州就会意识到他取的这个名字有多奇葩。 红中膳堂掌勺自然邀请的是艾弛。 “老师可是寄希望于你将那两个膳堂的生意全抢到手里!”方炎做了个抓起来的动作。 红中膳堂自由度较高。 膳堂主要以点菜为主,若是艾弛想推出一两银子的套餐也可以。 每月只需缴纳利润的百分之三十给书院,其他都由自己做主。 艾弛沉吟。 “膳堂可比飞虹书院宽得多,有你发挥厨艺之时。” 方炎对这个提议那是一万个赞成,吕州提出全由他跑前跑后张罗。 可点菜,那就意味着老师们也可入食堂,日后自己一家不就有了吃饭的地儿。 “怎的瞧着你比我还高兴?” “能不高兴吗……你是不知道我……” 书院不准学生携服侍随从,老师们同样也得守此规矩约束。 方炎的妻子世家大族闺秀,哪会做饭洗衣。 偶尔来书院小住几日,还得靠方炎做饭洗衣伺候着。 况且他并不比妻子好到哪去…… “具体情况等我入书院看看再说。” 艾弛没有贸然答应下来。 他可不想成为两方争夺权利的牺牲品。 第 15 章 弘马书院。 答应了先看看再说,第二天方炎就迫不及待地来接艾弛去书院。 弘马书院就建在皇城跟前,与国子监一墙之隔。 若说飞虹书院掩映在山中,那弘马书院就是一马平川地展现其阔绰。 从雄伟的汉白玉大门进入后,艾弛眼前就一直处于应接不暇的状态。 雕栏玉砌,层楼叠榭。 处处皆是雕梁画栋,曲水小溪经甬道边蜿蜒而下,流入奇石环绕的荷塘中。 高大树木遮挡了全部炎热,只余微风吹动廊下挂着的竹帘。 偶尔能撞见游廊中有行走的学生。 竹青色宽袍,发髻统一的白玉簪子。 从书院前堂一直走到后院,足足用时半小时。 东西南北四个膳堂分布在书院的四个角落,红中膳堂则在后门不远处。 那处原本是个荒废好几年的藏书楼。 因能从二楼看到隔着几条街的烟花巷楼,所以将藏书阁搬到了前堂。 “你看,牌匾如何?” 门头上大大两个红中还特意用了红漆,与麻将上的那个中字更加想象了。 艾弛抽动着嘴角,违心表示赞赏。 “就是添置了些桌椅,大堂并没有多少改动。” 一楼正方形的大堂,摆满桌椅板凳。 二楼由于一些充做承重的书架无法更改,只得将桌子穿插于两个书架之中。 由此一来,好似无意中倒隔成了个个雅间。 重点改造的地方在一楼外厨房。 厨房完全按照艾弛在飞虹书院时的厨房复刻,就连每个灶台前的调料架子都照搬了过来。 “我还在后院打了口井。” 后厨窗口对出去有很大一块空地,面积至少有五六百平。 就一口八卦井孤零零地建在那。 “你们就住在那。” 艾弛先前的担忧纯属多余,书院重礼,在家眷安排上考虑得比他还周到。 空地旁有个院子,院墙靠书院,专门开了扇角门进出。 要进出院子的话,必须得从后门出去再过条街才能到院子大门。 “那是以前膳堂管事住的院子,屋里宽敞着呢,再来几个孩子都能住得下。” 至于为争夺院子他们又费了多少劲儿方炎没有提起。 反正能在书院中独占个院子,光凭一个掌勺身份可不行。 “你处处考虑周全,我还如何将拒绝的话说出口。”艾弛笑着摇头。 已经是变相应下了此事。 “那你准备准备,学生们都是月初交伙食费,这几日得让他们知道书院中又多了个红中膳堂。” 艾弛再次为膳堂名字汗颜了下,总有种开得是麻将馆的错觉。 厨房里什么都缺,连最基本的锅碗瓢盆都没有。 艾弛要置办所以用具,少说也得花上两三日。 在飞虹书院掌勺六年,艾弛共攒下两千多两,其中一半置办了宅子。 五百两兜底以防不时之需。 剩下五百两艾弛也没全买锅碗瓢盆,买些家具还是将一家子都带进了书院。 如此忙忙碌碌六日,才将所有事都规整完成。 *** 铛——铛——铛—— “听说了吗?咱们书院又多了个甚红中膳堂。” 堂鸣一毕,书堂里陆陆续续走出些学生。 三五成群顺着游廊往不同方向而去,大多都在讨论方才所学内容,只少数人聊起生活琐事。 提起之人腆着肚子,光看身形就知道是爱吃之人。 人以类聚,与他同路的朋友自然也对此颇为感兴趣。 男子一说,其他人马上附和地问了起来。 几人身前,匆匆赶路的青年停下步子,眼珠子咕噜一转,笑眯眯地转身。 “恭兄好。” 胖子名叫恭宝贵,是都城皇商恭家的独孙。 恭家六代皇商,府中富得能用黄金铺地,几年前又出了个宠妃,更是财势皆得。 作为恭家三代单传的宝贝疙瘩,龚宝贵有可当纨绔的一切条件。 可此人除了贪口腹之欲外还真无甚让人诟病的毛病。 “是周兄啊!”恭宝贵乐呵呵地拱手。 两人既是同窗也是难兄难弟。 周福祖与他岁末考试之时经常排倒数一二,两人倒是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心思流转的青年正是早两年考入弘马书院的周福祖。 “我这正打算去红中膳堂吃饭,恭兄不如同路?” “你要去新膳堂?” “正是。” “看周兄样子,难道是知道些甚内情?” 周福祖一脸得意地挑眉,看似神秘,但一开口音量大得前面走路的学生都能听见。 “红中膳堂的掌勺在我们县城那可有名气了……” 艾弛的名气还不至于传到千里之外的都城,龚宝贵没听说过,但见周福祖说得眉飞色舞,不由也来了兴趣。 “果真比酒楼饭菜还好吃?” 其他两人也好奇地又问了遍。 周福祖自信点头,神色得意万分。 “你们应该也听说过咱们书院的方教授吧?” “当然!”几人说。 “此人可是方教授一力邀请进来的掌勺,你们不相信我,还不相信教授?” “那是值得一试。”龚宝贵沉吟片刻,舔了下嘴唇干脆道:“那就去红中食堂瞧瞧。” 论位置,红中食堂无疑是最差的。 绕过后花园,经过练武场,才能瞧见那栋褐色小楼出现。 “若是不好吃,周兄可别怪龚兄我将消息散得人尽皆知。”龚宝贵直言。 空气中淡淡的饭菜香气飘来。 跨入拱门前龚宝贵事先把丑话说在了前头。 他不仅有个“好吃”的名头在外,另一个更大的爱好是广交好友。 好吃要大肆宣扬,难吃同样不会闭嘴不言。 “你试试就知。” 几人走进膳堂,里头冷清的只有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往里走。 “艾俞兄。” 周福祖看清那人背影,边喊着边追了上去。 经过介绍龚宝贵才知,感情这唯一的食客还是掌勺亲戚。 “怎么没瞧见艾掌勺人?” 香气依旧,可一个人影不见。 “二爷爷或许在厨房吧?” 尾音微翘,艾俞说罢挠了挠头,自己也不是很肯定。 滋啦—— 热油激起的声响响起,一抹油烟裹挟着从未闻到过的气味钻入大堂。 很淡,但很是新奇。 “好怪异的气味。”恭富贵捏了捏鼻子。 说起来还真怪异,初闻觉着呛鼻,可又忍不住细嗅那股气味。 “咳咳——大哥,鱼烤成这样可是熟了?” “是逸云堂叔。” 终于听到熟悉的声音,艾俞匆忙穿过大堂,随着味道寻到了在后院门口的两位堂叔。 “是艾俞啊。” 两个大男人,蹲坐在一个火塘前,双双泪流满面地翻动着炭火上的鱼。 艾逸云抬起头,见身后跟来几个书院学生,又朝厨房里吼了嗓子:“爹来人了。” “好!”艾弛的声音远远传来。 “两位烤得这是?” 撒发出奇异香气的正是火塘里的鱼。 一条完整的鱼从背部剖开,摊在块铁丝网上,面上撒满了不知是何物的香料粉末。 “这菜唤做烤鱼,也在膳堂菜单中。”艾奕辰抬起手背揉了揉酸涩的眼。 本想详细介绍下烤鱼,前一瞬艾逸云又撒了把辣椒面,被火这么一烧,辣椒面直接飞进嘴里,呛得他猛咳不止,根本来不及再多说什么。 烤鱼是什么…… 直到艾弛端了个盘子走出来,众人这才得以解惑。 “那我也来条烤鱼,掌勺可还有其他推荐菜?” 牌子上的菜色名字恭富贵都认识,但好些都是在酒楼没见过的。 这道烤鱼的菜就算艾弛说过一遍如何制作,他仍旧无法想象其味道。 “汽锅鸡和芙蓉鱼片是今日的招牌菜。”艾弛说。 又是两道光听名字无法想象做饭菜色,龚宝贵干脆把木牌子往桌上一扔:“艾掌勺您看着做吧,今日我做东请三位同窗用饭,菜肉管够。” 艾弛道好,转身回厨房。 整个膳堂只有他们这一桌人,四人闲来无聊,没多会儿龚宝贵便坐不住了。 “不如我们去后厨瞧瞧?” 这也是其他三人的心思。 “你们看那个锅。” 刚走入厨房,就见一口灶上摆着个非常大的蒸笼。 格子上摆满了红褐色的半圆砂锅。 热气蒸腾,鸡汤的香气随之飘散开来,浓郁但又清淡的香味。 浓郁与清淡本应水火不容,但龚宝贵闻到这道鸡汤香气时脑中只回荡着这两个词语。 很浓的鸡汤味,但绝不烦腻。 相反,闻了之后还总有种想凑近细闻的冲动。 他也如心中所想那般凑了过去,可惜终归没能将脑袋凑到锅子旁。 肩膀上多了只大手。 “会烫伤。” 龚宝贵有些讪讪地直起身子,目光扫过桌上的小盆,又立刻来了兴趣。 “那是何物?” 艾弛看过去,是盆股刚调好没多久的炸鸡糊、 炸鸡不在膳堂菜单上,偶尔给家里孩子做过一回,念了好几个月艾弛才得空做。 “炸鸡,给家里两个孩子准备的零嘴儿。” 艾弛说着,走过去用盆盖好。 就算不介绍,龚宝贵的好吃雷达却好似感应到了好吃两字。 被挤成条缝的眼睛猛地弹开,紧紧盯着那盆子浆糊立即道:“那也给我来一份,我们吃完饭带回学舍吃。 “艾掌勺,我也打算带走份。”周福祖舔着嘴唇跟上。 “我也要!” 拒绝的话被突然走进来的人打断,方炎背着手大步流星地走进厨房。 不等艾弛面上有任何反应,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个大食盒。 “夫人不便来书院用饭,我买些带回去与夫人同吃。” 说罢又着重强调:“炸鸡也来份。” 周福祖用肩膀小心撞了下龚宝贵,又是挑眉又是抿嘴,意思不言而喻。 看……我说得没错吧! 方教授有多推崇艾掌勺不言而喻。 第 16 章 饭菜很快上桌,四个人,六道菜。 菜品种不多,但分量大,每个装菜的盘子都很有特色。 烤鱼用很大一块黑陶片摆盘,盘底还点了盏微弱的油灯。 突突冒出的热气好似让周遭更热了几分,四人还没吃就一脑门子汗。 先前闻到的奇异香味被麻辣气完全掩盖,饶是如此霸道,一旁的那锅子汽锅鸡香气却丝毫没受影响。 说实话,此刻龚宝贵几人馋得口水都差点奔涌而出。 但方炎不近不远地站在一侧,目光一直望着这边。 周福祖只觉后脑勺都快发热,那道灼灼的眸光终于转移了方向。 “吃吧。”龚宝贵执筷。 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中,每吞下一口鱼肉身上都在不停往外冒汗。 皮肤黏腻,手和嘴却无法停下来。 第一口呛鼻,第二口辣,之后的每口都能吃出不一样的滋味。 鱼皮还略带着丝酥脆,鱼肉嫩滑入味。 先前闻到的那股子怪异味道没想到入口竟然如此惊艳。 “这唤做孜然的调料与麻辣非常相配,想必与烤肉也应合适。” 吃货的味觉永远比常人多了些联想,龚宝贵瞬间又从烤肉联想到了烤其他肉菜。 若是专门开家烤鱼酒楼,赚钱也属必然。 “如此好菜没有好酒甚是可惜。”周福祖道。 可惜书院不准许学生们饮酒,好菜没有好酒相配,总觉得少了些甚。 其他两人专心埋头吃菜。 龚宝贵一口气吃下大半条鱼,此时腹中已有些饱。 盯着那些菜肴,不由地又想到了他处。 “炸鸡好了。” 艾弛提了个小篮子出来放到桌上,提醒几人离开时别忘记带走。 再准备返回厨房时,被龚宝贵喊住。 “三个月后都城有场蹴鞠大会,艾掌勺可有听说?” 艾弛沉吟,而后点了点头。 方才方炎在厨房里正与他说起此事。 三年举办一次的蹴鞠大会,是全都城书院都会参加的盛大比赛。 此次蹴鞠大会正好轮到弘马书院举办。 比赛那几日,书院会准许外来摊贩进入蹴鞠场卖些吃食。 对艾弛而言,此事正是占据了天时地利的好事情。 “蹴鞠大会一日可赚足一月银钱,艾掌勺若是有兴趣的话我让人给您抢个位置。” 龚宝贵看不上这点碎银子,但想借此与艾弛拉近关系。 至于原因吗…… 不用明说。 “多谢恭少爷为老夫操心。”艾弛笑着拱手,随后目光落到那竹篮子上:“至于摆摊之事,我心中已有打算。” 艾弛对摆摊没什么兴趣,但方炎聊天内容提到的一件事让他上了心。 艾轩入弘马书院半年有余,在书院中还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同窗。 科考入仕固然重要,人脉同样不能落下。 不曲意奉承,但也不能故作清高凡事都独来独往。 “若艾家是高门权贵于他而言或许是好事,可寒门之子若再目中无人,翰林院便是他今生能走到的最高位置。” 方炎的这句告诫在艾弛心底留下浓重痕迹。 纵使艾轩无法走到官场,寻常人也要有朋友说说无法和家人说的话才是。 几人吃完饭,各提着小篮子炸鸡回了书堂。 红中膳堂开堂第一日,就这一桌客人。 *** 乙班书堂。 “各自练习吧。” 下午第一堂课程结束后,接下来便是学生们自由学习的时间。 先生前脚刚走出书堂,龚宝贵就忙不迭将小竹篮提到桌上。 书堂里有不少人起身离开回学舍 通常这个时候,龚宝贵保准是第一个跳起来离开的人。 书院门禁结束,今日于他而言才算开始。 “龚宝贵,还不走?” 常年的酒肉搭子早已趴在门口等候,好一会儿见人都没出来,干脆进来找人。 “我今天不去,你们自个儿去吧。” 龚宝贵无暇搭理那几人的呼唤,小心翼翼地掀开篮子。 坐他前面的周福祖是同样的动作。 两人虔诚的像是在祠堂里取贡品,眸子郑重得叫人好奇。 “什么好东西,让兄弟我也瞧瞧。” 那人凑过来,脑袋还没靠近就被一巴掌挥开:“别挡着我。” 炸鸡。 一小堆金黄色的鸡块,香味很淡,更多的是酥皮混合着的油香。 “这是什么?” 那人还是看到了篮子的东西,一小盘子……炸豆腐块? 外表和巷子口炸的豆腐块差不多,就是表皮好似裹着层面。 龚宝贵没空理他。 捻出小块送入口中。 咔嚓—— 从他嘴里发出的脆响。 咔嚓咔嚓—— 是周福祖连塞几块大快朵颐的豪迈咀嚼声。 咔嚓咔嚓—— 在本就安静的书堂中朝四面八方传开。 十几道目光聚集到两人面上。 “尝尝?”龚宝贵破天荒地邀请那几个酒肉朋友来品尝。 放了一个多时辰的表皮酥脆依旧,壳子里鸡肉鲜嫩多汁。 外酥里嫩,口感清爽。 味道算不上多惊艳,但能做到里外各有各的滋味,龚宝贵觉着艾弛确实能称得上声大厨。 “味儿不错,在哪买的?” 同伴品尝完一颗,刚想去拿第二颗,小篮子已经被迅速合上。 “想吃,自己去红中膳堂买!” “红中膳堂,咱们书院的膳堂?” 这人性子吊儿郎当,被打了手背也不恼,嬉皮笑脸地揉着手背。 “今天刚开的,只要出钱,啥都能吃到。” “哟!那吃不到咱是不是能砸了膳堂解气。” “……” 周福祖知道这人身份,纵使心中不满,脸上也不敢表现出来。 悄悄瞪了眼那人后脑勺,心中腹诽。 纨绔就是纨绔,一言不合就要砸店…… “想死的话你可以试试。”龚宝贵不说阻止,甚至有火上浇油的嫌疑。 男子乃是当今圣上早逝亲弟弟留下的唯一血脉。 十岁就成了安王的谢昭。 在宫中与皇子打架,气得太傅昏倒卧床养病好几个月。 之后去了国子监读书,又因火烧祭酒胡须,转而来到弘马书院。 谢昭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一个人…… “如果不怕被方教授脱了裤子杖责,就去试试。” 谢昭此生最大的克星,就是他该称呼一声表哥的方炎。 方炎揍人下死手,管你王爷还是太子,得罪了他照揍不误。 也因此,谢昭来到弘马书院反而消停许多。 “关我表哥什么事?” 提及那个杀神,谢昭脸色当即一变,沉着脸质问。 “艾掌勺是方教授亲自请来的,你若是去砸人摊子,你说会如何……” 龚宝贵可是看出来了。 两人亦师亦友,相处方式相当随意,站一起能聊一个时辰不间断。 龚宝贵就不信谢昭敢去送死。 “我表哥……好友……他还能有朋友?” “不信自己去看,我可没功夫陪你在这说胡话。我得去趟膳堂。” 鸡肉好吃,可实在太少。 龚宝贵几口就已见底,明日正值修沐,他得带些零嘴儿回府打发。 “我也去瞧瞧。” 谢昭跟上,其他纨绔也跟上。 一大群纨绔风风火火地往膳堂赶,气势汹汹就似要去打架。 赶到膳堂一看,几人都下意识地往后缩去。 山长和方炎都坐在膳堂之前,边喝茶边下着棋。 一尊大佛还不够,这又来了尊。 此时哪还想什么炸鸡,别被抓住才是真。 “谢昭!” 可惜眼神奇好的方炎老远就看见谢昭,冷着脸直接将人叫了过去。 艾弛正巧从里端了盆红彤彤的食材出来。 目光从龚宝贵几人身上掠过后,笑着坐到了吕州身侧。 酸酸甜甜的味道飘来。 “这是何物?” 艾弛用擀面杖不断碾压盆里那些不知是何物的果子。 “我听货船长说,这叫番茄。”宴尘回想了遍艾奕辰带回来时说的名字。 都城水路发达,刚在书院安顿下来,艾弛就让艾奕辰经常去码头逛逛。 凡是看到货船就上去问问有没有什么稀奇玩意儿。 这些天艾奕辰天天往码头跑,还真找到了好东西。 早上刚在心里可惜炸鸡没有番茄酱好配,下午就带了一筐子番茄回来。 不过宴尘眼下用来做番茄酱的并不是买回来那些。 为减少运输途中耗损,那批番茄都没熟,艾弛打算全部用来留种。 “酸酸甜甜,倒是解腻。”方炎随口道。 艾弛眼前一亮:“我正好打算用来配那炸鸡,如何?” 方炎略一回想,摇了摇头又点头:“我平日里不喜吃甜,但想来应是不错的。” “孩子们应当喜欢。”艾弛笑。 “那我带些回去给我闺女尝尝。” 方炎说,至于还有个儿子的事,已经被选择性遗忘了。 聊完这边,方炎转头瞬间神色就冷了下来。 “你打算来此处找事!”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东西南北四个膳堂,哪个不被谢昭挑过刺。 这小子头顶就像是天生长刺,见谁刺谁,连皇上都有胆子顶嘴作怪。 方炎很多时都觉着皇上性子也未免太宽容。 没成亲前他没个正行,底下还有个谢昭,两人简直是一对惹事精。 “我就是来看看,谁没事到处找麻烦。”谢昭不服气的立即顶嘴。 吕州摇头轻笑,捋着胡须任由两人继续斗嘴。 艾弛手下没停,眸光在两人脸上流转。 “艾掌勺是在看安王?” 艾弛:“……” 是在看,但哪能承认啊…… “艾掌勺觉着安王性子如何?究竟是不是如外界传言那般混账。” 吕州说得直白,混账两字足以概括外界对谢昭的所有评价。 艾弛上哪知道是不是混账啊…… 他就没听说过谢昭此人好不好! “我才刚到都城没几天,还未曾听到安王的传言。”艾弛老实回到。 “哼!”谢昭冷哼。 被人叫混账都没有不认识他来得叫谢昭生气。 “正因为不曾受先入为主的谣言影响,才能从心而出,你说是不是?”吕州笑着望向艾弛。 艾弛心中一动。 吕州的用意在这一瞬间他竟然懂了。 抬头,眸光大胆地落在谢昭面上。 “一表人才,心思细腻,想来平日里是个爱笑的人……” 评价王爷,换成他人给一百个胆子都不够。 但偏生艾弛有个现代芯子,吕州问,他就真的专注地打量起来。 谢昭的眸子很干净,黑白分明神采奕奕。 能拥有这样精气神的人,根本不像是花天酒地的浪荡子。 谢昭竟然没生气,倒是有些别扭地抹了下鼻尖。 就是这一瞬,他看到谢昭虎口处的老茧,只有常年握刀或剑才会留下的痕迹。 谢昭会武,而且日日苦练不曾懈怠。 “王爷每日练武,常年累月能坚持下来,心性已非常人所能比。” “习武!” 方炎震惊,龚宝贵几人同样面色震动,几道眸光落到谢昭身上。 吕州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艾掌勺果然好眼光。” 谢昭没出言反驳,神色更加别扭起来。 “你真的在习武?”方炎又问。 谢昭点头,撇嘴轻声嘟囔:“你哪会关心我在作甚。” 整个苍岚国,没人关心他究竟是什么样的。 大家只喜欢听那些他做混账事的谣言,从不留神撞到先生,传着传着成了将先生打得卧床不起。 谢昭从最开始也想解释,但说了没人信。 那便不再多话,任由那些流言蜚语继续乱传。 反正传得如何不堪,最后都拿他没办法。 “你不说我们又怎会知?”方炎沉声道:“若是你跟圣上提起,说不定禁卫军头领还能教你武艺。” “艾掌勺如何看?” 艾弛真无语了。 好好在这压番茄当个听客多好,非要让他一个厨子议论群皇亲国戚。 这不是没事给自己找事么! 有些无奈地瞅了眼吕州,艾弛清了清嗓子刚想和稀泥。 “有话就直说,若是谁敢将我们的谈话传出去,别怪本王不饶他。” 目光忽然沉下,冷冽入刀似地射向龚宝贵三人。 三人连连摆手表示不敢。 艾弛叹了口气,放下盆。 “王爷年纪尚轻,做个逍遥自在的闲散王爷多自由快活,何须去争那些虚名。” “……” “被人时刻惦记的滋味并不好受。” 龚宝贵几人只恨自己方才为何没离开,这些话哪是他们能听的。 方炎若有所思。 吕州笑盈盈地点了点头,终于开口。 “做个闲散王爷着实不错,安王您说呢?” 谢昭不语。 吕州继续道:“不如我们再听艾掌勺有何高见。” 艾弛放弃挣扎,吕州话音刚落就立即接话道:“不用刻意表现,但也无需让自己落入尘埃。” “何意?”谢昭问。 “平庸便已足以。”艾弛笑。 皇帝对这个侄子有没有戒心艾弛不敢肯定,但肯定对谢昭是有几分亲情在的。 不过那些皇子可就不一定了。 比起纨绔浪荡,他们应该更喜闻乐见身边有个平庸的堂弟。 只要谢昭平庸,皇位争夺的戏码永远不会波及到他。 “平庸。”谢昭咂摸着这句话,还真让他想出了点头绪。 艾弛看向吕州,见对方终于收回了笑意,这才拿起盆继续。 “王爷不知平庸为何物,不妨与我两个孙儿多相处便会知晓。” “……” 虽然不想承认,可艾家的几个孙辈中,真没有出类拔萃之辈。 “你这是为自家孙儿谋前程?” 方炎相信艾弛不是这种人,不过无话找话调侃而已。 “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把握?”艾弛回得更加坦荡。 要被攀附的谢昭此刻反倒是成为了陪衬。 “你家二小子和谢昭应该相处的来。”方炎想了想道。 对于谢昭的那句反问,方炎是心中有愧的。 谢昭六岁丧父,七岁丧母,小小年纪便封了爵位独自在王府居住。 那么小的年纪,该如何管教下人?在宫里有没有被人欺负?他都从未关心过。 再对比艾轩兄弟与艾俞堂兄弟。 他确实愧于表兄这个称呼。 第 17 章 谢昭似是在思考,似是在衡量。 片刻后,不轻不重地“嗯”了声,尴尬一闪而过,很快便又恢复成了那副高傲的模样。 说是认识,谢昭此后还真去其他书堂寻了艾轩主动结交。 两个青年逐渐相熟起来,可来红中食堂仍门口罗雀。 实在是这里的位置太过偏僻。 加之……国子监祭酒仿佛故意与吕州作对,特意请了个专门做辣菜的酒楼大厨到南食堂掌勺。 都城嗜辣,光是辣这个字眼一出就吸引了大半学生目光。 艾弛好像并不着急。 而是趁空闲的两个月将空地全部开垦出来,也趁机教导眼下正处于迷茫状态的艾彬。 没考上弘马书院,眼前却住在弘马书院。 巨大的心里落差使得这个青年变得沉默寡言,面对兄长时不自觉便会眼神躲闪。 “爷爷帮你寻个武馆学武如何?” 翠绿番茄苗一棵棵分开丢入挖好的浅坑里,艾彬在前头挖艾弛在后边放苗。 不远处的人突然一顿,接着又摇摇头道:“孙儿年岁太大,再想学武考武科举已经来不及了……” “你去武馆打听过?” “嗯。” 艾彬与艾轩只相差几个月,兄长考上秀才之时他才知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 明白在灯泉县寻过武馆,来到都城同样也去了好几家教武阁。 最后的答案都是为时晚矣。 “那你可喜欢武术?” 喜欢武术…… 艾彬仔细回想从小到大,这个问题让他脑中乱成团麻。 但心底一直有个念头呼之欲出,答案是否定的。 艾轩不喜欢读书,更不喜欢习武,特别是目的的习武想起来更是厌恶。 “不喜。”艾彬沉声道。 “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看你大哥……”不远处的艾逸云突然插嘴。 “住口!”艾弛呵斥。 望子成龙乃人之常情,但最怕拿两个孩子比较,艾彬就是在二房夫妻的耳提命面中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中。 “若是科举真那么简单,我让你写些菜名怎的叫苦连天。” 艾逸云:“……” “你看这弘马书院上千学生,又多少又能金榜题名,大多也都止步于秀才而已。” 手指用力,将最后几株番茄苗抛出,艾弛直起身。 “彬儿无需着急,你看看你大伯,不也是而立之年才寻到安身立命的本事。” 要论岁月蹉跎,艾家还有谁比艾奕辰更有说服力。 前十几年浑浑噩噩度日,就是在灯泉县也是听艾弛的话行事。 这种情况在来到都城后突然改变。 说起来还都要从地上这些番茄苗说起。 隔三差五跑码头,艾奕辰体内善与人交的隐藏属性被激发出来,与不少船老大成了朋友。 码头上的人三教九流,艾奕辰混得如鱼得水。 除了番茄,还从船老大那得来不少小道消息。 朝廷要大力发展与邻国之间的交流,将专门开辟条海运路线方便货物运输。 同时也将允许民间进行贸易来往。 船老大已经托了关系在衙门那弄到张通行证,等海运一开便可直接去往邻国交易。 艾奕辰心动,回到家后与艾弛商议。 可惜就算提前知晓消息,也无法先下手弄到通行证。 艾弛在此事上很支持艾奕辰,转头用两罐子锅子酱料换了方炎去郡城衙门走一遭。 艾弛将家里剩下的七百里银子都给了艾奕辰。 七百两银子换了十二张通行证。 艾奕辰的果敢让艾弛重新认识了自己这个长子一回。 两个月后,开通海运通行证的消息传出。 粥少僧多。 那张小小通行证掀起满城风雨,处处都是求购的人。 艾奕辰请船老大放出他有十张通行证的消息。 消息一出,邀约艾奕辰的帖子如流水般送到艾红中膳堂。 花高价钱想买的人比比皆是,其中也不乏皇亲国戚。 但无论多少人觊觎,都没人敢下手来抢,哪怕艾家只是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农户。 放出手中有通行证的同时,艾奕辰也没忘了带上方炎。 艾家背后的靠山是长公主之子,皇帝的外甥。 方炎乐得被人当靠山,还专门寻艾弛夸奖艾奕辰总算有了点心计。 原本几十两一张的通行证,最后以每张两千两的价格卖出。 所以膳堂没人光顾艾弛一点也着急。 艾奕辰转身就将银子尽数交给了他,艾弛现在可是有两万两银子的富豪。 虽然银票没能揣多久便又花了出去。 但剩下的几千两银子也足够一大家子人过上富足的日子。 艾奕辰留下两张通行证不是为继续卖高价,而是打算自己用。 通行证卖出去后,他用一万六千两银子订购了两艘大货船。 那两张通行证是为自己准备的…… 提到最近忙忙碌碌的大伯,艾轩双眸猛地一亮,脖颈处迅速涨红。 艾弛一看他的样子,心底就知晓猜对了。 艾彬性子跳脱,最不愿做每日重复的事,习武是觉着比读书有趣,可一但重复之后便迅速变得枯燥。 所以跑船的生活对他来说一定很有吸引力。 “爷!” 锄头一丢,青年双眼亮晶晶地望向艾弛,抬腿冲了过来。 松软的泥土因没章法的乱踩留下无数脚印,期间还不留神踩到几棵番茄苗。 “我知道要作甚了!” “你大伯人在船坊,自去寻他吧。”艾弛笑道。 “爷,日后赚了钱孙儿一定孝顺您。”艾彬激动地抱住艾弛胳膊,使劲摇晃几下后才欢快地跑开, 眉开眼笑的样子终是将多日乌云拨开。 “臭小子!”艾逸云心疼地来扶起踩倒的苗。 艾弛垂眸看他:“你就不想随老大出远门去见识见识?” “儿子只想守着家,给您打下手。” 长子艾奕辰只要不读书,记性比谁都好。 次子艾逸云是个家里宝,只要在家做什么都好,其实心思比谁都通透。 否则艾彬离开又怎会一句话都不说。 “你高兴就成。”艾弛摇头失笑。 “儿子在您跟前服侍,欢喜。”艾逸云憨笑:“若是咱们膳堂生意好就更好了。” 其中还是略有遗憾。 习惯了每日熙熙攘攘的膳堂,眼下红中膳堂冷清得还是让人有些不能适应。 “很快便会好的。”艾弛说。 而转机很快到来。 蹴鞠比赛前日,书院大门敞开,任由商贩们去练武场提前支摊。 龚宝贵说到做到,带领一众小弟成功帮艾弛抢到大块地方。 地方大得能将整个厨房都搬来。 旁边正是书院近日风头正火的南膳堂,正对蹴鞠场,位置是书院专门划给其的。 头天艾弛搬桌椅过去时,恰巧遇到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在指挥摆放器具。 不过对方并不认识他,所以连一个眼神都没转向这边。 第二天,天还未亮。 书院已人声鼎沸,其中有不少摊贩在筹备食材,也有早早进书院来占位置的路人。 艾弛到的时候南膳堂还没人走动。 刚将临时垒砌的土灶烧上,龚宝贵跟周福祖打着哈欠出现。 “艾掌勺,今日你打算做些甚?” 现场垒灶的人不止艾弛一家,好些做熟食的此刻都在烧灶。 “本少爷倒要好好瞧瞧今日那南膳堂的掌勺要如何猖狂。” 龚宝贵朝后招了招手,两个随从小跑着上前,在灶台后摆下两张躺椅和小几。 艾弛:“……” 这是打算在这当“监工”? 龚宝贵转身就躺下,随从盖上毯子,随即就被挥手打发走了。 “心里憋着口气呢。”周福祖笑。 自称为弘马书院第一饕餮的龚宝贵竟然遭受到他人质疑,心中郁气不出不快。 艾弛好奇。 “前些日子亲自去南膳堂尝过,比您差远了,可没人信……” 用最简单的两三句话说明了原因。 费力巴拉地到处跟人说红中膳堂饭菜好吃,可信的人少之又少。 因为南膳堂来了个酒楼厨子,不仅会做辣菜,面食同样精通。 龚宝贵不信,专门去膳堂尝了回。 不如艾弛手艺就是结论,可惜从掌勺到吃饭的学生没人相信。 就连他原本的两个跟班也被南膳堂的饭食吸引了去,怎么叫龚宝贵不气。 “我老觉着那些菜有怪味儿,但没人相信我说的……” “怪味?”艾弛耳朵一动,问。 “说不出来。”龚宝贵说。 当时吃的时候明明觉着很一般,但回到学舍后却老想起饭菜味道。 后来还是去红中膳堂吃了顿饭后才恢复正常。 “果真如此奇怪?”周福祖讲义气没去过,不由也跟着好奇起来。 “有甚奇怪的?” 抬着大盆刚来的艾俞与艾轩听到几人聊天,随后问了句。 满满一盆子腌制好的鸡块,落后几步的艾逸云将浆糊桶放到桌上。 “爹,烤肉现在就取来吗?” “先不取,去将碗碟拿来。”艾弛吩咐。 至于南膳堂饭菜味道的讨论,此时已经没人关心。 这边所有准备已经差不多准备就绪后,南膳堂的摊才终于来人了。 大大小小好几口锅摆上,接着有人提了个桶放到一旁,开始烧水。 “怎么这味儿有些熟?” 那桶离龚宝贵有些近,隔着盖子他都能闻到其中那股子麻辣味。 何止是熟悉,味道就是差了些的锅子酱料。 第 18 章 苍岚国没有火锅这种食物。 因为杀牛是犯法的,牛油更是精贵。 艾弛的锅子酱料是用菜籽油炒制,其中还加了些发酵的酸辣椒。 不油腻,还微微有些酸,就是夏日食用也不会上火。 郭仝的酱料麻辣十足,但缺少微微酸,所以才说有些相像。 “这不是艾掌勺做的锅子酱吗?” 觉着相似的人又多了个,方炎刚经过那摊子前,便不由嘟囔出声。 他身侧的男子眸色一沉,脸上现出隐隐怒色。 “听说艾掌勺今日准备的是烤肉,记得一会儿给我和谦玉兄留些。” 谢谦玉肩头被方炎轻轻一拍,这才回神朝艾弛拱手行礼。 “谢某要提前向艾掌勺告罪。”谢谦玉忽然又弯腰拱了拱手,眸光落到旁边桶上:“前些日子南膳堂掌勺前来拜访……” 两人因国子监祭酒认识,平日里并无多少来往。 上个月郭仝突然上门拜访,说是听闻他这里有种锅子酱料,想一睹真容。 谢谦玉大方地将酱料分了些给郭仝。 哪知他转头便做出相同的酱料来抢生意。 众人气愤不已,嚷着要去找个郭仝要个说法。 “学便学去了。” 先不说火锅底料本就是别人所创,艾弛最多算个改良者。 就凭郭仝能琢磨出配方,能赚钱也是他的本事。 “你今日不做锅子?”方炎一直觉着艾弛今日会拿出锅子和烤肉来。 “今日做炸鸡……” 不仅有炸鸡,还有炒饭和烧烤。 前世最受年轻人欢迎的三件套,是艾弛今日的野心之作。 可惜没有找到土豆,只能用红薯的做替代品,不然一个薯条就能大杀四方。 “那我更要早些来尝尝。” 蹴鞠比赛,书院的先生们最为忙碌,两人随意又聊了几句后匆匆离开。 此时天经渐渐亮起了起来。 卖面条馄饨的摊子上已有热气冒出,涌进来的人更多了。 艾弛在这时才开始用条石在地上摆了个长槽出来。 “这里先不忙,你先将前几个月酿的果酒去取来。”艾弛吩咐艾逸云。 书院不准喝酒的规矩今日也可暂停。 艾弛这几个月准备的成果一一摆上了桌面。 一大排酒坛子堆到桌前,引得龚宝贵两人立即起身围到了坛子面前。 “蹴鞠开始了。” 锣声震天,蹴鞠比赛在各种嘈杂得过分的声响中开始。 艾弛远远看着中间跑动的人影。 “爷。” “二爷爷。” 姗姗来迟的艾轩与艾俞挤过人群走来,谢昭一身短打抱了个藤球边踢边跟在后头。 看兄弟两人衣着,艾弛微有些诧异。 他们竟然也穿了短打,看款式显然与谢昭都是蹴鞠手。 “你们参加了蹴鞠?” 艾弛从没听两人提起,况且蹴鞠项目选拔的要求非常高,很少有寒门学子能在此种娱乐项目出头被选上。 “我们都是补选之人,不用正式上场。” 艾俞忙解释,兄弟俩也是今早才接到先生临时通知,根本没来得及和家里人说。 “是我让他们顶替那两个废物,不会踢总好过在场上丢人来得强。” 彻夜喝酒作乐,今日一早两个补选还在画舫之上被找到时还没满嘴胡话。 谢昭直接剔除那两人的名额,寻了艾轩兄弟来。 “反正咱们书院年年都输,你们安稳坐着瞧便是。”谢昭又道。 蹴鞠大会里的门门道道多得很,输赢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个过场。 这也是为何蹴鞠队里全是权贵世家子弟。 结交关系,相看姻亲,谈生意,找伙伴…… 蹴鞠大会能办得盛大,都多亏了各家捐的银子。 “难怪方教授方才让我们先歇息,时辰还还早。”艾轩摇头失笑。 感情他们就是走个过场,和台下的观众差不多。 “放心吃喝玩,等到咱们书院先生自会来寻人。” 谢昭右手一抬,将球抛出。 准确砸中昏昏欲睡的龚宝贵。 “本王瞧你这椅子还不错,不如换个人躺躺?” 问是问了,不过话音还没落人已走到躺椅前,伸脚直接踢了下龚宝贵。 “让,让,让,这就让!” 唉声叹气地起身,龚宝贵目光灼灼又转向周福祖。 这就叫大虫吃小虫…… 蹴鞠大会一举办,不仅弘马书院修沐两日,就连城中各大书院也纷纷停课。 热气逐渐从地面升腾而起,来人中多了许多年轻男女。 “你们瞧那是甚?” 一群衣着绚丽的少女如偏偏蝴蝶般在集市上东看西看,很快便注意到了正往锅里倒油的艾弛。 不过碍于摊子旁站着几位少年公子,女子们羞涩地不敢上前。 在附近徘徊了好几圈后,粉衣少女终于壮胆走了上来。 淡淡香气飘来之时,正逢艾弛夹了块鸡肉放入锅中。 油锅瞬间滋啦作响,吓了少女一跳。 “大小姐。” 丫鬟惊慌失措地涌上来护住人往后退,生怕油点会脏了小姐衣裙。 “娇气。”谢昭不留情面地讽刺出声。 “你这人是不是眼瞎了,烫到我们小姐要你好看!”丫鬟气呼呼地叉腰理论。 艾弛只抬了抬眉,手下依旧放着的鸡肉。 “只要几位不将手伸进油锅里,老夫保证不会烫到人。” 滋啦—— 又一块肉放进油锅,果然如艾弛所说那般没有半点油星子溅出锅外。 本就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只要不占理气势迅速就矮了下来,小丫鬟抿了抿嘴,被回到哑口无言。 小丫鬟求救似地回眸望向自家小姐。 哪知小姐早已越过她凑到了锅另一边,望着锅里漂浮而起的炸鸡好奇不已。 “大叔,这一块块的是甚?” 艾弛这才抬头。 姑娘年纪不大,看着最多十二三岁,放在前世就是个贪吃的小学生而已。 “此物名叫炸鸡。”艾弛笑。 与苍岚国以弱柳扶风为美的观念不同,姑娘脸圆圆的,双眼又大又圆充满纯真。 眼看姑娘越站越近,艾轩担心真烫到人,忙走上前来出声阻止。 “小姐还是站远些好。” 回应他的是姑娘拼命吞口水的馋样。 “姑娘不如在旁稍等片刻,炸好了我便给你送来。”艾轩又温声劝道。 “那你可多送些来,我有钱。” 声音清脆,衬得女孩儿又多了些俏皮。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艾弛就见自家孙儿俊脸涨得通红,竟结巴起来。 “好……好。” 没想到最先光顾炸鸡摊子的竟然是群天真的姑娘,从坐下起就叽叽喳喳笑个没完。 清脆如黄鹂似的笑声引来不少青年注目。 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或许只是个眼神便能引动情思。 不仅艾弛发现孙儿频频偷看那圆脸女孩儿,就是谢昭都注意到了。 似是片刻犹豫,他还是站起身来走到锅前清了清喉咙道。 “那是安南国公府嫡长女,是宫里内定的太子妃,明年封妃的旨意便会下来……” 话是冲着艾弛所说,但晦暗不明的眸光却是望向艾轩。 “……” 如此大的天堑,就算艾轩天才少年前途坦荡都难以入安南国公府眼。 更何况……这位好友果如艾弛所说那般平庸。 “你多虑了,我并无其他心思。”艾轩笑了笑,脸上红晕缓缓褪去,又变得平和起来。 艾弛见状,迅速放下心来。 炸鸡出锅,香味并不浓郁。 刚将鸡肉装入盘中,摊子前就来了许多着书院衣袍的年轻学子。 那些人不是为了吃而来,目光全落在那群少女身上。 女子们被那些赤裸裸的打量目光瞧得不自在。 又是粉衣女子抢先站起来,狠狠地回瞪向那些不怀好意的凝视。 “炸鸡我们拿走吧。” 艾轩将鸡块放入油纸包,又拿出个巴掌大的小罐子,温声道:“这里的番茄酱是蘸料,可配鸡肉。” 青年声音温和有礼,手指修长,指间老茧清晰映到女子眼底。 “你是弘马书院的学生?”女生突兀地问道。 “嗯。”艾轩淡然浅笑,很快将油纸包递给女子,收了钱干脆利转身。 女子拿过油纸包,也没说甚,在丫鬟们遮挡下很快离开了摊子。 她一走,原本围满摊子前人瞬间一哄而散。 经过这个小小插曲,谢昭觉着留在这儿会阻挡买卖,吆喝着将恭富贵几人哄到了蹴鞠场。 艾弛耳边终于安静下来。 而他也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继续将鸡肉放入锅里炸第二锅。 *** 炭火燃起,穿成串的烧烤放上炭火。 孜然和辣椒经过明火一灼,香气迅速蔓延开来,飘得连蹴鞠场上都能闻到。 刚才匆匆离开的少女们就坐在场边。 不过不同的是此刻几人身后站了好些护卫,将那些眸光全都挡在了外头。 “清雅。” 蓝衣少女心有余悸地捻着帕子轻点额角,脸色苍白,显然被方才那些男子给吓坏了。 一转头,却见宋清雅满面笑意,不由有些生气。 好好的一个国公府嫡女,此刻却半点小姐样没有。 腮帮子鼓鼓,笑得眸子都弯成弯月牙,两只脚还欢快地摇晃,显然对方才之事明显没放在心上。 “少吃些,外边吃食不干净。” 粉衣少女是宋清雅表姐,心中虽不喜表妹不成体统的散漫样,口中还是没忘出声提醒。 宋清雅却不以为意,心满意足地吞下香脆酸甜的鸡肉。 笑意在眼底一闪而过,落到几个刚返回的青年面上。 第 19 章 耳中响起弘马书院的同时,艾弛摊前终于迎来了第一群食客。 一群着其他书院袍子的书生。 这群人很有意思,年长者须发半百,年幼者瞧着最多十来岁。 且衣裳颜色五花八门,应是出自不同书院。 “这摊上有酒。” 其中最年长的书生似是极其爱酒,在孜然味下竟然都能闻到酒香。 也正是由于酒,才让几人决定在此处吃饭,顺道聊上一聊。 “老板有甚好菜好酒尽管送上来,我等今日要好生喝上几壶。” 书生甲踱步到酒坛前,闻了半天都没寻到日常喝的水酒。 现有酿酒技术繁琐,酿造出来的好酒无法量产,所以世面上大多是杂质较多的水酒。 艾弛用净灵石头在酒中进行过进化,再加入水果。 出来的酒醇香中又带了丝果香,光闻气味的话会有些混淆。 艾弛将塞子一一提起:“此酒名为果酒,酒味虽淡,但其实是烈酒。” “确是烈酒。” 空气中升起的酒气钻入鼻孔,香气确比酒坊中卖的水酒烈。 “我给几位先打些尝尝,若是觉着不错再加如何?”艾弛问。 “那掌柜的看着打吧。” 书生甲兴致很高,随手从袖口里取出锭碎银子丢过来,让艾弛看着准备。 至少五两的银子,足够艾弛将现有食材全都端上桌。 “先上烧烤,我再炒几个菜。” 遇上如此豪爽的客户,艾弛也乐得忙活。 “昨日文会之上张兄给我们涨了脸,日后我看那……” 还沉浸在昨日喜悦中的书生乙语调奇高,可就在目光接触到忽然送来的一盘子吃食时猛地停住。 用竹签穿起来的肉,散发着浓烈异香。 虽没闻到过这种味道,但无疑是香的,肉片撒满辣椒面,油滋滋的很有食欲。 “这是烤羊肉,与桂花酒最是相配……” 见几人对烧烤好奇,艾逸云便介绍了番烤肉,说罢还给几人倒了壶桂花酒。 酒不算最烈,一口滋滋冒油的肉下肚再来上口清香桂花酒。 那滋味……简直回味无穷! 年岁最长的书生也就是书生乙口中的张维林 他随便拿起一串,略皱了皱眉,才送入口中。 年过不惑,牙口也随之变差,平日里膳堂中的肉菜吃得也很是费力。 不过眼下一群年轻同窗在身侧,碍于面上只得硬着头皮尝上一尝。 入口微辣,异香扑鼻。 张维林小心咀嚼,眸光随着咀嚼立时一亮。 肉嫩,且没有一点羊肉腥膻,越咀嚼口中的香味就越浓郁。 如那伙计所说般再抿上一口桂花酒,个中滋味……果真无法与他人细道。 “好吃!”张维林一指烤肉,大声道。 众人纷纷下手。 喝酒畅谈最后变成了大快朵颐,送来的果酒喝了几杯便无人再提。 酸菜鱼片嫩滑酸辣,清炒野菜微苦爽口。 清炖羊肉配上胡辣椒,没想到竟意外合适。 其中烤肉最受大家欢迎,吃完一盘子后又加了四盘。 “掌柜的是哪家酒楼?过两日我们再去照顾生意。” 酒足饭饱,桌上一片狼藉,几人吃得心满意足。 这会儿被香味吸引来的人越来越多,艾弛并没听到张维林的话。 锅中勺子飞舞,他又找到了些前世锻炼厨艺时的专心感觉。 张维林走上前来又高声问了遍。 “弘马书院红中膳堂。”艾弛这才在嘈杂声中大声回。 弘马书院,膳堂…… “老人家手艺比酒楼大厨强,我记下了。” 张维林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竟然出自书院膳堂,若国子监膳堂有此手艺,生员们何须去外边饭馆吃饭。 老人家艾弛:“……” “红中膳堂,就是咱们书院刚开那个?” 有路过学子听到两人对话,好奇地往前凑了凑。 “菜好,酒有味,甚好甚好!”张维林冲凑上来的学生们感慨。 艾弛不缺回头客,缺得只是新客人。 随着弘马书院学生来吃饭的人逐渐增多,他开始以炸鸡和冒菜为赠品。 其实一开始艾弛并没打算做冒菜。 但随着郭仝到来,将那口大锅移到艾弛桌边,飘下来的香味完全遮住了烧烤香气。 其险恶用心不言而喻。 直到艾弛说出自己是红中膳堂掌勺,眼看着郭仝脸色阴沉下来。 当两种相同食物摆在一起,谁好谁坏高下立判。 本是冲着南膳堂而去的学生们都被艾弛那锅子明显浓郁许多的汤所吸引而转向这边。 香味有差别,两者之间的味道更是差距明显。 “南膳堂的锅子好吃是好吃,可我老觉着吃完口舌火辣辣的疼。” “在下与柳兄一样,当时我还以为锅子就是如此呢。” “龚宝贵曾说锅子酱是红中膳堂掌勺所创,如今看来……事实果真是如此。” “但……”一瘦高青年略有迟疑。 同伴所说与他心中所想一样,可奇怪的是,老是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南膳堂瞟去。 心中明知南膳堂不如红中膳堂,就是觉着馋那边锅子里的菜。 四人中只有他日日光顾南膳堂,将心中疑惑与好友们如此一说,其他人都将此归结到习惯之上。 青年没多想,艾弛却将几人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手下炒菜的动作不停,眸光缓缓往旁边移了移。 余光中郭仝眉目不善地望着,眼见艾弛这边人越来越多,冷哼一声忽地转身走了。 郭仝直接去了南膳堂方向。 好一会儿,人才返回,手中还捧着个小盒子。 鬼鬼祟祟四处瞟来瞟去,发现没人注意他,伸手从开了个缝隙的盒子中捻出块看似是香料的东西。 艾弛借由搅动锅子转身的动作,往那边瞟去。 只一眼,眼中寒意迅速凝结,直至愤怒涌上心口,无法控制地变成一声怒吼。 “你往我锅里放甚!” 提起勺子一步跨前,在那块褐色壳子刚落入锅中的瞬间便连汤带壳的舀了起来。 郭仝的手还悬在半空。 随即哑然,慌乱地将盒子往自己身后藏,嘴上还在低声狡辩着:“是些番货香料,不留神放……放错了。” 说着,左手就往铁勺中伸去。 艾弛缩手,厉声道:“老二,你去寻方教授和山长速来。” “放错了。”郭仝扑上来想抢。 艾弛相信是他放错了锅子。 两个锅就挨着,做贼心虚的郭仝光顾着防人,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左手边到底是谁家的锅。 可艾弛只想说一声做得好! 郭仝所放的香料,赫然是块罂粟壳。 印刻在血脉中的禁毒知识,艾弛一眼就认出那块灰扑扑的东西是罂粟壳。 “还我。” 见艾逸云真跑去叫人,郭仝肉眼可见地慌了,大喝一声就要抬腿要来踢。 艾弛眸光一闪。 勺子往上一抛,汤连带着罂粟壳都飞了起来。 汤洒落一地,罂粟壳滚落到方才正在疑惑的瘦高青年脚下。 郭仝就要去捡。 艾弛立即往旁边跨出一步,右手顺势朝郭仝手上的盒子拍去。 啪一声闷响。 盒子竟直接被艾弛拍飞,盒中无数罂粟壳四散飞开。 “啊……” 惨叫声,来自郭仝绝望无比的惨叫声。 那些飞远的罂粟壳好些都落到了蹴鞠场边,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连狡辩都没了余地。 “老子不会放过你。” 阴狠地望了眼艾弛,郭仝几乎没有片刻犹豫抬腿就往人群中钻去。 艾弛不急不缓地跟上去,扯住郭仝衣袖,似笑非笑地往回拖:“既然是香料你怕甚。” “你知道!” 郭仝吼,握拳朝艾弛脸上挥来。 “哎哟——” 拳头还没送出,已被赶来的谢昭从侧握住,往后一扯。 “竟敢在书院打人。”谢昭冷声,手下用力。 一个身形八尺的强壮男子,在谢昭扣住手腕用力之时,也只顾得上发出凄厉的叫声求饶。 这就是会武和不会武的区别。 “他用阿芙蓉入菜,别让他跑了。”艾弛说。 不知道苍岚国是怎么称呼罂粟,艾弛只能用前世历史书上看到的别称。 谢昭果真不知阿芙蓉是何物。 有些疑惑地望了眼一地的灰色壳子,手下又一用力。 不知道是何物,但肯定是害人之物。 很快,吕州与方炎赶来。 “何事?”吕州沉声问道。 “此人用阿芙蓉入菜,被艾掌勺抓了现行。”谢昭老实回:“学生看他还想跑,便用了些力。” 艾弛瞟了眼郭仝无力垂在身侧的右手。 确实用了“点”力。 “阿芙蓉?”吕州好似也未听过此物,艾弛捡起一个完整的罂粟递出:“不知是否叫罂粟?” 罂粟二字一出,吕州与方炎神色顿时大变。 “罂粟!” 阿芙蓉他不认识,但一说罂粟吕州便已知晓。 苍岚国开国皇帝便是因服用罂粟成瘾,最后发狂掉入池塘淹死。 此后苍岚律之中明确规定不可出现任何与罂粟有关之物。 用罂粟入药,这可是重罪。 “去寻善安堂的傅神医来一趟,他可分辨出罂粟。” 他听过此物却从未见过,至于长何样,还得等请人来甄别之后再做决定。 若真是罂粟…… “若真是罂粟,你今日死罪难逃。” 公然敢用罂粟入菜,此人恐怕是嫌自己命太长。 死罪…… 郭仝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第 20 章 用罂粟壳入菜,入得还是朝廷下属书院的膳堂。 坑害国家未来的栋梁,罪加一等! 大夫很快赶来,接过罂粟果凑近鼻尖细细嗅了嗅之后,严肃道:“确是罂粟,且是整颗。” 罂粟可是害人之物,也可是救人之药。 有朝廷颁发资质的医馆若遇到需要用到此物时,需向太医院申请。 傅大夫是太医院告老,管理药库之时接触过。 但那也只是见过壳,像这整颗的还从未见过。 “先将人压下去。” 眼见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吕州没当场处理此事,只是命人将郭仝压到了书院等候处理。 郭仝乃是严祭酒小舅子,人也是他塞进来的。 想到此,他不由多看了身侧两眼。 今日这事说起来还应当感谢艾弛,若不是他当众大喊揪着人不放,恐怕此事难以查到。 数人见证,吕州倒要看看严祭酒要如何逃脱。 有如此大事打断蹴鞠,第一日的比试匆匆结束。 不少南膳堂的忠实拥护者都涌出书院前往医馆,生怕也和开国皇帝那般染上瘾。 第二日。 消息很快在城中散开,但意外的是百姓们对此却并无多少担忧。 毕竟那已是几十年前之事,除了书中记载之外坊间对此毫不知情。 所以第二天这蹴鞠集市依旧热闹无比。 托了昨日艾弛举报之功,弘马书院的学生都知道红中膳堂也在集市中摆了摊子。 才刚摆摊,就来了许多学生。 有弘马书院生员,也有昨日听了同窗介绍赶来尝鲜的其他书院学生。 这一天…… 红中膳堂的名号彻底传遍各大书院。 *** 春意卷过都城,满城梅花洒落满地。 弘马书院里换了一批又一批的生员,如此轮转已过十三年之久。 书院里唯一没换的除了山长吕州,只有红中膳堂掌勺。 此时艾弛已经是个华发丛生的真正老者。 背脊虽不佝偻,已过花甲的年纪却叫人无法忽略已然老去的事实。 “爷爷,您就听大伯的话搬回城里去住吧。” 这已是艾彬今年第七次百忙之中抽空来红中膳堂哀求。 五年前家中大部分人都已搬入刚好的新宅子,一家之主艾弛却迟迟不肯回家做老太爷。 爷爷不走,爹也不肯离开。 “等明年连儿考入国子监,我便回去。”艾弛每回都是这么说。 “当初艾凌时您也是这样说,如今又轮到老四,日后是不是还要照顾老五老六。” 越说艾彬就越酸溜溜的。 以往爷爷全部的重心都在他和大堂哥身上,那时只要回家就有好吃的等着。 现在倒好,每次出海回到家里,家里冷清得没有一点人气。 要想感受家人关怀,只能拖着疲累身体来弘马书院。 “老五老六就由他们的爹娘自己照看。” 艾弛笑着挑了挑眉,用胳膊肘将撒娇的孙儿往旁推到一旁。 腌制好的鸡块滑入油锅,厨房里顿时一片滋啦作响。 “我才不相信!我现在就是地里的小白菜。”艾彬小声嘟囔。 “作怪。”艾弛笑。 十三年时间,日月更迭。 艾家也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艾奕辰的船运生意越做越大,如今已拥有十二艘货船专门来往两国之间。 艾轩勉强二甲及第,靠岳丈恩荫,才得了个都城七品闲职之位。 艾弛说长孙平庸,其实还真没完全说对。 至少在娶妻方面就足以让天下男子艳羡不已。 安国公府嫡长女宋清雅下嫁平头百姓艾家的消息曾经轰动整个都城,为此还惊动了宫中。 不是招婿,而是货真价实的下嫁。 两人如何相识又如何互许终身艾弛所知甚少,但很肯定的是孙媳肯下嫁原因之一有他厨艺在其中。 小两口成婚后放着安国公陪嫁的府邸不住,非要挤在弘马书院那个小院子中。 宋清雅在膳堂没人时还会来找艾弛说话。 艾彬心中不平也有此原因在,他羡慕兄长夫妻能日日吃到爷爷做的饭菜。 艾凌去年顺利考上国子监,拜入方炎门下。 两边就隔着堵墙,平日里也是吃住都在弘马书院。 艾逸云变化最少,还是每日跟在艾弛身后转来转去,不知疲惫似的。 艾彬三年前成亲,娶得是方炎做媒的同窗老友嫡次女。 “爷,这锅鸡肉我要全带走。” 眼见请求再次落空,艾彬只能退而求其次,目标转向了锅里的鸡肉。 冷锅鸡肉。 艾弛专门给艾奕辰叔侄出海路上所准备。 航程一般为七日,期间全靠这些吃食挨过难熬的颠簸。 “就是全给你们准备。”艾弛笑说。 艾彬这才满意,背着手在厨房优哉游哉地转了圈,目光忽地落到空了的灶台上。 “爷,锅呢?” “锅?” 艾弛回头,瞬间也因眼前情景愣住。 从空间里拿出的炒锅和锅铲都消失不见,只留下黑洞洞的灶口留下那。 忍着心里奇怪的感觉,随口解释:“破了,过几日去买个新的。” “那我买好让人送来。” 用了十多年的铁锅,破也属正常,艾彬并没有半点疑惑。 艾弛转身继续炸鸡肉。 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却不停传遍四肢百骸,以至于无法维持脸上平静的神情。 为什么会说明年便回,现在想想并不是艾弛真正的意思。 潜意识里,他觉着明年好像一切就结束了…… 结束了? 心里一惊,艾弛手跟着抖了下,舀起的鸡肉瞬间掉落几块。 “爷?” “不小心撒了些,你去拿扫帚来扫扫。” 艾彬听话地转身去拿扫帚。 “爹……外头有人点菜。” 收敛心神,心底缓缓呼出口气,艾弛面上神色终于恢复正常,大声地回道:“好!” 不管来还是离开都控制不了。 在此之前,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继续当好“艾弛” *** 艾弛的预感果然没有错。 刚翻过年,技能卡仿佛一下子失了效,能明显感觉到身体迅速衰老。 这种衰老肉眼可见,以至于艾家所有人都发现了。 在艾奕辰强烈阻止下,艾弛终于辞去红中膳堂掌勺,回到位于都城中心的艾宅。 五进大宅。 光是艾弛居住的寿安院都超过了千平。 自从艾弛回了城,家中最高兴的还属几个年纪尚幼的孙儿孙女们。 一大群半大孩子,天天吵着吃这吃那,使得艾弛每日依旧流连于厨房。 为此,艾奕辰专门在寿安院里建了个小厨房。 真正过了半年养老日子,离别在某一日不出意外的到来。 倒下瞬间,眼前一切都似放了慢镜头。 药石无医,早些准备身后事。 大夫留下这两句话后离去,就连汤药都没开。 家人哭得昏天暗地,艾弛本人却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觉得身体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松。 “爹,儿子还没孝顺您,还没……还没……” 经历诸多风霜的男人努力克制心中悲伤,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抑制住悲伤蔓延。 艾奕辰抱着脑袋,脑中回忆起的无不是这些年早已被忽略的点点滴滴。 从书院离开,迷茫地跟在爹身后打杂。 那些日子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听过无数故事。 就似走过无数里路,终有一日走到尽头。 而现在,他清晰感觉到了走到尽头的感觉。 “哭甚!”眸光从众人面上缓缓移到帐顶,艾弛轻笑出声:“临死前有你们送行,也不枉专门来走这世上一遭。” 是真的彻底消失还是回到原本世界,艾弛都已能坦然面对。 他不是个有野心的人。 就算身背穿越者身份,在这个世界依然过成了普通人。 很简单,可每一天都活得很认真。 仔细回想这几十年,只能说没有遗憾足矣。 “爹。”众人哽咽地不知该如何接话。 “都各自忙你们的去,我又不是立即就要死,都走吧!” 心中感慨两句后,艾弛摆手将满屋子人都打发离开。 “爹。” “爷爷。” “去吧!我睡会儿。”艾弛轻轻合上眼皮。 身体失重的感觉越来越浓,力量缓缓被抽离,一切都仿佛在逐渐远离中。 叮—— 仿佛微波炉完成加热后响起的提示音。 艾弛脑中轰一声,拼尽全力掀开眼皮。 下一刻……眼中泪水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溢出。 熟悉无比的系统面板漂浮在眼前。 “知道将死都没哭,见到我就哭,难道我比死还可怕?” “你不是去接下一个宿主了吗?” 眼前这块面板,赫然就数陪伴他十年之久的美食系统鱼白。 “我现在不是美食系统,而是穿越系统啊!” 屏幕晃动,跳出几行黑色字体。 艾弛闭眼,懒洋洋的揉了揉眼睛:“你说,我听。” “你原本就是快穿系统选中的任务执行者……” 美食系统是专门为他选择的一技之长课程,完成任务后才有资格进行快穿任务。 而苍岚世界只不过是第二关测试。 “主系统会根据本世界的完成度甄别适合什么任务,若是在本世界死亡,你……就立即丧失了做任务者的资格。” 艾弛:??? “根据系统测评……哈哈……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鱼白好像觉着很搞笑,说了两句就开始乐得哈哈大笑。 等他笑完了才继续解释起来。 艾弛是众多任务者中为数不多将普通两字贯穿整个历程的任务者。 普通得结语上只留下无病无灾顺利老死八个字。 “所以呢,我任务失败了吗?”艾弛问得很真心。 他偶尔也看穿越,人家主角改朝换代,飞升成仙,哪个不是活得轰轰烈烈。 回想他那几十年像是按下快播键的生活,确实无聊透顶。 “如果失败我怎么还会出现在这?” “恭喜你成为[我为平凡人]系列的第三位任务执行者,接下来我们要一起很多年啦……”鱼白笑道。 艾弛清了清喉咙,抬手示意其继续说。 听听这个系列名称,确实……适合艾弛本人。 第 21 章 [我为凡人]系列。 是穿越局专门为普通人所设置的福利系列。 任务简单,大概率会经历几十年相同重复的时间和工作。 所以自从系列开通之后,能入选的任务执行者少之又少。 纵使……任务积分并不比其他世界少。 “从下一个世界起,咱们就有任务了。”鱼白笑眯眯地将屏幕调转到详情面:“有积分就能兑换物品,包括财物哦……” 屏幕跳到艾弛眼前,无数个世界名称依次划过。 鱼白让艾弛选择下一个要执行的任务世界。 随手按下暂停,停留在一个名叫元华国的世界图片上。 “那……走吧?” 艾弛还躺在床上,透过虚掩着的房门,还能听到门外有断断续续抽噎声。 “本世界是任务测试场,苍岚国并不存在于三千世界,所以你并不需要觉着伤心,一离开世界便会崩塌消失。”鱼白又解释道。 艾弛点了点头。 眼前顿时有片华光闪过,意识往下坠去。 最后一幅画面定格在涌进来的艾家人上。 虽然不是真实世界,但几十年相处又怎么会一点感情都没有呢! 失落伤心都是必然的…… *** 《工地上的厨神哥哥》 本世界算是艾弛正式成为任务者后所经历的第一个世界。 元华国。 正处于国家欣欣向荣发展迅速的时代。 国内房地产行业发展惊人,遍地都是正在新建设的工地。 任务目标人物是一对兄弟。 哥哥艾弛,二十岁,初中没毕业就前往大城市打工。 弟弟艾奇,刚满十三岁,在老家读初一,成绩优秀性格内向。 兄弟俩的父母早在艾弛六岁时在工地上出了事故亡故,没几年后爷爷奶奶也相继生病去世。 兄弟俩的监护权转移到大伯手中,当然赔偿款也同样当做抚养费交给了他。 有生活费,两人的日子却并不好过。 大伯以家中地方小为由,让他们还是住在以前的老房子中。 偶尔会送点粮食给兄弟俩,其他一概不管。 兄弟俩全靠爷爷留下的私房钱过活,一直撑到艾弛十四岁。 钱用完了,艾弛找大伯要。 却被告知钱这些年已经全用在他们身上……一分不剩了。 两个人四十五万巨额赔偿款,六年的口粮就花得干干净净。 换谁都不会相信,要知道元华国当时的年人均收入才一万多。 事情当时闹得挺大,却因没有证据而草草收场,艾弛最后只拿回了两千块。 没办法之下,原主辍学出门打工挣钱让弟弟继续上学。 “世界信息已经全部传送至你脑海中。” 在鱼白的的声音中,艾弛脑海里突然多出了许多记忆,撑得太阳穴紧绷胀疼。 本世界任务目标:好好抚养艾奇长大成人。 艾弛读到初二就辍学,年纪小学历低,想要找份好工作几乎不可能。 辗转多处后,终于在在建工地上找了个给工地伙食团厨师打下手的零工。 一干就是六年,从打杂小工逐渐升为副厨。 工资从六百一路涨到如今两千五百块,在现如今社会,算不错的薪酬。 但兄弟俩的苦难却并没就此结束。 艾奇性格内向胆小,初二时无意中被校外混混盯上,被堵在路上抢了次饭钱。 从开始抢钱到后来霸凌,艾奇全都默默承受下来。 没钱吃饭不敢跟哥哥说,就只能整天整天的饿着。 那些人还因此继续得寸进尺,经常在学校门口抢艾奇书包,没钱就会打他一顿泄愤。 学校对霸凌视而不见,同学怕惹上混混都生怕和艾奇扯上关系。 众多令人窒息的痛苦压在这个十四岁少年身上。 终于在某日爆发。 艾奇用水果刀捅伤了混混,之后一刀扎进自己脖颈,就此结束了短暂的十四年生命。 接到电话的艾弛伤心之余忙坐大巴车往回赶,路中遭遇重大车祸。 两兄弟相隔一天相继死亡。 所以原主唯一心愿是好好抚养弟弟长大,兄弟俩都能幸福简单的活下去。 “哎……”艾弛重重叹气。 他现在依旧是躺着,不过眼前场景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改变。 狭小昏暗的出租屋,对面窗外还能看见对面邻居挂的好些条裤衩。 屋子大概只有十平方。 除了一张铁床,屋子里就剩下个衣柜和两条板凳。 老旧翻盖手机上显示,此时时间是早上六点半。 艾弛动了动被压得酸麻的双手,对面窗口就在此时啪一声亮起灯光。 没多久,油烟味顺着窗户缝飘了进来。 “他们家今天吃土豆。”艾弛嗅了嗅,笑道。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鱼白好奇艾弛会如何进行任务。 艾弛是头回做任务执行者,鱼白也是头回做穿越系统。 一人一系统,都是新手。 “先盘点财产,重新租房……” 知道剧情要往什么情况发展,艾弛觉得想要改变并不难。 把艾奇接到身边读书就能杜绝所有即将发生的事。 原主打工五年,前三年工资低几乎没攒什么钱,。 这两年做副厨,攒了一万块,其中还有两千块是借出去的外债。 “好在空间里有金条。” 盘算了下现有租房行情,租套两室一厅的小区房每月至少八百,还有转学要交的借读费。 算下来八千块根本不够应付,只能动用空间里的金条应急。 “咳咳……” 鱼白尴尬得直咳嗽,艾弛耷拉下眉毛,试探地问了句:“不会金条用不成吧?” “……” “金条只能在测试世界里使用,其实并不是真的金子。” 艾弛:“……” “调料和锅具呢?” “美食系统得到的奖励是真货,可以随时拿出来使用。” “意思是……我现在是个穷光蛋了?” “确切的说……是!” 全部身家加起来,共有八千块。 所有闲情逸致一瞬间全部飞远,艾弛坐起,抬腿从床上走下来。 “既然没钱,那先用没钱的活法吧。” 穿好衣服,循着记忆拉开门到二楼的公用水池洗漱。 “小艾啊!” 房东老太太佝偻着背,正用火钳夹堵在下水道里的食物残渣。 老旧自建房,下水管稍不留神就会堵塞。 但租住房子的许多人素质不高,经常将没吃完的饭菜一股脑倒在水槽下。 艾弛又难免听了通房东阿姨的指桑骂槐。 “二楼就数你最爱干净。”阿姨这句是真心实意。 艾弛刷完牙,见阿姨又打算上楼,忽然想到:“阿姨,三楼是不是有套间出租。” 这栋楼共有五楼,一二层是单间,三层是套间,四五楼房东自住。 “有啊,刚有家人搬走,我正准备贴招租告示。” “那我能上楼瞧瞧吗?” “你要租房?” 艾弛把兄弟俩的遭遇这么一说,立刻引得房东阿姨好一阵感慨。 许是见艾弛是个老实孩子,阿姨干脆了当的拒绝了看房要求。 “我们这栋楼住了不少……”凑近艾弛小声继续道:“洗头城的姑娘,别让孩子学坏了。” 村子靠近二环,有许多夜场工作的年轻人都在村里租房。 有些人晚上十一二点才下班,晚上还要呼朋唤友的喝酒吃宵夜,闹得很晚都不休息。 “我哥嫂的房子适合,我带你去看。”阿姨热情得很。 “那就谢谢阿姨了。” 他们所住的村子叫渔船村,几千户人聚在一起建造房屋,久而久之此处便发展成了片非常繁华的地方。 有些房东无法容忍脏乱差,挑选租客时就会格外严谨。 阿姨介绍的这家就是如此。 红色大门一推开,就能闻到很淡的墨汁气。 一楼没出租,打造成了个大书房。 三面窗户围绕,阳光透过窗口照入,坐在正中间的老爷子似是渡上了层金光。 房东姓牛,是位退休老医生。 从厚厚眼镜片下抬起双锐利的眸子,不紧不慢地问了许多问题。 “这孩子老实,在我那住了好几年,从来没和谁红过脸。”阿姨帮腔,并且又添油加醋了翻艾弛兄弟的遭遇。 原本艾弛已经加工过了…… 现在他们俨然已经成为被虐待到迫不得已才辍学打工的可怜孩子。 “三楼全空着,看中哪间下楼来跟我说。” 老爷子从抽屉里拿出串钥匙递给阿姨,脸上严肃神色缓缓褪去。 阿姨领着艾弛上三楼。 二楼三扇门,其中有两扇门口放了地垫。 “我堂哥堂嫂的孩子都在国外,以后你住进来帮着照应下……” 阿姨絮絮叨叨的拜托着艾弛。 三楼同样三扇门,随意推开左边那扇,艾弛眼前顿时一亮。 窗明几净。 在拥挤的城中村里能找到这种房子,艾弛觉得和买彩票的概率差不多。 两房一厅。 房间小,客厅也很小。 但满足两个人生活绰绰有余,对眼下的艾弛来说已经很满意。 “厨房在专门的屋里。” 右边那间屋子专门空出来做了厨房,左右各一排橱灶,还有很罕见的抽油烟机。 “房子是我侄儿前些年专门从国外回来装修的。”阿姨笑呵呵地介绍。 艾弛满意地点头。 这可是城中村租房级别的天花板了。 看完房,艾弛立即决定交房租,过渡期就住在这儿。 牛叔放下毛笔,抬起头想了想说道:“每月三百,押一付一。” “还便宜了你一百。”阿姨立刻说。 艾弛感激笑笑,麻溜地从衣兜里小心掏出六百块双手递上。 八千块,盛下七千四百块。 第 22 章 房租虽然少,但屋子里除了两张床外,再没其他家具。 艾弛打算先去趟学校,有闲钱再考虑买家具的事。 穷光蛋艾弛,每一样都要精打细算。 好在元华国对异地就读的政策比较宽松,只要有学籍加上借读费用就能转学公立小学。 此时正值九月底,学校刚开学没多久,转学越快越利于孩子融入班级。 艾弛当时就决定让艾奇尽快转学。 每年一千六的借读费,加上学杂费,共花费两千五。 拿了收据从学校出来后,艾弛立即给村委会主任打去了电话。 如果亲自回去接,一来一回至少得花上千,这些钱留着买些家具用品更加实惠。 拜托关系较为亲近的村主任帮忙,能省不少。 对方欣然答应下来,并且听语气很欣慰。 艾奇独自留守在家,村里不少大人都很担心。 能接到城里去当然是好事。 *** 从老家土砌村到庆林市,拢共一千多公里。 绿皮火车硬座,二十二小时到站。 从挂断电话到收到具体火车班次的短信,只用了两天。 这两天期间。 艾弛联系了一直跟着对方干的厨师,询问下个工地开工时间。 干完一个工地就换地方,是伙食团厨师的惯常工作方式。 电话打过去,大厨却无奈告知最近检查出来肺癌早期,前些天赶回老家医院治病去了。 如果艾弛有信心,完全可以去应聘大厨位置。 收到地址和负责人的信息后,艾弛坐车前往火车站去接艾奇。 人流拥挤的出站口,慢慢走出个矮小身影。 大包小包几乎将人淹没,每走几步都要停下来休息会,片刻后深呼吸一口气又继续扛起口袋往前。 “艾奇。”艾弛用家乡话叫。 略带了些高扬音调的地方话传入清瘦少年耳中,艾弛立即看到双被喜意迅速充盈的眼睛。 那种高兴由内而外,灿烂得使人心酸。 “哥。” 想奔跑,却被重量绊住了步子。 艾弛想帮忙,却只能站在栏杆后注视着小小少年奋力往他生命中唯一亲人而来。 相依为命的两个人,都在此刻涌起了难以言喻的心安。 “哥。” 十三岁的少年,个头才到艾弛胸口,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 艾弛抬手摸了摸弟弟有些刺手的短发,笑了。 “走,咱们回家。” 出租房就是兄弟俩的家。 屋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只床上多了床被褥能睡人。 “哥,这就是我们的家。” 屋子再简陋在艾奇眼中都是最好的地方,兴奋得到处摸,满眼欢喜。 艾弛解开蛇皮口袋的绳子,笑着解释:“明天咱们去旧货市场买点家具。” “那我能买个书桌吗?” “哥就是打算等你来了再买家具,书桌当然要买。” 蛇皮袋子上面是几件旧衣服,底下……竟然是混合在一起的大米和面条。 经过颠簸,面条早已碎成小段。 “怕放在家里被老鼠偷吃,就全部带来了。”艾奇红着脸解释。 “我弟弟是个勤俭的好榜样,哥要向你学习。” 就算不被老鼠糟蹋,也肯定被大伯娘收走。 从艾弛将艾奇接走起,就已经抱着以后回家房子里什么都没有的准备。 “哥,我还把奶做的咸菜都带来了。” 见艾弛很赞同他的做法,艾奇立即邀功似地将剩余几个包都打开。 奶奶离世前担心兄弟俩没吃的,做了几十罐子咸菜和许多腊肉。 一部分吃了,大部分都被大伯娘偷走。 “咱们留着慢慢吃。”艾弛鼻子一酸,闷声道。 六年没见,血脉亲情之间的联系让两人迅速变得亲昵起来。 时隔多年兄弟俩又躺在一张床上。 艾弛静静听着艾奇诉说这几年的生活,一直到深夜,才终于双双睡去。 在三百块租来的房子中……他们开始了新生活。 *** 庆林市。 御景园在建工地。 将艾奇送到新学校报道后,艾弛坐公交前往大厨介绍的工地面试。 工地距离学校就十几分钟车程。 艾弛到工地的时候,工地大门还紧紧关闭着。 大门前摆满了各种早点摊,其中包子摊前生意最好,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咱们也可以摆摊赚钱。】鱼白提议。 【现在我只剩下三千二百块存款,下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还指着那点钱呢!】艾弛说。 谁能想到二手家具竟然也不便宜。 书桌沙发等一些简单家具就花了接近两千,又花一千块买了个弟弟心心念念的电视。 也算是完满原主残存心中的最后一点执念。 曾经躲在邻居家窗外偷看电视的日子终于结束…… 除此之外安装有线电视的费用,还给艾奇买了几套衣服。 艾弛现在是一点都不敢动剩下的钱。 “肉好少。” “不知道工地什么时候才有食堂?每天都在外边吃,根本不敢吃饱。” “快了吧,不是听说在招人吗!”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门口聊天,一直等到八点半整大门才从里缓缓打开。 “师傅,请问刘经理的办公室往怎么走?” 等工人全部进入,艾弛才出声问那个开门的大爷。 大爷眼神不好,东瞅瞅西西瞅瞅都没看见说话的人是谁,直到艾弛走到面前这才焕然大悟。 “三号临时板房二楼。”大爷指着不远处的蓝色板房。 艾弛道谢离去。 工地到处都是刚打好的基坑,三四排沙土车停在门口。 加上来来往往的工人多不胜数,艾弛肯定这应该是个很大的小区。 顺着大爷指引爬上板房二楼,写着项目部经理室的房间出现。 房门紧闭。 艾弛轻轻敲响,里面一阵兵荒马乱,好一会儿才有个嘶哑的男声开口。 “进来吧。” 艾弛推门。 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后,女人背对着在整理衣裳。 “……” “你有什么事?” 男人不悦地皱眉,特别发现艾弛是生脸,脸色更加不悦。 “刘经理,我是吴大厨介绍来的小艾,我想……” “等等。”男人抬起手,在要怒不怒的边缘:“谁告诉你我是刘经理?” 艾弛:“……” 门口上的牌子明晃晃写着项目经理室,艾弛都怀疑自己不认识字了。 就在男人反问的瞬间,余光中那个女人身体一震,接着不可思议地转过了脸。 “你……不是刘经理?” 这回换到男人一时语塞。 就在莫名其妙的对话中,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器宇轩昂的年轻男人边打电话边走了进来。 “……” 四人大眼瞪小眼。 “刘……刘经理。” 办公桌后的中年男人瞬间站起,面红耳赤地让出位置:“今……今天你不是去公司开会了吗?” 年轻男人目光沉了沉,脸色紧绷起来。 “你竟然骗我。” 没想到办公室里竟然是女人抢先惊叫出声。 转身瞬间,还没来得及扣起来的扣子又因大幅度动作崩开。 春光乍泄。 艾弛与真正的刘经理同时避开眼神。 “我还是先去外边儿等等吧。” 就是来应聘个厨师,没想竟遇到这么狗血的事儿。 艾弛速速退出门口。 “王八蛋,敢骗老娘……” “狗崽子,王八犊子……老娘就是想承包个食堂……” “……” 可惜屋里隔音不行,女人痛骂的每一句都清晰传入艾弛耳中。 没等多久,那个年轻人也跟着不忙不慌地退了出来。 “你是……” 出来见艾弛还站在走廊上没走,刘承宇奇怪地问了起来。 艾弛说是来应聘厨师。 男人顿觉哭笑不得,大拇指指指屋里,语气戏谑:“看来老天注定要让你撞破他们的好事。” 屋里冒充经理的是总工程师助理,女人是别人介绍的食堂老板娘。 女人认错了人,男人顺水推舟打算占点便宜。 如果不是今天艾弛无意间撞破两人好事,食堂恐怕已经承包给那个女人了。 刘承宇不会知道内情,艾弛应聘也会被拒。 现在事情被戳破,工地当然不会同意女人走后门,甚至为了避免麻烦连竞争资格都不会给。 “老吴说过情况,但工地可是有两百多人,你能应付得过来吗?” 眼前的年轻人下巴上青色胡须都还没褪去,稚气未脱。 刘承宇不认为他能承担起厨房的责任。 艾弛只是笑笑。 “不如先试菜,试过刘经理满意我们再谈待遇怎么样?” “可以。” 面对自信满满的艾弛,刘承宇面露欣赏,终是笑着点了点头。 三十岁就坐上项目经理,也有不少老顽固嚷嚷他年轻资历不够无法服众。 刚才自己的行为,和那些人又有什么不同…… “等我处理完……”指指‘战况激烈的’的办公室,刘承宇折身再次步入办公室。 “那我在楼下等。” 回应地只是轻点了点头的背影。 艾弛下楼。 【宿主,办公室里非常热闹,那女人说……】 鱼白言简意赅地报告着办公室里耍泼妇要赔偿的女人。 艾弛只是默默听着。 随着太阳升起,轰鸣声渐渐笼罩住了整个工地。 艾弛再听不清楼上的争吵声,就连鱼白高冷的机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 半小时后,女人气冲冲地下楼。 顶着头散乱长发高一脚矮一脚地走向大门,左脚高跟鞋的鞋跟不翼而飞。 没多会儿,中年人与刘承宇一前一后走下来。 “你去忙吧。”刘承宇摆手打发中年人离开。 艾弛目送,那人走了几步终于没忍住弯下腰捂住腹部,哼哼唧唧起来。 看来……伤得也不轻。 “我带你去食堂。” 临时搭建的两间活动板房,一间仓库一间厨房。 厨房里基本设备都已经准备妥当,两口煤气灶、洗碗池、备菜台、一体蒸箱等。 “我给你两百块,中午项目四个人,就当试菜吧。” 艾弛接过两张百元大钞,又问了问他的口味。 得到轻重都行的答案之后,默默记下离开。 离开前又找看门老大爷问了问最近的市场位置。 附近几百米就有个农产品批发市场。 艾弛在市场里转了一圈,大致了解清楚批发价,比对几家后才提着菜回到工地。 中午十一点四十。 刘承宇带着人准时出现,就在空仓库里搭了张桌子当饭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