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眼未婚妻但与杰私奔》 六眼的未婚妻 时间尚早,天色还暗着。晨露压着叶片,挂在锋利的边缘摇摇欲坠。 雨停之后起了薄雾,庭院里一片朦胧,视野不清。女仆提着手灯穿过连廊,远远看见廊下坐着一道轮廓模糊的人影。 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水镜落下一枚黑子,将视线从面前的棋盘上移开。长发随着她转头的动作从肩上滑落,晃动的发尾在潮气的浸润下有些微微卷曲。 女仆已经走到了近前,手灯被举高,暖黄的光线倾洒而下,照亮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五条家的家规森严,对下人的衣食住行都有要求。为了防止女仆打扰主人休息,她们秋冬季节晨起洒扫时专用的手灯光线并不怎么明亮。 清水镜的半截身子隐没在檐下的阴影之中,唯有一张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无比艳丽。明明是很有攻击性的长相,笑起来却意外亲和。她看向来人,弯了弯眼睛:“啊,原来是小森,起得很早呢。” 小森青和愣了一瞬,对清水镜认出自己这件事感到有些诧异。她刚调到这边的院子还不满一个月,就连女仆长都有些记不清她的样子,清水小姐却还记得她吗? 短暂的惊讶后她迅速回神,放下了举起的手灯。视线随着灯光掠过清水镜被露水沾湿的衣角,她下意识发问:“清水小姐,您是一夜未眠吗?” 等话脱口而出后,小森青和才意识到自己有些逾越了。 培训的时候女仆长有特意告诫过她们,在五条宅的生存之道就是要把自己当成瞎子和哑巴,千万不要多嘴。 庭院内寂静非常,只有水珠滴在石板上的‘啪嗒’声。小森青和的疑问迟迟没有得到回答,这方寸内的沉默压得她有些窒息。 心跳越来越快,不安感弥漫。直到一声低笑从清水镜的唇角溢出,她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不要害怕,在我这里没关系的。还以为小森又要哭了呢。”清水镜的语调似乎比方才更温和了些,瑰色的双眸在昏黄的灯光下晕着一层柔光。她抚了抚膝头褶皱的布料,从棋盘前站起了身,“谢谢你的关心,那么就麻烦你帮我收拾一下这些东西了,放到茶室就好。” 小森青和面颊发烫,飞快点头应下。在清水小姐转身后又忍不住偷偷瞥了两眼她的背影。太好了,清水小姐真的记得她。 之前被其他女仆欺负的时候,就是清水小姐帮她解围的。多亏了清水小姐,现在其他女仆收敛了很多。 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呢,但是为什么悟大人不喜欢呢? 自从她来到五条家以后就经常听到其他女仆议论清水小姐,无一例外全是一些不好的话。 “家主大人喜欢有什么用,得不到悟大人的喜爱还不是白费。”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悟大人踢出五条家了吧。” 她出门前,同寝的另外两个女仆正在打牌。见她提起了手灯,知道她要来这边的院子,其中一个按例回头嘲讽了她两句:“这么巴巴的出去干活,透明人果然就是要伺候透明人才合适。” 想到这里,小森青和握紧了手灯的提柄,心里忽然酸涩起来。 清水小姐明明就是很好的人啊! 在她看来,清水小姐是整个五条家最特殊的人。 在阴沉的庭院中,清水镜身上的振袖是唯一的亮色。明明腰封束得并不紧,但她的腰肢仍旧纤细得过分。衣摆晃动时,上面绣的游鱼便如同真的在游弋。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已经走出很长一段距离的清水小姐忽然转过了头。 四目相对,清水镜的食指点了下下唇,面上露出点豫色来:“嗯,其实小森下次不用这么早哦,离正式的工作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呢。要好好休息。” 到底是新来的女仆,心里想了什么全都表现在脸上。听完她的话后,情绪肉眼可见的波动了起来。 又被其他女仆欺负了吧,提早了这么长时间来院子里干活。 不再管小森青和的反应,清水镜回过了身。 转头的瞬间,清水镜脸上的所有表情都被敛去,只剩下一点唇角刚升起来的不知道针对谁的冷笑。 她在门前停顿了一下才伸手去拉房间的门,刚抬脚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道拽入了黑暗之中。 身后的门被粗暴地合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只横空伸出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清水镜被拽得趔趄了两下,反手扶住了来人的手腕才勉强稳住了步子。空气中有淡淡的酒味,冲散了室内百合花的香气。 清水镜皱眉,头往后仰了一些。黑暗中她的脸上全是抗拒,身体却顺从地任由两人的距离被拉近。 覆在她后颈的手掌掌心滚烫,强硬地将她摁向手主人的方向。 清水镜松开扶着的手腕,装作脚下不稳双手撑在对方的胸膛上,阻止了双方进一步的贴近。 但事与愿违,她的小动作起到了相反的效果。对方以为她真的没有站稳,后颈的手一路下移揽住了她的后腰。两人之间的空隙被压缩,她整个人被嵌进了这个怀抱里。 外面的天色渐亮,细碎的光点从窗棂缝隙里渗进来,散在两人的发顶。五条悟垂眸,视线落在清水镜发顶小小的光圈上。 掌心被睫毛搔动泛起密密的痒意,这点微小的涟漪慢慢扩散开,一直荡漾到他的心口。 给她发了那么多条消息都不回,却在院子里关心一个女仆。本来多少是有点生气的,但莫名地,他的火气消减了很多。 气氛有点暧昧,他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五条悟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清水镜在他的臂弯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悟,任务结束之后应该要尽快赶回学校才是哦。” 她的声音很平静,旖旎的氛围散了个一干二净。 他才刚回来,就在暗示他快点走吗? 只不过是有一段时间没见面而已,这种反应还真是不像话。 头顶传来一声嗤笑,覆在眼睛上的手移开,清水镜恢复了视觉。 因为在黑暗中睡得更好一些,她的房间用了很多遮光材料。但即使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中,五条悟霜色眼睫下苍蓝的眼瞳也异常明亮。 只对视了一眼,清水镜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果然。 没等清水镜再说什么,五条悟彻底松开了她。他抱着手臂往后撤了两步,不满地‘啧’了一声:“镜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诶,跟那些老头子待久了,身上都有腐朽的味道了喔。” 早已经习惯了对方讲这种话,清水镜转身摁亮了房间里的灯,这下她彻底看清了五条悟的样子。 身上的高专校服有些皱巴巴的,五条悟的白发凌乱,一副匆匆赶回来的样子。稍有狼狈,但也还好。虽然身上沾着酒气,但是看起来并没有喝。 清水镜松了一口气:“悟看起来很疲惫,要在这里休息一下吗?我不会打扰你,我...” 五条悟没有听下去,干脆地打断了清水镜的话:“喂,你这家伙不要总是自说自话好不好,镜对外面那个女仆的关心都比对我要真心吧?” 明明近在咫尺,但总觉得两人之间横亘着什么。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话语表现得很关心他,但眼神却淡淡的。 他可是跟杰一起做完任务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找她的,路上还差点被喝醉的大叔吐到鞋上,结果她就是这种态度吗? 真是让人不爽。 清水镜扬了下唇角,没有反驳五条悟的话。尽管只是个微小的动作,但微挑眼尾下那颗红色的小痣却凭空给这笑添了几分媚意。 原来她和女仆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啊。 一直藏在她的屋子里,等着她进来陪他玩这种无聊的吓人游戏吗?她还以为五条大少爷离开家族去东京上学之后会有所改变,结果还是这副性子。 清水镜唇畔的弧度被六眼精准捕捉,五条悟的视线不自觉移到了那颗小红痣上。但也只是看了一眼,他迅速转过了自己的脸。 下一瞬,柔软的指腹搭上了五条悟的下颌。因为他毫无防备,所以清水镜很轻易地摸到了他的脸。她踮着脚,鼻尖几乎要挨到他的下巴。 垂在身侧的手臂小幅度抬了一下,五条悟的拇指蹭到了清水镜腰侧的衣料。没等他想做的动作成型,清水镜就收手退了回去。 五条悟的小动作被她尽收眼底,清水镜指了一下自己的唇畔,像是根本意识不到刚才的举动有多么引人遐思:“悟这里有点心屑哦。” 被这样一打岔,喉咙里剩下的那些话突然就有些说不出来了。五条悟“嘁”了一声,下意识摩挲了下指腹。 他不再看清水镜,朝着房间的深处走去:“老子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在他转身的瞬间,清水镜瞥到了五条悟校服上衣口袋的凸起。方方正正的形状,看起来像是装了一个什么小盒子。 一直到五条悟坐到了床上,清水镜都还站在原地。他脱下制服外套,本想搭在床尾,但抬手的瞬间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方向一转直接扔到了地上。他抬头看向清水镜,语气有些不耐:“你这家伙一直站在那里是要干什么?” 清水镜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到了他的身前,然后俯身去拾被他扔在地上的外套。 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制服之前,她的手腕被五条悟一把攥住。五条悟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在她不解的目光里抿唇,反应多少有些不自然:“干嘛动我的衣服。” 茫然只在清水镜的脸上存在了一瞬间,她了然地‘啊’了一声,像是刚意识到五条悟的情绪:“悟是在生我的气吗?” 清水镜的眼睛很漂亮,虽然眼型狭长,但形状饱满。这使得她专注地盯着你的时候,透出一种无辜感。 但正是这点无辜感,却使得五条悟本就没有压下的怒火变得更加沸腾。 “生气才正常吧,镜的这种态度。”五条悟松开她,捞起脚边的制服外套顺手搭在了膝头。床垫因为他双臂撑在身后的动作下陷得更深,他睨着清水镜笑得有些恶劣,“不欢迎我回来也没办法哦,这次是老头子叫我回来的。” 长睫翕动,清水镜错开了五条悟的视线。像是在哄什么不讲道理的小孩子,她语气里透着一种无奈,“如果悟一定要这样想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 没再管那件制服外套,清水镜转身向外走去。 刚才自说自话的装作关心他,现在干脆装都不装了,又这样自说自话的走掉。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五条悟的舌尖抵了下上颚。某种他不大能形容的情绪和愤懑一起填满了他的胸腔,没有忍住这股冲动,五条悟还是开口了,“镜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叫回来吗?” 调戏猫猫 五条悟的话提醒了清水镜,他在这个时候被叫回来,大概率就只有一件事——她和五条悟的婚事。 她刹住脚步,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向五条悟。 终于在这张毫无波澜的脸上看到了一些其他表情,清水镜微张着嘴,脸上的错愕几乎快要压不住。耳坠上的流苏随着她转头的动作扫在肩头的布料上,从五条悟的角度恰巧可以看到她从黑发间露出的微微泛红的耳尖。 这些微小的细节取悦了五条悟,他脸上的笑容扩大,“对哦,就是为了你想到的那件事呢,我的未婚妻。” 清水镜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胃里有股酸涩感涌上,她喉头一梗。五条悟的视线侵略性过强了些,清水镜垂下了眼睫,“啊,这种事情的话,悟决定就好。” 对方的红瞳中清晰地映出他的脸,像一潭无波的水液。这种无关痛痒的话他已经听过无数次了,但不知为何这一次格外的让人难以接受。五条悟攥紧了手中的高□□服外套,外套的口袋里鼓起的硬物磕了一下他的小腿。 两人之间的沉默有些过长了,迟迟等不到答复的清水镜试探着叫了一声表情不怎么好的五条悟,“悟?” 被清水镜的声音唤回思绪,五条悟一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种事丢给老子干什么,老子对结婚又不感兴趣。” 听完他的话之后,清水镜居然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笑眯眯地跟他打过招呼后,就拉开了房门。 听他说对结婚不感兴趣之后,居然露出这种重获新生的样子? 这家伙,真是让人相当恼火。 “喂!” 伴随着什么东西破空的声音,清水镜应声转头,一只黑色的盒子从五条悟的手里脱手而出,朝着她的方向飞来。 完全是可以躲开的,但是清水镜没有动。 她捂着肩头往后退了半步,痛得‘唔’了一声。没有被她接住的盒子滚落在她的脚边,俯身去捡的时候,她偷偷瞥了五条悟一眼。 几乎是在她低头的瞬间五条悟就闪到了她的身前,“你这家伙真的是咒术师吗?这都接不住。” 清水镜错开了五条悟即将要碰到她肩膀的手,小声地咕哝了一句“我又不像你那样厉害。”然后站起了身。 凌空的手顿了一下,五条悟有种产生了幻听的感觉,他下意识仰头看向清水镜的脸。 清水镜也正在看他,对上双眼后,她翘了翘唇角,然后转身跨出了门。 整张床过于柔软,五条悟躺在上面感觉自己好像陷进了一团奶油之中。清水镜的被子对于他来说有一些小了,他必须曲着腿才不至于露出脚。 随着他翻身的动作,侧脸深埋进了枕头。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变得清晰了一些,五条悟辨认出这是清水镜身上的味道。 这里是清水镜的房间,他睡的是清水镜的床。到处都是她的味道和痕迹,但偏偏就是没有她本人。 五条悟深吸了一口气,大脑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忆刚才的场景。 清水镜是个很难以捉摸的人,她好像并不关心他的情绪,但又好像真的在意他的感觉。没耐性的时候淡然的不像这个年龄的少女,偶尔又好像烂漫得有点过头。 但总之,是个一点也不坦率的家伙,即使是六眼也看不清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长成这个样子的,跟小时候简直完全不一样。 五条悟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抓着枕头举起后想起这是清水镜的东西又悻悻地放下。揉了一把凌乱的白发后重重地躺了回去。 仅一门之隔,两个人却有截然不同的情绪。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亮了,清水镜立在走廊上随手打开了五条悟扔给她的那只盒子。 敞开的丝绒盒子中央竖着一枚嵌着宝石的戒指,被雕琢成眼睛形状的蓝宝石倒映在她血红的眼瞳中。清水镜漫不经心地抚了两下那颗苍蓝的宝石,然后干脆地合上了盖子。 果然是五条大少爷的风格。 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有些恶劣,清水镜无端的想到如果五条悟发现她把这枚戒指随意丢弃的话,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呢? 只是想想,就很令人期待。 肩头被砸中的地方痛意逐渐变强,清水镜伸手揉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她确实是故意被砸中的,但下次还是换个方式好一点。为了五条悟受这份儿痛,总觉得有点得不偿失。 尽管已经从五条悟这里提前得到了一些消息,但家主要她这次和五条悟一起回高专实在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清水镜本能地想要拒绝,但在她开口之前,家主截断了她的话,“镜,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悟的母亲什么。” 这句话唤起了清水镜的回忆。 年幼的清水镜坐在五条夫人的膝头,望着那张漂亮又慈爱的脸重重地点下了头,“一定会一直陪着悟的!” 五条夫人怜爱地抚过她的脸,在她的额心落下一吻,“那么小镜一定要记得哦,在悟厌倦之前,不可以结束。” 可能是五条夫人过于温柔,也可能是那天她玩的很开心。五条悟睡在一旁,而她看着他的脸与五条夫人结下了让长大后的清水镜懊悔一生的束缚。 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再想起来时竟然让人有些恍惚。 室内一片寂静,家主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清水镜沉默着,但心里装的全都是如何反驳。 可能察觉到了她的抗拒,家主又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清水镜一直不喜欢五条家特有的这种傲然的气势。不管是家主、还是五条悟,他们身上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睥睨感让她觉得非常不适。就好像她的感受并不重要,对她承诺的事情就无足轻重。 心里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 “那家主是否忘记了曾经答应过我什么呢?” 这话脱口而出的时候,不止是五条家主,连清水镜自己都愣了一下。 出于很多原因,在五条家主面前她一贯都是温良顺从的态度。头一次撕破自己的假面,把想要说的话如此直白地摊在人前,竟然比料想之中还要爽一些。她扯了下唇角,然后垂下了头。 清水镜盯着自己衣摆上的花纹出神,像往常一样等待着家主的教诲或是惩罚。 但家主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家主才沉吟了一声。出乎清水镜的意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清水镜可以离开。 她也什么都没说,恭敬地退了出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家主那里待的时间不算短,清水镜还以为五条悟已经像以前一样早就走人了。结果她回来的时候,五条悟还睡在她的床上。 五条悟的睡姿相当差,被子被他踢到了脚边,大半截都垂在床下。看样子是洗过澡了,浴衣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敞开的领口下是大片裸露的胸膛,沾着水珠的头发浸湿了她的枕头。 清水镜立在床边,凝视着五条悟的脸。他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要醒来,但却只是用手背蹭了一下下颌便再次陷入了沉睡。 没有了那些聒噪的话语和欠揍的性格,他的脸确实称得上是有迷惑性。就只是这样看着他,就让清水镜生出一种恍然的感觉。 今天总是莫名被勾起一些不太愿意回想的记忆。在那个结下束缚的午后,她也是这样看着沉睡的五条悟。如此相似的场景,却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清水镜毫无征兆地俯身,无限地朝着五条悟的脸压近,就像是要趁他睡着偷吻他一般。她垂下的发尾扫在五条悟的胸口,柔软的发尖在她低头时不断地朝着他浴衣的深处深入,在腻白的肌肤上带起一片潮红。 对方的唇瓣近在咫尺,清水镜却停住了靠近的动作。 头偏移了方向,她在五条悟的耳边极小声地叫了一遍他的名字。五条悟没有应答,他紧闭着双眼,好像仍旧沉浸在睡梦中。 清水镜的目光落在五条悟红透的耳朵上,明明脸上挂着略显嘲讽的笑意,但声音却透出些困惑感来,“悟真的睡着了吗?” 还是没反应,五条悟的呼吸绵长,睡颜恬静。 没有再做什么别的出格动作,清水镜伸手点了一下他卷翘的睫毛然后起身离开了床畔。 脚步声逐渐远去,关门声响起。 五条悟睁开眼从床上坐起了身,胸膛上被头发扫过的酥麻感还没有消散,他拢紧了自己的衣襟。 真是恶劣的性格,五条悟的耳朵异常滚烫,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睡意彻底消散。 懊恼间,余光瞥见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亮。五条悟捞起来看了一眼,是杰发来的简讯。 【悟,什么时候回来?你不在的话很无聊呢。——夏油杰】 没了五条悟,整个教室都死气沉沉了许多。夏油杰看了一眼讲台上正在写板书的夜蛾老师,点开了五条悟的回复。 这种疑惑是由内而外散发的,夏油杰闭了闭眼,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那不如杰来找我吧,我这边有很有趣的事情哦。——五条悟】 有趣的事? 夏油杰思索了片刻,回想起悟请假的理由是要回家接未婚妻。 会有什么有趣的事呢? 难道,是有趣的未婚妻吗? 夏油杰的指尖叩击了两下桌面,回了一个好过去。 多管闲事夏油杰 不速之客是在清水镜心情还不错的时候登门造访的。 花圃里的芍药花开得正好,雪瓣层层叠叠。淡香沾染在衣衫上,和风拂过时整个人都浸在氤氲的香气之中。清水镜握着一柄园艺剪,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芍药。 这种惬意的闲散时光没有持续太久。 木屐敲击青石板的脆响由远及近,即使还隔着不小的距离也能隐约听见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清水小姐!清水小姐!” 侧边的杂枝被‘咔嚓’一声剪断,清水镜踩上掉落在地上的杂枝,断裂声在一瞬间盖过了远处旁人喊她的声音。 但也仅有一瞬。 小森青和满脸慌张的闯进院子里,终于找到了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的清水镜。因为一路疾行所以她脸色涨红,剧烈的喘息使得她说话断断续续,半天才讲出话中的重点:“清水小姐,早川家的小姐来了。” 清水镜低头嗅了嗅侧旁尚且含苞的花,音色柔和但是却连头也没抬:“可以缓一缓再说哦,小森。” 早川家,最近咒术界的新秀家族。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有那么几个长老很支持早川家的小姐替代她现在占据的位置。 她见过早川小姐几次,是个有点不太聪明的可爱女孩子。 得益于精心照料,这些花开的非常好。清水镜剪下一枝递给了小森青和,心情变得好了一些。 或许早川小姐真的是个不错的人选呢,真希望他们早点成功。 小森青和接过这支花,终于放缓了气息。她看着地上的被剪掉的残枝,一鼓作气把话说完了:“清水小姐,早川家的小姐是来拜访您的,长老们叫您过去。但是,听说早川小姐来是为了一些其他事。总之,您,请您一定要小心!” 最近她格外留心和清水小姐相关的事情,五条少爷根本就很喜欢清水小姐,相反好像是清水小姐比较冷淡一些。本来刚要放心些,结果今天一大早就听别人说,早川的小姐要来。 早川家的小姐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等到悟大人在家的时候来。绝对没安好心吧,小森青和有些气愤,但在清水镜面前她还是竭力保持着冷静表象。 小森青和欲言又止,最后瘪着嘴垂头的动作取悦了清水镜。她终于放下了园艺剪,稍微思索了一下后转头看向小森青和:“那这样的话,那小森就说我生病了吧。” 生病了? 虽然清水小姐看起来非常弱不经风,但是现在看起来并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啊。小森青和茫然地眨眼,目光将清水镜迅速扫视了一遍。确认她脸上没有病色后,小森青和隐约觉得自己猜到了清水小姐的想法:“清水小姐您,您难道是不想去吗?” 莫名地,清水镜被小森青和的态度逗笑了。她压着想笑的冲动装出为难的样子来,睫羽扇动间眼圈隐隐泛红:“不可以吗小森,我不是很想见那位早川家的小姐呢。” 没来得及继续观察小森青和的反应,下一刻,娇蛮的女声插进了她们之中,“为什么不想见我!” 粉色的身影从墙头上一跃而下,确认了院子里除了清水镜和小森青和再没有其他人之后,早川凉子拍了拍裙摆上爬墙时蹭上的灰朝着清水镜迈开了步子,“清水镜!你居然要装病躲着我!你知道见你多不容易吗!你知道五条家那帮子老头说话有多无聊吗!” 又来了,这股熟悉的、扑面而来的、无法忽略的,不聪明感。 早川凉子很快就来到了清水镜的身前。她瞥了一眼试图阻止她靠近的小森青和,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她的额心将她推远。 清水镜的脸就在近前,在小森惊恐的目光下,早川凉子气鼓鼓地开口,“清水镜,你干什么躲着本小姐!” 这位早川小姐是与清水小姐完全截然相反的邻家妹妹类型,略带婴儿肥的脸上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尽管看起来有些凶,但梳着如此乖巧的妹妹头,不管她说什么,小森青和都能从其中听出一股撒娇的意味来。 捂着自己被点红的额心,小森青和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早川小姐看起来并不像是女仆们之间传的那样是来抢五条少爷的,反而有点像是要抢清水小姐呢。 看清来人之后,清水镜察觉到有陌生人靠近院子时升起的那点戒备感瞬间荡然无存,但多少有些头痛。 今天五条悟早早就出门了,难得没有来烦她,马上就要去高专了,今天是最后可以独处的时刻。本来她的心情还算不错的,但是现在又来了一个早川凉子。 与五条悟相比,这位更是重量级。如果是五条悟的话,还能糊弄一下,换成小姑娘她总是不忍心下手。 无视了早川凉子谴责的目光,清水镜在花丛中挑挑拣拣,折下了一朵明显开得比其他芍药要好的花。在早川凉子再次开口之前,清水镜把花递到了她的面前,“早川小姐好像比上次更可爱了一些呢。” 清水镜有个在五条悟身上锻炼出来的习惯。说话的时候,她会专注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给别人一种她的眼里只剩下这个人的假象。 花枝被递到眼前,早川凉子看着眉眼弯弯的清水镜觉得自己的气势消减了大半。一把薅过清水镜手中的花,她有些别扭地开口,“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你今天必须跟本小姐比试。” “啊,原来早川小姐找我是这件事啊。”清水镜将碎发捋到耳后,依旧笑的温和,“不行哦。” 似乎早就料到了清水镜会拒绝她,早川凉子一点也不恼。她嘟了下嘴,装作不经意地从自己的兜里摸出了一张卷着角边缘泛黄的相片,在清水镜的注视下,她反转手腕把照片的正面反亮了出来。 小森青和没来得及看清照片上的内容,在早川凉子收回照片之前,她只匆匆瞥到了上面有两个相依偎的小女孩。可能是产生了一些错觉,她总觉得照片上那个年龄大一些的女孩眉眼和清水小姐有几分相似。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那不是错觉,因为清水小姐的脸色变了。 笑意在清水镜的脸上荡然无存,没了柔和的表情做掩饰,她昳丽五官特有的凌厉感暴露无遗。 清水镜上前一步,逼近了早川凉子,“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早川凉子撕下了裙摆上繁复的蕾丝花边,朝着清水镜扬眉,“你赢过我,我就把东西给你。” 咒力翻腾,清水镜掌心合十,手腕翻转之间暗红的光点迅速交织构建。一柄武士刀凭空出现在她的手中,抽刃出鞘时刀身的寒光映着她赤红的双瞳。 清水镜将握着刀鞘的手背到身后,微微颔首,“那么,请赐教。” 在她们开始之前,小森青和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院中的树被清水镜一刀斩断之后,她才意识到,她们来真的。 早川凉子的双臂鲜血淋漓,手中的钢丝缠着刀刃绷紧。在她回身的瞬间,刀身断裂。 笑意还没爬上她的眉梢,相抵的力道一松,钢丝落空。被她缠住的那柄武士刀碎成星点,早川凉子猛然意识到什么,抬头时锋利的刀刃已经劈头而下。 她下意识闭眼,但等了片刻也没等到刀落下。 再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背影。 挡在她身前的人肩背宽阔,头发扎的有些松散,丸子头上冒出几撮没被发绳束住的碎发。 越过这人的长腿,早川凉子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和清水镜对上视线,“清水镜,这丸子头你认识吗?” 刀刃被少年夹在修长的两指之间动不了半分,抽刀失败。视线撞进紫罗兰色的双眸中,清水镜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突然松开了紧握着刀柄的手。 刀身失衡,从夏油杰手上坠下,在他的手背上带出长长的一条血线。 多管闲事的人就是要受到一些小小的惩罚呢。 清水镜挑衅地冲夏油杰歪了下头,然后蹲下身将视线与早川凉子齐平,“我不太认识呢,还以为是狡猾的早川小姐请过来的呢。” 早川凉子炸毛,“你侮辱本小姐!谁需要他多管闲事啊!” 夏油杰的手淌着血立在两个少女之间,被忽略的干干净净。 经过新一轮的交谈,早川凉子和清水镜决定重来一次。 被贴上‘多管闲事’标签的夏油杰抽出手帕拭了拭手上的血,有些失笑。 早川凉子确实不用他挡那一刀,她闭眼的时候清水镜就已经收了力道,但是如果没有他突然插进来的话,猛然撤力的刀气大概会伤到清水镜自己。 起初他以为清水镜不清楚这点,但她放开刀柄的时候,朝他眨了眨眼。 大概是悟总是在他的耳边说起清水镜,所以夏油杰对这个挚友的未婚妻有一个模糊的认知。很漂亮但性格有些淡漠,总体来看似乎是很传统的大和抚子类型。 因为一直是传闻里的人物,所以直到活生生的人真的出现在夏油杰的眼前时,他都依旧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纤弱的少女身姿如蝶影般翩跹,但挥出的每一刀都相当狠戾。清水镜的打法非常狡猾,像美人蛛,织下诱敌深入的网后便会残暴地咬断敌人的头颅。 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对方与他定下的“大和抚子”类型截然不同。 战斗是最能暴露一个人本性的时候,看来就算是悟,也不太了解自己的未婚妻。 等他回神的时候,院子里的花池已经被毁掉了大半。满地残破的花枝和零落的芍药花瓣半掩着石板上新刻出的刀痕。 夏油杰捂着自己的手退至门边。 战况似乎比刚才更加激烈。 清水镜随着闪烁的刀光一同从墙壁上跃下,黑发在空气中摆动如同水波里荡漾的藻荇。银色的振袖下摆因为限制了她的动作被撕裂了一大截。武士刀与钢丝相撞的那一刻,火花迸溅。 早川凉子格挡失败,捂着心口整个人被震得后撤数米。断裂的钢丝甩出老远,她堪堪停在夏油杰的身前。 在清水镜再次挥刀之前,早川凉子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停,停!我把照片给你,给你还不行吗!” 武士刀随着清水镜收式的动作消失在她的掌心,她将凌乱的长发甩到身后,径自走到早川凉子的面前蹲下。方才打斗时那种压迫感散的一干二净,清水镜摊开掌心,笑意温和,“那么就请把东西给我吧,早川小姐。” 早川凉子坐在地上,尾椎骨的痛感刺激着她的大脑。这家伙,单手持刀居然将她打成这样。她遏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乖乖的将照片交到了清水镜手中。 照片到手,清水镜将早川凉子从地上拉了起来。 所有人都自觉绕开了夏油杰,他就像个透明人一样站在原地。 等清水镜安抚完了早川凉子,安排躲在角落的小森青和扶着早川出了门,面目全非的院子才终于恢复了寂静。一时间,这片方寸之地内只剩下了夏油杰和清水镜两个人。 松散的领口下锁骨伶仃,撕裂的衣摆后清水镜瓷白纤细的双腿若隐若现。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衣衫不整,她朝着夏油杰走出两步然后在他的身前停下。 悟在跟他一起来这座院子的路上临时被长辈叫去了前厅。本以为清水镜是要问他五条悟的去向,但她却饶有兴致地将他打量了一番,像一只小狐狸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 清水镜仰头对上他的视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来,“啊,是夏油君吧。” 他在五条悟的手机里见过清水镜的照片。黑发飞扬半遮着少女欺霜赛雪的脸,一双红瞳正掀眸朝拍照的人看来。那是一张很成功的抓拍,被五条悟设置成了手机屏保天□□他炫耀。 那张照片确实很漂亮,但眼前的境况让他了解到静态下的人像确实不如动态来得惊艳。 身形高大的少年面庞温润,随意盘起的头发从鬓角处散下几缕。夏油杰笑眯眯地回应了清水镜,“清水小姐不是不认识我这个丸子头吗?” 悟的未婚妻,好像确实蛮意思呢。 接吻 五条悟回来的时候,清水镜已经换好衣服和夏油杰一起坐在檐下喝茶了。 原本保持着沉默的下人们在五条悟经过的时候纷纷恭敬地向他鞠躬问好,但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穿过满院的狼藉直接走向了清水镜。 喝茶的动作直接被打断,五条悟捉住了清水镜的手腕,她整个人都被扯得有些歪斜。带着点莫名其妙的眼神,清水镜转头看向五条悟。 架在鼻梁上的墨镜挡住了他的双眼,但依然能从他下压的唇角看出他的心情很糟。攥着她手腕的手又收紧了一些,淡褐色的液体溅出杯沿,有几滴直接洒在清水镜的手背上。 烦躁感从心底攀升,她装作被烫伤的样子,直接松开了手中的茶杯。瓷器碎裂的声音在腿边炸开,五条悟的衣襟湿了一大片。倾洒在垫子上的茶水还冒着袅袅的热雾,清水镜掩唇低呼了一声,宽大的袖口遮住了她唇角一闪而逝的笑意。 无暇顾及自己潮湿的胸襟,五条悟的视线迅速扫过清水镜的手背和被沾湿的衣角。因为担心真的烫到清水镜,所以他是有控制着力道的。 在五条悟愣住的瞬间,清水镜脸上的红意迅速从眼尾一路蔓延到了鼻尖。泪水蓄在眼眶里,压着湿润的睫毛摇摇欲坠。清水镜挣了一下,抬手时露出了手腕上与早川打斗时钢丝勒出的伤痕。 可怖的血痕在莹白的手臂上分外扎眼,即使已经涂过涂过药膏了还是没有消肿。五条悟抿唇,手上的力道小了一些。他想问清水镜为什么不找家里的反转术式者看一看,但话到嘴边又咽下。 很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清水镜垂下眼。她不再看五条悟,只是小声地啜喏了一句:“悟,这样很痛。” 夏油杰咽下口中的热茶,不动声色地将视线在清水镜的脸上流连了一遍,难得地没有出言替别人解围。 手掌下滑,攥着手腕的动作变成了把清水镜的手拢进掌心。指尖抚过她手背上的水珠,五条悟俯身凑近了清水镜。即使隔着一层镜片,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是如此锐利:“你想要跟我取消婚约是吗?” 本以为那群老头子已经定好婚期了,结果刚才居然叫他过去跟他讲什么强扭的瓜不甜。大概能猜到是一些臭鱼烂虾试图阻挠他的说辞,但还是觉得好气。 所以清水镜她想取消婚约吗? 所以清水镜她能取消婚约吗? 这下变成清水镜愣住了。五条悟的问题完全超出她的理解范畴,前两天家主还特意叫她过去嘱咐她和五条悟成婚后要好好照顾五条悟,怎么今天就成了她要取消婚约了? 她要是说了算,这个家就不姓五条改姓清水了。 清水镜的沉默落在五条悟的眼底变了一种味道,胸腔里翻滚的酸涩感催促着他松开清水镜的手,但身体却诚实地抓得更紧。 在他开口之前,清水镜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眼圈周围的红还没退净,积蓄的泪水因为她笑得太过顺着眼尾下坠。 清水镜的情绪变化过于突然,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个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她的脸上。 碧蓝的眼睛追随着那一滴挂在下巴上摇摇欲坠的泪,五条悟本能地想伸手将那一滴泪拭去但却被清水镜接下来的动作给制止。 她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捧住了五条悟的脸。 温热的掌心贴在他的面颊上,肌肤相贴的触感刺激着五条悟的感官。清水镜带着揶揄意味的音节不断地往他的耳朵里钻,“所以悟刚刚这么生气,是因为以为我要取消婚约吗?” 五条悟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嗓子像生锈了一般干涩。脸颊上被掌心紧贴的地方开始燥热,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无下限。 双手被弹开的时候,清水镜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 围观了全程的夏油杰放下已经见底的茶杯,杯底与桌面相碰时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倾身向前,将缠着帕子的那只手搭上了桌角。狭长的双眼笑起来时如同弯月,夏油杰轻咳,“悟,想和未婚妻亲密也请适可而止哦,好歹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吧。” 五条悟在清水镜的身旁坐下,错开清水镜的视线,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哈,杰真是的。既然知道就不应该打断的吧!” 在五条悟端起茶杯之前,清水镜状若无意地贴了一下茶杯,然后起身拎起了茶壶。 手背上的被热茶溅到的地方红了一片,她的肌肤敏感稍有刺激就会显得很严重。茶壶的壶嘴对准了夏油杰的茶杯,随着她倒茶的动作手背上的伤展露在夏油杰的眼底。 清水镜将茶杯重新推回夏油杰的眼前,放下茶壶后,笑着看向五条悟,“跟夏油君伤到一个地方了呢,这样说的话,难道是冷落夏油君的代价吗?” 夏油杰握住茶杯,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清水镜松开刀柄时满眼坏笑的脸。手背上的伤口随着他握紧茶杯的动作有再次裂开的迹象。 即使没有抬头,他也能感受到清水镜落在他身上那种玩味的眼神。 五条悟不悦地拽过清水镜的手,找下人要了药膏。 冷落杰的代价? 难道冷落他就没有代价吗? 这几天一直对他不冷不热就算了,偏偏对女仆和别人都热情的很。他来院子里之前遇到早川凉子,连她都有清水镜送的花。 明明和杰今天才刚认识吧,为什么一副如此亲昵的口吻?还主动帮杰倒茶,什么嘛,他都是自己倒的。 小的时候他可是努力了很多天,一直沉默的清水镜才愿意喊一句‘五条少爷’的。怎么刚认识杰就叫上夏油君了。 这股令人不悦的别扭感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他们回高专的时候都没有消散。 车窗上贴着防窥膜,从外面根本看不到车子的内部。五条悟拉开车门才发现清水镜已经坐在里面了。她眼都没抬,摁着膝头摊开的书往车内靠了靠,给五条悟让出了一大块地方。 五条悟扶着车门,目光从她卡在膝盖上方的黑色腿袜上扫过,短裙与腿袜之间露出一小截细白的大腿。他别开眼,若无其事地上了车。 车子发动的时候,清水镜合上了膝头的书然后放到了她与五条悟中间。随着她的动作,卫衣袖子上缀的飘带调转方向,在皮质座椅上蜿蜒着一路从清水镜的手肘处延伸到了五条悟的身旁。 带子尖端的圆形金属环与他的腿仅隔着一层制服裤子的布料,金属特有的凉意不断渗进他的肌肤之内。只需要打开无下限术式就能解决的事情,五条悟偏偏没有。他靠在椅背上,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清水镜,然后把那枚金属圆环握进了掌心。 窗外的景象一路倒退,五条悟左手握着那枚圆环,右手支着脑袋望着车窗外发呆。墨镜架在鼻梁上支起了额角的头发,这些白发自然翘起,衬得他脸上的线条柔和了几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刚想拿出来看看,忽然肩头一沉。 清水镜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因为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一小段距离所以半截身子悬空。黑发从五条悟的肩头倾泻而下,车子颠簸了一下,清水镜的头有滑落的趋势。 虽然表情满不在意,但是身子还是诚实地移向了清水镜。五条悟的手扶着清水镜的侧脸,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头推回了自己的肩膀之上。观察过清水镜没有转醒的迹象之后,他抽出了横在两个人之间的那本书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车子后座的空间忽然变得狭窄起来,清水镜的头发蹭着他的脖颈,滞缓的空气里好像全都是她洗发水的味道。五条悟松开了领口的一颗扣子,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明明只是随意动了一下,但手偏偏落在了清水镜的膝盖上。 掌心下一半是带着少女体温的腿袜,一半是毫无阻隔直接相贴的肌肤。五条悟微微转头,垂眸看向清水镜。 浓密卷翘的睫毛在她的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她眼尾那颗小小的红痣被垂下的碎发半掩着若隐若现。的确睡得很熟,清水镜无意识地蹭了一下五条悟的肩头,面颊上晕着浓睡的潮红。 捏一下脸应该不会醒过来吧? 这个只会惹人生气的狡猾的家伙,很少有这么乖乖的时候。而且,是她自己靠过来的不是吗? 探出的手在即将靠近清水镜的脸颊时忽然调转了方向,五条悟的指腹落在了清水镜的红唇上。 他睡在她房间的那天偷看他睡觉就算了,还装作要亲他,结果最后自己偷偷跑掉了。 五条悟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和清水镜好像从来没有接过吻。 被窥视的感觉变得强烈,五条悟下意识抬头,透过后视镜他与夏油杰的视线相撞。有种荒谬但强烈的直觉,五条悟落在清水镜唇瓣上的指腹摁得重了一些。 车内安静异常,清水镜小小地嘤咛了一声,有转醒的迹象。 下一刻,在夏油杰的注视下,五条悟低头吻上了清水镜的唇。 窥视 清水镜做了个噩梦。 水液滚烫,世界黑暗,她被一只巨大的章鱼缠绕着拖向深海。白色的腕足紧紧地缠绕在她的四肢上,勒得她不能动弹。挣扎之中一根触手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呼吸的权利被剥夺,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在即将溺毙的前一秒,她睁开了双眼。 唇瓣上柔软的触感冲击着清水镜的大脑,滑腻的舌尖借着她喘息的间隙撬开了她的唇齿。双手的手腕叠在一起被五条悟一手擒住,卡着她下颚的手细细地摩挲着她的侧脸的每一寸肌肤。 刚从梦中抽身的清水镜有些反应不过来现在的境况,所以,五条悟是在吻她吗? 察觉到身下的人有所动作,五条悟不再闭着眼。透过墨镜看去,清水镜的双瞳更加暗红。比平常的瑰色深了不止一点,像是两汪血水,迷茫只在她的眼底停留了一霎眼神便清明了过来。 清水镜的小腿沿着他的裤管一路往上蹭去,细细密密的酥麻感顺着他的腿一路攀上他的脊椎。只是须臾之间的心猿意马,五条悟觉得自己的舌尖一痛。 双手被控,能动的只有腿。清水镜咬了五条悟的舌尖后用膝盖撞了一下五条悟的腿,有什么硬硬的角磕碰到了她的骨头,然后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被咬了舌尖,五条悟几乎要软烂成一团的思维再次活跃了过来。他松开了对清水镜的禁锢,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靠回了座椅。唇上还留存着方才的触感,清水镜咬得有些重,口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 但偏偏,他现在很想笑。 借着俯身去捡掉落书本的动作,他不可遏制地想要牵动唇角。指腹划过书页的边缘,他拿起那本书,然后看到了从书内露出的照片一角。 几乎是在她反应过来所处的境况之后,清水镜就越过五条悟的侧脸看到了后视镜里夏油杰那双平淡柔和的紫色眼睛。 没有什么情绪,就这样平和地、毫不遮掩地窥伺她和五条悟接吻。 甚至在和她四目相对的时候,还朝她笑了笑。 太冒犯了,相当表里不一的人呢。还以为夏油君是什么正人君子,不过现在想想,咒术师哪里有正常人呢? 清水镜伸手,狠狠地拭掉了唇瓣上的水渍。 路途非常无聊,起初夏油杰只是百无聊赖地瞥了一眼后视镜,莫名地他就看下去了。 从悟意动,到悟吻了上去,甚至一直到他们分开。 清水镜靠在椅背上微微喘息,红唇被五条悟吮得水润,本就因为熟睡而满面飞霞的脸透着一片春意。后视镜的角度高一些,并不能一次看到全貌。但清水镜始终看着他的眼睛,在拭掉唇角的水渍后,她唇瓣张合,无声地对他说了一句话。 夏油杰很快就读懂了清水镜带着嘲弄笑意的双唇对他说了什么。 【你看的开心吗?夏油君。】 啊,还真是难以回答呢。以后会不会被报复呢? 夏油杰收回了视线。 清水镜瞥了一眼身侧的五条悟,他似乎正在看她带来的那本书。不像是很认真的样子,随意地翻着书页,发出‘哗哗’的声响。 没再理会他们,清水镜靠在车窗上再次闭上了眼睛。 从早川凉子那里得到照片之后,她昨晚彻夜难眠。拍下那张照片的时候她的年纪还很小,清水镜记得非常清楚,就是那一年她来到了五条家。 似乎是堪称人生转折点的一年,破败的家族迎来了新的希望。酗酒的父亲清醒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逃走的母亲再次回到了家庭之中。 被五条家选中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啊,全都要得益于她掌握了那样的术式。 五条家主说她的术式很独特,是福是祸全在她一念之间。是留在这个破碎的家里等待着杀手上门悄无声息地死掉还是跟他回到五条家从此为五条家效力,选择权在她的手中。 甚至,五条家主对她说,“清水镜,你可以提出条件,五条家全都可以满足你。” 清水镜的头靠在玻璃上,混乱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全都是谎言罢了,五条家的谎言。 某个五条家的荣耀对此全然不知,此时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都被一张照片吸引。借着书页的遮挡,五条悟的指尖停留在照片中清水镜稚嫩的脸上。 照片中的清水镜只有八、九岁的样子,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背心裙,瘦的像一只小猫。因为面颊过于消瘦,所以脸上的眼睛就大得有些比例失调。她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将两人的脸挤在一起,笑得非常开心。 不止是清水镜,她怀里的小孩也很开心。这小孩头发全都被剃光了,脑袋圆圆的。和清水镜营养不良的样子不同,这小孩白净的脸颊看起来肉嘟嘟的,小手紧紧地攥着清水镜的领口。 这张照片应该有些年代了,相纸泛黄有些发脆。 在今天之前,五条悟从来没见过这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看起来很陌生,是他从没去过的地方。破旧的庭院里杂草丛生,墙体内的砖石裸露。五条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可能是清水镜原本的家。 他还想再看一眼,但是照片却被突然横在他眼前的手遮住了。 清水镜想要抽走了夹在书里的照片,但抽了两下都没有抽动。担心老照片会被损坏,她只能放开了手。 五条悟合上了摊开的书,把手压在了封面上。整个人的重心都向后靠去,五条悟长臂一展把胳膊搭在了椅背上,本来就手长腿长,特意伸展后几乎占据了大半的空间。 两人的体型差过大,衬得清水镜像是被五条悟圈在身旁的洋娃娃。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挑眉的表情已经言明了一切。 五条悟对她的态度好像发生了什么细微的转变,清水镜想到了那个吻。该不会这家伙以为自己在睡觉的时候被他偷亲了就会和他变得更加亲密吧? 语气里多少有些无奈,清水镜朝着五条悟摊开了手,“悟,请还给我可以吗?” 五条悟确实有一种两人应该变得更亲密的想法,舌尖的隐痛仍在,他忍不住去看清水镜的嘴唇。好像稍微有些发肿了呢,似乎比亲吻之前更红了一些。 原本满脑子关于照片的疑问再次被某些其他冲动占据,五条悟把书还给了清水镜。 拿到书之后就没有再看过他一眼,清水镜抱着那本书往五条悟相反的方向移动了一些,继续闭目养神。 为什么突然坐得离他这么远? 清水镜这个样子,该不会,难道,是在害羞吗? 手机再次震动,打断了五条悟的思绪。这次没有靠在他肩头睡觉的清水镜,他很顺利的拿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不出所料,又是新的任务。 五条悟翻了翻通话记录,调出一个根本没有存名字的号码然后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过去。 对方的回复很快就发到了他的手机上,很简洁,但令人满意。 【已经发到您的邮箱里了,悟少爷。】 他合上手机,看了一眼身侧的清水镜。 看得出来她很努力的想跟自己拉开距离,但到底车内的空间只有这么大,任凭她再往车门的方向靠近他还是一伸手就能把她圈过来。 啊,到了高专之后,清水镜也要出任务吧? 果然还是应该带在自己身边才比较放心一些。 高专的位置多少有些偏僻,清水镜下了车,看着四面的山头和树林有一种自己被拐卖了的感觉。 清水镜还有一些入学手续需要办理,直接去了校长办公室。 五条悟和夏油杰提着行李悠哉悠哉地往宿舍里走。 夏油杰看了一眼手机,脸上露出点感兴趣的神色来,“悟也收到任务短信了吧?情报说这次是特级呢。” 虽然没有什么硬性规定,但一贯是他们两个一起出任务,基本上他收到的短信,五条悟都也会收到。 果然,五条悟点了点头,“镜也会跟我们一起去哦。” “清水镜?”夏油杰只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又觉得合理起来,“那我很期待。” 毕竟是刚入学,评级又很高,上面想要考验一下真实能力也很正常。不过既然是悟的未婚妻,一上来就单独派去做很危险的任务好像也不太合适。 清水镜挥刀时的画面又一次出现在夏油杰的脑海中。与咒术师对战和与咒灵对战还是有所不同的,这么想来,突然有些期待清水镜面对特级咒灵时的表现。 总觉得三个人一起去袱除一只特级咒灵多少有些浪费。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五条悟跨上两级台阶,回头拍了拍夏油杰的肩膀,“杰的暗示给的很是时候嘛。” 暗示? 什么暗示? 夏油杰回忆了一下自己在车上的表现,多少有些不明白五条悟说的话。 但想到悟和清水镜接吻的场景,他突然有一个大胆猜测。 难道悟说的暗示是...... 果然,五条悟的表情似乎有些回味,语气都比平时柔和了几分,“在车上的时候,杰在后视镜里看我,难道不是让我抓住机会马上行动的意思吗?” 他是这个意思吗? 夏油杰失笑,回忆把他再一次扯回了当时的场景里,清水镜嫣红的唇瓣开合,问他看的开心不开心。 在五条悟的注视下,他点了头,“对啊,悟,就是这个意思。” 箱中之物 五条悟和夏油杰只是短暂地离开了高专几天,所以根本没有带什么行李,他们两个拎的是清水镜的行李箱。 宿舍管理员带着他们进了为清水镜准备好的宿舍,走的时候把宿舍门钥匙交给了五条悟请他代为转交。 五条悟把行李丢在门口,自顾自地走到沙发之前转身仰面倒下。弹簧压缩,五条悟坐下的那一侧微微凹陷。 他转头看向仍站在门口的夏油杰,拍了拍沙发的另一侧,“杰要不要来坐一坐,总觉得镜的沙发比我们宿舍的舒服诶。” “悟,在女生的宿舍里随意乱坐这样有些不礼貌呢。”夏油杰放下手中的行李箱,走到五条悟的身边坐下。靠背既有支撑力又有足够的弹性,夏油杰对五条悟的话表示了赞同,“确实比较舒服一点呢。” 大部分入学手续五条家已经替清水镜办好了,清水镜只需要回答几个问题就好。 但这几个问题里涉及到了一些特殊事项,所以多耗费了一些时间。 宿舍管理员将清水镜送到宿舍就离开了,只留下她一个人面对宿舍内传来的声音。 防震材料建造的房屋隔音效果一向并不怎么好,尽管隔着一道门,她也能清晰地听见五条悟和夏油杰说话的声音。 这两个人,放下行李之后不仅没有走还自作主张的呆在了她的房间吗? 清水镜闭了闭眼,推开了宿舍门。 门只推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之后就被卡在了原地,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磕碰的闷响。清水镜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狠压下门把手后猛地往前推了一下门。挡在门前的障碍物被撞出一截距离,清水镜打开了门。 弄出了这么大的声响,屋子里反倒安静了下来。 两道截然不同的视线从她开门进来之后就一直黏在她的身上,清水镜把撞的歪斜的行李箱拉到手边,朝着墙上的显示屏扬了扬下巴,“悟的角色要被夏油君的角色打死了哦。” 画面中五条悟操纵的角色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点血,夏油杰虽然跟他一起看着清水镜,但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滞。 角色死亡,五条悟把游戏手柄扔到一边,倒在沙发靠背上,“喂喂,怎么会有人不看屏幕了还在继续按攻击键啊!” 夏油杰接住了他随手扔过来的游戏手柄,退出了当前游戏界面,“是悟太掉以轻心了哦。” 沙发前的茶几上凌乱地摆着几样东西,除却未拆封的点心还有几瓶不同口味的易拉罐装的饮料。沙发扶手上搭着五条悟脱下的制服外套,门口的鞋架上还摆着两个人的鞋。 清水镜立在门口,收回了巡视的目光。这间宿舍明明也刚打开没有多久,现在已经到处都是这两个人的痕迹了。 显示屏上的画面再次动了起来,这次干脆把声音都外放了。 完全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宿舍了吧? 清水镜收回目光,没有再理会这两个开始了新一局游戏的DK,拎起地上的箱子往床边走去。 行李箱里除了一些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来高专的行李是她自己收拾的,清水镜记得有一个箱子是空着一半的。 但现在她拎着这两个箱子,感觉一样的沉。 床前的地板上铺了地毯,清水镜席地而坐,准备逐个打开这两个箱子。 她扶着行李箱的上沿,缓缓地抬起了一道细小的缝隙。随着她逐渐抬高上半部分的的动作,碰撞和涌动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被她扶在掌心的那一侧完全竖起,里面的东西终于被全部释放。 五彩缤纷的颜色倾泻而出,圆滚滚的球体砸在她的手上和腿上。大大小小的手鞠球滚得满地都是,以清水镜为中心朝着四周蔓延开。 那些手鞠球弹跳着,滚动着,撞击着清水镜的耳膜。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下来,游戏的声音也不见了,窗外的鸟鸣也不见了,只有那些手鞠球的声音。 所有能从行李箱里掉出的东西全都滚了出来,清水镜面无表情地看着箱子的内部,死死地抓着箱子边缘的手却怎么也松不开。 手鞠球散落的声音吸引了房间内其他人的注意力,五条悟转头,满地的手鞠球强硬地侵占了他的视野。 清水镜就跪坐在这一堆手鞠球之中,维持着打开行李箱的姿势。四周全都是手鞠球,但她的眼神始终落在箱子内部。 五条悟站起身撑着沙发的靠背翻了过来,跨过一地杂乱的手鞠球,他来到了清水镜的身侧。 “怎么回事?”五条悟扶着她的肩头蹲下,顺着清水镜的视线,他看到了她死死盯着的东西。 是一只与地上其他球比起来略显粗糙的手鞠球,有些丝线已经褪色了,但上面的图案依旧清晰。 和地上那些缝着珠串的手鞠球不同,这一只相当朴素,没有任何装饰。制作的人大概是新手,这球的表面并不光滑圆润,接线处凸起小小的疙瘩有些影响整体的美观。 这样一只普通的球被胶带固定在行李箱的内壁上,上面扎满了针。 清水镜终于松手,行李箱竖起的这侧倒地,把内部的东西展示给了不知何时站到了地毯边缘的夏油杰。 宿舍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五条悟认识这只球,或者说,他认识和这只球一摸一样的手鞠球。 认识清水镜的第一年,他收到了清水镜亲手做的圣诞礼物。一模一样的图案、一模一样的配色。但大概是制作者终于在做手鞠球上有了长足的进步,他的那一只比箱子里的这一只要精致很多。 虽然嘴上有嫌弃过,但他其实很珍惜,那只手鞠球现在还放在他的宿舍里。 夏油杰显然也认出了这只球,他用脚扫开了地毯上散落的球体,走到了他们的身边,“悟,这是你的那个吗?” 五条悟抿唇,然后摇了摇头。眼睛不受控制地看向清水镜,但她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低头回忆着什么,好像根本没有在听他们说话。 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清水镜拖过了另一只箱子。 箱子里的衣物乱糟糟的团在一起,像是包裹着什么东西。在清水镜的手碰到这些衣服之前,五条悟握住了她的手腕。 似乎有什么味道在她打开箱子的那一刻开始逸了出来,五条悟揽过清水镜,自己拆开了那一团衣物。 剥开衬衫和长裙,露出了里面的银色振袖。衣摆处被人为撕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夏油杰率先认出了这是那天清水镜和早川凉子打斗时穿的那件。 随着剥下的衣物越多,那股难闻的味道就愈发浓烈,银色的衣料上斑驳着一块一块深褐色的污渍,领口的花纹上附着一小块淡黄色的斑点。 被裹在振袖内的东西摸起来很硬,圆滚滚的一团。 五条悟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压着清水镜的肩膀把她的脸摁进了自己的怀中,彻底阻隔了她的视线。夏油杰默契地接过这团诡异的东西,拆开了最后一层遮挡。 无暇顾及外面的敲门声,五条悟和夏油杰盯着那团最后拆出的东西,面色如出一辙的凝重。错愕很快压过了不适感,五条悟搂紧了清水镜。 护在她后脑勺的手稍稍收紧了一些,五条悟错开了目光,“杰,放下吧。” 敲门声一直没有被响应,家入硝子抱着一套崭新的女式咒高制服站在门外。确定自己是听到了五条悟的声音后,她直接推开了门。 又在恶作剧什么啊,真是的。 屋外的光线照进了因为到了下午光线已经有些昏暗的室内,家入硝子看清了夏油杰手里正要放下的东西。 气管好像被捏住了,喉咙里根本发不出声音。胃部的恶心感很快升级成了呕吐的欲望,家入硝子抱紧了怀里的衣服,以最快的速度关上了门。 家入硝子干呕了两下,闭眼不再看眼前的一切。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说吧,你们谁干的。” 原本紧张的氛围因为家入硝子这句话反倒散了一些。 夏油杰低笑了一声,“硝子就是这么看我和悟的吗?” 五条悟终于不再看那样东西,但什么都没有说。 被五条悟摁在怀里的清水镜叹了一口气,因为被迫把脸埋在五条悟的胸口,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悟,放开我吧,没事的。” 五条悟和夏油杰对视一眼,缓缓松开了摁着清水镜后脑勺的手。 清水镜从五条悟的怀里撤出,停顿了一下后,转头看向了被夏油杰放回箱子里的东西。 这是她近几天最真实的情绪,没有任何刻意和伪装,清水镜咬了咬下唇。讶异和少许惊恐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比得上方才她看到手鞠球时的情绪。 清水镜的身子往后靠了一些,伸手去拽五条悟的衣摆,“悟,你,有认出来吗?” 五条悟抓住了她的手,带着安抚意味的抚摸了两下她的脊背,默认了清水镜的问题。 层层叠叠的衣物之上放着一颗被保鲜膜裹紧的头。 手鞠球 无论是五条悟还是清水镜都对这颗头相当熟悉。 用发胶抹得一丝不苟的短发,定格在死亡瞬间的皱眉表情,这颗头的主人正是在五条家工作了三十多年的女仆长津岛夫人。 做这些事的人非常用心,这颗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然后相当细致的用保鲜膜裹了起来。 但是既然整颗头上都没有血迹,那为什么那件银色的振袖上有那么多血污? 难道是用那件衣服擦拭了这颗头吗? 清水镜挣开了五条悟的手,没再看那一颗头,直接抽出了压在人头下的银色振袖。垫在下面的东西被抽走,津岛夫人的头直接滚到了夏油杰的脚边。 他下意识抬眸看了清水镜一眼,但对方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件银色的振袖上,没有分给他半个眼神。 整件衣衫被铺开,衣服上的深褐色血渍连成完整的轨迹。 做下这些事的人给清水镜留下了一句话。 【亲爱的清水小姐,希望你会喜欢。】 夏油杰把头重新扔进了行李箱内,起身时扶了一把五条悟的肩膀:“看来悟有一个强劲的情敌呢。” 五条悟好像浑身没有骨头一样靠在清水镜的身上,假意躲避夏油杰的手,“杰,你这家伙不要用摸过人头的手扶老子的肩膀!” 空气中那股混杂着血腥味和某种臭味的怪异味道似乎变得更加浓郁了,家入硝子忍着自己的不适感,克制了转身离开的冲动。 只是被夜蛾老师指使来给清水同学送制服而已,为什么会卷进这种奇怪的惊悚现场。不过这些东西应该都是清水同学的吧,箱子里还装着一颗头就算了,被自己的衣服卷着。 光是想想这种事如果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家入硝子就觉得两眼一黑。 但到底要完成老师的嘱托,她靠近了一些将校服递向了清水镜:“清水同学,很抱歉打扰了,这是夜蛾老师让我交给你的制服。” 清水镜盯着银色振袖上的那些字正入神,听到硝子的话后仰头看向她。皱眉的表情在这一刻转化一个小小笑容,清水镜的脸上露出些许歉色,看起来稍微有一些腼腆。 她接过家入硝子手中的制服外套极为自然地转手给了五条悟,道谢时语气格外的真诚:“谢谢你,硝子同学,真抱歉刚见面就让你看到这种事情。” 能受得了五条悟那只大猩猩,性格果然很好呢。 家入硝子摆手:“没关系,是我贸然打扰。” 清水镜还想再说句什么,一旁的夏油杰忽然发出了莫名其妙的笑声。 被三个人看着,他只是俯身再次捡起了那颗头。眼底明晃晃的笑意有更加泛滥的趋势,夏油杰把头递给了清水镜,就像刚才硝子给她递校服一样:“麻烦清水同学帮我拿一下。” 帮他拿一下? 怎么不把自己的头拧下来让她帮忙拿一下呢?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抬起,清水镜的眼神始终不肯落在这颗人头的脸上。长睫轻颤,清水镜求助般看了家入硝子一眼,短暂地犹豫之后她还是伸出了手。 果然还是害怕吧,清水镜手指蜷缩的小动作落进家入硝子的眼中,她向夏油杰投去不赞同的目光。 马上就会开口制止了吧? 清水镜的余光落在家入硝子身上,温然而又带着怯意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充满了胜负欲的恶劣的心。 因为发现了她对家入硝子的小心思所以故意刁难她吗?夏油杰真的比五条悟还要令人讨厌。 明明只是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就要这样打断她。 她在心里倒数着,等待家入硝子开口。 黑色的阴影从背后压下,一直在看手机的五条悟从身后拢住了清水镜。整个青春期都在抽条的男高中生比清水镜高出许多,双臂从身后环绕而来,五条悟捧住了那颗头。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发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身后的人前进了一小步。这一小步的贴近,将两人之间仅剩的空隙全部吞噬。清水镜的后背整个贴在五条悟的胸膛上,像是嵌在他的怀里。 柔软的发尖蹭着她的侧脸,五条悟故意压低了头。耳畔的声音听起来一本正经,内容却全是胡诹。五条悟的胳膊晃了两下,装作自己拿不稳东西的样子:“刚才打字很累哦,镜如果乱动的话,拿不稳会掉在镜的身上呢。” 从身后的角度,五条悟看不到清水镜一直在盯着夏油杰的脸。她好好地将挑衅的眼神展示给了夏油杰,然后忽然在五条悟圈下的范围内转了个身。 虽然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开了少许,但似乎比方才更亲密了一些。清水镜的鼻尖几乎与他的鼻尖相抵,五条悟愣了一瞬。 在他愣神的这短暂一秒内,清水镜弯腰下蹲从他的手臂下钻了下去。可能是由于重心不稳,她起身时趔趄了一下。 身前的人晃了晃,家入硝子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清水镜。 看了一眼已经挽上家入硝子手臂的清水镜,夏油杰转身朝着卫生间走去。背过身的一瞬间,本就上扬的唇角弧度更加鲜明。 仔细地清洁过双手之后,夏油杰望向镜中的自己。 镜子外的紫色与镜子中的紫色连成一片,双倍浮动的情绪碰撞到一起时只会织造出更热烈的疯狂。 对自己挚友的未婚妻感兴趣了吗,你这家伙。 狡猾的小狐狸一贯会伪装,平日里一副和善可亲的样子,在他碍事的时候却毫不犹豫地龇牙警告。 好像没打算像对其他人一样对待他呢,明明会揣测并且装出别人喜欢的样子,却在对待他的时候如此散漫并且毫不掩饰对他的不喜。 啊,这样的话,他反倒成特殊的那个了。 夏油杰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擦拭过带着水珠的指节后,他走出了卫生间。 接到五条悟的短信之后,五条家的人很快就来了。不仅派了一名长老,还让小森青和给清水镜带了新的贴身衣物和洗漱用品。 了解过全部的情况后,他们带走了那颗头还有箱子里所有的手鞠球。 小森青和显然是听说了这里的情况,拉着清水镜的手絮絮地讲了很多关心的话,最后才依依不舍的上了车。 学校提出给清水镜换一间宿舍,但是打扫不及,可能要到明天,所以安排了清水镜到家入硝子那里借宿。 虽说是清水镜来借宿,但跟着来的还有五条悟和夏油杰。 这两个人好似天生就对一切肆无忌惮,进来就占据了整个沙发。 又换了一款游戏,不再是单机的那种,而是可以选择单人或双人的模式。 家入硝子和夏油杰一起去阳台上抽烟,五条悟装好了游戏手柄。 清水镜坐在床前的地毯上望着虚空的某一处发呆,连五条悟叫她都没有听到。 身旁突然坐了一个人,她转头,直接对上了五条悟碧空一般湛蓝清澈的双眼。墨镜卡在发顶,五条悟曲着一条腿在她的身侧坐下。 谁也没有说话,阳台上隐约传来夏油杰和家入硝子交谈的声音。 炙热的手掌忽然落在清水镜的头顶,把她翘起的碎发压下。五条悟把她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又伸手帮她重新捋顺。 清水镜抱着双腿,侧头把脸抵在膝盖上躲开了五条悟的手:“悟不要捉弄我了。” 她的声音很轻,没有平常那种漠然的情绪或者是故意装出来的亲昵。五条悟没有收手,拨开了一缕滑下的头发,彻底看清了清水镜的眼睛:“小镜在想那只手鞠球吗?” 小镜? 清水镜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才驱散这种陌生感。 大概是在十五岁那年,她不再像以前一样把五条悟当作最重要的人。也是从那一年起,五条悟不再叫她小镜。 早慧的六眼怎么会看不出她突然的态度变化,但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无法从清水镜这里问出具体的症结。 后来,五条悟去了东京咒高。 家里的佣人都偷偷传悟少爷是为了躲着清水小姐才去东京上学的,连家主都为此安慰过她。 清水镜保持着沉默但朝着他的方向移动了一点,在她平和目光的注视下,五条悟终于问出自己在意的事情,“在我之前,也给别人做过一模一样的手鞠球吗?” 很在意这件事吗? “悟之前明明说过那是女孩子玩的东西,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关心这个问题?”清水镜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在回忆,她卷着自己的发尾不再看五条悟的眼睛。 答非所问就是答。 找不出应对的说辞,五条悟干脆也开始玩她的头发。 这副吃瘪的模样莫名取悦了清水镜,她低笑了一声,“妹妹哦。” 见五条悟没有明白她的话,清水镜又重复了一遍,“是做给我妹妹的。” 那张清水镜小时候的照片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五条悟联想到了箱子里被针扎得满是创口的手鞠球。 清水镜的双手合在一起,咒力如潮水般汹涌,摊开的掌心里多出了一只相当朴素的手鞠球。 五条悟觉得他猜到了正确的答案,“箱子里那只就是你做给妹妹的那一只,对吗?” 鼻血 浅绿色的手鞠球被抛到半空之中再被重新接住,清水镜重复着这个抛接的动作,没有回答五条悟的问题。 但有的时候,沉默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为什么她妹妹的手鞠球会出现在这里?和津岛夫人又有什么关系?不用联系一下妹妹,确定她的安危吗? 太多的问题拥堵在五条悟的胸腔里,但是寻不到一点发泄的出口。 五条悟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以来,他对清水镜真正的家庭情况一无所知,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清水镜有一个妹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清水镜的家人只有他。 今天的对话像是无骨鱼片里吃出的鱼刺,他毫无防备的被刺痛。 邮箱里还躺着那封他始终没有点开的邮件,明明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收到了,但五条悟却迟迟没有。大概就是担心这种情况,万一他其实对清水镜一无所知呢? 指节上缠绕的黑发无比光滑,好像只要稍不注意就会从他的手上滑落。五条悟靠在床边,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刻意,“如果你想要回那只手鞠球的话我跟那帮老头子说说也不是不可以。” “没关系的,悟。”清水镜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咒力构筑而成的手鞠球随着她翻转手腕的动作消失在空气之中,就像亲手挥散了一个飘渺的梦。她如同往常那般,温声细语,“都不重要了。” 津岛夫人的头、妹妹曾经玩过的手鞠球、写满了诡异告白的银色振袖。清水镜只是短暂的惊讶了一下,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做下这些事的人尽管残忍但也只是在背后搞小动作,究其根本还是没有勇气舞到她的面前吧。 真正有实力的人,是不会在背后故弄玄虚的。比如说五条悟,他就不会做这种不留名的坏事。六眼足够强大,所以足够自信。如果换做是他的话,他大概会直接拎着头来找她问她喜不喜欢。 她不在乎死亡,不在乎对方关于她的爱恨,她唯一想知道的是做下这些事的人是怎么找到那颗手鞠球的。 这种温和而坚决的拒绝,五条悟再熟悉不过。那一缕长发在他的手指上卷了几圈,直到清水镜吃痛的‘嘶’了一声他才松手。 阳台的门被拉开,有淡淡的烟草味被夜风卷进宿舍的空气之中,夏油杰和家入硝子抽完了烟重新回到了室内。 五条悟没再和清水镜说什么,跟夏油杰一起回到了沙发旁。很快,显示器就出现了双人协作探宝的像素小人。 一下午都在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现在多少有些饿。家入硝子走到冰箱面前,拉开了冰箱的门。酒瓶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冰箱里回荡,整个冰箱上层,除了酒是充足的,仅剩的几枚鸡蛋孤零零地散落在角落。 家入硝子撩了一把散下的头发,认命般的从冰箱里拎出了两瓶啤酒。在她准备关上冰箱门的时候,手背突然被人摁住。 是清水镜。 从家入硝子走向冰箱开始,清水镜就一直在看着她。那副无奈又有点烦恼的样子尽数落入了她的眼中,家入硝子最后居然拿出了两瓶酒实在是逗笑了她。 反转术式拥有者这几个字在清水镜的唇齿间无声地过了一遍,她起身走向了家入硝子。 手背上的手一触即离,在家入硝子疑惑的目光下,清水镜扶住了冰箱的门,“硝子同学是饿了吗?” 家入硝子点头。 暖黄的灯光洒在清水镜的脸上,锐利的线条被光影柔和了一些。她仰头看着硝子,瑰色的眼瞳里有细碎的流光,清水镜的眼底冒出点雀跃来,“我也饿了呢,硝子要吃玉子烧吗?我会做哦。” 东京咒术高专的学生宿舍设施相当齐全,甚至配有简易的小厨房,方便深夜出任务回来的学生填饱肚子。有炉灶,也有鸡蛋。说实话,家入硝子心动了。 但她忘记了一件事。 站在空荡荡的厨房里,家入硝子和清水镜面面相觑。 厨房里比冰箱里还要干净,灶台上积着一层薄薄的尘土。锅碗瓢盆调味料,一应不全。 看着清水镜欲言又止的表情,家入硝子思考了一下,把头探出了厨房的门,“喂,你们两个,有调料吗?” 本来也只是想看看珍贵的反转术式拥有者究竟是怎样生活的,清水镜其实并不怎么在乎玉子烧。但是,这两个人真的会有调料吗? 答案有些出乎清水镜的预料,不仅有,还有很多。五条悟和夏油杰偶尔会下厨,不过一般都是在夏油杰的寝室,所以器具和调料全都放在夏油杰的宿舍。 看来得去取一趟了。 五条悟的小人再一次掉进陷阱死掉,他暂停了游戏画面,用胳膊肘撞了撞夏油杰,“杰,干脆你带镜去宿舍里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吧,我突然也饿了呢。” 从游戏开始,夏油杰就察觉到了五条悟有些心不在焉,这游戏明明之前配合的很好,但今天悟却状况百出。 答应了五条悟的提议,他放下游戏手柄。起身前夏油杰还是低声问了一句,语气里多少有些担忧,“悟,你没事吧?” 手机屏幕显示在邮箱页面上,五条悟的手指悬浮在键上迟迟没有摁下。他抿了下唇,没有抬头看夏油杰,“老子能有什么事。” 夏油杰没有再问。 他和清水镜出门的时候,五条悟正在和家入硝子抱怨,“什么啊,硝子,我都完全不知道镜会做饭诶!居然让你抢先了。” 似乎看起来一切正常。 宿舍门发出完全闭合的‘咔嗒’声响,在家入硝子的白眼下,五条悟终于摁下了键。 楼道里并没有开灯,只有点惨淡的月色照亮着脚下的地面。清水镜跟在夏油杰身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她不常用这种东西,操作起来还是稍微有些费力,因为过于专注所以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通讯录里只存了寥寥几个名字,她一一翻下去,找到了早川凉子的号码。 手机屏的亮光有些刺眼,清水镜微眯着眼眸,专心致志地敲下每一个字符。白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清晰地勾勒出了她五官的每一个细节。那边几乎是立刻就回了话,她满意地勾了下唇角,带动了眼角的红色小痣。 “聊的很开心吗?” 夏油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转身停在她身前的,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清水镜一跳。她没来得及收回已经迈出去的脚步,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没有任何缓冲,鼻梁几乎是直接砸在对方的胸骨上,她下意识想要用手去抵住夏油杰的胸膛,但忘记了手里还拿着手机。 手机脱手,直接掉在了地上。 酸麻感在鼻腔内弥漫,涩涩的痛意慢慢浮现。清水镜眼眶迅速红了一圈,带着上半张脸都进入了垂泪前的泛红状态。 应该更小心一点的,今天用了术式,身体会比平时脆弱许多。清水镜站稳之后,立刻仰头去看夏油杰的表情。 这家伙明显就是故意的吧,一声不响地转过身还突然说话吓她。刚刚明明能扶住她的,但是夏油杰就只是站在那里,丝毫没有伸出援手的打算。 比想象中要痛好多,呼吸变得闷闷的,温热的液体顺着鼻腔缓缓流动。 夏油杰脸上那点狡黠的笑意在看清清水镜的脸后全部消失。 眼球上覆着一层莹润的水光,清水镜的整张脸都透着一种熟烂的粉嫩感,在他的注视下,猩红的液体从她的鼻腔内淌出。 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流鼻血一般,她有些随意地伸手蹭了一下。红色的血液被她的动作推开,染在光洁的侧脸上。因为落下了生理性泪水,清水镜的声音带着点淡淡的哭腔,“夏油杰,你真讨厌啊。” 月光洒在清水镜染血的脸上,怯怯的粉意上压着鲜红的血色,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张色调稠丽的油画。 夏油杰有一种错觉,站在她的对面,他好像成了执笔作画的人。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然后拆开了包装。 夏油杰伸手过去时,清水镜侧脸躲开了他的触碰。有越来越多的血滴下,落在她的嘴唇上,下巴上,还有衣襟上。清水镜瞪着他,不肯配合他的动作。 带着一点点强硬的意味,夏油杰抬起了清水镜的脸。有一滴温热血正落在他的虎口处,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他的大拇指抽动了一下。 夏油杰擦拭血污的动作非常小心,清水镜没有再继续反抗。他的手指卷着纸巾细细地擦过她的脸颊和鼻翼,像是在雕琢什么艺术品,夏油杰一点一点蹭掉了她唇瓣上的血。 清水镜下意识舔了下下唇。 夏油杰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柔软的舌头恰巧扫过他手上的肌肤。大拇指上的濡湿感是如此的明显,夏油杰的手顿了一下,对上了清水镜的视线。 紫眸里的情绪翻涌如海啸,捏着她下巴的手力道重了一些。夏油杰的脸越来越近,两个人的呼吸彼此交缠。 清水镜挣了一下,但是没能成功。用过术式之后,本就没有什么力气,对方的体术还远在她之上。 清水镜闭了闭眼,在夏油杰靠的更近之前,挥出了一拳。 情绪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以至于清水镜抬手时像是要抚摸他的脸庞。这一拳带着浓浓的报复意味,不偏不倚地砸在夏油杰的鼻梁上。两个人的骨骼碰撞,发出细微的脆响。 真是毫不留情的一拳呢,夏油杰被这一拳的冲击力带得向后仰了仰头。 挫伤的软组织在皮下渗出血来,青紫色的淤痕迅速扩散。整个鼻梁和一侧的眼下都被胀痛感裹着,他伸手摁了一下,尖锐的疼痛在脸上荡开,连牙根都酸涩。 鼻梁应该是骨裂了吧,被波及到的侧脸肿了一片。 在他摁下伤处的那一刻,挂在清水镜下睫上摇摇欲坠的泪珠终于滚落。 清水镜面无表情,但眼泪汹涌。 舌尖抵着齿背转了半圈,夏油杰看着身前的始作俑者,有些想笑,“挨打的明明是我吧,清水同学在哭什么呢?” 刚才撞到他身上的时候,不是表现得很倔强吗?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了,结果自己憋回去了。他给她擦血的间隙,也一直在瞪他。 怎么现在反而哭了呢? “要你管啊。”清水镜睫羽湿润,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泪水模糊了视野,她有些看不清夏油杰的表情,但还是遵从自己的本心剜了他一眼。 握拳的手缓缓张开,每根指头里都像是有一根已经绷到最紧的绳,那根绳在血肉里扯着指尖和关节,无尽的酸麻。 清水镜知道,等那股麻麻的感觉褪尽后,就是骨头断裂的痛。 早知道刚才不用那么大力气了,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天杀的夏油杰,老娘要报警抓你! 还问她为什么哭,当然是因为很疼啊! 她现在的骨头比滚油下锅后的鸡腿骨还要酥脆,晃晃手甚至能听见断裂骨节在肉里晃动的声音呢。 清水镜不自然下垂的手引起了夏油杰的注意力,他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引起了清水镜无限的警惕,她小步后撤再次与夏油杰拉开距离。另一只未受伤的手背在身后,已经做好了结印的准备。 对他防备得有些过头了吧,明明手都断了。只要勾动唇角,就会带起整张脸的痛感,但夏油杰还是顺从了自己的本意。 幽暗的楼道放大了夏油杰的笑声。 他俯身捡起了清水镜掉在附近的手机,然后动作自然的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夏油杰双手插兜,没有再和清水镜僵持,转身超前走去,“再不去拿东西,有人要等急了哦,清水同学。” 像是为了呼应夏油杰的话,清水镜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隔着他的口袋传出旋律急促的电话铃声。 清水镜跟在夏油杰的身后,看着他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低头看了一眼后,直接接听了电话。 这无礼的程度实在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心脏像是被谁攥在手中,清水镜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脚下的步子加快,她朝着夏油杰冲去。 但夏油杰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他侧身闪开了清水镜的攻击,擦身而过时手臂揽住了她的肩膀。 整个人都被调了个个儿,清水镜被夏油杰的一条手臂禁锢在身前。 “啊,是硝子啊。不是悟的号码吗?”夏油杰的声音不疾不徐,横在她的胸口的手臂收紧,摁着她向后靠去。 掌心下的小臂肌肉饱胀,卡在她的身前不可撼动分毫。耳畔好像能听见夏油杰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声音,清水镜受伤的手垂在身侧,微微动了一下。 只是手折断了,又不是整条胳膊都废掉了。 夏油杰还在继续回答那边的问题,清水镜头顶上的声音平和中透着一丝笑意,“不用担心,马上就会回去了。清水同学吗?她好像情绪不太好呢。” 腹部被清水镜的手肘重击,夏油杰的唇齿间溢出一声闷哼,手掌上移捏住了清水镜肩头与手臂相连接的关节。 衣料之下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他的拇指摩挲了两下凸出的骨头,在清水镜挣扎的时候微微使了点劲。 这点小小的威胁立竿见影,怀里的人几乎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好的,会快点的,请不用担心。”夏油杰挂断了电话,握着手机的手下移蹭过清水镜的腰后,把手机塞进了她上衣的口袋里。 终于被身后的人放开,清水镜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气得升天。 有千言万语在心中,在千言万语都表达不出她现在的心情。 胸口起伏剧烈,理智已经在崩溃边缘的清水镜愤然转身,冲着夏油杰比了个非常友好的国际手势。 夏油杰再一次笑出了声。 今夜从踏进这条走廊开始,清水镜的每一次行动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明明是个很有城府的人吧,好像很享受把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但有些行为却意外的透着任性和幼稚。 上一次和悟一起喝茶的时候,故意摔了杯子,藏在衣袖后面的笑从他的角度看得一清二楚。 从那时起,夏油杰就知道清水镜是睚眦必报的人。故意让她撞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肯定会遭到报复,但是清水镜会如此直接地给他一拳,还是让他有点吃惊。 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现在的状态和悟一样,都在心神不宁。 吃一堑长一智,清水镜没再跟在夏油杰的后面,比完手势之后扭头就走。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但在路上浪费的时间有点长。跟夏油杰折腾了这么久,她的肚子是真的饿了。 和硝子的厨房形成鲜明的对比,夏油杰的厨房有很重的生活痕迹。灶台被擦拭得一尘不染,餐具也都整齐地排列在柜子里。袋装的调味料都用夹子封住了口和瓶装的调味料分开放在两个不同的收纳框里。 到处都井井有条,干净整洁,与清水镜印象中的男高中生形象截然相反。 她挑出一瓶调味盐,放在已经找出的柴鱼酱油旁边接着寻找味淋。 “味淋在那边的架子上。”夏油杰倚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清水镜挑选调味料,始终关注着她面上的一切表情。 明明有一只手都不能用了吧,已经肿成那个样子了。还有,有东西找不到宁愿自己闷头找也不愿意开口问他。 看样子是真的很讨厌他。 在别人面前的时候明明表现得很容易依赖他人呢。 夏油杰放弃了等待清水镜求助的想法,走进厨房替她取下了挂壁橱柜里放着的味淋。没有再做别的什么多余的事情,他把清水镜找好的调味料全都拿了起来。 仿佛一刻也忍受不了继续和他呆在一起,回去的路上清水镜走得很快。 夏油杰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视线描摹着她的背影。手已经痛得在发抖了吧,步伐还坚定地像是要去参军。 实在是很有乐趣。 凭借着腿长的优势,夏油杰轻松追上了清水镜的步伐。 “你对硝子很感兴趣吗?” 清水镜转头看了身侧的人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狭长的双眸里填满了戏谑,这家伙一肚子坏水! 见她保持着沉默,夏油杰换了一个问题,“还是对反转术式很感兴趣?” 他能看出来清水镜的身体状况不对劲,只是撞到了他的怀里就直接流鼻血了。给了他一拳,自己的手却先骨折了。 和那天与早川凉子打斗时的身体素质完全不在一个层级。 短短几天内,一个人的身体变化不会这么大。而且清水镜好像早知道会这样,除了骨裂的时候多流了几滴泪,似乎对自己的‘脆皮’毫不吃惊。 明明可以选择别的方式报复他的吧? 除了清水镜想试试反转术式,夏油杰想不到其他合理的答案。 对方的视线如有实质,一错不错地凝聚在她的侧脸上。清水镜目不斜视,“夏油君,你知道为什么五条家有一位长老可以活到九十九岁吗?” 夏油杰挑眉,“难道是因为对硝子感兴趣吗?有一些变态了哦,那么大年纪了喜欢年轻女生,悟知道吗?” 最后一句话拨动了清水镜的神经,她终于转头看向夏油杰。睫毛的阴影落在眼尾像是上扬的眼线,清水镜抬手搭在夏油杰的手臂上,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啊,那悟知道你的脑海里有想吻他未婚妻的想法吗?” 她说话的语调非常愉悦,问句结尾时语调微微上扬。 真是很尖锐的问题,夏油杰笑而不语。 清水镜的手从他的手臂上慢慢移到了胸前,在他的心口点了两下,她收回了手。 一路无话。 几乎是在宿舍门被敲响的那一瞬间,家入硝子就沙发上站了起来。她一个箭步冲到门前,迫不及待地拉开了门。 自从五条悟看了一封什么手机上的邮件之后,他的精神状态就一副不怎么好的样子。 摆着一副臭脸看什么都不顺眼就算了,还一直在焦灼清水镜为什么还没有回来。犹豫了半天才终于决心要打一个电话过去,但是电话被接通之后又把手机塞给她让她讲话。 挂断电话以后,五条悟就一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诡异的气息。 这个宿舍太需要一个正常人了。 家入硝子拉开了宿舍门,然后看到了脸上挂彩的夏油杰和一只手已经肿得看不出原来形状的清水镜。 她想关上门,但是又觉得不太礼貌。把两个人迎进门之后,才看清清水镜的鼻子好像也有受伤的痕迹。 家入硝子难以想象当时的情况,但还是试探着问道,“你们打架了?” 夏油杰和清水镜之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沉默。家入硝子没有再问,承担起了治疗的责任。 这是很少见的情况,夏油杰拒绝了家入硝子的治疗,抱着一大堆调味料走进了厨房。 她和清水镜坐在床边,仔细地替她看了手上的伤,“看起来有点严重呢。” 清水镜低着头,看着自己慢慢恢复如初的手,习惯性地出声安抚了一句,“不严重哦,多亏了有硝子呢。” 大片的阴影从沙发边缘移动到了清水镜的上空。五条悟冷笑了一声,硬邦邦的话劈头盖脸朝着她砸下,“既然不严重的话,那还要硝子治什么呢?” 怎么又一个发疯的? 清水镜没有理会五条悟的话,仰头让家入硝子看自己鼻子上的上。 家入硝子看了一眼五条悟,加快了治疗的速度。 鼻梁上的伤和清水镜手上的伤比起来并不算严重,家入硝子很快结束了治疗,借着要去看看夏油杰的饭做得怎么样了的名义遁逃进了厨房。 一时之间,这片空间里只剩下了五条悟和清水镜两个人。 在清水镜起身的瞬间,五条悟压着她的肩头将她摁了回去。 清水镜不解地抬头,墨镜遮住了五条悟的半张脸,她只能看见他抿直的唇线。她什么也没说,等着五条悟开口。 明明只沉默了一会儿,但却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盯着清水镜不解的双眸让他有一种被折磨的感觉,五条悟开口时嗓音有些低哑,“镜不准备告诉我这些伤是怎么一回事吗?” 清水镜本能的不悦,六眼的压迫感太强了。她坐在这里,觉得浑身的血液倒流,脊背发凉。 仅仅是因为她受伤了吗? 清水镜意识到,好像有什么脱离她掌控的情况发生了,五条悟知道了一些他本不应该知道的事。 有些摸不清五条悟的态度,清水镜上半身后仰,使两个人保持在安全距离内,“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意外而已。” 她的话甚至都没有说完,五条悟抓着她的双臂将她拉回了身前。安全距离完全破碎,五条悟的一条腿压上了床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声音里透着点自嘲的意味,五条悟翻滚的情绪几乎要压不住,“不是要紧的事?所以,我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对吗?” 爆发 这是连五条悟自己都咀嚼不明白的情绪,比愤怒更浓郁的是他心底不断发酵的不安感。他看着清水镜依旧镇定的表情,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一年四季都陪他坐在檐下的清水镜,曾许下‘悟是我最重要的人’这种承诺的清水镜,和后来不管他做出什么都只会用那双漠然的眼睛看着他的清水镜,真的是一个人吗? 无数个时光碎片里的身影交叠汇聚,和眼前的人合二为一。五条悟终于窥见了他苦苦寻找的答案的一角,甚至没有人刻意隐藏,只是被他自己给忽略掉了而已。 清水镜被他抓着双臂,定定地看着他,“悟,放开我。” 一个人越是无能为力的时候,情绪就越是脆弱。这样一句简单的,几乎没有什么语气的话像是狠狠地抽了五条悟一个耳光。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张开嘴的,但那些理智、骄傲、自持全都被击得粉碎。五条悟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的手,“为什么不告诉我?” 流动的空气都停滞了,五条悟听见自己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出了这种事,镜为什么不告诉我?” 清水镜的心开始下沉。 倒不是因为五条悟发现了什么,而是因为他发现的这件事本身。 控制自己的情绪是清水镜在五条家学得最好的一课,只要她想,不管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都无法从她的脸上窥出分毫。 她一直靠着这一招来对付五条悟,现在也是一样的,只要继续像以前一样糊弄过去就好了。 但偏偏,这一刻,她不想。 清水镜将五条悟架在鼻梁上的墨镜勾了下来,好让两人的目光可以毫无阻隔的交错。她笑的有些没所谓,“可是,死掉的是我的家人,悟又在生气些什么呢?” 无数个夜里,她都会梦到那一天。 熊熊的火焰舔舐着她的衣角,清水镜冲进火场,没有理会任何一个倒在角落的尸体和其他人隐隐呼救的声音。 明明是那么小的一座宅子,明明是那么小的一间屋子,在她冲进来的这一瞬间却变得像迷宫一样。 她到处找,最后终于在被烧得只剩下一半的门后找到了那一具被烧焦的小小的尸体。 那是从小被清水镜抱在怀里长大的妹妹。 被酗酒的父亲偷偷扔掉又被她捡回来,她去送报纸捡瓶子的时候妹妹就在她的背上睡觉,明明没有人教但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姐姐’的妹妹。 她抱着妹妹求家主救救自己的妹妹,但家主告诉她——“小镜,你没有妹妹了。” 其实不止是没有妹妹了,在这一天,她所有名义上的亲人都死掉了。从那天起,曾经凭借独特术式威名远扬的清水家在苟延残喘了十几年之后,终于就只剩下了清水镜一个人。 她问家主,不是说好了会保护自己的家人吗,不是说好了会让她的妹妹过上幸福的日子吗? 家主是怎么回答的呢? 【人各有命。】 【感恩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吧,这里本来还应该有一具你的尸体的,小镜。】 清水镜仰面倒在床上,天花板在她的上空不停地旋转。她用手臂遮住双眼,袖口很快就湿润了一大片。 离开家的那天,她跟妹妹说,“以后卷卷就可以每天都吃到黄油土豆了哦。” 尚且年幼的妹妹拉着她的手臂傻笑,“我都留给姐姐。” 真是遥远的记忆,妹妹的面庞都变得有些模糊。 五条悟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愣在原地,满脑子都是那句‘可是,死掉的是我的家人,悟又在生气些什么呢?’。 那么,他到底在生什么气?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在清水镜这里感受到两个人之间的界限,那层一直隐隐存在的隔膜在这一刻终于显形。怪不得她会说都不重要了,人都已经死掉了,纠结这些事情还有什么意义呢? 清水镜从床上坐了起来,把自己搭在五条悟腿侧的腿蜷了回来,打算从床的另一侧上翻身下去。 像是石化了一般站在那里的五条悟忽然有所动作。 他俯身,将自己的重量全部压在了床沿上,在清水镜从侧边下床之前,五条悟伸手拽住了清水镜的小腿。就着当下的姿势他手掌下移一路卡到清水镜的脚踝,手下的动作实在是有些粗暴,五条悟将她整个人从床的中心拖了回来。 身下的床单泛起大片的褶皱,清水镜的裙摆因为拖拽和摩擦微微卷边,露出了一截原本被遮盖的雪白大腿。 人已经到了近前,五条悟松开了抓着她脚踝的手。来不及做出下一步的反应,清水镜被五条悟摁倒。双手的手腕都被他钳制在掌心,清水镜整个身躯凌空而起,被五条悟扛上了肩头。 “五条悟,你干什么!”清水镜的黑发凌乱地垂在脸前,失重感让她有一瞬间的恐慌,她声音里流露出一丝真切的恼怒,“放开我!” 被扛上肩头之后,她的双手终于自由。清水镜撑在五条悟肩头上,准备借力从他的身上翻下去。 但这点意图被识破,她的大腿被五条悟狠狠拍了一下,身躯移动,对方的音有点不太自然,“镜再乱动的话,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少女的身体和男生截然不同,自己肩上的人软的像一团棉花。柔软的起伏贴在他的肩胛上,拖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蹬掉了,清水镜套着黑色过膝袜的脚蹭过他的腰腹。两者合在一起冲击他的理智,每个细微动作带起的酥麻颤动,都如同水波一样扩散到全身。 五条悟就这样扛着清水镜走出了家入硝子的宿舍。 厨房那道小小的门缝被拉大。 家入硝子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清水镜掌心里多了一柄闪烁着寒光的小刀,她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又点了一根烟的夏油杰,有些犹豫,“真的不需要我们阻止一下吗?” 朦胧的烟雾模糊了夏油杰的双眼,家入硝子读不出他的表情。点点闪烁的红光从他的指尖甩落,夏油杰吐出一口烟,什么也没说。 良久,他挥散了烟雾,不明的情绪在他深紫色的眼眸中泅开一片。像是在告诉硝子,但又像是在告诉自己,“悟会有分寸的,清水镜是悟的未婚妻。” 家入硝子‘呃’了一声,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解释她看到的东西,“有没有可能,我说的是阻止清水同学呢?” 在清水镜使用咒术的那一刻五条悟就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咒力波动。 他扛着她,走在空旷的楼道里等她动手。 伏在他肩头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他也没有开无下限,如果她真的想挣开他的话只要直接用手里的刀捅他就好了。 为什么不下手呢? 五条悟在原地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四周,他把肩头挣扎的人放到了栏杆上。 这一切都太过突然,清水镜坐在栏杆上,双脚悬空。凉风拂过她的后背,带起一阵冷意,她有些不解,“悟要把我推下去吗?” 五条悟站在她的身前,双手撑在她两侧的栏杆上。 冷风不停地从他们两个人之间灌过,五条悟别开眼不去看清水镜瑟缩的肩头。掌心滑过栏杆光滑的表面,五条悟扯着清水镜的胳膊抬起了她握着刀的手,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冷静的癫狂感,“镜为什么不用手里握着的那把小刀捅我呢?” 他拉她手臂的动作有些突然,清水镜没保持好平衡,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人本能的求生意识驱使着她伸出手,清水镜勾住了五条悟的脖子。 他的视线扫过清水镜的手臂环着他脖颈的手臂,唇角挤出一丝不合时宜的笑意来,“原来镜也有需要依靠我的时候吗?” 五条悟含笑的声音让人有些毛骨悚然,清水镜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松开他。 但五条悟没有一点要放开清水镜的意思,他抓着她的手,把那柄锋利的小刀抵在自己的心口。随着他增加的力度,锋利的刀刃层层破开了五条悟身上的衣服。 手心被刀柄硌得生疼,清水镜的手被五条悟的掌心包裹着,挣不开分毫。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和五条悟别这股劲,但刀刃还是顺从他的意志不断前进。 在即将没入心口的那一刻,整柄小刀碎了个彻底,消散在两人之间汹涌的冷风之中。 清水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脱力了,她的目光还落在五条悟的心口,在风声里她仍旧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五条悟没放过清水镜的任何一个表情,她因为惊惧而扩大的瞳孔有些失焦,或许见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环着他脖颈的手臂在发抖。 所以他不是完全无关紧要的人。 他的手环过清水镜的腰肢,把她从栏杆上抱了下来。在清水镜踩到地面之前,五条悟往前勾动了清水镜的身体,让她站在了自己的脚上。 清水镜觉得自己幻听了。 在经历了这样一场闹剧之后,高高在上的六眼居然抱着她说了“对不起”。 她整个人都被裹进五条悟的怀中,像是紧紧嵌在他的身躯里。五条悟不断收紧双臂,把她抱得更紧。 清水镜的呼吸有点困难,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推开五条悟。对方的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处,清水镜必须绷直身体抬起头才能被抱得舒服一些。 一直烦躁的情绪终于平稳,五条悟的怀抱松开了一些。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低头抵住了清水镜的额头,“要回去吃东西吗?” 真的很饿,而且精神非常疲惫。 这一整天,全都是不顺心的事情。 但清水镜摇了摇头。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楼道的另一侧突然亮起点点火星来,打火机合上盖子的声音非常清脆。 “还以为会打起来呢。” 逆转时空 在清水镜转头的瞬间,虚拢在她腰肢四周的手臂忽然勒紧。五条悟卡着清水镜的腰将她整个人往上提了一下,像是抱小孩一般,他将清水镜单臂抱起。 仰头看了一眼清水镜的表情,五条悟看向楼道的另一侧,“杰这是说什么话嘛,我和小镜怎么会打起来呢?” 夏油杰站在原地,低低的笑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到达了前所未有高度,视野都变得开阔了许多,清水镜坐在五条悟的手臂上,为了维持平衡伸手扶住了他的肩头。 这个不经意的动作使两个人看起来更加亲密,她深色的裙摆叠在五条悟的手臂上,几乎与他的制服外套融为一体。垂下的黑发有几缕混进了五条悟的白发之中,交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的界限。 随着五条悟转过整个身子的动作,两个人一起面向了夏油杰。 啊,这样看起来的话,还真是般配呢。 金属打火机的盖子扣上又被掀开,幽微的火苗摇曳着亮起又熄灭,映在夏油杰的双瞳之中。 他站在黑暗里,阴影将他的五官勾勒得更加深邃。 金属碰撞发出最后一声脆响,夏油杰没再点燃火苗。他将打火机装回了裤子的口袋,拎着手里的东西走进了那一小片月光之下。 离得近了一些,清水镜终于看清了他手里拿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她闭了闭眼,感觉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 不止是清水镜,五条悟也看得一清二楚。他的目光落在夏油杰的身上,上次在车上亲吻清水镜之前产生的那种感觉再次浮现。 三人在月色的中央相逢,交错的却只有两道视线。 涌动的云层堆叠在一处逐渐将明月遮蔽,月色太晦暗了,那些见不得光的情绪很容易在这种时候疯长。 五条悟停在夏油杰的身侧,伸手去接夏油杰手中属于清水镜的鞋,“杰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细心呢。” 另一端增加了相对的力道,但夏油杰没有马上松手。 明明言辞非常正常,但语气里却透出一股遗憾的味道来,夏油杰微笑,“悟忘记了,所以我只好送过来。” 在遗憾什么呢这家伙。 遗憾没有看到她和五条悟打起来吗? 蛮记仇的嘛,不就是给了他一拳。 落在栏杆外的视线收回,清水镜实在是有些受不了这种诡异气氛和对话。 悬空的小腿荡了两下,清水镜蓄足了力气,直接踢飞了刚刚接到五条悟手中的鞋子。 不远处传来鞋子落地的声音,她从五条悟的手臂上翻身而下。清水镜谁也没看。脚下的地面冰凉,她跃出两步俯身捡起了鞋子,但却没有穿。 她的速度很快,拎着鞋子直接跑开了。 黑色的长发像是一团缭绕的云雾,卷着它的主人消失在阴影之中。 月色完全消失,乌云蔽日。 夏油杰扭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夜空,发出一声感慨,“明天可能会是个坏天气呢,悟。” 楼道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清水镜的痕迹,五条悟也转头看了一眼栏杆之外。他把手臂搭在夏油杰的肩头上,打了个哈欠,“坏天气也得出任务哦,杰。” 离开之前,两人的手机同时响了响。 闪电撕裂整个天空,雷鸣声滚滚而来,滂沱的大雨敲击着车顶。雨珠从玻璃上滚落,交错的水痕模糊了窗外的景象。 清水镜坐在后座上,翻阅着手机里关于这次任务的资料。本来应该是跟五条悟和夏油杰一起来的,但是他们昨晚突然有紧急任务,所以只能她自己先去。 手机屏上显示的内容一直是同一页,清水镜看着咒术介绍那一栏,有点出神。 特级咒灵【逆转】的咒术非常特殊,可以逆转过去和现在,将两个不同时空的同一个人调换过来。 是相当危险的已经生出自主意识的咒灵呢,和人类一样狡猾。 清水镜退出资料页面,翻出了五条悟的号码。 即使是在荒郊野岭的废弃工厂里,监督辅助还是尽职尽责的布置好了帐。 清水镜合上手机,撑着伞走进了帐里。 破旧的铁皮楼梯每踩一脚都嘎吱作响。不知道是哪里在漏雨,已经进到工厂内部了还是会被水珠砸到。 闪电把室内照亮了一瞬,四周只有暴雨的声音。 清水镜站在楼梯口,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她把举起的伞垂下,再抬起时伞已经变成了一柄武士刀。 从这一刻起,整间工厂似乎变成了独立的时空,外面的风暴全都远去。 楼梯扶手上落满了灰尘,滴水的声音在幽静的环境里被无限放大。 顺着楼梯一层一层向上,残存的咒力残秽也越来越多。被注视的感觉比刚才强烈了无数倍,清水镜拾阶而上,刀刃和台阶摩擦时发出刺耳的噪音。 隐约有指针转动的声音。 清水镜跑了起来,即将到达楼梯的顶端时忽然撑着扶手翻到了方才经过的那一层。锈透了的栏杆无法承受任何重量,随着她的身形从缝隙里坠落。 她刚刚站过的地方被一根指针形状的巨大金属捅了个窟窿,指针穿过破洞朝着她钉来。 已到眼前之时,一根指针变成了无数根,铺天盖地的朝着她落下。 清水镜握着刀柄将雨点般密集的指针尽数打开。被甩向其他方向的指针坚硬地刺进墙壁,楼梯被撞得像个筛子。 四肢都僵硬了起来,清水镜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好像变慢了很多。 血液在血管中缓缓流淌,空气都变得滞涩,水滴落下的轨迹被拉得无限长。 清水镜向上跃起的时候骨头发出错位般咔吧的脆响,她踩上卡在墙壁上的巨大指针。 指针落下的速度很快,清水镜来不及移动,横起手中的武士刀后将这枚指针甩了回去。 一截毁坏的楼梯恢复了原来的样貌,清水镜迅速反身,从指针上跳了下去。 再次回到了第一层。 楼梯前立着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在她扑过来的时候伸手卡住了她的脖颈,重重地将清水镜摁进了水泥地里。 喉咙一片腥甜,清水镜掌心的武士刀反手时已是一柄匕首,从对方的腹部抽出后又迅速穿透这人的后腰。 本应是她被人摁在地上的事态成了她将敌人困在自己身上。 在半透明身躯之上,浮动着无数与清水镜手中一模一样的匕首。随着匕首靠得越来越近,速度也越来越慢。 清水镜一条胳膊箍着对方的腰,一条胳膊反手借力迅速将两人的身体位置调换。匕首碎了满地,残片直接消失在地面上。 闪电的冷白色光芒照亮了两个人,残缺的楼梯扶手锈迹斑斑,裸露的钢筋上沾满了红褐色的液体。 这张半透明的脸是一只巨大的表盘,指针只颤动了一下就被清水镜强制摁停。 “不会以为我看不出你的意图吧。”清水镜捏着那枚指针,开始慢慢拨动,“好好看看,这里还是你的地盘吗?” 她能构造的,可不是只有武士刀之类的小玩意儿。从清水镜踏进这座废弃工厂开始,她就重新构造了这里的一切。 黑色的指针往回拨动了五格,工厂的大门被炸开。 身下的咒灵声音听起来像一个小孩儿,腔调还有几分稚嫩。明明被清水镜压在身下,却也没有反抗,“你是故意的。” 清水镜挑眉,“下次有人要往你的圈套里钻,劝你最好不要疑神疑鬼。” 真是的,现在的咒灵。 五条悟都来了,差点就晚了一步。 指针定格,眩晕感席卷全身。清水镜的余光瞥到了两道身影,有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肩头,但没有捉住她。 耳鸣声太重了,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整个身体坠入虚空之中,清水镜知道,成了。 树影斑驳,蝉鸣声阵阵。 有人晃动着清水镜的肩膀,试图将她从睡梦中叫醒。眼睫交叠,清水镜迷蒙的眼神逐渐清明。 叫醒她的人站在她的身侧,刚开始进入变声期的少年音还透着点青涩感,但语气已经是相当熟练的嘲笑,“小镜,你真是在哪里都能睡着。” 午后的太阳暖洋洋的,清水镜微微眯着眼坐起了身。 刚进入少年时期不久,眼前的人就已经长得很高了。她仰头对上对方蓝色琉璃球一般纯净的双眼,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好久不见,小悟。” 五条悟被这笑容晃了一下眼睛,不太自然地错开了视线。他在清水镜身前蹲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生病啊,那镜在说什么胡话啊,上午才刚见过吧。不是说好会来陪我上课的吗,为什么在这里偷懒?” 很青涩嘛,不管是这一副不自然的表情还是有些虚张声势的语气,小时候的六眼有这么容易害羞吗? 清水镜没有回答五条悟的问题,她伸了个懒腰然后从草坪上站了起来。 在她准备转身的时候,五条悟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 阳光下五条悟的眼睛如水洗过的碧空一般清澈透亮,光华流转的蓝瞳里映着清水镜开始慢慢抽条的身型,他说的非常笃定:“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镜,对吗?” 跨越数年的时空,已经成长的六眼抱着怀里的人说出了同样的话。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靠在他怀中的清水镜开始慢慢缩小。 逆转时空2 大颗大颗的雨珠接连顺着伞沿滴落,连成长长的一条线。地面的积水很多,每走一步都会溅起小小的水花。 小清水镜伏在五条悟的肩头,看着地面积水上泛起的涟漪出神。 五年后清水镜的制服对于五年前的清水镜来说还是有些大了,竖起的衣领几乎遮住了她一半的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五年之后的世界吗? 小小的清水镜把手伸出了伞外,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袖。凉意透过衣料蔓延到肌肤上,清水镜打了个冷颤,多了一丝真实的感觉。 所以五年后的自己为什么要和她交换呢? 伞外的风雨也被遮蔽,小清水镜抬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稚嫩的脸庞从衣领后冒出时还带着点疑惑的神情。夏油杰脸上的笑意加深,表情愈发温和。 看来这个时候的清水同学好像还没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心呢。 “你在担心什么吗?”夏油杰动作自然地拨开了小清水镜垂下的头发,将她脸上还未消减的婴儿肥全都露了出来,“可以和我说一说哦。” 收手时没有忍住戳一下她脸上婴儿肥的冲动,指腹下绵软的触感令人愉悦。 想再来一下的时候,五条悟抱着小清水镜猛地转身,不仅让她的脸错开了夏油杰的手还甩了他一身的水。 “可~以~和~我~说~一~说~哦~杰,你这样说话好像一个变态,会吓到我们小镜的。”五条悟捏着嗓子,用一种奇怪的腔调模仿夏油杰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话,顺手捂住了刚转过头来的清水镜的双眼,“小镜不要怕,我们这就甩掉这个怪刘海!” 被遮住了视线的小清水镜也没有挣扎,她揪着五条悟的衣领保持平衡,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睁开眼就到五年之后来了。 本来答应了小悟要陪他一起上课来着,结果发生了这样的事,应该会发脾气吧? 不过未来的自己应该能够应对的。 被这个时间的悟认出之后,身体就开始缩小,变成了她原本的样子。 原本还在讨论怎么送她回去把长大的她换回来,但莫名其妙的,就演变成了悟和这位刚认识的夏油哥哥要带她去买合身的衣服。 可是,衣服变大了问题不严重,但现在的她回到过去,衣服变小了该怎么办? 答案是——会表演当场爆衣。 四肢慢慢变长,清水镜的整个身体开始拔高。原本还略微松垮的浴衣现在紧紧地勒在身上,胸前起伏的线条将布料完全撑开。 暗线崩断,层层的腰纽束紧了她的腰肢,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清水镜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带时肩头的衣料已经被完全撑破,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完□□露在空气中。 从圆润的肩头到锁骨全部落入了五条悟的眼中,他怔在原地。所有的问题都在这一刻消散,大脑一片空白。 她摁住胸口时,后颈的衣服垂落。光裸的脊背在午后的阳光下像一块无暇的凝脂,白得晃眼。 五条悟整个耳朵都在发烫,他后知后觉地错开视线,脱掉了自己的羽织罩在了清水镜身上。 但即便是不看她,耀目的白仍旧不断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直观地看到已经步入成熟阶段的女性身体。尽管不完全,但也足够有冲击力。 不是什么其他的人,这是长大后的清水镜。 清水镜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五条悟的异样。 明明爆衣的人是她,但是小悟看起来比她还要窘迫。 “小悟,脸红了哦。”清水镜裹着五条悟的羽织,用拆下来的腰纽随便固定了一下。虽然不伦不类,但是起码可以蔽体。 五条悟的音调稍稍高了一点,但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啊,莫名其妙的就爆衣,快把衣服给老子穿好啊!” 这个年纪的五条悟已经处在发育期了,未来的身高优势初显。就算是五年后的清水镜,站在现在的五条悟面前也只能抬头看他。 羽织的长度刚刚盖过一半小腿,她赤脚踩在草地上,侧头去寻找五条悟的眼睛:“小悟不帮我找件衣服穿吗?” 原本只是耳朵发烫,现在连面上都透出些热意来,五条悟强装镇定,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哼:“你现在知道找衣服穿了,过来的时候就没考虑到这种情况吗!” 清水镜耸肩:“这种情况谁能预料得到呢。” 五条悟的院子设下了很多层结界,除了清水镜之外他也不喜欢别人在他的周围晃悠,所以一路走来两个人几乎并没有遇见什么人。 虽然态度恶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帮清水镜找了衣服。 五条悟在衣柜里挑挑拣拣,然后像是终于不耐烦了一般随手递给她一件印着蜻蜓图案的淡蓝色浴衣。但清水镜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件浴衣是五条悟最喜欢的那件,在她记忆的深处藏着五条悟的一切喜好,曾经的她做足了功课讨他开心。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掉了,但结果人就是这样,一旦接触到相关的事物还是会想起。 清水镜装作毫不知情地样子接过了浴衣,走进了浴室。 腰带的部分不管怎么样调整都不合适,清水镜的手背在身后一边整理一边走出了浴室的门。 小悟看着整理腰带的清水镜有些出神。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说她是长大以后的清水镜。 除了五官变得更加精致了之外,和昨日相比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六眼也确认了术式一致咒力相同,眼前的人的确是清水镜。 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了,跟他说话的时候好像带着一层虚伪的假面,长大后的清水镜也变得像那些讨厌的大人一样了吗? 可是,总不会是清水镜的错。 五条悟有些别扭地开口:“那家伙对你不好吗?” 眼部的蜻蜓图案皱成一团,清水镜整理腰带的手一顿。愣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五条悟说的‘那家伙’是谁。 明明年纪也不大吧,正襟危坐地坐在地毯上一副严肃长辈的样子,小时候真的很有六眼神子的气势呢。 清水镜被他的样子逗笑了:“那家伙不也是你吗,干嘛用这样的口吻。” 有种莫名的烦躁感,五条悟知道在未来的清水镜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眼前的人偏偏不肯开口。 他的试探就这样被她轻飘飘的打了回来。 拐弯抹角不是五条悟的性格,但他面对的人,是未来的清水镜。 如果是未来的话,那么… 他把胳膊撑在腿上,另一只手拉了下清水镜的衣角。耳朵和脸上刚刚消散热意重新聚拢,五条悟轻咳了一声:“你们,没有结婚吗?在未来的时候。” 结婚? 腰带终于整理好了,清水镜的手从背后收了回来。衣衫下坠,遮住了原本裸露在外的小腿。她朝着坐在地毯上的五条悟走来,俯身凑近时抬起了他的下巴。 她笑的多少有些促狭:“怎么,小悟想和清水镜结婚吗?” 明明是调笑的语气,但是五条悟总觉得在她的红瞳之中看到了嘲弄的影子。强调现在的他和未来的他是一个人,却有意把现在和未来的自己割裂开了。 五条悟在清水镜打算抽身离开时拽住了她的手臂,“所以小镜回到这里是为了做什么呢?” 不止是现在的小悟,这是多年以后的六眼也还没弄懂的问题。 小清水镜坐在五条悟和夏油杰的中间看着自己脚上新买的鞋子,打破了车子内已经持续了一阵子的沉默。 她转头看向五条悟,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他,但还是沿用了最熟悉的一个,“小悟?” 小悟? 飞速敲击着手机摁键的指尖停滞在半空,正在和家入硝子沟通清水镜情况的五条悟立刻放下了手机。 视线扫到小清水镜头发上刚买的蓝色发夹时五条悟的心情愉悦了几分,“不要担心哦小镜,手机那边的硝子姐姐有说这种术式会自动解除的,过几天你就可以回去啦。” 多少有些不太适应五条悟这种哄孩子的语气,长大之后的自己看来和五条悟变得更加亲近了呢。 小清水镜看着五条悟上扬的嘴角也跟着笑了起来:“好哦,我知道了,那我可以去看看我的妹妹吗?” 原来是想看看妹妹啊。 五条悟猛然意识到,正是在五年前,清水镜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变成了唯一幸存的清水。 提到妹妹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不仅话多了起来,就连语气里也充满了期待和雀跃。清水镜仰着小脸显露出几分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天真来。 她没读懂五条悟突然的沉默,小清水镜被自己想象的场景取悦,“这个时候的妹妹,应该跟我现在差不多大吧?她见到我一定会很吃惊的。” “不行哦。”夏油杰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冒出来,在她转头的时候笑眯眯的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果然是更加成熟的年纪,夏油杰的话听起来非常有道理,“因为妹妹现在过着普通人的生活,镜这个样子会吓到妹妹的。” 虽然有一些遗憾,但小清水镜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对哦,要是让妹妹知道有咒灵的话一定会吓哭的吧。不知道妹妹现在在做什么。” 夏油杰回答的非常自然:“现在的话应该还在上课吧。悟,你还记得国中生几点下课吗?” “老子哪里知道这种事。”五条悟拾起放在膝头的手机,没有再看清水镜的脸。 他没办法应对自如。 也不是没有撒过谎,明明其他时候都可以像杰一样自然地把那些话讲出来,但是现在的他却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 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清水镜了? 愿意直白的阐述自己的想法,把他当作可以倾诉或是依靠的对象。明明是一个人,但是却有这样强烈的反差感。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清水镜自己偷偷地长大了。 他突然明白了清水镜故意借助咒灵的力量回到五年前去的原因,是想再看看妹妹吗? 恐怕不止如此。 清水镜注视着五条悟的眼睛,仗着自己的年龄大一些,她勉强与他视线齐平:“小悟不知道吧,我有一个妹妹。” 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但是五条悟从她的语气里读出了一股怀念的味道。红瞳里波光流转,像是一层水痕,但细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莫名的,五条悟有些不敢听接下来的话。虽然不懂她的妹妹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这种感觉相当强烈。 好像察觉到了他试图逃避的想法,清水镜双手摁住了他的肩头:“但是她死了。” 和五条悟所想的一模一样,清水镜的声音温柔里带着一股残忍,将听的人和说的人全都割伤。 “她在今年死掉了。” “小悟猜一猜,是因为谁?” 逆转时空3 清水镜的话充满了诱导性,视线勾缠交织,五条悟的心高高悬起。她停顿时,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他盯着她的红唇,就如同一个被绑在断头上的有罪之人盯着头顶悬着的斩首利刃。 绳索断裂,利刃随着宣判声落下,但斩下的是清水镜自己的头颅。 清水镜的眼底流露出一种捉弄他人得逞后的笑意,摁在他肩头的手被主人利落地收回。她指了指自己:“吓到悟了吗?其实是我啦。” 五条悟的心脏在不断坠落的轨迹上刹停,还未完全松下的一口气卡在半空,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檐下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风中裹挟的芍药花香令人熏然欲醉。今天是个好天气,也应当是个惬意的午后。 与沉浸在某种情绪中的五条悟擦肩而过,清水镜走进了庭院之中。 “镜要去找妹妹了吗?” 在她即将跨出院门时,询问声从身后响起。五条悟在她的身后跟了两步,但不知为什么还是停在了原地。 清水镜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摆了摆手,然后走出了门。 那股风一直跟着清水镜流出院门,吹向很远的地方。 - 气球线纠缠在一起被风越卷越远,小清水镜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掌心,目送气球飘向天边。自从刚才雨停之后风就好像变得大了一些,她站在原地,分辨不出风吹来的方向,只觉得它们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来。 小清水镜盯着飞远的气球出神的样子落入了夏油杰的眼中。明明只是气球飞走了而已,偏偏她看起来相当无措。 怎么看都只是个寡言的孩子,和那个一拳挥在他鼻梁上的清水镜简直判若两人。 到底是怎么长成后来那副样子的呢? 揭开秘密是人类根深蒂固的冲动。就是最不好奇的心,也会为即将得知他人的秘密而悸动。 夏油杰俯身,把自己手中的气球捆到了小清水镜的手腕上。细线缠绕,他留出一小部分空隙然后打了个活结,“既然已经飞走了,就不要再想了。” 在他打结的过程中,小清水镜一直专注地看着他。她保持着抬平手腕的动作,看了一会儿他打结的动作后,忽然开口说了一声谢谢。 这是很普通的对话,他提供帮助,然后她说了谢谢。但夏油杰却有一种其他的感觉,这句谢谢似乎并不是为了谢他的气球。 他想再说点什么,但小清水镜带着手腕上的气球跑开了。 两只巨大的小猫形状气球悬浮在头顶的上空,她轻盈的像是马上要被气球带着起飞。 夏油杰朝着她走去。 - 五颜六色的气球从墙头坠落,挤挤挨挨的一大片碰撞到一起又散开,像一片浮动的云。 清水镜牵着这些气球落地,走在院子里时如同在云海里穿行。 老树撑开的枝干将阳光截断,细碎的光斑洒落在少女的眼皮上。热风卷着发丝翻腾,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反而衬得这个角落更加静谧。 近乡情怯的情感是从脚底生出的藤蔓,细细密密地缠绕在清水镜的脚踝上。她站在原地,长久地凝视着树下沉睡的人。 但这一刻注定不能长久。 她终于抬脚来到树下,伸手触碰到了那小小的一团。 脸颊上细小的绒毛,微微翘起的鼻尖,就连醒来时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发生过改变。 小小的人转头望向她的方向,双眸直直地看着前方。一点惊喜的笑意从她的眼角溢出,清水卷握住了清水镜牵着气球的手,“是姐姐吗?” 无声的雨滴落在裸露的树根上,清水镜的面庞潮湿,“是姐姐哦。” 小手顺着她的手腕往上摸去,清水卷惊喜的表情慢慢扩大,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是长大的姐姐!” 清水镜的心变得无比柔软,她摸了摸清水卷的头,“对,卷卷,是长大的姐姐。” 气球在树下树荫下摇曳,斑斓的身体上无数光点闪烁。这些漂亮的气球完成了它们的使命,飞到了清水卷的手中。 她的笑声荡漾在整片院子里,到处都生机勃勃。 清水镜跪坐在她的身前,伸手捧住了清水卷的脸。灰白色的双瞳在日光下近乎透明,里面映不出任何色彩。 酝酿了许久的说辞,到这一刻还是会紧张。 她看着妹妹的脸,问出了她早在妹妹刚出生时她就应该做下的事,“卷卷,你想看见姐姐的样子吗?” 清水镜买耐下心来,等待着是与否的答案。体内的咒力已经在沸腾,她几乎屏住呼吸。 但这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 清水卷松开了那些气球,鲜艳的色泽朝着上空散去。在清水镜错愕的神色里,她拉住了清水镜的手:“我见到过姐姐哦。” - 游乐园里排队的人很多,过山车这里更是人满为患。 五条悟举着两只甜筒穿过拥挤的人潮,来到正在排队的夏油杰和清水镜身边。 他把一只甜筒塞给小清水镜,然后用空出来的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夏油杰牵着清水镜的那只手的手背,“杰干嘛这么亲密的牵着老子的未婚妻!” 夏油杰和清水镜的组合本来就很引人注意,加上五条悟之后更是直接成了人群里的焦点。 排队的人原本还略微收敛的视线在听到五条悟的话之后变得更加炙热。 但夏油杰依旧没有松开清水镜。他的大脑还沉浸在刚刚和小清水镜的对话中,对五条悟突然的动作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清水镜晃了晃他的手,夏油杰才回过神来。 他把编辑好的短信发送了出去,然后将手机收进了口袋。脸上笑容依然和煦,夏油杰“马上排到我们了哦,悟。” 五条悟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衣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夹在两个身形挺拔的少年人中间,周遭的眼神或恶或善,小清水镜安静地吃着甜筒上插着的小猫咪饼干,仿佛与外界完全隔绝。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能保持冷静。 很快就排到了他们三个人,坐上座位之前,五条悟合上了手机。 夏油杰发来的简讯里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小镜已经知道了。】 扣好安全带的时候,小清水镜刚好吃完最后一口甜筒。半融化的巧克力酱黏在她的唇边,清水镜舔了舔下唇,摸出了纸巾。 擦拭的动作还没开始,五条悟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清水镜应声转头,自拍模式下的手机屏里清晰地映照出三个人的脸。 两边的人同时看向中间的红瞳少女,残留的巧克力酱像是小胡子,她笑的有些腼腆。 夏油杰看着她屏幕中的笑脸,和五条悟对视了一眼。 他追问清水镜那一句谢谢究竟是为了谢什么时,她也是这么笑的。 五年的时光在她身上不过一瞬,她摆弄着气球,语气有点漫不经心,“是为了谢谢夏油哥哥善意的谎言呀。” 她抬头,笑意有些羞怯,“我的妹妹眼睛看不到,所以不能去上普通人的国中。” 一个问题得到了解答,但无数新的问题又生了出来。 夏油杰蹲在这个还只是孩童年纪的清水镜的面前,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但窥探别人心内的想法仿佛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她表现的很放松,声音里没有一点悲伤,“我在这里,所以她现在应该在妹妹身旁。清水镜做的事情都有意义,我是清水镜,她也是。” 过山车启动,夏油杰看向前方。 清水镜不是慢慢成长的,她天生就冷静又疯狂。 或许不止是错乱时空中交换的两个清水镜,而是每一个清水镜都如此疯狂。 - “我见到过很多个长大以后的姐姐。”清水卷认真回忆了一下才继续开口,即便是这样黯淡的眼睛,感到幸福的时候也会有光芒,“每一个姐姐都很漂亮。” 惊诧和讶异之后是清水镜的情绪只剩下理所当然。 在时间这条河流之中,不断有跃出水面的小鱼。这些小鱼试图跃回曾经待过的水面,但却被流水冲得更远。 已经回来过这么多次,却一次也没有成功过吗? 清水镜的双手抚上妹妹的眼睛。 或许只是因为做的不够罢了。 这是清水一家引以为傲的术式,是几乎和六眼相媲美的术式。 因为觉醒了这样早就该断绝的术式,她被五条家选中,被诅咒师悬赏,被斩断了所有的亲缘。 泪水溢满了清水卷的眼眶,双眼里像是有着流动的火焰。灼热感从眉骨开始蔓延,太阳穴胀痛无比。 清水卷的双手分别攥着清水镜的两个手腕,指甲划开娇嫩皮肤,雪珠如同刚飞走的气球一般艳红。 她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姐姐,好痛,姐姐,眼睛好痛。” 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妹妹的眼睛上,清水镜在脑内迅速构建着一双正常的眼睛该有的一切。 不管是一小柄匕首还是一整座工厂,她的术式全都可以复刻。缺失的部分可以补全,不存在的可以重新构建。 物质世界的一切,全都可以被建造。 家主说过的话,在脑海里无限回荡。 ‘运用到极致的话,应该可以把普通人变成咒术师吧。’ 咒力耗损了大半,清水镜喘息急促,缓缓移开了自己的手掌。 清水卷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完全干涸,黑暗的世界开始慢慢凝聚成具体的形状,她睁着眼睛,刺痛感弥留。 看到了,姐姐。 还有姐姐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穿着黑色上衣的健壮男人。 “还真是神奇,不过,死之前能看一眼世界应该也没有遗憾了吧。” 凉意从脚底升起,清水镜转缓缓转身。 逆转结束 过山车升到了最顶峰,这个高度令小清水镜有些目眩,她的身体短暂的停顿在半空然后急速下坠。心脏砰砰跳动,像是要从喉咙中跃出。刺激感如同某种寄生植物,小小的吸盘覆满了她的全身。 耳畔是五条悟的叫声和夏油杰莫名的笑,小清水镜抓紧了身前的横栏,停驻在她身上的恐惧感远远超越了过山车应有的体验。 俯冲时的狂风将她的长发全部吹起,刀刮一般的痛感纠缠着她的脸。在她发出声音之前,五条悟抓住了她的手。 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之中,温柔如水液的冰蓝映照出她仓皇的脸庞,五条悟的双眸如同小小的漩涡。他在无限坠落的过程中向她靠近:“不要怕,清水镜。” 在风中飘飞的凌乱长发被另一双温柔的手收拢,夏油杰的指节有意无意地蹭过她的后颈。他的声音在风中被吹散,落进耳畔时低柔得像是一声呢喃:“闭上眼。” 过山车终于转过弯道,从最低谷开始向上。 - 身躯飞起,整个人被甩出去时那一瞬的凌空感拉得好长好长。腹部的剧痛让她的意识有些模糊,落地时仅凭着肌肉记忆去缓冲。 血水顺着她的额角嘀嘀嗒嗒地往下淌,挂在卷翘的眼睫上把她视线模糊成血红的一片。清水镜的手撑在地面上,掌心全是密密麻麻的刀伤。 翻卷的血肉里夹杂着细小的碎石块,她侧滚翻身避开对方的攻击,手中的武士刀被震出好远。 跪地喘息的间隙,青年人染血的鞋尖进入了她的目光之内。 清水镜仰头,顺着对方腿向上看去。 那件黑色的上衣原本就紧绷在他的身上,被汗水浸透之后更加贴肤。破损的衣料下露出层层叠叠的狰狞旧疤,相比之下清水镜留下的那些见骨刀伤似乎就没有那么触目惊心了。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说话时唇角的疤随着嘴唇动作。 绿色的眼瞳在阳光下像新生的叶片,伏黑甚尔的表情相当不屑,“都说了目标不是你了,讨厌的小鬼,还真是妨碍人啊。”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人明明没有咒力的,为什么打不过,为什么差这么多,是因为天与咒缚吗? 蜷曲的指尖颤动,清水镜呕出一大口血来,她摇晃着起身。在对方与她擦肩而过时,清水镜抓住了他的手臂。 伏黑甚尔的耐心已经逐渐耗尽。 他接到的单子是杀掉清水家除了养在五条家的那个女儿外剩下的所有人。明明是很简单的任务,但却被这个莫名奇妙冒出来的小鬼耽误了很久。 是很丰厚的赏金呢,这黑发小鬼真的很碍事。 - 这段相对平缓的车道很快结束,车子在盘旋的轨迹上倒挂。头朝下的时候,全身的血液都倒流,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 清水镜松开了攥紧横栏的手。 两侧的手臂都被架住,五条悟和夏油杰同时伸手挽住了她。安全带绑得很紧,她被固定在座位上,身体倒转的感觉却不论如何都无法挥散。 过山车在空中画圆,胃部的不适感变得强烈。好像有一只蜘蛛飞快的爬过她的侧腰,织就的蛛丝割裂了她的皮肉。 小清水镜低头,在过山车落下的冲刺中,她看到自己的十指逐渐变得透明。 - 冷硬的薄刃破开浴衣,蜻蜓头身分离。没入腹部的利刃横向划开,浅蓝色的浴衣红得刺眼。 伏黑甚尔向外抽刀,血液喷溅。顺滑抽取的刀身受到了阻隔,清水镜的双手握住了刀刃。 身体在刀剑里前进,血管里流淌的全是霜雪。清水镜掌心一片粘腻,她抓住了伏黑甚尔的手腕。 西方神话中恶魔都有漂亮的外形,他们黑发红瞳,从地狱中爬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令人们难以提防。 伏黑甚尔有一种被盯上的阴冷感,温热的血黏在他的肌肤上。手中的刀越捅越深,这难缠的小鬼笑的像个刚爬出恶鬼深渊的魅魔。 她说:“抓到你了。” 旁观了她治好妹妹的眼睛,所以对她的术式有所了解。战斗中凭借着惊人的体术和速度将她压在地上摩擦,清水镜根本没办法接触到他的身体。 一触即离的攻击,被反复折断的手臂。 清水镜的术式开始发挥作用。 但,到底是最强的□□,即使只是简单的重构也需要更多倍的时间。 咒力要耗尽了,浑身上下除了深层焕发的痛没有一点力气。 人果然还是会反转术式方便一些。 “拖延时间是没用的,你说那个更小的小鬼,会不会回来找你呢?”伏黑甚尔掰开了清水镜的手,就像是撕下一层陈旧的纸膜。 她抬眼望向伏黑甚尔的脸,血浆融在眼眶里一片深红,但他还是看清了她震颤的瞳孔。 真是可惜啊。 伏黑甚尔踹碎了她的膝骨。 多处骨头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 她解构了伏黑甚尔的手臂,他掰碎了清水镜的双手。 那柄刀仍旧留在她的体内,伏黑甚尔最后看了一眼她的脸,转身走掉。 没有了伏黑甚尔的支撑,她双膝软下,像一旁倒去。 大概是使用了什么咒具,火势蔓延得很快。如同她记忆里一样的味道,木材、布料、所有的一切都被烧焦。 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大火,清水镜带着无限的眷恋回望了一眼。倒地时激起漫天的扬尘,血珠落下时像是下了一场红色的雪。 人死之前会出现幻觉是她很早就听说过的事情。 不出所料,是妹妹恢复光明那一刻的眼睛。 清水镜的瞳孔慢慢涣散,血水噎在喉咙之中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伏黑甚尔的话,始终横梗在她的脑海之中。 能逃掉吗,妹妹。 一滴染上血水与灰尘的泪落进她的发间消失不见。 ‘我的妹妹,出生在不幸家庭的,可爱的妹妹。’ ‘好像生来就注定了一切,失明的眼睛和几乎没有咒力的身体,一眼能望到悲惨的尽头。’ ‘我以为我可以改变,事实上无论是五年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是一样的无能。’ 至少这一次,她死在清水家的土地上,而不是端坐在五条家檐下的阴影之中。 “好不甘心啊…” 大股大股的血水从唇角溢出,清水镜的胸腔起伏。 “真的,好不甘心…” 闭上眼之前,好像看到了蔚蓝的天空。烈焰灼烧的杂音里,她听到了五条悟叫她名字的声音。 - 五条悟找到清水镜的时候,她安静得就像是死掉了。 火光将她的脸照得无比清晰,干涸的血液在她的侧脸上结成一层厚厚的痂。燃烧的火焰摇摆时,她眼睫投下的阴影也跟着摇曳,像是要睁开眼睛。 那件绣着蜻蜓图案的浅蓝色浴衣上满是污浊,他俯身,将清水镜抱起。 血污从她的身体上慢慢流淌,沾湿了五条悟黑色的制服外套。 怀里的人慢慢缩小,浴衣垂下的部分空荡荡地晃悠。他收紧手臂,把这小小的孩子完全裹进怀中。 眼罩的边缘竖起几缕白发,五条悟轻拍着怀中重伤的人,走出了焚烧的火场。 火苗在靠近他的身体时变得无限的慢,他的每一步都平稳且从容。明明戴着眼罩,却还是精准捕捉到了一个藏起来的人。 成年人的体魄总是强健很多,他单手抱着小清水镜真的像抱着一个婴儿。空余的手竖在唇前,五条悟示意藏着的人噤声。 风刮过时,黑烟缭绕。 烟散开后,原地已经空无一人。 - 清水镜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躺在高专的医务室里了。 骨头连接处的痛意仍存,她满脑子都是那双轻蔑的绿色眼睛。上方的天花板转了又转,清水镜重新闭上眼,想驱散这股突如其来的眩晕感。 还以为死掉了呢。 像是坐着一艘摇晃的小船,在海上航行时被巨浪掀翻。 她的身体被倾覆,颠簸,然后重新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你回来了。”五条悟的声音轻的像一声叹息,他扶着她的肩膀,很怕手下的一切会消散,“这一次,有些太过任性了,小镜。” 以为会得不到回应,但怀里的人闷闷地‘嗯’了一声。 清水镜伏在五条悟的怀中,他的手环绕在她身体的两侧,下巴从她的发顶蹭过。 这个依偎的姿态太过亲和,清水镜的整个身子像是要钻进他的胸腔。五条悟的指腹向上托了两下她打卷的发尾,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使得他不敢做出任何出格的动作。 他坐在床畔,感受着清水镜冰凉的手掀开他的外套环住了他的腰。 幸福常常令人觉得眩晕,他所有关心的指责的强撑的话全都被咽下。五条悟也登上了那一艘摇摆的船,身体比理智更加明白自己的心意,他抱紧了清水镜。 终于感觉到真实的清水镜依旧把自己的脸埋在五条悟的怀中。 有一个新的问题困扰着她的大脑。 如果五条悟两条胳膊都在抱她的话,那么究竟是谁在摸她的头发? 夏油君 夏油杰会反复梦到那一天。 天边的云舒云卷,太阳仿佛近在指尖。不知道是谁放飞了一大把五彩缤纷的气球,旋转着在不远处的风中散开。 清水镜的发丝扫在他的脖颈上,在微凉的风里轻柔的像一只手。她的目光从遥远的天边转移到他的脸上,那张本来略带稚气的脸慢慢舒展成了他心里真正想着的清水镜。 她‘啊’了一声,忽然笑了:“夏油君,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飞远的气球不知何时重新聚拢,围成了一只巨大的表盘。夏油杰缄默着,迟迟没有做出回答。 当过山车达到最高点时,清水镜自己解开了安全带。 她从顶点坠下的时候,脸上还带着那种略有嘲弄的笑意。血迹沿着她眼角的那一颗小红痣散开,斑驳在她的整张脸上。 腹部渗出的血先是染红了裙摆上蓝紫色排列的图案,而后很快将她整个人吞噬。清水镜化作一个很小很小的红点,直到慢慢消逝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噩梦结束,夏油杰睁开了双眼。 他摸出枕边的手机,摁亮了屏幕。在黑暗中,屏幕闪烁着幽光,时间是半夜三点。 夏油杰从床上坐起,长发滑出了颈窝。有几缕头发被汗浸湿,黏在他光裸的胸膛上,因为白天盘着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散开的时候自然地打着卷。 他咬下手腕上的发圈随意将头发拢住,然后翻身下了床。 睡裤宽松,棉质的裤管边缘扫在他的脚背上,凸起的骨骼和血管随着他的走动时晃荡的裤脚若隐若现。 脚下的地毯对于即将来临的夏季来说或许已经有些不合适了,夏油杰走到茶几的边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喉结滚动,他将口腔里的水咽下。大概是走神了的缘故,水洒了半身。 水珠顺着他的胸膛向下流淌,划过腰腹间起伏的肌肉线条后被夏油杰的手擦拭掉。 睡裤没湿,但脚下的地毯却势了一大片。 望着那一片水渍出了一会儿神,夏油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脚下踩的地毯,硬要说的话,其实算是清水镜挑选的。 当时和悟一起买的时候,迟迟决定不了花色和材质。后来悟问了自己的未婚妻做出了选择,他就跟着一起买了同款。 不止是这一块地毯,还有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几乎都是清水镜做出的选择。 在他还没有见过清水镜之前,他的生活就已经毫无知觉地被清水镜入侵了。 做了那样的梦,夏油杰睡意全无。 洗过澡后,思绪仍旧纷乱。 大脑完全被清水镜占据,他捂着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 实在是有些苦恼啊,真的喜欢上挚友的未婚妻了吗? 成为了一个无耻的人呢。 无论怎样都不能再入睡,夏油杰干脆离开了宿舍。 楼道里的灯光幽暗,今晚无月,高专格外寂静。他经过五条悟的宿舍时,发现对方的门缝里还透着光。 只短暂的踌躇了一下,他掉转脚步,敲响了五条悟的门。 把手转动,门拉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随着缝隙的扩大,夏油杰看清了开门的人。 是一个他不太想在这里看见的人。。 清水镜。 她穿着五条悟的上衣,宽大的衣袍卡在膝盖的上方,小腿上还挂着水珠。湿淋淋的长发散在两边,在衣料上泅出一道一道的水渍。 显然是刚洗过澡的样子,清水镜的脸上透出点淡淡的粉意。 出于某些原因,她现在也并不是很想见到夏油杰。 清水镜站在门边,仰头看着他时,脸上的表情相当平淡,“夏油君有什么事吗?” 凭借着身高优势,夏油杰将圆领下的起伏和沟壑看得一清二楚。 他抬脚走近,用胳膊撑住了门框。距离近了一些,夏油杰能嗅到清水镜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或许是角度发生了改变,这一次,他看清楚了清水镜颈侧被潮湿的黑发遮掩住的那片红痕。 是相当暧昧的痕迹,也令人相当的不悦。 就在他的隔壁,和悟做了这么亲密的事情吗? 那么,做到哪一步了呢? 清水镜不知道夏油杰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她无法集中注意力,只想立刻关上房门。但理智告诉她,还是不要露出端倪的好。 但夏油杰就像没听到她的话一般,虽然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但却不肯开口回答。 半夜来敲门,开门后又一言不发。清水镜仰头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夏油杰,觉得他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顺着他的视线,她很快意识到了夏油杰刚刚一直在看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五条悟的反应比他要强烈的多,再三解释才相信她真的只是金属过敏。 但是,夏油杰为什么要在意她的脖子呢? 这是一种很强烈的,被冒犯的感觉。这种感觉和另一件事叠加起来,让清水镜非常不适。 对夏油杰的反感情绪几乎达到了极点。 在她下逐客令之前,夏油杰朝她伸出了手。 夏油杰的动作很快,躲闪不及,他的指尖挨上了清水镜颈侧的肌肤。 她猛地后撤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个下意识的举动让她把门口的那一小块范围完全让给了夏油杰。 唯一能隔绝开两个人的宿舍门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落入了夏油杰的手中。 “那么,我进来了。”夏油杰双眼含笑,看起来极为礼貌。 他走进了室内,转身关上了宿舍的门。 五条悟被临时增加的一个小任务给叫走了,所以只有清水镜一个人在这间宿舍里。现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又多了一个夏油杰。 心跳又开始加速,一些画面在清水镜的脑海里反复出现。 她揉了揉自己的额心,提醒自己要注意分辨。 真是麻烦啊。 清水镜的双臂叠交在胸前,语气也变得有些不耐起来,“你最好真的有事。” 虽然她看起来很镇定,但夏油杰能感觉到清水镜的情绪很浮躁。她似乎有些不安,很着急把他赶出去,远没有之前面对他时游刃有余。 好像从她醒来以后,她就有些不太对劲。 当时清水镜伏在悟的怀里,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头发之后立刻转头。即使转瞬即逝,但夏油杰还是捕捉到了清水镜看见他的脸时一闪而逝的惊恐。 这几天她避开了所有可以和他单独相处的时刻,和悟在一起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 所以,经历了不愿意开口讨论的事情后,和悟变得亲密了,却更加疏远他了吗? 夏油杰忽然意识到,不是疏远,而是害怕。 清水镜好像,在害怕他。 这个认知让夏油杰有些想笑。 会一拳砸在他鼻梁上的清水镜,这狡猾的小狐狸,居然会有害怕的人?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清水镜紧紧地抿着唇瓣,有一只手忍不住不停地扣自己的甲缘。现在的情况多少有一些焦灼,她确实对夏油杰产生了一些恐惧的情绪。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夏油杰终于有所反应,他朝着清水镜慢慢靠近。 他的关切不似作假,紫色的双眸在暖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你怎么了吗?镜。” 巨大的恐惧感攥住了清水镜,她强压着想要后退的欲望,心中翻腾着无力的怒火。 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反应真的很让人恼怒。 清水镜沉下一口气,站在原地没有动。唇角勾动,她努力地放缓了语气,“杰可以先出去吗?” 但显然,夏油杰没有听话的打算。 在她再一次后退之前,他站到了清水镜的身前。 短刃挥出,夏油杰格挡不及被划伤了手臂。清水镜的体术似乎有所精进,她出刀的动作和攻击的手法变得更加有效率。 虽然稍微废了些力气,但最终,夏油杰还是赢了。 他掐着清水镜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压在了沙发上。 因为脱力,短刀坠落。 手腕被叠在一起压在头顶上方,夏油杰的膝盖挤进了她的双腿之间。清水镜想要起身,但被推了回去。 后背紧贴着沙发靠背,他俯身朝她靠近。 夏油杰能感受到身下的人在颤栗,她咬着牙不肯看他,像是在压制什么情绪。 他从悟那里了解到了清水镜真正的术式,她可以重构他的骨骼,这样的话就算他体术再强,不放咒灵的话也很难轻易敌过。 所以如果真的很讨厌他的话,没什么不用呢? 还是说,怕到连这个都忘记了? 夏油杰垂下的黑发扫过她的面颊,被她还在滴水的头发沾湿后干脆搅在了一起。他的另一只手像抚弄一只小动物一样轻柔地抚摸着清水镜的发顶,“啊,所以,镜是在害怕我吗?” 后背的衣服被湿润的长发浸湿,夏油杰的重量完全压在她的身上。他材质柔软的睡裤磨擦着清水镜光/裸的双腿,热度隔着轻薄的棉料传播,夏油杰的体温暖热了她带着凉意的皮肤。 太近了… “夏油君你这样是不是有一点不太合适呢?”清水镜没有理会他的问题,侧头避开了他的贴近。 这该死的情绪,某些影响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难以消散。她冷哼着补充了一句,“你是变态吗?” 扶在她腰侧的手若即若离,夏油杰没有再贴近,目光专注地看着她颈侧的痕迹。 听到清水镜的话后,他掀起眼帘,“镜想试试吗?” “试试变态是怎么样的。” 正轨 清水镜的身躯卡在夏油杰和沙发之间,男性过高的体温像一拢热雾,绕着她的四肢盘旋。 那一只虚扶在她腰侧的手沿着身体的边缘游上来,夏油杰掐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过来。 对方的唇瓣无限靠近,清水镜瞪大了双眼,濒死时看到的画面再度出现在眼前。 - 小巷子狭窄逼仄,是流浪猫的聚集地。微雨天气,隐隐有雾气流淌。 清水镜跌倒在一小片水洼里,制服的裙摆被湿透。 夏油杰举着伞,半蹲在她的的身前。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里夹着一股莫名的怀念:“小镜现在已经完完全全是普通人了啊。” 清水镜不知道他究竟是在问她还是只是陈述事实。 她坐在地上没有说话,身体却因为察觉到了危险而不停地颤抖。 夏油杰的额发因为沾上了雨丝而渐渐湿润,他把伞转移到了清水镜的头顶,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潮湿的雨雾之中。 清水镜好像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但潜意识里却不愿意相信。 她坐在地上不停地向后移动,直到后背靠上了墙壁,无处可退。 伞沿稍稍上移,清水镜彻底看清了夏油杰的脸。 他一如既往的温润,唇角含着点笑,只是看她的眼神里掺着些她并不太懂的情绪。 清水镜的手撑在地面上,摁到了破碎的玻璃渣。掌心被割开,血在水中散开,像一股烟。 她试探着伸手,想要拉住夏油杰的袖口,但那句疑问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杰,你...” 清水镜没有拉到他的袖子,夏油杰握住了她的手。 整个身体被拽起来,她从水洼里起身撞进了夏油杰的怀抱。他摁着清水镜的后腰,雨伞仰面翻倒在地。 这个温暖而又带着点潮意的怀抱渐渐染上了血腥气。 清水镜仰头看着夏油杰,说不出一句话。腹部的痛感几乎让她失去语言的能力,刀刃在她的体内进得越来越深。 有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在清水镜的面颊上,混入她脸上的水液之中。 紫罗兰的颜色慢慢晕开,清水镜的制服这次彻底被浸透。不知道是不是失血太多,她冷的厉害。 清水镜仰头,想再看一眼天空,却被强制摁进怀里。 她听见最后的声音,是夏油杰长长的叹息。 他开口,像是恳求:“小镜,不要让我看到你的眼睛。” - 被伏黑甚尔打败之后,清水镜奄奄一息地躺在烈火之中,生前的所有事和人全都回马灯一般在她眼前放过。 但是慢慢地,她看到的东西不再仅仅是她所经历过的记忆,一些陌生的画面也进入了她的大脑之中。 火焰中传来那只特级咒灵的笑声:“看到了吗?你死过这么多次。” 无数缩略的浮影在她的眼前展开,她死去的方式各不相同。清水镜想要全部看清,却只抓住了一个。 无力反抗的她被夏油杰亲手杀死在小巷之中。 被杀死的那个‘清水镜’的恐惧和绝望刻入了她的骨血之中,每当看到夏油杰的脸,那些片段都会浮现。 随之而来的还有怨恨和不解。 夏油杰在即将吻上清水镜时停下了靠近的动作,两人吞吐着彼此的呼吸,唇瓣之间只差毫厘就要贴到一起。 她没有反抗,但是却死死地盯着夏油杰的眼睛。 到底没有吻下去,他松开了禁锢着清水镜手腕的手,重重地搓揉了一下她眼尾那颗红色的泪痣。 腕间留下了一圈深红的指痕,清水镜的双手一获得自由就立刻推开了夏油杰。 只是这种程度,被放开后居然就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眼尾被夏油杰触碰过的那一小片肌肤有些隐隐发痛。清水镜咬着下唇,被长睫遮掩的眼底全是翻涌的杀意。 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被怀恨在心的夏油杰离开了沙发,将他们打斗之中撞歪的桌子扶正。 他直起身子,转头看了一眼依旧坐在沙发边角的清水镜:“为什么会这样?” 刚才确认下的结果让夏油杰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清水镜害怕他这个认知怎么想怎么可笑。喉咙里的震动一路扩散到胸腔,夏油杰笑出了声音。 他扶着桌子的边缘,由衷的觉得荒谬。 清水镜掉下过山车时,是他抓住了她。 她满身是血的躺在他的怀里,心跳衰慢,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出来。 到现在偶尔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时还会恍惚觉得上面沾满了清水镜的血。 结果她醒过来以后却没有理由地开始害怕他。 这简直比咒灵的存在还要荒谬。 清水镜也觉得很荒谬。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死在五年前,但却带着这种‘看到夏油杰会害怕’的奇怪身体反应回来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原本已经确认死亡的妹妹状态更改成了下落不明。 但从她醒来之后就在找那个穿黑色紧身衣的男人,却偏偏一点消息都没有。 清水镜抬头,长发向两侧散开:“杰真的想知道吗?” 她的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身体歪斜的动作扯动了身上宽松过头的上衣,清水镜露出了圆润的肩头。 干脆整个人都歪倒在了沙发上,她朝夏油杰伸出一只手:“杰过来的话,我就告诉杰哦。” 熟悉的逗弄的语气,居然给他一种久违的感觉。 夏油杰走近了沙发,在清水镜面前俯身。 缩孔转动的声音十分微小,紧闭的门从外面被推开。 五条悟踏进房间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清水镜坐在沙发上,一手揪着夏油杰的衣领将他扯近,另一只手握着的小刀紧紧地抵在他的颈侧。 血珠渗出,顺着刀身流向清水镜发颤的手。 但夏油杰却像没有感觉一般,双臂撑在清水镜身后的沙发靠背上。 装着甜点的礼品袋落地,五条悟站在原地,视线在刀刃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他挑了下眉:“我再晚回来一会儿是不是就能给杰收尸了。” 清水镜瘪了瘪嘴,移开了刀子。 连带着黏连的血液,整柄小刀都被她随手扔了出去。有几滴红溅落在清水镜的脚背上,她像是没感觉到一般,从夏油杰的手臂下钻了出去。 “悟不要把吃的放在地面上啦。”清水镜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她在五条悟面前蹲下,翻了翻袋子发现里面没有她想吃的东西以后又站了起来。 还是五条悟重新捡起了礼品袋。他的目光在清水镜和夏油杰之间游弋,最后还是落到了夏油杰身上:“杰为什么会在这里?” 已经走出两步的清水镜回头,率先抢答了五条悟的话:“夏油君说他有事找悟哦。” 说完之后,她笑眯眯地看向夏油杰:“对吧,夏油君。” 尽管表情无懈可击,但是夏油杰还是注意到了清水镜有意地错开了他的目光,看的是他脖子上的伤。 夏油杰眯了眯眼,很自然地顺着清水镜的话点了头:“对的,确实有一些事情。悟,跟我出来一下吧?” 本来只是小小的报复而已,清水镜没有料想到夏油杰真的会接话。 宿舍门再次被关上,清水镜摸了摸半干的头发直接爬上了床。 明明已经快要到夏天了,但她还是觉得有一点冷。拉开被子时,清水镜打了个喷嚏。钻进去后,她将被子掖紧。 回到五年之前带给她的影响和她想的完全不同。 清水镜非常肯定她在休克之前见到了五条悟。 不是五年前的五条悟,也不是现在的五条悟,而是更成熟一点的。 他把她从被大火炙烤得灼热的土地上抱了起来,疼痛和灼烧感变得沉寂,他告诉她不要怕,可以睡了。 清水镜在温暖的被子里闭上了双眼。 五条悟回来的时候清水镜已经睡着了。 他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清水镜睡觉的样子,转身去了浴室。 衣篓里还放着清水镜洗澡时换下来的制服,她的丝袜皱巴巴的团成一团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原本空荡荡的架子上现在摆满了瓶瓶罐罐,五条悟随便拿起一瓶拆开闻了闻,是清水镜头发上的味道。 他脱掉上衣,惯常带着水渍的镜子被擦的干干净,清晰地映出了五条悟修长的身形。 还是他原来的宿舍,还是他原来的浴室,但好像又不太一样了。 五条悟洗了把脸,手伸到自己的毛巾边上时顿了顿,他拽下了旁边属于清水镜的毛巾。 好像在同居啊。 这个想法突然闯进了五条悟的脑海之中,他把毛巾挂了回去然后想起了夏油杰的话。 清水镜的状态有些不对。 其实他比夏油杰更早察觉到这一点。 清水镜这两天对他的依赖程度很高,与以前的态度形成鲜明的对比。 之前在家里的时候,如果他睡在清水镜的床上,那清水镜就是在屋外坐一晚也不会进来,但现在只有一门之隔,清水镜正睡在他的床上。 或许根本不需要让事情回到正轨,或许现在才是正轨。 五条悟打开了淋浴,热水冲刷着他的身体,某种念头越来越强烈。 他觉得现在就很好。 有的事清水镜不需要知道。 同居 凝结的水汽附着在浴室的墙壁和镜面上,留下一片水痕。空气里白雾弥漫,热汽和潮湿氤氲在这狭小的房间。 五条悟关掉热水,在一旁的置物架上翻找着浴巾。他的视线掠过最上层几条叠得相当整齐的白色浴巾,将它们都拨开后果然露出了压在最下面黑色的那条。 这是清水镜从小藏东西的习惯,她会把最喜欢吃的点心放在食盒的最下方,最喜欢吃的糖果混在其他糖果的最底部。有的时候明明觉得她好像变了,和从前判若两人,但是细究下来清水镜又一直保留着以前的习惯。 手心的浴巾异常柔软,五条悟想起小清水镜对他说的话。 ‘她没有带你一起回到五年前一定是因为怕你受伤。’ 她的语气非常笃定,就像是从未考虑过是清水镜不愿意带他回去这种可能。所以他曾经获得过清水镜百分百的信赖,她许下‘悟是最重要的人’这样的承诺时真的没有骗他。 他把脸埋进了浴巾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熟悉的花香味涌进他的鼻腔,勾起了一些遥远的回忆。 如果有裂痕的话,就慢慢修补吧。 五条悟抖开了浴巾,这条浴巾上附着的香气立刻在湿润的空气里散开,原本若隐若现的味道在潮湿的环境里变得有些浓郁,就连他的双手上都沾满了清水镜的气息。 他围上浴巾,拉开了浴室的门。 学生宿舍的空间并不算大,床摆放的位置正对着浴室。 五条悟关掉浴室的灯,一转头就看见了正在黑暗中看着他的清水镜。她坐在被子里,手机屏的亮光将她映照的如同一个美梦一般朦胧。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你回来啦。” 那些沉重的情绪得到了抚慰,五条悟的心变得非常柔软。结婚以后也会这样吧,清水镜会等他一起睡觉。 清水镜是在水声停止的时候醒来的。 反复梦到黑衣肌肉男和夏油杰终结她生命的时刻实在是令人有些不愿再入睡。不知道和濒死时听见了五条悟的声音有没有关系,她在五条悟身边的时候会稍觉安心。 和五条悟睡在一起就是为了能睡一个好觉。是最强的话,应该不会像她一样轻易死掉吧? 黑色的浴巾和五条悟的肤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幽微的光顺着五条悟的肌肉线条缓缓流淌,如同牛乳一般的肌肤下透出一片淡粉。 即使在一片黑暗中,他整个人也白的发亮。 清水镜的目光上移,落在五条悟的双眼上。百年一遇的六眼,在夜色中也依旧闪耀的双瞳,蔚蓝的凝光将她心上所有的恐惧都驱散。 她无端地想起一首诗来。 ‘倚身在暮色里 我朝向你海洋般的双眼 投掷我哀伤的网’ 视线交汇,清水镜的声音里带着点还没散尽的睡意,她小声抱怨的时候听起来鼻音有一些重:“悟,你用的浴巾是我的诶。” “怎么,那我脱下来还给镜?”借着腿长的优势,他很快来到了床边。五条悟的手摁在腰际的浴巾上,作势要解开这身上唯一的遮挡。 侧头的动作让清水镜露出了一侧的脖颈和耳朵,他能看见她脖子上前斜角肌的那条线。 清水镜睡眼惺忪的样子清晰地映照在他的双眸之中,她好像心情不错,微笑着看他靠近,整个人毫无防备。 但五条悟注意到了其他的地方。 刚刚被清水镜放在枕侧的手机不断无声地亮起,即使是这么晚的时间,对面的人回复得也相当热情。 一醒过来就在和别人发消息吗? 会是谁呢? 清水镜的社交圈一向非常贫乏,她从小在五条家长大,身边能称得上亲密的就一直只有他一个人。 刚离开五条家,这么快就交到新朋友了吗? 上一次利用特级咒灵回到五年前的那件事,清水镜把时间把控得非常好,她明显提前得到了一些相关消息并计划好了一切。 在开始之前,她甚至给他发了短信拖延时间。说是要吃他和杰任务那边的特产,结果他买回来之后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那么,是谁告诉她的? 所以,现在到底在和谁联络? 是杰吗,还是硝子? 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五条悟焦躁不安的情绪,在他开口之前,清水镜朝他张开了双臂。 她坐在床上,仰脸看着他,好像真的有些急切:“好困,悟快点来睡觉嘛。” 酸涩感腐蚀着他的心脏,高高在上的六眼头一次生出嫉妒的情感。清水镜隐瞒他的事情到底在对谁坦诚? 他没有过多纠结,清水镜晃了两下手臂之后,五条悟俯身抱住了她。 纤细的臂膊像是水底的水草,紧紧地缠绕着不慎跌落在河流中的行人,直到对方彻底溺毙成为帮助自己生长的养分。 在清水镜准备松开手的时候,五条悟低头噙住了她的嘴唇。发泄一般,他在清水镜的唇上重重地碾了两下。手心的黑发微凉,但是他的掌心却越来越烫。舌尖深入之前,清水镜侧开了脸。 她的脸颊微红,卷翘的眼睫随着她喘气的声音微颤,水润的唇让整张脸看起来都非常色气。 掌心下是五条悟的胸膛,她的一只手正摁在他的心口。胸骨下传来的振动感敲击着她的手心,就好像是她在掌控着这一颗跳动的心脏。 清水镜的理由非常充沛:“悟,真的要睡觉了,我明天有任务哦。” 什么嘛,这种借口,只是亲一下又不会耽误很久。 五条悟磨磨蹭蹭地松开了清水镜,从衣柜里翻出了和她身上睡衣成套的睡裤,然后掀开被子爬了进去。 男性的身躯从背后压过来,五条悟的手臂横过她的腰侧将她拖进了怀里。身下的床单微微褶皱,清水镜的脚踩在他的小腿上,她在五条悟怀里就像一个安抚小孩入睡的玩偶。 头颅脱离了枕头,清水镜只能枕在五条悟的手臂上。紧贴的躯体给她提供了温暖的环境,清水镜低下的体温所有升高。 五条悟的手掌裹着她的手背,把她的胳膊圈回了怀抱的范围。他的脸埋在清水镜的长发之中,声音闷闷的:“镜的手好凉。” 这是在撒娇吗? 清水镜有些不大习惯,但还是回握住了他的手。 她在被子里动了两下,将正面朝向了五条悟。 五条悟感受到了清水镜的动作,但是闭着眼没有动。丝绸般光滑的发丝从他的脸上流走,清水镜亲了下他的眼皮:“晚安,六眼。” 怀里的人不再有动作,呼吸慢慢变得绵长且均匀。不眠的人变成了五条悟,他保持着固定的动作,觉得自己的心像一滩融化的奶油。 清水镜的梦终于改变了方向。 烈火之中,那片澄澈的蓝始终悬浮在她的上空。 手机屏的亮光照亮了清水镜那一侧的床头,五条悟睁开了眼睛。 他的手顺着有些褶皱的床单缓缓上移,五条悟摸索到了枕头的边缘,他拿到了清水镜的手机。 清水镜的手机没有设密码,短信的内容完整的展示在五条悟的面前。 陌生的号码,但是是很亲昵的语气。 【亲爱的清水镜小姐,你有没有想我?我送你的礼物你不喜欢吗,为什么又送回到五条家了。我很想你,亲爱的清水小姐,期待下次再见。】 屏幕熄灭,映照出五条悟模糊的轮廓。他摩挲着回拨键,迟迟没有摁下。怀中的人不断汲取着他的热意,清水镜整个人都翻了过了身子,呼吸全部喷洒在他的胸膛上。 他低头试图听清清水镜在梦中的呓语,但是未果。 终于,五条悟把清水镜的手机放回了原处。他缠在清水镜的身上,像是要把她融进自己的骨血。 第二五条悟醒来的时候,清水镜已经不在了。 桌子上有早餐,灌满了牛奶的玻璃杯上贴着字条。清水镜留下的字迹有些潦草,看来是时间有些来不及了。 五条悟仰头将杯子中的牛奶一饮而尽,在手机里输入了一串号码。 他打了三次,但是拨过去以后都无人接听,再打最后一次时已经是空号了。 - 清水镜的评级和五条悟、夏油杰一样高,确认过她的身体状态已经恢复之后,高层把她休息期间积攒的任务一股脑全派给了她。 回到五年之前和黑衣男打的那一架也并不是全无益处,她的体术意外得到了精进,攻击方式也变得更加致命。 原定在上午的三个任务很快完成,清水镜还硬是挤压出时间把下午的两个任务也做了。 等全部完工之后,已经是午后了。 清水镜把手臂上的绷带缠好,从包里翻出了手机。十几条未接来电,有一大半是五条悟的,还有两个陌生的号码。 最上方有一条简讯。 清水镜打开看了一眼。 【亲爱的清水小姐,要看好自己的手机哦,不要让不相关的人打扰我们的关系。】 又是这个人。 自从她上次收到装在她行李箱里的大礼之后,这个人就不停地换号码给她发简讯。 还真是窝囊啊,都不敢露面。 清水镜摁下了删除。 车子缓缓驶过路口,清水镜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人流。 有一道身影经过她的车窗转进了小巷。 她瞪大双眼,不顾还在车子还在行驶直接拉开了车门。 真人 监督辅助的呼喊和行人的惊呼在身后连成一片,紧急刹车时轮胎蹭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清水镜护着自己的头在地上滚了半圈迅速起身,顾不上重新崩开的伤口,她拨开路边的人冲进了小巷之中。 这巷子很窄,入口处堆放着几个垃圾桶。前几日刚下过雨,背光的地方还有没干透的水洼。 她跑进来时惊到了在巷子里休息的流浪猫,几只猫抗议地‘喵’了两声,还有两只从她的脚边跑过。 步伐越来越慢,直到她彻底停住了脚步。 人世的喧嚣在此刻越来越远,嘈杂的人群和鸣笛的车流全都不见了。清水镜站在巷子的中央,认出了这个地方。 这是她在五年前濒死时看到的夏油杰杀掉她的那条巷子。 所以当初看到的那一切都不是她的臆想,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凉意爬满了后背,手臂上伤口流出的血渗透了绷带顺着她的指尖淌下。地面上很快积攒了一片小小的血洼,血腥味在这个巷子里逸开。 清水镜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巷子被人设下了帐。 冲她来的吗? 指尖被柔软且粗糙的温热固体舔舐,血水全都被吞进了对方的咽喉。清水镜低头,手上所有的血液都已经被清理干净。小猫咪直立着上身,用两只爪子把她的手捧在怀中。 粉嫩的小舌沿着蜿蜒的血迹一路往上吮吸,已经咬到了绷带的边缘。 清水镜伸手掐着这猫的后颈将它拎了起来,挣扎之间这只猫咪在她的手腕上留下几道爪印。 本就伤痕累累的手臂变得更加令人不忍直视,散开的绷带下见骨的伤口和一直从小臂延伸到手背的抓痕全都血淋淋的。 现在的咒灵,真的是很没有礼貌啊。 毛色纯蓝找不出一丝杂质,几条缝合线贯穿全身,灰蓝的异瞳挑衅般紧盯着她。居然伪装成可爱的小猫咪来做坏事,简直不可原谅。 整只猫都被清水镜甩飞了出去,猫身撞击到墙壁上时因为惯性想要反弹,在它与墙体分离的前一刻,一支箭矢狠狠地钉穿了它的身体。 被钉在墙上的猫咪用上肢扒着箭身晃动了几下身体,拔箭未果,整个猫身开始慢慢拉长。 双脚落地,蓝发的男子拔下了肩头的箭矢。笑声在整个小巷里震荡,他开口之前,清水镜已经闪到了他的身前。 刀风掀起他垂下的几缕蓝发,笑声彻底卡在喉咙里。 随着清水镜收刀的动作,这蓝发咒灵的头骨碌碌地滚到了她的脚边。 即使被砍掉了头,这张嘴也依旧喋喋不休;“啊呀,你们人类真可恶啊,连小猫咪都欺负。” 还没死? 真是聒噪,这种生出自己意识的咒灵,最讨厌的地方就是无一例外的都很吵。 清水镜连头都没有低,狠狠地跺向这颗头:“既然是咒灵,就给我安静一点!” 头颅想要躲开,但是长发被清水镜的另一只脚踩着。遭受攻击的时候,还在絮絮叨叨地做自我介绍:“真没礼貌,人家是有名字的啦,人家叫真人。” 她下脚之后,一直靠在墙上的无头身躯忽然俯身朝她压来。刀身反转,清水镜用刀柄撞开了无头的身躯,在刀尖接触到头颅的瞬间无头身躯借势下蹲捞回了自己的头。 一拳正砸向清水镜的门面,她架刀躲过,把对方撞回了墙壁。震荡起的长发与对方的手掌擦肩而过,清水镜下腰后仰从真人的手臂下方穿过,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到底是已经生出自主意识的咒灵,怎么也该是特级了。不清楚对方的术式之前,万不可掉以轻心。 真人固定好了自己的头颅,方才被清水镜攻击过的地方愈合如初。清水镜的武士刀横在身前,人形反而不太方便呢。 眼前的咒灵身体再次变幻,以一只猫的形态朝清水镜飞扑而来。爪子踩着横出的刀背借力,轻盈的猫身向前纵跃,在清水镜侧身时扑出。爪子钩住了清水镜的制服外套,蓝色的猫咪终于如愿挂在了清水镜的身上。 蓝色的小猫扒着清水镜的衣领再度变形。真人异色的双瞳在清水镜的眼前放大,缝合线随着他的笑容变得有些扭曲,清水镜下意识担心这些线条会绷开然后溅她一脸的血。 毫无温度的双手摁着她的肩头,真人手上的力道很大。手中的武士刀调转方向,立刻转换成了一柄匕首。刺破对方的血肉时,却连一滴血都没有流。 即便是变成了人形,真人还是保持着一些小猫咪的习性。 他伸出舌头舔过清水镜的侧脸,黏腻的唾液糊在她的面颊上,真人又舔了第二下:“摸到你了哦。” 被他摸到了,也变成小猫咪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真人脸上的笑变得越来越淡。清水镜抽出真人体内的匕首,将手伸进了他的口中。 真人被清水镜大力地挤压在墙壁上,整张脸都被砸得涨麻。恐惧感从真人的心底慢慢升起,清水镜冲着他的脸又砸了几拳。 她的手背迅速红肿起来,破皮的地方连成一大片伤痕。像是毫无知觉,她成功将手伸进了真人的口中。她揪着真人滑腻的舌头,将这部分从他的口中扯出。 真人还在呜呜咽咽说着什么,但是她的匕首已经举到了他的舌边。舌头被割断的瞬间,真人爆发出尖锐的叫声。他的攻击变得没有章法,满嘴的血随着他张嘴的动作喷在清水镜的脸上和衣襟上。 那张称得上是漂亮的脸蛋上写满了仇怨和恐惧,清水镜听清楚了他一直在呢喃的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不管用。” 被割掉的舌头再次生长,但是那种痛感却深入心扉。真人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清水镜,他紧贴着墙壁抄起一旁的垃圾桶砸向浑身是血的少女。 “为什么不管用,无为转变为什么不管用!” 垃圾桶在半空中被截住,清水镜用袖口蹭掉了侧脸上的唾液和血水,手上的力道变强。整个垃圾桶慢慢分解,转为无数箭矢朝着真人的方向攻去。 对方遁逃的背影有些可笑,但清水镜没有追。她手臂上的伤急需治疗,虽然她可以重构,但是得先把整条手臂砍下来。 秉承着还是原装好的原则,清水镜准备离开这条巷子。 这只咒灵没那么简单。 真人的手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她的灵魂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躯体内的东西撕扯着想要冲破身躯的牢笼。咒力回流,清水镜在同时展开了术式。 早说过了,她能构建一切。 不过也正是身体的感受,让她顿悟了为什么她的攻击对真人没有用。 □□的伤害是无效的,只要灵魂安然无恙,他能免疫所有攻击。 真是狡猾的咒灵,回去得好好查查有没有相关的信息。 手机的铃声响起,打斗时不知掉在何处的手机不断震动着发出铃声。清水镜握着刀柄,在满地的垃圾里翻找,终于翻出了她的手机。 在清水镜俯身去捡手机的时候。 那种熟悉的危机感紧攥住了她。 身后巨大的阴影罩住了她整个人,从影子模糊的轮廓来看,能判断出对方是个健壮的成年人。 清水镜握住了自己的手机。 她保持着背对这人的姿势,久久没有转身。身后的人像是终于等得不耐烦了,率先开口。 “小鬼,好久不见啊。” 手机的铃声再次响起,冷汗布满了清水镜的后背。冷掉的血连同上衣一起紧贴在她的身体上,清水镜想脱掉外套,但是解扣子的手有些发颤。 她转过了身。 对方没有太大的变化,似乎更熟了一些,还是当年的打扮,只是这次黑色上衣下的□□更具野性魅力。 如果对方没提刀的话,她说不定会欣赏一会儿。清水镜的视线在他的手臂上流连了一瞬间,压迫感消弭了少许。 她扯出一个笑:“好久不见啊,大胸叔叔。” 清水镜的称呼成功惹笑了伏黑甚尔,他看向她坚持响铃的手机:“不接电话吗?” 接电话的时候被打死也太丢人了吧。 清水镜的笑有点挂不住,她绷紧的下颌线出卖了她真实的心理。手机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当时冲动跳车确实是因为看见了这个人,但冲进这条巷子时,她有一刻的后悔。 今天做了那么多任务,身体本就处在疲惫状态,如果正面刚上的话有生还的希望吗? 可是,来都来了。 清水镜抿了抿唇:“你杀了我的妹妹吗?” 说实话伏黑甚尔有点讶异,清水镜在调查他的时候,他也在找清水镜。透过车窗看到清水镜的侧脸时,他意识到了自己一直没有找到她的原因。 这个小鬼和五年前一模一样,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像是在打量什么物品,伏黑甚尔视线中的探究意味很浓。他笑起来时,那种睥睨的感觉比五条悟还强烈。 伏黑甚尔真心发问:“我凭什么告诉你呢。” 清水镜舔了舔下唇:“我可以恢复你的手臂。” 二合一 从外表来看,几乎分辨不出伏黑甚尔的双臂有什么分别。他的身材比五年前更加健壮,脊背宽阔,臂膊有力。 那只丑丑的咒灵缠在他的身上,倒是显得他的腰劲瘦许多。 五年前和他那一场对战几乎磨灭了她全部的自信。在天与咒缚极致强化的□□下,她的术式显得毫无作用。 ‘构建’在他身上展开得很艰难,被踹碎膝盖骨时,超越疼痛的是另一种不甘。 为什么看起来好像毫无作用。 但现在,伏黑甚尔给她留下的创伤正在慢慢愈合。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吧,清水镜清晰的记得,五年前他拿刀的惯用手并不是现在握刀的这一只。 对方真真切切的过了五年,但对她来说却不过是前几日发生的事。 伏黑甚尔的一招一式都刻在她的脑海深处,连她倒下时他脸上那一瞬轻蔑又冷漠的笑都记忆犹新。 新生的希望在涌动,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利益去诱惑。 制服的扣子终于被解开,清水镜脱下了浸满血液的脏兮兮的外套。压在身上的负担被扔掉,身体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所以,你不考虑一下告诉我吗?”清水镜仰头,这是他们再次相遇后,她第一次直视那一双碧绿的眼眸,“这五年来,这条胳膊一直是你身上的弱点吧。你是不是无数次都险些因为这条被我解构过的手臂而丧命呢?” 玫瑰色的双瞳像是摆放在高级橱窗里的鸽血石,星星点点的笑意下全是戒备和试探。 伏黑甚尔没由来地想到了他第一次见到清水镜时,她利落抽刀的场景。 这小鬼,当时还是个很傲气的年轻人呢,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繁茂的枝叶投下巨大的阴影,太阳漏下细碎的光点,描摹出她脸上带着怪异释然的笑容。清水镜没有再回头看她身后的小孩,以单薄的身躯拦住了他的去路。 说实话,他当时觉得有些可笑。 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最好一次就杀掉我,但凡我还有一口气,我都不会放过你。’ 回忆起这种有趣的事,伏黑甚尔嘴角的疤痕被拉扯着延长。还真是惋惜啊,当初应该确定这小鬼死透了再走的,不然也不至于被她的术式负累这么久。 这该死的意外会藏匿的有趣小鬼,从一开始就在耍他。 关于她的身份伏黑甚尔做了许多调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是那孩子的姐姐。但被养在五条家的清水镜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和他对战的家伙明显年龄要大了许多。 所以他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直到今天,最不可能的反倒成了事实。 所以人真的能回到过去吗? 伏黑甚尔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没有直接回答清水镜的问题。 清水镜看着他把手中的咒刀收进了那只虫型咒灵的肚子之中,稍稍松下一口气。 但这一口气并没有落到实处,她没注意到伏黑甚尔是怎么逼近的,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掐着脖子压在了墙壁上。 伏黑甚尔不断收紧自己的手掌,调侃的腔调里恶意满得要溢出来:“你这小鬼话说的很满嘛,只是,有人出了很高的价格来买你的命呢。” 双脚逐渐悬空,呼吸之间空气慢慢变得稀薄,清水镜用双手才堪堪握住伏黑甚尔的手腕。 啊,掐她脖子用得还是那只被她解构过的手呢。 看来比她预期的还要更在意一些。 清水镜没有挣扎,指尖的力道慢慢松懈,她的整张脸都陷在潮红的云霞之中。 眼珠凸起,鸽血石有碎裂的迹象。她的脸上洋溢着病态的笑容,让伏黑甚尔分辨不出这些泪花究竟是因为痛苦还是兴奋。 涂着桃子味唇膏的莹润唇瓣嘟起,伏黑甚尔认出来清水镜的口型。 ‘我的术式在我死后也不会消解哦。’ 死死卡着清水镜的手松开了一点,大量的氧气汹涌着灌进清水镜的肺中。她喘息有些剧烈,在这场心理战中压出了最后的底牌:“我出双倍的价格。” 小小的方糖混入砝码中压上天平。 伏黑甚尔松开了手,在清水镜腿软倒地时,他还很体贴地扶住了她的肩头。 窒息感慢慢消失,清水镜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喉咙里的灼烧感强烈。张嘴说话时气管就像黏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咽下了一大把棉絮,复又闭上了嘴。 青紫的指痕周围渐层晕开大片红肿且糜烂的痕迹,整个脖颈上几乎挑不出一片白皙完好的皮肤,在凌乱黑发的遮掩下这道伤痕看起来像一条项圈。 伏黑甚尔在清水镜的身前蹲下,动作有些轻佻地撩开了遮住清水镜脸颊的长发:“早说嘛,你这小鬼。” 这种语气和动作,这家伙一定有什么不健康的副业。 气息终于顺了下来,清水镜捂着自己的脖子仰头,在她的手碰到伏黑甚尔的胳膊之前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 清水镜拿起手机,看到了联系人。 小森青和。 在伏黑甚尔的注视下,她接通了电话。 对面的女声有点陌生,礼貌里带着一点胆怯,话说的时候小心翼翼:“您好,请问是清水小姐吗?” 清水镜“嗯”了一声,对那边即将要说的话完全没有预料。 对面的人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很遗憾地通知您小森女士就在刚刚已经确认死亡,清水小姐,请您节哀顺变。” 确认死亡? “你是说,小森青和吗?”清水镜不自觉地问出口,因为刚才被伏黑甚尔掐过脖颈,所以声音格外艰涩。 “是的,清水小姐。悲伤的同时也请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小森女士也不希望看到您悲伤过度。” 电话那头的女声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被清水镜有些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语气有些冷漠好像刚才一瞬间的失神是假的:“好,我知道了。” 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通话界面结束后,一大串未接来电弹出,清水镜直接摁灭了屏幕。 听到了所有对话内容的伏黑甚尔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挑了下眉,他用手臂撑着脸侧头,调子拉的有点长:“真冷漠啊,清水小姐。” 巷子的另一头传来野猫不太安宁的叫声,清水镜的手落在了伏黑甚尔的手臂上。 她重新打开了手机,塞给了伏黑甚尔:“存下你的号码,快点。” 有人走进了帐里,而且不止一个。 伏黑甚尔输进去一串数字,然后把手机丢回了清水镜的怀中。没有再多问,他朝着巷子的另一端走了出去。 清水镜靠在墙上喘息,伏黑甚尔准备离开前俯身贴在她脸侧的耳语余音仍存。 他说:“我没有杀你的妹妹,因为你在,所以她成功跑掉了。” 空旷的巷子把所有的声音都放大,清水镜能听到模糊的说话声和急促的脚步音。 另一波新起的喘息难以平复,她的手指发麻,快速删掉了小森青和的那条通话记录。撑着身躯坐得直了些,清水镜定了定神,拨通了五条悟的电话。 有些陌生的手机铃声在巷子里响起,她听出了是藤谷美和子唱的《爱诞生的日子》。 歌词都没唱完一句,五条悟接起了电话。 这条巷子里到处都是清水镜和咒灵的咒力残秽,踏入帐内的一瞬间,他就察觉到了清水镜的气息。 手机里传来清水镜微弱的呼吸声,他把手机贴在耳侧,走向巷子更深的深处:“小镜,我来了。” 与此同时,有人翻过了清水镜身后的墙壁。落地时震起了散落的塑料包装袋,清水镜的视线被遮挡了一瞬间。 她即刻贴墙起身,同时也没忘记假装无法保持平衡。摇摆了两下后撞倒了身侧的垃圾箱,膝盖和地面撞击,清水镜重新跪倒。 大概是以为她被吓到了,来人没有马上靠近她,他慢慢俯身:“清水镜,是我。” 夏油杰的声音传进清水镜闷闷的耳朵里时有些失真,和电影中夏日午后播放的老旧唱片声音有些相似。 但她无暇欣赏,也无法发泄胸腔里因为夏油杰出现在这条巷子而更加扭曲交织的情感。所有的脚步都停在清水镜的身前,两条来自不同主人的手同时抓住了她的手臂。 尽管清水镜很清楚自己的计划,但她的第一眼还是不受控制地看向了夏油杰。 红瞳里翻滚的情绪一浪高过一浪,夏油杰的心被狠狠地揉了一下。 看不懂她的眼神这个认知令他迫切地需要清水镜的靠近,他倾身向前,但是对方却丝毫没有眷恋地避开他倒向了五条悟。 清水镜把脸埋在五条悟的肩头,被掐得太重了,她的嗓音还没有恢复,虽然嘶哑嘲折但还是遮掩不住如释重负的意味:“你来了。” 说实话现在的场面有点搞笑,三个特级团团围在垃圾堆上,周围是翻倒成一片的垃圾桶。 五条悟试图组织一些安慰人的话,但是夏油杰的手横插了过来。 他掀起了那几撮被凝固的血黏连在一起的长发,露出了清水镜布满淤痕的脖子。 六眼只是轻轻瞥过就能根据那些痕迹估算出留下这些可怖指痕的人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甚至能够推演出清水镜被掐着脖子时身体离开了地面多少,她有没有挣扎或者试图反抗。 刚刚蹲下时,五条悟还看到了清水镜手臂上的伤。 明明这才是恢复任务的第一天。 第一次出任务时,清水镜差点死掉,第二次出任务,她又搞得伤痕累累。 不仅人坐在大片的垃圾之中,手臂上浸透了血液的绷带还松松散散地挂在肘窝。制服外套被人踩过扔在一旁,衬衣和裙摆上也满是污渍和血液。 就像一个被主人暴力丢弃的漂亮洋娃娃。 从五条悟认识清水镜开始,她就一直是以相当完美的形象来示人的。 清水镜是典型的五条家教养出的女性,漂亮、端庄、不管任何时候都优雅得体,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和一丝不至于让别人感到冒犯的漠然。 说实话他在某段时间内非常讨厌清水镜这种样子,尤其是她会用那张漂亮的脸说出一些和家里长老们一样虚伪且模棱两可的话。 但现在他觉得哪怕是那种虚假空泛的外壳也好,拜托不要再让他看到清水镜受伤。 从她离开五条家到高专来的这段时间内,她就一直游走在危险边缘。明明没有那么弱的,为什么一直一直让他陷入患得患失的境地。 他突然明白,就算清水镜自己不去靠近危险,也会有危险主动找上她。果然,还是应该采取措施吧。 五条悟双手扶着清水镜的肩头,狠下心把她从自己的身上剥了下来。 他的态度相当认真,没有给清水镜任何反驳的余地:“如果保护不好自己的话,那就交给更强的人来做吧。” 不愧是挚友,夏油杰几乎是马上就明白了五条悟的意思。他放下了一直捏在手中的头发,接上了五条悟未说完的话:“因为我和悟是最强,所以镜以后所有的任务都跟我们一起做吧。” 清水镜没说话。 沉默之中,五条悟率先起身。他一言不发地转身朝外走去,明明是冷硬的态度,但离开的背影却有一些仓惶。 他的反应有一小部分超出了清水镜的预期,但她很快意识到超出的这部分是五条悟最新生长的思想血肉。 作为五条家众星捧月的大少爷、百年一出的六眼,五条悟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以前他从没考虑过失去和无法得到,但人生是最好的老师,会用坎坷反复教导。 五条悟未必是好学生,但显而易见的是,他已经开始被迫学习了。并且,如果他学不会,就必须一直学习。 和她一起目送五条悟离开的,还有夏油杰。清水镜收回了落在五条悟身上的视线,目光停留在夏油杰的灯笼裤裤腿上。 她一向不太喜欢灯笼裤这种形制,在这条小巷里更是讨厌加倍。 清水镜蹬开鞋边的垃圾袋,语气算不上好:“如果夏油君也没有拉我起来的打算的话,现在和悟一起离开还来得及。” 总觉得自己被当作发泄不满的对象了呢。没有得到悟的安慰,所以对他的态度变得更差了吗? 夏油杰弯腰,朝清水镜伸出了手。他笑起来时才真正像是一只狐狸,狭长双眼弯起的弧度和他细长的眉型保持了同等的风格。 他说话时另一只手搓揉了两下自己一侧的耳垂,黑色的圆形耳钉随着他的动作转动:“那么,需要我的帮助吗?清水小姐。” 清水镜的手搭上了他的掌心,借着夏油杰的力道她顺势站了起来。 ‘清水小姐’ 居然用了这样的称呼吗? 她试图把自己的手从夏油杰的掌心挣脱出来,但是他却握得更紧了。 这一声‘清水小姐’一直在她的脑海中盘旋,有人比夏油杰更爱这样称呼。 只不过是她随手搭救的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天没亮时提灯来看她,帮她修剪芍药花的枝叶,给她通风报信,这种种不过是这个人自作主张而已。 只是练习的工具。 仅此而已。 有几只流浪猫从眼前窜过,不知谁设下的帐已经被撤下了。清水镜走得有点慢,她扯了一下夏油杰的手臂,将他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你知道吗夏油杰,回到五年前之后我遇到了一个很强的人。他只差一点点就能彻底杀掉我了。”握着她的手掌不断收紧,捏得她骨头一些痛。清水镜用指甲掐了一下夏油杰的手背,他放松了一点手上的力道之后,她才继续说下去,“濒死时,我看到了你。” 夏油杰从双手沾满清水镜血液的回忆里抽离,他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愕然。他看向清水镜,但是她垂着眼睫盯着自己的鞋尖。 看到了,他? 不是悟,而是他? 意外的惊喜和他刚刚升起的心被清水镜接下来的话全部打破。 她踢开了地上的一粒石子,轻描淡写的掐死了他雀跃的情感。 “我看到你亲手杀了我。” 清水镜不断地补充着细节,随着这些秘密被吐露出来,她感到一阵轻松。似乎夏油杰越是痛苦,她就越是感到快乐,困扰她的难题从她的身上转移到了夏油杰的身上。 “就在这条巷子里,你用我的咒力凝结而出的匕首捅进了我的腹部。” “我流了很多血,很冷而且很痛。” “我用眼神哀求你,但是你置之不理。” “最后,我死在你的怀里。” 她干脆停下了自己的脚步,逼视着夏油杰的眼睛。她期望能看见更直观一点的东西,比如说愧疚,比如说痛苦。最好的,是能看见恐惧。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夏油杰回望着她,眼神柔和。清水镜从未听过这样的口吻,他眉梢浮动着浅浅的笑意,在即将到来的夏日前仍保留着春风的和煦:“那镜只要保证我爱你爱得没有你就会死掉不就好了。” 清水镜的脸上很少出现这种看起来有点傻的表情,她愣在原地。这是一种她从未设想过的方式,但从夏油杰口中说出时又显得如此理所当然。 可是这样可以吗? 咒术师的爱是比恨更加危险的东西。 像是担心她没听懂,夏油杰做出了解释:“只要做到如果镜死掉,我就会痛苦的跟着镜一起死掉不就好了。如果镜想的话,应该很容易做到吧?” 夏油杰松开了清水镜的手,他抬脚朝前走去。 趁虚而入这种事他貌似很擅长,抓住一切机会似乎也是他的优势。 加以引导之后要给对方留下充足的思考空间,夏油杰唇角噙着笑,双手插兜走出了小巷。 只是,清水镜看到的事情,真的只是濒死前的幻想吗? 在五年前她遇到的那个很强的人又到底是谁呢? 他并不像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在乎清水镜所说的话,恰恰相反,他在意的要命。但要紧的事,是扭转现状。 五条悟就站在巷子口,在笑眯眯的夏油杰与他打招呼时,他直白地阐述了自己想知道的唯一问题,“什么时候的事?” 挚友的默契再次显现,夏油杰几乎是马上就明白了五条悟到底问的是什么。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清水镜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引诱自己挚友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