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的病美人师尊》 第 1 章 “裴流霜,你可知罪!” 白衣女子长身玉立,一柄长剑指着浮屠塔下浑身浴血的黑衣人。 “我何罪之有?” “上玄宗两位长老几百名弟子皆死于你这个魔族余孽之手,桩桩件件皆为事实,你还想狡辩!” 剑指之处,沟壑纵横,周遭魔气横行,横尸遍野,俨然是一派末日之景。 裴流霜狠狠抹去唇角鲜血,猩红的眸子中倒映着白衣女子的身影,凶狠道:“师尊,你当真不信我?” 许鹤音负手而立,声音自上而下袭来,落在裴流霜耳畔,一字一句宛如刀割。 “你自戕吧。” “我既无罪!为何要自戕!” 裴流霜口中发出一阵哀恸,泪水早已爬满双颊,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眼前的女人,似乎是不敢相信一般往前走了几步。 这个从小到大宠爱她的女人,牵着她的手发誓一生一世都要保护她的师尊,竟然如此轻易听信脚下那些腌臜不入流之人的谗言。 “师尊……” 裴流霜喃喃两声:“我没有杀人……” 腰间系着的银铃随风而动,裴流霜低头瞧了一眼,合上眼眸,嗓音却越来越低哑,她呕出一口鲜血。 “我没有和魔族勾结……” “师姐的死也不是我……” 话音未落,上邪剑却不容她多言,一束银白剑光袭来,剑身刺入裴流霜心脏。 “师尊……” 你当真不知我秉性如何吗。 两人目光相接,血沫从裴流霜唇角不断溢出,她死死盯着许鹤音的眼睛,企图从那双狭长的凤眸中读出点悔恨来。 裴流霜哈哈大笑,眸中再无半点生气。 许鹤音面色如同天山之雪,冰冷无情,看不出任何悲痛之色,她凝视着倒在剑下的身体,抽回长剑,转身离去。 浮屠塔下,桃花掩盖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尸骸。 檐牙下悬挂的八角铜铃迎风起。 叮铃—— 叮铃—— 仿佛多年前那日踏春之际,少女娇俏的身影款款而来,甜甜地唤上一声“师尊”。 战火以许仙师大义灭亲,亲手斩杀魔族余孽裴流霜暂时告终。 早已离开浮屠塔的许鹤音不知何时去而复返,跪在地上亲手为她的小徒弟殓了尸骨。 · 铛—— 铛—— 铛—— 清脆的梆子声响起。 周遭景象瞬息变幻,眼前云姑娘的那张脸也化为一团烟雾,砰地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鹤音猛地睁开眼睛,单薄瘦削的身体急剧下坠,那双漂亮的凤眸此刻满是慌张失措,后背汗津津湿了一大片,眼前的光景也早已从灯火通明的酒楼迅速变幻为天光大亮之际。 “救命啊!”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她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睁眼一看,正好对上一双温润柔和的眼眸。 “师尊,你做噩梦了?” 叶竹心瞧着满脸惊慌失措的许鹤音,嗓音温和,笑道:“若非弟子来得及时,师尊定是脸先着地的。” 脸着地…… 这不就是暗示自己差点摔了个狗啃泥么。 许鹤音抬头一看,她果真是从一棵高大的桃花树上掉落下来的,怪不得方才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晕死过去,掉下去那棵树足有几十尺,若是换做肉体凡胎,估计早就排队等着喝孟婆汤了。 明明刚才她还在自己的水云间阁楼内,听云姑娘唱着小曲,眨眼间便如同穿梭时空般来到了这处世外桃源。 “你方才唤我什么?” 许鹤音眨眨眼睛装作一脸无辜反问道。 师尊? 她不是谁的师尊,她名为许鹤音,是云都京城里的相府小姐,只因不满爹爹的指婚,一气之下收拾行囊,和自家丫鬟阿唤偷偷钻狗洞逃离了相府。 许鹤音本该出现在花楼里,却没想到一杯酒下肚,还未站起来就一口气喘不上来昏死了过去,再睁开眼睛便来到了这一处云雾缭绕的仙境。 “师尊现在可还有何不适之处?” 叶竹心轻柔地挽起许鹤音的小臂:“方才可真是吓死竹心了。” 许鹤音默默咽下一口老血,朝着她摆摆手:“无妨。” 她自小体弱多病,五感皆空,尤其是一双眼睛,平日里视物雾蒙蒙一片,看不清东西,离得远了更是男女都分辨不清,老相爷疼爱她这个唯一的宝贝女儿,从不肯独自放她出门。 许鹤音想,莫不是她已经死了,魂魄跟随黑白无常来到了阴曹地府。 可是瞧着此情此景,天光大亮,仙雾缭绕,这阴曹地府也太不像民间流传那般诡谲阴森呀,定是自己在做梦。 紧接着她就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 不痛。 许鹤音歪了歪头正在感叹看来自己真的是在做梦,耳侧却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无奈笑声:“师尊,你掐弟子做什么?” 许鹤音讪笑一声,猛地松手,徐徐睁开眼睛,只见叶竹心手臂上被她掐出一块红痕。 “竹心,为师不是故意的!” 话音刚落,许鹤音被自己熟练道出“为师”这两个字给吓到了。 她曾在志怪话本上见到过许多勾魂夺舍的例子,于是只思索了片刻,便猜出个大概来。 估计是出了什么岔子,自己的灵魂从云都来到了这片异世大陆,还不小心夺了人家师尊的身体,鸠占鹊巢。 若是被眼前这少女知晓自己是个冒牌货…… 许鹤音眼神恍惚,目光落在叶竹心腰间悬挂着的青色宝剑上,莫名想道:她肯定会被大卸八块的。 “师尊在想什么?” 叶竹心见许鹤音似在思索,轻声询问道:“师尊莫不是睡太久了?竹心见师尊躺在树上睡得正香,便不忍心打扰,只敢在树下等着师尊睡醒,可未曾想到师尊居然从树上掉下来了。” “此事说一遍即可。” 许鹤音老脸一红,装作一脸云淡风轻道:“竹心,为师头晕得慌,你带为师四处转转吧。” 叶竹心微笑着恭恭敬敬回答道:“是,师尊。” “师尊,整个上玄宗,便数我们流云峰最为钟灵毓秀,现在正是三月桃花盛开之际,师尊一年一度的桃花宴也该举办了。” 上玄宗。 流云峰。 桃花宴。 这几个字为何如此熟悉。 许鹤音思索片刻,总算知道这些地名是从何而来了。 她从小养在深闺中,却与其他世家小姐格格不入。 其他小姐学女德女训时,许鹤音思索着如何爬上相府朱墙。其他小姐谈婚论嫁之际,许鹤音已经女扮男装混迹于勾栏瓦舍,学得一副轻薄浪子模样。 她十七岁那年,痴迷于各种风月鬼怪话本,现在想来,这个世界估计就是她看过的某个话本里的。 记起来了! 这个话本中的师尊和她同名同姓! 许鹤音其实对这种仙侠话本并无多大兴趣,她那日带着丫鬟阿唤偷溜出相府,在一个小摊上随手拿了一册话本,偶然瞥见话本上主角的名字和她一模一样。 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缘分使然,许鹤音鬼使神差买下了这一册话本,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现在依旧烂熟于心。 “竹心,为师头疼。” 许鹤音这次不是作假,她是真的头疼。 话本中对于许鹤音的描述只有八个字“翩然出尘,举世无双”,许鹤音自认为自己的相貌在众多世家小姐里是数一数二的,可如今她却对原来这个许鹤音的相貌起了探究的想法。 话本中还说,许鹤音病入膏肓,身中奇毒,耳聋眼瞎,时不时便会吐血。 原主最爱说的一句话便是: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 敢情这个师尊和她一样,也是个病秧子啊。 只不过这病得也实在是太重了,按照刚才叶竹心的话来看,应当是生不如死。 许鹤音对于原主突然有那么点共情之心,她逐渐放松下紧绷的身体,准备跟随着叶竹心四处走走,顺便熟悉一下新环境。 见许鹤音面色苍白,嘴唇紧闭沉默不语,叶竹心面色凝重道:“师尊,莫不是你体内的寒毒又复发了?” 寒毒…… 除了耳聋眼瞎灵力受损被人暗算之外,她还中了寒毒。 她身中奇毒。 她时日无多。 她就要死了! 许鹤音在心中无声咆哮,暗道自己真是倒霉死了,换了具身体还是离死不远,不过若是她死了,那她的灵魂岂不是会重新回到云都。 如此说来倒也算是件好事。 不成! 倘若她真的把自己作死了,那原主的身体岂不是也跟着死了? 许鹤音承认自己缺心眼,可她却并非缺德之人,要人性命这种事情,她是万万做不出来。 “只怕是了,”许鹤音随口道:“可有什么灵丹妙药替我治一治?” 只不过是普普通通随口一问,许鹤音便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身子骨究竟是有多差了。 只见叶竹心闻言垂头丧气避开这个话题道:“师尊,都是弟子不好,若不是弟子私自带流霜下山游玩,也不会遭到神秘人的袭击,更不会让师尊身受重伤,还中了难愈寒毒。”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许鹤音前前后后理顺完,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你们是我的徒弟,这一切也是为师的责任,你不必自责。” 叶竹心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眸光却看见一角白衣翩然而至。 “师尊!” 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于耳畔回响,许鹤音伫立原地,回头一看,一名白衣少女朝着她蹦蹦跳跳跑来。 只此一眼,许鹤音便对少女心生好感。 粉雕玉琢的面孔,饱满圆润的粉唇,今日得见,许鹤音才懂得书生口中形容少女“面若桃花”是怎样的光景。 裴流霜朝着许鹤音扑了过来,却在挨近对方之时,被叶竹心一把揪住后颈。 “流霜,不准无礼!” “无妨。” 许鹤音喜欢这个刚及肩的小徒弟,她朝着裴流霜伸出双臂,笑道:“流霜,师尊抱抱。” 她喜欢可爱听话的孩子,尤其是像裴流霜这般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只可惜…… 许鹤音轻轻揽住了裴流霜的肩膀。 只可惜啊,她后来成了个毁天灭地的魔尊。 尸横遍野,生灵涂炭,她怀中这个灵动俏皮的少女便是未来人人生畏的大魔头。 而许鹤音,是亲手斩杀裴流霜的人。 只见许鹤音低垂着眼睑,抱着裴流霜心中不知在想什么,裴流霜轻唤了一声“师尊”。 叶竹心仿佛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凑上来说道:“流霜,师尊累了,且让师尊先回庭芜绿歇息吧。” 裴流霜依旧紧抱着许鹤音不肯撒手,她把毛茸茸的小脑袋塞进许鹤音肩窝,蹭了蹭,撒娇道:“我要师尊抱!” 叶竹心嘴上虽然这么说着,面上却露出温和的笑意:“你呀你,师尊身子本就不好。” 裴流霜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许鹤音面上宠溺一笑,心中却匪夷所思:既然是如此可爱的孩童,最后又怎么会入魔变成一个反派呢,当真是心性使然还是日后的潜移默化造成的呢。 话本里讲得模棱两可,说裴流霜是天生坏种,不仅修习炼尸禁术,无恶不作,还暗地里杀戮同门师姐妹,就连叶竹心都是死在了她的剑下。 许鹤音不动声色瞧着和裴流霜并肩而行的叶竹心,不禁蹙了蹙眉。 究竟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引得裴流霜与宗门内部自相残杀。 话本里她自己的结局也没好到哪去,许鹤音被自己养大的好徒儿一剑封喉,死在了仙门百家的面前。 许鹤音想到自己未来的悲惨结局,忍不住摩挲着脆弱的喉颈,隐隐对眼前的少女起了杀心。 既然她天生坏种,长大后为非作歹杀戮同门,搞得整个修真界乌烟瘴气生灵涂炭,倒不如趁着她年少无知,年龄尚小翻不起什么大风浪,做点回馈修真界的善事。 反正日后不是她死就是我亡,许鹤音低头默默看了一眼裴流霜想,心想倒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做掉她。 许鹤音跟在两个徒弟身后,两手背在后腰,一双眼睛盯着裴流霜的后脑勺看,脑海中却多了一道并不属于她自己的灵识。 头痛欲裂,许鹤音揉着太阳穴,听见一道陌生且坚决的声音说道: “你要杀了裴流霜!” 许鹤音瞪大眼睛四下看去,在确认那道声音确实是从自己识海中发出来后,悄无声息攥紧了手中空虚的灵剑。 那道声音愈发坚决: “只有杀了裴流霜才能回到云都。” 第 2 章 它是谁? 它为什么此刻会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你是谁?” “天道。” 许鹤音尝试着催动灵力,同识海那道不知是人是鬼发出来的声音交流。 “你为什么要让我杀她?” 许鹤音愈发觉得如今所在的这个世界是虚幻的,难道真的要遵循天道的指令下手杀掉裴流霜? “你此刻被困话本之中,裴流霜乃天煞孤星,凡是与她有关之人,皆死于非命,若是你亲手除掉她,方可解除此劫。” “我为何要信你?” 原主许鹤音是个软心肠的女人,她座下共有三名弟子,除了二弟子薛蕴玉是薛宗主娇生惯养的女儿之外,其他皆是她在外云游之时捡回来的苦命孩童。 叶竹心是,裴流霜也是。 话本上说,裴流霜原是魔族余孽与人族女子所生的混血魔族,由于她年岁尚小,寻常人根本分不清她到底是人是魔。 裴流霜还是襁褓中的婴孩时,在冰天雪地中被山里的一家猎户捡回了家,那一户人家养她养到十二岁,男人上山打猎掉下悬崖尸骨无存,女人不死心上山去找结果葬身虎口,全村人指着裴流霜骂她天煞孤星,还扬言要用火烧死这个妖女。 千钧一发之际,裴流霜体内纵横的魔气肆虐,屠了全村一百多口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逃离了村庄,蹉跎多日,最终被许鹤音所救。 原主许鹤音就是被她天真纯洁的外表给蒙骗了,直到裴流霜成年后,再也掩藏不住体内的魔气,许鹤音才意识到自己酿成了大祸,收留了一只魔物。 裴流霜只能算是个半人半魔的怪物,她无法控制体内的魔气,又想急功近利统治修真界,干脆剑走偏锋,偷练禁术,用活人炼尸,来达到自己毁天灭地的野心。 大功告成之际,整个修真界陷入一片水深火热,叶竹心为救许鹤音突出重围,死在了裴流霜剑下,尸体淹没在尸潮中。 叶竹心…… 许鹤音的眼神中不由自主流露出些许怜悯之色,她轻轻叫了一声:“竹心。” “师尊?” 叶竹心回过头来笑道:“师尊唤弟子何事?” 许鹤音回过神来:“没事,只是叫一叫罢了。” “天道”继续说道:“许鹤音,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杀了裴流霜就可以回到云都。” “好。” 许鹤音敷衍一声道。 裴流霜松开了叶竹心握住她的手掌,跑到许鹤音身边伸手拉住了对方的长袖,软声软气道:“师尊,我饿了。” 许鹤音和叶竹心早已辟谷,裴流霜却需要进食人间的食物才不至于饿肚子。而且她是魔族余孽,身体不适合人族修炼的功法,所以在许鹤音一众弟子中显得资质格外平庸。 许鹤音作为上玄宗第一仙师,在修真界早已是声名大噪的存在,不少仙门百家挤破了脑袋想送亲生儿女拜入她坐下,可惜许鹤音早已不再收徒,那些迫不得已拜入其他宗门门下的,皆对着她最后一个关门弟子心生怨气。 裴流霜陷入众矢之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生性顽皮,不学无术,在旁人看来是许鹤音宠溺过度的原因。 上玄宗山峦宛如刀劈斧凿般耸入云天,虽比不得流云峰风景秀丽,却令人望而生畏。 裴流霜闹腾着肚子饿,许鹤音正想深入打探一番,决定跟着两人一同走一遭,顺便一睹话本中九州第一宗门上玄宗的风采。 叶竹心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落在许鹤音身上,似乎是担忧,又似乎夹杂着别的情绪,终于她忍不住动了动嘴唇:“师尊,您先回去休息吧,身体要紧。” 许鹤音眼睛不好,刚才她只不过是稍微使了些灵力,此刻便觉得眼前雾蒙蒙一片,仿佛借了一层寒霜,离得远了更是连叶竹心的脸都看不见。 “无妨,为师没事。” 许鹤音摇头拒绝,心中暗自悱恻道:她一个半聋半瞎,刚穿进来这本书还不到半个时辰,此刻让她自己单独回房间,且不说她根本不知道刚才那少女所说的明月阁在哪儿,此刻许鹤音晕头转向,只怕是分不清东南西北。 罢了,还是先逃离人群再说吧。 见许鹤音消失后,叶竹心面上的温柔笑意瞬间消失殆尽,她微微低头俯视着站在她身侧的裴流霜,冷冷道:“师妹,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也来不及等到裴流霜回答,叶竹心掐诀消失在原地,只剩下裴流霜一人站立在原地,面容阴鸷,唇角泛起一丝甜蜜诡异的笑。 上玄宗。 流云峰。 许鹤音。 师尊。 师尊。 师……尊…… “许鹤音……许鹤音……” 裴流霜将这三个字含在嘴里,逐字逐划拆开化开在舌尖,只尝到了浓浓的苦涩。 · “……” 在苍葭峰绕了七八圈的许鹤音再一次挫败地从一棵大树上跳了下来,她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愣是分不清东西南北。 目光所及之处,一棵参天菩提树伫立在不远处,许鹤音心一横,足尖点地,身轻如燕地飞了上去。 “师尊,树梢上那个人好像是流云峰的许师叔哎!” “是啊,许师叔不是在养伤吗,怎么跑到树上去了?” “许师叔不会是在抓鸟吧?” 苍葭峰的峰主越玉衡此刻正在教训门中贪玩打破药炉的顽皮弟子们,听见那几个不省心的弟子望向山头的那颗大菩提树,还以为她们是在拿许鹤音消遣自己。 “不许胡说,你们许师叔整日在明月阁养病,怎么可能……” 越玉衡话音一顿。 越玉衡转过身去。 越玉衡抬起眼皮。 越玉衡抄起戒尺朝着菩提树上摇摇欲坠的人影飞了过去。 顶着一双瞎眼爬到树顶上去抓鸟,倒还真是许鹤音这厮能干出来的事。 “许鹤音,你身体如何了?” 见许鹤音稳稳落地,面容却是一副苍白之色,越玉衡便随手丢掉戒尺,伸手握住许鹤音纤细冰凉的手腕,两指轻放在腕子上,指尖触及细腻柔滑的肌肤。 许鹤音平日里最怕的便是留着山羊胡子的老郎中,眼前这个不怒自威的青衣女子倒是十分具有此种气质,她的眉心皱成一个“川”字,瞧得许鹤音后背直冒冷汗。 她方才只不过是想着站得高看得远这一道理,于是便心一横飞到了这棵菩提树树顶,想着能看清楚远方的事物,结果刚爬上去就被面前的这位青衣女子给扯了下来。 只见越玉衡蹙眉道:“你这脉象……” 话说到关键地方居然还断了! 越玉衡叹了口气,伸手揉捏了几下下巴,然后郑重地摇了摇头。 许鹤音后背冷汗更甚。 完了。 完了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上玄宗能有如此医学造化者,当数苍葭峰峰主越玉衡了。 许鹤音瞬间就猜出来了对方的身份,试探着小声喊道:“玉衡……师姐?” “你叫我什么?” 越玉衡仿佛听见什么惊天动地般的话语,整张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毫无任何征兆,看得许鹤音是莫名其妙。 她又轻轻地唤了一声: “玉衡。” “别……别这样叫我。” 越玉衡骤然往后退了几步,脸红道:“许鹤音,你肉不肉麻!” “?” 明明是你问我叫你什么的! “你这个……” 暮色降临,许鹤音的眼睛愈发看不真切,耳朵也不好使了,她微眯着眸子,靠近越玉衡侧着脸凑了上去:“师姐,你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清。” 越玉衡长叹一口气,无奈道:“罢了,天黑起雾,你眼睛也看不见,我送你回去吧。” 许鹤音只隐隐约约听见一句“我送你回去”,心中那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多谢师姐。” “哼。” 眼睛看不见的滋味并不好受,所幸许鹤音活了二十年,她早已习惯了病痛的折磨,眼睛看不见她便闭上,耳朵听不着也不会刻意去听出个所以然来。 越玉衡带给她的感觉并无任何威胁,许鹤音可以相信对方,她现在的身份好歹是上玄宗一峰峰主,总不可能会被人拐了卖到窑子里吧。 “师姐,我这眼睛如何能好?” “你在做梦。” 越玉衡没好气地故意激她,但当她瞧见许鹤音侧耳倾听茫然无助的那一瞬,心头一阵酸涩涌起。 会好的。 眼睛和耳朵都会好的。 两人手中牵着的戒尺松了,掉在越玉衡脚边,她伸手五指隔空一抓,戒尺重新回到了她手中。 “你是没长骨头吗?拿都拿不稳!” 越玉衡一把抓着许鹤音的手,将戒尺另一端塞进她手中,哪怕说话再歇斯底里,她呵斥的那个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反而还面带微笑地歪了歪头:“师姐,为何不走了?” “你……” 许鹤音双眸微微阖上,卷翘纤长的睫毛如振翅蝶翼般翕动,眼尾那颗细小鲜红的泪痣如同朱砂般灼目。 同许鹤音当年一般。 意气风发。 天之骄女。 越玉衡强忍住涌上心头的酸涩,咬牙切齿道:“你那小徒弟如何了?” “师姐,你大声点!” 越玉衡忍着朝眼前这个小聋瞎狠狠拍一巴掌下去的冲动,自说自话:“当初我就说那女童乃天煞孤星并非善类,可你非执拗不听劝将她收入门下,结果落得一身伤病,现在……现在……” “师姐你走慢点,”许鹤音握着戒尺都快跟不上越玉衡的步伐了:“你慢点吧。” 越玉衡骤然停下脚步,反问道:“你现在可后悔了?” “越师伯。” 前方一道纤细身影拦住了两人的去路,越玉衡定睛一看,眉头紧锁,语气冰冷道:“裴流霜,你怎么在这儿?” 裴流霜漂亮纤长的桃花眸微微眯起,她笑意盈盈的目光透过越玉衡,落在对方身后闭上眼睛的许鹤音身上,笑道:“当然是来接师尊回庭芜绿啦。” 第 3 章 “你倒是孝顺。” 越玉衡冷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也不用正眼去看裴流霜,她径直绕过对方丢掉戒尺,抓住了许鹤音的手掌。 “我亲自带你师尊回去。” “越师伯说笑了,这些年来师伯来流云峰的次数屈指可数,还是让弟子来吧。” 裴流霜说罢便伸手去抓许鹤音的手腕,一道凛冽的灵力袭来,在她细腻白皙的肌肤上鞭笞出了一道血痕。 许鹤音哪怕是听不清看不清,身边这剑拔弩张的气势倒是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得到。 “是流霜么?” “师尊!” 裴流霜捂着疼痛难耐的手腕,咬住下唇唇肉,只唤了一声师尊便低着头不敢多言。 越玉衡的脸冷如冰霜,她睨了裴流霜一眼,启唇道: “以下犯上,该罚!” 许鹤音几乎是下意识就护在了裴流霜身前,睁大一双无神的眸子朝着眼前的空虚之地说道:“师姐,流霜还只是个孩子。” 越玉衡恨铁不成钢地伸出手指狠狠点了点许鹤音的鼻尖:“你啊你,太过溺爱弟子了,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许鹤音只觉得鼻尖有些痒,她伸手摸了摸,心道溺爱弟子的下场她已经体会到了,大不了就是耳聋眼瞎,身中难以治愈的奇毒,其他也算不上什么。 裴流霜委屈巴巴的低头站着一言不发,许鹤音虽说周围的景色几乎都瞧不清,但是却能感受到微小的灵力波动,她面向裴流霜所站的那一方,护犊子似的一抿嘴唇:“师姐,我身子骨什么样子我自己心里清楚,流霜年纪还小,经不起你的戒尺。” “我门下弟子都经得起,裴流霜就身娇体弱了?” “师姐,”许鹤音笑道:“裴流霜是我座下弟子,就算要责罚也轮不上苍葭峰吧。” “你……” 越玉衡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她一怒之下拂袖而去,撂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师尊。” 在越玉衡离开后,裴流霜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她轻轻地靠近许鹤音,伸手握住了对方纤细的手腕。 “你的手好冰,冷不冷啊?” “是有些。” 察觉到裴流霜用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掌,许鹤音下意识想抽开,却被对方不由分说地攥得更紧了。 “回去吧。” 许鹤音有些尴尬,此时一道不符合情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杀了裴流霜!” 许鹤音脚步一顿,裴流霜见状停下来轻声询问道:“师尊怎么了,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 照顾她的人说话细致温柔,动作语言无一不透露出细微体贴,可越是这样,许鹤音后背就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按照这本书的剧情发展,她要到最后才会死在裴流霜手上,所以暂时裴流霜也不会对她有任何的生命威胁。 对于无时无刻都在躺平的咸鱼来说,许鹤音哪怕现在性命无虞,她最后还是活不长,倒不如在生命尽头之前,再轰轰烈烈地重新为自己活一次,也算是为原主满足一桩心愿吧。 “无妨,为师只是在想你的师伯,我方才不应该对她说那种话的。” 许鹤音说话的时候眼睛是微微眯着的,她下意识想去看清眼前的人,可是碍于一双不争气的眼睛,许鹤音习惯性地会眯着眼睛。 她的眼型狭长,眯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着,右眼眼角缀着的那一颗细小的红痣在黑暗中仿佛愈发灼目。 裴流霜伸手在许鹤音眼前晃了晃,确认对方现在是真看不见后,便逐渐肆无忌惮起来。 “师尊?” 她的笑容逐渐变了味道,在许鹤音看不见的地方,满眼皆是揶揄和逗弄之色。 “嗯。” 许鹤音点点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耳朵能听清楚声音了,恍然大悟想,她这耳朵居然是时好时坏。 当然裴流霜也察觉到了许鹤音的耳朵和眼睛在逐渐恢复,她收敛了肆无忌惮的目光,恢复了原先尊敬乖巧的模样。 “师尊模样生的如此好,可为何越师伯总是对您发火呢?” 许鹤音唇角抽了抽,心中暗自悱恻,你究竟是不懂装懂还是在我面前演戏太久看不清自我了。 “你越师伯是火灵根,火气大点是正常的,你没见她整日因为一些小事被她那群弟子们气得嘴歪眼斜,”许鹤音像是想到什么好玩之事般笑了笑:“你去苍葭峰后山看看,那一山的降火草都被她给拔秃了。” “师尊的耳朵好了?” “嗯,时好时坏的。” 许鹤音是木灵根,她脾性温和,不骄不躁,当年歧山论剑惊鸿一瞥,引得九州多少人心驰神往。 可惜天妒英才,又或许是一段无法摆脱的孽缘,许鹤音碰到了传说中的天煞孤星,裴流霜。 按照越玉衡的话来说,许鹤音在将裴流霜捡回宗门后,便总是多灾多难,后来又因为裴流霜偷偷溜下山玩耍,差点葬身魔族之手,被救回来的时候还剩下一口气。 许鹤音不顾众多长老阻拦,硬是用自身灵力护住了裴流霜的心脉,又不眠不休守了她半个多月,才把裴流霜这条小命从鬼门关硬生生拉回了人间。 “为何不杀裴流霜!” 那道声音紧追不舍。 “我若是说不呢?” 许鹤音恨不得将这恼人的苍蝇从自己脑海中赶出去。 “你此生就再也回不到云都了。” “你总让我杀掉裴流霜,到底怀有什么目的,还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想让我杀之而后快。” 天道没料到许鹤音竟然会这样反驳,一时之间声音嘶哑难听,仿佛是受了重创一般上气不接下气道:“裴流霜乃天煞孤星……” 许鹤音突然开口道:“打住!” 天道愣了愣::“……” 许鹤音思忖片刻说道:“天煞孤星这个词听得我耳朵都长茧子了,你只会说这一句,我也不知你是男是女,叫你一声文盲不过分吧?” 骂人的最高境界也不过于此,若是真人在场定是脸红脖子粗,只听见天道剧烈咳嗽了几声,仿佛是被这句话气到了吐血,下一刻瞬间从许鹤音脑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 许鹤音跟着裴流霜回到了庭芜绿,这是许鹤音在流云峰的居所,一座孤岛,四面环水,其间一座朱红色拱桥横贯于上,连出了一条路。 “流霜,把蜡烛点上吧。” 眼前漆黑一片,许鹤音在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声后,雾蒙蒙的视线中出现了一片橘红色跃动的小火苗。 “师尊,点好了。” 裴流霜一手扶着许鹤音缓缓坐在榻上:“师尊看得清么?” “有一点。” 舒缓了半刻,许鹤音的眼睛总算能模糊视物,借着昏暗朦胧的烛火,她看清了眼前抬手掌灯的少女。 那双明媚多情的桃花眼上挑,瞧得许鹤音瞬间花了眼。 灯下看美人原来竟是这样的赏心悦目,许鹤音有那么一瞬间呼吸一滞,她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自己怎么如此轻易就被美色所迷惑,还被这个未来会杀死自己的小畜生给看呆了。 真是不妙。 “师尊在看什么?” 许鹤音摇头,心道你这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怎么可能不知道为师在想什么呢。 “没有。” 许鹤音口是心非道。 裴流霜将烛台放在桌子上,她委屈巴巴地将右手手腕上被越玉衡用灵力鞭笞出来的红痕露了出来,小声啜泣道:“师尊,弟子的手腕好疼啊。” “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越师伯说弟子以下犯上不合规矩,就……” “让为师看看。” 裴流霜的手腕纤细,肌肤又嫩又白,自然是经受不住越玉衡强悍灵力的,许鹤音皱了皱眉,指尖轻轻落在裴流霜手腕那道红痕上,随着淡绿色灵气倾泻,充血的红痕渐渐消散。 手腕上是冰冰凉凉的触感,裴流霜偏过头盯着许鹤音的眉眼瞧,她眉头紧锁,淡红色的嘴唇紧闭着,饱满优美的唇瓣微微抿起,瞧得裴流霜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她的师尊,当真是哪里都生得好看。 可是生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许鹤音活不长。 “还疼吗?” 许鹤音一声瞬间拉回了裴流霜神飞天外的思绪,她活动了一下手腕,笑着扑进许鹤音怀中:“多谢师尊,流霜已经不疼了。” “嗯。” 许鹤音淡淡地哼了一声,她垂眸凝视着软身软气抱着她撒娇的裴流霜,心头蓦然一软,一只手不受控制地抚上对方的头顶。 少女柔顺的长发拱在手心,许鹤音仿佛是之前做过无数遍那样,无比怜爱地一遍遍抚摸着。 许鹤音呢喃道: “流霜。” 裴流霜应了一声,此刻庭芜绿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师尊。” 门外传来叶竹心的声音,裴流霜听见这道声音的瞬间,埋在许鹤音怀中的身躯僵硬了一瞬,眼神中是藏不住的阴鸷。 “师尊睡下了么?” 裴流霜在许鹤音怀里蹭了蹭,柔软地呜咽了几下,其中的暗示跃然而上。 许鹤音读懂了裴流霜的意思,吹熄了桌子上的蜡烛,柔声道:“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叶竹心迟疑片刻,从未关严实的窗户缝看见了倚偎在许鹤音怀里的裴流霜,低下头后退了几步,眼神中藏着掩盖不住的失落和疲惫。 “师尊早些休息,弟子先回去了。” 黑暗中,许鹤音的下巴抵在裴流霜发顶:“要抱到什么时候,还不睡么?” “流霜想和师尊一起睡!” “好。” 许鹤音几乎是瞬间接下了这句话,话音一落地,她和裴流霜两人都愣在了原地。 裴流霜从许鹤音怀里钻了出来,愣是没想到这句话会不受控制地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许鹤音也不曾料不到自己竟然轻而易举地就答应了下来,倒像是她先前曾经答应了无数次那样。 第 4 章 目送裴流霜落荒而逃般离开庭芜绿,许鹤音颇为好笑地扶好被她不小心撞倒的瓷杯,手一挥关上大门,猫似的伸了个懒腰。 多灾多难的一天,许鹤音浑身上下紧绷的神经总算是舒缓了下来,她四处打量起原主的居所来,却发现对方和自己品味相同,钟爱青绿色。 “庭芜绿,当真是个好名字。” 许鹤音推开门出了房间来到院子里,后院种满了花花草草,还有一些是许鹤音认不得的仙药。 陶罐子里装着泥土,里面埋上种子,春季一到便开始发芽了。许鹤音想,一个人能有有如此雅兴,四处捡来瓶瓶罐罐当花瓶使,倒也不失于雅士之称。 后院有一座秋千,上面爬满了碧绿的藤蔓,许鹤音兴致大发,用手拂去上面的落叶,坐上去用脚蹬地,晃晃悠悠地荡了起来。 微凉的晚风拂面,颊边飘荡起微微凌乱的发丝,许鹤音停下来双脚踩在地面上,罗袜生尘。 她想云都了。 想念云都的爹娘,如今她魂魄离体来到了这里,也不知远在云都的身体如何了。 她当时是和阿唤一起翻墙出去的,现如今自己生死不明,阿唤定要哭得伤心极了。 还是睡吧。 许鹤音推门而入,如今也没有什么泡澡的兴致,她催动灵力施了个清洁咒,将全身上下清洗干净,脱掉外衣没骨头似的爬到了床上。 一夜无梦。 · 翌日清晨。 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睡梦中的许鹤音忍不住蹙眉。 “宗主,我昨日把脉,她这身体是越来越差了。” 手腕上搭着两根手指,温热柔软,触及到许鹤音肌肤的那一瞬间,便有源源不断的灵力冲刷着她浑身上下的经络,舒服得她又把即将睁开的眼睛给闭上了。 “玉衡,不必着急,阿音这是早些年的疴疾了,暂时寻不出根治的法子来,你再自怨自艾也无用。” 听方才的声音,那人应当是是昨日碰见的越玉衡,那么这另外一个人是谁? 宗主? 难道是上玄宗宗主薛从云? 许鹤音徐徐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张陌生冷峻的面孔,同越玉衡的傲娇脸相比,更令人觉得肃穆庄严。 “阿音,你醒了。” “宗主。” 许鹤音一首撑着床榻坐起来,朝着薛从云微微颔首,掀开身上的被褥就要穿鞋下来。 她一只脚刚踩在地面上,薛从云伸手制止了她,笑道:“你身子不好,还是坐在榻上吧,让玉衡给你把把脉。” “手伸出来。” 许鹤音唇角轻微抽动了一下,掀开袖子露出光洁白皙的小臂,伸到了越玉衡面前:“有劳师姐了。” 越玉衡搭脉片刻,不着痕迹地叹气道:“没救了。” 薛从云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无奈说道:“玉衡,你真是越来越胡闹了。” “宗主,许鹤音这身体你我再无隐瞒的必要,若是强行续命,说不定会反其道而行之。” 两个人当着许鹤音的面一来二去地说着自己时日无多的话,听得许鹤音想把耳朵给塞起来。 时日无多这件事没有人比许鹤音更清楚了,还能活多久也只是听天由命,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只要许鹤音杀了裴流霜就会回到云都。 只要她杀了裴流霜…… “阿音,阿音?” 薛从云见许鹤音愣着神便轻声喊道:“你现在如何了?” “我没事。” 越玉衡见许鹤音面色苍白,嘴唇也微微泛着白色,抱着两条手臂没好气地说道:“哼,这些日子以来,我苍葭峰最好的灵药都进了你的肚子,你若是不好,可就白瞎我那些好药了。” “师姐……” 许鹤音鼻子微微酸涩,像越玉衡这样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嘴上说的难听,实际上巴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放在在乎之人的身上,只可惜,她在乎的这个人大概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你可别说什么感谢的话,我不爱听,”越玉衡见许鹤音动了动嘴唇,抬手捂住了她的嘴,摇头道:“你现在只需要好好养身子,什么都不要管,给我省点心就阿弥陀佛了。” 许鹤音点点头,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弯了弯:“多谢师姐。” “师尊!” 独属于少女俏皮灵动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一身红衣的少女跨过门槛快步走过来,站在许鹤音面前露出一个带着梨涡的微笑。 “蕴玉,你师尊在养病,切不可如此大声!” “娘,”薛蕴玉瘪着嘴牵住薛从云的袖子晃了晃,撒娇道:“我今日才从山下回来,与师尊一月未见,甚是想念。” 许鹤音瞧着眼前的红衣少女,思索片刻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薛蕴玉是薛从云的独生女儿,也是上玄宗少宗主。 在话本的结局中,薛蕴玉继承了薛从云的衣钵,成为了上玄宗最年轻的宗主。 少女身形颀长,腰肢劲瘦,右手持一柄长剑,英姿飒爽。 尤其是那股桀骜不驯的劲头,瞧得许鹤音仿佛觉得满身疮痍的自己也充满着生机。 薛蕴玉四下查看,见房间内只有她娘和越师伯,诧异道:“咦?怎么不见裴流霜那个狗腿子呢?” “薛蕴玉!” 薛从云脸色微变,怒道:“流霜是你师妹,切不可说出此话来!” “是,女儿知错了。” 她和裴流霜两人剑拔弩张不是一日两日了,只要将两个死对头凑到一对,上玄宗没有一日不是鸡飞狗跳的。 “蕴玉年纪还小,宗主莫怪。” “呵。” 站在一侧的越玉衡突然冷笑一声道:“宗主,蕴玉是许鹤音的徒弟,且让她自己操心去吧。” “阿音,蕴玉这名字还是当年你取的呢。” 薛从云轻轻拍了拍薛蕴玉的后背,郑重道:“当年我将你送去流云峰,便是希望你能平心静气,好好跟你师尊学艺,戒掉急躁和目中无人的毛病,你现在和我说说,你都学到了什么?” “斩妖除魔乃女儿职责所在,”薛蕴玉朝着薛从云作揖道:“娘,师尊都这么累了,您和越师伯就先行回去歇息吧,这里有弟子守着。” · 裴流霜捧着天下第一茶“雪观音”来到庭芜绿的时候,还未进门就听见一阵嬉闹声由远处响起,她瞬间就意识到是薛蕴玉回来了,黑着脸站在门外,敲了敲门喊了一声:“师尊。” 伏在许鹤音膝头的薛从云转眼瞧见了门外的裴流霜,朝着对方翻了个白眼。 裴流霜见状心生嫉妒,她丝毫不让,同样也强势地一个白眼还了回去。 不是冤家不聚头,许鹤音见两个人水火不容的势头,打算做个和事佬,于是便见状微笑道:“是流霜啊,进来吧。” 薛蕴玉见状奚落道:“师尊,你怎么还没把她赶出去啊?这个天煞孤星差点把你给害死!” “师姐说的是什么话,我是师尊捡回来的,师尊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言外之意,这里轮不到你薛蕴玉说话。 “蕴玉,你与流霜乃是同门师姐妹,都是我最器重的弟子,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 许鹤音拧眉道:“还不快向流霜道歉。” “既然师尊都这么说了,那就对不起了?” 裴流霜没有理会薛蕴玉毫无诚意的道歉,她走到桌边,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檀木桌上,取煮沸的山泉水为许鹤音泡茶。 “师尊,这是人间最好的雪观音茶,清心养神最是一绝。” 薛蕴玉嗤笑道:“你何时这么孝顺了?” 许鹤音知道这个年纪的少女心思最为敏感,像从小娇生惯养的薛蕴玉自然不懂得人间疾苦,也不会理解裴流霜凄苦的身世,于是便清了清嗓子,喊道: “薛蕴玉。” 许鹤音很少当着薛蕴玉的面叫她的大名,薛蕴玉一听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站直了身板。 “师尊,弟子知错。” 她瞪了日渐殷勤的裴流霜一眼,随后便气鼓鼓地离开了。 裴流霜伸手拦在薛蕴玉身前,笑道:“二师姐,不喝完茶再走?” 薛蕴玉咬牙切齿道:“师姐我无福消受你泡的茶水,弟子先行告退。” 裴流霜见薛蕴玉走后,低垂着脑袋装可怜道:“师尊,你快说句话啊,薛蕴玉她又欺负我!” 这种级别的师门矛盾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挑起来的,许鹤音也不知道原主是怎么对待两人水火不容的关系的,她被方才那些话吵得头疼,揉捏着太阳穴敷衍道:“都是为师不好,蕴玉今年也十七岁了,倒还是这股顽劣性子,她嘴巴是毒了些,你莫要往心里去。” “是。” 许鹤音靠在床头气若游丝道:“流霜,倘若有一天为师不在了,你要好好团结师门,切不可做出违背内心之事。” “弟子遵命。” 裴流霜有些诧异许鹤音这么早就将自己的后事交代好了,她注视着对方苍白却透着微红的脸颊,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明明这个人表面上装作很疼爱自己,那为什么不能一直装下去呢,好让她永远沉醉在那个醒不过来的梦里。 “杀掉裴流霜。” 它又出现了。 所谓的天道就像是一个层出不穷的噩梦,整日整夜都在逼迫着许鹤音。 她也是时候该动手了。 只要裴流霜一死,她就再也不会遭受此番折磨了。 许鹤音伸手抚上裴流霜的发顶,温温柔柔地唤了一声: “流霜。” 裴流霜抬头仰望着许鹤音,笑道:“师尊有什么话要同弟子讲么?” 许鹤音道:“师尊有些事情想下山去一趟,你陪为师一起吧。” 第 5 章 “竹心,你和蕴玉留在流云峰看守着,我和流霜下山有事情要做,这几日暂时不会回来。” 叶竹心闻言道:“万万不可!师尊,宗主说了,您身上的寒毒还未清除,必须在流云峰呆着,哪里都不许去,更不准偷偷下山。” 见叶竹心苦口婆心劝戒,许鹤音便知这原主和自己估摸着是一个性子,别人说东还非要往西走。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们不说,谁知道我偷偷溜下山了……哎哟!” 一柄折扇朝着许鹤音脑门直直敲了下来。 越玉衡一甩折扇,长眉一挑:“许鹤音,你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许鹤音见是越玉衡,一手捂着头从容回应道:“师姐,我可什么都没做。” “真的?” 越玉衡伸手抓过许鹤音的手腕把脉,皱眉道:“你体内的寒毒尚未除干净,这段时日内不准下山,不准擅自使用灵力,更不准带着你那三个徒弟溜出去闹得鸡犬不宁。” 见越玉衡无奈扶额的模样,许鹤音试探道:“师姐,原来我在你心中竟是这种人。” 越玉衡做出一副“你今天才知道”的表情:“宗主为确保你的安全,在流云峰设下了结界,你若是强行突破,后果自负。” “师姐,你第一天认识我么,我最听话了。” 越玉衡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嗯,我第一天才认识你,你若是敢偷溜下山,我就打断你的腿。” 等到越玉衡走后,叶竹心满面愁容:“师尊,还是听越师伯的话吧,等身体好了再下山也不迟。” “我没有时间了。” 许鹤音说得神秘,叶竹心疑惑问道:“师尊下山做什么,若是急事,竹心可以代替师尊去做。” “这件事必须我亲自去做,你万万不可插手。” 叶竹心惴惴不安道:“师尊,就让弟子一起跟着去吧,蕴玉留下来看守流云峰。” 许鹤音心说我下山只不过是为了杀个人而已,你们为什么非要跟着来呢。 叶竹心见许鹤音动了动嘴唇想说些拒绝的话来,便抢先一步开口道:“师尊,这么多年来,师尊无论做什么第一个想到的人终究都不是我,竹心也只不过是想帮帮师尊罢了。” “竹心……” 见叶竹心神色黯然,许鹤音的心蓦然间软了下来,她抬起手摸了摸叶竹心的发顶,又轻轻地抱了她一下,眼神柔软:“是为师不好。” 叶竹心没料到许鹤音居然会做出那样的动作,她受宠若惊般睁大了眼睛抬起头,几乎是颤抖着双臂,猛地抱住了许鹤音柔软纤细的腰肢。 “师尊。” 她的声音是颤抖沙哑的,可惜许鹤音没听出来和平时有什么不同之处,只是无比怜爱地拍了拍叶竹心的后背,安慰道:“都是为师的疏忽,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吧,等师尊下山给你买好吃的。” “嗯。” 叶竹心眼眶湿润泛红,她背过身去悄悄擦拭着眼泪,却看得许鹤音心中愈发柔软与懊悔。 她对裴流霜太过关心了,却忽视了同样渴望着被重视的叶竹心。 “竹心,我……” “师尊,我准备好啦!” 许鹤音一句话没说完,裴流霜换了一身月白色衣裳出现在两人面前,她笑着朝许鹤音扑过来,还不忘记对叶竹心说一声:“咦?师姐你怎么哭了呢?” “我没事。” 叶竹心扯了扯嘴角,笑道:“既然都准备好了,那我们便出发吧。” 裴流霜闻言却嘟嘴道:“师尊,你不是说只带我一个人下山的嘛。” 许鹤音无奈扶额:“……呃……这个……其实……嗯……” 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 说是结界,这可难不倒从小钻狗洞长大的许鹤音。 夜幕降临之际,流云峰天际一角大片艳红云霞,流连片刻转瞬即逝。 琉璃镜内,一高两矮三道身影来到了流云峰西南角的悬崖上,其中那道高的身影正弯腰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何小动作。 “师尊,你好了吗?” 叶竹心擦着额头上的细小汗珠,战战兢兢四下查看有无人发现。 “稍等片刻。” 许鹤音用灵力幻化出一柄闪着流光的利刃,她紧握刀柄,对准透明结界,在角落那一块灵力稀薄的地方剜出一个“狗洞”来。 “好了好了!” 许鹤音来到悬崖外,狂风裹挟着三月飞花席卷而来,吹得她一个身形不稳,差点摔下悬崖。 叶竹心推着裴流霜从小洞钻了出去,她们二人身板较为单薄,靠着抱住许鹤音的腰才得以站稳脚跟。 “你们二人且抱住我不许撒手。” 叶竹心紧紧搂住许鹤音纤细的腰身,一只手攥紧了裴流霜。 三人共同御剑,只有许鹤音一人惊心动魄。 她这可是第一次御剑飞行! 当真是天赋异禀! 宗主薛从云在琉璃镜面前看完了许鹤音逃遁的整个经过,越玉衡走过来无奈叹气道:“宗主,许鹤音也太无法无天了。” 薛从云笑道:“你今日才认识她吗?” “阿音这性子,通透洒脱,肯在自己两个徒弟面前放下身段钻狗洞逃走,这是你我二人加起来都无法匹敌的境界。” 越玉衡担忧道:“可是宗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体内余毒尚未完全消散,若是遭遇什么不测,那就危险了。” “莫慌,”薛从云叹气道:“阿音的身子你也知道,一日不如一日,倒不如任由她去,日后也好过遗憾一生。” · “师尊。” 裴流霜小脸红彤彤一片,像是被风吹出来的,她眨着闪烁灵动的大眼睛,笑嘻嘻道:“师尊,流霜终于又可以下山啦!” 许鹤音面带微笑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松开握住裴流霜手掌的那只手。 可她是并非人族,若是从高空降落在地,定是摔不死的,没准她一松手,裴流霜掉了下去,立地成魔,以她现在这种水平,估计没战几个回合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死了没关系,可叶竹心该怎么办,岂不是又要遭受无妄灭顶之灾。 天色已晚,许鹤音决定在山脚下的柳棉镇上歇息一晚上,等到白日降临再陪同自己这俩小徒弟四处转一转。 三人来到一间客栈,许鹤音单手握剑,裴流霜叶唤心紧随其后,店小二见状赶紧迎上来道:“各位仙长可是来住店的?” “正是。” 店小二颇为惋惜道:“那可不巧了,本店全部客满,还请仙长移驾别处吧。” 许鹤音的眼睛时好时坏,此时眼前仿佛蒙了一层薄雾,看不真切,她见店内并无人走动,便放出神识扫视了一圈,根本探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臭味,仿佛大火燃烧后,尸臭和烧焦的味道夹杂着,令人作呕。 一般人闻不出来,可许鹤音并不是普通人。除了眼睛和耳朵不好使之外,她的嗅觉一绝。 她的运气也是一绝。 好不容易从流云峰溜出来,结果一上来就赶上了一家“黑店”。 眼前的店小二估计是什么山野精怪变做人形来作恶,许鹤音看不出他的原形,暂时不能轻举妄动。 不愿意让她们三人住宿,估计也是认出了许鹤音的身份,怕惹火上身。 许鹤音决定端了这家黑店。 “好罢,我们走。” 方才她熟练地放出神识,那只手轻点眉心的动作仿佛早已做过无数遍,许鹤音猜测是原主剩下的一点意识在操控着自己,便没有多想。 叶竹心问道:“师尊探出什么来了?” “这家店有问题。” 裴流霜闻言赶紧抱住许鹤音的腰,瑟瑟发抖道:“师尊,弟子害怕。” 许鹤音无奈只好牵着裴流霜的手,用另外一只手抚上对方的发顶,说道:“莫怕,有师尊在。” 叶竹心无奈道:“流霜……” 裴流霜在许鹤音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对叶唤心吐了吐舌头。 叶竹心紧跟在许鹤音身后,手中握着剑,不敢轻敌。 修道者,在世便讲究“除魔卫道”四个字,哪怕她并非真正的许鹤音。 这具身子实在是太虚弱了,许鹤音生怕自己一口气喘不上来,当场暴毙在两个徒弟面前。 叶竹心冲上来扶着许鹤音,转头朝着裴流霜瞪了一眼:“流霜,我早就说过,师尊身子不好,你还非要……” “罢了。” 许鹤音摆摆手,这事不赖裴流霜,可是这小混蛋仿佛就认准了许鹤音不会生气,她委屈巴巴地眨着眼睛:“师尊,弟子没想到师尊身子差成了这样,弟子该死!” 许鹤音:“……” 倒也不必一直将她身子骨弱挂在嘴边。 许鹤音轻咳了一声,见不远处有一家灯火通明的客栈,便领着两个徒弟走了过去。 方才那一阵头皮发麻的感觉已经过去了,现在她站着的地方才是真正的人间,充满着浓郁的烟火味儿。 “小二,住店。” “来喽,客官里面请!” 许鹤音本想选三间上房,谁料裴流霜伸手扯住她的袍角,撒娇道:“师尊,弟子害怕,要同师尊一起睡。” “好吧,两间。” 许鹤音不知道裴流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总觉得她不安好心,心道这必定会是个不眠之夜。 人是她带出来的,若是真造了孽,那就让她一人承受吧。 叶竹心住在隔壁,许鹤音让小二送了点吃食上来,裴流霜捏起一块芙蓉饼吃了起来。 许鹤音脱掉鞋袜上了床塌,她盘腿而坐,合上双眼准备调息。 嘴唇突然碰到一块硬硬的东西,许鹤音睁开双眼,只见裴流霜举着一块甜糖糕,送到了自己唇边。 “师尊尝一尝,这个很好吃。” 许鹤音下意识就着裴流霜的手轻咬了一口,轻声道:“尚可。” 她的身体虽已辟谷,却也还是可以吃一些人间的食物的。 许鹤音吃完了一整块糖糕,在房间内设置了一层结界,继续打坐调息。 她已经很熟悉自己这具身体了,仅仅只是半个晚上的时间,这种鸠占鹊巢的滋味并不好受,许鹤音为了不被旁人发现她是个冒牌货,只好尽量不显现出端倪。 “师尊只管调息,弟子在旁边守着。” 许鹤音点点头,她知道此时的小裴流霜还未对她起杀心,干脆放下心来。 灵力在体内四下奔腾,宛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洗涤着浑身上下的七经八脉。 见许鹤音已经入定,裴流霜放下手中的甜食,悄无声息爬上了床塌。 她一手托腮坐在许鹤音身侧,眸子里闪烁着点滴恶意。 一股熟悉的灵力在经脉之中奔腾,许鹤音额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她五感六识皆被一股力量封闭,整个人仿佛陷入一片苍白的虚空中。 裴流霜静静坐在许鹤音身边,紧盯着人不放,她料定对方不会醒来,伸出一只手掐住许鹤音后颈,摩挲着对方如同羊脂玉般润滑的肌肤,还有那块凸起的骨头。 “师尊啊师尊。” 裴流霜喃喃自语,声音仿佛含着一块淬了毒的蜜糖。 “人人都说你风华绝代举世无双,可惜了,却是个活不长的病秧子。” “你要这天资有何用,你受尽万人景仰又有何用,最后不都是一抔黄土,灰飞烟灭。” 她这样揉了许久,直至对方后颈红了一片,才依依不舍撤手。 许鹤音,抽筋扒骨之痛,你该拿什么来还? 第 6 章 许鹤音再次醒来早已天光大亮,她动了动被压到早已失去知觉的手臂,只见裴流霜枕在她手臂上,压得紧紧实实。 她见小反派睡得香甜,不忍心叫醒她,只好释放出一点灵力,活络一下被压麻的手臂。 叶竹心推门而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她紧紧咬住嘴唇,喊道:“流霜,醒醒!” 许鹤音一只手撑着头,慵懒笑道:“无妨,且让她多睡一会儿。” “师尊,你就宠着她吧!” 裴流霜在二人的对话中悠悠转醒,她半张脸上压出了一条条红痕,许鹤音见状忍俊不禁道:“流霜,终于睡醒啦。” “师尊……” 裴流霜倒下趴在许鹤音怀里撒娇道:“师尊,弟子昨夜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许鹤音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小脑瓜,笑道:“好啦,起来吧,等会儿洗把脸去逛一逛早市,毕竟这可是上玄宗见不到的场面。” 叶竹心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两人之间的插科打诨,用牙齿撕咬着下唇唇肉,口腔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早市果然热闹,许鹤音心中依旧疑虑重重,她让叶唤心带着裴流霜四处转转,买些小零食,自己则独自一人往西南方向去了。 许鹤音记得昨日遇见的那座古怪酒楼,今日白天顺着原先的记忆找寻过去,却什么都不曾见到。 路上行人越来越少,那股尸臭味愈来愈浓。 昨夜那座酒楼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处义庄,门外还停着几口棺材,其中一具棺材盖子破烂不堪,露出一个大洞,里面是一具纸扎的假人,下面铺着一层发黑的稻草。 心中一阵恶寒涌现,许鹤音硬着头皮踏入义庄门槛,却莫名觉得此番场景异常熟悉,仿佛她之前来过似的。 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当时有他人陪同,可许鹤音却记不起来究竟是谁了。 这段记忆估计也是原主留下来的,许鹤音决定深入查看一番。 泛黄的纸钱漫天飞舞,烧纸的味道格外刺鼻,悬挂在招魂幡上的铃铛摇晃得毫无章法,嘈杂刺耳。 许鹤音不知不觉走到最深处,只见大堂正中央停放着一口黑色木棺,棺身描摹着金色花纹,端庄古朴。 她不由自主被棺材吸引了目光,双手不受控制地放在了棺盖上。 棺盖徐徐打开,里面有东西,大概是一具尸体。 乌黑的发顶,雪白光洁的额头,眉心处有一点红痣,自然阖上的双目,接下来是如玉般挺直的鼻梁,以及毫无血色的唇瓣。 尸体的脸! 许鹤音猛地后退一步,蓦然瞪大了双眸。 那是她的脸! “师尊!” 裴流霜的声音瞬间将许鹤音拉回现实,她再次定睛一看,棺材内哪里还有尸体,只是一张画出来的小巧精致的纸人罢了。 她的手指悬在半空,纸人依附在两指之间,顷刻间仿佛有了生命般动了起来。 叶竹心喊道:“师尊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了?” “这座义庄是我们昨日夜间看见的客栈,果然事出蹊跷,竹心,流霜,你们跟在我身后,不许乱跑。” 裴流霜怀里还捏着一串糖葫芦,她攥紧了许鹤音的长袖,战战兢兢道:“师尊,流霜害怕。” 许鹤音蹲下平视裴流霜:“流霜,若是害怕就让师姐带你回客栈,这里有为师就够了。” 叶竹心赶忙摇头道:“师尊不可!虽然我和流霜灵力微薄,却也还是能帮上点忙的,师尊不要赶我们走。” 许鹤音无奈道:“罢了,你们二人且跟在我身后,不要乱碰。” 她自然是不敢丢下两个弟子的。 小纸人覆在许鹤音掌心之下,她将其收进随身的乾坤袋中,领着两个徒弟进了义庄深处。 方才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骇得许鹤音依旧是头皮发麻,她自认为原主这个温和善良的性格,在这个世界中定不会有那么多试图取其性命的树敌。 可许鹤音却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个幕后黑手定是奔着她来的。 是不是裴流霜呢。 许鹤音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小魔头。 街道萧索,荒草丛生,义庄停放着无人认领的尸体,这些尸体堆积在此处,迟迟未能下葬,再加上近些日子以来天干物燥,估计早已面目全非。 许鹤音想花些银子将他们都安葬了,哪怕立个无名之坟,起码好过死了也不得安生。 她将棺盖一一打开,诡异的是,里面并无一具尸体。棺材内横陈着一捆捆稻草,上面沾满了干涸的黑色血液。 白天估计是打探不出来什么了,许鹤音决定今夜子时好好查看一番,究竟是什么鬼怪在此兴风作浪。 出了义庄,许鹤音见门口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于是从钱袋子里拿出一块碎银子,放进乞丐手中的破碗里,问道:“老伯,这座义庄为何如此古怪,这其中可有什么蹊跷?” 老乞丐见面前超凡出尘的白衣女人往他碗里放了块银子,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感激涕零道:“多谢仙子!多谢仙子!” 裴流霜嫌弃地用木剑挑起老乞丐跪在地上的两条腿,道:“你先回答我师尊的问题。” “流霜,不得无礼。” 裴流霜嘟了嘟嘴唇,小脸皱到了一起,被叶竹心伸手拉到了身后。 老乞丐捋着乱蓬蓬的花白胡子,说道:“原本这里不是义庄,是我们柳棉镇一家最大的酒楼,只不过五年前失了一场大火,店掌柜和住在这里的人,全都被烧死了。从那以后啊,这一块就邪乎起来了,总是有人看见一大片绿莹莹鬼火升天。这块地没人敢要,附近时不时的有人莫名其妙就死了,听说是这里惨死的亡魂作祟,久而久之就成了停放尸体的义庄。” “原来如此,”许鹤音又问道:“既然这样,那为何镇子上不请道士收魂呢?” “没用啊,”老乞丐摇摇头无奈道:“这群冤魂早已成了厉鬼,夜间时分出没,闹得整个镇子上人心惶惶,夜里门窗紧闭,连声音都不敢出。” 许鹤音昨夜入定后便一觉睡到了天亮,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何情况。 老乞丐继续说道:“我们也不是没有请道士,只不过那群恶鬼的道行实在是太过高深了,折了好几个道士啊。” 许鹤音知道昨天夜里那家鬼气森森的酒楼是怎么回事了,大概是用来骗那些未曾防备的赶路外乡人的。 谢过老乞丐后,许鹤音便回到客栈准备从长计议。 叶竹心提议道:“师尊,我们要不要请个帮手呀。” 裴流霜嘎嘣一声咬碎半颗糖葫芦:“师尊乃是修真界第一人,区区邪祟而已。” 许鹤音知道这小魔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表面上是在恭维自己,实际上就是想把她往火坑里推,看着她万劫不复。 真是好歹毒的心肠啊。 · 夜幕降临,许鹤音守在窗边,看着远方万家灯火逐一熄灭,转瞬即逝驱于黑暗。 秋风猎猎,许鹤音一头青丝散乱,面上一番病容,嘴唇颜色淡淡的,不笑时,眉间仿佛藏着千愁万绪。 她想家了,想爹爹和娘亲,还有从小陪她一起长大胜似亲人的阿唤,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去。 许鹤音不想做什么修真界第一人,也不想做什么大魔头的师尊,她只想回到自小长大的云都,做回她无忧无虑的相府千金,平平安安一生到老。 叶竹心见许鹤音一人坐在窗边吹风,忍不住轻声道:“师尊,风大了,再吹吹就要咳嗽了。” 裴流霜也应和道:“是呀师尊,流霜给你关窗子。” 叶竹心回到自己的房间,许鹤音依旧愁容满面,她躺在榻上和衣而卧,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就愈来愈觉得委屈。 裴流霜趴在许鹤音身侧,好奇道:“师尊在想什么?” 满腹心事无处流露,许鹤音见身边还有裴流霜这只活物,只好叹气道:“流霜,你知不知道云都这个地方?” 第 7 章 “云都?” 裴流霜眨眨眼,无辜道:“流霜从未听说过。” “那里是为师的故乡。” “原来师尊是想家了。” 被拆穿心思的许鹤音有些许难为情,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道:“是啊。” 裴流霜眸底闪过一丝冰冷,随即恢复如常,她满不在乎道:“我与师尊不一样,我自小就是个野孩子,从未见过爹娘,也从未享受过亲情。” 许鹤音见裴流霜实在是可怜,便伸手抚上了她的发顶,轻轻揉了几下:“乖,你现在有师尊了。” 裴流霜望着许鹤音真情流露的眸子,原本心中讥笑,却不受控制地用发顶熟练地蹭着许鹤音柔软的掌心,仿佛这一举动早已做过无数次,所以才会如此熟练。 这一蹭连裴流霜都愣了。 女人身上有股淡淡的馨香,并非花香,却十分好闻,昨夜裴流霜就是闻着许鹤音身上的味道睡着的, “师尊。” 她叫了一声。 这个前世她最敬重的师尊,却根本不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 那一剑刺进她的心脏,裴流霜不觉得疼。 许鹤音站在围剿她的众仙门那边,用剑指着自己,她疼。 如锥刺骨。 “嗯。” 许鹤音淡淡回答了一声,低垂着清隽精致的眉眼,裴流霜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的师尊,许鹤音,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可是,这个女人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情,裴流霜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 · 子时将至,许鹤音换上一身黑衣,正准备牵着裴流霜的手从窗户跳下去。 她站起身来,眼前一阵恍惚,白茫茫一片,雾气横生。 一股钻心之痛袭来,许鹤音捂着心口咬牙默不作声,裴流霜见状叫道:“师尊!” 许鹤音紧抓着裴流霜的手,十四五岁的少女肌肤娇嫩,被女人骨节分明的手掌压出五道红色指痕。 耳畔轰鸣声刹然响起,尖锐刺耳,如同淬了毒的针穿透耳膜。 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流霜……” 许鹤音贝齿紧咬住唇瓣,眼底蓦然流出两行血泪,红白交错,动魄惊心。 裴流霜急了起来,直接把许鹤音打横抱起,轻放在榻上,着急道:“师尊!你怎么了!” 怀里的女人轻薄如一片白纸,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成粉末。 眼前的景色天旋地转,许鹤音仿佛一脚踩进深渊中,浑身上下酥软无比,醒来的那一瞬间,周遭雾气横生,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四下蔓延,许鹤音皱了皱眉。 脚边是一只只妖兽的尸体,被她用剑气砍得七零八落的,许鹤音来此是为了摘取护魂草,她早就听闻水天谷是穷山恶水之地,妖兽蛰伏出没,定要恶战一番。 “救命啊!” 尖锐的求救声响彻山谷,许鹤音一手持剑站在弥漫着毒瘴的山谷之中,倾听着叫声的来源。 仿佛是一个女童的声音,可是这充满着毒瘴的山谷中又怎么会有女童呢。 许鹤音循声望去,只见一只半人半蛇的妖兽正用尾巴卷着一个衣衫褴褛看不起面孔的女童,拖在地上甩来甩去。 凛冽的剑气袭来,砍断了蛇人的半条尾巴,许鹤音伸手隔空一握,闪电般抓着女童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背后。蛇人黑紫色的腥臭血液横飞,其中一滴粘在许鹤音衣摆,腐蚀了一个大洞。 她一手抱着女童,一手持剑,闪身来到人蛇面前,挥剑刺进它七寸之处。 “嘶嘶嘶——” 蛇人倒在地上,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无数条密密麻麻的毒蛇闻声爬出,纠缠在一起,铺天盖地地朝着许鹤音她们袭来。 许鹤音两指并拢,隔空掏出一张明火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抛向蛇潮,刹那间轰鸣一声,蛇潮噼里啪啦爆炸开来,许鹤音抱着怀里的女童飞到了百米开外的一棵大树上。 “你没事吧?” 许鹤音瞧着怀里满脸乌漆麻黑的女童,伸手捏住她瘦弱纤细的手腕探了探脉搏,却被对方一把抱住腰身狠狠往后一扑,若不是许鹤音即使用手撑住身体,估计就被孱弱的女童扑倒在地了。 “呜呜呜……” 女童抱着许鹤音的腰号啕大哭,泪水滑落之处,露出了惊心动魄的白,许鹤音一身白衣都被脏兮兮的灰尘给染成了黑色,不过她并没有生气,反而抱着女童轻声安慰,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发顶:“别怕,已经安全了。” 怀里瘦小的身躯还在颤抖着,估计是吓坏了,许鹤音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放得温柔起来:“你为何会孤身一人来到水天谷呢?” “我迷路了……” 女童蜷缩在许鹤音怀里,两只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襟,轻颤道:“走了好久找不到出口,碰到了一条很丑的蛇,它想吃我。” 许鹤音勾了勾唇角,她不信女童说的话。水天谷妖兽横行,她一个瘦弱女童根本不可能躲得过阴暗潮湿之处蛰伏着的食肉鬼毒藤,更遑论是一只修行上百年的蛇人了。 “你家人在何处?他们知道你在这里么?” “我没有家人。” 女童哭得抽抽嗒嗒,两行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她一边哭一边用手揉眼睛和脸,上面粘着的黑煤灰差不多都被泪水给冲掉了。 许鹤音给她施了一道清净术,将女童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干净净,瞬间眼前一亮。 这哪里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分明是一个粉雕玉琢眉眼精致漂亮的小女娃儿,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孩童都要好看。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女童委屈巴巴地抹眼泪:“我肚子饿了从土里钻出来找食物,结果刚爬出来一半就被那条蛇叼住了。” “从土里钻出来?” 许鹤音颇为好笑地瞧着女童,看见她破破烂烂的衣裳,总觉得她的话不太可信,毕竟若是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从土里钻出来呢。 “我真的是从土里钻出来的!” 女童挣脱开许鹤音的怀抱,两手叉腰,头顶上突然冒出一片绿莹莹的微光,紧接着当着许鹤音的面,从头顶冒绿光的地方长出来两片绿油油的小芽。 许鹤音当即愣在了原地:“你……你……” 第 8 章 “我不是人。” 女童开门见山,一只手黏糊糊地拉着许鹤音的袖子,软软糯糯道:“我只是一棵普普通通的小草,你不要把我当妖怪好不好。” 许鹤音是木灵根,天生对于花草树木一类的物种很是亲切,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化了形的小草精,便十分好奇地伸出指尖戳了戳她头顶上颤颤巍巍的两片小芽。 “唔……” “痒!” 小草精提出抗拒,许鹤音轻笑了两声不再逗弄她:“你可知道你是什么草吗?” 小草精挺起胸脯骄傲道:“哼,天下之大,世间仙草唯我还魂一族最得人族青睐。” 还魂草! 许鹤音眼睛又是一亮,这个可爱的女童竟然是还魂草的化身。 “你是还魂草?” “那当然了!” 许鹤音开门见山道:“我师姐她受了重伤,须得还魂草才能救她性命,我今日来水天谷的目的便是摘取还魂草。” 小草精摇头晃脑道:“你想要我?” “嗯。” 许鹤音“嗯”了一声,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株仙草并不懂得人族那句话的言外之意,于是便十分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后脑勺,笑道:“只是一片叶子罢了,多的我不会拿。” 见眼前好看的女人言语诚恳,容貌又是长在了她的心尖上,小草精便转了转眼珠子脱口而出道:“想要我的叶子也不是不行,你要把我带回你家去。” “你……要和我回家?” “嗯。” 女童眨巴着水灵灵的漆黑大眼睛,狠狠点头,攥着许鹤音的衣袖不肯撒开。 许鹤音见女童身形孱弱,骨瘦如柴,思索片刻便答应了:“好,我带你回去,收你做我的关门弟子吧。” “关门弟子是什么,”女童仿佛天真无邪抬眸问道:“可以吃吗?” “收你做我的小徒弟。” 许鹤音没忍住伸手挠了挠女童的下巴,笑着开口说:“做我的徒弟,会有吃不完的浆果,喝不完的甘露。” “真的吗!” 许鹤音见她仿佛是一只身后长着尾巴撒欢的小狗一样,笑道:“真的,我不会骗你的。” 说罢她便从腰间系着的乾坤袋里拿出约莫十几枚颜色鲜艳的红色浆果,摊开手掌放在女童面前:“你尝一尝味道如何?” 不料女童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将许鹤音手中的红色浆果全部吞入腹中,速度之快风卷残云。 许鹤音看见了她嘴里一闪而过的尖牙,心下一黯,当即便猜出女童并非是真正的还魂草化身。 “好甜啊,真好吃。” 呸呸—— 女童露出甜甜的笑容,朝着许鹤音咧嘴笑起来,心里却在想着,真难吃真难吃,她以后再也不会吃这种果子了,难吃死了! 抬头对上许鹤音温润如水的眸子,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浅色的唇瓣微微抿着,肌肤仿佛白到透明,女童直接看愣了,随后露出一个又痴又傻的笑容,瞧得许鹤音笑意更甚。 许鹤音见她吞咽难耐的模样,便更加确定对方并非是还魂草的化身,于是悄悄施展法术,开拓天眼,看清了女童的真身。 她身体周遭黑金色光芒环绕,两处额角皆长着一截又短又粗的黑色小角,一条长长的黑色龙尾曳地,仿佛撒欢儿般四下摇摆,看样子是高兴极了的模样。 原来她竟是还未完全化成人身的真龙。 许鹤音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一具焦黑的蛇人尸体上,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方才哪里是蛇人要吃她,许鹤音猜测她大概是察觉到了自己的气息,想借着人类离开水天谷,才演出了方才那一幕,假装被蛇人抓住,让自己顺其自然救下她。 当真是聪明绝顶,许鹤音不得不服。 回想方才刚一脚踏进水天谷,便看见堆积如山的泱泱白骨,倘若自己猜的不错的话,那些白骨定是眼前这条小黑龙的杰作。 “我叫你是师尊,你可以带我离开这里是么?” “是。” 女童眨巴着灵动大眼睛笑嘻嘻喊道:“师尊。” 许鹤音朝着女童伸出右手,指尖轻触她光滑白皙的眉心,一道丝丝缕缕的红色血丝如同细蛇般透过她眉心,紧接着便形成一枚展翅高飞的仙鹤图腾,印在她灵魂最深处。 弟子契结成。 女童徐徐睁开眼睛,听见眼前之人柔声道:“我与你已结下弟子契,你可唤我一声‘师尊’”。 “师尊!” 女童甜甜地叫了一声,听得许鹤音是喜笑颜开,她瞧着眼前这个便宜捡来的真龙小徒弟,伸手捏了捏她发红的耳朵:“你可有名字?” “不曾,”女童摇摇头,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不过这里的妖怪们总是叫我黑……双双。” 她随口给自己编了个名字,这里的妖兽都叫她黑龙大王,至于人类的名字么,她倒是还真的没有。 “黑双双,”许鹤音忍俊不禁道:“还真是个……好名字。” “师尊莫要笑我,我没爹没娘,一个山野精怪而已,哪里有什么好名字呢?” 见女童仰着脸一本正经地说着,许鹤音收敛了笑意:“既然如此,为师次给你取一个新名字吧。” “如今正是草木结霜的时候,”许鹤音触摸着手下泛着一层白霜的叶片,笑道:“既然你我是流霜之时相遇,那便唤你’流霜‘可好?” “好!” 只有一个名字有些许不妥,许鹤音思索片刻,说道:“‘裴’字,有平安顺遂之意,为师为你选这一个字如何?” “好!” 许鹤音见裴流霜满口答应下来,笑道:“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定是不会写字的,待为师回到上玄宗,便教你如何识字写字。” 还魂草摘不到,定是被裴流霜吃进肚子里去了,她方才头顶上绿莹莹一片,大概是还未完全消化的还魂草作祟,而那两片叶子大概也是如此。 许鹤音正思索着该如何带着这个新收的半大孩子回宗门,越玉衡平日里最看不惯她捡孩子回去,五年前她捡了叶竹心回来,越玉衡皱着一张脸没说什么,结果她今日又稀里糊涂收了一个。 而且还不是人。 叶竹心好歹是个人,可是眼前这个拉着她的手不放的小家伙却是一条拥有灭世之力的黑龙。 她许鹤音何德何能捡到这么大个便宜,兴许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大好事,这辈子让她收了个真龙当徒弟。 若是说没有私心是不可能的,许鹤音想从头开始教化她,若是一直生长在这穷山恶水之地,将来真身炼成之后,有很大可能会危害四方。 “跟为师走吧。” 许鹤音牵着裴流霜的小手,一跃而下平稳落地,在她走出层层瘴气,离开山谷后,应当守在越玉衡身边的钟离白御风而来,她刚一落地就看见许鹤音牵着一个浑身破烂不堪的女童往这边走。 “阿音,你这是……” 许鹤音见到钟离白疑惑的眼神,笑着同她介绍道:“钟离,这是我方才新收的三弟子,裴流霜。” “流霜,”许鹤音将裴流霜往前推了推,笑道:“快叫钟离师叔。” 裴流霜乖巧地顺着许鹤音的话叫了下去,钟离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阿音,你真是这个!” 钟离白对着许鹤音比了个大拇指,不着痕迹地叹气道:“整个宗门就你最爱捡孩子,回去若是越师姐知道你又平白无故捡了个徒弟,定要说教你半天。” “我早已与流霜结了弟子契,从今往后她只能是我许鹤音的弟子。” “我永远都是师尊一个人的!” 裴流霜呲牙朝着钟离白喊道:“师尊只能是我的!” 钟离白颇为好笑地蹲下来瞧着眼前这个眉眼精致的漂亮小女童,伸手捏了捏她软乎乎肉嘟嘟的脸蛋,笑道:“小破烂,你知不知道你师尊除了你还有两个徒弟啊?” “师尊,还有两个徒弟?” 两行热泪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毫无征兆,裴流霜哆嗦着扑向许鹤音,泣不成声道:“我不管!师尊只能有我一个徒弟!” 许鹤音忙着用手给她拍背,钟离白又火上浇油道:“小破烂,你才跟了你师尊不到一个时辰吧,她那两个徒弟,可是跟了四五年呢。” “钟离,”许鹤音颇为虚心地提醒道:“你适可而止吧,再说,我徒弟有名字,你再叫一声小破烂试试!” 裴流霜号啕大哭道:“我现在就去吃了她们!” 只要吃了她们,我就是师尊唯一的徒弟了! 钟离白只当裴流霜是在开玩笑,但许鹤音却背后一冷,她知道作为龙族的裴流霜并不是开玩笑的,若是自己不加以制止,或许她真的会说到做到。 “不可以吃人,吃人是不对的。” 许鹤音低下头在裴流霜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蜻蜓点水般一触分:“好啦,流霜最乖了,师尊最喜欢你了。” 裴流霜整张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她捂着被许鹤音亲过的地方,一时间没回过味来。 “真的吗?” 许鹤音竖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道:“真的,比珍珠还真。” · “你说师尊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流云峰竹林内,薛蕴玉擦拭着长剑,百无聊赖地一条腿跨在石凳上,隐约担忧道:“该不会是碰到什么棘手事了吧?” 青衣少女紧蹙的眉心平展不开,她幽深的目光落在东南方,那是许鹤音离开的方向。 一声清脆的鹤鸣声于天际响起,叶竹心猛地站了起来,随后收起长剑,面上浮现出许久不曾展露的笑容:“师尊回来了。” 叶竹心跑出竹林,见到许鹤音的那一刻唇角上扬,当她目光下移,见到许鹤音右手还牵着一个衣着破烂不堪的女童,愣怔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许鹤音轻轻地叫了她一声,这才反应过来。 “师尊,您回来了。” “嗯,”许鹤音垂眸轻声道:“为师回来了,还带回了你们的小师妹。” 许鹤音用指尖轻轻戳了戳裴流霜热乎乎的手掌心,笑道:“流霜,还不叫师姐?” 第 9 章 裴流霜蜷缩着肩膀躲在了许鹤音身后,落在外人眼中俨然是一副怕生的模样。 许鹤音笑着弯腰捏了捏她鼓起来的腮帮子,温柔笑道:“别怕,她们都是你的师姐,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师尊,她就是你新收的徒弟?” 薛蕴玉瞧着这个不断往许鹤音身上蹭的女童,不满地撇撇嘴:“除了长得还不错之外,就是脏了点,不过既然是师尊收的,那必定是极有天赋之人。” 许鹤音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说道:“不错,流霜确实是有天赋之人。” 世间唯一一条真龙,那可不就是极有天赋。 “师姐。” 裴流霜眨了眨满含泪水的眸子,轻轻叫了一声。 叶竹心见状唇角弯弯,和善一笑:“流霜,我是你大师姐,我姓叶,名竹心,那一位是你的二师姐,薛蕴玉,方才师尊说的对,从现在开始你我便是一家人了。” 裴流霜点点头,又眨眨眼睛躲在了许鹤音身后,引得许鹤音和众人无奈道:“流霜年纪小,以前也未曾见过生人,择日我们再举行拜师礼。” 许鹤音说着便将目光投向裴流霜,征求意见道:“流霜,你觉得可好?” 裴流霜张开双臂朝着许鹤音猛扑过去,两条手臂环住了对方的脖颈,迫使许鹤音不得不微微低下头来,随即侧脸一阵湿濡,裴流霜温热的唇瓣贴在了许鹤音的脸上。 这个吻宛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裴流霜松开了许鹤音,狡黠一笑:“弟子觉得,师尊说的极好。” 叶竹心垂在身侧,握住剑柄的手逐渐收紧,她盯着许鹤音害羞到泛红的脸颊,眸色冰冷,不禁咬紧了下唇唇肉。 许鹤音脸色微红,她这个刚收的小徒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了自己,一时之间许鹤音也只好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侧脸,企图缓解内心的尴尬:“嗯,为师现在还有事情,你就跟着竹心四处瞧瞧流云峰的景色吧。” 她对着叶竹心说道:“竹心,我还要前去苍葭峰救你越师伯,你先带着流霜找一间屋子,房间摆设,以及她的衣物和生活用的杂物。” 许鹤音垂眸瞧了一眼抓着她袖子不肯松手的裴流霜,吩咐道:“离我住的庭芜绿近一些。” 叶竹心愣怔片刻,低头对上裴流霜那双又黑又大的瞳仁,嘴角勉强扯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是,师尊,弟子遵命。” · 许鹤音带着从裴流霜头顶上掉落下来的叶片,同钟离白一同去了苍葭峰,再次回到流云峰已然是翌日清晨,许鹤音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步回到了流云峰,却在山门口见到了一手托腮却早已睡着的裴流霜。 她在等我。 心底蓦然软了下来,踏着层层雾气,许鹤音轻悄悄靠近裴流霜,见一条晶莹透明的口水从她嘴角不断往下淌,忍俊不禁地解开了自己雪白的外袍,轻轻地披在了裴流霜身上。 “流霜。” 许鹤音从怀里掏出一条雪白的手帕,轻轻擦拭着裴流霜唇角的涎水,轻声喊道:“流霜,醒一醒,师尊带你回去睡。” 裴流霜倒头一歪,顺势倒在了许鹤音馨香温暖的怀抱中,她调皮地睁开一只眼睛,随后又紧紧闭上,带着点浓重的鼻音:“师尊,流霜冷。” “冷就回去睡。” 许鹤音一把将裴流霜抱起来,怀里的少女浑身冰冷,沾了些许雾气,一暖就化成了水珠:“师尊带你回去好不好?” “嗯。” 裴流霜被许鹤音抱着,她主动伸出两条手臂环住许鹤音的脖子,目光却落在身后的某一处地方。 在两人身后的不远处,叶竹心怀里紧紧抱着一件外袍,肩膀上落满了霜,瞳孔微缩,紧盯着她们离开的方向。 · “师尊身上好暖和啊,”裴流霜在许鹤音怀里蹭了又蹭,嘻嘻笑道:“真想一直被师尊抱在怀里,一辈子都不分开。” “你这孩子……” 许鹤音从未听人从嘴里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不是很热,大概也不是很红,应该不会被自己这个小徒弟发现她害羞了吧。 裴流霜那双淡金色的瞳孔微缩,落在许鹤音身上的目光逐渐带着些侵略性。 她的肌肤白里透粉,尤其是方才害羞的模样,整张脸都透着淡淡的粉色,宛如一颗熟透饱满的红色樱桃,轻轻一掐就会汁水四溢。 好香。 好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裴流霜舔了舔唇瓣,下唇饱满的唇肉被她咬的陷进去一块。 许鹤音揉捏着酸胀的太阳穴,问道:“方才在山门口等了很久吧?” “我天不亮就爬起来了,师尊一直不回来,我好想你啊。” 裴流霜说着,又伸出手臂搂住许鹤音的腰,将整张脸埋进对方肩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喟叹道:“师尊身上真的好香啊。” 此刻裴流霜的眼神宛如一个瘾君子,平日里圆润的瞳孔也变为了竖瞳,只可惜许鹤音背对着她,并未瞧见裴流霜眼神中藏着怎样的贪婪之色。 “你……” 许鹤音从未被人如此拥抱过,跟遑论是这个人抱着她一个劲儿地撒娇,嘴里还说着那样放肆的话。 “流霜,你……” “咕咕咕……” 肚子饿的声音传进了许鹤音的耳朵里,她颇为好笑地瞧着裴流霜逐渐红起来的耳尖,笑道:“流霜,你是不是饿了?” “嗯。” 难为情的声音从裴流霜鼻子里哼出来,她哼哼唧唧个没完没了:“师尊,流霜饿了,想吃好吃的。” “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 她想吃妖兽,修行越高越美味。 可是她不能告诉许鹤音自己是吃肉的,否则自己的身份一定会被发现,到时候说不定眼前这个好看的女人会把她赶走。 “想吃好吃的是不是,可是现在这个时候,流云峰那些果子早就过了收获的季节了。” 许鹤音灵光一现,笑道:“不如这样,为师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你不要告诉你两个师姐。” “师姐……” 裴流霜委屈巴巴道:“师尊,两位师姐好像都不是很喜欢我,尤其是二师姐,她好凶啊。” “蕴玉一直都是这个性子,或许是你刚来第二天,不熟悉罢了。” 许鹤音笑道:“蕴玉差不多年长你两三岁,她平日里就是这样,并非是针对你,你大可放心,又为师在谁都欺负不了你。” 得到了许鹤音的保证,裴流霜笑着再次扑进许鹤音怀里,撒娇道:“我就知道师尊对我最好了。” · 越玉衡是吃了还魂草第三天醒的,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知道许鹤音又从外面捡回来个野孩子,还收为了关门弟子,并向众人宣布从此不再收徒。 当她颤颤巍巍从床上爬下来,提着剑一路追杀到流云峰,见到两人举止亲密的那一瞬间,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越师姐?” 许鹤音穿着一身简易白衣,正牵着裴流霜的手准备下山买吃的,却好死不死撞上了提剑赶来的越玉衡,吃惊片刻笑道:“你能下床了?” “她,是怎么回事?” “流霜,”许鹤音向越玉衡介绍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弟,裴流霜。” 她戳了戳裴流霜的后背,说道:“这是你师伯,快向越师伯问好。” “等等!” 越玉衡中毒后说话有些许磕磕巴巴,她瞧着躲在许鹤音身后的瘦弱少女,仿佛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蹙眉道:“这就是你新收的徒弟?” “嗯。” “我醒来便听钟离说你新收了个徒弟,爱得跟个什么似的,像个宝一样揣在怀里,整日搂搂抱抱个没完没了,”越玉衡瞥了裴流霜一眼:“现在看来,钟离倒还真的不曾骗我。” 许鹤音听出越玉衡话里有刺,便拍拍裴流霜的肩膀,轻声说道:“流霜,你先去山门口等我,为师有话和你越师伯说。” 裴流霜一步三回头,终于依依不舍地消失在了竹林,等到再也看不见裴流霜的身影了,许鹤音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师姐,是我执意要收她为徒的,流霜这孩子入世不久,心思不坏,只是疏于教导罢了。” “你说的倒是轻巧。” 越玉衡冷哼一声,恨不得用剑柄给许鹤音脑袋开个瓢,她急火攻心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能看得出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许鹤音言辞冷静:“师姐,我知道流霜她并非人族。” “龙族向来暴虐,阴晴不定,当年那条上古魔龙屠杀了多少生灵你不是不知道!” 见越玉衡气得咬牙切齿,许鹤音不禁和她据理力争道:“裴流霜是我的徒弟,她涉世未深,什么都不懂,心性就像是一张白纸,寸墨不染,自然需要有人来好好教诲,才不至于落得和魔龙一样灰飞烟灭的下场。” “许鹤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越玉衡怒其不争道:“你以为单单凭你的力量就能感化这条龙?” 许鹤音站直身体与越玉衡对视,眸光坚定道:“我能。” 越玉衡后退一步,气得狠狠咳嗽了两声,咬牙道:“黑龙魔化之日,便是你自食恶果之时。” 第 10 章 裴流霜蹲坐在流云峰山门前的青石板上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她见一袭白衣踏着薄雾而来,想都不想就欢欣雀跃地朝着身后之人扑了上去。 “师尊,师伯方才和你说了什么呀?” “你师伯很喜欢你,还说等过几天让我送你去苍葭峰学医术。” 见裴流霜笑得天真无邪,许鹤音一手将她扶起来,从随身的口袋里摸出几枚桂花糖丸,轻轻地放在裴流霜掌心。 小黑龙虽说只吃肉,不吃草,但是这种甜甜的糖果她应该不会不喜欢吧。 裴流霜小心翼翼接过许鹤音伸到她面前的桂花糖,手指尖触碰到对方温暖柔软的掌心,她很喜欢和人类肌肤相贴的感觉。 许鹤音身上香香的,含在嘴里的桂花糖仿佛也沾着由对方身上带来的味道。 裴流霜颇为享受地眯起了眼睛,甜甜的桂花糖绽放于味蕾,她含在嘴里舍不得咬碎,攥着许鹤音的袖子轻声询问道:“师尊,流霜想牵手。” “好。” 许鹤音面上浮现出一个宠溺的笑容,她喜欢裴流霜这样主动且热情的少女,她曾经的两个徒弟,虽说各个都是天赋异禀,竹心性子实在是太过安静,蕴玉和竹心却是两个极端。 只有眼前这个人,才让许鹤音平白无故多生出一些活脱的性子来。 她活了那么久,岁月多得快要数不清了,早就快忘了生而为人最基本的喜怒哀乐,许鹤音收徒弟的初衷便是想有一个能陪她说说话的人。 这一收就收了三个,偏偏对最后一个刚收还不到两日的小徒弟却是相见恨晚。 “师尊,流霜还是好饿啊,师尊快带我下山吧。” 许鹤音的瞬移术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只是倘若带着裴流霜,难免会出现灵力不稳等方面的问题,所以她还是决定让裴流霜站在自己身前,御剑飞行是最好的方法。 “流霜,为师要带你飞到天上去,你怕不怕?” “不怕!” 裴流霜信誓旦旦道,等到许鹤音驱使佩剑飞到百米高空之上,裴流霜却转头紧紧搂住许鹤音的腰,疯狂摇头道:“师尊!太高了!弟子害怕!” 许鹤音瞧着裴流霜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脸蛋,忍俊不禁道:“流霜,日后为师是要教你御剑飞行的,今日暂且让你瞧个新鲜。” 她知道这条紧紧抱着她不肯撒手的小龙是什么德行,作为一条龙,怎么可能惧怕区区百米高空,定是想趁此机会抱着她蹭一蹭,当真是狡猾极了。 · 两人来到距离上玄宗千里之外一座最富饶的都城中,歇城。 裴流霜见到满大街的形形色色的人类,两眼放光,她之前在水天谷见到过不少前来采摘还魂草的人类,裴流霜挑挑拣拣了几个平头整脸些的一口吞进了肚子里,味道还不错,可就是肉少了点,一口一个都不够塞牙缝的。 如今这里有这么多人,若是让她吃上几个,应该也不会被发现的吧,想到这里,裴流霜伸手揉了揉自己饥肠辘辘的小腹,盯着不远处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女孩直流口水。 许鹤音垂眸瞧见裴流霜那副垂涎欲滴的模样,便知道她估计是老毛病犯了。 黑龙在遇到她之前一直都在水天谷呆着,不曾出世,在水天谷的那些日子,裴流霜估计也是靠着每日茹毛饮血的方式活着,她生食妖兽,估计那些前往水天谷的修士也被吃掉不少。 “流霜,”许鹤音温馨提示道:“这里没什么好吃的,为师带你去更好的地方。” “哦。” 裴流霜乖巧地跟在许鹤音身后,她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依依不舍地望着方才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女孩,实在是馋得不行。 许鹤音见裴流霜的眼睛紧紧跟着女童,连忙开口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流霜啊,为师见那一家酒楼还不错,我们去瞧瞧有什么好吃的。” 她攥着裴流霜的手掌,在她手心里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这是这两天以来两个人最无声的默契,裴流霜很享受着这独属于自己的独特动作,她伸手擦了擦口水,心满意足地跟着许鹤音走了。 酒楼内人来人往,许鹤音一进门就闻到了酒菜的香味,按照平日里她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是几乎从未进去过这种充满着烟火味儿的酒楼的。 许鹤音垂眸看了一眼闻到香味两眼放光的裴流霜,笑着问道:“流霜,你想吃些什么?” “肉。” 裴流霜藏都不想藏了,她指着旁边那桌客人面前的酱汁大肘子,馋到不行:“师尊,流霜想吃那个。” “好。”许鹤音转头和店小二商量道:“楼上可还有雅间?” “有有有!”小二点头哈腰道:“客官楼上请!咱们醉云楼可是整个歇城最豪华的酒楼,一看您就是修为不凡的修士,我带您先上楼。” 许鹤音的目光落在周围前来饮酒的众多修士们身上,掐指算了算时间,他们大概都是来参加璇玑门举办的诛妖大会的。 璇玑门,琼华阁,寒山派与上玄宗并称九州四大宗门,许鹤音见不远处那一桌修士弟子服上的花纹是层叠复杂的卷云图案,一眼便认出来对方是琼华阁的人。 许鹤音虽然美名在外,却与琼华阁阁主褚漪有些过节,所以她只要见到琼华阁的人便会下意识避开。 索性她今日施了个障眼法,将自己整个人“改头换面”了一番,寻常人是看不出她的身法的。 许鹤音跟着小二上了二楼,她和裴流霜进到一间雅间,随后坐在软凳上。 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浅酌一口,见裴流霜盯着自己手中这杯茶,便颇为好笑地用手指了指杯中的茶水,笑道:“要来一杯么?” 裴流霜抓住许鹤音手中雪白的瓷杯,仰头将她喝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不出意外地瘪了瘪嘴皱眉道:“好苦,不好喝!” “茶水就是如此,喝茶切不可像你一样如此着急。” 裴流霜歪了歪头:“师尊是在嫌我粗鄙么?” 许鹤音忍笑道:“那倒没有。” 前菜是一桌点心,枣泥糕,桂花乳酪香甜可口,如意卷酥脆芳香,玫瑰汁子冻入口即化,裴流霜风卷残云,一手往自己嘴里送,一手用筷子朝许鹤音碗里夹。 “师尊,好吃。” “你慢点,”许鹤音哭笑不得,倒了一杯牛乳茶放在裴流霜面前,道:“慢点吃,别噎着了,喝口乳茶缓一缓。” 裴流霜仿佛也意识到自己吃相不脱,委屈道:“师尊不要嫌弃流霜粗俗,只是流霜从未吃过这些,觉得新奇罢了。” 许鹤音揉了揉她柔顺的发丝,笑道:“你是我徒弟,为师又怎会嫌弃你呢。” 正菜送上来后,许鹤音看了一眼裴流霜微微鼓起来的小肚子,笑道:“流霜,你刚才吃了那么多甜点,正菜还吃得下么。” 裴流霜一拍胸脯自豪道:“别说是一桌子菜了,哪怕是一整个东海的虾兵蟹将都不在话下!” 许鹤音没什么胃口,她倒是挺喜欢这里的茶水,庐山云雾,意境不错,是个好名字。 许鹤音听力极好,楼下传来一阵骚动,她打开窗户低头一看,却正好看见高头大马上的那个眼熟的女人。 褚漪一袭红衣,眸光不可一世,睥睨众生,令人望而生畏。 “琼华阁在此,闲人勿近!”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怕什么来什么。 褚漪向来是个嚣张跋扈之人,自从琼华阁老阁主仙逝后,褚漪继承了老阁主的衣钵,成为百年来琼华阁最年轻的阁主。琼华阁虽说是四大宗门之一,却因为褚漪的雷厉风行,导致它在整个九州内臭名昭著,如雷贯耳,其他修真门派对其也是避之不及。 许鹤音默默放下瓷杯,又悄悄把撑开的窗户放了下去。 “师尊,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裴流霜吃的满脸通红,嘴角还粘着亮晶晶的油水,许鹤音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嘴唇。 “是琼华阁的人,为师曾经与他们阁主有些过节,等你吃完我们就赶紧走。” 没想到她会在这里碰到褚漪,可是看褚漪刚才的架势,大概是知道她来了歇城,所以才会如此兴师动众。 许鹤音头疼无比,自从岐山论剑她拔得头筹之后,便渐渐隐于世间,之后便在上玄宗安了家。 她本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碰见褚漪,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裴流霜见许鹤音蹙眉不安的模样,好奇问道:“师尊说的过节指的是什么?” “这个……” 许鹤音咬住下唇唇肉,停顿道:“你年纪尚小,我与你说你也听不懂。” 等裴流霜吃光所有的饭菜,许鹤音加固了隐藏身份的法术,牵着她的手下了楼,准备光明正大从正门走出去。 褚漪变了,容貌和周身气质变化得都仿佛换了一个人,和多年前跟在她身后追着不放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判若两人。 她修长的脖子上有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与那张妖冶张扬的面容放在一起,看得人心惊肉跳。 许鹤音与一身红衣的褚漪擦肩而过,一只脚还未踏出大门,就被身后的女人叫住了。 两人目光相接。 “有事吗?” 许鹤音沉着应对,握着裴流霜的手紧了紧。 褚漪见状轻笑了几声,眸中却透着志在必得的疯狂之色,唇角上扬道: “好久不见啊。” “许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