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招惹魔尊后跑路了》 第1章 临妄宗所处山脉地势奇高,白蒙蒙的雾气笼罩在山头,仿佛压抑着一股邪气,远远一听,甚至隐约能听见哀戚苦痛的哭嚎声。 两位临妄宗的年轻弟子,捧着上好的玉阳参和碧心草,一步一步走向处在宗门最偏僻的阁楼。 给病秧子送药,是每月初一例行的事,今日也不例外。 “那阁楼里的病秧子,究竟是什么来头?两年前被宗主带入宗门,就一直藏在阁楼里。我上回送药,偷偷看过一眼,生得好俊,莫非真像他们说的那样,宗主是看上了他的脸,强行将人掳来的?” “我看未必,”其中一位弟子低声说,“宗主要是看上了他,怎么可能不碰他,就晾在阁楼里?偷偷告诉你一件事,我上次见……” 一月前,他照常来给那个病秧子送药。 就在靠近阁楼那片地方时,忽然看见一只浑身带血的白狐抬身窜了进去,裂开的伤口一闪而过。 那天病秧子穿了一袭宽袍红衣,斜斜靠在躺椅上,一本书翻开,覆在面上。似乎是听见了些许动静,他懒洋洋伸手揭开了书,看向闯进阁楼的白狐。 白狐受过伤,虚弱极了,莽撞又胆怯地盯着他。 病秧子稀奇地放下书,站起身,靠近了白狐,似是想查看它的伤口。谁料白狐猛然受了惊吓,爪子一挠,勾破了病秧子的手心。 血珠刹那间渗了出来。 弟子险些在这个时候冲进去,宗主绑回来的人,怎么能让一个畜生伤了去! 可这时,病秧子弯腰抱起了白狐,硬生生拦住了弟子迈出的脚步。 白狐低下脑袋,如同受到蛊惑似的,舔了口血珠。 怪事发生了。 这只狐狸身上裂开的伤口竟然慢慢愈合! 更令人震撼的是,他从狐狸身上感受到了精进的修为! “经过那日,我在外历练时四处打听,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 这位弟子神神秘秘,欲言又止。 身旁同伴忽觉口干舌燥,压低声音,“什么?” “那个病秧子,兴许是灵族人。传闻中濒临灭族的灵族人,血可治百病,饮下一口便能修为大增,胜过世间奇珍异宝。” 饮下一口,可修为大增。 怪不得宗主会把人绑回来! 宗主肯定是想利用这个病秧子,突破元婴期! 拜入临妄宗这类魔门的修士,皆是心存恶念的。 听见同伴这样说,那弟子当即忍不住喃喃:“天啊,那可真是好东西啊。” 病秧子竟然是这样的“宝贝”! 可惜!可惜!!这样的好东西,只有他们的宗主才能够“享用”! 两个临妄宗弟子强忍贪婪的目光,望向近处的阁楼,咕咚一声咽下唾沫,慌乱地遮掩内心的贪欲,准备将药送进去。 然而他们前脚刚迈出,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便叫住了他们。 “我道你们两个怎么送药送了这么久,原来是在闲聊,忘了‘正事’。” 临妄宗弟子立刻心惊胆战地行礼,“左护法。” 左护法扫了他们二人一眼,轻轻嗤笑了声:“方才我见你们二人聊得眉飞色舞,是碰到了什么新鲜事?” 弟子顿时后背汗水涔涔。 谁知道左护法有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 修真界境界以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等划分,现存最强的修士据说是化神期。 像左护法这样的金丹期强者,听力都是顶尖的。 左护法见两人不说话,“嗯?”了一声。 金丹期强者的威压立刻让两个弟子喘不过气来。 弟子只好战战兢兢将奇事道出。 “……只见那只狐狸舔了口血,伤口就好了。弟子猜测,那个病秧子、不,沈、沈公子是灵族人。” 啪。 啪。 啪。 左护法给他们鼓了掌:“说得好啊,猜得妙啊。” 两个弟子心跳如鼓,脑袋发蒙充血,不懂左护法这是真夸还是在阴阳怪气。 左护法笑眯眯问:“这事你们向旁人提过么?” 临妄宗宗主捉了个灵族人回来。 这消息若是传出去,不知道会招来多少魔门修士觊觎,他替宗主守了两年这个秘密,并不想在关键时刻,被别人坏事。 弟子慌忙摇头:“没、没有,左护法放心,弟子绝对守口如瓶,不将此事传出去!” “是么,很好,”左护法又问,“和阁楼里的沈公子提过吗?” 两个弟子对视一眼,再次摇头。 下一秒,他们的脖子突然被左护法双手一掐,拧断了,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挣扎姿态,垂了下去。 “那便好。” 两具尸体嘭的倒在了地上。 临妄宗左护法随手拿过玉阳参和碧心草,跨过弟子尸体,走进了阁楼。 - 阁楼侧厅有些昏暗。 几案旁,“病秧子”——沈定宁慵懒地掀起眼皮,双手一合,将一本书合了起来,推在一旁。他拽了拽衣袖,遮住了手臂的血痕。 脚步声响起。 临妄宗左护法邹伋吊儿郎当走进来,就看见几案堆叠的书险些掉下。往上看,是那病秧子貌美无比的容颜,那张脸颇有几分妖孽相,脸窄下巴尖,一双乌黑的眸隐在浓长的睫毛下,鼻子高而纤巧,薄唇略显苍白,怎么看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病美人。 想到明日大概是沈定宁的死期,邹伋竟然觉得多少有点惋惜。 邹伋像往常一样,将药材搁下:“怎么,沈公子,我给你带来的这几本书,不合心意?” 沈定宁说:“来来去去,都是些话本故事,没意思。” 许是常年病着,沈定宁的嗓音有点拖沓的沙哑。 邹伋:“话本故事不好看么?我以为你会喜欢。沈公子若是有什么想看的书,过两日我再去帮你找找。” 沈定宁笑笑:“再说吧。” 邹伋目光不再放在沈定宁身上,而是漫不经意地放出神识,在四周搜找。他状若好奇地问:“你上月捡的那头畜生呢,怎么不见了?” “跑了。” 沈定宁不欲作过多解释:“养不熟的小狐狸,本想捡来逗着玩,谁知道一觉醒来就不见踪迹了。” 邹伋没找到狐狸的气息,猜是自己多疑了,收回神识,用不怎么可惜的语气感慨:“那真可惜。” 弟子们说了那件奇事,令他有点在意,在意沈定宁是不是发现了他们的意图。 不过发现了又如何?沈定宁既不知道死期将至,哪怕知道了也逃不出去,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来到这儿两年,身边接触过的除了他和送药的弟子,便只有那只炼气期的还不能化形的小畜生,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都飞不出这处牢笼…… 山头的风扑在木窗上,挤出了怪叫般的异响。邹伋心安了,盯着沈定宁,留意他表情里的一分一毫,随口提起一件事。 “沈公子,宗主这两日出关了,明天晚上,他想邀你去他府中做客。” 沈定宁神情动了动,定定地看向邹伋,唇角隐隐一扯,很弱地咳了声,笑得有些妖气。 “宗主带沈某回宗门,用上好的药材吊了两年的命,沈某感激不尽。要不是宗主一直在闭关修炼,我是早该见见宗主了。” 邹伋从沈定宁的笑容里看出了蛊惑、古怪,一时心里居然冒起寒意。 别多想,别多想。 一个病秧子灵族人而已。 灵族是汲取天地灵气的种族,他们都拥有貌美无比的外表,血液是世上最好的灵丹妙药,饮下一口就能修为大增,可却有致命的弱点,那便是天生体弱、无法修炼、寿命极其短暂。 以及,容易遭到修仙界各方的垂涎。 沈定宁的命数就到这里了。 若不是这血得在活人身上取才有效果,沈定宁只怕早就死千八百回了。 左护法脑袋一歪,手肘贴在几案旁:“明晚我会带你过去。” 沈定宁掀起眼皮,对上了一双淡漠的眼睛。 左护法离开后,沈定宁的神色变得很平静。过了会儿,他忽然有些放肆地笑了声,闭上了眼,脑海中闪过各种画面,一会儿是他被悬挂在血池正中央,身体破碎不堪,临妄宗宗主浴血修炼,左护法像条看门狗一样在旁边守着,一会儿是黑雾浓稠的深林、空旷的崖底,他握着刀刃,眼前张扬扭曲的少年抬起头,露出凶狠的杀意。 两幅画面在沈定宁脑海挣扎,最终定格在少年的脸上,危险的直觉穿过幻想中的画面,向沈定宁袭来! “咳!” 沈定宁猛地咳出了一口血,睁开了眼,抬起手背擦了擦。没人知道,沈定宁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这不是灵族的天赋,是他穿越后掌握的。 穿越两年。 沈定宁被临妄宗关在这阁楼里,关了整整两年。 起初,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穿的是修真界,更不知道自己的灵族身份,只知道自己这具身体非常虚弱,却有遭人觊觎的用途…… 以至于临妄宗宗主亲自灭了可怜的沈家,把他这个身为养子的沈少爷绑回了宗门。 沈定宁用穿越里可笑又可靠的套路——装失忆,换取了临妄宗宗主的松懈。他们不在乎他是不是装失忆装听话,沈定宁逃不出去。 宗主见他失忆不反抗,心情颇好,无微不至地照料他,派人定期给他送药材,连闭关前都要叮嘱信任的左护法“好好照看他”,好像就打算这样把他养下去似的。 旁人都说是沈公子长得好看,才能把宗主哄得团团转,宗主很珍重他。 只有沈定宁知道,那都是放屁! 他预知到未来某一天,临妄宗宗主会像个疯子一样,饮他血肉,让他死状凄惨。 沈定宁不信该死的命。 在那之后,他反复研究他的血到底有什么用,终于在上个月,他捡到一只白狐,看见白狐像是着了迷一样,舔掉他的血,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沈定宁抓住这一线生机,用血喂了白狐大半个月,看见白狐在他眼前化成了人形,告诉他灵族的事,对他说白狐一族擅隐匿,它可以救沈定宁出去。 至此,他预知的未来画面发生改变。 沈定宁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住眼底的杀气,平复疯狂的心跳。一抹雪白的身影从角落里窜出,狐狸眨巴眼睛,望向沈定宁,在白雾里化成十五六岁大的少年。 白狐没有姓名,沈定宁叫他小白。他借沈定宁的血化出人形,心智尚还是孩子心性,到了这种危急关头,仍忍不住小声说:“……我才不是养不熟的狐狸。” 那人还骂他是畜生。 沈定宁擦掉血,微垂乌黑的眸,笑了笑:“骗他而已,这你也要和我计较?” 白狐少年耳朵发热,低下头:“沈公子,我们今晚就走吗?” 沈定宁道:“嗯,尽快,越快越好。” 沈定宁让白狐去考察过,附近都是临妄宗和其他魔门小帮派的地盘,往那些地方跑,照样逃不过一死。 唯有一地,或许是生路。 魔渊,魔尊闭关修炼之地。 - 傍晚,白狐使出隐匿术,隐匿一人一妖的气息,带沈定宁逃出了临妄宗这座山头。 最多一刻钟。白狐的隐匿术只能撑这么久。 沈定宁很庆幸临妄宗足够狂妄自大,不知道他能预知未来,左护法仗着自己拥有金丹期实力,竟然对他如此放松警惕。 “沈公子,我有点撑不住了,我们要再快点!”白狐用神识传音给沈定宁。 靠沈定宁的血,它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从炼气期步入筑基期,用白狐一族的隐匿术暂时瞒住了左护法邹伋。 沈定宁身体太虚弱,强烈的心悸从胸口蔓延,让他两眼发黑,越来越支撑不住。他随身携带了一把小刀,砍断拦路的枝叶,跌跌撞撞向前跑。 “前面!就快到了!进树林里,他们就不敢追过来了!”白狐年幼,沉不住气,见前方露出黑雾重重的树林,激动得再次传音给沈定宁! 前方便是魔渊的地界! 然而,它的声音刚落下,金丹期强者的神识便扫到了他们! 白狐猛地吐出一口血,在陡坡翻滚。 “小白!”沈定宁的胸腔翻起浓郁的血腥气,气味涌上喉咙,令他想呕。 他弯腰捞起白狐就跑,眼神里蓄起杀意,强忍双腿的麻木,用尽全身力气向陡坡下方跑! 临妄宗派来数十筑基期弟子,朝沈定宁的方向御剑飞行,眼见沈定宁逃进黑雾浓稠的深林里,纷纷不敢再往前。 为首的弟子脸色煞白,汇报道:“左护法,那病秧子进了魔渊!” 魔尊闭关之地。 擅闯者,生死渺茫。 沈定宁没有半点修为,那狐狸又是一只小妖,魔尊见他们如见蝼蚁,动动手指头就能碾碎,当然不急着对他们下杀手。 可临妄宗这群人若是敢闯进去,便是对魔尊的挑衅,后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恐怕一脚踏进去,便会灰飞烟灭! 左护法邹伋硬生生刹在树林前,望着远处被黑雾包围的身影,不怒反笑,想不到会被一只畜生坏事:“沈公子,我临妄宗待你不薄,你这是为何?”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在他面前装样子? 沈定宁料定这群人不敢追来。他闭上双眼,咽下喉咙里腥甜的味道,问了声:“难道要我留在那里,等着宗主要我命么?” 他说话的音量不高,然而金丹期修士还是听清了他这番话。 左护法邹伋平静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沈定宁,你闯的是魔尊的地界,前方只有死路一条。但若是跟我回临妄宗,说不定我看你长得好看,怜惜你,会向宗主替你求情,留你一命呢?” 这话侮辱意味极强,谁愿意被想杀自己的仇人怜惜。 沈定宁冷嗤一声,没答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半刻钟不到,林外的临妄宗修士齐声喊:“宗主!” 临妄宗宗主闻讯赶来了。 抓来的灵族人跑了,他还拿什么突破元婴?! 临妄宗宗主恶狠狠瞪着魔渊的地界,恨不得闯进去抓人,偏偏里头有魔尊世代设下的禁制,进去了命就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生死皆在魔尊一念之间,他怎么可能以身涉险! 他放声威胁:“沈定宁,灵族人寿元至多三十年,你只剩十年不到的时间,横竖都是早死的命,何必苦苦挣扎,在我临妄宗的追杀下度过后半辈子!前方是魔渊,你难逃一死,倒不如跟我回去,还能有条生路!” 怀中白狐双眸湿润,身上伤痕累累,脆弱地蹭了蹭沈定宁的手心。 沈定宁握住随身携带的刀,在手心划开小口,将血喂给了白狐,白狐低低呜咽了声。 太聒噪了。 说什么横竖都是早死的命,何必苦苦挣扎。 沈定宁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怒意,反而是想笑,一旦这样想,面部肌肉就牵动了起来。他透过周身黑雾,回头看向林外御剑飞行的一众人,青丝凌乱,狭长的双眸微眯,唇角的笑意逐渐扩大,身上沾了白狐的血,手心的血也没能迅速止住,滴滴答答往下淌。 低哑的笑声传进旁人耳里,略显惊悚。 为首的宗主满脸阴沉:“你笑什么。” 沈定宁望着他,忽然肆意笑出声:“老王八,你早晚死在我手里,怎么不现在就去死!” 轰!临妄宗宗主简直要脑充血,扬手便怒甩一道黑色的藤条! 藤条像鞭子一样朝沈定宁袭来,刚碰到魔渊边界,迅速窜起剧烈的火光,瞬息消失! 魔渊——这个让魔门修士都闻风丧胆的魔尊闭关修炼之地,将金丹后期高手的攻击都化作了虚无。 沈定宁笑得有些气喘,伴着血腥味重重咳了一声,脸上的狠戾渐渐淡下,唇边沾血。他抹掉唇上的血,不再理会气急狗吠的临妄宗宗主,一步步朝魔渊深处走去。 - 林中一直是下坡路。 沈定宁将血喂给白狐后,不多时,白狐被临妄宗左护法震出的内伤便修复了。 白狐仰起圆圆的脑袋,眼巴巴看着沈定宁,听见沈定宁对他说:“小白,就在这里分别吧,别跟着我了。” 白狐挣扎了一下,感觉到沈定宁把他放下了。 他伸出爪子,扒住了沈定宁的手指。 沈定宁将自己的手指抽了出来:“前方危机四伏,你没必要跟着我。我将血喂给你,养出人形,你借隐匿术助我逃出临妄宗,算是两清了。” 听他这样说,白狐停滞,半晌松开了爪子。 它踩在地上,往别处走,一步三回头看沈定宁。随着林中黑雾飘动,那抹雪白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 沈定宁没有多看,继续往前走。他已经来到了魔渊,只能往前走,没有回头路,最好是能走出魔渊的另一边地界,想办法躲过临妄宗的追杀,换个新地方生活。 再不济,也要在魔渊里找到过渡的住处。 沈定宁走了不知多久,发现眼前浓雾渐渐散去,路面的坡度变得平缓,他拨开繁茂的树丛,走得体弱气虚,未看清眼前有什么,两眼就开始发晕。 走太久了。 傍晚红霞漫天,金红色的光芒穿透云层,仿佛想将渺渺天地吞没。 沈定宁实在顶不住,把握着刀刃的手挡在额前,挡开碍事的枝叶,他被落日余晖刺得眼疼,偏头重重咳了好几声。这次他咳得几乎停不下来,胸口一阵闷,咳得腰都忍不住弯了,另一手用力地压在胸骨上。 沈定宁咳得肺都在疼,水光在眼睛里打转,咳嗽声终于弱了下去。 枝叶不小心在他脸上划了道。 伤口呈细长的柳叶状,渗出丝丝血珠。 沈定宁抬起头,想把碍事的枝叶一刀砍掉,目光却在半空中骤然停住。 远处是山崖,面前是空旷寂静的土地,有个黑袍少年出现在此处,正好抬起头,与沈定宁四目相对。 夕阳灼灼,少年长了张扬的脸,目光暴戾而扭曲,牙关紧咬,身上似是受了重伤,单膝沉重地跪在地上,一手用尽全力撑住地。 他遥遥和沈定宁相望,黑眸一瞬不眨,刹那间展露出森冷的杀意! 第2章 沈定宁预知过这一幕。 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灵族是汲取了天地灵气的种族,虽然因灵气过盛不能修炼,却能清楚地感知修士身上的灵气。只一个刹那,沈定宁就感知到了少年身上的修为,至少是个金丹初期。 这么年轻的金丹期修士? 沈定宁微微蹙眉。 这人是谁,为何会出现在魔渊,他身上的灵气为什么这么混乱,是受了重伤吗? ……还有这个眼神,是想杀了他么。 沈定宁眼色微沉,唇角扯了扯,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和黑袍少年四目相对。 然而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眼里。 少年看清沈定宁的动作,在沈定宁握住刀柄的瞬间,眼神倏忽一变,强忍体内快要爆炸的感觉,施展法术,狂放的灵气骤然向沈定宁袭去! “嗡!” 沈定宁手心一痛,眉头深深皱起,脚步踉跄,拼了命握住震动的刀柄! 嘶,太痛了。 他的手心本来就被林中枝叶刮得生疼,出现了轻微的擦痕,现下再被刀柄这样撞击,疼得手掌都快裂开了。 沈定宁眼睛不受控制地闭了又睁,薄薄的水雾久久不散,被枝叶划破的脸颊出现清晰的血痕,血珠在苍白的脸上凝固,嘴唇微微颤抖。 衣袍随着他踉跄的动作往后飘了一霎。 “没有半点修为?”少年忽然开了口,声音有点沙哑,“什么人?” 此人虚弱无比的模样,根本不是受他攻击所致,而是身体不好。 一个病秧子,不像装的。正道魔门若是想派人来解决他,不会派一个丁点儿修为都没有的病秧子。 沈定宁感觉到少年将暴戾的灵气收了回去。 刀在手上,也看出对方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魔门修士,他底气尚存,努力站得笔直,忍住昏沉的感觉,唇似有似无勾了起来,“问我是谁,不打算先自报姓名吗?” 少年心下冷笑:“此地是魔渊,你说我是谁。” 魔渊是魔尊闭关修炼之地。 所谓魔尊,白狐曾经简单提过,现任魔尊是魔门最大门派玄鸣宗的宗主,名叫君尧,是修真界最年轻的金丹期修士。 按理说还轮不到他当这个魔尊,但玄鸣宗在魔门威名最盛,上一任魔尊,也就是君尧的父亲,一个元婴期强者,数年前意外身死,这位子便让君尧坐上了。 曾有处在金丹期的魔门首领不服,杀上玄鸣宗,挑衅君尧当时一个筑基期小儿竟然敢称“魔尊”,被君尧越级斩杀,连同那些敢来挑衅的魔门弟子都无一放过,震慑了大小门派。后来君尧天赋异禀,年纪轻轻突破至金丹期,而玄鸣宗在他手下照旧是魔门最强大的门派,门派左右护法皆是元婴期强者,正道魔门不敢轻易招惹,这“魔尊”的名号便让君尧坐实了。 沈定宁回过味来,当即扫去打量的眼神:“你?魔尊君尧?” 这么小? 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 沈定宁这副表情,一看就是不太相信,还嫌人年纪小。 少年被气得剜了他一眼,正想骂人,忽而眉心紧皱,脸色扭曲无比,喉咙溢出沙哑的闷哼。 在这一瞬间,四周的灵气突然变得极为混乱,在这片土地横冲直撞,令人头昏脑涨,胸胁胀满!普通修士可能察觉不到这样的异常,但沈定宁身为灵族人,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 黑袍少年猛地发出粗重的喘息,后背弯了下去,膝盖跪在粗糙的地面上,手掌青筋毕现,全身力量仿佛都爆发了出来,林中鸟兽早就一片四散! 这种情况根本就是…… 沈定宁回忆起话本故事里的描述,挑起眉:“你练功练到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轻则经络受损,重则武功尽废、身魂俱灭。也就是说,眼前的魔尊少年随时可能去见阎王爷。 少年汗流浃背,忍痛骂出:“滚!” 他又一次重重喘了口气,滚烫的汗液从脸庞往下流,将长眉浸染出浓墨一样的颜色,那双漆黑的眼眸也被汗液浸透,湿漉漉的,透出几分狠绝,如同匍匐的野兽。 沈定宁有一两秒大脑什么都没想,只是望着对方。 少年狼狈地抬头,目光狰狞,眼里几乎要溢出血气,重复了一遍:“滚出魔渊,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沈定宁觉得小魔头满口咒骂却迟迟不动手,别样有趣。 比他穿越过来见过的那些魔门邪修鲜活多了。 他不禁想,那些邪修都馋他的血,如果眼前的魔尊知道他是灵族人,又会作何反应? 魔尊手握魔门风头最盛的玄鸣宗,助他躲过临妄宗的追杀应该不在话下,说不定还能将临妄宗宗主反杀?就像他用血液助白狐修炼,白狐借他隐匿术,逃出临妄宗,小魔头有没有兴趣和他做个交易,要多点也可以…… 两方僵持不下,就在少年明显忍无可忍的时候,沈定宁往前迈出了脚。 一步。 两步。 他修长单薄的身影从林中走出,手中松松握着刀,衣袂翩飞,愈发显得虚弱,脚步轻得像在地上飘,唯有偶尔踉跄时,才能看出几分实感。 少年痛苦地蜷缩在地上,一言不发看沈定宁走来,眼神逐渐变得阴鸷,却久久没有动作。 最终沈定宁停在了君尧的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风徐徐吹来,这道单薄脆弱的人影,挡住了君尧眼前的漫天红霞,那把垂在腰侧的刀刃反出银光,落在君尧阴沉的眼底,成了挑衅。 君尧厌恶这种被俯视的感觉,耐心耗尽。 “别以为我有多么心慈手软,你若再不走,就算是走火入魔,我想杀你也轻而易举。” 他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沈定宁说:“你要杀早杀了。” 他这句话就跟挑衅杀人犯杀人,怂恿绑匪撕票差不多。 魔尊眼神倏忽一冷,却又听见眼前人胡扯道:“但你既然没杀我,就说明我们之间挺有缘分的。” 而沈定宁正打算看看他们之间缘分有多深。 “咳!”伴随着虚弱至极的咳嗽声,一道剧烈的疼痛感突然从君尧肩上传来。 沈定宁偏头闭上眼,咳得撕心裂肺,修长的手指猛地抓紧了君尧的肩膀。 君尧浑身一僵。 冰冷的指节按在他的肩上,仿佛要将他心底的疯狂和燥热彻底熄灭。 而沈定宁则是唰地睁开了那双乌黑的眸,睫毛轻轻一颤。他的脸色变得很微妙,看向少年的眼神都变了。 想不到这个魔尊未来竟然……如此可靠?? 就在刚刚,他又以损耗这具身体的方式,催动了预知未来的能力,看到了他和魔尊少年的未来。 一会儿是魔尊执剑,和临妄宗宗主杀了几个来回,把那个邪修打得落花流水,好不痛快。 一会儿是他自己病恹恹靠在塌上,衣服不好好穿,凌乱地搭在身上,魔尊凑过来,亲自伺候他穿好了衣袍,过后还亲手为他做饭,脸色看起来极为不爽,行为上却对他很是顺从。 看不出来啊,现在口口声声要杀他的魔尊,以后会对他这么好? 他们以后会是什么关系,竟然如此亲密……手握对方把柄的仇家,关系不错的朋友,还是恋人? 迟疑间,手腕上突然传来痛感,让沈定宁倒吸了口气。 君尧紧捏沈定宁的手腕,狠狠把他的手从肩膀抓开,那只白皙如美玉的腕上登时多了道红印。 沈定宁一怔,被气笑了,沙哑虚弱地说:“下手这么狠?” 沈定宁的手腕疼得厉害,越是疼,唇角越是往上扯起。亏他因为预知的画面放松了戒备,忘了小魔头现在满心只想杀他。 君尧被走火入魔的暴戾气息环绕,已经撑到极限,手背青筋虬结,他用冷冰冰的眼神盯着沈定宁。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病秧子的语气不像怪怨,倒像戏谑。 这人那张脸美得不可思议,白皙的脸颊还有那道被划伤的血痕,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左手高高牵起,手腕上面是他抓出的红印,右手握着刀,刀尖朝下。 明明痛得不行,还非要笑,笑得很好看。 君尧下意识手一松。 头脑深处“嗡”的一声。 沈定宁立刻挣脱了手腕。 他额角淌汗,缓缓垂下目光,忽然看见少年后背一沉,吐出了一小滩血,灵气急剧膨胀,走火入魔的后果悄然来临。 救,还是不救? 就凭预知到的未来,沈定宁都很难不心动。 沈定宁心里权衡一番,忍着手腕的疼痛感,唇勾着,朝魔尊弯下了腰,然后抬起握刀的那只手,用泛着银光的刀面拍了拍少年的脸,漂亮至极的银光在轻轻颤抖。 “看在你以后对我有用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救你一次。” 落下的字音极轻,亦如拍在他脸上的刀。 找死吗—— 君尧清醒了一瞬,骤然聚起灵气,眼中酝酿出杀意,正要动手,忽然看见沈定宁移开那把刀,在他自己的手掌上用力一划! 鲜红的液体立刻从掌心那道伤口涌出! 沈定宁在少年看疯子的眼神里,把鲜血直流的手捂在了少年俊气的脸上,只露出那双充满杀意的眼,遮住了半张脸。 血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温温热热的,慢慢流在了少年的脖颈上,钻进了幽深不可见底的黑袍里。 君尧的双眸霎时红了。 沈定宁知道君尧这次是真的想杀他了,笑了一笑:“小魔头,别急着动手。” 沈定宁本就撑了一路,现下血液快速流失,两眼重影越来越晃,声音也在自己不知情的状况下变得极低哑。他知道自己撑不住多久了,所以要把话说完,要尽可能说得快。 “我是灵族人,我的血可以助你修炼。” 见少年那双黑眸满含愠怒看他,喉结滚动着、吞咽着,沈定宁觉得差不多了,手掌在对方脸上浅浅挪开,于是满手黏腻的血都顺势印在了对方脸颊上,也因此看清了对方唇上的血渍。 “你让我在魔渊躲一阵,我给你我的血,怎么样?” 事实证明他没骗人。 小魔头身上狂躁的灵气正渐渐变得稳定。 沈定宁力气越来越轻,沾血的手指抓紧了君尧的头发,冰凉的指尖插在了君尧的耳后。 最后那句几乎是贴着君尧的耳朵说,算得上是强买强卖。 君尧尚未开口,突然感到一股沉重的力道压在了他的身上,他的手握住了对方的腰—— 病秧子身体太虚脱,晕过去了。 第3章 魔渊是大片绵延不绝的树林和望不见顶的山崖,萧萧瑟瑟的风裹挟冷意,拂过林间枝叶,刮得树叶都摇摇晃晃,悄然蜷缩起来。 鲜有人知道,在崖底的尽头,一处院落半隐在树林里,青绿的藤攀墙生长,在墙头垂吊,门前溪水潺潺,水流清澈,可见游鱼。 那是魔尊休憩的地盘。 院落屋里的软塌上,沈定宁睡得极不安稳。 他被梦魇纠缠,身上很冷,耳边很热,时而出现上一世活在现代的记忆,时而听到有人说灵族人寿元至多三十年,你只剩十年不到的时间,横竖都是早死的命,时而有更遥远的声音传来,说再不醒来,我把你丢出去喂鱼。最后那道声音从远至近,很不耐地落在他耳畔。 沈定宁仿佛随之听到了溪水流动的声音,还有游鱼拨动涟漪的声音,一种宁静包围着他,盛着他的身体从水里浮起来,然后温暖的阳光照在了他的眼皮上…… 阳光正是最盛的时候。 软塌上的病秧子眼皮轻动,睁开了眼睛,眼珠不太适应地转动起来,薄薄的脸被阳光晒到,白净的皮肤仿佛能被那束光透到底。 沈定宁抬手遮住了脸,宽大的衣袖就这样垂下来。 他大脑放空,渐渐想起自己在昏迷前做了什么,眉舒展了开来,长叹一口气,放下了手,虚弱地撑着软塌,坐了起来,向四周环顾,窗外树青草绿的美景纷纷映入眼底。 君尧正在屋里安安静静地盘坐,察觉到沈定宁的视线,他唰地睁开了眼,抬起头。 四目相对。 昏迷前他们还剑拔弩张,现在沈定宁醒来,两人之间似乎也没什么话好说的。 沈定宁:“你……” 君尧:“既然醒了,就不留了。” 沈定宁还在琢磨怎么和小魔头谈条件,冷不防就听见对方冷漠地抛来这句,一时忍不住挑起了眉。 “太无情了吧,小魔头,”沈定宁嗓音沙哑,透出淡淡慵懒,“我在你走火入魔时救了你,你就这样赶我走?” 君尧眉间突突地跳,听着病秧子一口一句小魔头,勉强忍下烦躁:“我没求你救我。” 他最恨别人自作主张。 沈定宁似笑非笑:“救便是救了,你要是有意见,怎么没在那时杀了我。” 他太伶牙俐齿,把君尧气得牙痒痒,却又无话可说。 君尧深呼吸一口气,决定闭嘴。 他这副说不过人就不说话的模样,让沈定宁觉得有趣。 魔尊身上的灵气相较那时更浓郁了。 一看就有那一手心血的功劳。 沈定宁能感知到当中的差距,估算出魔尊正卡在瓶颈,快接近金丹中期了。如果集中精力修炼,再叠加他的血,提升境界就是这几天的事。 修真界的人痴迷于修炼,魔门邪修更是倾尽全宗门的力量都要抓住他,魔尊不太可能对灵族人的血不心动…… 偏偏少年现在却是这个赶客的态度。 莫非他还在记那天的仇? 沈定宁沉思半晌,悠悠地对他嗳了声。 “小魔头,灵族人的血,你确定没兴趣?” “你现在拥有金丹初期的修为,若有我的助力,每隔一段时间,修炼前饮上一小口血,以你现在的修炼速度,只需几日便能提升到金丹中期,而提升到金丹后期,两三年时间就够了。” 君尧无情拒绝:“不需要。” 魔尊的状态和那天截然不同,眉目变得鲜活起来,戾气少了些,更多了点惹人烦的少年气。 想来他当时喊打喊杀,是受走火入魔影响。 当然沈定宁不会因此觉得君尧是什么好人。 小魔头只是恩怨分明,看在他最终的救命之恩,放他一马而已,不然他用刀拍魔尊的脸,逼魔尊饮下自己的血,死个十次八次都算少了。 不过,身为魔门领袖的魔尊居然不心动这等修炼法宝?这可就大大出乎沈定宁的意料了。 沈定宁被拒绝得太快,哑然了下,避而不谈上一个话题,懒洋洋问了句:“我睡了多久?” 君尧:“一夜而已。” 沈定宁动了动身体四肢,他的手臂似乎重新拥有了力气,掌心仍残留刀的划痕,伤口却恢复得很快,半路磕磕碰碰受的伤均有所好转,疼痛感明显减轻了。 君尧瞥到他的一举一动,解释道:“给你喂了疗伤的丹药,过几日就能好全。” 疗伤的丹药? 沈定宁穿到修真界以来,旁的经验没学到,当病秧子的经验倒是很丰富,一下就知道小魔头给他的丹药是极品。 “说你无情,”沈定宁唇一勾,“倒好像冤枉你了。” 日光笼罩沈定宁昳丽的脸庞,衬得他慢悠悠说出的话,都多了点耐人寻味的意思。 君尧皱了皱眉,目光下意识避开沈定宁的脸,语气不善:“最多留你七日,伤好全了就滚。” 外面到处都是临妄宗的人。 除了魔渊,沈定宁还真想不到,如今哪个地方对他来说是安全的。 预言里明明不是这样啊。 只是他已经从实践中知道,上天定下的命数也会变。 沈定宁不语,看着君尧,青墨色的衣袍垂在地上,下面还沾有乌黑的血渍,证明他昨夜从临妄宗逃出来有多不易。 君尧隐约听见这个病秧子低声说了两句话,脸上不太高兴的样子,透着点儿懒洋洋的无所谓。 行吧。 算了。 过了会儿,沈定宁病弱的体质发作,偏头咳了好几声,声音越咳越重,手带着袖口抬了起来。 那把束紧的腰格外惹人注意。 抱过的人是知道有多瘦的,握住就好像握了一把骨头。 君尧似是被沈定宁这样一打扰,弄得心烦意乱,难以静得下心盘坐,起身就要往外走。 沈定宁忽然沙哑地叫住了他:“等等。” 君尧脚步一停。 “我饿了,”沈定宁又控制不住地咳了声,道,“你知道我不是修炼之人,不像你们这些修士,筑基期后就可以辟谷休食,我缺不了一日三餐。” 沈定宁还在想,这里他哪哪都不熟,身体更是虚弱到走两步都气喘,如果小魔头拒绝,他该找出什么新的理由,说服小魔头给他找点吃的,不管怎么说,他对小魔头都有昨天走火入魔后的救命之恩吧—— 没琢磨完,就听见少年很不愉快地打断他:“知道了。” 爽快的反应让沈定宁轻轻一怔,随后展颜笑了笑,笑声有点哑意:“想吃鱼可以吗?” 小魔头冷冷说了他一句:“得寸进尺。” - 鱼只能说是熟了。 沈定宁尝不出味道,坐院落里晒太阳,细嚼慢咽挑鱼刺,悠哉悠哉地吃掉整条鱼。 魔渊生活条件简陋,锅碗瓢盆通通没有,沈定宁不得不以很原始的方式品尝这条普通的熟鱼。 沈定宁:“这鱼没什么味道,如果能配上些许酱料就好了。” 君尧没想到自己身为拥有火系天灵根资质的魔尊,忍下毕生耻辱,精准控制火焰,小火慢烹煮出来的鱼,会被眼前的病秧子这样挑三拣四。 他正想讥讽两句,却在看见沈定宁现在这副模样的时候停住。 明明是用手捧着鱼吃,病秧子浑身姿态却仍透着矜贵,那张俊美的脸在日光下显得雪白透亮,乌黑的睫毛在眼下带出一片阴影,眼神往下垂着,咬下一口时,略显殷红的唇便压在了鲜嫩的鱼肉上。 君尧讥讽的话刹在嘴边,变成了句:“你爱吃不吃。” 说罢,君尧仿佛觉得他垂眸吃鱼的姿态很碍眼,偏开了脑袋。 “……?” 不是。 沈定宁自认他对君尧算得上是客气,除了用刀拍魔尊的脸,未经魔尊同意喂了一口血,使唤魔尊为他煮了条鱼,其余的方面,都没招惹过他吧? 对比起来他往手上划一刀,失血虚脱晕过去,牺牲更惨烈吧? 这人怎么好像看他一眼,都觉得嫌恶。 沈定宁想不明白,玩心作祟,故意烦了君尧一句:“小魔头,你就是这么对救命恩人的?” 他身虚体弱,习惯了拖着沙哑的音说话,尾音总是上扬,听起来便有些狎昵了。 少年几不可见地皱深了眉,眼里流露狠戾。 见他光瞪人不说话,沈定宁目光缓缓转开,惹完人又故意卖卖惨,望着院中繁盛的树,不太走心地笑了一笑。 “我也就在这里呆这么几日,出去就要被人满天下追杀,哪天死都不知道。就在这儿自在地活几天,随心所欲说说话,你不至于对我这么反感吧?” 病秧子说任何话时都爱唇角轻勾。 让人不看明白他是在说真心话,还是在捉弄人心。 魔尊一僵,脸色沉下,扭头走出了院子。 沈定宁忧愁地想,这反应怎么看起来更激烈了呢。 魔尊在山崖底、溪水边设下禁制,开始盘坐修炼,无形的屏障阻隔了外界的动静,唯有灵气的波动能让沈定宁察觉到他的状态。 人走后,沈定宁颇为闲适地靠在躺椅上,双目闭着,感受着四周一草一木的呼吸,徐徐秋风的颤动,也感知着君尧修炼时吸纳灵气的波动。 他对君尧说的那句话,虽然存了逗弄君尧的心思,但也不是假话。 他没有修真界这群人对修炼的痴狂,他想要的只是活久点,活得自在点,不过现在来看,有点难。 过了不知多久,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沈定宁睁开了双眸。 是他的错觉么。 那个小魔头修炼一下午,修为竟然没有丝毫长进? 魔渊灵气充裕,胜过临妄宗那破山头百倍,以君尧的资质,不应该啊? 莫非是有什么蹊跷…… 沈定宁还没琢磨多久,天上突然掠过剑影,剑影上的人隔着百尺高空,传来一声。 “君尧,我收到你的传音符了,你要的我都给你带来了——!” 院落外的修炼禁制“嘭”地碎开! 君尧猛然睁开双眼,没来得及阻止那人,就看见玄鸣宗执事兼他多年好友闻乘风踩剑落下。 闻乘风面对院落躺椅的美人,刚顺手从储物袋倒出的锅碗瓢盆姜葱蒜哗啦撒一地,手都忘了接,他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如同八百年被困在深山,从未见过活物的野猴,满脸震惊大叫了声。 “尊上,一年未见,你竟然金屋藏娇?!!” 噗。 沈定宁被呛得咳了声。 君尧:“……” 第4章 闻乘风突然意识到自己大概说错了话,恨不得撕烂自己的嘴。 那把躺椅上的美人似乎觉得有趣,发出了极轻的笑声。闻乘风小心翼翼看过去,一看不得了,人就像被定住了似的,呼吸都跟着轻了,突然又不太确定了。 旁人都说修真界正道第一门派碧云宗宗主的亲传大弟子常青钰容貌惊世,又说魔门合欢宗的陶菀菀艳色无双。 如今和眼前这美人比起来,闻乘风觉得自己终于有底气说出那几个字:他们也就一般般吧。 “……真的不是金屋藏娇?”闻乘风不太确信地问了句,声音像从喉咙里费劲地扯出来似的,最后那个词颤了颤。 君尧脸色逐渐冰冷。 沈定宁一看,知道是指望不上他了,笑了笑,好脾气地解释道:“我误闯魔渊,在此处借住几日而已,过几日就会离开。” “哦,”闻乘风这才舍得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嘀咕道,“君尧能有那么好心?” 青年把一路带来的锅碗瓢盆姜葱蒜撒了一地,此时不得施法术将它们捡起来,他看起来比小魔头年长几岁,是刚刚步入金丹初期的木系单灵根修者,对木系法术驾驭熟练,也是修真界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只见他手一扬,聚起灵气,参天大树粗壮的枝干便沿着地面垂下生长,枝干逐渐弯曲,包围那一地炊具和调料,将它们统统卷了起来,整齐放置在院墙边。 等在院落里头收拾好这些杂物时,他已经向沈定宁透露了他的身份背景,玄鸣宗右护法之子、玄鸣宗三殿执事之一,闻乘风。 “你呢,”闻乘风问,“我还不知道你姓甚名甚?” 沈定宁感觉周围两道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他眼底带笑,若有若无地看向了君尧:“沈定宁。” 小魔头看似对他爱答不理,竟会好奇他的姓名。 君尧迅速避开了他的目光。 闻乘风露出了然的神色,施法让树木恢复原样。 这位玄鸣宗执事便是头脑再呆,也看出来了他们尊上和这美人关系着实不如何,只是看着沈定宁病弱的身子,以及半隐在衣袍下的道道伤痕,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我说君尧怎么非要我带这些玩意儿过来,还当是他突然想找点新鲜的事做,原来是沈公子来了这里。” 天色已晚,两位修士皆无需进食,但沈定宁已经腹中饥饿。这一回,他总算能吃得上有点味道的晚饭了,想来是他中午对魔尊卖的惨奏效了。 君尧指使闻乘风送来这些炊具调料,本不想那么招摇,谁知道闻乘风能闹出这么大阵仗来。 偏偏沈定宁得了寸进了尺,还忽然扬起唇,头侧到他这边,小声对他说出一句:“小魔头,我是不是又冤枉了你一回,有心了。” 呼吸霎时靠近了君尧。 “……” 真让人后悔那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和一只小妖进了魔渊。 更后悔那天没杀了他,几个时辰前还信了他那些卖惨的鬼话。 君尧听不惯沈定宁这般戏谑的语气,更看不惯沈定宁现在这副得意的样子,当即扯了扯唇角,抛下一句:“你要的都送来了,晚膳你自行解决。” 闻言,沈定宁挑起了眉。 他诧异地发现,小魔头酷爱给他吃颗甜枣再打他一巴掌、甩他脸色。 沈定宁:“哎,你这就有些为难我了吧。” 君尧明明知道,却还要问:“怎么难。” 沈定宁吃软不吃硬。 看小魔头这副刀枪不入的样子,他专拣小魔头不爱听的说,怎样招人心软怎样说。 “生火难,捞鱼难,烹煮难……” 他给少年细数个中不易,青墨色衣袍垂坠着,腰带束紧的小腹薄薄,从袖侧露出的手腕,瘦得几乎一手就能握住,末了摊开手掌,那柔软的手心上是层层叠叠的旧刀伤,任谁看都会感到触目惊心。 “关键是这一手的伤,还挺疼。” 哑音里带笑,他寥寥两句,把这伤带过。 少年只看一下就眼皮突突跳了,喉结一滚,把那些难听的话都咽了下去。 挺疼是吗,这人又要提起救命之恩了吗,是谁擅作主张在掌心划了那一道…… 不等魔尊腹诽完,沈定宁拉起衣袍宽袖,虚虚地把手心一盖,搬出了经他深思熟虑能气死魔尊的一句话,堪称剑走偏锋。 “别的不提也罢,小魔头你金屋藏娇,饭都不让人好好吃上一口?” 君尧不知道这人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闻乘风也是惊呆了,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忍不住扭头问:“尊上,沈公子是对您有救命之恩吗。” 少年魔尊脸都黑了:“你闭嘴。” 沈定宁唇忍不住勾了勾,还想说他干嘛火气那么大,就见少年已经扬长而去,到院落外的溪水旁捞鱼去了。 - 闻乘风看出沈定宁虽是个病秧子却不是善茬,借口要帮他尊上的忙,溜了出去。 两人回来的时候,闻乘风已经和君尧聊完了宗门内近期的事务,提及了最近魔渊附近的动荡。 身为执事他不敢让魔尊用火系灵气来烧鱼,只借了一簇火,便在炊具上烹煮起来,还不忘撒上调料。 “我在来魔渊的路上,看见临妄宗的人全在魔渊外搜寻,也不知道是要找什么人。” “问他们那人的身份,都支支吾吾不肯说,只说是个男人,身边带着一只白狐,如果能活捉押到临妄宗,赏一万高阶灵石,啧,这赏金,我都心动了。” 闻言,君尧抬起眼皮,看了看沈定宁,身站得笔直,黑袍半隐在夜色里。 沈定宁正听着,一撩眼,就对上君尧的视线,不知怎的,第一次在少年脸上看出探究。 他觉得很有意思,冲君尧笑了一笑,君尧微僵,目光闪远。 闻乘风没有注意到两人“眉来眼去”,仍在鄙夷道:“只不过那临妄宗作恶多端,招惹过我们玄鸣宗弟子多少回,先前抓了碧云宗外门弟子来练法,还想赖在我们头上……” 魔门邪修不走正道,修炼的多为邪术,有吸人精气化作修为的双修之法,也有专门吸食他人修为化为己用的功法,后者便是临妄宗的主修功法。 受邪术迫害的多为正道中人,谁让那些正道修士天天对他们喊打喊杀呢,多杀一人也一样,债多不压身嘛。 沈定宁听着魔门中人说他人作恶多端,心中觉得好笑。 夜色沉沉,火光幽微,鱼渐渐烧至金黄色泽。 魔尊闭关六年,不闻外界事,属下久久收到他的传音符来一回,也就是汇报门派要事,少有像现在这样闲话家常的片刻。 闻乘风把这些年他们玄鸣宗和临妄宗结下的仇怨说了个遍,对魔尊一一告状,末了才聊回这件事,长叹一声。 “哎,临妄宗虽然是新兴的小门派,根基比不上大宗门,但他们想要抓个人嘛,还是轻轻松松的。” 沈定宁一顿,用随意的语气接上了话:“怎么说。” 闻乘风没想到沈定宁都出现在魔渊了,对魔门的门派竟然这么不了解,当即拔高了嗓音。 “临妄宗擅长追踪术啊!” “他们门派有一门法术,名叫万里丝,施法者将万里丝神不知鬼不觉种在某人身上,留下印记,日后便能知晓对方的踪迹,追随印记的气息,找到那人。” 竟然有这样的邪术。 鱼终于烧好了。 晚饭比上一顿有滋味,沈定宁却吃得心不在焉。 临妄宗擅长追踪术,这还是他头一回知道,看来那群王八还留有一手。 “万里丝?他们临妄宗人人都会这个法术么。” “那倒不是,临妄宗左护法邹伋最擅长种万里丝,内门弟子大多也会用,外门弟子就接触不到这类核心法术了。” “被追踪的人怎么看出自己有没有中万里丝?” “这个嘛,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主要得看施法者的修为。若是中了万里丝,那人后背就会有千丝缠绕图案的印记,可这印记不是随随便便能看见的,只有当修为高于施法者的修士运起灵气,万里丝的印记才会显现。” 后背? 沈定宁笑盈盈问:“那中了万里丝的人如何能消除印记,难不成要被临妄宗追杀一辈子?” “还能如何,要么施了法的那人主动撤除法术,”闻乘风说,“要么就杀掉那人咯。” 晚风凉凉如鸣蝉,君尧注意到沈定宁变得不那么碍眼,眉垂着,脸上了无生气,总爱勾起的唇变得很平直。 病秧子脸色不辨喜怒,这和扬起笑在掌心划一刀的他形成了两个极端,却都有着一股令人悚然的疯劲。 君尧很不喜欢看见这样的他。 他压下心中烦闷,突然开口说:“闻乘风,呆够了就回去。” 闻乘风惊异道:“尊上,我辛辛苦苦烧完一顿鱼,你就要赶我走?” 君尧皱眉:“不然你还想在这里小住一夜?” 闻乘风脸登时垮了下来。 怎么都没想明白,自己是做了什么,要被赶走。 他不就是聊了聊魔渊外寻人的消息,不就是聊了聊临妄宗恶毒的追踪术…… 等等! 临妄宗围着魔渊找人,而沈定宁又说自己是误闯魔渊。 闻乘风一个激灵,心想难道沈定宁就是…… 他话要出口,却在瞥向魔尊的刹那,脑中变得一片清明,立刻止住了话头。 他都能想到的事情,君尧能不知道? 说不定临妄宗苦苦隐瞒沈定宁的身份,君尧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君尧既然半句不提,还赶他走,那就是不想再让他聊下去! 闻乘风不情不愿招来了剑,双脚跳上剑。 走之前,他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对君尧语重心长道:“闭关太久会疯的,尊上你今年突然没了人情味,肯定是和在这里憋久了有关系!” “听我的劝,早日出关吧,突破元婴这事急不得,说不定出来碰上什么机缘,就一飞冲天了呢。” 他说起突破元婴,声音有些含混,像是说出口又后悔提及,差点咬到舌尖。 君尧指一弹,烈火从闻乘风剑下蔓延,闻乘风差点蹦起来:“不说了,我走了!!” 飞剑破空穿出,夜色笼罩下的魔渊变得万籁俱寂,幽微火光从地上倏地窜起来,化作一缕烟飘走。 没过多久,君尧注意到沈定宁在走神。 他喉结轻滚,用平静的语气说:“沈定宁,你若担心一出魔渊就被临妄宗抓回去,七日后,我可以派人护送你远离此地。” 最多就这样。 沈定宁倍感稀奇,扬首对上君尧目光,明晃晃笑了笑:“小魔头,你这是在心疼我的处境?” 君尧正懊恼地想着如何否认,又听见对方低哑的嗓音透出一丝狡黠:“心疼我,不如就留我下来?” 君尧早已习惯独自一人在魔渊闭关,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身边要多出一个聒噪的病秧子。 他当即微微皱了眉,搜肠刮肚找不到合适的词,最后只好说:“你别得寸进尺。” 啧。 沈定宁知道他不会同意,也就看他心软了,想逗逗他。 还觉得少年这副样子好笑。 “真是铁石心肠,不留就不留吧。” 沈定宁觉得夜里有些冷,下意识拢了拢衣袍,冷意窜进咽喉,逼得他咳了好几声。 他起身就想要回屋里。 临妄宗的追踪邪术令他很在意,他想进屋脱衣服看看,自己的后背是不是被留下了印记。 迈出步子前,沈定宁又想起什么,顿了下。 他回过身来,面对眼前的少年。 “小魔头,我身上的衣服穿太久了,还沾了血,好脏,”他笑了一笑,微微仰头说,“借我两身你的衣服吧,走之前会还你。” 少年虽然年纪看起来比他小上好几岁,身材却很高大,那身衣袍若是套在他身上,只怕还会宽大少许。 君尧觉得沈定宁这笑比平常还碍眼,过于虚伪,强颜欢笑,难道是因他一声拒绝吗。 他嘴唇一动,话比脑子转得快:“不给。” 沈定宁借着月色,看了他会儿,悠悠道:“金屋藏娇,衣服都不给人换一身?小魔头你口味独特啊。” 君尧被他这招气笑了:“你有完没完?” 沈定宁没说话,只是冲他伸了伸手。 衣袖从两侧垂下,掌心向上,对着君尧。 那两只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忽视斑驳的伤痕,漂亮得让人想一把握住。 没过多久,两身干净的衣袍突然沉沉压下来,少年手掌隔着柔软的衣料,气愤地按在他手上。 沈定宁心想修真界的储物袋是个好东西。然后又想,小魔头可真是嘴硬心软。 第5章 回到屋内,沈定宁第一时间褪下了自己青墨色的衣袍。 他站在软塌旁,背对虚掩的木门,换上了君尧给他的一身衣服。他青丝垂坠,双手从袖口探出,长袍微微曳地,勉强束起腰带。 小魔头的衣袍着实宽松不少。 他那属下说,临妄宗左护法邹伋擅长追踪术,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别人身上种下“万里丝”。 而若是中了“万里丝”,那人后背就会有千丝缠绕图案的印记。 那他身上呢。 会不会已经被施了法术? 月光落在沈定宁丝毫没有血色的脸上,他泛白的手指停顿,重新解开腰带,把上衣往下拉,褪到了腰的位置,乌黑的眸一垂,转过头看自己的后背。 后背光滑。 什么都没有。 是因为他根本没有高于邹伋的修为,才看不到吧。 沈定宁脸色微沉,眼底浮现一丝阴狠,如果那群邪修真的能顺着气息找到他,那就意味着他今后的目标不光是躲过临妄宗的追查,还要伺机杀了他们。 突然,虚掩的门被推开,发出开合间的摩擦声。 沈定宁飞快将衣袍扯了上去,然而还是慢了。 身后魔尊猛地停住脚步,清冷的声线里浮起一丝羞恼:“沈定宁,你既然要换衣服,为何不把门关紧。” 沈定宁本来还忙着穿好衣袍,听见少年咬牙切齿说的话,突然觉得好笑,放慢了动作。 月光笼罩下的背影高高瘦瘦,他上衣松垮挂在了雪白的肩头,腰带还没束好,那张生了妖孽相的脸侧过来半边,鼻头尖尖,半隐在暗色里,手就扯着上衣边沿不动,再多动一下,就能把衣袍穿好。 沈定宁潇潇洒洒转回了身,一掀眼皮,便看见少年半脚踏进屋内,半脚还留在门外。 那道目光甚至逃向了别处。 他顿时笑了:“小魔头,你不至于吧,不就换身衣服,都是男的,有什么不能看的?” 见他这副不端庄的姿态,君尧眼皮直跳,情不自禁升起了几分恼意:“你穿衣服不好好穿,非要这样?” 沈定宁又问:“哪样?” 声音有点虚弱的沙哑。 青年歪着脑袋,发丝缠绕在脖颈,上衣半开,在胸口交叉重叠,腰带半束,泛白的手指勉强将衣襟拢起来,只怕手一松衣衫都会脱落。 君尧说不出话,耳根染上殷红,一看就是气的。 沈定宁兀自盯着他看了会儿,颇为纳闷地说了声:“堂堂魔尊这么保守?” 修真界没规定男男授受不亲吧? 再说实在是这里的衣袍太繁杂,让人穿不习惯。 他直起了背:“算了,不逗你了。” 话是这样说,沈定宁拢好衣袍,手指勾起腰带,正要轻轻一束时,忽然想起一事—— 当修为高于施法者的修士运起灵气,‘万里丝’的印记便会显现。 他在临妄宗呆了两年,最有可能对他施法的就是邹伋。 邹伋是金丹初期修士,而小魔头的境界同样在金丹初期,甚至将要往上突破到金丹中期。 这岂不是意味着,小魔头运起灵气,兴许能让他后背的万里丝印记真正显现出来? 这样一想,沈定宁束腰带的手一抬,松开了,朝君尧勾了勾手指:“小魔头,过来,我有件事要找你帮忙。” 那手势像招猫逗狗似的,让君尧格外不爽:“你有话直说。” 沈定宁觉得自己要是先说了,保守的魔尊肯定不干:“你先过来。” 君尧仍是不动。 沈定宁似笑非笑:“怎么,不敢?怕我把你怎么着。” 明知道病秧子是在用激将法,君尧大脑积压的怒气还是如火山那般爆发了,他一言不发,门一摔,快步朝沈定宁走了过去。 挺拔笔直的人影一下出现在眼前。 少年高他半个头,手臂有力,高瘦紧实的身材带来强烈压迫感,眼底压抑忍耐:“你又想怎样?” 从看到病秧子衣衫半穿不穿,他的心绪就有些乱了。 乱到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阴影笼罩过来,沈定宁单薄的身体下意识往后靠了靠。 他慢悠悠道:“你不是听闻乘风说了,临妄宗的人在四处抓我,他们的左护法最擅长追踪法术万里丝,我当初与他交往最密切,现在就是想知道,我身上有没有被他种下印记而已。” 不知是不是距离近了,君尧感觉沈定宁把说话的声音压低了,哑意愈发清晰。 沈定宁说:“你运起灵气,帮我看看?” 君尧原以为这妖孽又想戏耍他,没想到沈定宁这回挺坦荡的。 谁让他平时说话做事总是那么不正经。 君尧神色戒备道:“只是这样?” 沈定宁奇怪地说:“那不然?” 君尧沉默半晌,看着沈定宁松松散散抓衣袍的手,说了声:“转过去。” 突如其来的三个字,如同在下命令,让沈定宁没忍住挑起了眉,心中闪过不适。 罢了,小魔头也是无意的。 他很快开解好自己,懒洋洋转身,将后背留给君尧。 那只修长的手正要松开衣襟,背后的少年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后衣领,往下一拽。 衣袍直接被扯到了腰上。 冰冰凉凉的感觉从背脊蔓延到脖颈。 沈定宁轻轻吸了口气,有点被他这番举动气笑的意思:“怎么那么突然?” 君尧说:“不想陪你磨蹭。” 他双手合十,运起灵气,把灵气往前一推。 火系的灵气顷刻间裹住了沈定宁的后背。 渐渐的,缠绕的丝线在他洁白如玉的后背上浮现,根根相连,从腰窝一路向上,布满半个后背,形成了千丝缠绕的图案。 沈定宁回头垂眸,看见这一幕,扯了下唇角。 就是这么个印记,能让施法者与他产生联系,追踪到他的方位。 君尧说:“施法的人是个金丹初期。” 沈定宁说:“那就是邹伋干的了。”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君尧平静地剖析道,“可你还是没办法,你毫无修为,拖着这病弱之身,七日后出了魔渊,又能怎么逃。” 他不是在嘲讽,只是陈述客观事实。 沈定宁磨蹭地扯起上衣,还是像方才那样,松松垮垮挂着,没继续穿好。 他转回身,背对木窗和月光,衣襟微微敞开。 “猜是猜到了,总该确认一下。” 少年像是被他敞衣襟的姿态烫到了眼,皱眉别开了脸。 沈定宁满不在乎笑了下:“怎么办,要不你再考虑一下吧,我把血给你,你帮我杀了邹伋,不需要你留我在魔渊。” 君尧心情极其糟糕:“你想做这种交易,去找别人。” 沈定宁无所谓地想,他确实打了这样的算盘。 出魔渊后他会这样干,挑选合适的人,为他效力。 没办法,他一不能修炼二拖着病弱之身,想要活命,在别人眼里最有价值的,恐怕就是灵族之血。 他不想被别人利用,那就该利用好自己。 只要能活,能杀了对他图谋不轨的人,在自己身上多来几刀又如何? 沈定宁想到这里,忽然有点克制不住心底的疯狂,俊美的脸上绽开笑容,乌黑的眸直勾勾看着君尧。 他对少年说:“小魔头,别人可没你好。” “别人不会在被我灌了血以后,还带我回家,给我服下疗伤的丹药,别人不会信我卖惨,还大费周章给我煮鱼吃,别人不会被我逗两句,气得脸都歪了,反倒给我两身衣服。” 别人知道他是灵族人。 看到他的血。 是会想要他的命的。 沈定宁眉眼深情,唇角弯弯的:“碰到像你这样的,还真有点舍不得走。” 他这张貌美无比的脸没白长,那轻轻勾起的唇、低哑虚弱的声线,总容易让人忍不住心颤。 如今昏黄月色笼罩他,他衣衫不整,站在窗前软塌旁,就如同话本故事里吸人魂魄的妖孽。 明明不是遇到了值得高兴的事。 为什么总是要这样笑。 他这人是没长出心来吗? 君尧突然感到无法忍受,心中爆发出一股冲动。 想撕开沈定宁充满矫饰的皮囊! 少年欺身上前,一把拽过沈定宁的衣襟,指节用力,手背青筋暴起,竭力控制住愤怒,声音压抑:“沈定宁,我忍你两天了,今后别再这样对我说话。” 说不上来哪里难以忍受。 他就是不爱看沈定宁这副漂亮的、虚伪的、自甘堕落的模样。 君尧拳头握紧,甩开沈定宁的衣襟,大步走出了屋子! 脚步声远去。 沈定宁愣了下,心想怎么气成这样。 半晌,他平静下来,敛起唇边的笑,没什么情绪地啧了声。 他慢腾腾地挪动身体,扯回凌乱的衣襟,重新整理好衣袍,在软塌上躺好。 灵气从四面八方涌起,向魔渊的一个地点聚集,离这座院子似乎很远。 小魔头这是深更半夜修炼去了。 - 之后两日,沈定宁都没见到魔尊。 只不过他每天醒来后,总能看到桌上准备好的膳食,还有几颗法宝灵珠。 灵珠之中,蕴含了小魔头的火系灵气。 沈定宁试着从灵珠里引出了火苗,把火苗引入炊具里,将对方一早准备好的膳食热了。 灵珠虽小,当中蕴含的灵气却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怎么都抵得上金丹期强者一招的威力了。 小魔头把灵珠丢给他热菜,实在是大材小用。 沈定宁坐院子里研究了半天,把如何操控灵珠都研究透了后,又在魔渊里辨认四面方向,免得出去的时候迷了路,还在院落门前的溪水边,沾湿帕子,擦拭了手脚。 只是溪水太冷,他这病弱的身体很快感到不适,冰冷的气息浸入体内,把他的双腿变得麻木,寒冷感将他驱逐回了屋里。 屋里静悄悄的。 想到少年拽他衣襟放狠话那一幕,沈定宁莫名心情不佳。 或许因为小魔头是他穿来修真界,碰到的第一个算是人的。 沈定宁对他颇有好感,嘴上常常在逗他,心里却念着他的好。 没想到他那么真心实意地厌恶自己。 别再那样对他说话,是要他怎样啊。 甚至气到找个角落修炼去了。 修真中的人动辄闭关十年八年。 说不定小魔头曾经也是那么枯燥度日的,只是他来了,扰乱了魔尊正常的闭关修炼生活。 沈定宁怀疑自己在离开魔渊前,多半都不会见到他了。 见不到就见不到吧。 小白眼狼。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长舒了口气,侧躺在窄小的软塌上,沉沉睡去。 再次睁开眼时,夜还深。 沈定宁睡意昏沉,觉得这番醒来莫名其妙,想要重新睡回去。软塌太窄了,挤得他不得不收起腿睡,来回折腾两下,困意变得反反复复,他沉下心继续睡去。 可就在这时,魔渊里忽然不知何时出现一阵异响。 激烈的打斗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震得沈定宁大脑绞痛,虚弱的身体渐渐冒出了汗。 他能感知到灵气混乱的波动,可那明明只是一个人的灵气。 一个人,怎么会有打斗的声音。 况且,他不是修炼之人,没有那么好的听力,怎么会听到那么远的声音? 沈定宁瞬间察觉到不对劲,唰地睁开了乌黑的眸,醒了个彻底! 遥远的声音再度响起,喋喋不休地盘旋在他耳边。 “这么多年,来寻仇的可不止你一人。” “可他们都有来无回啊,哈哈,你知道什么叫有来无回。” “令夫人是怎么死的?” “怎么,你找上门来,是想亲自尝尝那种滋味?” 究竟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莫非是他陷入了梦魇?? 沈定宁无法给现状找到合理的解释,他拢起衣袍,从软塌上起来,抓起了一旁的刀,把法宝火灵珠都握进掌心,推开了窗,窗外空无一物,唯有夜里阴凉的风。 他低低喊了声:“小魔头?” 紧接着又镇定地喊了声:“君尧?” 没人回应。 没人回应是对的,小魔头要么在修炼,要么参与了这场发生在魔渊的打斗,怎么也不可能注意到他这一声。 沈定宁唇一扯,心想自己喊这两声真是够无聊的。 然而一道清冷中压抑着痛苦的少年音忽然叫住他:“……沈定宁?” 他嗓音低得像在紧咬牙关,隐忍着,悔恨着,理智在被痛苦极限拉扯着,气息都在不稳地颤抖。 如同被困在牢笼里,双手沾血扯开了荆棘。 沈定宁一怔,忍不住挑起眉,脚步停在原地。 他发觉这道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是包围着他的。 这就像是他…… 被迫坠入了小魔头的梦魇里。 第6章 沈定宁微微蹙眉,握紧手中刀柄,拖着虚弱的身体,推开了门。 刹那间狂风涌来,他衣袂翩飞。 魔渊飘起浓稠的迷雾,夜色渺茫,望不见那漫天星辰,遥远的争执声变得模糊,像是被撕扯开来,沉闷的噪声始终在耳边回荡,如同身陷空谷。 这和平日的景象截然不同。 沈定宁拖着脚步往前走:“小魔头,你在哪里。” 没有回应。 他只能隐隐听到少年混乱的喘息声,声音四面包围他,那种隐忍痛苦的感觉,仿佛已经临近极限,使他随时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你是在修炼么?”沈定宁继续往前走,口中说出他的猜测,“你知道我在这里吧。” 魔渊阴风呼啸,周围的景象渐渐融入雾中,肉眼可见这不是现实。 事情太不寻常。 团团炽热的灵气在打转,如从地底涌出那样,遍布他目光所及之处。 灵气。 怎么四处都是魔尊的火系灵气。 只有一个人的灵气。 只有他的灵气。 沈定宁忽然意识到,眼下发生的一切,兴许与灵族人先天与灵气的紧密联系有关。 他在感知着小魔头修炼的状态,产生了共感,趁对方修炼虚弱时误闯了这场梦魇里。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这里独独环绕小魔头的灵气。 为什么小魔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这是因他而生的幻境。 沈定宁习惯了临危不乱,冷静比冲动更有力量,他执刀走向前方重重浓雾里,尝试靠近那场激烈的打斗,战斗声是从陡坡上传来的,不知究竟有多远。 “你听得到,为什么不回答我。” 浓雾拨开,沈定宁迈着虚弱的脚步,用火灵珠为自己燃了灯,朝陡坡上走。 突然一道狂躁又急促的闷哼敲在沈定宁脑中,逼迫他停住了脚步。 “不要去……!” 沈定宁仰起头,看向眼前望不到边的迷雾,脚下踩着陡峭无比的山坡,这让他站得有些艰难,面迎冷风,嗓音低哑。 “为什么不能去。” “那是谁的声音。” 很诡异的,他没有再靠近那片地方,遥远的打斗声却愈发清晰。 清晰到即便他不再往前一步,都能像捕捉擦肩而过的风那样,听到所有对话,以及狂妄的笑声。 “令夫人是怎么死的?” “怎么,你找上门来,是想亲自尝尝那种滋味?” “哈哈哈哈,你忍辱修炼十年,自以为突破元婴后期就能杀了我,是不是从未想过会落得这个结局!” “将死之人,可有遗言?” “君青留,你在看什么。” 最后那声戛然而止。 沈定宁突然感受到强烈的痛苦,心脏紧紧收缩,肺在呼吸中产生疼痛,他违抗魔尊的意愿,拖着病弱之身,骤然冲到了声音的源头,拨开迷雾—— 郁郁树林中,只有少年盘坐其中修炼,烈火沿着树烧了起来,想要吞没地上的人影,可那人影就像是有分身一样,布满了地面。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轰隆—— 魔渊天崩地裂,在彻底丧失意识的刹那间,沈定宁看到君尧突然睁开了赤红的眼! - 梦魇破碎。 “砰!” 沈定宁猛地坐了起来,起身的姿势太剧烈,不小心撞到了手背。 他后背汗涔涔,坐在软塌上,衣袍垂落在地上。 这是共感带来的副作用。 他从小魔头的修炼当中,感知到了对方的痛苦。 黏黏腻腻的冷汗让他感觉很难受。 他垂下乌黑的眸,深呼吸一口气,将衣袍褪下,换了一身。 夜里没有雾,窗外宁静如常,丝毫没有梦魇的迹象。沈定宁很快就想证实方才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如他所想,推门走出了院落。 溪水往前是陡坡。 他重新踏上幻境里走过的路,脚步不带犹豫。 魔渊充裕的灵气,一直在往陡坡上涌。 这两天虽然没有见到小魔头,但他知道小魔头就在上面修炼,那些灵气还是和他前不久感知的那样,来是来了,却没能为小魔头的修炼提供半分助力。 魔尊陷入修炼的瓶颈,吸纳不了灵气了。 沈定宁很怕夜里的冷,走着走着,指尖渐渐发麻,冷风飕飕扑到衣袍上,他艰难地踩着崎岖的路,在石子喀嗒的响动里,走上了斜坡。 落叶纷飞,黄透了的叶掉在了沈定宁肩头。 梦魇里两步可及的路,他走了很久,终于在走到尽头后,他望见了那小魔头。 也就是在此时,君尧察觉到有人来,骤然睁开了漆黑的眸。 这一幕竟与梦魇重叠。 沈定宁远远挑眉,看向君尧,走到他身边坐下。 他侧头扫掉了肩头落叶,一手握拳压在唇前,将嗓间的寒气咳了出来,咳完以后,才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少年脸上。 “夜里太冷了,”沈定宁解释说,“我醒来之后睡不着,起来四处走走。” 君尧一言不发。 沈定宁见他这样,笑了一笑,复又想起小魔头前两日讨人嫌的话,将唇一平。 他屈起拇指,食指向上一挑,弹起火灵珠,把灵气当灯使,火光凄厉地照亮了四周,他不看君尧,只说:“方才那不只是梦吧?” 君尧依然沉默, 他没想到灵族人竟然能入他梦魇中,听到他身体里徘徊了整整一年的声音。 知道小魔头金口难开,沈定宁又问了句:“君青留是谁,你爹?” 君尧只说了四个字:“与你何干。” “本是与我无关,但让我见着了,”沈定宁慢慢道,“我总能问问吧?” 君尧闭上双眸又睁开,说了声“是”。 回答指君青留是他爹。 少年清醒后很平静,想来不是头次碰到这样的事了。 他如今修炼陷入瓶颈,是每每闭上眼,都会听到那些声音么。 沈定宁将灵珠在指尖一盘,问:“那另一人是谁。” 是谁杀了上一任魔尊。 小魔头的亲爹,君青留。 少年心烦意乱道:“不知道。” 这答案稀奇,竟不像是敷衍。 可小魔头会产生这样的梦魇,就该是他亲眼见过的场面。 思绪这样一转弯,沈定宁顿了顿,抬头看他:“是不知道,还是记不清了?” 这一声像是触了魔尊的逆鳞。 少年猛地站起身,冷冷扫他一眼,落叶被踩到撕裂,发出清脆的嚓嚓声。 沈定宁处变不惊,眉一挑,对上他目光:“怎么,又要凶我?” 君尧侧头躲开他的脸,被他这话惹得眼神有几分狼狈,闭眼呼气,拳头握紧又松开,骨节喀喀作响。 半晌后,君尧睁开那双眸,毫无波澜回答道:“记不清。” 沈定宁看见的那一切。 就是他至今为止想起的全部。 沈定宁问他,那人是谁,他何尝不想知道,只是他不能。 君尧听见心底有道悲痛欲绝的嘶吼,至少在突破元婴期之前,不要去揭开记忆里的真相。 沈定宁被少年隐忍挣扎的神色弄得心头一跳,情绪突然有些复杂,把想问的话都咽了下去。 他受夜里冷风所扰,低咳了几声,咳得衣袖都在跟着晃,等缓过来了,才提醒道:“我看你今夜有走火入魔之兆,小心像上回那样发狂。” “那样的情形,等我离开了魔渊,可没人救得了你。” “我自有办法——”君尧打断了他,随后猜到以身边人的性子,必然会往下问,不甘不愿解释道,“玄鸣宗有一门功法,可以破解走火入魔之兆。” 身处魔门,多的是至阴至邪的秘传功法。 “这么神?”沈定宁哑声一笑,唇勾起,“那你上回怎么不用?” 君尧没吭声。 沈定宁于是猜测道:“这般邪门的功法,怕是对身体有损吧?” 他问起这话就没指望魔尊会答。 等了会儿,见魔尊果真不说话,沈定宁心里有数了。 他心中不知泛起了什么情绪,悠悠叹了声:“小魔头,你年纪轻轻路还长,别把路走得那么绝。” 沈定宁本是出于好心,提醒这么一句。 少年天赋异禀,如果因为急于求成废了,多少有些可惜。 然而这番话到魔尊眼里,却突然像是又在拐弯抹角,告诉对方,他灵族之血有多好,不必把路走绝,也能让人绝处逢生。 君尧心里这样揣测,看见沈定宁那副悠然随意的坐相,唇一扯,不满的话语忽然脱口而出:“你什么年纪,来训我?” 话一说出口,君尧就后悔了。 沈定宁既然没说,那就不是抱着这种心思。 他方才怎么会那样小气地想…… 似乎在认识沈定宁后,他就常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幸而沈定宁没计较太多。 听他一说,反而好奇起他的年龄来。 沈定宁把手支在腿上,仰头看着少年高大的身影,报上自己穿越后多活两年的年龄,语气洒脱:“二十五岁,怎么着比你大上几岁吧。” 那双漂亮的眸,闪动着得意。 唇边还噙着笑。 君尧觉得这病秧子又碍眼了起来。 他很不服气地吐出四个字:“区区六岁。” 一句话似乎藏有轻蔑的哼声。 少年脾性在不经意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哦,十九岁啊,小我六岁呢,”沈定宁越是看他这样,越是想要逗他,“难怪我见到你,心里头总有对晚辈的怜爱。” 还晚辈。 君尧被他的调侃气笑:“我是不是说过,别这样对我说话。” 少年狠起来,从脸色到语气都有那么点怵人。 换作胆子小的,只怕话都不敢对他说了。 沈定宁见好就收,唇边笑意不减分毫,用哄小孩的口吻道:“好了我不说了,你别气。” 他坐久了腿脚发软,想要站起身,下意识伸手抓了对方的衣摆,那纤长的手指在衣摆上抓出褶皱。 君尧只看了眼,便别扭地皱起了眉头,忍住把衣摆拽回来的冲动。 沈定宁勉勉强强站直后,看见他的表情,松开了手,扬手扫去衣袍飞尘。 半夜出过太多汗。 哪怕换了衣袍,他身上还有挥之不去的黏腻感。 沈定宁本来想着忍忍就好了,等天光大亮,太阳把溪水晒暖了,再去溪里泡泡。 可现在越去想,身上就越难受。 这样一想,他面对君尧的目光,没忍住道:“小魔头,在你这魔渊里,我呆得可真委屈。” 君尧直直看他,看他又能说出什么鬼话。 沈定宁脸皮向来不薄,拿准了小魔头心软,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他松散地垂了眸,睫毛轻轻扇动,笑着道:“我这两天嫌身上不干净,就去溪边清洗了一番,但那里的水太冷了,冷得我夜里都睡不踏实。” “今晚这样折腾,我又出了一身汗,要是再去溪里泡,我怕我会冻死在这魔渊里。” 君尧觉得沈定宁这人委实很不客气。 强硬地给他“救命之恩”,要他做饭煮鱼,要他衣袍穿上身,现在居然还要怪怨溪水太冷,无法沐浴…… 这人到底是来避难的,还是来享受的? 他心中升起嘲讽,下意识就要说你自己想办法。 结果夜里冷风萧萧,眼前的病秧子正好就咳了两声,伴随胸腔的轻颤,那泛着薄红的唇很慌乱地开开合合,随后无意中吸了冷风,咳得更是像要断气了似的。 “……” 小魔头面无表情:“山上有温泉。”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宽大的袖侧却被人一把拽住。 沈定宁颈部突出的喉结轻滚,空咽了一口气,呼吸都不自觉地颤了颤,旁边的花丛像是在学他,也跟着颤了颤花瓣儿。 半晌他缓过来,撩起眼皮,直直望着君尧,嗓音低哑,笑了一笑:“我现在就想去,怎么去?” “御剑……”君尧说到一半,想起沈定宁不会。 两人对视数秒。 沈定宁挑起眉,眼神很好懂。 就是在得寸进尺地说“捎我一程?”。 君尧神色微妙,看青年病弱体虚的样子,决定忍气吞声,手一扬,将剑从储物袋里召了出来。 锋利剑影在空中回旋。 伴随君尧灵气的控制,这把宝剑倏地滑落到他们脚边。 君尧踩上低悬的长剑,双手运转灵气,霎时间火光如烟火般升空,在长剑上方开道,照亮了魔渊的黑夜。 随后他垂下眸,唇角一扯,对沈定宁说了声:“上来。” 第7章 漫天火光灿烂。 沈定宁抓住君尧的衣袍,晃晃悠悠踩上了长剑。 那衣袍被他揪得皱巴巴的。 君尧感觉到修长的指节抓在了他的后背,背脊不知怎么,窜起一阵酥麻。 他动了动唇说:“别碰我。” “我怕摔,”沈定宁眼看长剑腾空而起,手指抓得更紧了,“抓一下都不让?” 这要是摔下去,那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沈定宁还是很惜命的。 君尧被他碰得后背很痒,深呼吸一口气,强忍着,眉目坚毅,唇也紧紧抿起,喉结滚动了下,运起剑升了空。 御剑飞行的感觉很奇妙。 沈定宁穿来修真界到现在,第一次那么切实地感受到修炼的魅力,剑在空中飞得很快,灵气化作的火光围绕着他们。 他俯瞰魔渊,看见了魔渊的山川河流,山脉起伏不断,盈盈水波荡漾,再往外是郁郁葱葱的树林,美景如同画卷在他眼前铺开。 沈定宁缓缓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御剑飞行是这种感觉。” 君尧没回话。 御剑的速度慢了下来。 灵族人是吸纳天地灵气的一族。 修真界都说他们是天道的宠儿,却不曾想过他们都因灵气过盛不能修炼,一旦运转灵气便会爆体而亡,还由此落下了先天病弱之症,一生都受制于灵族身份。 哪来的天道宠儿,有的只是终身不能修炼的灵族人而已。 魔尊少有的神游了半刻。 风掠过他们的衣袍,把那衣袍都扑得重叠在了一起。 沈定宁轻敛眼睑,透过在他们长剑下方开道的火灵气,望遍魔渊山色,唇轻轻勾起,又说:“魔渊可真壮观。” “若有一日,我能挑地方过日子,我要找像这样的地方,有山川溪流,有闲庭深院。” 君尧漆黑的眸微垂,忽然淡声道:“大千世界,总有比魔渊更好的地方。” 他嗓音不带半点感情起伏。 沈定宁微微挑起了眉,琢磨了会儿,发觉少年是在宽慰他。 就像在说他总能过上那种生活。 许是近了黎明,山上雾气朦胧,两人御剑穿进山谷中,那浩浩荡荡的雾便如瀑布般从两人身旁倾泻而下。 直到剑穿进了山谷里,沈定宁眼前才变得清楚起来。 君尧控住脚下的剑,把长剑悬在了温泉边:“到了。” 沈定宁没站稳,修长的身形往前扑去,急匆匆刹住。 少年随之轻晃,身体明显一僵,但他没怎么注意。 “早知道你魔渊里有温泉,我何必泡溪水受苦?” 明明不久便要走了。 说得像是要在这里久留。 君尧因他这般语气,莫名升起不快,心中既不是想要赶他走,也不是想要留他,最终唇角一扯,陈述道:“你也就留这么几日。” 沈定宁抬手去解衣衫,冲他笑了笑说:“我命不长,享受一时是一时嘛。” 又说这种话。 君尧心上烧起无名火,嗓音不禁冷下来,脚尖一抬便转向了别处:“我去附近走走,好了叫我,我听得见。” - 这一池温泉,藏在两峰之间。 空气中都弥漫着温暖湿润的水汽。 沈定宁褪下衣袍,只穿单薄的里衣,踩了进去,一脚踩到底,水便没了胸口。 温泉的气味灌进鼻腔,水温偏低,他舒服得浑身肌肉都放松了,往里游了游。 想想小魔头方才那副表情,沈定宁思绪飘远。 相处了几天,他似乎知道小魔头会为了什么而生气了。 小魔头总在他说那些颓丧的话时生气。 有什么好气呢。 怎么,心太软,同情他? 他可不需要同情,只会利用这点同情。 沈定宁闭目靠在温泉池边,青丝坠入水中,温热的水雾缭绕,他脸颊沁出细密的水珠,下巴微凉,渐渐的没入了水面。 他忽而又想起小魔头说的那三个字,记不清。 明明那场梦魇的声音都很清晰,是小魔头亲身的经历,他怎么会记不清。 遭遇意外失忆了? 还是因为太痛苦,大脑产生创伤,主动选择了遗忘? 前者离奇,但不是没可能。 后者用现代观点来看,也有它的依据。 沈定宁淡淡睁开双眸,入眼是温泉池的朦胧水雾。 忽然间,他头一痛,从温泉池底下感知到了强烈的灵气,那股灵气如翻腾的漩涡,竟像是要将他卷入其中。 沈定宁微微眯起双眸,望向了那处灵气漩涡。 怎么又是这种感觉。 凡是灵气不寻常之地,他总比别人更敏感,更容易受到干扰,就像被迫卷入小魔头修炼的梦魇那般。 想来都是出于灵族体质的缘故。 身为凡人,他们怎么能掌控得了天地孕育的灵气。 沈定宁厌恶这种被灵气控制的感觉,保持对危险的警觉,不退反进,朝那股灵气迈出了脚步。 出乎意料的,他有意识的控制起了作用。 沈定宁走到温泉池灵气异常的地方停下,那股吸力已是微乎其微。 也不知水下是有什么“宝贝”。 贸然下水兴许有风险。 但沈定宁感知了下,发现温泉底下的那股灵气虽然阴邪,但不算凶险。 他决定一探究竟。 沈定宁闭上眼,顺着那股吸力的拉扯感,整个人浸入了水下! 温热的水浸透了他全身。 充裕的灵气扑面而来。 他心下一凛,感觉自己撞到了什么,不等疼痛感钻进神经,立刻睁开了眼缝! 面前赫然出现“镇魔石”三字。 柱状的镇魔石立在温泉池底,血红色的字笔锋凌厉,透出一股说不上来的邪气。 上方刻了一行字。 镇心魔,破元婴,知前尘,绝后患。 这块镇魔石灵气极盛,少说也是天阶法宝的级别。 只是这之中的灵气充满了邪性,想来若是用它,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沈定宁看清了温泉池的这块巨石,正细想“镇魔石”为何物,这行字又代表什么意思,忽然呼吸像是被掠夺了一般,被怪石旺盛的灵气吸了过去! 他耳边响起颇为稚嫩的男声:“君尧——” 很熟悉的声音,是那个闻乘风。 眼前画面模糊生动。 闻乘风一把将书籍拍在桌上:“我偷偷溜进藏书阁,翻到了一本秘传功法,怎么学都学不明白,你看看你行不行!” 年幼的君尧回他:“又去藏书阁乱翻,小心右护法发现了揍你。” “怕什么,”闻乘风笑道,“要是问起,我就说是你拿的,我爹可不敢揍你,尊上疼你,肯定不和你计较。” 君尧说:“我爹疼我,那是因为我娘走得早,我宁愿他不那么宝贝我,说什么只要我平安就好,这也不让那也不让。我想早日结成金丹,他却叫我带上你,下山玩几年,不急于这一时。” 闻乘风眼巴巴羡慕道:“那多好啊,我要是想去玩,我爹还不让呢!尊上想你多多巩固修为,也没做错嘛,你这天资,早晚要闯出大名堂的,急什么!” 年幼的君尧大概是明白父亲用心良苦的,只低哼了声,不愿意再提这件事。 君尧:“不说了,你偷来了什么功法,给我看看。” 闻乘风:“哎,这哪是偷,都是我们玄鸣宗自家的!” “这功法名叫分神术,书上写得可厉害了,据说是能把一缕神魂抽出,化作分.身,遁速快,力量强,还能随时收回本体。得此神功,岂不是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 “你就这点出息?”听他练成神功只想玩,君尧满脸不可思议。 闻乘风顿时不乐意了:“啊,你什么意思!我就是做做梦,你管我怎么用,做梦都不给么?” 他嚷嚷完又道:“这书上说了,要想练成分神术,少说也要金丹期的修为,反正我现在是练不会了,你难道能行?” 君尧从他手中抽走了功法:“我试试。” 数月后,君尧练成分神术,拿至交好友练了练手。 他在闻乘风练剑时夺了他的剑,又在被追着绕玄鸣宗跑了半圈后,差点被抓住的时候,倏地将神魂抽回,如一缕烟般溜走了。 闻乘风目瞪口呆,气呼呼说:“早知道不把那功法给你了,你学成后,居然跑来夺我的剑!” 君尧把功法书丢还给他:“练手而已,改日教你。” 闻乘风很快消了气。 因为气也没用,君尧可不是会随便道歉的人。 闻乘风:“君尧,你要是把你学会了分神术这事告诉你爹,你爹准会夸你,这可是金丹期高手才能学会的功法。” 君尧不置可否:“我要他夸做什么,又不是三岁小孩。” 闻乘风:“行行行,那我们就瞒着他,等哪天给他一个大惊喜。说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爹这些日子在忙什么?” “我昨天蹲角落里,听见三殿执事们议论,说尊上最近可奇怪了,半月前他收到了一块刻有飞鹰的令牌,日日不见踪影,方才合欢宗宗主还亲自登门拜访了,你说,你爹不会是看上了合欢宗哪个妖女吧,那块令牌是不是定情信物之类的……” 君尧被闻乘风这番话,脸色微妙:“怎么可能。” 闻乘风见他就要起身质问,连忙抱紧自己的求生欲,拦住他喊:“我就是瞎猜猜,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君尧抿唇,抽出一缕神魂,运起匿息术,前往议事堂。 议事堂内,魔尊君青留面色严肃,合欢宗宗主姣好的面容笑意冷冽。 “君青留,你夫人当年死得不明不白,这事你至今没告诉过你儿子?” “他还小,没必要知道这些。” “无上盟的飞鹰令都落在你这里了,百里卿盯上的下一个人就是你,你就不怕自己有个好歹?” “我早听闻君尧天资聪慧,八岁就突破了筑基期,若是有心栽培,不假时日便可独当一面,你一个当爹的却不急,想把他当寻常人家的孩子那样养。如今玄鸣宗大敌当前,大仇未报,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聂双芸,你好歹是活了三百多年的人,让我逼他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作甚!” “不是我逼迫你,是你目光短浅!修炼之人,几十年弹指一挥间,他早晚成才!你擅作主张,把这血海深仇揽在自己一人身上,若有万一,你儿子该恨死你!以他的资质,百里老贼迟早也会盯上他!” “够了!我不跟你扯这事,我苦心修炼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替我夫人报仇,护好我儿君尧。百里卿实力在我之下,我会亲自杀了他,让无上盟再也掀不起风浪。” “君青留,你还是太冲动,依我看,此事应当从长计议。百里老贼如今敢对你抛出飞鹰令,野心昭昭,城门失火,早晚殃及池鱼,你我应当联合魔门中人,围剿无上盟!” 君尧那缕神魂一晃。 “谁——” 一道攻击闪来,神魂率先抽回,没有留下踪迹。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令人几近窒息。 后来君尧曾拦住他爹,质问这件事,他爹却仍要瞒着他:“一派胡言!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小孩子别操心这些事。” 君青留总以为自己以后有机会解释。 在他领左右护法迎战那日,纵使君尧有心挽救,为时已晚。 年幼的君尧无力阻止一切发生,只来得及使出分神术,用最快的遁速跟踪他们,而后目睹了魔尊陨落的那一幕…… “令夫人是怎么死的?” “怎么,你找上门来,是想亲自尝尝那种滋味?” 百里卿狂妄地放出挑衅。 君青留原本占了上风,可交战到最后,他越来越力不从心,火灵气如同枯竭了那般,竟难以运转出来! 伴随“噗嗤”一声,剑光没入了胸腔。 无上盟盟主猖狂的笑声久久回响,双手猛地按在君青留后背,那柄剑瞬间穿透了他背脊! “哈哈哈哈,你忍辱修炼十年,自以为突破元婴后期就能杀了我,是不是从未想过会落得这个结局!” “将死之人,可有遗言?” 君尧赤红了眼,淌出了眼泪,妄图执剑冲出去! 然而下一秒,不知无上盟盟主做了什么,君青留突然目眦尽裂,灵气冲破躯体,竟像是要爆体而亡! 在此等威力下,君尧那缕神魂瞬间灰飞烟灭! 最后只听得一声—— “君青留,你在看什么。” 那一眼,是父子之间最后的对视。 “噗!”画面一转,君尧修炼过急,吐出了一滩血。 耳边是闻乘风焦急的声音:“君尧,你不能再继续修炼了!你已经生了心魔,再这样下去,你迟早会走火入魔!” 少年擦掉吐出的血,恨意滔天:“那我就去魔渊闭关,用祖辈留下的镇魔石封印记忆,镇住心魔!” “镇魔石?那块破石头是会反噬的!”闻乘风想拦他,“镇魔石只在短短数年内起效,越到后期,反噬得越厉害,它会让你每每修炼都陷入梦魇中,直到你突破了元婴,才能彻底恢复记忆!” “你想没想过,你要是一辈子突破不了元婴之境,就永远记不起这些事,被困在痛苦的修炼中!” 君尧说:“那一战另有隐情,我爹不可能败得那样蹊跷,大仇未报,我同样是痛苦一生。闻乘风,这样你还要拦我吗?” 闻乘风一怔,松开了手。 镇心魔,破元婴,知前尘,绝后患。 原来是这个意思。 模糊的画面忽然从眼前抹去。 沈定宁耳边的声音渐渐像灌了水一样,变得很沉重。 他回过神,手臂一动,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 然而不等他划上去,他的腰上凭空出现了一股力! “哗!” 沈定宁被捞出了水! 他呛得连咳了几声,手抓住了那人的肩膀,感觉到那只手一僵,从腰上挪开了。 君尧抬手抹去脸上的水,不敢相信地看着沈定宁。 这人白皙的手臂、腿上都被蹭破了皮,留下一抹红痕,浮起淡淡血色。 伤势算是轻的。 但要是再不从水里出来,只怕就不是擦伤那么简单了。 君尧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沈定宁,你泡温泉都能溺进水里?” 如果不是他注意到温泉池忽然了无声息,及时赶来,这病秧子怕不是会让自己折在温泉池里吧?! 沈定宁埋头喘了口气,耳朵里进了水,听小魔头的声音都听得模模糊糊。 久久过去,他才平复了呼吸,他轻轻扯动脸上表情,伸手就想把那聒噪的嘴巴堵住:“吵死了,别叫。” 那只修长的手还没推过去,君尧就已经退开了两步,主动拉开了距离。 沈定宁缓了缓,叹了口气,抬头看君尧。 小魔头年幼时的声音,还是比现在讨人喜欢的。 “小魔头,你说错了,不是我溺进水里,是水下有古怪,将我吸了过去。” 君尧一时没懂,皱起眉:“什么古怪。” 沈定宁慢慢回忆自己的所见,如实说来:“温泉池下有块巨石,名叫镇魔石,上面刻了一行字,镇心魔,破元婴,知前尘,绝后患——” “小魔头,你知道镇魔石吧?” 沈定宁侧对着他,撩起了眼皮,直视少年英俊的脸。 他只穿了里衣,身上都湿透了,那张妖孽相的脸沾满氤氲的水汽,唇上都隐隐缀了水珠。 君尧突然不愿直视他。 只不过心中的微妙只持续了一阵,他的注意力就被沈定宁提到的镇魔石引走。 镇魔石。 他当然知道镇魔石是什么。即便这么多年闻乘风他们从未泄露丝毫,他也已经猜到自己用镇魔石,压下了心魔,而他如今面临的修炼困境,正是遭到了镇魔石的反噬。 “你看到了。”君尧很平静。 沈定宁用鼻音嗯了声,心说我不但看到了镇魔石,还看到了你被封印的记忆。但这话不能说,君尧好不容易用法宝镇住了心魔,他要是说出口,那就是害君尧功亏一篑了。 沈定宁装装样子问了句:“你半夜修炼,听到的那些,恐怕就是被镇魔石封印的记忆罢。” 君尧没否认,眼色微沉:“是又如何,和你有关系吗。” 他一句话把沈定宁泛滥的心绪都压了下去。 “也是。”沈定宁笑了一笑。 泡了太久温泉,又窥见了少年幼时的记忆,沈定宁脑袋有些昏沉,身体感到虚脱,双腿也变得酸胀乏力,迈一步都无比艰难。 显然不适合继续泡在水里了。 沈定宁懒散地歪下脑袋,朝君尧伸出了手:“小魔头,拉我一把,我走不动。” 他单薄的里衣湿透了。 手臂上还擦出了血。 君尧本不想帮他,但看他那虚弱得快要晕倒的模样,还是伸出手,拉住了他。 没有握住那只伤痕斑驳的手掌。 只扣住了滑腻的手腕。 “麻烦。” 病秧子一身伤,君尧看不下去。 他让沈定宁坐在了温泉池旁的石头上,从储物袋拿出了疗伤止血的药。 “手伸出来。” 沈定宁伸长手臂,看着君尧把药粉撒在了他手臂的红痕上。 红痕四周顿时冒起微凉的感觉。 君尧低下脑袋,又说了一个字:“腿。” 沈定宁浑身淌着水,眉眼嘴唇都是莹润的水珠,腿一抬,地面也落下了潮湿的水迹。 里衣盖在膝盖下方。 挡住了伤处。 君尧缺乏耐心,直接握住他的脚踝,把腿拽出来,找到伤处,撒上药粉。 这里的伤处深不少。 血丝都还在往外渗。 沈定宁低头看着少年,忽然想说,你既然着急突破元婴,为父母报仇雪恨,何不留下我这个灵族人。 但下一瞬,他便打消了这样的念头。一来君尧记忆不全,记不清血海深仇,空有突破元婴的执念,二来,他已经反复提过几回,懒得再听少年说出那句不需要。 君尧握他瓷白的脚踝,久久没松手,力道有些重,几乎快在他这灵族人病弱的身躯上留下红印。 沈定宁被疼得吸了口气,锤了下君尧的肩,嗓音都比平常哑了:“行了,松开。” 湿哑的音色像泡过温泉池一样,热意腾腾。 尾音如弥漫的水雾,缭绕不绝。 君尧目光不动,望着对方腿上那处血痕,喉咙忽然有些干。 直到沈定宁不满地踢了他一下,他才松开了手,然后为自己方才莫名的走神感到焦躁。 不知是在想什么。 沈定宁让君尧背对自己,褪去了湿透的里衣,把外面两层衣袍套在了身上。 等回过身后,他听见少年决绝道:“三日过后,我会让闻乘风送你出魔渊。” 第8章 三日过后,我会让闻乘风送你出魔渊。 沈定宁起初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才领悟到,小魔头那话竟是道别。 从温泉出来后那几天,沈定宁在院落里遥遥感知到,君尧的修炼终于有了进展。 原本小魔头一连数日都吸纳不了灵气,以至于沈定宁理所当然认为,魔尊恐怕走不出修炼瓶颈了。 没想到小魔头突然开了窍,停滞不前的修为竟有了丝毫变动,他重新能将魔渊涌动不息的灵气运转进体内,转化为自身的火灵气了,眼看就要从金丹初期步入金丹中期。 看来他还是从痛苦的修炼中觅得了道路。 而在这些日子里,沈定宁都没再见过君尧。 虽然约了逗留七日便离开魔渊,但沈定宁清楚记得那日预言的情形,潜意识是以为他和小魔头缘分不止于此的。 莫非预言逗他玩了一回? 沈定宁心痒难挠,很想动用预言能力,再算算他和小魔头的缘分。 然而这个念头冒出来没多久,便被他压下去了。 算了,都要走了。 也没必要损耗自己的身体,强行窥探天意了。 在两人事先约定的那天,闻乘风从魔尊那里接到指令,御剑飞行来到魔渊。 他向沈定宁转述了魔尊的意思:“尊上派我送你离开,随你要去什么地方,唔,他还让我带来了天阶储物袋,说是就当作最后谢你那日相救了。” 他掏出了一张地图,和天阶储物袋,送到了沈定宁的手上。 闻乘风觉得君尧这次非常古怪。 先是送来了一道传音符,要他在指定之日,来魔渊把沈定宁送走。 其后又送来了第二道传音符,要他捎上地图,由沈定宁自行决定去往何处。 最后在今日凌晨,送来第三道传音符,让他给沈定宁一个储物袋。 闻乘风心中蠢蠢欲动,在第三道传音符出现之后,他终于按捺不住,追问了原因,得到君尧冷漠不耐的回答——就当是最后谢他那日相救。 不是,什么叫就当是。 到底救了还是没救,怎么救的?? 君尧这也不像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啊! 闻乘风满腹疑问,可等他再给君尧送传音符,君尧已经不回他了。 他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沈定宁一介凡人能怎样救君尧。 哪怕现在见了面,他仍是没法从沈定宁身上看出任何独特之处。 至多就是那惊艳众生的容貌。 闻乘风心中这样想,不禁有些不敢直视眼前的病美人,下意识就想躲,他怀疑自己可能有点美人恐惧症。 沈定宁攒了许多火灵珠,正愁没地方放,天阶储物袋来得正是时候。 但他显然不信,小魔头会那么真心实意地谢他。 相处这么多天,他自然看得出,少年是真的不稀罕灵族之血,甚至对此颇为反感。 “谢我那日相救,他是这么说的?” “算是?”闻乘风被问住了,他想了想,发觉君尧传音符里语气不耐,应该只是对他解释,没打算让他把这种话说给沈定宁听的…… 闻乘风背脊一凉,而下一秒沈定宁的表现更让他头皮也麻了起来。 只见沈定宁突然发出轻嗤,直视闻乘风,笑了声:“他真是那样说的?” 像是一眼就看穿,这句话是闻乘风无意中说多了的。 闻乘风发现沈定宁虽然毫无修为,气场却半分不弱。 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眉梢轻轻扬起,唇角似有似无地勾着,让人一看就会被吸引过去,脑袋都变得浑浑噩噩,等回过神以后,心里下意识就会琢磨他说的每个字眼,生怕有错漏之处。 他喉咙动了动,还在想着怎样帮至交好友圆过去,那边的沈定宁却不再提君尧,转而说了句:“行了,既然要走,那就现在走吧。” 嗓音低哑,轻轻地磨在了旁人耳里。 小魔头,你我好歹相处了这么多天,这都要走了,也不来送送。 - 那份救命之恩,魔尊不管认或不认,还是以此为名义,把沈定宁离开魔渊这事安排周全了。 两人朝着魔渊外围走去。 路上,沈定宁翻开地图,垂眸扫了眼。 魔渊处在魔门最核心的位置,倘若让他独自离开,只怕人还没走出魔门各大门派的地界,就被临妄宗抓回去了。 有闻乘风护送,起码多了一线生机。 沈定宁指着地图里面积最为广阔的地方,问:“这麟郡是什么地方。” 闻乘风不禁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这沈定宁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连麟郡都不知道! 见沈定宁目光瞥来,他心一跳,这才急忙解释道:“哦,那是正道门派的聚集地,正道第一门派碧云宗就在此处,归心府也在那一带。” 语毕,他踌躇两秒,好心给沈定宁分析了去往麟郡的利弊:“你如今被临妄宗四处追捕,去麟郡是不错的选择,那里距离遥远,如果能得到大宗门的庇护,也无须惧怕临妄宗。” “但你没有灵根,是感受不到天地灵气的,碧云宗只怕不会收你,而归心府只收女弟子,余下的小门派未必敌得过临妄宗,因而即便是去了麟郡,你恐怕也难逃仇家追捕。” 说到感受不到天地灵气时,闻乘风隐隐觉得沈定宁笑了一笑。 不是,笑什么啊。 他可不就是感受不到天地灵气的凡人吗。 难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闻乘风发现自己莫名紧张了,他开始佩服君尧能和沈定宁在魔渊里独处。 沈定宁随意道:“我不去麟郡,还能去哪?” 闻乘风低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你若有一技之长,不妨考虑景州,在那个地方,只要你有几分本事,就能换取好处。” 沈定宁挑眉:“怎么说。” 闻乘风说:“景州有许多闲散门派,既不属于正道,也不参与魔门之争,比如号称万事通的闲鹤楼,他们虽实力平平,却广结天下修士,知晓众多秘闻,你如果能为他们提供价值,想必他们也能为你提供庇护……” 说到这里,闻乘风光明正大试了他一句:“临妄宗宗主纠集全宗门之力寻你,肯定是因为你有几分本事罢?” 沈定宁懒洋洋勾唇,佯装沉吟:“可能是看上了我这张脸?” 闻乘风耳一热:“……” 信你个鬼! 这病美人着实很难对付! 林影交错,路不太好走,沈定宁身上穿了来时的青墨色衣袍,背脊瘦而挺直,脚步不快,衣袂缓缓飘飞,几乎要和周围树林融为一体。 闻乘风错开视线:“那你想去哪呢。” 沈定宁神色随意,心思压根不在这事上:“没想好,出了魔渊再说吧。” 他在临妄宗的那两年,虽明里暗里托左护法给他带书看,但对方太过警惕,来来去去都只给他看虚构的话本故事,故而他对修真界知之甚少,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好日后的路。 啧。 小魔头怎么就是对灵族之血没兴趣呢。 留他在魔渊,彼此互相利用,多好。 魔渊的灵气源源不断朝里涌,聚集出庞大的能量。 沈定宁能够清楚感知到,遥远的魔尊正突破瓶颈,全身筋骨如同历经洗涤,渐渐疏通,饱纳天地灵气,在他离开魔渊前的最后时刻,步入了新的境界。 过了会儿,他说:“君尧突破金丹中期了。” 闻乘风怔了怔,看着沈定宁的侧脸,下意识就问:“你怎么知道——” 这话刚一出口,他们眼前的魔渊突然发生异动! 只见两人身旁的树木无端裂出缝隙,“轰”地倒向地面,而地面竟也有生出了裂痕,周围鸟兽四散,一股强烈的震感从魔渊中心散开! 闻乘风神色微微一变:“小心!!” 沈定宁反应极快,病弱的身躯往旁一靠,扬手抛出火灵珠,凝聚出其中的火灵气,用火焰烧灼即将倒向他们的半棵树! 树木在金丹期级别火灵气的攻击下,瞬间化作枯木残渣。 闻乘风脸色煞白,运转木系灵气,稳住周围这片树木,让枝条迅速生长,在面前结成扎实的巨网:“上来!” 两人一脚刚踩上树枝结成的网,眼前的地面便开始裂开,如同遭到了剧烈的撕扯。 沈定宁苍白的脸浮出汗珠,因突如其来的激烈动作,喉咙发紧,呼吸变得有些困难,手指都在发颤。 “什么情况?” “怕是君尧的修炼出了问题!魔渊与魔尊的状态紧密相连,一旦魔尊修炼有异,魔渊便会发生异动,如果异动持续半刻钟以上,玄鸣宗左右护法和三殿执事都会立刻开宗门传送阵赶来……” 不必听他接着往下说,沈定宁自己也感觉到了,君尧刚刚突破金丹中期,便出现了走火入魔的征兆! 混乱的灵气在魔渊里横冲直撞。 这一切闻乘风无法感知,他只能凭魔渊异动,猜出君尧陷入了修炼的危机。 而沈定宁能感觉得到,君尧现在面临的困境,恐怕比上回还严重得多,至少那天魔渊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异动。 “不行,不能等下去!” 闻乘风心急,当即就要飞出传音符,通知玄鸣宗左右护法。 然而就在此时,那些灵气如同被扼制住一样,从暴动的冲撞中平定了下来。 四周树木不再开裂,他们脚下震动的地面也重归宁静。 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般。 十分诡异。 闻乘风愣住了。 怎么突然正常了。 经过数秒沉默,闻乘风在一阵迟疑中,收回了传音符。 “莫非方才那只是君尧突破金丹中期,状态尚未稳固,造成的异动?” 遥远山谷里飘来阴邪的气息,那些混乱的灵气很诡异地被镇住了,沈定宁身上泛起冷意,偏头咳了一声,唇角轻扯。 “不,他只是开始用某种功法,镇住了走火入魔的状态而已。” “什么。” “他曾跟我说过,你们玄鸣宗有一门功法,可以破解走火入魔之兆,我能感觉得到,他正在施展这门功法。” 沈定宁眼皮慢慢抬起,虚弱的身躯摇摇欲坠,整个人置身在枝条结成的网中,青墨色衣袍被枝刺勾住了。 闻乘风不可置信道:“你是说九转摧魔功,怎么可能?!九转摧魔功会永久损伤灵根,还会导致性情越来越狂躁,君尧他是疯了才会动用那门功法吧!” 玄鸣宗是有一些修士用过此法,包括左护法都是利用九转摧魔功突破至元婴中期的。 可君尧资质千年难见,修炼之路漫漫长,远不到上限,他若在此时动用这种功法,那简直就是在自断前程! 沈定宁淡声道:“我骗你作甚。” 他就是疯了吧。 疯了,才会放着灵族之血不用,非要以这般阴邪的功法抵抗镇魔石的反噬。 沈定宁轻轻扯动脸上表情,闭上双眸,感知那头诡异的灵气,触发灵族人的共感天赋,听见了君尧耳畔回荡的声声嘶吼,喉咙发出一声冷笑。 小魔头不知抱着哪来的执着,宁愿用功法永久损伤根基,也不愿饮他的灵族之血。 他何不随了对方的愿,一走了之。 “闻乘风,你不是要送我走么?”沈定宁叫了叫他,“我看景州那地方名字起得不错,合我眼缘,不如就去景州吧。” 闻乘风喉结轻咽,面对沈定宁那风轻云淡的表现,忽然产生了一种错乱感。 他终于隐约意识到沈定宁有什么独特之处了。 连他一个有金丹修为的人,都不能察觉到君尧突破金丹中期,更无从得知君尧是不是用某种功法镇住了走火入魔的征兆,沈定宁是怎么知道的?! 沈定宁手握地图,纸张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正欲跳下树枝结成的网,踩在半裂的地面上,突然一只手从身后拽住了他,伴随焦急的话语:“等等——” “沈定宁,九转摧魔功须施展足足一日才能生效,你是不是有办法阻止他?” 闻乘风语速极快,话不过脑,说出口后立马喘了口大气! 沈定宁回他一句:“我能有什么办法。” 闻乘风愣了下,只觉得对方的语气更像是在问,他凭什么帮他。 四周静了静。 遥远的灵气仍在运转,阴邪的凉意在那方聚集,侵入了君尧的体内,开始强行镇压着走火入魔之兆。 共感带来的冷意,让沈定宁产生了强烈的不适。 沈定宁在这个瞬间想起许多,想起少年饮他鲜血时愠怒的眼神,想起少年拽住他的衣襟低声警告他,想起他在镇魔石里看到的痛苦过往。 其实还突然想起了少年被他难缠的话语气笑,还有那天夜里温泉池边,少年握住他脚踝,低头为他上药,以及那句算不上道别的话。 明明是小魔头自己选的。 闻乘风松开了抓住人袖侧的手。 沈定宁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燥热,脸色如常,唇动了动:“行了,走吧。” 闻乘风站着不动,抿住了嘴唇。 他正想暂且抛下沈定宁,将传音符送回玄鸣宗,召来左右护法及三殿执事共同酌议。 却听见沈定宁下一句是:“送我回去。” 原来他说的走,是回去救君尧的意思! 闻乘风霎时神色呆滞,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就回!!” 沈定宁彻底想清楚了。 留在魔渊,小魔头会护他周全,没人敢闯进这里对他下手。 离开魔渊,他凭灵族人的特殊身份,同样不会让自己陷入最绝望的境地。 而他这回好心泛滥,见小魔头要自毁修炼前程,打算强买强卖了。 第9章 时间急迫。 有了沈定宁这话,闻乘风迅速聚起灵气,将他们身下树枝结成的网延伸到半空,形成飞行法器般的存在,飞快掠过了魔渊层层树影。 等密密麻麻的枝条将两人送回院落上空,闻乘风才忽然冒出微弱的戒备。 “沈定宁,你方才说君尧用功法镇住了走火入魔之兆,应该不是在骗我吧?” 沈定宁瞥他一眼:“现在才想起来问,是不是有点晚了?” 这闻乘风虽是玄鸣宗三殿执事之一,还是个金丹初期的木系单灵根修士,可脑袋瓜子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样。 逗他没有逗小魔头有意思。 沈定宁心中这样想,不等他再问,便淡淡提醒了句:“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为了在魔渊多留半日么。” 语毕,沈定宁径自感知魔渊灵气的去处,寻找君尧的所在之地去了。 闻乘风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正要铺开金丹期的神识,便听见身边人指出方向:“不用慢慢铺神识找了,灵气都聚在山谷里,他在那边。” 闻乘风僵了僵,脸上表情堪称精彩。 似乎是很不能理解,为什么沈定宁一介凡人,竟然能够如此敏锐地感知到天地灵气。 沈定宁只一眼就看出了他所思所想:“你不是想知道临妄宗宗主为何四处追捕我么。” 闻乘风低低啊了声。 沈定宁:“因为我是灵族人。” 闻乘风呆若木鸡:“灵族?哪个灵族?” 他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喉咙干哑:“那个血能当灵丹妙药,饮一口便能助人修炼的灵族??” 说完闻乘风意识到自己有多冒犯,迅速闭上了嘴巴! 难怪临妄宗费尽心思抓他,又不敢在悬赏里透露他的身份! 灵族人难道不是活在传说当中的吗?! 树枝迅速向山谷延伸,将两人送到目的地,那里有一处洞口,吸纳灵气的速度非比寻常,想来是一处绝佳的修炼场地。而君尧正坐在里面修炼,无论是用金丹期修士超凡的神识,或是灵族人对灵气极强的感知力,都能发现他的存在。 闻乘风久久没回过神,沉浸在“沈定宁是灵族人”这一震撼的事情当中。他想不明白,这么好的修炼助力在这里,君尧为什么要放他走,哪怕是不想胁迫沈定宁,拿出极品法宝利诱一下他也好啊! 沈定宁在进入洞口前,抬手拦下了闻乘风:“你守在这里,我去就行了。” 小魔头本就厌恶饮他的血,若有旁人在,只怕会更恨他。 闻乘风面露犹豫之色。 沈定宁回头:“怎么,怕我们打起来?” “你且放宽心,真打起来了,我可打不过他,小魔头会派你来给我收尸的。” 他嗓音懒恹恹的,态度很不着调,说罢便抬脚进了山洞。 - 君尧陷进修炼的梦魇很久了。 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他和他爹相处的画面。 他心中知道父亲离开的事实,却对这方面的记忆非常模糊。 每当他尝试回想时,胸口便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有什么在刻意地抹去他这些记忆。 起初修炼时,他只能听见自己和父亲的争执。 忘了是出于何种原因,犹记得争吵很激烈,和在他出生后不久便过世的母亲有关。 父亲说他一派胡言,过后却心怀歉疚,送了他许多法宝法器,抽时间陪他练剑,和他在庭院中谈心里话。 后来他开始能听见激烈的打斗,听见父亲含恨的怒吼,听见剑刃没入胸口的声音。 父亲似乎太过珍视他,对他隐瞒了什么,独自应对危险,至死都没告诉他。 无边的恐惧从四面八方而来,紧紧包围了他。 君尧猜到自己动用魔渊里的天阶法宝镇魔石,封印了一段极为痛苦的记忆,唯有突破元婴,他才能知晓前尘,破除心魔。 他迫切地想要提升修为。 但事与愿违。 在即将突破金丹中期之际,他陷入了瓶颈期,变得难以吸纳灵气,甚至沉迷在修炼当中,出现了走火入魔的征兆。 而就在那时,沈定宁出现在魔渊,强行把灵族之血喂给了他。 说是救他。 但他极其厌恶这种感觉。 那个病秧子凭什么擅作主张地,用刀刃把手掌划破,灌他血,然后失血到虚脱昏迷,留在魔渊不肯走,声称可以和他做交易,把血给他,助他修炼。 他不需要——! 君尧大脑中盘旋这些混乱的思绪,运转灵气,施展九转摧魔功,竭力将疯狂涌动的恶念压下去。 他清楚知道,九转摧魔功虽能镇压走火入魔之兆,但永久损伤根基。 然而他更知道,以他目前的状态,再耗下去也无用。 君尧不追求修炼到何种境界。 他只想短时间内最快速度提升修为,知前尘,了结旧怨破心魔,走出往事带来的痛苦。 随着时间流逝,他额前沁出汗珠,双目紧闭,唇紧抿着。 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忽然脸上泛凉。 一抹衣袖拂去了他下巴尖的汗液。 他听见了那道虚弱沙哑的声音。 “小魔头,停下。” 沈定宁懒洋洋坐在了少年身侧,九转摧魔功须运转一日方能生效,他不着急,打算慢慢来,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对方丝毫没有睁眼的迹象。 “听不见?”沈定宁不信。 他伸出修长手指,取来少年墨色长发,在手指上绕圈圈,指尖轻轻勾挑,时不时还颇有怨念地拽了拽。 “你若不睁眼,我便动用灵族人共感的能力,入你梦中了。” 话音一落,少年身上灵气一滞,阴邪至极的功法施展到一半,硬生生停住了。 他一睁眼,便对上了沈定宁那双乌黑的眸。 君尧面色冷如霜,嘴唇翕动:“我已经派闻乘风送你走了。” “是啊,”沈定宁点头,“而后我察觉到你突破金丹中期,陷入走火入魔之兆,施展了阴邪的功法,便回来了,我让闻乘风送我回来的。” 言下之意,你的至交好友知道这件事,不会替你拦我。 “你回来做什么。” “救你。” “我不需要。” “那由不得你。” 他这是何意。 君尧感觉到心口灼热,诸多恶念在脑中纷飞。 偏执的幻想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来,令他狂躁不安,无端的焦虑和恐惧充斥在他全身,迫使他甚至有一刻恨不得手中握刀,把什么捅到血沫横飞。 走火入魔之兆在蚕食他的思维。 逼他走入极端。 君尧双眸一热,清冷的声线压抑着愠怒,喉结用力滚动:“滚出去,我说了我不需要。” 滚烫的汗液顺着他的脸颊流淌,啪嗒落在衣襟上,洇湿了他的衣袍。 沈定宁眉梢微挑,放开了缠绕在指尖的墨发,缓缓重复了他这句:“你不需要?” “小魔头,你当我不知道,你陷入了修炼困境,已经一连几日无法吸纳灵气。” “好不容易走出困局,把魔渊灵气化为己用,突破至金丹中期,又忽然出现了走火入魔之兆,不得已,要施展九转摧魔功,镇压这一征兆。” “那至阴至邪的功法,难道就比我身上的灵族之血好?” 他嗓音温和沉缓,却是在步步紧逼。 君尧听到最后那句,眼底浮现阴鸷,咬紧牙关道:“你管得着吗!” 灵族之血,灵族之血。 这病秧子莫非又打算灌他一口血,让他渡过走火入魔之兆?! 一想到这,君尧心中那股狂躁,瞬间如烈火般烧了起来。 他自始至终都不想,靠沈定宁自残流出的血渡过这场危机。 他不需要,别人违背他的意愿,自作主张做所谓对他好的事。 他有他自己的主意。 能够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决定负责。 不需要旁人插手! 滔天怒火涌上来,少年黑眸牢牢盯着他,下颌绷紧,沦陷在了走火入魔的邪妄恶念里! 沈定宁被他布满执念的目光灼烧,忽而感到一阵心悸,微微蹙眉,扯了下唇角。 他觉得小魔头实在是很墨迹。 这血让他喝就喝,喝了只有好处没坏处,他嫌弃什么。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为什么非要走到施展邪术的地步。 为什么要为了痛苦的往事,斩断此生前程。 想得越是深入,沈定宁越是想笑,气到想笑。 刀是落在谁身上,占了好处的是谁,出言不逊让他滚的是谁?他给出的阳关大道不走,非要遍体鳞伤去复仇? 君尧现在看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怎么,是真的对他起了杀意么。 沈定宁难以忍受少年这样的眼神,唇边泛起冷笑,猛然间上身一倾,伸手越过少年后脑,修长手指屈起,抓住了那一头墨发,用尽全力将少年推到了自己眼前! 四目相对。 他垂下眸:“小魔头,我说了,这回由不得你。” 君尧脑中轰然一响,爆发出走火入魔带来的恶念,赤红着双眸,回他一句:“由不得我,那就别怪我对你动手!” 周遭突然陷入沉沉的死寂,气氛凝固了起来。 沈定宁眼底露出笑意,唇轻轻勾着,松开手,一眨眼的功夫便从储物袋取出了刀。 他握住刀柄,手腕翻转,把锋锐的刀递给了君尧。 “来,你动手。” “这刀你朝哪处划,你就喝哪处的血。” 他嗓音沙哑到几乎叫人听不清。 第10章 锋利的刀尖悬在两人身前。 君尧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妄想,耳边回荡的尽是病秧子那声“来,你动手”,他虚弱沙哑的笑很慢地落了下来,如同痴狂的挑衅,诱出他心中偏执的恶念。 动手啊。 这刀你朝哪处划。 你就喝哪处的血。 电光石火之间,君尧大脑失去控制,思绪不被掌握,双眸泛红,猛地夺过了沈定宁手中的刀,手腕翻转,用挟持的姿态靠在他身后,把刀刃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喀!”少年手握刀柄,碰撞到腕骨,震出了轻微的声响。 沈定宁神智一晃,来不及做出反应,喉咙前骤然抵了那把刀,颀长清瘦的身躯随之绷紧。 冰凉的刀刃压着他的咽喉。 他明亮乌黑的长发垂挂在了少年臂弯里。 君尧根本察觉不到自己是何时动手的。 当意识变得清晰时,他已经这么做了。 沈定宁听到了身后濒临失控的呼吸声,感觉到少年滚烫的汗液洇湿了他的衣襟,刀刃近在咫尺,但凡稍有不慎,便会取了他的性命。 他垂下眸,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白皙皮肤在青墨色衣袍的映衬下,如同莹亮易碎的美玉。 “小魔头,你喜欢喝这里的血是不是?” 真是疯了。 沈定宁这副样子跟走火入魔又有什么区别。 君尧头脑胀痛不已,恨不得沈定宁立刻滚出魔渊,好让他继续施展九转摧魔功,缓解走火入魔之兆带来的痛苦。 可沈定宁已经逼他走到了这种地步。 “我不喜欢,哪里的血我都不要,”他垂下眸,握紧手中的刀,腕骨微颤,“沈定宁,我最恨别人擅作主张。” 沈定宁听见少年磨牙的声音,似是真的痛恨极了被他这样挑衅。 因挟持的姿势,他后背被迫弯下,肩膀都抵在了少年胸前,变得格外僵硬。 他抬起修长的手掌,轻轻圈住了少年的手腕,听见少年压抑着呼吸,紧咬牙关,发出低哑的声音,如燥热的风落入他耳里。 “你不走,我走火入魔会伤了你。” 他已经来不及施展九转摧魔功,压下这股走火入魔的狂躁。 沈定宁眉目轻敛,浓长的睫毛扫上去,狭长的双眸微微抬起,把少年的下颌收进眼底。 少年那双眼里有他从未见过的执拗。 眼眶赤红着,似在强忍走火入魔诞生的万般妄念。 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沈定宁慢慢收紧圈住对方腕骨的手,病弱的身躯愈发无力地抵在对方身前,略一垂眸,便看见那把刀在自己眼底轻颤,他嗓音低低,如同蛊惑。 “喝了我的灵族之血,就不怕走火入魔了,也不必怕伤了我。” 沈定宁把他的手腕往下压,刀尖碰到锁骨下方,一个动作掀翻了空气中的沉寂。 君尧双眼一热,那只手不受控地用了力,即便竭力收回都已经晚了,刀尖不小心刺破沈定宁的衣袍,在他肩头划出了一道血痕! 伴随“锵!”的一声,刀一旋,落在了地上。 沈定宁听见君尧粗重的喘气声,看见君尧骨节分明的手极力绷紧,攥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气息起伏不定。 “沈定宁,你就一点都不觉得痛吗。”耳后传来这声嘶哑的低吼。 沈定宁恍惚了下,听懂了君尧的意思。 肩头的伤处隐隐作痛。 他倒是没想过君尧会问他这个问题。 这是君尧在重复那么多遍“不需要”这样的理由下,第一次问及他自己的感受。 难道小魔头一直不愿饮血,有一部分是出于这个原因么。 沈定宁心绪突然有些微妙。 他压下这种异样,冲君尧笑了一笑:“痛又如何,我想活下去。” 留在魔渊,这血是给他。 出了魔渊,这血是给别人。 倘若没有临妄宗的追捕,他自然可以隐瞒自己的灵族人身份,像普通人那样生活。 但他已经被盯上了,再去思考这些,便没有了意义。 不如做出讨自己喜欢的决定。 沈定宁始终维持后仰的姿态,脸微微抬起,呼吸从肺里艰难地出入着,腰向下沉,后背勉强抵在少年肩头,如同被身后的人环抱着,实际上仍是被挟持的姿势。 他青墨色衣袍满是皱褶,唯有肩上露出白皙的皮肤,渗出暗红色的血。 血混着墨色,染深了衣襟。 没过多久,沈定宁突然感觉肩头沉下。 温热的气息从后方扑来。 少年愤恨地垂下脑袋,下颌抵着他的肩,像野兽那般舔舐他肩头的血! 湿润的触觉混合腥甜的血味,一瞬间麻痹了沈定宁的大脑。 …… 沈定宁能感觉到柔软的唇压下来。 坚硬的牙齿在愤怒地碾磨,仿佛在啃咬他的肩。 他肩膀泛起细密的疼痛感,轻嘶了声,有些躺不住了,不禁伸出手,想要捞住君尧的手臂,借一借力。 不料手刚抬起来,就被身后人紧紧抓住。 这人不许他动弹半分,存心要他难受! 沈定宁知道君尧这是心有不甘在发疯,气笑了。 “小魔头,你是要恩将仇报么。” 话音刚落,肩头倏忽产生剧痛。 沈定宁后背猛然挣扎了下,脸颊淌下汗珠,喉结一滚,指尖泛起惨白的颜色。 君尧竟然敢咬他的肩! 本就受了伤的肩,被这样用力咬,顿时流出了血。 君尧唇上沾血,抬起了眼,侧看身下人那张妖孽相的脸,恨恨道:“什么救命之恩,我不认。” 而后他好似觉得这样说都不足以泄愤,恼怒又含混地说:“你逼迫我饮下你的血,换来自己留在魔渊。哪来的救命之恩,都是交易而已。” 交易而已? 沈定宁低嗤了声,在心中重复了遍君尧这两句话,深深闭上了眼。 小魔头,给他等着。 等清醒过来,看他怎么算这个账。 君尧耳边仿佛有什么嗡嗡作响,刺激着他的大脑,错乱的幻觉仍在思维里徘徊。 差不多了,够了,不需要喝那么多的。 君尧拼尽全力冷静下来,牙齿一松,双手放开了那双修长脆弱的手掌,稍稍用力,推了下沈定宁的后背,从沈定宁背后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踉跄。 他心中仍在遭受走火入魔之兆的负面作用,感受着无法抑制的狂躁和漠然,狠狠咬了下唇,像是像把自己咬醒,用手背擦掉了唇上冰凉的血。 沈定宁抬起手,摸到了肩上黏腻的血,痛感侵蚀着他的神经,让他升起了想要把魔尊揍趴在地上的冲动。 他懒恹恹扬起脑袋,看着眼前唇上沾血的少年,忽而笑了一笑:“看你冷静了不少,那走火入魔之兆,压下去了?” 君尧不懂他这个笑是什么意思。 他目光愤恨地看着沈定宁,一时没说话。 沈定宁没计较他的沉默。 他低头抚平衣袍,慢慢站起身:“既然你已经恢复正常,那现在该是我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君尧,你刚才有句话说错了,我回魔渊,是不想看你用邪术自毁前程,不是无处可去。” 他难得喊一回君尧的名字,掀起乌黑的双眸,悠悠地看着君尧那张冷淡俊朗的脸。 手掌方才被君尧抓得太久,都酸得有些抬不起来了。 “我给你饮血,没让你咬我——” 悠然的声音一落,沈定宁扬手就朝君尧脸上甩去一巴掌! “啪!” 一巴掌扇在小白眼狼脸上。 沈定宁手掌顿时泛起火辣辣的痛感,盖过了肩上被啃咬的疼痛。 君尧脸被扇到一侧,人生第一次被扇巴掌,扇得大脑一片空白,隐隐嗡了声。 沈定宁其实觉得不解气,可惜病弱之躯不允许他做出更过分的举动了。 见少年双手攥成了拳,他唇角轻扯,长呼出一口气,又说出了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真是扇在你脸上,疼在我手上。” 攥住他的手不让他动,饮他血时咬他的肩,不扇这巴掌,实在难平他方才忍的痛。 君尧侧过脸,僵硬着不动,松开了拳头,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他慢慢冷静下来,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都做了什么。 - 沈定宁以血饲养小魔头,透支了太多气力,迫切地需要回院落小屋里休息,养回精力。 闻乘风听话地守在洞口。 抬头扫见两人出来,小狗似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然而他正要说话,就看见了沈定宁青墨色衣袍破开的地方,病弱之躯仿佛会被风吹折。 显而易见,两人不可能好端端在肩上划一刀。 闻乘风立刻收住了脸上的喜悦,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哎,君尧。” 君尧抬起眼皮,看向了他。 闻乘风:“你怎么样了,好点了么。” 好友的担忧,君尧看在眼里。 本来他心里还有绵延不绝的烦躁,可看见闻乘风目光在他和沈定宁两人身上打转,那点烦躁便暗自平息了下去了。 君尧只说了三个字:“没事了。” 闻乘风肩膀一松,忍不住替他庆幸道:“多亏有沈公子相助,不然你真用九转摧魔功压下走火入魔之兆,以后修炼的路可就彻底毁了。” 君尧陷入沉默。 沈定宁朝他斜睨了眼,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回以闻乘风一句:“我喂他灵族之血,他留我在魔渊,交易而已,不必挂怀。” 听出沈定宁在记仇,君尧身体一僵,心里莫名升起不悦。 闻乘风脑子便是再转不过弯,也听出两人又闹矛盾了。 他脑袋疼了起来,夹缝求生,艰难道:“那也不能这么说。” 闻乘风一鼓作气,硬着头皮把话说了下去:“沈公子,我们玄鸣宗虽是魔门,但和临妄宗那些不讲理的宗门不同,讲求一个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你救了我们尊上,我们就应当报答你。” “这是我的传音符,你拿去,今后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帮忙!” 闻乘风说着,还从储物袋掏出了一些品阶不低的法宝和丹药,一股脑塞给了沈定宁。 青年并未逗留太久,替魔尊报了恩情后,便急匆匆离开了魔渊。 把剑拔弩张的气氛留给两人。 这么可怕的氛围,他可待不下去! 经此一遭,沈定宁的天阶储物袋装得满满当当的。 这下即便是遇到险境,他也有机会自行脱身了。 沈定宁撩起眼皮,想起山洞里发生的一切,忽然觉得好笑,对君尧说:“小魔头,闻乘风虽然心思单纯,却比你识趣多了。” 事实的确如此。 但君尧听了,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君尧想说区区法宝丹药,他也能给。 然而一抬头,扫见沈定宁肩上被他咬伤的那处,话便咽了下去。 君尧强忍恼意,嗓音清冷:“区区法宝丹药,这就把你收买了?” 轮拌嘴,君尧远不是沈定宁的对手。 沈定宁冲他微微一笑:“好过有只白眼狼,反咬我一口,是不是?” 第11章 白眼狼。 君尧很讨厌沈定宁这样形容他。 可回想起山洞里发生的那些事,他似乎也没有资格阻止沈定宁说出这种话。 无端的,君尧心中烦闷感更甚了。 沈定宁向来都是锱铢必报的脾性,别人对他好,他便好回去,但如果有人敢招惹他,那他哪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都要给人找不痛快。 小魔头这回无疑撞上了枪口。 他好心回来救他,被他夺刀挟持。 让他饮下肩上的血,他偏要用牙咬,恶犬似的。 占尽便宜,破除了走火入魔之兆,他却说不认这救命之恩。 呵,他说不认就不认? 沈定宁把仇记在了心上,敛去唇边的笑,想起要说的事,叫了他一声:“小白眼狼。” 君尧眼皮突突地跳:“别这样喊我。” 沈定宁挑眉:“你做都做了,还怕被我说?” 他声音低哑,透出几分病弱感,话语比平时少了调笑的意味,愈发显得冷淡。 “……” 君尧忽而沉默了下来,心里很不痛快。 他漆黑的眸微垂,牙关紧咬,挣扎良久后说了句:“我不是那个意思。” 少年嗓音隐隐含有艰涩。 听到这话,沈定宁心脏像被弦丝撩拨了下,轻轻发出“铮”的一声。他看向君尧,涌上来的讥讽尽数散了。 换作平日,沈定宁没那么好应付。 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十八九岁少年的确长得不赖,头低着,像在妥协,他心情好了许多。 沈定宁说:“行吧。” 夕阳余晖透过树缝,洒在他们身上。 四周陷入宁静的氛围里,虫鸣鸟叫声由远至近隐隐传来,枝头树叶沙沙飘落。 沈定宁虽穿来修真界后身不由己,手上拿不出多少筹码,但他向来自尊心强,不喜欢欠下人情。 如今既然和魔尊勉强达成共识,用灵族之血换自己留在魔渊,那么他无论如何也要和对方谈清楚这件事。 沈定宁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做出了决定:“既然你我如今被绑到了一条船上,有些事,我们现在说清楚。” “我还是最开始那句,你让我在魔渊躲一阵,我给你我的血。听闻乘风的意思,你计划在魔渊闭关修炼,直至突破元婴期再出关?” 沈定宁看了眼君尧。 君尧没说话,眼神表明是默认了他这句。 沈定宁散漫一笑,继续说了下去:“那我们不妨就把这个时间定做期限。” “以我预估的来算,只要我每隔十日,喂你一点血,你将能在两三年时间里提升至金丹后期,而提升至元婴期,也不需要太久。” 灵族之血能将修士的修炼速度提升数十倍。 沈定宁觉得自己估算的时间多了。 以小魔头的资质,配合效果惊人的灵族之血,恐怕提升至元婴期都只需两三年时间。 “在你突破元婴期前,我用血助你修炼,你留在我魔渊,护我周全,在你突破元婴期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各走阳关道。” 他开始把这事当做彻头彻尾的交易。 君尧心中这样想,正感到不悦,忽然听见沈定宁沉思了会儿,话锋一转:“但不管怎么说,我今天还是救了你一命。” 后面的话,他即便是不说,君尧也猜出来了——之后的可以算作交易,但今天他就是特地回来救他的,这不能不认。 沈定宁还是在记他不认救命之恩的仇。 他不爱听,沈定宁就反复说给他听,直到他习惯为止。 君尧一下被他气笑了。 沈定宁看君尧那表情,以为他要否认,挑眉就来了两句:“怎么,又想咬人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把君尧心里那点烦躁刺激了出来。 偏偏在这时,眼前的病秧子还像是突然升起了一丝戒备心似的,伸出那修长的手,把青墨色衣袍拢了拢,将肩膀那抹血痕遮住了,声音悠悠的。 “小魔头,我提醒你,别乱来。” 君尧手握拳头又松开,深呼吸一口气,决定不提这件事。 “你曾说要我为你杀了临妄宗左护法。” 沈定宁倒是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 “这事不用你插手,我会想办法。” 他后背还有邹伋留下的“万里丝”。 邹伋这人,他肯定是要解决的,但至于如何解决,他还要再想想。 君尧听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一时没应声。 见他沉默,沈定宁心里嘶了声,忽然觉得有点亏:“难道你想报答这份救命之恩,替我解决了临妄宗?” 他那双狭长的眸弯着,眼珠隐隐发亮。 君尧对上他的目光,发现他就是揪着救命之恩不放,喉结一滚,话比脑子转得快:“你想得挺美。” 啧。 沈定宁看他这面冷嘴硬的样子,心里不禁想,小魔头还是方才乖顺妥协的模样顺眼点。 一想到少年平时都冷得像结了霜似的,却会在被他喊白眼狼时妥协退让,沈定宁就觉得很有意思。 很想逗逗他。 - 两人夜里同睡一屋,都没怎么说话。 沈定宁肩上伤得不轻,即便是撒了上等的疗伤药,仍会泛起疼痛感。 他睡了整整一夜,才把气力养回来。 一觉睡醒,沈定宁心情颇好,只觉得窗外阳光都明媚了不少。 只是肩上的咬痕也变得格外清晰。 手臂掌心也是酸疼不已。 多半是因为君尧昨天强硬地抓住他的手,拉扯到半空,不让他动,伤到了他的筋骨。 一想到这,沈定宁牙都跟着酸了。 门从外被推开,君尧准备好了早膳,刚放在桌上,打算转身走人,突然就被软塌上的病秧子叫住了。 “慢着。” 沈定宁觉得自己今天真的不行,不说他两句不行。 “小魔头,你这叫救命恩人怎么吃?” 君尧皱起眉:“什么怎么吃。” 沈定宁提醒他:“我昨天右肩被某个人咬成这样,手都提不上力气,你说这早膳我怎么吃。” 沈定宁懒洋洋倚靠在软塌上,他总是没耐心穿这些繁复的衣袍,故而衣袍从肩上滑了些许,正好露出肩头深红的咬痕。 君尧一抬眼皮,就注意到了沈定宁的肩膀。 再度觉得,分外碍眼。 “你左手是摆设?” 少年话语过分犀利。 沈定宁温和地笑了一笑:“我不擅长用左手吃饭。” 君尧看他那副模样,先入为主觉得沈定宁是在找茬。 但相处这么久,他渐渐能看透沈定宁的一部分脾性了,比如明明疼得要命,还会装出风轻云淡的样子,笑着说话。 也许是真的疼到吃不了饭了。 君尧迎面走向沈定宁,在他软塌旁坐下,目光炯炯,问他:“那你想怎样。” 四目相对。 少年眼底竟有几分较真。 沈定宁被君尧这眼神看得一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其实他还真没想要怎样,就是想说说。 被咬疼了还不让人说么。 这样一想通,沈定宁顺口就说出来了,态度散漫。 “没想怎样,就是说给你听而已,让你记清楚自己做过的混账事。” 他伸手想要去拿桌上那碗粥。 右手却被君尧很轻地压下去了。 君尧定定看着他:“不是吃不了吗。” 沈定宁也看了回去,缓缓说:“吃不了,我也总要吃吧?” 手还是动不了。 君尧在看他说话是真是假。 沈定宁读不懂少年复杂的眼神。 应付了这么会儿,也应付累了。 他微微眯起眼:“怎么,你不让我吃,难道打算喂我?” 少年尚未说话,沈定宁便懒恹恹地抬起了下巴,下巴点了点桌上的粥:“行啊,难为你记得这份救命之恩,来,端碗。” 病秧子使唤人,使唤得得心应手。 一看就不像真有什么事。 君尧感觉被戏耍了。 而他方才一念之间,真的想过捧起碗喂沈定宁喝粥。 少年魔尊半句话不说,松开了沈定宁的手,冷冷笑了一声。 疯了才会信沈定宁卖惨的鬼话。 第12章 魔尊脸黑了。 这在沈定宁的意料之中。 沈定宁忍下疼痛感,抬起修长的手,捧住了碗,徐徐吹凉了粥。 余光看见了君尧那难看的脸色。 “小魔头,你不至于吧?”他嗓音悠悠。 “我不就开了个玩笑,假装要你喂,又没真让你喂,至于露出那副受了折辱的表情么。” 沈定宁肩疼得太厉害,捧住碗的手轻轻发抖,喝一口粥,琢磨一会身旁少年的脸色。 君尧脸色愈发难看,盯着他的手,一字一顿道:“开玩笑?” 病秧子一句话,显得他方才的认真十分可笑。 宽大的衣袍垂下来。 他根本看不见沈定宁手臂轻微的颤抖。 “我以为你是真疼,你跟我说你开玩笑?” 是真的疼。 但沈定宁这人就是有点毛病,装疼的时候要让谁都知道,真疼起来,反而什么都不想说。 于是君尧只能听见他低低“唔”了声,仿佛在掩饰戏弄魔尊的事实。 简直就是没事找事。君尧强行忍下了心中烦闷。 沈定宁喝完粥,用左手拿起碗,把碗放回来了桌上。 他本就没怎么穿好衣衫,手这样来来回回地动,凌乱的衣衫不经意间便从肩上掉了下去,一掉还是里衣外衣层层落。这些衣袍穿起来太麻烦了。 偏偏想伸手穿好,手肘一弯就痛。 提了两下没提上去,沈定宁索性喊人了。 “小魔头,帮我个忙,”他头没抬,“帮我把衣服提上去。” 也就面前是个少年人。 他才能这么没心眼地让对方干这种事。 青年斜靠在躺椅上,衣衫凌乱,身上处处有斑驳的伤痕,瓷白到能看清血管的脚裸搭在软塌前,足面微微拱起。 丝毫没觉得自己这么做,有哪里不对。 君尧一瞬间额角抽动。 他目光逃离了病秧子那双玉足,言语中暗藏嘲讽:“你饭都能吃,衣服穿不上?” 沈定宁轻轻啧了声:“真挺疼。” 又不是装的。 灵族人的身体太弱,磕碰一下都会留下红红的印子,别说被君尧昨天那样折腾,又是拿刀挟持,又是抓他手腕,他不止肩膀,浑身都在疼。 君尧看着他那妖孽相的脸,心里被那声真挺疼刺了下。 他没有全然相信这句话,深呼吸一口气,忍了忍,靠上前去,指节勾住边缘,帮沈定宁把衣衫扯了上去。 险些碰到对方瓷白如玉的皮肤。 “还有什么要吩咐我做的,你说。” 他把“吩咐”两个字咬得极为用力,显然已经在气头上。 沈定宁略微一垂眸,看着君尧俊帅的脸紧绷,眼底阴狠隐忍,牙关咬着,像离群的狼似的。 只觉得很有趣。 “真要我说?”他笑了笑。 君尧脑中的弦被拨了一下。 漆黑的眸紧紧盯着沈定宁,大有你真敢说,就把你轰出魔渊的气势。 沈定宁从未惧怕过他。 他抬起下巴,指了指屋里唯一的床。 “那我就直说了,我如今浑身哪哪都疼,软塌睡得不舒服,想换张床来睡,可以么?” 沈定宁说这话,一半是觉得逗他有意思,另一半是真心想要睡个好觉。 君尧目光阴沉,一言不发。 沈定宁对上他的视线,心想看样子是不愿意了。 他藏好原本升起的一丝期盼,缓缓叹了口气:“救命恩人的小小心愿,你都不能满足?” 而后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那就算了。” 嗓音低哑惑人,绕在少年耳畔。 他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君尧突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生气了。 他好歹是魔门魔尊,玄鸣宗宗主。 这病秧子却仗着这点“救命之恩”,理所当然地使唤他做这做那,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 如果是真的需要,他可以给,可以忍。 可眼下沈定宁这副模样,分明只是觉得逗他有意思。 一见到他,就想要戏弄他。 看他冷下脸了,怕他咬人,又才慢悠悠收回逗他的手。 这和在路边招猫逗狗有什么区别? 一股没由来的偏执,诱引君尧不停往下想,深深陷入极端的愤怒里。 他不禁想起沈定宁逼迫他饮血,扇他一巴掌。 屈辱至极。 四个字在君尧脑海里一闪而过。 魔尊脸上表情尽失,眼底隐忍更甚,转身走出屋子。 沈定宁被君尧反常的表现弄得心脏轻跳,微微挑起了眉。 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又走火入魔了呢。 - 后院杂草丛生,一副荒废颓败的景象。 寻常人不会踏进这里半步。 君尧满脑子都是那人妖孽相的脸,漫不经心的轻笑,还有戏谑的话语。 从踏入魔渊那一刻起,沈定宁便从未将他魔尊的身份放在心上。 逼他饮下血,使唤他穿衣做饭,戏弄他逗他。 明知他排斥饮下灵族之血,还常常将救命之恩放在嘴上。 沈定宁就是在把他当猫猫狗狗一样逗吧? 这样偏激的想法在君尧脑中闪过后,便再难收回。 他回想起沈定宁的调笑,回想起沈定宁反复提救命之恩,却又亲口说出,在他突破元婴期后,两人桥归桥路归路,各走阳关道,越发肯定这一点。 自始至终,沈定宁在他面前就没有过真心。 所以沈定宁无所谓他是不是生气,无所谓他是否相信了那些话,他只是爱看魔尊心软而已。 真是毕生耻辱。 若不是沈定宁有用,他根本不会留沈定宁在魔渊。 君尧双眸一热,取出一把刀,翻转刀柄,在后院木桩上用力刻下了一行字。 那些字的一笔一划,尚未在他心中形成,便已经刻上了木桩。 今日我忍辱负重,他日必将沈定宁拨筋断骨—— 最后一字落下,君尧的刀尖在木桩上顿住了,不小心把笔画拉得格外长。 木桩上的字格外刺目。 尤其是最后四个字。 拨筋断骨。 那病秧子被他碰了下肩膀手臂都喊疼,别说拨筋断骨。 君尧猛然清醒,抬起手,想用刀把四个字划去。 可转瞬他便觉得自己极为可笑。 这事他连做都没做,只是刻在木桩上泄愤,他竟然都要为沈定宁心软。 不改。 他一个字都不改。 - 魔尊一走,便消失了一下午。 沈定宁见君尧当时那般恼怒,特意在他走后,探出灵族人的能力,感知了下四周的灵气。 不是去修炼了啊。 那小魔头能是去做什么。 抱着这样的疑惑,沈定宁懒洋洋在院落里晒了一下午太阳,等到小魔头回来时,已是黄昏。 听到脚步声。 沈定宁正好站起身,撩起了眼皮。 他注意到君尧是从院落后方走出来的,挑眉问了句:“小魔头,你一下午不见人影,在后院干什么呢?” 那地方他去过,遍地杂草,一片荒芜。 见沈定宁下意识往后院望了过去,君尧迅疾地拦住了他:“不许去。” 少年很少有这么紧张的时刻。 沈定宁似笑非笑看着他:“是做什么亏心事了,居然不让我看?” 他明明连后院木桩上的半个字都没看见。 君尧却有一种被揭穿后羞恼至极的感觉。 君尧说不出半个字。 沈定宁无意窥探他的隐私,见君尧露出这副表情,稍作反思,把目光收了回来。 “我只是有些好奇,不让看就不让看吧。” 空气沉寂许久。 沈定宁既然选择留在魔渊,就是想本着和谐共处的原则,和魔尊相处。 他不是没看出小魔头今早状态不对,只是自己习惯了这样对人说话,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究竟哪里触犯了小魔头的底线,也不想小魔头把怒火压心底,迟迟不发作。 这样一想,沈定宁抬眼注视着他,用很轻松的语气问了出来。 “小魔头,你今早生气了,生的什么气,说来听听?” 君尧完全没料到沈定宁会这样直白地问。 他不愿意开口,久久沉默。 沈定宁心想十八九岁少年怎么这么闷,但转念想到他十来岁便父母双亡,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又是魔门领袖,本就不能以寻常人家的少年那样看待。 他开始给小魔头列举出来,等着对方挑他的错处。 “气我总和你提救命之恩?” “气我总要你做这做那?” “还是气我爱对你卖惨,让你心软?” 这病秧子原来不是不知道。 君尧心中不痛快,终于忍无可忍,冷漠道:“我气你像逗猫狗一样耍我。” 噗。 逗猫狗这个词一出来,沈定宁脸上绷不住了,笑出了声。 他狭长的眼眸弯了起来,笑得胸腔轻颤,散发懒洋洋的气息。 半晌过去,他才缓过来,整理好表情,面对脸色不善的狼崽子,声音悠悠。 “你竟然是这样想的。” 君尧不言不语,冷眼看这病秧子能找出什么样的理由。 沈定宁是真没想到君尧心里戏这么丰富。 是被走火入魔带得性情都偏激了吧。 “小魔头,我只是喜欢逗你,没有故意耍你。” “总和你提救命之恩,是看你反应有趣,不是在记仇。身上疼是真疼,不是说谎卖惨,更不是故意使唤你做事。敷衍你说是开玩笑,只是看你不愿意,我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至于为什么喜欢逗你。” 沈定宁始终改不掉骨子里的劣性,说话都要卖关子。 君尧等了会儿,忍住想皱眉的念头,问:“什么。” 沈定宁装模作样想了想,半是认真半是哄的来了句:“大概只是觉得你一个十八九岁少年,挺可爱?” 一时间,四下只有风声。 第13章 沈定宁不是爱说真心话的人。 剖白自己的内心,对他而言很难。 只是眼下他看得出小魔头思想偏执,如若不说清楚,只怕矛盾会在某天爆发。 少年魔尊全然无法招架一句“可爱”,耳根竟染上了些许殷红。 沈定宁稀奇道:“小魔头,你这是在害羞,还是气的?” 君尧眼底浮起恼怒,回他二字:“气的。” 继那一日谈话后,魔渊里的两人没再像从前那样针锋相对,屋里多了一张床,床边放了珍贵的疗伤药膏。 沈定宁没再过分地逗君尧,时不时撩一把,过瘾了就收手。 君尧也冷静下来,克制住心中恶念,没再计较沈定宁不正经的脾性。 转眼过了十日。 秋日暖阳从升到落,君尧都没提起沈定宁约好以血饲魔尊的事。 这些日子,他并没有急着修炼,而是好好静养心性,平息走火入魔之兆对心境的干扰。 沈定宁感知到少年魔尊在山涧竹树旁,特地找了过去。 他等了半个时辰,才等来魔尊睁开眼。 沈定宁脸上带笑,取出刀,目光随着刀刃转了转:“十日已到,来一刀?” 他把取血这样的事,说得那么轻快,甚至像在说玩笑话。 君尧好不容易修养好的心性,被他扰乱。 沈定宁知道他下不了手,扬手就要用刀在掌心划一道。 但这回少年伸手拦住了他,清冷的声线压得极低:“你就不能换个地方,划一道浅点的?” 他之前就想说了,灵族之血三两滴便有效果,根本不需要沈定宁像先前那样伤害自己的身体。 只是每每遇到这事,他和沈定宁总是剑拔弩张,没机会说出这句。 沈定宁抬起眼皮,对上君尧的目光,为他提出的这个要求感到惊奇。 “怎么划?”他还真想不出来能划在哪里,还要划浅点。 沈定宁散漫一笑,直接把刀递给了君尧,手也伸了过去。 病秧子虚虚地握着刀,袖口向下滑,露出了瓷白的手腕,而那修长手指正抵着刀柄。 他已经养好了身上的伤,肩头、手臂、手心都没了那一道道红痕,皮肤透白如雪,似有几重寒意。 君尧漆黑的眸微垂,看着他那只手,久久没有动弹。 良久,就在沈定宁开玩笑说“给我来个痛快”的时候,君尧伸手夺过了他的刀。 沈定宁颇有耐心地看他。 君尧握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很轻。 他没忘记那日在山洞里,只抓了会儿沈定宁的手,这人手上就留了红红的印子。 少年动作太轻,无端让沈定宁手心泛起酥痒。 他想要抽回手自己来,但就在这时,少年抓住了他的食指,在他指腹上浅浅划了一道。 食指顿时渗出薄薄的血珠。 沈定宁垂下眸,看到这一幕,突然觉得有点荒谬。 “等等,你确定要这样饮血?” 君尧已经把刀放在了他的衣袍上,微微抬起了他修长的食指。 他抬起眼,微微皱眉,不懂沈定宁脸上复杂的神色是何意。 “怎么了,不行吗。” “倒也不是。”沈定宁说出这句,安静了会儿。 不是不行,那就是可以。 少年维持着不太愉悦的表情,低下头,轻轻舔了下那渗了血珠的食指,卷走了他指腹三两滴的血。 沈定宁感觉食指痒酥酥的。 对方很快舔干净血,便放开了他的手,面上毫无波澜,显然并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什么问题。 沈定宁用拇指抹了抹指腹上小小一道的伤,问了句:“你就用这么点血,够吗?” “我只需运转十日的量,够了。” 确实像只狼崽子。 心思单纯的狼崽子。 沈定宁听见风声从耳畔经过,一时无言。 过了会儿,他见食指的血止住了,悠悠提醒了君尧一句:“小魔头,你十九岁,不小了。” 就不觉得像这样舔他手指,太过越界? 君尧正运着心法,想要让躁动的内心平静下来。 听见这话,他侧过头,不解地看向了沈定宁。 “是不小了,但也不老,你想说什么。” 他自以为在用废话应付沈定宁的废话。 沈定宁“扑哧”一声笑了,知道少年魔尊没懂他的意思。 只听他缓缓道:“没什么,我随便说说。” 是他想得太龌龊了。 君尧舌尖仍留有那腥甜的气味。 他感到一种异样在心头蔓延,却弄不懂那古怪的心绪,强行用静心之法压下了那抹波澜。 两人在山涧竹树旁安静共处。 无人打扰这片幽静。 过了许久,明月高悬,蝉鸣声声起。 沈定宁如今定下来了,后背仍有临妄宗左护法邹伋留下的“万里丝”,不可能每天闲在院落里晒太阳。 只是灵族人的身体太病弱。 沈定宁需要知道症结所在,打破现有的局面。 第一,他要知道更多灵族人的秘密。 灵族人无法修炼,寿元至多三十多年,那意味着他只剩几年时间了。沈定宁不想死得那么早,他想长命百岁,最好能像修炼之人那样,感受修真的魅力,体会大千世界的精彩。 第二,他要彻底摆脱临妄宗的追捕。 想要做到这点,他必须让左护法邹伋撤除在他身上施展的追踪术,或是杀了邹伋。 君尧运转修身养性的心法,久久过后结束了修炼。 他正欲施醒神术,清除身上疲惫,便听见沈定宁侧头咳了几声,嗓音添了沙哑,喊他道:“小魔头。” 沈定宁心中已有打算,懒洋洋地撩起眼皮,看向了他。 “我想拜托你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想要你派人搜集和灵族有关的消息,第二件事,是希望你跟闻乘风说一声,让他给我一些木灵珠。” 四周幽暗,他熟练地抛出火灵珠,聚集火灵气,在半空中点燃了火光。 第一件事没什么难办的。 君尧脸映在温热的火光里,问起他说的第二件事:“你要木灵珠做什么?” 沈定宁眨了眨眼,唇轻轻勾着,病弱单薄的身躯在冷风吹拂下,透出寒意:“拿来玩玩。” 君尧潜意识里觉得沈定宁在撒谎,但他又不想总是怀疑对方。 “闻乘风不是给过你传音符,你怎么不直接找他?” 君尧不知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问出的这句话, 沈定宁微微挑起眉,戏谑一笑:“这不是怕你不高兴么。” 实不相瞒,沈定宁其实没想这么多。 只是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时没想起闻乘风曾给过他传音符,而现在他跟小魔头要木灵珠也一样。 但话一说出口,沈定宁就想起来了。 那日闻乘风给他传音符时,君尧的确不太高兴。 君尧忍住想皱眉的冲动,透过明灭的火焰,望穿了沈定宁笑意浅浅的眼眸。 忽而感到喉咙有些干渴。 第14章 第14章 半个月后,沈定宁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与灵族人有关的稀有书籍。 以及注入了闻乘风灵气的木灵珠。 君尧给他灵珠时,面色平静,很是慷慨地说了句:“如若不够,再找我要。” “谢了,灵族的消息也帮我多探探。” “知道了。” 不得不说,小魔头听话的时候,很讨人喜欢。 拥有那本灵族书籍后,沈定宁每天倚在院落躺椅上,翻阅书籍,完整了解了现存的灵族知识。 从灵族的兴盛到衰退,再到如今,濒临灭族。 灵族兴盛,源于千年前,某个门派的修士在历练途中寻得天大机缘,改变了自身体质。 他们本就拥有极高的修为,获此机缘后,吸纳灵气的速度成倍增长,一跃成为化神期乃至炼虚期强者。 这群人聚集在一起,自称为“灵族”,将门派更名为“灵派”,把灵族之血喂给敬奉他们的修士。一时之间,修真界涌现数不尽的强者。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他们的后代也继承了灵族体质。 那些灵族孩童因体内灵气过盛,竟无法修炼,体弱短命,唯独身上流淌的血液,与他们相同,能够如灵丹妙药那般治愈百病,让修士饮一口便提升吸纳灵气的速度。 厄运从此降临在灵族人身上。 正邪两派的修士不甘居于灵族人之下,变着法子,将灵族孩童劫来,专供自身修炼,与灵派彻底撕破了脸。 修真界爆发一场大战。 最终两败俱伤,众多化神期乃至炼虚期强者陨落,修真界一夕倒退数百年。 灵族人从此销声匿迹。 据估算,现存的灵族人不达百人。 他们隐姓埋名分散在了大陆各地,许多人甚至已经不知自己是灵族人。 除了先天灵气充沛、血液有奇效以外,他们与普通人无异。 书中记载,灵族人先天体弱,无法修炼,寿命极其短暂,皆是因其身上灵气过盛。 一旦过度运转自身体内灵气,便会爆体而亡。 沈定宁读到这里,微微蹙眉,心想难道他就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体质么。 他目光转至下一行。 书中提及了他心中所想,曾有灵族女子,不甘于生命如昙花一现,习得合欢宗双修之法,结合自身灵族体质,效仿双修功法,将过盛的灵气渡给了炉鼎,然最终因灵气过盛,两人皆在修炼时爆体而亡。 数百年来,不乏有灵族人想改变他们的体质。 但书中没有记录任何成功的案例。 也许有。 只是书中不曾记载。 沈定宁放下书,脸色冷如霜雪,抿去了唇边轻浅的弧度。双修之法,真有也不是不能试试,但书中记载的那两人爆体而亡了,证明这条路还有待探索。 难道要他就这样等到寿命终结? 不,他会找到别的办法。 沈定宁深呼吸一口气,在心中安慰自己,不着急,慢慢来。 当务之急,是先解决身上的麻烦——临妄宗的追踪术。 他必须拥有自保的能力。 不能连魔渊都不敢踏出半步。 - 眨眼间,数月过去。 魔渊地形复杂辽阔,沈定宁这些天在魔尊修炼的山涧附近,找到了一片适合施展灵气的树林。 他攥了一手火灵珠和木灵珠,凭着自身对灵气的感知,练习操控灵珠。灌注了金丹期强者灵气的灵珠,放在市面上,都是有市无价的宝贝。像沈定宁这般消耗,那是极为奢侈的了。 木系灵气能实现对一片区域的封锁,影响范围极广。 而搭配火系灵气,更是威力强大。 沈定宁心神定了定,扬手抛出数枚灵珠,尝试着操控当中的灵气。 随着灵珠里的木系灵气爆发,四周树木的枝干纷纷向空中延伸,编织成了一张巨网,之后噼里啪啦的火焰声响起,烈焰沿着枝条烧上去,仿佛在吞噬那片空气。 粗壮的枝干封锁半空。 细微的火星在里面迸溅, 倘若此刻他眼前有人,那么那人将会被枝条缠绕,被烈火灼烧,甚至窒息绞杀……! 沈定宁狭长的眸眯起,呼吸微乱,唇角淡淡勾了起来。 经过数月的练习,他对法宝灵珠的掌控力显著提升。 想来若有灵珠在身,他行走在魔渊外的地界,自保不成问题。 君尧神识范围极广,自然知道最近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在吸纳了足足一日灵气后,脱离修炼的状态,循声来到树林里,望见了沈定宁运使用灵珠的这一幕。 君尧稍作停顿,说了句:“你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沈定宁对灵气的掌控力,放眼修真界都是少有的。 当然,这可能归功于灵族人的体质。 凉凉春风拂过面。 沈定宁侧过头望向君尧,无意中灌了凉风,喉咙发痒,下意识咳了好几声,病弱的身躯随着胸腔起伏轻颤。 他许久才缓过来,回应对方的话:“说不定有朝一日能修炼呢。” 沈定宁感知到了君尧身上增进的修为。 君尧在灵族之血的作用下,吸纳灵气的速度倍增,短短数月便碰到了突破金丹后期的临界点。 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离元婴期更进一步了。 沈定宁握拳抵在苍白的唇前,又咳了咳。 他的身体似乎相较数月前更弱了。 风一吹便像是要折了似的。 君尧每每听见这病秧子咳嗽,便觉得心烦气躁。 他微微皱起眉,似有不满:“你不如先养好身体,这样冷的天,不在院子里晒太阳,出来做什么。” 沈定宁漫不经心回他:“灵族人先天体弱,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话就像在说他命不长,享受一时是一时。 君尧最不喜欢听他说这种话:“先天体弱,你就不打算管了?” 他们像是天性不合。 双方再如何克制,总会为了点小事吵起来。 沈定宁瞥见了少年微恼的脸色,心中倒是平静。 小魔头是出于好心,要他养身体,可灵族人先天体弱,治不了根,他如何能养好身体。 “我就随口说说,你小小年纪,怎么总是这么爱生气。” 扯什么年纪。 君尧被他气笑了,正要再说。 沈定宁却懒得和他掰扯,懒洋洋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勾了唇,神采有几分妖气:“莫非是在心疼我?” 谁会心疼他? 君尧无话可说,强忍恼意。 沈定宁不用看都知道,这招已经把人制住了。 他随手取出了几枚灵珠,冰凉的手掌一收,感受着灵珠里源源不断的灵气,身体仿佛渐渐涌起了充盈的力量。 “小魔头,来陪我练练吧。” 沈定宁已经能灵活运用这些灵珠。 怕是与外界的筑基期修士都能一较高下。 然而君尧始终是金丹中期强者,无论是对灵气的掌控,或是战斗经验,都远比沈定宁丰富得多。 火系灵气与木系灵气在林间纠缠。 试炼毫无悬念。 君尧观察半刻,没忍住道:“你练的,招招是杀招。” “是吗,”沈定宁装作不知,笑着应道,“我练着玩的。” “依你看,我现在这一身实力,出了外界,能和筑基期的修士较量么。” 君尧抬头看他一眼,眼神像在说,他太小看聚集金丹期灵气的灵珠了。 “绰绰有余。” 沈定宁的身体太虚弱。 几招下来,鼻尖便渗了薄汗。 为了躲避攻击,他终于转攻为守,用木系灵气,让周围树枝疯狂生长,在脚下结成了网,将自己盛了起来。 见对方身体支撑不住,君尧有意结束这场试炼,聚集火灵气,双指一并,抽出火焰,在前方长满野草的地上点燃。 不料双方实力悬殊太大—— 君尧的火系灵气,比闻乘风的木系灵气强了整整一个小境界,而沈定宁只是借用他人灵气,远不能随意运用这股力量,又没想过就此结束试炼。 火焰顷刻间便冲上了那片树枝结成的网! 树枝竟被烧断了! 沈定宁眼色骤变,呼吸变得急促,感觉到身体朝下坠,双手只来得及运起属于君尧的火灵气,让火焰形成防御罩,形成势均力敌的对抗,缓冲火焰的冲击! 君尧显然不曾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状况。 他反应极快,迅速熄灭了火光,在沈定宁的身下铺展防御法宝。 近乎透明的薄布展开,瞬间将沈定宁轻柔地裹住,抵挡了坠落可能受的伤! 君尧呼吸粗重,面色冷冽:“沈定宁,你练出招招杀招,却没想过要如何全身而退?” 沈定宁使出的一招一式,宛如他的脾性,杀招攻势汹涌,防御的招式却十分潦草。他有着那种愿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疯狂。 要不是有这法宝,他恐怕已经被满地的残枝断木刺伤了。 沈定宁感觉到周身流淌着轻柔的水波,阻隔了身下的残枝断木,知道是君尧甩出的防御法宝护住了他。 面对君尧微恼的目光,他苍白的脸渐渐恢复血色,强行压下喉咙泛起的腥甜,敷衍一笑,躲开了对方的质问。 “一年不到的时间,能练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吧。小魔头,你就不能夸夸我?” 他是最清楚怎样让君尧闭嘴的。 闻言,君尧果然不再应声。 沈定宁隔着柔如水的防御法宝,手心撑住满地的枝干,想要站起身来,双腿却有些踉跄。 一阵春风袭来,寒气骤然入侵,他羸弱的身体颤抖了下,长睫如羽微微颤动。 君尧看不下去,把手伸向了他。 沈定宁一边垂头咳嗽,一边伸手去抓君尧的手。 见状,君尧愈发觉得难忍。 伸手便捉住了沈定宁纤薄的掌心。 他手掌滚烫,一握上那抹冰凉,顿时被冷得身体一激灵,觉得像捂住了冰块。 眼前的病秧子全身上下都是冷的。 唯独脾性烈如火。 少年恼极了,手却不敢多用半点力,只怕力气一重,就会捏碎对方修长脆弱的指骨。 本就只是看在沈定宁灵族之血有用的份上,留他在魔渊。 这人怎样伤害自己的身体,和他有什么关系。 君尧心中这样想,却无法压抑那一股气愤和后悔。 少年魔尊垂下了漆黑的眸,语气不善:“沈定宁,你若偏要这样用,我不会再给你灵珠。” 原本给他灵珠,就只是为了让他消遣闲暇时间。 没想过他会拿来练习这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沈定宁手心被这舒舒服服的热源包围着,想也不想便牵得紧了点,慢慢借这股力道站了起来。 隐约感觉到对方的手掌动了动。 沈定宁抬起眼,看着眼前的魔尊,忽然觉得少年在岁月流逝里,身上多了坚韧沉稳的气息。他沙哑笑道:“别这么狠心吧。” “狠心?”君尧冷冷扯动唇角,“让你多注意这病怏怏的身体,你说我狠心?” 沈定宁显然没料到君尧会这般激烈地应他的话。 他想像平时那样不正经地笑问,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但他能猜到少年会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把气憋闷在心里。 更何况,沈定宁自己也无法相信,单是这样相处数月,君尧能对他涌出多少关切。 至多是觉得,对方看不惯他这样。 两人目光在半空相对。 沈定宁冰凉的手被捂热了,轻轻挣了下,眨了眨乌黑的眸。 “小魔头,我虽是灵族人,但不想就此认命。” “你想让我整日在院子里晒太阳,我不喜欢,做不到。” 君尧被他这样一挣,才发现自己牵着对方的手,竟久久没松开。 他耳畔过了遍沈定宁这番话,微微一顿,松开了手。 掌心仍残留余温。 沈定宁心想话都说到这份上,小魔头总该不会拦他了。 他抬起纤薄的手,拢好衣袍,随手取出一枚火灵珠,运出灵气,用烈火焚烧了附近满地的残枝断木。 火光闪动,那抹透明如水的防御法宝,从中滑了出来,映出澄澈如雪的流光。 沈定宁想要提醒君尧记得收回法宝。 却见少年突然垂下眸,手指一勾,让流光般的水布飘回手中,而后从储物袋中取出诸多法宝,一股劲塞在了他的手上。 “那就多拿些天阶法宝防身,练不好防御的招式,用法宝总会吧。”! 第15章 第15章 天阶法宝足以媲美元婴期强者的实力。 沈定宁曾从闻乘风那里得到过一些法宝,但闻乘风大概只想着他会在外界逃命,压根没想过他会练习操控灵珠,学着像修士那样战斗,给他的大多是提升遁速的法宝,且都是地阶中下品法宝,应付炼气期和筑基期的修士尚可,但对上金丹级别以上的修士,怕是九死一生。 君尧现在给他的,则是攻击型及防御型的天阶法宝,不需要运转自身灵气,便能发挥出极大的作用。 统共给了三件,一件攻击型,两件防御型,随便拎一件放在修真界,恐怕都会引起轰动。 而方才他给沈定宁用的天阶防御法宝,名叫天绣水,是一块透明如水的薄布。 它既可以阻挡金丹期乃至元婴初期的攻击,也能让周身一切如流水般柔软,防御效果绝佳,正适合沈定宁这一碰便要碎了似的病弱之躯。 “这些法宝你收好,必要时要会用。” 沈定宁以为君尧只会嘴上说说他,被他说服了,便也就算了。 没想到君尧会掏出这么多天阶法宝,那么真诚地,送到他手上。 沈定宁缓缓眨动乌黑的眸,凝视他,慢悠悠说:“小魔头,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还你了。” 他来到魔渊,本来只是为了逃命。 顺带的,遇见了这有趣的小魔头。 少年脾气不大好,胜在知错能改有底线,闲来逗逗,也算是他平淡生活的乐趣。 可他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诞生出所谓的真情。 君尧瞥见他那张貌美昳丽的妖孽相上,泛起了极轻的笑意。 他浓密的睫羽微敛,遮了遮狭长的眸,纤巧的鼻梁挺直,唇似有似无地勾着。 目光里流溢出几分打量,与往日的随性敷衍不同,倒像是因君尧这一举动,多了一抹道不明的情绪。 君尧微微偏过头,错开他的视线,唇轻轻一动:“不用还我。” 沈定宁屏了屏息,注视着少年侧脸。 耳畔仿佛听到了深山清泉的流水声。 “为什么给我这些?”他忽然追问,“是因为我的灵族之血对你有用么。” 君尧轻轻皱起了眉,下意识浮起不悦:“不是因为你的血。” 沈定宁眉梢轻挑,又问:“那是因为什么?” 他像是偏要从君尧口中得到答案,不然就无法心安理得,收起这些法宝。 君尧只是想送便送了。 哪里想过送他法宝的缘由。 不知怎的,他很不想听沈定宁逼问他原因。 君尧下颌微抬,反问沈定宁:“你先前离开魔渊时,为什么要折返回来救我。” 眼前的病秧子低低“唔”了声。 看样子是想逃避这个话题。 君尧双眸一动不动,紧接着便问:“是因为想借机逼迫我饮下你的血,让我留你在魔渊吗?” 沈定宁哑然,回答道:“自然不是。” 他只是好心泛滥,不忍看君尧运转邪术,压下走火入魔之兆。 倘若那时君尧清醒后,仍坚持要赶他走,他绝不可能赖在魔渊里。 两人目光相对,君尧唇角一扯:“那你又为什么觉得,我给你法宝,一定是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他这道声音直直闯入了沈定宁的耳边,久久回响,挥之不去。 沈定宁一时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他像是心里想通了,轻轻笑了笑:“说的也是。” 他总想着自己一无所有,除了灵族之血,没什么给别人,换来利益。 想得魔怔了。 忘了别人可能只是真心想对他好。 沈定宁没再谈论这个话题,心中一动,转而发出邀请:“小魔头,今夜是月圆之夜,不如暂且抛下修炼,陪我一赏明月?” - 夜幕降临,圆月高悬。 无边的缥缈云雾笼罩着那抹圆月,月辉倾泻而下,洒落茫茫人间。 沈定宁不满足于躺在院子的躺椅上,摸出灵珠玩,让院落里参天大树粗壮的枝干生长出来,整个人悠哉悠哉坐在了枝干上。 随后参天大树的枝干缓慢往上生长。 好似要送他摘月。 没坐多久,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树下。 那少年运起灵气,浮空而起,绣了黑色连云纹的衣袍翩然飘过,腿轻轻一抬,动作如行云流水,毫不费力地坐上了粗壮的枝干,靠在青年身侧。 沈定宁本是那么随口一说,没想到君尧当真应了约。 他目睹小魔头用这般花里胡哨的法子,坐到了他身侧,不禁挑起了眉:“有时候真羡慕你们这些修炼之人。” 君尧问他:“羡慕什么?” 他以为沈定宁会说羡慕他们能够追求长生,或是羡慕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 没料想沈定宁垂眸扫他一眼,语调慵懒,说了句:“羡慕你们一招一式,总能耍帅。” 君尧:“……” 耍帅?病秧子是在指他方才跃上枝干的那一幕吗。 少年别开了脸,神色里闪过极其微弱的局促。 其实他原本没想来的。 但转念一想,沈定宁可能在等他,于是就来了。 沈定宁今夜披了一身藏蓝色的氅衣,袖侧里外是黑色的绒毛,宽松的衣袍长至脚踝。 浑身拢得严严实实,唯独不经意间透出了那瓷白的脚踝,往下是穿着白袜的双足。 君尧缄默不语,瞥见他从袖中伸出修长细窄的手,腕骨搭在膝上,心里想起他手心是冰凉的。 沈定宁周身被月辉笼罩,手中空空,忽然犯了酒瘾,笑问君尧:“你这魔渊有酒么。” 他说完,自己脑子里就先转了个弯,遗憾道:“应该没有,你在魔渊闭关多年,几年前还是个小孩呢,怎么也不可能有饮酒的习惯。” 然而话音刚落,君尧便应了声:有。 沈定宁扭头看他。 君尧满脸平静?[(,解释道:“闻乘风这些年总是带酒给我,我没喝过,都还留着。” 竟还是陈年好酒。 沈定宁狭长的双眸微亮,没说话,只是懒懒散散伸出手,伸到少年面前。 夜色里的圆月恰好悬在他掌心之上。 透过君尧那双眼看过去,仿佛是这病美人正朝他捧着皎洁的月,明明还滴酒未沾,微弯的桃花眼却宛如有了酒意。 没过多久,一壶酒便放在了沈定宁的手上。 酒液在壶里晃荡。 沈定宁眉目微敛,收回目光,很是惬意地饮下了一口酒,而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挑眉问君尧:“你不喝?” 君尧面不改色,正想说他从不饮酒,就听见沈定宁低哑道:“只小我六岁,又不是小孩,可以喝酒了。” 兴许是不想被他念叨那句小六岁。 君尧脸上没什么表情,把拒绝的话语咽了下去,拿出了另一壶酒,学着身边那人的样子,下颌微抬,小酌了一口。 结果烈酒入喉,他无意中被呛到了,酒液从唇边溢出,浸湿了黑袍衣襟。 沈定宁扑哧笑出了声:“堂堂魔尊,半口酒都没喝过?” 他像是在嘲笑魔尊年纪小。 君尧终于微恼,流露出了些许少年脾性,冷声道:“你闭嘴。” 沈定宁唇一勾,乖乖闭嘴。 只是兴味盎然的目光仍落在他身上。 眼看君尧运起灵气,估计是要施展法术,洗去酒渍,他突然冒出了戏弄对方的念头。 在法术施展前的那个瞬间。 沈定宁抬起修长的手指,伸到了君尧唇边,指腹一揩,抹去了那点酒液。 冰凉的指尖压在唇边。 君尧骤然中止了法术。 “沈定宁——!”魔尊磨了磨牙,一字一顿喊出这个名字。 沈定宁微微眯起双眸,唇勾着,仿佛什么都没做,放下冰冷似雪的手指。 他把沾了酒液的指尖在枝干上轻轻一擦,像是在掩盖罪证。 “怎么样,酒好喝吗。” 君尧面无表情,漠然看病秧子戏弄完人,故意绕开话题。 “不怎么好喝。” 沈定宁一笑,扬起手饮了口酒。 绕开话题的招数,如行云流水般流畅。 “再尝几口,说不定就觉得好喝了呢。” 明月皎皎,星河天悬。不知不觉间,沈定宁酒意逐渐上了头,病弱的身躯升起热意,手心都暖了。 他抬手解开了衣襟前玉石点缀的扣子,衣襟微敞。 余光瞥见君尧也在浅尝美酒。 两人视线不期然对上。 少年碰上他的目光,舌尖泛苦,忽然忍不住问:“你当初是怎么被临妄宗带回去,又怎么逃出来的。” 病秧子稀奇地看他一眼:“在这样美的月圆之夜,你竟然要问起我那伤心事?” 君尧本就是心血来潮,莫名好奇沈定宁闯入魔渊前的过往。 没想到沈定宁一听,一开口便用糊弄他的不正经语气说话。 这样想,君尧一时没忍住说:“没看出你哪里伤心了。” 君尧说完就后悔了。 又不是不知道,沈定宁最擅长伪装,什么事到他脸上,都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 万一真的是什么伤心事。 幸而在这之后,沈定宁低低啧了声,回忆了下,冲他轻笑道:“被你说中了,确实不怎么伤心。” 真要说有什么,也只是想把临妄宗灭了,逍遥自在活下去。 他将那些过往娓娓道来。 “其实具体如何,我记不太清了。三年前,临妄宗查到我是灵族后代,灭了沈家,独留我这个沈家养子,带回了临妄宗。” 听到这番开端,君尧微微皱起了眉,很诡异地想,沈定宁不像在说他自己的故事。 他太平静了。 沈定宁不知少年心中所想,望着被云雾遮挡的月,寥寥几语将过往一笔带过。 “我当时不知自己是灵族人,装作失去了记忆,换来他们的信任,在临妄宗安稳度过两年。” “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我救了一只白狐。” “那只白狐尝了我的血,修为提升,化作人形,将灵族一事透露给我。” “我猜到临妄宗宗主留我的目的,借白狐的隐匿术,逃了出来,此后便来到了魔渊。” 沈定宁面带三分醉意,说完便等对方回应。 不料君尧一言不发,仿佛沉浸在一段绵延的深思。 沈定宁桃花眸一侧,不由得看向了他,声音戏谑:“小魔头,我同你说了那么多,好歹应我两句啊。” 沈定宁很清楚自己这段经历里,隐藏了太多秘密。 可君尧问他了,那便说说也无妨。 四周沉寂许久,君尧果然开口道:“总觉得很奇怪。” 沈定宁佯装不知:“哪里奇怪。” 君尧心想,他说的这一切,发生得太理所当然了。 沈定宁虽然愿意冒险,但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更不是会完全拿命来赌的人。 他当时不知自己的灵族人身份,怎会机缘巧合救下一只白狐,让白狐尝他的血,化出人形? 而救了白狐后,他又是怎么敢闯入旁人避之不及的魔渊,就不怕一脚踏进来灰飞烟灭? 难道他敢肯定,自己会在魔渊碰到新的转机吗。 君尧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一缕奇异的心绪。 他抬起眼皮,饮了口烈酒,用不太平静的语气,对沈定宁总结道。 “哪里都奇怪。” “就好像,你尚在临妄宗之时,就已经知道你我注定在魔渊相遇。” 沈定宁微怔,撩起眼,笑出了声。 没想到他借预言改命的经历,从君尧口中说出,竟有几分花前月下的旖旎。! 第16章 第16章 听见他纵意的笑声,君尧忽然有些懊恼。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多么古怪的话。 “你笑什么,”他声音泛着冷,又说,“别笑了。” 沈定宁笑得止不住,眼看君尧脸色越发不快,才慢慢停了下来。 他眸光潋滟,鼻尖呼吸尽是细弱的酒气,遥遥望着君尧,朝他勾了下手指。 君尧不肯动弹。 于是沈定宁靠了过去,衣袂宛如载着月辉流光,翩翩飞动。 沈定宁有意逗他,却在无意中靠得太近,微弱的呼吸洒落在少年颈侧:“自然是笑你可爱。” 许是因那烈酒浓郁。 他俊美的脸染了淡淡的粉,眼神略微泛起揶揄,唇是殷红的,尾音是轻佻的。 话一落,极轻的笑声复又溢了出来。 他避而不谈方才的话题。 君尧眉目间懊恼更甚,眼睁睁看着这病秧子带着淡淡的醉态,身体靠了回去,膝盖微屈,放在弯弯的枝干上,好不潇洒,宛如挂在一轮月亮上。 “早知道就不给你酒了。” 这妖孽醉起来真是…… 像茶坊酒肆里的风流纨绔。 沈定宁眉梢微挑,眼神像在说后悔也晚了。 须臾后,他侧头放空大脑,听见身旁倏忽一阵风过,少年运起法术,从高高的枝干腾空跃下,留他一抹黑袍背影。 沈定宁双眸轻敛,指一弹,用火灵珠蕴含的灵气,在君尧面前点出悬空而起的火焰,拦住他的去路。 火焰一瞬消散。 如同火红的薄雾四散纷飞。 沈定宁问:“小魔头,你这就要走了?” 君尧冷淡:“嗯。” 沈定宁又问:“你走了,我怎么下去?” 悠悠的嗓音在枝头响起。 君尧面无表情道:“你怎么上去的,就怎么下来。” 沈定宁歪了下脑袋,轻笑了声:“好像不太行。” 他装模作样的,使出了木系灵气。 那粗壮的枝干受灵气驱使,非但没有把人送到地上,反而左右晃了晃,树也像喝醉了似的。 君尧深呼吸一口气,内心笃定,沈定宁是装给他看的。 他抬起脚便要走。 可身后枝头突然传来风吹衣袍的声音。 “小魔头,我准备跳下来了,你接着。” 君尧心中倏忽一紧,半回过头,侧目看见沈定宁手扶枝干,衣摆在他眼中一晃而过。 似要站起来,朝下一跃—— 电光石火之间,君尧心脏猛地一跳,呼吸一刹间沉了下去。 他运起浮空术,黑袍在半空卷起烟尘,一手握住青年后腰,绕过错杂的枝干,轻旋落地。 不过瞬息的功夫。 就把人从树上带了下来。 “咳!” 沈定宁喉咙一时入凉风,猛 地咳出了声。 他披戴藏蓝色的氅衣,抬起宽袖,露出细窄的手腕,捂住殷红的唇,咳了好半晌,眼尾都咳红了。 事情发生在眨眼间,沈定宁瞬间酒醒了一半。 他顶着这副病弱之躯,压根就没打算真跳。 谁知这君尧真信了他的鬼话,竟然一着急便跃上了半空,扬手将他抱了下来。 沈定宁缓过神来,先是意识到自己逗人逗得有点过分,随后竟觉得有点亏。 “本想吓你,反倒被你吓着了。” 听到他这样轻巧地说出这话,君尧眼皮突突一跳,竭力压住了清冷声线里的愤怒。 “沈定宁,我当你醉得不轻,原来你只是为了戏弄我?” 沈定宁开始觉得棘手。 小魔头真生气了。 “那我的确是醉过了头,才有点不知轻重。” 沈定宁没有道歉的习惯。 至多稍微承认一下,自己做错了事。 闻言,君尧冷笑了声。 要说沈定宁对君尧有什么不满的,那就是不满君尧总对他冷着脸。 他更爱看小魔头对他束手无策,偏还对他心软的样子。 眼前人的愤恨如有实质。 沈定宁慵懒地掀起眼皮,对上了君尧的目光。 实在没办法,说了句。 “别气了。” - 沈定宁觉得自己挺厉害。 一声别气了,让魔尊忍下恼意,送醉酒的他回了屋,扶上了床榻坐着。 “以后都不会给你酒了。”小魔头这样说。 沈定宁一脸无所谓,唇角勾着,抬手解去氅衣,没应声。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藏蓝色的氅衣被放在床榻上,绒毛与被褥摩擦出了极轻微的声音,衬得这夜晚多了几分幽静。 月辉沿雕花木窗溜进来。 悄然洒落在他们脸庞。 夜还不深,就在沈定宁酒劲上头,昏昏欲睡之际,一道传音符闪了闪,出现在君尧面前。 这倒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魔尊虽在魔渊闭关,但玄鸣宗那边仍会时不时借传音符,汇报宗门事务,给他过目。 沈定宁头脑有些昏沉,看了眼,认出了传音符的主人:“闻乘风送来的?” “嗯,”君尧顿了顿,接收了其中的内容,忽然沉默下来,微微皱眉说,“与你有关。” 与他有关。 沈定宁眉梢微挑,努力散了散酒意,目光落在传音符上。 不等他问,君尧便主动告知了传音符上的消息。 “你说你当初救过一只白狐,那白狐用隐匿术,护你逃出了临妄宗?” “嗯,怎么了。” 时间过去太久,沈定宁几乎都快忘记那小妖了。 记得白狐化作人形,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 脾性… …倒是很乖。 听他装模作样,骗临妄宗左护法说放跑了它这只养不熟的狐狸?,还会小声辩解,说自己才不是养不熟的狐狸。 想到这里,沈定宁眼底倦意散尽,刹那间清醒,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它怎么了。” 竟然问了两遍。 莫非这只白狐对他很重要? 君尧心中这样想,泛起一抹异样的波澜,唇微抿,淡漠道:“它那时救你,被临妄宗盯上了。” “临妄宗左护法近日追查到了白狐一族所在的地界,据说是想放火烧山,将白狐一族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四个字落下。 沈定宁心中骤然一跳,指尖轻攥,泛起了白,沉在这死寂般的氛围里。 他光是想着自己在魔渊安定下来了。 完全没料到,临妄宗会那么丧心病狂,对那只小小的白狐下手,甚至牵连白狐全族。 沈定宁当初和白狐算是各取所需。 可如今听见临妄宗欲将白狐一族赶尽杀绝,他显然无法心安理得,将自己与这件事撇清干系。 白狐会遭到这样的报复。 是因为临妄宗始终找不到他。 一旦他哪天被临妄宗逮到,等待他的,只怕是比白狐更惨无人道的追杀。 而这是他迟早要独自面对的事。 没人会帮他。 床榻上的人半隐在昏暗夜色里。 瞬息之中,思绪如有一缕缕线,捋清楚了一闪而过的念头。 他用力压了压呼吸,嗓音沙哑了几分。 沈定宁问:“只有临妄宗左护法一人在做这事么?” 君尧说:“不知道,闻乘风只提到了他。” 临妄宗宗主疑心很重。 当初被困在那里,知道他灵族人身份的,恐怕只有邹伋一人。 而邹伋是一个独来独往、狂妄自大的金丹初期修士。若非如此,沈定宁当初是跑不出来的。 这样的人做仇人。 倒是好对付一些。 沈定宁心中杀念起,沉默着,闭了闭眼,某个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 预言能力令他喉咙翻涌血腥味。 沈定宁强行咽下那口血,肩膀下沉,语气放松了些许:“传音符里提到的是‘据说’,那就是还没动手罢?” 君尧面不改色嗯了声:“闻乘风说白狐一族擅隐匿,那山上已经没了白狐的气息,兴许它们已经逃了。” 君尧说到这,神色平静,看向沈定宁。 他忽然没忍住,微微皱眉,艰难地添了句:“你不必过分担忧。” 白狐一族擅隐匿。 打不过,还不知道跑吗。 沈定宁微垂乌黑的眸,隐去了脸上的肃杀之意,悠悠应了声。 “放心吧,我很冷静。” - 君尧没看出沈定宁哪里冷静了。 可想起 夜里月下饮酒,病秧子那妖孽相的一颦一笑?_[(,轻佻的戏弄,浑身散发的酒意。 他感到心浮气躁,不欲多问。 翌日一早,沈定宁喂了君尧指尖血,在少年前去灵气浓郁之地修炼后,翻出闻乘风给他的传音符,送了出去。 闻乘风接到来信,风风火火赶来了魔渊。 闻乘风送来了沈定宁要的东西,一顶帷帽,几身蔽体的衣物,还有外界流通的钱财。 “你要这些做什么。” “魔渊里待久了,想出去外界转转。” “啊,那你可要小心,离临妄宗的地界远点。他们宗主近日闭关修炼去了,左护法邹伋独自去了青石山,右护法带着那群弟子在抓人修炼,你在附近转悠一日两日就回来,倒不会有什么危险……” 沈定宁听他絮絮叨叨念着,听到青石山这地名,问了句:“从魔渊到青石山需多少时日?” “用上提升遁速的地阶法宝,最快三天……” 闻乘风说着一愣,猛地把那些衣物揽回了自己手里。 “你想干嘛,不会是听说了邹伋围剿白狐一族的事,打算去青石山送死吧?你可千万别冲动,那白狐一族擅长隐匿术,早就跑没影了,不需要你去救它们的!” 这位玄鸣宗执事骤然升起了防备心,唯恐能将他们魔尊从镇魔石反噬里拉出来的灵族人,被临妄宗劫了去。 见青年这样紧张,沈定宁挑起眉,笑得有几分妖气,用很有迷惑性的语气问:“你看我像是会去干这种傻事的人?” 那确实不像。闻乘风心中碎碎念,除非他有把握,知道自己干的不是傻事。 沈定宁揽走了那些衣物,收入储物袋中,糊弄道:“我就是打听打听,怕他追踪到我的方位,赶回来绑我去临妄宗。” 见他言辞诚恳,闻乘风逐渐深信不疑,哦了声:“那你且放心,他一时半刻回不来的。” 过了会儿,闻乘风神识一扫,发现魔尊在修炼,下意识问了沈定宁一句:“君尧知道你要出魔渊吗?” “嗯?”沈定宁似是才想起来,“没来得及告诉他,等他修炼回来,你再替我和他说一声吧。” “就说我出魔渊透透气,让他不必太担心我。” 闻乘风倒不觉得魔尊会担心他。 但既然这病秧子这么脸皮厚地说了这种话,他还是配合地应了声:“行。”! 第17章 第17章 青石山临近黍城。 从城门远眺,能望见青石山满山雾霭。 这片地界鱼龙混杂,乃是魔门众多小帮派的聚集地,周边常常有邪修混迹于黍城,故而这黍城相比别的地界,满是诡谲的邪气。 沈定宁借提升遁速的法宝,耗时两日,来到了青石山旁的黍城。他头戴帷帽,透过黑色纱帘,绕过满街人群,钻进一家酒肆,在角落里一坐,悠悠然抿了口酒。 想起自己临走前,故意嘱托闻乘风,对君尧说的那句“不必太担心我”,他心里便觉得好笑,几乎能想象到,小魔头听见这话后,脸上那五彩斑斓的表情。 酒肆里聚满邪修,个个喝得满身酒气。 有人闹起事来,还用邪术斗法,掐着掐着便把酒肆砸了,敢在黍城经营酒肆的也不是好惹的,当下就把他们赶了出去。 不多时,酒肆里重新响起了邪修们的笑闹声。 沈定宁隐入帷帽,隐约听见这群邪修提起了“临妄宗”,说的正是临妄宗围剿青石山白狐一族的事。 “前几日临妄宗的左护法邹伋放话了,闲杂人等速速退离青石山,临妄宗与白狐一族结了仇怨,要一举剿灭白狐全族,这事你们可有听说?” “黍城挨着青石山,谁能不知道这事!” “都说是和去年那事有关,去年临妄宗里逃出来个人,是白狐使出隐匿术救他走的,临妄宗搜不到人,便转头查到青石山,把气撒在了白狐一族头上。” “说起这个奇事,有谁知道,那男人的来历?” “不知,我只知他俊美无比,说是连合欢宗第一美人陶菀菀都不如他。” “哈哈哈竟拿女人和男人比?” “光是有那么一张脸,值得临妄宗宗主大费周章找他?” “临妄宗全宗门修的是吸食他人修为的功法,怕是图他身上的修为吧!” “屁!我可听说了,那美人就是毫无修为的凡人!” “——凡人?!” 这群邪修纷纷愕然,愣是想不明白临妄宗宗主为何要揪着一个凡人不放。 酒盅碰撞声里,有人忍不住吸了口气。 “这是长得多好看,竟能让临妄宗寻了整整一年,还气得派邹伋围剿青石山上的白狐一族,扬言要放火烧山?” 一众邪修为此争论不休,非要拿那人和合欢宗第一美人陶菀菀比较。 有人是合欢宗美人的爱慕者,当下就要冲那些声称“说不定远比陶菀菀貌美”的邪修大打出手。 沈定宁眼看战火要波及自身,慵懒起身,衣袖扫过木桌,将酒器扫到一旁,抬脚便要离去。 然而,一阵风不巧从酒肆门外吹进来。 微风拂开他帷帽下方遮挡的纱帘,隐去狭长凌厉的桃花眸,露出了半张貌美的脸,以及那白皙细窄的下巴。 斗法的邪修们瞥见他那张脸,看直了眼,顿时停手了! 临酒肆近的行 人也纷纷望了过来。 嘶……黍城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美人了! 有邪修蠢蠢欲动,起了歹念。 金属质地的暗器迎空射去▂_[(,猛然擦过沈定宁耳畔,穿过帷帽纱帘,狠狠钉在了酒肆门前。 “这位公子……怕不是黍城这片的人?我看这脸,也不像见不得人的啊!” 筑基期的邪修龌龊地笑了笑,扬手就要来掀沈定宁的帷帽。 只是他那手刚刚伸出,灼烫的火焰倏然在他周身悬起,烧上了他的衣袖,幽幽火光烧焦了他的手臂! “啊!嗬……”这邪修痛得惨叫出来。 方才还色胆包天想掀他帷帽的邪修,眼看自己使尽邪术,都扑不灭身上的火,立刻朝沈定宁大哭求饶。 周围修士脸色煞白,这他娘的是个金丹期! 无人再敢上前。 沈定宁垂眸扫了他们一眼,轻轻啧了声,宽袖一遮,指尖一挑灵珠,双脚踏出酒肆。 背后烈焰化作火墙的形态,霎时封住了这扇门。 直到他脚步走远,那酒肆门前的火墙才变作一团雾,四散如烟。 没人知道这美人朝什么方向去了。 - 黍城是非多,城内突然出现一位容貌昳丽的金丹期强者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魔门各门派。 原本有人猜测,他会不会就是临妄宗搜捕了整整一年的神秘人,但转眼他们就打消了念头。 一介凡人和金丹期强者,怎么都不可能是同个人。 沈定宁庆幸自己把魔尊的灵气用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仅在此地休整了一夜,便动身朝青石山出发。 临妄宗左护法在他身上施展了追踪术,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动向。 他知道沈定宁在何方。 自然也知道,沈定宁正朝着他所在之地靠近。 邹伋此人本性狂妄,既知他会寻来,那就会好好在青石山等他。 这正合沈定宁之意。 沈定宁要去杀了邹伋。 黎明已至,天光微亮,就在沈定宁走出黍城后,一抹白影尾随着他,隐匿在阴影当中。 见四下无人,白影眨眼间变作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猛然拽住沈定宁的衣摆,弯腰喘了口气。 “沈公子!留步!”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定宁停下脚步,扬眉望了过去。 眼前少年正是当初协助他逃出临妄宗的白狐。 “小白?” 白狐少年怯生生抬起头,在看见他的那一刹,眼里一热,水雾朦胧:“果真是你,我昨夜听说黍城来了个男人,比合欢宗的陶菀菀更好看,我就在想是不是你。” 小狐狸言语紧张,眼里泛起血丝,神态疲倦至极,看起来受了不少的苦。 沈定宁倒没想到会偶遇白狐:“我听闻邹伋要将你们赶尽杀绝,便从魔渊出来了。青石山如今情况如何?” 白狐少年低声说:“大家都逃出来了。白狐一族擅长隐匿术,临妄宗抓不到我们,但我和族人们……可能再也回不去青石山了。” 邹伋已经放话要烧了青石山,今后见一只白狐杀一只。 白狐颓然说着,猛地意识到沈定宁说了什么:“……你是从魔渊出来的?沈公子,你这一年来都待在魔渊??” 沈定宁散漫嗯了声。 白狐目光呆怔,被震撼到破音:“魔渊里不是有那位魔尊吗?!” “是啊。” 沈定宁想起小魔头,唇角轻勾,一笔带过说了闯入魔渊后的事。 两人说话间,已经远离了黍城的地界,沈定宁显然在朝着雾霭弥漫的青石山走去。 白狐傻愣愣地跟着,心想沈公子口中的魔尊可不像那个十二三岁便越级斩杀金丹期的大魔头,直到望见青石山,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少年脸色煞白:“等等,沈公子,你为什么要往青石山走?临妄宗左护法就在山上——!” 沈定宁对上他惊骇的目光,语气淡然:“我知道,我来青石山,就是为了会一会他。” 白狐唇色发白,一瞬间想了很多:“你是听说了临妄宗对我们白狐一族赶尽杀绝的事,想帮我们报仇吗,可是你不必如此,我的族人已经逃走了。” 最重要的是,身为灵族人的他毫无修为,恐怕会被邹伋劫回临妄宗! 沈定宁早已透过预言,知道未来会发生的某个瞬间,并无多少俱意。 “小白,你无须担心,我既然来了,就是心中有把握。” 他微微眯起乌黑的眸,掩去冰冷的杀意,反驳白狐的话,笑了笑道:“我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我自己。” 万里丝一日在身上。 沈定宁就一日不得自由。 他在修真界孤立无援。 眼下还能留在魔渊,可等君尧突破元婴期出关,他与君尧桥归桥路归路,独自离开魔渊后呢。 哪怕走得再远,都会被邹伋追踪到方位。 沈定宁不喜欢悬着一颗心,遭受他人威胁。 他深知临妄宗左护法落单的机会难得,错过了,不知又能找到什么时机杀邹伋。 左右有小魔头给的灵珠在手,他练的杀招,也能与君尧过上几回合,而他如今还有君尧给的天阶法宝。 不妨险中求生,一绝后患。 白狐劝不住他。 反而被沈定宁劝在了青石山下。 “你只有筑基期的修为,陪我一道走,反而会拖累我,就不要跟过来了。” 修长的身影没入山中。 沈定宁一脚踏上青石山的路,病弱之躯轻颤,忽然感知到外界的灵气被断绝了开来。 - 这山里有古怪。 沈定宁猜是此地设了阵法,和外界阻隔了开来。 他谨小慎微走在山中,深色衣袍从青石山中过,步步朝上走。 不久后,他感知到了山中浓郁的灵气。 昭示着那处有人。 可这灵气,竟然有两处。 而其中一处正靠近他的身边! “什么人?” 木系灵气一出,树上藤条迅速生长,宛如青绿色的蛇缠上那抹浓郁的灵气! 紧接着,火灵气形成火墙,环绕在沈定宁四周。 那人立刻现身,收起敛息术,将金系灵气化作细细的剑,割去了身上的藤蔓! 道友有话好说,别动手!⑴_[(” 沈定宁在瞬息之间,感知到对方运转的灵气并无邪性。 想来竟然是正道中人。 沈定宁眉梢微挑,压下灵珠的攻势,看见一个相貌极其出众的青年出现在眼前。 是个金丹中期修士。 青年脸上满是讶异的神色:“你竟拥有金丹期的修为?” 说完,他立刻皱起眉,兀自否定了:“不,你使出的木灵气是金丹初期,火灵气是金丹中期,必有一份灵气是借法宝使出的。” 沈定宁见他面相正气凛然,灵珠捏在手心,没再攻击对方:“你是何人。” 邹伋围剿青石山白狐,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附近地界。 青年不可能不知情。 那他就是奔着临妄宗来的。 “我姓常,是附近一带的散修,接了正道门派的悬赏,来取临妄宗左护法的命,”青年说,“昨天夜里,误入了青石山,没想到被阵法困在其中,不得解脱。” 沈定宁扯得谎多了,自然知道对方这番话半真半假。 但他丝毫不在意。 “你说这里有阵法?” “是啊,这阵法能将你我与外界阻隔,人出不去,传音符也出不去,缺陷是时间流速会比外界快,此地半日,外界一日,自你进来后,阵法已经被封了。” 青年显然曾用神识搜寻青石山,知道他至多只进来了半日。 沈定宁不置可否,抬起眼皮,看了眼天色。 的确,他来到青石山时,还是早晨。 这才没走多久,天色已经暗了。 姓常的散修十分淡定,颇有诚意地道出自己来意后,便转头探沈定宁的来路:“你来此地,所为何事?” 沈定宁懒得扯谎,道出自己的姓氏,笑笑道:“与临妄宗左护法结仇,来取他的命。” 天色越暗,青石山上风越冷。 他病弱之躯禁不住这冷风,忍不住侧头咳了几声,许是复仇心切,他感觉自己的喉间泛起了腥甜的血沫味。 青年看了他一眼,出于礼节并未多问,仍是那副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模样,浑身散发着刚烈正直之气。 “既然如此,你我不如结伴而行。” “你随意。” 沈定宁感觉到天上乌云正沉沉地朝下压,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此地半日,外界一日。 眼看就是离开魔渊的第四日了。 也不知道闻乘风有没有传达他逗小魔头的那一句,不必太担心我。 正这样想着,沈定宁忽觉脚下一晃。 两人周围的山石突然崩裂,朝下坡翻滚! 俊逸青年微微愕然:“怎么回事,竟然有人在破阵,莫非沈公子你带了同伴来?”! 第18章 第18章 阵法一时破不了。 翻滚的山石在陡坡砸出重响,须臾后周围重归平静。 同伴? 沈定宁心中无波无澜,看也没看身旁青年,似是觉得他这话好笑。 “我没有同伴,说不定是来找你的。” 青年瞥见他微勾的唇,一怔。 等回过神后,他摇了摇头,表示不可能。 “我这人独来独往惯了,哪来的帮手。” 沈定宁平静道:“这就奇了,这阵法必定是邹伋设下的,前来破阵的,怎么都不可能是临妄宗的人。” 青年神色正义凛然,脸上闪过一抹痛恨:“临妄宗作恶多端,早已招致众多名门正派不满,兴许除我们之外,还有的是借此机会向临妄宗报仇的。” “那倒也是。” 沈定宁狭长的眸望向远处,只提醒他道:“不管怎么样,你我要做最坏的打算,破阵之人未必站在我们这边,趁早找出邹伋,解决了他,才是当下要紧的事。” 沈定宁没有全然信任这人。 只是从对方举手投足之间看得出,此人一派正气,与魔门不是一路。 可这不代表他就是好人,是敌是友,还不能妄下判断。 青年点点头:“这是自然。” - 两人各施绝技,很快便追踪到了山中唯一剩下的那人气息。 青年没忍住说:“沈公子,你的境界竟在我之上?我感知不到你的神识。” 沈定宁满心正事,随口哄他玩:“我也只是金丹中期罢了。” 今夜注定是不平之夜。 那人显然也在循着神识捕捉到的气息,直奔他们而来。 前方山雾缭绕,煞气重重。 突然,沈定宁感知到一缕诡异的气息,以极快的遁速冲向他,而土地竟产生了剧烈的震荡,迅速开裂,有土系灵气在向他们示威! “有人来了,小心!”青年大喝一声。 沈定宁全神贯注,扬手使出木灵珠,以木克土,让地里的草破土而出,互相紧紧勾缠,以草形成地面,瞬间抵挡了来人裂地的攻势! 青年运转的金系灵气更擅长攻击,而非防御。 若无沈定宁相助,他恐怕会落了下风。 “多谢。”他余光瞥见沈定宁蹙眉喘了口气,身体虚弱万分,讶异无比。 修炼之人,怎会有这样弱不禁风的身体。 远处土地渗起黑雾。 那人凭地阶法宝邪术,闪身出现在他们眼前。 黑雾紧裹一道身影。 赫然是邹伋! 邹伋用邪术护体,露出势在必得的神色,嗤笑了声:“沈定宁,好久不见。” 沈定宁神色从容万分,用衣袖遮住了手心里的灵珠。 见他无心叙旧,邹伋浑然不在意。 他无视了一旁的青年,双眼懒懒盯着沈定宁,唇边泛 起邪气的笑。 “果然还是该拿白狐一族的性命逼一逼你,你才会现身。” 沈定宁否定道:“即便你没有对白狐下手,我早晚也会来找你。你该知道,我无法容忍有人在我身上留下追踪术。” 闻言,邹伋似是听到了很不可思议的事,猛然笑出声。 照这意思,这病秧子竟是来杀他的! “三日前,我就感知到,你从魔渊冲我来了。” “我还在想,你区区一介凡人,哪来的胆子送上门来,原来是不知从哪里,弄到了灌有木系灵气的法宝,还是金丹初期的。” 说到这里,邹伋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同。 “但只凭这个,你就想与我一战,未免太小瞧我了吧。” 青年一震,目光中难掩震惊。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此人两道灵气都是借法宝使出的,这都敢来青石山? 沈定宁掀起眼皮,似笑非笑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是不是真能杀了你?” 他挑衅的话一落—— 邹伋运转邪术,浓浓邪气化作兽爪,袭向两人! 这位姓常的散修来不及细想,立刻出声提醒:“小心,这是扰魂诀!一旦被兽爪抓伤,便会变得神志不清!” 青年将金系灵气凝成盾,挡在自己身前! 沈定宁果断做出反应,运起木系灵气,让满树枝条疯狂生长,在脚下结成网,整个人腾空升起! 木系灵气拥有极强的封锁能力。 他要把邹伋引到空中! 邹伋眼底不再透着随意。 眼看那正道修士想要与病秧子共同对付他,他忍不住咒骂了声,使出魔门功法,用邪气把正道修士镇在了黑雾凝成的牢笼中! “碍事。” 魔门邪术与正道的功法有所不同。 许多邪修愿意为魔门效力,原因之一,便是魔门邪术能发挥出更强的攻击性,越级斗法! 青年被镇在笼中,眉头紧锁,急着脱身。 邹伋御剑升空,吊儿郎当一笑,对沈定宁道:“他没个半刻钟出不来的。” 沈定宁说:“那正好。” 什么正好? 邹伋故意讽刺:“正好够我绑你回临妄宗?” 他话音未落,青石山整片树丛突然生出细长的枝干,齐齐抽上半空,极其壮观地铺满天际! 沈定宁眼底浮起疯狂,轻笑道:“正好够我取你的狗命。” 说时迟那时快,灰褐色的枝干如同无数的蛇,在空中蔓延,缠上邹伋的身体! 邹伋脸色骤变,用邪术顽强抵挡攻击。 这根本不是金丹初期木灵气该有的实力,除非沈定宁用了攻击型的天阶法宝,强化了灵气! 沈定宁眼色晦暗不明,亲眼目睹这壮观的一幕,唇角勾了起来。 这是他透过预言看见的那一幕…… 邹伋会死在他的手下! 临妄宗左护法的死状,早已在沈定宁脑海中留存。 可当这一幕真正在眼前,他心中还是升起了强烈的快意。 ?想看纵也写的《病美人招惹魔尊后跑路了》第18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无数枝干将邹伋紧紧缠住,悬在空中,勒住了他的咽喉,仿佛要掐断他的呼吸。 他的身上环绕黑雾,融释那些枝干。 邹伋以为沈定宁最多做到这样了。不过是借用了旁人的灵气,能有什么本事。 他紧咬牙关,心一横,决定运转反噬性极强的邪术彻底消散这些灵气。 反噬就反噬。 只要能把这灵族人绑回临妄宗,他迟早让对方受千刀万剐之苦。 可下一刻—— 漫天落下滚烫的火雨! 火雨燃烧枝干,烧穿了邹伋的身体! 姓常的散修在此时挣脱了黑雾牢笼的禁锢。 他双眸颤动,仰起头,望见天上荡魂摄魄的那一幕。 心神尚未平静,邹伋浑身聚起混乱邪气的黑雾。 那是魔门中人要灵气自爆的征兆! 他自知难逃一死,要拉沈定宁一起死! “道友小心!” - “轰隆!” 火雨如雾散尽。 沈定宁在察觉到邹伋灵气爆发那一刻前,将天阶防御法宝“天绣水”扯在身前,勉强抵挡了这道强烈的攻击! 可灵气爆炸的余波仍是将他冲下了半空! 他感觉天地在眼前翻滚,喉间翻涌血腥味,呼吸紧缩,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必须让天阶法宝护住自己。 法宝流光在空中一闪而过。 青年当即要运起浮空术,冲上去救人。 然而,就在刹那间,炽热的烈火在他周身升起,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一道身影划破半空。 那竟是个少年人,只见他抬手接住沈定宁,双双衣袍纠缠,披了流光似水的天阶防御法宝,瞬息落在了地上。 “沈公子!”这位姓常的散修踏剑赶来。 沈定宁猛然躬身,咳出了一口血沫。 这身病弱之躯遭不住激烈的打斗,短时间爆发强烈的力量后,耗尽了气力,危机解除的瞬间,透支身体的恶果袭来。 沈定宁感到头痛欲裂,几欲呕吐。 他脸颊沁着冰凉的薄汗,耳边嗡鸣,气息微弱,苍白的唇发颤,修长的手指抓紧了眼前少年的黑袍,勉强稳住身躯。宛如冬日细雪,在滚烫的气息里融化着薄弱的生命。 “沈定宁,你好本事。” 清冷的声线压抑愤怒。 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久久回荡。 沈定宁缓过来,听出这是反话。 一抬头,就对上了君尧满是阴翳的双眸。! 第19章 第19章 君尧那日结束修炼,从闻乘风口中听到了沈定宁出魔渊的消息。 闻乘风说,沈定宁在魔渊待得太闷,想出去转悠两天。 闻乘风说,沈定宁特意问了从魔渊到青石山需多少时日,就是怕临妄宗左护法赶来抓他,他肯定要不了两日就会回来的。 闻乘风还说出了沈定宁的原话,让君尧不必太担心他。 谁会担心他? 君尧明知这是沈定宁故意逗他,却还是没忍住心想,这人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 直到第三日,那病秧子还没回来。 君尧知道了,这人嘴里没一句实话。 而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沈定宁是真的没想到他会来。 一声“沈定宁,你好本事”,让沈定宁抬头看了他一眼。 而在这之后,他又痛苦地低头咳起来,咳到嗓子都泛着哑。 他身体虚弱到几乎无法支撑住自己,唇边沾了血沫,手脚冰冷如霜,抓紧少年衣袍的指尖在发抖,似乎随时都要倒下。 君尧环在他背后的手指也在发颤。 显然是被气的。 少年脸色阴沉如乌云压顶,漆黑的眼眸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恐怕没那么容易冷静下来。 不过沈定宁不后悔,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 他抬手擦去唇边的血,白玉似的手指沾了那抹碍眼的红,语气散漫,嗓音沙哑,对君尧解释这一身伤:“想杀邹伋,总会付出点代价。” 邹伋此人,在他身上下了追踪术。 必须杀。 君尧看着沈定宁微垂眸,唇角勾起的样子,心脏酸胀不已。 少年牙关都快咬碎:“代价?你说得轻巧。” 为什么非要自己来杀临妄宗的人。 他真以为他很有本事?他连半点修为都没有,就没担心过自己会丧命于此吗! 君尧心中这样想,双眸里的怒气实在压不住,对他冷声一笑,把邪修能做的恶事说尽:“你拿着灵珠,竟然敢对上一个金丹期的邪修,真是不怕他们放干你的血还要炼你的尸?” 沈定宁病弱之身被冷风吹得直颤,想反驳说他顺利杀了邹伋,这命他赌对了。 可当他抬起眼,望穿少年魔尊气恼的眼眸时,突然就说不出这种话了。 “小魔头,”他眨了眨乌黑的眸,极低声道,“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很心疼我。” 沈定宁每每揶揄地说出这种话,君尧都不会再应他。 可这回,他无心戏弄,只是陈述,少年魔尊却感到忍无可忍:“沈定宁,你还要对我说这种话?” 君尧早发现了,沈定宁说出这种话。 意味着在逗他在敷衍他。 他用天阶法宝,从魔渊耗时一日赶来,不是想听沈定宁说这些话的。 沈定宁看着少年满是阴翳的双眸里,极其细微的失望,不知怎的,心里突然被 扯了下,好笑地觉得自己像是背信弃义的人,伤了小魔头的心。 可他们本是各取所需,哪来那么深的感情。 他为什么要那么不高兴。 这样的念头在沈定宁脑海里盘旋了一刹。 沈定宁余光看见那位金丹期散修踏剑落下,轻声劝眼前少年:“回去再说。” 君尧不肯收回那如刀般锋利的目光。 沈定宁侧头咳了声,想要握拳抵在唇前,都虚弱得有些握不住,又哄他:“别让外人看笑话。” 嗓音沙哑。 少年魔尊一僵,这才偏开头。 那位散修青年来到两人面前,着急忙慌问了声:“道友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说着,他扬首打量了眼君尧。 此人至多二十岁出头,竟已有金丹中期的修为,能有这等资质,再结合邹伋提到过的魔渊二字。 莫非是魔门玄鸣宗那位年少成名的魔尊?! 他不免心中惊愕。 沈定宁哑声道:“还好。” 便是不好也要说还好了。 沈定宁觉得经此一战,他怕是要大病一场。 从来没觉得身体这么虚弱过,五脏六腑都像是空荡荡的,感受不到生命鲜活的迹象。 青年收回善意的视线,万分愧疚:“我一个金丹期的,没出上什么力,反倒让你凭法宝和临妄宗左护法对上了,真是名门正派的脸都让我丢尽了。” 沈定宁倒是本就没指望他多少。 他向来只信得过他自己。 “不怪你,临妄宗此番围剿青石山,本就是冲着我来的,你能牵制邹伋片刻,已是帮了我。” 青年相貌出众的脸上流露释然,很识趣的,没问他与临妄宗的恩怨。 他惋惜道:“只可惜我本想从邹伋身上,撬出临妄宗右护法的行踪,他一死,我倒不好打探了。” 沈定宁看他一眼,悠悠说:“那你早该告诉我,我还能在他半死不活的时候,借给你问一问。” 颦笑间,他那妖孽相的脸,总有些让人移不开眼。 少年魔尊微微皱眉,唇角轻扯。 不知道两人看起来萍水相逢,哪来那么多好说的。 对方听他戏言,不禁笑了笑。 “说来惭愧,初见沈公子时,我对自己的身份有所隐瞒。事到如今也不瞒你,我其实是碧云宗门下弟子,师从碧云宗宗主,名唤常青钰。” 闻言,沈定宁颇感兴趣,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犹记得,碧云宗乃是地处麟郡的正道第一门派,而此人竟是宗主的亲传弟子,拥有金丹中期的修为,在门派内只怕地位不低。 “难怪我见你时,便觉得你不似这附近魔门地界的散修。” “我是正道中人,你早就猜到了罢。这是我的传音符,日后沈公子若来麟郡,可找我小叙。” 说着,常青钰取出传音符,递给沈定宁。 “此番我来魔门地界,是想从这群邪修手中解救我的师弟,宗门要事在身,就不久留了。” 他颔首,对沈定宁和君尧致意。 ?本作者纵也提醒您最全的《病美人招惹魔尊后跑路了》尽在[],域名[( 青石山阵法破,时间流速变回正常,这位正道中人趁着夜色,踏剑离去,引得山风簌簌。 君尧率先打破了沉默,略感不满道:“一面之缘而已,你收他传音符做什么。” “一面之缘也是缘,”沈定宁拢起衣襟,对君尧没有隐瞒,解释道:“说不定哪日出了魔渊,还会有缘再见。” 好歹是出自名门正派的金丹期强者,交朋友总比做敌人好。 少年魔尊神色微恼,冷嘲道:“该要传音符的时候,也没见你要。” 这话什么意思? 沈定宁太擅于察言观色,只一瞬,他便猜出了小魔头话里蕴含的意思,这是在气他这几日离开魔渊,音信杳无。 他没忍住勾唇笑了,眼底映出君尧的脸,睫毛如羽般轻轻扇动。 “那不知道我现在要,还来得及么。” 月色深深,君尧眼底浮起气恼,凝视他许久,最终迫不得已似的,召出传音符,送到他手中。 “我传音符不收闲话,没什么事,你别乱用。” 沈定宁了然一笑,接下他的传音符。 须臾后,君尧又说:“你收了我的传音符,我却没有你的,无法向你回信。” “那怎么办。” “你虽不能修炼,但体内有灵气,索性学会传音符的术法,日后好与人联系。” 说着,君尧教他如何在传音符里注入灵气。 沈定宁拥有了第一张自己的传音符,交换到君尧手中。 经过这一出,少年脸色不再那么沉郁。 沈定宁今夜已经累到极限,身体撑了太久,好不容易缓了会儿,突然再度爆发出咳嗽声,一咳便停不下来。 随着后腰弯下,他五脏六腑如同在燃烧,猛地咳出了淡淡血水,用手掌一擦,掌心也红得骇人。 见他如此,君尧被安抚好的心绪重新躁狂起来,眉头深锁,目光遍布寒意。 沈定宁一看就知道他想翻这几日的账了。 沈定宁竭力假装身体无恙,歪头看向他那俊帅的脸,忽而抬起修长的手指,指尖抹平了他微皱的眉,语气倒是少有的正经。 “小魔头,你说你气什么。” 君尧感到眉心冰凉,一言不发。 感觉到那柔软指尖在轻颤,眼帘里还映出了对方手心那片血渍。 显然这病秧子在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感。 沈定宁见他不开口,又说:“我不来杀邹伋,谁来杀他。难道你要我以后出了魔渊,还满天下被临妄宗追杀?” 兴许是沈定宁现在虚弱的样子,过分碍眼。 君尧抬头看他,气极反笑:“那你怎么不问我?”! 第20章 第20章 氛围仿佛变得剑拔弩张。 沈定宁被他复杂的眼神看得一怔,放下了手。 “问你?我即便说了又如何,你难道会为我杀掉那人?” “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会不会为你杀他——!” 少年气极,眼神如同被墨浸透,直直盯着沈定宁。 他已经透露了他的回答,他会。 沈定宁先是想说我曾提过用灵族之血换你杀了邹伋,你没答应。 随后又想说你我本是各取所需,我用血换来留在魔渊的时间,便没想要你再额外付出什么。 最后这些话都没说出口。 沈定宁感觉耳边嗡鸣,心头涌起复杂的情绪。 那妖孽相里难得少了散漫。 “小魔头,我自知在这修真界孤身一人,没想过谁能帮我,自然也没想到最终你会赶来救我。” 这病秧子嘴里没几句实话。 平时说什么做什么都像在戏耍他。 偏偏这时候又摆出这么一副真心的样子。 君尧感觉心口发酸发胀,不想理他,又看不过他现在这虚弱的样子。 说不出计较这些事的缘由,但就是不愿就此揭过。 须臾后,君尧紧咬牙关道:“今后不必如此。” “——沈定宁,你若担心临妄宗宗主对你心怀歹念,我会替你杀了他,你若担心临妄宗全宗门对你纠缠不休,我会替你灭了临妄宗,你不必……独自冒险。” 最后一句他说得极为艰难。 像是他说不出口,心中本意却要说。 四下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沈定宁桃花眸微挑,看着少年眼底赤诚热意,突然笑着问了句:“你为什么突然这样。” “是对我这病弱之躯心生怜悯,还是看不惯我傻傻送命?又或者,是在日日夜夜的相处里,对我动了一点微弱的真情?” 他虽然在笑,却笑得不太真切。 君尧总觉得这病秧子话里有那种挑弄试探。 瞬息搅乱了他的心绪。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沈定宁安静了会儿,勉强撑着这虚弱的身体,在心中过了遍他这些话。 半刻后,他猛然咳了声,眉头蹙了起来。 君尧看见沈定宁喉结困难地滑动了下,脚步微微踉跄。 那容貌昳丽的脸苍白似纸,宛如被抽离了血色。 见状不妙,君尧立即取出疗伤的丹药,喂他服下。 “别说话,把药咽下去。” 以凡人之身对抗修炼之人,本就是逆天而行。 修真界数千年恐怕少有发生这样的事。 沈定宁照他说的做,强忍难受的感觉,咽下了那一粒草药香的丹药,过了会儿,脸色总算没那么惨白。 只是眼前还是天旋地转,脚步有些踉跄。 这回轮到君尧满怀眼 底阴翳,唇动了动,对他道:“我们回魔渊。” - 沈定宁终于在动手杀了金丹期强者后,让这身病弱之躯倒下了。 他在魔渊昏睡了一日,睁开眼后仍头晕目眩,心慌慌的,仿佛听不见自己的呼吸。 病怏怏靠在塌上,穿衣服也没力气。 衣袍凌乱地搭在了身上。 君尧多数时候见他,看见的都是那懒懒散散不正经的模样。 没见过他虚弱到这种地步。 就连初来魔渊,喂他一掌血倒下的那天,都比这好得多。 想到这,君尧脸色变得不怎么好看。 他心中有怒意想发泄,却隐约回想起沈定宁用指尖抚他眉心,沙哑地问他气什么…… 他也很想问自己,到底气什么。 为什么就是要管沈定宁的事。 君尧深深呼了口气,按下心中烦躁,凑到沈定宁的面前,让他抬手,伺候他穿好衣袍。 阴影从头顶覆盖下来,沈定宁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懒懒恹恹抬头,没说话。 这道阴影很快撤去。 没过多久,魔尊亲手为他煮了粥,捧着粥回来了。 这次君尧也不问了。 勺子一舀,直接喂到了他的唇前。 沈定宁昏昏沉沉地撩起眼,一边想伸手接过这碗粥,一边却觉得虚弱无力,索性上下唇一张。 那勺温温的粥就这么喂进了他嘴里。 沈定宁忽然觉得有趣,低哑道:“之前让你喂我,你像是受了莫大的屈辱,怎么今天倒是主动起来了。” 君尧用一勺温粥堵住了他的嘴:“都病成了这样,哪来那么多话。” 沈定宁低低唔了声,有些想笑,一笑,白粥就溢在了唇边。 他悠然抬起手指,用指腹轻轻擦掉了。 君尧注意到他的表情,微恼道:“再笑就自己把粥喝了。” 沈定宁冲他说:“小魔头,我都病倒了,你还这样对我?” 语气虚弱无比,尾音却有几分勾人。 君尧额角突突地抽,沉默不说话。 暮春清风吹,院落外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叫。 沈定宁双眸扫在白粥上,看着君尧骨节流畅的手指,忽而慢慢道:“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什么。”君尧没听清。 沈定宁垂下惺忪的双眸,自顾自地笑了笑:“没什么。” 原来他是见过眼前这一幕的。 在初见小魔头那日,他预言到了这个场景。 预言里魔尊亲自伺候他穿好衣袍,过后还为他做饭,脸色很不爽,仿佛在忍耐什么,却不得不顺从他。 沈定宁那时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己莫非是握住了魔尊什么把柄,竟能让魔尊心不甘情不愿的,亲自伺候他。 现在真正遇到了,才知道对方这样做,是因为他杀金丹期强者,一战病倒了,靠在塌上等着被人照顾。 碗里的粥喂干净了。 沈定宁喉咙泛起痒意,偏头咳了声,余光瞥见少年脸色依旧阴沉。 他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神态闲适松散,俊美的脸庞映照着朝霞辉色,下颌朝君尧抬起。 从沈定宁眼中看,君尧比之初见时,脸庞成熟了不少,少年意气蜕变为沉稳的气息。 朝夕相处时还不觉得有什么。 如今细看,才发觉是有些不同了。 这人身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 心思却那么单纯好懂。 真的挺可爱…… 君尧察觉到他肆无忌惮的目光,心中莫名一跳,不禁恼了,耳根微红:“你看什么。” 盯着他看那么久,是不是又想逗他取乐。 沈定宁眼神略显无辜,笑了下:“只是突然发现你长得不赖。” 君尧对他的态度不再是最初那样。 沈定宁发觉自己的心境似乎也不同了。 他把心中浮现的话反复咀嚼,最终抱着半是逗弄半是真的心态,把话慢慢说了出来。 “小魔头,你现在对我这样好,很容易让我对你有点什么。”! 纵也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