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皇后生存日常》 大难不死 脑子里沉甸甸的,仿佛经历了重重的捶打,搅合成一片浆糊。 此时此刻的身体状态犹如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让胡珊珊懵的一逼,想吐却吐不出来,口腔里似乎还残留着浓浓的鲜血的腥味,一幕幕的片段犹如放映片在自己脑海眼前闪现。现代和古代的回忆交织,在她脑子里来回翻滚,不断交错,犹如长时间未开机骤然被打开的放映机,滋滋咔咔,断断续续的让她做不出任何动作,傻愣愣的半天反应不过来。 眼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好似傻了一般不哭不闹也不说话,两个小宫女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闭口不言,只自顾自的给胡珊珊擦洗身子。 而此时的胡珊珊只能任由自己幼小的身体被人拖进浴桶里,再由两个宫女翻来覆去的搓洗,好似要搓掉一层皮似的。 木桶有些大,是成人专用的,小小的胡珊珊一坐下就会被水淹没头顶,因而只能被拉着站在浴桶中央。宫女的动作迅速,手劲儿也颇大,对从未经历过这种暴力行径的胡珊珊来说不亚于酷刑折磨,再加上冒着热气的水不断的往她的身上浇,疼的她身上针扎似的刺痛。 只是,那两个宫女像是没看见也没发觉自己下手力度太大一样,不但未停手,竟像是搓洗脏东西一样,力气越来越大。 这比去澡堂子被人搓澡还疼啊,是准备在她身上刮下一块儿肉来么,这个死法也太狠了吧。 “哇~”的一声,在思绪被越来越重的动作扯回来之后,恐惧、害怕、委屈等情绪一股脑的涌上心头,胡珊珊直接就哭了出来。 “闭嘴!” 严厉的呵斥声响起,不但让两个宫女大力搓洗的动作停下,也让找回丁点思绪的胡珊珊停下的嘴边的哭嚎,只红肿的双眼含着眼泪望过去。哪怕此时眼里满满的含着泪水,也不难看出眼底深处的恐惧和害怕。 那妇人神情极为严肃,看穿戴比宫女服饰大气且庄重,又见几个宫女对她毕恭毕敬的,可想而知应该是宫女中有地位的,因为她身着女官的服饰,胡珊珊一眼就明白她并非皇帝后宫之人。女官声音也带着几分冷厉,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板一眼的说道:“在宫里不许哭,这是忌讳。” 也是这个时候记忆还没完全恢复,从小最是乖巧听话的胡珊珊闻言努力止住鼻间的酸意,只睁着一双泪汪汪清澈透亮的眼睛望向女官,乖巧的一动不动,努力做出我很听话的表情,倒让女官的态度猛然一松,似是回忆起了什么旧日记忆,恶感消退不少,态度也放缓了许多,不再似初见那般冷硬,面容也微微温和下来。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眼前的小女孩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此时正被人放在铺了花瓣的浴桶中使劲儿搓洗着,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让她心生烦躁。 自前朝归来,又在太子妃的指挥下管理了一天后宫事务的胡尚仪正准备泡个澡好好缓解下身心上的疲惫,谁知刚到住处,就被太子命人送到她这里来的小女孩给了一个大大的惊吓。 想起小女孩的身份,胡尚仪无奈的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位新上任的太子殿下可真会给他找麻烦啊。 闭了闭眼,努力无视掉一屋子里围着脏兮兮的小女孩打转的身影,她不禁就是脑袋一疼。 虽说她只是个管理后宫事务的尚仪,从不也没资格过问前朝之事,但她可是整日整日在皇上身边侍候的,自府邸便在还是王爷的皇上身边做女官,直到如今王爷登基为帝,她也鸡犬升天成了这大明后宫的胡尚仪。 该知道,不该知道的消息都源源不断的传入她耳朵里,今日前朝发生的事她也略有耳闻,毕竟自新皇登基以来,从未停止过诛杀建文旧臣的行径。 名不正则言不顺,新皇是如何登基为帝的,众人心里也都清楚的很。 自登基以来,朝堂之上官员被杀鸡儆猴者不计其数,家眷也多被流放。 听宫女太监们絮叨,今日前朝血流成河,数百的官员与其家眷被诛杀。 黄子澄、方孝孺等在建文朝声名显赫的大臣皆被凌迟处死,除九族之外,甚至街坊邻居也都自身难保。眼前被太子救下的女孩只怕也是其中的漏网之鱼,只是这女孩儿看着也才六七岁大,懵懵懂懂的,估计是太子看着可怜,才给保了下来。 只是,太子啊太子,你可真是个老好人,发个善心救个小猫小狗也就罢了,怎么又救了个活生生的人呢,你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啊。 胡尚仪顿时心里烦躁的很,只是她人严肃,面色冷惯了,别人也看不出来,只觉得气氛越来越冷。 “在宫里当差,就得做个哑巴,聋子。”冰冷的视线从屋内的宫女身上环绕而过,两个宫女皆吓得白了脸,连声称是。 “要是这件事一旦传出去,不止我,你们到时候也怕也得没命。” 话里虽然满是凉薄和威胁之意,但两个宫女都不是傻子,都能听出其中蕴含的善意,虽然还是被吓得白着脸,但面色却好好看了很多,不再似刚才一般恐惧。 这就是说,只要这小姑娘在这里的消息没人知道,那她们就性命无忧了? 不得不说,她们想的还挺美。不过,她们也都清楚,下令保人,将人送到胡尚仪处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她们只是听命行事,哪有拒绝的资格,不过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她们?她们一定会紧紧地闭住嘴,不会走漏一声风声。 话虽如此,但是胡尚仪知道,在这规矩森严的皇宫里,多一个人或着少一个人定是瞒不过皇帝的眼睛。别说什么太子殿下权利只在皇上之下,真真的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可对于咱们这位敢于抢了皇帝侄子帝位,打着清君侧旗号登基为帝的皇帝来说,亲情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她多数时间随太子妃管理公务,可真没听过皇上对太子有关心爱护的意思啊? 她也不觉得太子能瞒过锦衣卫和北镇抚司暗探的眼睛将这么一个大活人藏在她这儿,只怕皇上早就知道了,为什么瞒而不说,只怕也是觉得一个小女孩儿无关紧要,太子一时发的善心而已。 心事重重的胡尚仪的猜测与真相南辕北辙,其实皇帝并不是看在太子的份上才绕过了差点小命不保的胡善祥,而是这件事牵扯到了他的孙子朱瞻基身上。 皇帝虽然对大儿子太子朱高炽不假辞色,但是在众多孙子中鹤立鸡群般出色的朱瞻基他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的,因而,只要不是什么大事,区区一个小女孩儿的性命朱瞻基保了也就保了,为此,他还派人在后面清理了痕迹,生怕被人发现。 可怜他堂堂一国之君的爱孙之心,亲自下令反驳了前脚发下去的圣旨,就为了让他孙子称心如意。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胡珊珊也在众人的毫不在意之下保住了一条小命。 胡珊珊被吓到了,或者说这一天下来,她已经被吓到没了脾气,因此,被妇人一声令喝,嘴巴当即闭了起来,不敢再发出声音。 接着,两个年龄不大的宫女给胡珊珊拿来了一套小衣服换上,又拿了一双软底绣花鞋给她套上,至于头发,因着她年纪还小,只轻轻地挽了两个小发髻,就将她一个人留在了室内,径直走了出去。 这一整天的,都处在惊吓当中,到了此刻,胡珊珊也不敢放松心神,只能躺在床上,装做熟睡的模样,脑海中却悄悄地复盘起白日间发生的事情来。 原本的胡珊珊只是二十一世纪平凡的女孩儿之一,是父母疼爱的乖乖女,一次车祸带走了她的生命,昏迷之前胡珊珊还有些庆幸,好在母亲现在又怀孕了,就算没有了她,父母也应该能坚持下去,就是不知道自己身亡的坏消息被父母知道了,母亲能不能支撑的住。 怀着对父母的浓浓的担忧,胡珊珊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或许是孟婆汤喝的够纯却少了几口,胡珊珊六岁之前过的和古代小姑娘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偶尔会有一些奇思妙想和嘴里偶尔蹦出来的几句在父母听来不着调的话。 她还记得这之前她被父母带着要去找她一母同胞的姐姐,只是路上就被皇帝派来的侍卫给抓了起来,亲眼见到父母为了护着她死在眼前,惊吓之下,觉醒了前世记忆。 想到这儿,胡珊珊吸了吸鼻子,这也太惨了吧,她还以为能有个美好的生活环境,父母双全、姐妹友爱,没想到开局就要面临家破人亡的局面,这不是那些男女主才会走的路子吗?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想平平安安做个咸鱼不好吗? 想到此处,胡珊珊又是一阵丧气,她长得又不漂亮脑子还不聪明,刚刚父母还惨死,要他们性命的还是如今位于权利顶端的皇帝,她一个小孤女,在这种环境下保命都难,更别说为父母复仇了。 而且,救下她小命的还是皇帝的儿子和孙子,这恩恩怨怨一瞬间让她蒙的很,本就不聪明的她,又是一阵欲哭无泪。 好歹还记着刚刚那个严肃冷酷的女官说的“不许哭”的话,胡珊珊擦了擦脸颊的泪,用力将眼眶里的泪珠憋了回去。 与丢了性命的父母和其他官家眷属来说,能保住小命,她已经足够幸运了,怎么还可以自哀自怨呢,就是不知道她这个身体的姐姐怎么样了,是和父母一起被杀了,还是与她一样,也幸运的被人所救。 只是她如今也身陷囹圄,实在脱不开身去寻她,但是胡珊珊将此事记在了心里。看样子父母之仇她是无能为力了,但是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一定会去找寻姐姐的消息,不论死活,至少让她心安。 她记得,姐姐之前好像是出门了,父母正带着她想去找姐姐,那么她这个身体的姐姐应该可以逃过一劫,躲过皇帝手下鹰犬的追杀。 怀揣着对姐姐的担心和心上的疲累,和对父母在之仇的无能为力,在经过了一天的惊惧交加,胡珊珊睡意瞬间涌上心头,趴在床上沉沉睡去。 谁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或许是白日里睡的早,睡饱了的缘故。也有可能是被白天发生的命案吓到的原因,入睡不久后胡珊珊便被噩梦惊醒,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这一世父母死亡前的画面不停地在她脑海中来回翻滚,血珠被刀光剑影扬起飘散在她眼前、身上,她恍惚间又回忆起了什么,模糊的记得好像看到了姐姐的身影被人救走,救人的好像是她这一世父亲的手下,一个孙姓的叔伯。 具体叫什么,她也不记得了,她年纪小,认识的人和能记住的人也不多,家人不会告诉她太多,姐姐比她年长,应该是见过那位叔伯的,这样也好,她们姐妹俩都活着,日后也定会有重新相见的那一天。 希望她长大后有朝一日能和姐姐相认,好报答这一世父母的养育之恩,父母的杀身之仇现在看来她是没办法报了。 毕竟身初这吃人的古代社会,又是身份阶级最严重的后宫之中。哪怕一想起父母对自己的爱护,但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胡珊珊又是一阵心灰意冷。现如今她活着都难,更何况是为父母报仇雪恨。 今日这一场对建文旧臣的诛杀,只怕对这位新登基的燕王现如今的皇帝恨之入骨的不再少数,可胡珊珊仍记得历史上这位皇帝却并非是死于刺杀,而且也在位了很久,只怕那些恨不得啖其肉的建文旧臣对其也是无能为力。 其实想想也是,人家毕竟是皇帝,他们这些蝼蚁哪怕心有不满,在阶级分明严重的古代又能做些什么的,不还是智能随波逐流。 胡珊珊平复了下心神,唯一还活着的亲人被救走,这次灾祸,她爹娘已然性命全无,那些亲朋好友只怕也自身难保,现在的情况,她暂时不必为姐姐担忧,那些父亲的亲朋旧故她也无能为力,如今要紧的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努力苟活下去。 只有人活着,才会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好不容易重获新生,对着多出来的一世她自然要慎重对待。 景蔓茵。 这个她用了六年的名字从此以后就会被她藏在心底,再也不会唤出来,她现在该怎么做?像前世看电视上那些穿越女主一样假装失忆吗? 胡珊珊想了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反正她现在年龄还小,又经历了恐怖骇人的一天,被吓得失去记忆也是正常,只要她装的好,装的像,太医也查不出来,毕竟谁又会在意一个六岁小女孩儿的想法呢?谁又会怀疑一个六岁的孩子又这么伪装的能力。 她现在就如被人鄙夷的蝼蚁一般轻扫而过,饶过了一条性命,被宽大处理,如果再加上记忆方面一片空白,在那些人看来应该就更加放心了吧。 想罢,她就这样打定了主意,从此以后,胡珊珊你就是一个六岁小女孩儿了,对,胡珊珊这个前世的名字你也要忘记,现在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像个初睁开眼眸的雏鸟,要去找个能保护自己现如今可以在这深宫中生存下去的对象才行,可到哪里去找这个保护者呢? 胡珊珊抿了抿干涩的唇,浓浓的求生欲涌上心头。 今日救了自己的那个胖胖的男子和那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男童就是燕王朱棣的儿子和孙子,按照历史上的记载,应该就是未来皇帝的太子和太孙了。原本那个救了她性命的太子和太孙倒是合适。那个未来的太子胖胖的看起来挺和气慈祥,太孙也比她大不了几岁,应该还处于孩子丰富的同情期。 只是,胡珊珊有有些迟疑,她以前虽然因为年龄小不常出门,但也见过一些父亲在朝堂上的故交,万一这里面有皇帝的拥趸,认出她来了怎么办? 那么在太子和太孙身边肯定有一不小心就被发现的威胁,这条路子是肯定走不通的,虽说灯下黑,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而且太子既然将自己送到了这里,没有留在太子宫中,就肯定没有留下她的打算,能够救下她一条性命已经是大恩大德了,而且太子也好像并没有继续管着她安慰的意思,她也不好去纠缠。 突然,面容严肃的女官的身影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看那身有品级的装束和宫女们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态度就知道这位女官在宫里肯定是个有地位的。 今日晚间那发脾气的样子和冷硬的面容简直让胡珊珊想起还珠格格里的容嬷嬷,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还好这里不是清朝,这位胡尚仪也不是胡嬷嬷,否则她再怎么想活命也不敢去招惹对方。 要问胡珊珊怎么知道她现在是在宫里?这还用问吗?好歹她以前也是官家千金,父亲在朝堂上举足轻重,她也是被母亲带着进宫赴宴过几回的。这雕梁画栋、陈设摆件哪一样是百姓家里负担的起的,亲王贵胄没有允许,有些带有龙纹的雕刻饰物也是不能乱用的,一不小心就会有个僭越之罪。 打定主意,胡珊珊悄悄起身。 她原本是趴在床边睡的,现在醒来确是在床上,身上还盖了被子,鞋袜也被退了下来放在一边。 她记得陷入黑暗前,那些宫女已经退下了,那么能把她抱进床上休息并且给她盖上被子怕她着凉的那人应该就是这处屋子的主人了,那位面容冷肃的女官看起来到不像是个冷酷无情的人,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面冷心热的。 既然太子恩人已经给她找好了日后的生活靠山,那她当然要拿出十八般武艺将人拿下,好在撒娇卖乖是她习惯的了,六年的孩童生涯还不如霎时间翻天覆地的灭门来的让她记忆犹新。 夜间屋里静悄悄的,几盏油灯也无法将偌大空旷的房间照的恍如白日,不过这样昏暗的灯光对胡珊珊也挺友好的,她悄悄地从床上下来,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木质的地板让她小声的嘶了一下,怕被人听到,忙捂住了嘴,猫步悄行。 轻轻地推开门,比她身子还高两倍的大门发出吱丫的声音,她停下动作,往里瞅了一眼。还好,床上休息的人好像没听到,她接着往里推,打开了一个可以容她通过的门缝。 白日那位严肃的女官此时已经睡下,借着丛窗外照进的月光,将她的面容柔和化了不少。 胡珊珊悄悄摸着黑爬上床去,当然,她又不是准备要吓人,肯定是得把人弄醒她才好有接下来的动作,只见她动作放大,压着女官的脚爬上了床尾。 有东西在脚边滑过,女官哪还能睡得着,果然被惊醒,咻的一下就睁开了眼睛,坐起床来,顷刻间就看到了床尾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跟个淋湿了的小猫崽子似的可怜巴巴瞅着她的胡珊珊。 “你怎么过来的?谁让你过来的?”被吓了一大跳的胡尚仪慌不择言,攒起被褥差点就一巴掌打过去。 胡珊珊也知道她现在这鲁莽的行径和现代熊孩子没什么差别,但为了保住小命为上,只得张开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瞅着胡尚仪,努力的散发出我很乖巧、很懂事的意味,心里头不停地祈祷老天保佑。 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还不熟练,下次就好,下次就有技巧了。 果然无论平时多么冷酷、严肃的人在面对可爱乖巧的小动物时都没有多少的抵抗力,尤其是异常乖巧的小女孩儿来说。 胡珊珊也不说话,就盯着胡尚仪可怜巴巴的瞧。 良久,察觉到有些冷了,心里不由泛酸,这招难道没用?不能啊,她这一世每次犯了错就用这一招看着自己的母亲,之后母亲就无奈的笑笑不再生气。 想了想,胡珊珊决定厚着脸皮撒娇:“娘~” 反正她现在才六岁,用着小女孩儿子的身体,完全不用觉得丢脸,就当是认个干娘吧。 果然,这一招有作用了,动摇之色立刻在胡尚仪面庞浮现。 做了将近二十多年的宫女,这漫长孤独的生涯里,眼瞅着当初和她以前进宫时相处甚好的宫人去的去,散的散。命好的早早的嫁了人,孩子都比眼前的小女孩儿大了好几岁了,而她的命运还不知飘落的即将落在何处,胡尚仪冷硬了数年的心不由还是泛起了酸楚。 罢了,罢了,不过一个孩子,既然人都送到她这里来了,必然是经过上面应允的。否则,都不用等她看到,恐怕人就没了,她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些什么。 若是她当初出了宫,早早嫁了人,孩子也该这般年纪了。 这些胡尚仪也只能想想。毕竟,以她的身份,出宫,只是个妄想。除非死,否则绝无可能。 胡尚仪将小女孩儿搂入怀中,轻轻安慰:“你叫什么名字?” 奏效了? 巨大的欢喜让胡珊珊露出笑容,可接下来胡尚仪的问话就让她僵住,该怎么回答?既然已经决定要装失忆,就不能暴露一丝一毫,她摇了摇头,佯装听不明白。 好在胡尚仪也不是存心要问,见小女孩儿这副傻样,点了点她的头,轻叹一声小没出息的,又将她搂在怀里轻摇。 “忘了?忘了也好,以后就跟我姓吧。” 不管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既然不说话那就只能是真的,也只能真的全都忘记了才能在宫里好好的活下来。 是真还是假胡尚仪全然不在乎,就当今日是她的新生吧。“这里的尚仪女官以前叫善祥,以后你就叫胡善祥了,跟着我姓胡,别人问起来,就说是我家的孩子。日后,在外称呼我的官位,无人时叫我姑姑,听到没有?” 慢慢说完,胡尚仪扶起胡善祥小小的脑袋,一字一句的叮嘱道。 胡善祥?胡善祥? 口中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略微的熟悉感浮在心头,胡珊珊一时想不起来,却记着眼前的人还在等自己的回复,便又抬眸看去。 “嗯,姑姑,我叫胡善祥。”望着胡尚仪认真的眼神,胡善祥瑟缩了一下,接着又坚定的点点头认下这个名字并牢记心间。 从此,这世间就再没有什么胡珊珊和景蔓茵了,以后,胡善祥就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名字。 胡尚仪漏出满意的笑容,搂着胡善祥盖上被子睡下。 明日还要早起去御前当差,被这小丫头一下耽误了好一会儿功夫,还是接着睡个回笼觉吧。 胡善祥被搂着睡在胡尚仪怀中,温暖的体温使她睡意上涌,昏昏沉沉间,她猛然想起“胡善祥”这个名字好生耳熟啊。 啊!啊!啊! 胡善祥不是明宣宗朱瞻基的那位被废掉的可怜皇后吗? 历史上因无子多病为由被明宣宗废掉让位给真爱孙皇后的废后。 老天,不用这么玩我吧!!! 当然,刚刚改名为胡善祥的胡珊珊并不知道她穿越的并不是真实的历史,而是已经因为她这只小蝴蝶被改变的模糊未来,以后的生活还要靠她自己慢慢摸索和改变。 保全了性命的胡善祥开始了她数十年在紫禁城为奴为婢的生活。 不是说明朝的皇后都是从民间择选的小家碧玉吗?她怎么就成了伺候人的婢女,这是大明,不是清朝吧,她不记得明朝有哪个皇后是从宫女逆袭的呀。 严厉的尚仪 此时的南京城中一片宁静,除了巡逻的侍卫之外,只余时不时的虫鸣此起彼伏。 “瞻基,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啊。”一身风尘的朱高炽刚处理完建文旧臣和帮着父亲安抚其余朝臣,忙碌到晚间才带着疲倦归来,胖胖的身子使得他还气喘吁吁的,来不及喘匀就瞧见早已回来休息的儿子竟然还醒着,忙关心的问道。 “爹,你回来了。” 见到自己父亲回来,朱瞻基忙从椅子上起身快步去搀扶气虚体胖的父亲,顺道将桌上一直温着的茶水递了过去。 从朱瞻基手中接过茶盏,朱高炽忙喝了一大口,润了润自己忙碌了一天干涩的喉咙,才开口问道:“这么晚还没睡,是在想什么事?” 知道瞒不过亲爹,朱瞻基直接开口问道:“爹将今日白天救下的那个小女孩儿送到哪儿了?” “什么小女孩儿,爹今天白天一直跟着你爷爷在处理政务,哪儿来的工夫去救人。” 朱高炽闻言,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只静静地用着茶水。 朱瞻基有些慌,看他爹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略带慌张的说到:“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没有就是,你没见过什么小女孩儿,你爹我也没救过什么小女孩儿。”朱高炽放下手中的茶盏,安慰般的宽慰着儿子道:“你要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父子救了个靖难遗孤你就接着提。” 听得此言,朱瞻基不说话了,父亲的话让朱瞻基如梦初醒般明白过来。 不管他今日救下的那个小女孩儿是死是活,今日之后,她必然也只能是死了的,提都不能再提,否则,哪怕她还活着,也会因为被自己提起而处死。哪怕,那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遗孤,只粘上靖难二字,只身为建文旧臣的家眷,就足够她死一百次的。 “爹,我明白了。”朱瞻基向来聪敏,只从父亲的聊聊数语已经听出了暗含的意思,听话的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哎,这就好,真不愧是爹的乖儿子。”朱高炽欣慰的笑了,又安慰了儿子数语,记挂着明日还要早起去处理事务,且天色已经不早,便让儿子早早回去休息。 朱瞻基年纪小,除了白日跟在自家爷爷身边和读书之外都没有什么事,自是清闲的紧。 躺在床上,想着白日发生的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爷爷手下的那些兵诛杀建文旧臣之时的狠厉,下手之时的狠绝,连幼童都不放过的疯魔,这一幕幕都让他不由自主的心颤,恨不得捂住自己的眼睛逃避现实。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挡住双眼,只当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当自己聋了,什么都没有听到。可一双熟悉又陌生的臂膀用身后强硬的掰开了他当着眼睛的手臂,让他仔仔细细的把那屠杀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是他的爷爷,让他睁开双眼,将他压到椅子上,让他把一切经过都看得明明白白,不容许他有一丝一毫的逃避。 他明白,有今日这一遭,是因为他的爷爷赢了,赢了曾经坐在皇位上对他们一家赶尽杀绝的建文帝。如果输的是他们一家,那么今日遭难,被斩尽杀绝像杀鸡宰牛般被对待的的只怕就是他们一家。所以,他强忍着心中的惧意依旧没有离开,而是遵照爷爷的意思静静地看着。 白日发生的一幕幕一直在他眼前闪过,血珠被刀光剑影带起,溅在周围人的身上。有身着绯衣的朝廷大员,锦绣罗裙的管家女眷,还有那些不知世事的孩童。 想到此处,那些孩童的哭声又仿佛回绕在耳边,朱瞻基闭了闭眼,继续加快回忆,然后就是傻了一样直愣愣坐在地上的小女孩儿。 朱瞻基想起那个小女孩儿,年纪还小,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看起来白白胖胖,挺是乖巧可爱。 只是就那么傻傻的坐在已经死去的父母身边,不哭也不闹,双眼没有一丝光亮,看起来好似没有了魂魄的木偶,空洞而又绝望,对上女孩儿眼睛的那一刻,朱瞻基终究还是违背了爷爷的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跑过去将那个小女孩儿救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违背爷爷的话,甚至在父亲的帮助下将人藏在父亲身后。 若说后悔,朱瞻基是没有的。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他也是不信的,只是在看到小女孩儿的那一刻,自己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不能让他死,然后就是本能了,拉着她逃离。 也幸好是父亲将他及时拦下,想到这里,朱瞻基又想起了父亲的话。不能提起她,否则不但会给二叔三叔一个攻讦自己父亲的借口,也会给她带来不幸,只怕今日所做的一切就成了无用之功,不过幸好,终究是救下了她。 这般想着,朱瞻基的睡意渐渐上涌,终究是在疲惫之下沉沉的睡了过去。 …… “啊,好痛,姑姑,别揪我耳朵,疼啊。”耳朵被用力的揪起拧住,疼得胡善祥龇牙咧嘴,原本就红肿的耳朵越发的鲜红,可又不敢用力掰开胡尚仪的手,胡善祥只能可怜兮兮的求饶。 这是胡善祥当见习宫女的第一天,她就因为打碎了茶盏被胡尚仪拎着耳朵站在院子里罚站。 耳朵原本不该这么红的,只是因为早上胡尚仪喊她起床的时候,睡习惯了懒觉的胡善祥哪怕经过了昨日惊心动魄的一天,依旧犯起了起床困难的懒,最后被胡尚仪揪着耳朵起了床。 胡尚仪身为宫正司女官自然是事务繁忙,哪怕如今胡善祥跟着胡尚仪住,但要说亲自教导,胡尚仪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再加上如今胡善祥年级还小,以前只怕也没做过什么伺候人的差事,因此只让她学着点宫规和端茶倒水之类的轻便活计,等年龄渐渐上来,胡尚仪才能放心的让她跟着自己处理宫事。 “疼?”胡尚仪冷哼一声,哪怕心里也有一丝丝心疼,但为着胡善祥能在这吃人的后宫生存下去,还是冷硬着心肠嘲讽道:“命没了,耳朵也就不疼了。” “今日也就是在我面前打碎了茶盏,小惩大诫一番你就嫌疼。日后在贵人面前伺候,你也如今日这般毛毛躁躁,轻则交给宫正司处置打一顿板子,重则拖下去打死不论,你自个儿想想,还觉得疼吗?” 胡尚仪在深宫多年,早就明白这满是荣华富贵的深宫下隐藏着的黑暗和险恶,因此,哪怕心中已经将胡善祥当做亲生女儿般疼爱,但该严厉还是得严厉,丑话必须得说在前头。 让胡善祥跟着她姓,还给她起了原本宫正司女官的名字,就是希望她继承自己的衣钵,接替自己的位置,成为下一任的宫正司女官尚仪,而不是宠着她,否则就看她今日起床时的懒散和学规矩时的毛手毛脚,只怕出去不用半天,就会因为触犯宫规而被送到宫正司处罚。 “姑姑,我知道错了。” 胡善祥眼中噙着泪,强忍着被揪住耳朵的疼,也明白胡尚仪对她虽然严厉些但终归还是好心,慌忙认错道。 “你叫我什么?”胡尚仪双眼不善的眯起来。 “尚仪,胡尚仪。” 胡尚仪虽然平日里瞧着端庄又优雅,但好歹也是堂堂宫正司正五品的女官,该有的气势还是有的,这不,眼睛一眯,在胡善祥眼中威严立马从和蔼可亲的老师上升到了严厉无情的教导主任。 想起昨晚胡尚仪教自己的话,在内可以喊姑姑,在外只能称呼官名,胡善祥连忙改口。 “嗯。” 听见胡善祥聪明的改了口,胡尚仪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事务繁忙,不可能事事都亲自交你,白日里,你先跟着其他小宫女一起去学宫规,晚间回来向我汇报,明白了吗?” “明白了尚仪。”胡善祥等胡尚仪交代完忙应声答道,她可不想再因为这些小错被尚仪罚了。 “嗯,去吧。”说罢,胡尚仪转身离去。 胡善祥和一群刚刚入宫的小宫女们一起去宫正司下的宫室里学习规矩,因着都是刚刚入宫,因此宫正司便派了一位管事直接坐在众人前方手执宫规开始逐条念起。 新入宫的小宫女都以年龄划分,和胡善祥同在一批的都和她一般大小,应当是因着怕她们不识字,所以才有了这一遭。念完一遍之后,还嘱咐众人日日都要来此处听讲,直至背会并熟记宫规为止。 小宫女们年纪小没有定性,到还记得这里是皇宫,不敢随意打量。而胡善祥谨记着胡尚仪的叮嘱,少做少错,不做不错,不敢逾越一步,哪怕心里因着宫中规矩繁多被绕的心头一团浆糊,也不敢做任何动作。 早上刚被胡尚仪教训过,她可不想把晚上那一顿也补上。 胡善祥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罢了,好歹小命保住了,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就当是给大老板打工的小职员吧,干什么不是干呢。 现如今跟在胡尚仪身边好歹轻省些,而且还有人带着自己,她可没忘记昨天晚上胡尚仪一看到自己就想让人把自己带到浣衣局的。 浣衣局是什么地方,光听名字就能明白,只怕是给人洗衣服的。而她这种小宫女去了也接触不到什么贵人的衣物,干的怕也是什么脏活累活。 夏天还好,用冷水洗衣服也不怕。等到了冬天,用温水洗衣只怕是别想了,一想起手在那冷到刺骨的水中冻得通红发紫,胡善祥对胡尚仪升起了满满的感激之情。 如今,托了胡尚仪的福能在这里轻轻松松的学规矩,还有什么好奢望的呢。 自己又不是小燕子进了皇宫,身后有皇帝那么大一个靠山,连皇后都敢惹。她若是在宫中坏了规矩,只怕头一个发怒的就得是胡尚仪。想起胡尚仪发怒的样子,胡善祥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算了算了,还是打起精神认真听宫规吧,晚间等胡尚仪忙完归来,还得向她汇报。 胡善祥默默想着,怎么越想越觉得自己从现代小职员变成了古代小职工,还是没有人权,生死也由不得自救的打工人。 哎,胡善祥,你在古代后宫打工的生活从今天就开始了。 十年后 南京城内守卫森严,而南京城外,因为御史大夫景清的活命之恩而带着救出来了景若微的孙愚正披星戴月的往远离南京城的方向赶路。 二人慌着从正阳门逃出城,连行李都顾不上收拾,还好孙愚习惯随身带着些散碎银子,这才让他们有了路资。只景若微因着年纪小又是女子怕她赶路劳累,又加之刚刚经历了家破人亡,怕她过于悲伤,孙愚便让她骑在马上自己在前方牵着缰绳。 二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孙愚只顾着闷头赶路。 良久,见马上的景若微还在伤心,孙愚也知道她是为了家人遭遇不测而难受,心里也愧疚的很。 景清将一对女儿都临终托付给他,可当时情况危机,孙愚也只能在二选一之下强行将景若微带走。想也知道,那种情形下,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必然难保性命。 恩人景清的小女儿现在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他已经保不住了一个,另一个无论如何也要好好照顾她长大成人,方才不付景清的救命之恩。 孙愚本就是受人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的老实性子,更何况是景清的救命之恩,他必然是要粉身碎骨的去报答。 月明星稀,前路在月光的照耀下好似他们的路途一般一片坦荡,就着月色,孙愚说着似劝解又似安慰的话。 “我姓孙,叫孙愚,曾经受过你父亲景清的救命之恩,为了报答你父亲才带着你逃出了南京城。景若微这个名字你以后不能用了,就跟我姓吧,叫孙若微。” “我本是山东邹平南邑乡人,曾娶妻李氏,只可惜他身子不好,在来南京的路上因病早逝。也是那时候在西山我遇到了你父亲。” “那时,我因妻子逝世万念俱灰,蒙你父亲一粥一饭与开解之恩,才恢复过来有了活下来的念头。” 说着,孙愚叹了口气,往后瞧了一眼,看出了孙若微面上的哀伤和恨意,接着说道:“如果想为你父母报仇雪恨,你就必须得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你年岁还小,我们总会回来此处,来为蒙难的亲人复仇。” 或许是话中的鼓励和狠厉激起了若微的恨意,孙若微紧咬牙关强逼自己止住心头不断上涌的悲痛,一只手狠狠地擦拭脸上的泪水,红肿的眼眶让她的恨意越发明显。 “我知道了,谢谢孙伯父,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孙若微的声音带着干涩却又异常的坚定,仿若立下的誓言一般。 “好,你能想明白就好。” 见自己的安慰有了效果,孙愚终于放下心来,便将接下来自己的打算说出。 “原本想着隐姓埋名带你回山东邹平老家,不过我想着这样的日子也不是你想要的。刚巧我接到消息,此次逃出来的靖难遗孤也不少,咱们一路悄悄的跟着,总能找到机会和他们会和。” 骑在马上的若微没有回答,似沉默又似默认,只手中紧紧攥着的黑色珠子能看出她用了多重的力道。 好在孙愚也没想着她能给自己答复,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再开口,只加快了往武夷山赶路的速度。 …… 时光如流水,转瞬间胡善祥已在宫中过了十个秋冬。 将近碧玉年华的胡善祥出落的越发娇媚动人。只是胡善祥也知道在这后宫中样貌越是出挑,得到的觊觎和记恨也就越多。因此平日里也不怎么打扮自己,其她小宫女爱用的花啊粉的啊,她是一概不碰,只晚间无人的时候才悄悄用些保养的脂啊膏的。 因而旁人见了她也顶多赞她一句越发清秀干净,倒是胡尚仪的优雅和端庄学了个六七分,不愧是胡尚仪的养女。 胡善祥渐渐长大后,因为肯下功夫,宫规记得很是熟络,胡尚仪考过她几次,没找到什么错处,便开始让胡善祥跟在她身边跟着她学习。 好歹有着前世的记忆,两世年纪加起来也不比胡尚仪小上几岁,又天天跟在胡尚仪身边耳濡目染,说句不好听的,整日拉长了一张脸,倒真像是旁人口中的死人脸。 这辈子胡善祥也不是没有天真过,只是这“天真”二字,在这波云诡谲的后宫是最要不得的。 刚学规矩是的时候,因着口无遮拦和胡善祥时不时冒出来的现代词语,她可没少被胡尚仪拧耳朵、打耳光,每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前世看《还珠格格》的时候,为什么剧里的皇太后和皇后会那么的生气。 宫中规矩森严,宫规更是繁重,像沉甸甸的枷锁压在她们这些宫女内侍身上,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逾越之举。 犹记得当初和她一起学宫规的一个小宫女,就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笑了一声,便被上头下令拖了下去,至于拖去了何处,下场又是如何,胡善祥虽不知道也能猜到几分。 待到那天晚上回到住处时,胡善祥从胡尚仪处得到了那个小宫女已经逝去的消息,更是被吓得当时就白了脸。 原来,她从来没有逃离过死亡的阴影,而是一直被笼罩在那阴影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头上的铡刀便会落下。 自那日起,胡善祥便绷紧了自己脑海中的那根弦。 在现代打工,一个不好顶多被辞退,还能再去找别的工作,主打的就是一个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而在这命都由不得自己的古代,可没有辞退一说,不相干了,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明朝的女官制度仿照唐朝时期,但在洪武五年,明太祖朱元璋便下令女官制度裁定为六局一司。 所谓六局是指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 ,一司是指宫正司。 宫正司主管纠察宫闱,责罚戒令。 胡善祥刚入宫去学规矩时便是和一群小宫女由宫正司派人教导。 尚宫局主要负责文书一类的工作,别看说的简单,可这六局一司的文籍都由她们来加印。尚服局顾名思义主要负责皇家的衣服首饰、仪仗等事务。尚食局一听就明白,是负责皇帝和宫中贵人的饮食、药物。而尚寝局则负责皇帝的起居等。 而胡善祥最为熟悉的便是胡尚仪所在的尚仪局。 尚仪局主要负责皇帝的礼仪起居,宫中宴会乃至皇帝临幸妃嫔等,也都归胡尚仪管。 这一年的时间,因着当今的永乐皇帝御驾亲征阿鲁台部,留太子在宫中监国,胡尚仪只用负责太子一家人的起居礼仪,但也不用事事都盯着,只用差人送去东宫,自有太子妃管理,胡尚仪再去向太子妃禀报便可。 自从永乐六年胡善祥升职成了女官之后,除非有事需要向太子妃禀报,一般每日这种往东宫送膳食并记录起居礼仪的事务都由胡善祥来记录。 胡善祥还记得自己初初被胡尚仪允许自己跟着她时,瞧见胡尚仪将每一道菜盛往御前的菜品一一试过之后,还要记录下做每一道菜品的厨子姓名,然后便是在食盒上贴上黄签封,最后便是落下胡尚仪专用的尚仪局印才可将食盒呈往御前。 这其中但凡有一处错漏,遭殃的便是尚仪局和做菜的每一个厨子,因此也不怪胡尚仪每每对胡善祥的耳提面命和谆谆告诫,让胡善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遗漏和疏忽。 今日皇帝班师回朝,尚仪局自上到下每个人都绷着一根线,生怕有一点点的错漏。胡尚仪自习的试过每道菜后亲自领着人呈往御前,而太子宫中的膳食被她交给了胡善祥负责。 十年的时间足够胡尚仪将胡善祥调教成规矩严谨的女官。 每道菜都试过之后,胡尚仪领着数位宫女提着食盒去往御前,而胡善祥则也领着几个宫女提着食盒往东宫走去。 刚领着宫女走到东宫大门处,胡善祥便见皇上跟前的太监大总管小鼻涕带着两个小太监从内出来,便不慌不忙的见了一个礼,等人走过去之后胡善祥还没站定,又是一个身影大摇大摆、风风火火的跟了出去,胡善祥忙退至一边并躬身行礼。 “见过汉王爷。” 能在这太子宫中这般横行霸道模样的也只可能是这位汉王朱高煦了。 胡善祥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虽然这位汉王爷在女官和内侍中的名声好的不得了,每每说起来都是满口称赞,但是胡善祥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杀气太重、戾气太深。 而且别看这位汉王爷整日一副财神爷的样子,可这散出去的银钱是怎么来的?胡善祥也早从朱瞻基口中得到了消息。 当然,这中间肯定也有胡善祥先入为主的念头。毕竟,比起救了自己性命的太子爷和太孙,这位当初在屠杀建文旧臣之时举起屠刀的刽子手更让胡善祥心生不喜。 心里这样想着,胡善祥面上的神情却越发柔和。 “是胡女官啊,这是来给太子爷膳食的吧?哎呀,真是不巧,只怕太子爷这个时候没什么胃口。” 瞧着领队的女官来送膳食,朱高煦幸灾乐祸的道,他的记忆不错,见来人是时常跟着胡尚仪一起去过御前的胡女官,便停下打了声招呼,想着,又顺手从袖口的暗袋内抓出一把金豆子出来。 “来来,今儿个本王高兴,人人都有赏。”说着,朱高煦还将手伸出去,见胡善祥和身后的宫女没有接着还不高兴的撇了撇嘴。 “快拿着呀!怎么?本王的赏赐还敢拒绝不成?” 胡善祥虽然知道在太子宫的门口接受汉王的赏赐不亚于是打了太子爷的脸,但这种时候她也真不敢拒绝,为着小命着想,胡善祥便出手接下并给身后的宫女都一一分享。 “谢汉王爷赏赐。” 接受了金豆子的胡善祥和宫女们齐声行礼谢恩,让本就看到太子被打击而高兴地汉王越发开怀,哈哈大笑。 虽然暂时废不了老大的太子位置,但能给老大添堵,让老爷子对他猜忌、怀疑,也足够让他朱高煦痛快的,这样想着,朱高煦越发意气风华的扬长而去。 救命之恩,不如以身相许 无奈的谢恩接过了汉王的赏赐,目送汉王离去,胡善祥便带着身后提着食盒的宫女进了太子宫中。 刚迈进拱门就见气虚体胖的太子爷被四个小太监费力的架着往室内去,被架着的太子爷边哭还边嚎:“呜……我这太子也不当了,咱们一家人索性都回顺天吧……呜……” 若是第一次从太子口中听到这再也不当太子的话,胡善祥和周围的宫女太监许会立刻就变了惶恐不安的脸色下跪恳求并劝解,但这种状况发生多了,狼来了的故事听得太多,众人也就不稀奇了。左右太子爷也不是第一次被汉王气的这么说,没瞅见连太孙也只是一脸无奈的看着他爹,连劝都不劝一句,他们又何必那什么不急太监急呢。 吩咐身后的宫女将食盒送至室内,胡善祥看着周围除了太孙朱瞻基外再无他人,轻轻开口问了一句:“太子爷这是又被气着了?” “哎。”朱瞻基叹了口气道:“可不是,我都劝过他了,谁知道还是没用。” 看样子他的劝慰是一点效果也没有,算了,等会儿还是去鸡鸣寺找老和尚,向他取取经,问他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吧。 朱瞻基也没问胡善祥是怎么知道的,他知道胡善祥自幼聪敏,没有说太子是被汉王气着了,而是只说被气着了,便知道能把堂堂太子爷气成这样的除了那一位又能有谁呢。 “汉王爷倒是挺高兴的,刚刚出门的时候还给我们都打赏了金豆子。”胡善祥知道这事让朱瞻基不太高兴,便将金豆子递给朱瞻基瞧,默默地转移话题。 “哼,就他大方。”朱瞻基不以为意。 二叔这金豆子的来路他一清二楚,别说他,就连他爹他娘都知道,云南送过来的礼罢了。一天天的呆在京城里也不回去就藩,藩地送过来的礼倒是收的干净利落。 这也就算了,还整天摆着一副财神爷的阔绰姿态,随手给的打赏就是金豆子、因豆子,哄得宫里的女官内侍满口称赞之语,一点的小恩小惠罢了,就将那些眼皮子浅的人给收买了。 当然,这话是他娘张太子妃说的,后面还有他们太子宫缺钱的话和他爹说的只有真豆子等朱瞻基没有说出来,这种事就不必说出来丢人了。 朱瞻基也知道为了他爷爷御驾亲征阿鲁台部的事,国库空虚,皇帝家也没有余钱。而他爹更是恨不得一个铜子儿掰成两半儿、四半儿的花,加之河南等地又有灾情发生,为此,他爹甚至挪用了本该用来置办军备的军资用以救灾。 按理说挪用军备是杀头的大罪,可谁让下旨的是一向有仁义之名的太子呢,而且河南灾情的消息,军中大大小小的将领多少也都听闻了一些,幸好也有护卫将军樊忠在御前替他爹斡旋,否则军中二叔和三叔手下的将领只怕也不会放过此等良机,而趁机闹事。 “那我就拿着了。” 胡善祥面上浮起一丝笑意,慢悠悠的取出腰间的钱袋就要往里放,摆明了给朱瞻基看一眼就是过个明路,省得日后因为收汉王的赏赐一事被翻旧账。 “不行。” 金豆子被朱瞻基截住,二话不说,从胡善祥手上劈手夺下。 自己送的礼物胡善祥都没收,二叔的赏赐她倒是收的痛快,朱瞻基就更不痛快了,将金豆子收起来一字一顿道:“这是赃款,要、上、缴。” “这可是汉王赏的,怎么就成赃款了?”胡善祥不解,直接气的反问。 “你在太子宫中收汉王的赏赐,不是赃款是什么?难不成还想着改投汉王不成,我告诉你,想都别想。”朱瞻基不由分说地将金豆子收起,再不让胡善祥看一眼。 “还有,以后二叔再给赏赐,你也不许收,听到没有。” 你可真是越来越霸道了,胡善祥撇撇嘴,刚想辩解自己没有那个意思,便被朱瞻基接下来的话在心里惊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朱瞻基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拉着胡善祥悄悄走到廊下小声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有个姐姐叫孙若微还是什么若微是吧?” 胡善祥心头一颤,不清楚朱瞻基怎么突然提起了此事和这个她牢牢记在心底的名字。 若微……若微…… 那是胡善祥被太子送入胡尚仪处的第一年。 虽然已经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可到底在古代过了好几年无忧无虑的孩童生活,偶尔孩童性格里的不定性和天真无知也会时不时的让自己流露出一丝活泼来,可这点点的活泼确是这宫里,或者说胡尚仪容不下的。 若说爱护,胡尚仪肯定是爱护她胡善祥的。 别人都说她胡善祥是胡尚仪的养女,就连她年纪轻轻就位至女官也是沾了胡尚仪的光,背后有个靠山。 可就是因为这爱之深,责之切,胡尚仪待她也比对她人更是要严厉三分。 胡善祥前世初出大学进入职场之时,也是遭过排挤受过委屈的,当时的她不敢和父母述说,怕他们忧心自己,只自己默默地蒙着被子大哭一场,之后在好友的安慰下才渐渐释怀。 可那一天晚上不知怎么的,她骨子里的倔脾气冒了出来,硬是和胡尚仪顶着死不认错,因而原本只是被胡尚仪拧了耳朵罚站的她挨了胡尚仪一个耳光,当时就委屈的哭着跑了出去。 好在胡善祥记得她还在皇宫里,而宫里最忌讳哭声,没敢大声哭出来,只默默地留着眼泪。只是跑出来的太快,没有瞧见身后胡尚仪担心的眼神。 宫中各处都有门禁和看守,胡善祥也不敢跑得太远,不知不觉就跑到了太子宫外的小花园里,自己一个人躲在假山洞里默默流泪。 当时还是冬日,到了晚间尤其的冷,天寒地冻,还挂着北风。 胡善祥还没哭一会儿,就被冷得打了个喷嚏,刚巧就让看书看得无聊,在屋里又嫌暖炕烧得太热出门吹风的朱瞻基给听到了。 “什么人?出来。” 好在朱瞻基也不喜欢太多人围在身边伺候,听见喷嚏声也不叫人,还大着胆子将人喊出来。 当时的胡善祥心里就是一紧,下一刻漫天的后悔涌上心头,心里想着自己的小命只怕就保不住了。 算了,算了,保不住就保不住吧,反正前世已经死过一回了,今生能活这么久已经是赚了,就算是死了也不亏了,而且万一死了之后还能再回前世呢,这么想着,心一横,胡善祥直接从假山山洞里钻了出去。 “是你?” 胡善祥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走出来的,浑身散发着慷慨赴义、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气势,谁知却只就见到一个衣着华贵比她大了几岁的男童在眼前,而且越瞧越觉得眼熟。 别说胡善祥觉得眼熟,朱瞻基先是惊讶出现的竟然是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可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 “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一天……” 朱瞻基自幼便过目不忘,只一瞬间便想起了眼前的小女孩儿为何如此眼熟,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就想起自家父亲告诫过他的话,余下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如果真的是她,那么接下来的话就不能再说了,不论是建文旧臣还是靖难遗孤,都是皇爷爷的眼中钉肉中刺,是皇爷爷深深地心病,提都不能再提。 与朱瞻基不同,胡善祥不是真正的小孩子,那一天留给她的印象足够深刻,刻在她的心头不敢忘却。因此,朱瞻基猛地一提起,胡善祥便想了起来,抱着必死心的她当即一松,开口就是感谢之语。 “那天,谢谢你救了我。” 胡善祥的眼睛还因为委屈而哭的红肿,白嫩的小脸也因为挨了胡尚仪的一巴掌肿了起来,脸上、身上的狼狈在冬日的月光下让对面的朱瞻基看得越发清晰。 虽然胡善祥对朱瞻基来说不算熟人,甚至算上今晚,也只是个见了两次面的陌生人,可好歹也是自己从屠刀下救出来的,那么也算是自己的人了吧? 小小年纪的朱瞻基这样想着,只是朱瞻基从未有过哄女孩子的经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只突然想起跟着老师学功课之余无聊之下看得话本中的一句话,不由自主的就脱口而出。 “救命之恩,不如以身相许?” 胡善祥惊讶地瞪大眼睛,回过神又眨呀眨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对面的朱瞻基,什么感伤、委屈都消散了,只觉得自己脑门冒出三道黑线,并且又乌鸦嘎嘎叫着飞过。 她这是?被调戏了? 朱瞻基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过本来就是说出来哄胡善祥开心的,虽没有见胡善祥露出笑意,但好歹也没再似刚才一般浑身上下都冒着浓浓的悲伤,也就将错就错的默认了。 两个小孩儿尴尬了一会儿,互相对视一眼纷纷笑开。 “你为什么哭?是被人欺负了吗?”朱瞻基看着胡善祥脸上红肿的手指印若有所思的问道,因为胡善祥是被自己救下来的,就下意识的将人归在自己麾下,想着自己的人怎能被人给欺负,一定要去给她出头才行。 “不是。”胡善祥摇了摇头,知道自己不能说出父母来,又不想骗对面的朱瞻基,便说道:“我想我姐姐了。” “你叫什么名字?你还有姐姐啊?”朱瞻基惊讶地问道。 “嗯,我叫胡善祥,我姐姐叫若微。”胡善祥点点头,说了自己现在的名字,却不敢提姐姐的姓。 胡善祥并没有欺骗朱瞻基,如果刚开始是因为父母的事和胡尚仪硬顶着,那么被打了一巴掌之后,胡善祥想起父母之后紧接着就想起了这一世的亲姐姐景若微。 父母还活着的时候,胡善祥并不是没有受过罚,父母虽然对她娇宠爱护,但若是她犯了错处罚起来也毫不手软,每到这个时候陪在她身边安慰她、照顾她的便都是自己的姐姐景若微。 “若微,胡若微吗?”朱瞻基不知道胡善祥原本的真实姓名,只以为她姓胡,她的姐姐也姓胡,便自作主张的将姓氏加了上去。 “胡若微?”胡善祥一愣,立刻反驳道:“当然不是,你怎么不说孙若微呢。” 自从胡善祥恢复前世记忆之后,有关明朝的历史也在脑海中浮现,只可惜她也只是略知晓一二,要不是孙若微生出了个著名的“叫门天子”、“明堡宗”、“瓦剌留学生”的皇帝儿子,她也不会觉得好奇而去搜查那一段历史,因而知道了“叫门天子”他娘,他爹,还有被他爹废了后位的可怜皇后。 现在她成了胡善祥,可她究竟是不是历史上那个被明宣宗因为无子而被废除的可怜皇后也无处可知,但一想起自己的姐姐景若微,她就会想起明宣宗的娇妻孙若微孙皇后。觉得她姐姐真是不幸,怎么就和那个妖后重了名字。 记得当时她姐姐应该是被父亲托付的人救走了,希望她的姐姐能平安幸福的活着,也希望父母的在天之灵能保佑他们还有重逢的那一日。 “孙若微?孙若微又是谁?”朱瞻基不明所以的问道,胡善祥不是姓胡么。 “不是谁,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不用记着。”见自己不小心情绪激动之下又说漏了嘴,胡善祥忙补救道。 “哦。” 朱瞻基点点头,见胡善祥既紧张又不在乎的样子,十分有风度的不再问了。 虽然没有再问,但朱瞻基却记在了心里,觉得能被胡善祥在这种情况下提起的,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便悄悄地把这个名字记了下来,想着以后如果能找到此人,也算是给胡善祥一个惊喜。 就这样,阴差阳错之下,胡善祥以为孙若微这个名字经过自己的打岔已经烟消云散,却不想,某人正悄悄摸摸的记下,准备给自己一个惊喜,至于这究竟是惊喜还是惊吓就不得而知了。 之后,因为天色渐晚,胡善祥被出来找人的胡尚仪带回了住处,二人就此分开。 当然,因为哭着跑出来,胡善祥最终还是没有逃脱出那一顿惩罚。但可能是看到了胡尚仪眼底深藏的心疼和焦急,胡善祥再没有了往日的委屈,胡尚仪又有什么错呢,她也只是想让自己在这波云诡谲的后宫平安的活下来罢了。 若微?孙若微? “想起什么了?”见胡善祥随着自己的问话陷入沉思中,朱瞻基轻轻推了一下。 “没有什么,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名字了?”胡善祥回过神,也不认真回答,只满是疑问的看向朱瞻基。 这都多久是事情了,她自己都快忘记了,怎么朱瞻基还记得这么清楚,甚至只凭着一个名字就把人都给找出来了,这历史CP的惯性有这么强吗? 见胡善祥没有说出自己想法的意思,朱瞻基也不在意,只颇为有风度的笑了笑,将自己派人查到的消息一一道出。 “昨日皇爷爷亲征阿鲁台部归京,沿街商铺和百姓都要焚香跪拜接驾,谁知消息泄露,辇车进城之后,在距离城门五十丈之处遭遇刺杀。” “刺客悉数被抓,押往锦衣卫诏狱审问,只是这些人能带着兵器进京城,城里必定还有隐藏的刺客在暗中相帮,皇爷爷明面下令让五城兵马司派人搜捕,却给了我一面金令牌让我暗中搜查。” 胡善祥见状只认真听着,不发表一言。朱瞻基能将这些说给自己听就说明这些不是什么要紧的消息,但是虽能听却不能发表意见,宫规中记载的后宫不得干政可不是说着玩的。 当然,朱瞻基也没想着胡善祥能给自己回复,他知道在胡尚仪身边长大的胡善祥平日里是最讲究规矩的一个人,也只在无人瞧见之时才流露出几分女孩儿家的灵巧姿态,而这是他人从未曾在胡善祥脸上见过,却是他朱瞻基不经意之间瞧见,只一面,便记在了心间。 朱瞻基继续给胡善祥述说,边说脸上还浮现沉思之色。 “昨日搜查尚品古玩行时,我就觉得有些可疑。那开门的女子脸上竟然哭过,是和去其他店铺搜查时截然不同的。于是我便令人仔细搜查,没想到那家古玩行掌柜的女儿竟然就叫孙若微,而且模样还与你有三五分的相似,只是年纪要比你大上些许,与你曾经告诉我的你姐姐的年岁倒是相差无几。”说完,朱瞻基担忧的看向胡善祥。 “那家尚品古玩行的老板叫孙愚,妻子孙李氏,是山东邹平县南邑乡人,那孙若微竟然与我说他是想起了她的母亲才哭的。呵,她的母亲早早就离世,她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哭,而且偏偏是在刺客被抓住之后……” 后面的话胡善祥没有再仔细的听,只被孙若微这个名字搅乱了心神。 若微……孙若微…… 模样与自己有三五分相似…… 比自己大上几岁,和姐姐的年纪相仿…… 这一条接着一条的消息让胡善祥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几乎迫不及待的想出宫去与人见上一面,看一看究竟是不是自己那逃脱升天的亲姐姐。 不过想到自己现在身初后宫之中,出宫一趟是难上加难。她终究是和别的宫女不同,胡尚仪看她也看的更紧些,出宫是别想的事了。再者自己的姐姐并不姓孙,或许只是同名罢了。 而且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许只是巧合。 不过,孙若微? 这是未来的明宣宗朱瞻基皇后的名字吧? 胡善祥记得自己前世查看资料的时候,看到的是孙若微自小便入宫,和明宣宗朱瞻基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因此,哪怕历史上的那一位胡善祥胡皇后是永乐皇帝朱棣亲自给自己孙子挑的皇后,容貌和品性自然不用多说的贤良淑德,有母仪天下之风,可还是不得明宣宗朱瞻基的喜爱,为了他的真爱孙皇后,胡氏最终被废除了后位,至于再之后的,她就不得而知了,资料记得也不是特别的详细。 “你打听的这么清楚,不会是看人家长得好看,所以瞧上人家了吧。”胡善祥偷偷瞧了一眼朱瞻基的神色,揶揄道。 啧啧,瞧瞧这打听的,又是父亲,又是母亲,连籍贯都给打听的一清二楚的。 宫规虽然森严,但也不是没有一点风吹草动的。胡善祥还记得前些日子听谁提了一醉,说是太孙年龄大了,皇帝令太子夫妇择选太孙妃的人选呢。 哎呀,这不是刚巧吗? 这边宫中刚准备选太孙妃,朱瞻基的真爱孙皇后就出来了,简直是天作之合啊。 胡善祥本着打趣的心思,谁知朱瞻基听了此话忙惊讶的反驳:“你别胡说,如果不是她叫孙若微,而且还与你有些相似,我想着她可能会与你有些关系,可能就是你那个不知所踪的姐姐,否则就凭在尚品古玩行找到的弩箭有刺杀的嫌疑,我早就把人抓去锦衣卫诏狱了。” 听了此话,知道朱瞻基虽然是忙着任务,但也有几分是为了帮自己找人,胡善祥心里浮现微微地暖意,可又想起如果这个孙若微当真是历史上的孙皇后,那么她就是自己眼前的太孙朱瞻基日后的爱人、妻子,以后会是太孙妃,太子妃甚至是皇后,而自己是被这对恩爱夫妻PUA的可怜废后,那丝暖意便很快烟消云散。 “不论如何,太孙肯为善祥的私事来回忙碌,倒让善祥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再次谢过太孙的好意,日后更用心的为太孙办事。”胡善祥笑着行礼。 “哼,你知道就好。”朱瞻基得了便宜还卖乖。 “记得,以后不许再收我二叔的赏赐听到没有。”见胡善祥微笑着看他,朱瞻基霸道的命令道。 “是,是,是,善祥一定听太孙殿下的吩咐,再不收汉王的赏赐。”胡善祥不欲在此时反驳,笑着安抚道。 “哼,这还差不多。” 见状,朱瞻基满意的笑了。 胡善祥见终于哄好了这位大爷,忙劝着人进屋去用膳食,自己则去一旁写用膳记录。 其实,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膳食早就不算太热,只泛着微微的暖意。但用膳期间,朱瞻基又絮絮叨叨的与胡善祥说起了约了那名叫孙若微的女子明日去听雨轩喝茶,打算再帮着胡善祥试探试探。 若她确实是胡善祥那个不知所踪的姐姐,那便放她一条生路,毕竟只是个小女子,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而且,就凭她长得那张和胡善祥有三五分相似的脸,自己也不忍心对她下手用酷刑。今日,一看到那女子红肿的双眼就让朱瞻基想到了小时候第二次见面的胡善祥,当时,她也是哭得双目通红,一样的狼狈。 如果不是,那么就不好意思了,对待刺王杀驾的嫌疑犯,必然是要带至锦衣卫诏狱严刑拷问的。至于一个女子受不受得住锦衣卫诏狱的大刑,那就不是他考虑的事了。 朱瞻基一边用膳一边和胡善祥说着明日的计划,就着胡善祥温柔的笑颜倒是极为下饭,不知不觉就用了两大碗,差点没有吃撑着。 而胡善祥则边听着朱瞻基的明日规划笑着点头边一心二用的在纸上提笔记下朱瞻基所用的饭食,一时间,室内氛围倒是温馨的很。 …… 此时的尚品古玩行中,孙若微正心不在焉的煮着锅中的粥,慢慢的陷入了沉思,连粥糊了的味道都没有问到。 想起被锦衣卫捉去的同伴,心里更不是滋味。 十年前,孙伯父带着她离了南京城,原打算隐姓埋名,可她终究释怀不了父母之死和心中的恨意,便和孙父一起找到了还活着的靖难遗孤并且加入了他们。 他们远离应天,一路快马加鞭、隐姓埋名的到了福建武夷山,这十年来,是心底充斥的恨意让他们学武功、暗器、医术之类的刺杀手段。 只可惜她孙若微的资质太差,武功学不好,学医术也看不进去那些药房,什么都只学了一点,却什么都不精通,什么忙都帮不上同伴。 还有聂兴,与她同是靖难遗孤。 聂兴是他们这一批靖难遗孤中武功学的最好的一个,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武,也曾说过一起报仇雪恨,感情也最好。虽然知道刺王杀驾九死一生,去刺杀之时也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但却从没想过要这般白白的去送死啊。 想起白日里孙父带她去的那处正在打造兵器的暗桩,还有见到的那位皇爷?以及那位皇爷扔给她的一把铜钥匙,孙若微眼中又是一阵热泪盈眶,她该怎么做,才能救出聂兴他们?不能就这么让他们白白送死啊。 “你在想些什么,粥糊了的味道都飘了两条街了。”孙父拿着一根弩箭走进灶房,见到孙若微心不在焉的模样,将手上的弩箭扔给她,顺手往灶里塞上几根柴火。 “爹,我越想越觉得不对,这场刺杀分明是一场有预谋针对我们的陷阱。”孙若微生气的道。 “不论是不是陷阱,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该做的是按皇爷的吩咐杀了那个锦衣卫的黄大人,而不是继续沉浸在过去的事情里。”孙愚看也不看孙若微,顾自收拾着已经熬糊了的粥。 “皇爷?” 孙若微想起白日的那人,因着当时她和孙父是跪对着那位皇爷,那位皇爷也并未转过身,她听父亲的话并未抬头,因此并未瞧见那位皇爷的样貌。 可以说,对莫名其妙的扔给她一把不知用在何处的铜钥匙,给她下了让她刺杀那位锦衣卫黄大人的命令的那位皇爷,孙若微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不知所措。 能将那把铜钥匙放在身上,也都是出于对孙父的信任,她信任孙父不会害自己,信任这十年的父女情。 “罢了,明日听雨轩还是我去吧。” 终究是父女之情占了上风,孙父叹了一声,从孙若微手中接过弩箭将皇爷的任务拦了过来。 “不用,明天的听雨轩之行还是我去,毕竟,那位黄大人约得是我。” 见孙父不想再透露有关那位皇爷的任何消息并打算明日之行替自己赴死,孙若微终究还是闭了闭眼,从孙父手中抢过弩箭。她才是靖难遗孤,是她要报仇,不该再让孙父替自己出头了。 见状,孙父也知道是孙若微去这一趟更能保证万无一失,而这也是皇爷的命令,孙父只能无奈一叹,接着道出了他们明日的刺杀准备和计划。 “这是八宝转心壶,分内外两层,外层可放普通的美酒,而内层用来藏匿毒酒。只要按着杯子这么一转……” 孙父将明日准备刺杀用的毒酒酒壶用法仔仔细细的给孙若微演示,而孙若微也暂时收起伤心、愤怒的情绪,认认真真的听着,以备明日的刺杀之行。 你这是在拉皮条吗 次日,胡善祥依旧每日带着宫女去太子宫中送过早膳后恭恭敬敬地行礼后退去,临走前还接收到了朱瞻基给她的那一个“放心,万事有我的”眼神,不由心中一暖。 虽说胡善祥早就在心底提醒过自己数次,对朱瞻基只有涌泉相报的救命恩情,但看着为了帮自己寻找姐姐的事不辞辛劳、亲力亲为的朱瞻基,胡善祥心底还是满满的感动。 更别说太子一家都异常随和,从不随意打罚宫人,朱瞻基身为身份贵重的皇太孙,平日里在宫人面前也不怎么摆架子,人也风度翩翩,丰姿俊秀,私下里也是幽默风趣的很,尤其最爱讲笑话,边讲边还手舞足蹈的。 也亏得朱瞻基有个喜欢听戏的爱好,不但爱听还爱学,翘起兰花指扭着腰时,那模样比胡善祥这等女子还要像女人,好几次逗得胡善祥噗嗤一乐。 好在胡善祥越长大宫规记得也越熟稔于心,哪怕再好笑的笑话也能让她绷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否则光是胡尚仪的巴掌就能让她挨得哭爹喊娘。 只可惜,这样的好心情却注定不会长久。 胡善祥已经是位女官,而且上面还有胡尚仪这位姑姑做靠山,只用给太子宫中送过膳食记录起居礼仪之后便得了空闲,剩余时间可以由她自己自由安排。 今日刚才太子宫中送膳食归来,便在她和胡尚仪的住所前见到了等待着她的心眉。 在这波云诡谲的后宫,若说知心好友、闺中密友胡善祥是一概没有的,倒不是她人缘太差的缘故。 一则是宫女内侍们碍于胡尚仪的威严,而胡善祥又日日在胡尚仪身边做事,旁人畏惧胡尚仪也就不敢轻易接近她,但凡有怀着坏心思的人试图接近她,早早就被胡尚仪的火眼金睛给瞧了出来,下场就是被逐的远远地。 尤其是在有几个蓄意接近胡善祥的宫女被胡尚仪杀鸡儆猴之后,胡善祥的身边瞬间就清净了下来。 二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胡善祥也怕自己习惯难改,什么时候再一个不小心秃噜出什么不该出现的话,被人抓住把柄,因而,更是小心谨慎。每每与人说话,必要在心里过上一遍,确定没有不该出现的,生怕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幸好听过她不小心说出口的某些话的人是胡尚仪和朱瞻基,一个是对她有教养之恩的姑姑,另一个是救了她性命的恩人,也只有在这两人面前,胡善祥那紧紧绷着的心弦才会稍微放松两分。 “哎呀,善祥你终于回来了。” 一见胡善祥回来,在房门前来回踱步的心眉忙快走几步赢了上去。 “有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胡善祥不着痕迹的避过心眉拉她的手,从她身旁绕过,推开房门。 心眉笑了,笑容在中带着点你肯定猜不到的狡黠:“前几日我不是跟你说要给你介绍几位好朋友么。正好,他们今日都由空闲,我就带你去见见他们呀。” 说着,心眉脸上就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暧昧的深色,只是此时正背对着心眉的胡善祥并未瞧见,否则根本不会答应她去见人。 让胡善祥多认识一些人多多识些人心,在宫内结交一些人脉也是胡尚仪的意思,胡善祥并未拒绝,便找了心眉让她帮自己介绍。 与胡善祥喜静、独善其身的性格不同,心眉性格开朗、张扬,只晓三两句话就能和人攀谈起来,再来回几句攀亲带故就能与那人好得和什么似的,说句异父异母的亲兄妹都不为过。 只是心眉私心太重,这点让胡善祥不喜,而且胡善祥从前世起就没有和同事成为朋友的想法,因而和心眉的关系也就处于朋友未满,交浅言更浅。 “行吧,那走吧。” 胡善祥想了一下,好歹人都来了,不见上一面也不好,便随着心眉的拉扯去与人见面。 在心眉的带路下,两人越走越偏,渐渐地走进一间偏僻的公事房内。 胡善祥也没想那么多,以为心眉介绍给自己的朋友是六局一司内的其他女官,谁知刚走到公事房门口就被迎面而来的一片白花花吓得夺门而逃,让心眉拦都没有拦住。 直至跑到自己熟悉的区域内,胡善祥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顿时越想越气。刚好此时心眉也小喘着气追了过来,胡善祥顿时生气的说道:“我让你给我介绍几个朋友,你这介绍的是什么?一屋子的……” 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胡善祥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莫非是她的话说的不够清楚? 她让心眉帮自己介绍能相交的朋友,不是让她帮自己牵媒拉线的。 而且悄悄心眉这介绍的都是什么人啊,胡善祥刚刚惊骇之下也没忘记四处打量一眼,一屋子歪瓜裂枣的小内侍。 瘦的和猴子似的,胖的□□着臂膀白花花的像头猪这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一个下巴上贴着假胡须的猥琐太监,胡善祥的眼神极好,那胡须分明就是摘了废弃的毛笔尖尖贴上去的。 来这里的路上胡善祥还挺期待的,谁知就这一眼就像一盆冬日里的冷水似得,把她期待的心浇了个透心凉。 心眉不明所以道:“不是你说让我给你介绍朋友的么?” “是,我是让你给我介绍几个朋友,可也没让你给我拉皮条、找对食啊。” 胡善祥知道心眉大概是会错了自己的意思,直接就开门见山的把心眉的心思说了出来。 “啊?”见状,心眉也非常尴尬。 不过,心眉转念又一想,人来都来了,就算她真弄错了胡善祥的意思,做不成对食也可以做朋友啊,因此开口劝了起来。 “反正你人都已经来了,和他们见见,说上几句话也就是了。” 见胡善祥冷着脸不搭理她,心眉几步走到胡善祥面前,谄媚地笑道:“就刚刚那个特别瘦小的马六,他可是在尚书房负责洒扫的,日日都在御前伺候,今儿个能过来还是觑着空儿了。” 心眉抬头一瞧,见胡善祥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忙又尴尬的道:“还有那两个长得特别壮实的两个,人特别老实,一个叫金三一个叫金四,可是在御膳房当差,想吃什么好吃的,都可以去找他们。” 胡善祥心中冷哼一声,看出来了,仓中鼠么,不然怎么可能吃的那么白白胖胖的,估计也是两个监守自盗的货色,什么老实,心眉这丫头越发的大胆了,都骗到她头上来了。 犯不着和这种人生气,胡善祥安慰自己,甩手绕开心眉就要离去。 “哎,等等,别走啊。” 好不容易废了一番功夫才把人给叫了,心眉可不想白做工。 “他们是有些年轻,可能没皮没脸了些。”心眉还记得刚刚胡善祥一进屋子那些人就开始起哄,想起了什么,拦住胡善祥道:“你看不上他们也正常,我这儿还有个老成一些的……” 不待心眉说完,胡善祥直接打断她的话严词拒绝:“行了,此事到此为止,介绍朋友的事你不用帮我了,我也不找了。” 说完,胡善祥不等心眉回话转身就走。 这怎么能行呢? 心眉急了,一手紧紧地拉着胡善祥的胳膊不让她走:“哎呀,你就跟我去见见吧,就算不喜欢,好歹也和他们喝杯茶,聊上几句。” “为了今天的空儿,我特地和他们都打了包票,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你要是就这么走了,他们回头肯定会和我算账给我使绊子的。” “我也是为了你好么……” 前面的话胡善祥听着还觉得心眉的撒娇有几分可怜,心里还稍微有些动摇,这最后一句一出来,直接就让胡善祥冷了心。 为了她好? 为了她好就给她介绍这些歪瓜裂枣的东西当对食? 这一瞬间,胡善祥想起了前世那些打着为她好的旗号给她介绍歪瓜裂枣对象的亲戚,顿时火冒三丈,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了。 “放手!”胡善祥呵斥道。 “不放,除非你和我回去。”心眉不依,抱着胡善祥胳膊的手越发用力,怎么都不松手。 “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正在二人纠缠不休的时候,熟悉的呵斥声从身后传来。 姑姑?! 胡尚仪?! 完了! 恍若晴天霹雳一般,胡善祥和心眉二人同时心里闪过这个念头,霎时松开缠绕的双臂,战战兢兢地叉手行礼不敢发出一丝响动默默等着受罚。 是揪耳朵还是挨巴掌? 两人心里提心吊胆,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谁知胡尚仪今日大抵是心情好,即没有抬手大人也没有让二人下去宫正司领罚,而是让心眉退下后,领着胡善祥便走了。 跟在胡尚仪身后走着,胡善祥还有些战战兢兢地,怕胡尚仪自己和心眉争执的缘由。 一想起这件事,胡善祥不由的脸上就是一片滚烫。 太难堪了,万一被姑姑知道,胡善祥都不敢想,真是丢死个人了。 怕被人从脸上看出异样,胡善祥忙将手背附上脸颊,顿时手指的温凉将脸上的热度覆盖,一点点的恢复了白皙。 “姑姑,这好像不是会住处的路。” 胡善祥每日都要从御膳房到东宫的路上来来回回的走上三五趟。早膳、午膳和晚膳,偶尔再奉命送些糕点蜜饯和茶点之类的,更不用说有时候被朱瞻基派小内侍传口信时,也得老老实实地过来,这条去东宫的路,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 闻言,胡尚仪没有转头,只目视前方,端庄而严肃的说道:“邻邦为庆贺皇上亲征阿鲁台部凯旋归来,送了妙龄秀女进宫,如今宫中大小事务皆有太子妃掌管,如何安排秀女,自然要太子妃首肯才能处置。” 告知胡善祥后,胡尚仪便不再开口。胡善祥没有再问,只在心里默默惊讶。 选秀? 邻邦送来的秀女? 哪个邻邦? 而且皇帝都多大年纪了? 朱瞻基的年纪比她都大,早已到了选太孙妃的时候了,听闻前些日子各州府就已将待选秀女名单报了上来,胡尚仪刚好也要负责秀女礼仪的事仪,当时胡善祥正好就在身旁,悄悄地也听了一耳朵,此时再听胡尚仪所言,不由心底散发无限思绪。 送来的秀女也就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纪吧,皇帝的年纪都可以当对方的爷爷了,这不就是老夫配少妻么? 就是可怜那么个妙龄少女啊,从此就得进入这后宫中浮浮沉沉,不得自由了。 突然之间,胡善祥好似想起了什么,猛地一下抬起头来,面上带着一丝惊疑之色。 她记得当时看资料的时候,因为永乐皇帝朱棣只和妻子徐皇后生了三字二女,感情甚笃。徐皇后薨后,后宫再无一位妃嫔有孕,为此,她还觉得永乐皇帝朱棣在这三妻四妾,皇帝后宫佳丽无数的古代已经真真是个爱妻子的好男人。 那么,皇帝后宫的那些嫔妃怎么办呢? 胡善祥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去默默回忆。 《明史》记载“后妃无所生者,皆殉。”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天淡云闲列长空,数行新雁御园中……” “花莲脱瓣……一抹雕栏……” 申时,约了那叫孙若微的女刺客自听雨轩试探归来后,因着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确定那名叫孙若微的女刺客有七成的可能确实是胡善祥口中自幼失散的亲姐姐后,心情尚好的朱瞻基边走边唱着秦淮河畔流行的小曲。 已经确认了孙若微确实是刺客,朱瞻基本想将她压入锦衣卫诏狱,不过没等他下令,对方竟然亲口提要求想去锦衣卫诏狱见识一番。 一瞬间,朱瞻基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锦衣卫诏狱中只有前几天因为刺王杀驾被抓入其中的刺客。 秉着放长线钓大鱼的原则,朱瞻基答应了明日带对方去诏狱一游。 临走前,朱瞻基不经意间问了一句“你是否有个失散在外的亲妹妹”,对方一瞬间变的脸色让朱瞻基明白自己找对人了,想着早点回宫告诉胡善祥这个好消息,朱瞻基匆匆结束话题离去。 许是秦淮河畔的佳酿芙蓉春太醉人,也可能是想到胡善祥得到这个好消息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模样,朱瞻基兴致上头便多喝了几杯,回东宫的步伐都略带着几分踉踉跄跄。 挥手让上前准备搀扶自己的宫人退下,朱瞻基边哼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边晃晃悠悠的往东宫去。 在东宫庭院中正对坐着商议秀女入宫事仪的太子妃张氏和胡尚仪远远地就听到了朱瞻基遥遥传来的哼咛,胡尚仪面无表情,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而逐渐听清楚自个儿亲儿子在唱什么的太子妃张妍只能漏出个尴尬又无奈的笑。 “看看,大的大的不管事,一天天的就知道躺在那里睡觉。”说着,太子妃的声音还越来越大,明显就是说给在屋内躺着的太子听的。 说完又朝着胡尚仪接着道:“小的,也不让人省心,见天儿的也不着家,眼看到娶媳妇的年纪了,到现在呢,连个人影都没有。” 太子妃张妍无奈的和胡尚仪摆手诉苦,也就是她和胡尚仪两人相处的时间长了,自少时到如今两人也都是知根知底的,这些抱怨也只能在她面前说道说道。 胡尚仪但笑不语。 太子妃埋怨太子和太孙的话太子妃可以说,自己也可以听,但是却不能回复。 好在太子妃也知道胡尚仪的性子,见胡尚仪不说话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自进入东宫后便在拱门边守着的胡善祥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心早已因为《明史》中记录的殉葬事件飞到了九霄云外,越是想着心情便越是差,这万恶的古代封建社会啊。 听到了耳边越来越近的曲调后胡善祥也只当听不到,只脸上因为升起的烫意欲消未消而泛起淡淡的红,在秋日的金色阳光下,与身侧小花坛里的芙蓉花格外相衬,越发显得人比花娇。 醉意熏熏的朱瞻基猛地自东宫外一进来就看到了模样娇俏的胡善祥,心情舒畅的还以为是在梦中,心底的那点朦胧的小心思一动,近日来读书之余看过的诗词就脱口而出。 “绿裳丹脸水芙蓉,不谓佳名偶自同。一朵方酣初日色,千枝应发去年丛。莫惊坠露添新紫,更待微霜晕浅红。却笑牡丹犹浅俗,但将浓艳醉春风。” 摇头晃脑的说完,朱瞻基还似摸似样的点点头。 嗯,好一张芙蓉面。 这首诗一出来,别说胡善祥,就连庭院中坐着的太子妃和胡尚仪都惊呆了。 “太孙喝醉了。” 胡善祥离得近,朱瞻基身上浓重的刺鼻酒味冲的她立刻反应过来,面无表情的提醒着所有人。 “啊?哦,对,我有点喝多了。” 朱瞻基这才看到这殿门口不止他和胡善祥两人,他娘太子妃张氏和胡尚仪也坐在殿门前看着他,反应过来,忙心虚岔开话题:“哎呀,这不是抓住了刺客,所以和锦衣卫的兄弟们多喝了几杯,我得回去休息会儿。” 这个时候的朱瞻基已经酒醒了个七八分,见他娘、胡尚仪和胡善祥皆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借着刚刚的口不择言假做喝醉了般晃晃悠悠的往殿内而去,还别说,在太子妃和胡尚仪看来还真以为身上散发着浓重酒味的朱瞻基是真的喝醉了。 目送朱瞻基的身影消失在殿内,胡善祥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又很快打起精神,太子妃和胡尚仪还在这儿呢。 也幸好朱瞻基此时是醉酒的状态,刚刚也只口不择言的念了一首诗,否则胡善祥还真没办法以他酒后胡言搪塞过去。 太子妃张氏和胡尚仪倒是没说什么,见朱瞻基的身影摇摇晃晃的消失在殿内,才双双回头打量起立在拱门处的胡善祥。 太子妃书读的不多,却也能听出刚刚自己儿子念得那首诗是冲着夸胡善祥去的。 别看那诗里芙蓉啊,牡丹的,但以花喻人她还是知道的,在胡尚仪暗暗揪心,胡善祥兢兢战战的紧张情绪下,太子妃的目光不住的在胡善祥脸上、身上来回扫视。 长时间的沉默后,太子妃张氏笑着开口道:“胡尚仪倒是会调教人,我记得初见这孩子时她的宫规礼仪还略显生疏,这才几年过去,就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许了人家没有啊?” “尚仪看看我这儿子如何?” 瞧这话问的,后宫之中的女人都是皇帝的人,就连宫女太监搞个对食都得私下里偷偷摸摸的来,哪个敢不要命的私定终身? 太子妃和胡尚仪走得近,又从来都是直话直说的性子,更何况胡善祥是被胡尚仪教养长大,也算是在她眼前长大一般,品性和规矩也都是无可挑剔的。 虽说大明择选秀女都是从宫外家世清白是良家女子中择选,但也有例外不是?有个知根知底的陪在儿子身边,总比儿子自己找个不知底细的好。 太子妃本就喜欢胡善祥的性子,如今听见自己儿子的夸赞,她还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思?估计着也看上了善祥那丫头,这倒是挺对她的心意,与其外面找个不知脾性的女子,倒不如把这丫头指给自己儿子,也算如了他的意。 胡善祥心里一惊,也怕太子妃乱点鸳鸯谱,正打算跪下请罪,表明自己身份卑微不敢高攀,就见胡尚仪从座椅上起身,恭敬地向太子妃行礼。 “谢太子妃夸奖,有您这句话是善祥的福气。” 太子妃笑而不语,胡善祥的脸上瞬间浮现起一抹紧张的深色。 福气,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要不是记着自己此刻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宫女,但凡换个时间地点,胡善祥真想怼回去。但此刻给她一百个胆子胡善祥也不敢将这话说出来,只能在心里暗暗吐槽。 “只是,此事怕是不成的,善祥是我为了日后接班特意调教的。”胡尚仪的意思很明显的就是在告诉太子妃张氏,胡善祥是她心仪的下一任尚仪,不可能进入太孙的府邸。 这是拒绝了? 太子妃听了也不在意,既然不成那就算了,于是笑着安抚起胡尚仪来。 “行吧,行吧,看把你们紧张的,不成就不成吧。” “我也知道,这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尚仪不同意,那就只当我没说过这话。” 太子妃是个豁达的性子,左右自己儿子除了夸了胡善祥样貌一句之外也没说别的,兴许是她领会错了意思,瞻基夸得是胡善祥身侧的芙蓉花呢? 再说了,她也只是觉得这后宫杂事太多,胡善祥毕竟是胡尚仪精心调教出来的人,到了太子宫中也能来帮衬帮衬自己。 想到这里,太子妃张氏又是想叹气的一天。 汉王和赵王本来就是一丘之貉,汉王妃和赵王妃也是走得极近。 别看他们三人是亲妯娌,可这五根手指还有长有短呢,她的二弟妹和三弟妹整天做什么事都不落下对方,就连有时候排挤她这个大嫂也是一起过来,气的她都恨不得想进去捶太子爷一顿。 好在他儿子也长大了,到了娶太孙妃的年纪。 等儿子娶了媳妇,以后她再被二弟妹和三弟妹挤兑,就有人帮衬着她一起怼回去了,哎呀,想想就觉得神清气爽的。 秀女进宫的事务有各局的女官安排,等胡尚仪向太子妃汇报完了事务后天色已经不早,因还有晚膳要送,便带着胡善祥徐徐离去。 晚间,忙碌了一天的胡善祥刚准备歇下,就被胡尚仪喊了过去。 “跪下。”胡尚仪冷冷的瞪着胡善祥。 秋后算账终于来了。 胡善祥没有紧张,心里浮现的反而是结局总算来了的尘埃落定的安心。 “姑姑,我知道错了。” 什么都不用说,认错第一,胡善祥很是识时务的道。 闻言,胡尚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胡善祥是她养大的,这孩子什么性子她能不知道,嘴上说着认错,只怕心里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于是,胡尚仪悠悠然的问了一句:“那你说说错在哪儿了?” 啊? 错在哪儿了? 胡善祥顿时呆住,不是,姑姑,你这就有些难为她了吧。 眉峰微皱,胡善祥仔细地思索白日间在太子宫中发生的事。 哪儿错了? 胡善祥的CPU都快烧干了,可是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都没想清楚自己到底哪里错了,于是悄悄抬眸小心翼翼的瞅了一眼胡尚仪。 “哼。”见状,胡尚仪面色更冷。 看着眼前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瞅着她的胡善祥,胡尚仪不可能不心疼,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她怎么忍心把她送到后宫那种吃人的地方? 可如果胡善祥自己愿意呢? 她又该怎么才能拦住她? 胡尚仪叹了口气,自己终究是心软了。 “今天太子妃的话你是怎么想的?”胡尚仪的视线从胡善祥身上移开,落在黑乎乎的夜色之中,声音中都带着几分疲累和寂寥。 胡善祥心里不知怎么就一抽一抽的疼。 太子妃说了什么? 哦,对,白日里太子妃问尚仪她许了人家没有。 胡善祥闭了闭眼,太子妃话里话外的意思胡善祥明白的紧,尤其是在太孙刚说完了那首诗后。 当时胡善祥还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在朱瞻基说完那句诗之后胡善祥心里好似被小鹿撞了一般,并非是基于朱瞻基一瞬间的赞赏,而是日积月累的水滴石穿。 年幼之时的救命之恩,伤心难过的时候对方逗自己开心,因为自己的一句想念姐姐了,便记住了姐姐的名字,这么多年了从未忘记帮自己寻找,一有蛛丝马迹立刻就告知自己。 想起这一桩桩,一件件,胡善祥都难掩心头的暖意。 可紧接着想起的事,让胡善祥如坠冰窖。 她胡善祥是废后,无论现在朱瞻基说的话多好听,做的事多感人,这都改变不了历史上胡善祥被废除后位下场凄凉的结局。 朱瞻基的真爱孙若微已经出现了呀! 那个朱瞻基口中疑似她亲姐姐的和姐姐同名不同姓的孙皇后。 还有史书上明明确确记载的“无子者殉葬的祖训”。 秋日的夜晚本就寒凉,胡善祥顿时浑身冰凉,什么感动、温暖,一瞬间像阳光下照射的冰山一样尽数烟消云散。 她抬头对上胡尚仪的目光,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如发出了誓言一般道:“姑姑,我——不——愿。” 抱歉,我拒绝 “姑姑,我——不——愿。” 意料之中的回答,胡尚仪微微松了口气,自太子妃提起想让胡善祥去东宫的那一刻她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彻底放下来。 胡尚仪回望胡善祥的眼眸,清澈的瞳孔里只有认真、坦然,没有一丝的害怕和心虚,胡尚仪淡淡的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见胡尚仪放缓了态度,胡善祥心中远离朱瞻基的念头更加确定。 或许朱瞻基今日对着她念诗只是一时兴起,什么爱意,暖意都是她胡善祥的一厢情愿之下的自作多情,说她胡善祥胆小也好,懦弱也罢,就当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朱瞻基一场醉酒后的胡言乱语,醉后狂言。 再则说,朱瞻基也从未说过什么喜欢她的话,或许真是胡善祥多想了呢。 想到也有这种可能,白日里被太子妃的话扰乱了心弦的胡善祥冷静了下来。 “姑姑,从小您就告诉我,要在这宫里活下去,最要紧的就是不能动心。” 夜色沉静,月光自窗边映入屋内带来浅浅的明亮,虽然没有白日的亮堂,但屋内的景象也足够两人尽收眼底。 胡尚仪静静地注视着胡善祥,虽然没有说话,视线中却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此刻突然就好想明白了什么,胡善祥坦坦荡荡的笑了。 或许是胡尚仪今夜的问话击中了胡善祥一直强装坚硬的脆弱心房,胡善祥突然就想抛开一切把自己的内心向着自小相依为命的姑姑倾诉一番。 “没有心的人才能在这黑暗的后宫中生存下去。” 后宫中不受宠的人是什么下场,看看朴妃就知道了。好歹也是领邦送给皇帝的妃子,可在这后宫里过得还不如一个女官。 “野心、私心,真心和本心,这里什么都容不下。要想在宫里活着,就要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一直都知道,我想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可有时候我也想过,如果有可能,我想等姑姑年老的时候和姑姑一起出宫。” “我给姑姑养老送终。” “至于嫁人生子的事,善祥想都不敢想,能保住一条命到年老出宫就已经是善祥最大的愿望了。” “白日里太子妃提起要为太孙纳了善祥的话,谢姑姑替善祥拒绝。善祥不愿骗姑姑,善祥不愿跟随太孙并不是对太子妃的提议不心动,而是不愿为妾。” 不愿为妾! 胡善祥话落,可这最后的四个字却让胡尚仪震耳欲聋。 不愿为妾? 不是不爱太孙,而是不愿为妾。 胡善祥爱朱瞻基吗? 胡善祥摇了摇头,说爱太重了,感动是有,但若说爱到愿意为他抛弃一切的地步倒是没有,更多的是自小和朱瞻基一起长大的情谊。 更何况朱瞻基爱胡善祥吗? 胡善祥苦笑,大概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胡尚仪的心彻底沉了下去,眼底浮现绝望而又悲哀的神色,不愿再去看胡善祥一眼。 幸好这样的话胡善祥没有在白天说与太子妃,否则,这得是多么的大逆不道啊,只怕到时候她胡尚仪无论如何也保不住胡善祥的一条小命。 胡善祥知道自己这一番实话说出来对胡尚仪的打击有多大,可她更不想欺骗与自己亲如母女的姑姑。 或许十年前胡善祥是为了给自己找个依靠才为此接近胡尚仪,可她胡善祥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这十年在后宫里,胡尚仪虽然对她格外的严厉,可也是为了她好,要不然她胡善祥早就被这后宫吞噬的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姑姑不用忧心,善祥会忘了今天的事,这些话只说给姑姑听,今日过后,这些话再也动摇不了善祥一丝一毫,姑姑,你相信我,我会向着姑姑期望的那条路走。” 她会继承姑姑的尚仪之位,给姑姑养老送终。 胡善祥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胡尚仪,期望胡尚仪能给自己一个答复。 良久,胡尚仪睁开眼睛心疼的望着自己照顾长大的孩子。 十年前,这个苦命的孩子刚被太子送来的时候年纪尚小,浑身脏兮兮的,看着就让人心生不喜。可如今十年过去,那个让人不喜的脏小孩儿已经变成了一个和花朵般娇艳的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太子妃说得对,这个孩子确实被自己养的很好。 “姑姑。”胡尚仪没有叫胡善祥起来,胡善祥便就着跪着的姿势往胡尚仪身边挪动了几步,待见到胡尚仪没有拒绝的意思,才依偎在胡尚仪窗边的脚踏上撒娇般轻轻地晃了晃她的膝盖。 “罢了,你心里有数便好。” 本打算严厉审问胡善祥的胡尚仪终究软下了自己那颗在深宫中磨炼的异常冷硬的心肠。 算了,自己养大的还能怎么办呢,尽力护着她就是了。只愿胡善祥刚刚说的话,她能牢牢记在心里。 “地上凉,起来吧。”胡尚仪双臂一伸,让还跪在地上的胡善祥借着自己的胳膊站起来。 胡善祥打蛇随棍上,见胡尚仪不打算再追问,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行了,天色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快回去睡吧。”话问完了,罚也算罚过了,胡尚仪便打算将胡善祥赶回去早些歇息。 “不么,姑姑,我害怕,今晚我要和你一起睡。” 警报解除,胡善祥终于放下了心,也有心情冲着胡尚仪撒起娇来。 “去去,多大的人了,还在这里腻歪。”受用着胡善祥的撒娇,胡尚仪的拒绝也没有那么坚定了,在胡善祥看不见的角度,往日里不苟言笑的胡尚仪面无表情的脸上终究还是勾起了一丝笑意。 凉夜如水。 太子宫中,白日里太子妃与胡尚仪随口一提的话被拒绝后便没有再次提及,哪怕晚间又和太子拌了会儿嘴,因着外朝的事生了会儿闷气,用膳时见到自个儿子又想了起来,也没有再说起过。 横竖胡善祥也没有那个心思,而且胡尚仪也已经回绝了她,再提起也不过是徒增烦恼。而且自个儿子也已经酒醒了,醉酒后的话只怕也已经不记得了,何必再多此一举呢。 用了晚膳后回到自己的寝殿内,朱瞻基总觉得自己有什么给忘了,想了一会儿怎么也想不起来。拿起桌上从他爹那儿拿回来的猛虎图打算再仔细瞧瞧,准备睡前再看一眼。 这幅画是御林侍读解缙所做,听他爹说解缙呈上了这幅画后还被皇爷爷晋升为了翰林院大学士派去编撰《永乐大典》,这也算得上是个千古留名的好差事了。 解缙是有名的才子,他的这幅画他皇爷爷看了都说好,可他朱瞻基怎么就看不出来好在哪里呢?还题诗,他爷爷还真会给他爹出难题,顺便也把这个难题也延续给了他。 朱瞻基翻来覆去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直接把画卷了起来,打算明日把画带去鸡鸣寺向老和尚取取经。 想罢,朱瞻基脱去外袍准备洗漱入睡,只是手刚刚摸向胸口就被一个坚硬的细条状硬物硌到了手。 等摸到了东西,朱瞻基才猛地想起来了,他白日里从珍宝阁路过的时候,见有一根发簪款式很是温润,下意识的他就觉得一定特别适合胡善祥沉稳的气质,当下就去买了回来,为此还花光了他身上所有的银两,这下他可真是个穷光蛋了,并且是一穷二白的那种。 不过,想起明日胡善祥见到这根簪子的时候会有多么开心,朱瞻基满意的笑了。 对了,明日还得给胡善祥道歉,今天是他太莽撞了。 朱瞻基又想起今天趁着酒意涌上心头,直接对着胡善祥开始吟诗,这和登徒、浪荡子有什么不同?朱瞻基下意识心里浮起阵阵的悔意,希望明天善祥看到这根簪子可以不生她的气了。 就是今晚怎么办? 不知道胡尚仪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责罚她。 这般想着,朱瞻基的睡意顿消,怎么也无法再安然入眠。 翌日,胡善祥如往日一般领着一群宫女往东宫送膳食。 昨夜临睡前,胡尚仪曾提过要不要将胡善祥调离太子宫,被胡善祥拒绝了。 胡善祥已经下定决心放弃心里对朱瞻基的那一点点好感,但是放弃并不代表着要逃离。而且她和朱瞻基也算是从小相识,对方是何等性情胡善祥十分清楚。 霸道,骄傲,自信,不达目的不罢休。 如果此时胡善祥选择远远地离开甚至逃避,反而会引起朱瞻基的疑惑来,那么朱瞻基不但不会接受现实,反而会强逼着她问出一个答案来,到时候万一真的证实了是胡善祥自作多情的想多了,而朱瞻基根本没有那种想法,那她胡善祥也就没脸见人了。 这种事急不得,左右太子夫妇已经在为他相看起太孙妃来,而且未来的孙皇后也已经出现,迟早有一天朱瞻基自己就会疏远她,自己只用慢慢等着就好。 胡善祥如往常般记录着太子、太子妃和太孙的用餐和起居礼仪,好似昨日发生的事对她没有丝毫影响,可对用着膳食的朱瞻基来说,他只觉得今日的胡善祥特别的冷漠,虽然还是那副和胡尚仪一般不苟言笑的模样,但朱瞻基总觉得胡善祥好像突然间就离了自己十万八千里。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昨夜胡尚仪当真罚了她?可她的脸上、身上也不见有任何的不对之处啊。 朱瞻基一边用膳一边漫不经心的想着。 等用完了膳食,被他皇爷爷卸下政务让修身养性的他的太子爹又去瞧他的狗儿子“白毛阁大学士”,她娘也去处理后宫事务后,朱瞻基看着正在收拾起居记录的胡善祥,拿着簪子和画卷悄悄地走了过去。 “咳……咳……” 见胡善祥好似没有注意到他,朱瞻基故意轻轻地假装咳嗽两声吸引胡善祥的注意。 “参见太孙。” 胡善祥微微一笑,恭敬地行礼。 只是这看似恭敬的礼仪却让朱瞻基很快变了脸色:“我不是说过,私下里没有外人你不用行礼的。” “这是在宫中,礼不可废,若是让人瞧见,善祥可是要去宫正司领罚的。”胡善祥只管往严重了说,她知道说出这种话哪怕是贵为太孙都无法反驳,毕竟后宫宫正司的宫规可是朱元璋的孝慈皇后马氏制定的。 “你这是因为昨天是事生气了?昨日是我不的不是,喝多了酒所以孟浪了。”朱瞻基觑着胡善祥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着陌生的致歉。 胡善祥但笑不语。 “这个,是我昨日路过珍宝阁时买的,见它特别的适合你,我就花光了我身上所有的钱,买下来送你的。”朱瞻基珍惜的从怀中拿出昨日买下的簪子送至胡善祥眼前,眼里的期待肉眼可见。 咔嚓~咔嚓~ 昨日晚间才在胡尚仪面前发誓一般说要和朱瞻基一刀两断,从此收心的胡善祥心上的寒冰发出咔嚓的碎裂声,坚定地信念又开始摇摇欲坠。 胡善祥没有说话,只将注视着朱瞻基的目光缓缓移到面前的白玉芙蓉簪上。 随着胡善祥的动作,朱瞻基的心上忽然涌起点点喜意:“临江之畔,璞石无光,千年磨砺,温润有方。” “这句话是说淑女如花似玉,温润如玉,亭亭玉立。我昨日一见到这根玉簪,就觉得它极其配你。” 不是你配的上它,而是它历经千年的磨砺,才终于可以配得上你。 这一刻胡善祥突然觉得无论是“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还是大胆而热烈粗暴的“我爱你”这样的告白都弱爆了。 胡善祥突然特别的想流泪,想试试那种因为感动喜极而泣的滋味,可临了,眼前突然闪过昨夜胡尚仪看着她那怜爱而又悲哀的眼神,胡善祥终究还是选择了逃避。 她的视线又从白玉芙蓉簪上移开,缓缓地落入朱瞻基期待的眸中,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让朱瞻基如晴天霹雳一般僵在当场。 “太孙,抱歉,我拒绝。” 锦衣卫诏狱 送簪子是什么意思,前世的胡善祥或许不知道,只当做是一个绾发的首饰,但在古代过了十六年的胡善祥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其中蕴藏的含义? 发簪不单单是古代女子用来绾发的装饰品,更是古代的定情信物之人,历来是夫妻或者情侣之间才可以互相赠送的,男子送给女子有着结发为夫妻的意思。 只是这个含义胡善祥懂了,那么朱瞻基呢?他知道吗? 胡善祥心如擂鼓般的振动着,可又很快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不说别的,就凭她现如今的身份,怎么可能和朱瞻基有未来。 大明择选秀女入宫最基本的一条就是家世清白,而这一条恰恰是胡善祥最欠缺也最经不起查证的。 她的父母是建文旧臣,她的身份是靖难遗孤。 或许当年太子和太孙救下她之后就将她身份可能暴漏的后患扫除,但是万一呢?谁都不敢赌这个万一。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秘密,哪怕这十年间都没有人胡善祥的身世有过怀疑,胡善祥也不敢就这么去赌这个可能。 “殿下,宫中有规定,凡宫女不得穿戴华丽,也不得带金、银、玉簪等珍贵首饰。” “这白玉簪善祥不能收,多谢太孙殿下的好意,善祥还有要事处理,先行告退。” 胡善祥加快动作,几下便收拾好桌案上的礼仪记录,恭敬行礼后匆匆离开。 朱瞻基眼里被自己拒绝玉簪后浮现的难过、黯然她不是没有看到,就是因为看到才没有说些更伤人的话,只敢低头避开,她胡善祥终究还是胆怯了。 等远远地离开了太子宫中,胡善祥悠悠然地走在宫道上,心思却不由自主的飘远。 原来,自己终究还是沉溺在了朱瞻基日积月累的温柔和体贴中。 好在,不是自己自作多情的对朱瞻基有了好感。 可惜,这注定会是一段无疾而终的遗憾。 胡善祥拒绝的不留情面,让朱瞻基顿时黯然失色,仿佛被霜打的茄子般蔫头蔫脑。 看着胡善祥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隐隐的郁闷让他想要追上去问个究竟。 从小一起长大,也算得上青梅竹马,更因为胡善祥是被自己救下并带回的人,朱瞻基早在心里将胡善祥视为自己的所有物。 朱瞻基出生起就是嫡长孙,小小年纪就被封为太孙,更是深受帝王恩宠,被皇爷爷视为皇位继承人悉心教导,连教他读书的人都是助皇爷爷起兵靖难的被誉为“黑衣宰相”姚广孝,要知道就连他爹和他二叔三叔都不敢去接近姚广孝那老和尚,就怕被他皇爷爷猜忌,可朱瞻基却是从小就没有这个烦恼的。 鸡鸣寺他朱瞻基想去就去,老和尚姚广孝他想见就见。 再加上他尊贵的皇太孙身份就更是让他有心高气傲的资格,因此从未被人当面拒绝过的朱瞻基这一刻又难过又困惑。 隐隐的伤心和不解让朱瞻基第一时间没有拦住胡善祥的离去,而是只能不明所以的看向手中的白玉芙蓉簪,不解胡善祥为何这般拒绝的不留情面。 宫规并不是胡善祥拒绝他的理由,否则这些年他也不止一次的送过胡善祥礼物,往日胡善祥都很开心的收下了,可为何这次却没有…… 朱瞻基皱紧眉头不解的细细思索,但没有想出来个所以然来,便在小太监的提醒下想起今日还要出宫办的要事,只能匆匆将簪子和另一只手上的画卷一起拿着去了宫外自己买的私宅。 他还记得昨日答应了孙若微要带她去锦衣卫诏狱一趟,顺便顺藤摸瓜的将还在潜逃的刺客一网打尽。于是,只能将这郁闷和难过暂时埋在心底。 朱瞻基先从宫里去了自己在宫外的宅子,将猛虎图和白玉芙蓉簪放在桌案上并嘱咐不许下人触碰后,便匆匆赶着去诏狱门口与孙若微赴约。 只是紧赶慢赶,在从府宅赶往锦衣卫诏狱的时候已经巳时过半,终究还是迟到了,刚到门口站定就见到了满脸怒气等着他的孙若微。 “黄大人,你们记得昨天我们约得是什么时间吗?”孙若微怒气冲冲的瞪着眼前没有时间观念的黄大人。 “有事耽搁了。” 朱瞻基因为被胡善祥拒绝脸色不好看,见到孙若微这个大胆的女刺客还敢质问自己,更是黑着一张脸冷冷的丢下这句搪塞。 “有事?有事你难道不会提前通知一声吗?你知不知道我在这儿等了多长时间,整整两个时辰,差点让里面的锦衣卫出来把我当刺客给抓起来。” 不知道朱瞻基的身份,只以为眼前的这位黄大人是锦衣卫中的某位千户,孙若微就更不会怕他。 虽然自己现如今有求于他,而且昨日这位黄大人问起自己是否有个妹妹时的试探之语都让孙若微知道眼前这位黄大人深不可测,可她孙若微好歹也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这种时候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位黄大人,早已在心里演过数遍。 “呵,你这不是没事儿么。” 对孙若微的质问朱瞻基不置可否,只冷冷的睨了她一眼。 “没事儿?” 孙若微刚想厉声斥责对方,就见对面的黄大人脸色是真的不好看。 黑着一张脸,面上冷冰冰的,身上还隐隐的散发着嗜血的杀意,左手一直在腰间挂着的剑柄上不断摩挲,与昨日约她在听雨轩试探时的万事尽在执掌之中的气魄截然不同。 孙若微心里立刻就适可而止的拉响了警报。 这是怎么了?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黄大人这是追查刺客不成被皇上斥责了?”孙若微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哼。”朱瞻基冷笑一声,轻蔑的看了孙若微一眼便扭过头去。 猜错了? 孙若微微皱眉头若有所思。 “那就是破财了?”见黄大人不搭理,孙若微又提起另一个猜测。 “呵。”朱瞻基讽刺的呵了一声,不置可否。 孙若微见状,故作为难的摇了摇头,唉声叹气道:“哎,既然不是因为权,也不是因为钱,那就是因为人了。” 说着孙若微扭头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道:“黄大人这幅杀气腾腾,想杀人又不能的样子,也不像是因为男人,那就只能是因为女人了。” “是哪个女人这么不识好歹,连黄大人这么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前程似锦的俊秀公子都看不上啊?” 孙若微脸上满满的都是为黄大人可惜的遗憾,心里的小人却止不住的狂笑。 天啊~太好笑了~是哪个大美人敢拒绝这位黄大人~哈哈哈哈~ 哈哈~干得好~ 被猜中心思,朱瞻基顿时僵住,脸上对孙若微的嘲讽霎时消失不见,随之浮现的是被猜中了心思的疑惑和羞恼。 “你怎么猜到的?”羞恼之后朱瞻基又是满脸的不敢置信。 “你们这些官场上的达官显贵平日里都是一副不动于山,天塌了都一副不过如此的模样。能让你们这样忍气吞声的也就权、钱和情了。” “黄大人既然不是因为权和钱才这样满身怒气,那当然就是因为人了?” 边说孙若微边脸上裂开大大的笑意,一副分享一下让我也开心开心的意思。 “你还想不想进去?” 朱瞻基咬牙,不想和眼前这个连幸灾乐祸的表情都掩盖不住的女刺客泄露太多消息,指着锦衣卫诏狱紧闭的大门冷冷地威胁道。 “进,当然要进。” 孙若微的笑意僵在脸上,总算没忘记自己想进诏狱是为了打探聂兴他们几人的下落,忙收敛了脸上的笑连连点头。 朱瞻基几步越过孙若微抬手敲响了诏狱的大门,又从开门的锦衣卫守卫那里取了一套衣服让孙若微换上,才带着人往关押犯人的牢狱走去。 趁着朱瞻基把人支走的工夫,孙若微大大方方的进了大牢。 朱瞻基走在前方,对孙若薇四下打量的目光视而不见,反而还向人一一介绍起来。 “这两侧的耳房里住的是每日当值的锦衣卫,无论是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还是谋逆造反的乱臣贼子皆由他们收押入狱。 朱瞻基淡淡的介绍完,见孙若薇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视线落在一个隐蔽而又带着斑驳血迹的房间,带着威吓说道:“这里面是刑拘室,问话上刑都在这里,里面的几乎没有人能受得住,再是硬骨头的犯人到了这里都能撬开他的嘴。 两人渐渐往诏狱深处走去,诏狱里的味道并不好闻,浓浓的血腥味和伤口未经处理散发的腐臭味时不时地钻入鼻中,耳边也传来此起彼伏的闷哼和鞭子抽打在人皮肉之上的声音,四周的栅栏上清晰可见的或鲜明或斑驳的血迹。 孙若微眼眶微红,身体也在微微颤抖,顾不得身后黄大人看好戏似的目光,只视线不停地在牢中被关着的犯人身上逡巡,想要找到自己熟悉的聂兴几人。 忽的,孙若微的眼神在一个受过酷刑,此刻正奄奄一息的男人身上凝住。 是聂兴! 孙若微差点没有因为见到聂兴人还活着喜极而泣,总算还有一丝理智记得这里是锦衣卫诏狱,只蹲下身子看着受尽酷刑的聂兴默默心痛。 聂兴,我该怎么做才能就你们出去呢? 朱瞻基故意答应孙若微的要求带她进锦衣卫的诏狱,就是存着试探她的心思。如今,果不其然见孙若微一进诏狱就奔着前几天刺王杀驾的刺客而来,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孙若微或者说尚品古玩行确实和隐藏在暗处的刺客有关,甚至她和她的父亲,那个古玩行的老板孙愚都是刺客中的一员。 朱瞻基脸上带着果然如此的笑意,却还是试探着问道:“你该不会认识里面这人吧?” 语气半是疑问半是笃定,孙若微心里一惊,当即反驳:“不认识!” “哦?不认识啊。”朱瞻基装做半信半疑的点点头,心里却一个字都不相信的说道:“那就好,被关押进这锦衣卫诏狱的都是罪大恶极的的谋逆之人,你最好是不认识。” 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朱瞻基本想令人直接将孙若微一起关起来,却忽然见到孙若微红着眼眶的侧脸,微微一愣,捉拿人的话顿时说不出口了。 突然涌上心头的涩意让朱瞻基心口不住地起伏,他深呼出几口气,仿佛随着呼吸将这涩意尽数排出体外,良久,心情才终于平定下来。 孙若微红着眼睛,溢满泪珠的眼眶中泪水欲落不落,一副强忍着的坚强又脆弱的模样让他想起了早上才拒绝了他的胡善祥。 胡善祥平日里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学了胡尚仪七八分的姿态,是宫中女官和内侍交口称赞的沉稳女官,只在对着胡尚仪或者他的时候才会时不时的露出小女儿家般娇俏、明媚的姿态。 也只有在被胡尚仪惩罚的时候才会红着眼睛、留着泪,还要强忍着不肯哭出声的脆弱,想起这样的胡善祥,朱瞻基的心里即有早上送玉簪被胡善祥拒绝后的酸涩还有几分对她的无可奈何。 罢了,看在孙若微有可能是胡善祥姐姐的份上,就不把她关在诏狱了。 朱瞻基上前几步,正欲将人带往自己的私宅关押起来,就听见远远地传来锦衣卫守卫们行礼的声音。 “汉王到——。” 二叔怎么来了? 要遭,朱瞻基脸上霎时间浮现出一丝惊慌失措。 不能让二叔见到孙若微。 朱瞻基此刻只有这一个念头,他不敢想象二叔会不会因为孙若微和胡善祥酷似的模样猜到她们之间的关系。 二叔的为人最是嚣张残暴,孙若微若是落在他手里,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孙若微的死活他不关心,就怕孙若微受不住刑罚,万一泄露出和胡善祥的关系,那就糟了。 还不待朱瞻基有下一刻的想法,侍卫大声命令的嗓音在牢中清晰地响起。 “都拿出腰牌,王爷奉旨来查岗了。” 没有时间了。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朱瞻基直接强硬的拉起不知所措的孙若微,带着人从偏门匆匆离去。 二人越走越急,好不容易走到偏门处,却再次被挂着手臂粗锁链的大门拦住。 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此时远处传来搜查的嘈杂声再次喧嚣起来,朱瞻基气的拔出腰间挂着的宝剑就往锁链上砍去。 就在搜查的人声越来越近之时,孙若微想起了皇爷给自己的那把铜钥匙,抱着试试看的心思拦住了朱瞻基疯狂砍锁链的动作,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嚓一声,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中,铜锁应声而开。 虎为百兽尊 “你究竟是谁?那把钥匙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朱瞻基急着带孙若微躲开汉王朱高煦的追查,被孙若微随意拿出的一把铜钥匙打开了诏狱偏门的行为震惊也来不及审问,一路上也找不到个好时机,也没有个清净的地方,只好将人带到自己的私宅。 孙若微早在被朱瞻基带着来此处的路上就想好了应对之策,此时听到朱瞻基震惊又严肃的询问也不慌不忙,做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一问三不知。 “我就是孙若微啊,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平平无奇的古玩行掌柜的女儿。” “那把钥匙是我无意中捡到的,我也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随便捡到一把钥匙,居然就能打开那道门。” 孙若微被人强拉着带进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也不见一丝慌张,还有心情四下里瞧瞧看看,见桌案上还放着几样精致的小点心,佯做饿极了的样子上前拿起糕点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吃着。 “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百姓会捡到锦衣卫诏狱的钥匙?你当我傻子吗?”朱瞻基的声音越说越大,话里的不相信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 “怎么会。” 孙若微边吃边无做无知又害怕道:“谁不知道,锦衣卫的人那是如狼似虎,惹不起的呀。更何况是黄大人您,锦衣卫里鼎鼎有名的大人物,连这么富丽堂皇的宅院都买的起,这得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啊,啧啧。” 说着,孙若微还摇了摇头故意做出畏惧的模样来。 你少胡说八道。 朱瞻基没理孙若微顾左右而言他的行为,刚想继续追问,就见孙若微指着桌案上的白玉簪惊呼,一瞬间变了脸色,接着便被她故意岔开了话题。 “哎呀,好漂亮的白玉簪,这上面的芙蓉花雕刻的和真的似的,一看就非常贵重。” 孙若微故意惊讶的夸了一句,旋即仔细的观察起来。 整件屋子打理的妥帖又贵气,只有桌案上的白玉簪和画卷与此处格格不入,想来是黄大人刚带回府邸之物。 这白玉芙蓉簪通体温润,玉质剔透,瞧着就很是养人,只是这模样和制式好像不是男子束发用的,长短好像和女子更为相配。 孙若微突然想起刚刚黄大人那漆黑的脸和一身想要杀人的气势,以及被自己猜到的心思,突然间灵机一动想到了什么,于是小心翼翼的开口试探道:“黄大人今日心情不好不会是因为给人送礼物被拒绝了吧?” 若是其他的事情,朱瞻基还没那么容易被孙若微糊弄,但事关胡善祥,虽然孙若微只是轻轻松松的问了一句,朱瞻基瞬间便被说中了心事,终究轻而易举的被孙若微岔开了话。 朱瞻基叹了口气,不再追究钥匙的事,左右孙若微现在已经被她捏在掌心,想顺藤摸爪抓住她身后之人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想起早上被胡善祥拒绝的行为,郁闷的叹了口气。 “黄大人不如给我讲讲,或许我能帮您想个主意让对方回心转意呢?”孙若微提议道,她并不是真的想帮对方解决问题,而是没忘记自己还有把柄在他手里,她只想借着这个机会好换取对方手里自己想要知道的情报。 也不知道这位黄大人是怎么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妹妹的,连自己的至亲都知道,那她的身世呢?会不会就已经暴漏无余了? 那她的妹妹呢?蔓茵呢?是否还活着?平安与否? 朱瞻基心情不好,本不想搭理孙若微。突然听了孙若微此言,不禁想到孙若微和胡善祥大抵是亲姐妹,模样不说有四五分的相似,性情虽然截然不同,但好歹同为女子,应该也是有共同语言的,心里的想法或许也颇为相同,想了想便开口述说起来。 一个说的潦草,一个听得津津有味,浑然没有想过在宫中当差的胡善祥会是何等心情。 而此刻打着帮对方出主意撮合两人的孙若微也不会想到,日后和妹妹相认后,看到自己妹妹被眼前扮猪吃老虎的人给叼走,她有多恨不得回到现在锤死给对方出主意的自己。 孙若微边听边点头,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见眼前的黄大人停了下来,顺势问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去诏狱找你了。”朱瞻基不解,他不是都已经说清楚了么,还有什么然后。 这就没了?孙若微抽了抽嘴角。 那女子的身份,对方对黄大人的态度,黄大人对她又是什么样的感情……等等,这些统统都没说,就送个簪子被人拒绝就没有下文了,你也好意思说喜欢人家? 见状,孙若微只能自己开口询问:“身份呢?是哪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能让前程似锦的锦衣卫黄大人如此念念不忘,定然是位品貌端庄、丽质天成的大家闺秀吧?” 孙若微略带谄媚的话说出来本是想悄悄地让黄大人稍稍放下点戒心,谁知道朱瞻基听了此言,脸上直接变的尴尬起来,下一刻说出来的话也期期艾艾的。 “不是什么大家闺秀。” 朱瞻基干巴巴的否认,接着语带艰涩的说道;“是我家里……一个管事的侄女。” 不能暴漏身份的话,胡尚仪的侄女的身份也就只能这么和孙若微说了吧? 突然地,朱瞻基好似有一丝丝的明白了什么。 胡善祥是胡尚仪侄女的这个身份也是假的,是他爹太子爷给安排的,明面上也是经得起查证的,可到底还有个但是呢? 靖难遗孤。 如果被人知道胡善祥的真是身份是靖难遗孤,那么胡善祥势必小命难保。 皇爷爷的雷霆之怒无人可挡也无人敢挡。 他爹太子爷的身份本就摇摇欲坠,二叔和三叔一直在一旁对帝位虎视眈眈,时时刻刻恨不得将他们父子俩拉下马来,若是被二叔和三叔查出蛛丝马迹,再顺藤摸瓜的查到他爹身上,只怕到时候他们一家都得遭。 是不是怕连累到他们,所以胡善祥才拒绝了自己的心意呢? 想到有这种可能,一时间朱瞻基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心疼。 难过胡善祥不愿给他人添麻烦的懂事,又为胡善祥遇到难处总是强装坚强而心疼。 “你家的丫头啊?”孙若微瞪大了眼睛惊讶的问道。 “丫头怎么了?你看不起丫头!” 朱瞻基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炸毛,怒瞪孙若微。 孙若微慌忙的摇头:“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看不起丫头。” “我就是太惊讶了,我还以为像您这样身份、地位、前途都极为显赫的达官贵胄肯定会找一个身份相当的女子。没想到黄大人您竟然毫不在乎这个,可真是让小女子刮目相看。” 说着,孙若微还颇为认同的点点头。 此刻,她对面前的黄大人倒还真是有些另眼相看了,本想着只试图套话的孙若微不由添了几分相帮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真心。 这还差不多。 听了孙若微的恭维,朱瞻基心情好了几分,接着道:“我当然不是这种只看中身份和地位的人。我只是……想和她在一起罢了。” 或许是想开了,也可能是看着孙若微和胡善祥有几分相似的面庞,朱瞻基终究还是倾诉般的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孙若微认同的点了点头,没想到这个黄大人还蛮有人情味的。 “那你家人呢?” “他们是怎么想的?” 看得出来眼前的黄大人好似是真的对他口中的女子上心了,孙若微转而问起对方他家人的态度。 黄大人再喜欢也没用啊,对方明显就是想让那个丫头做他的妻子,可黄大人的父母呢?他的高堂又怎么想,这可是至关重要的关键。 若是解决不了这一关,这对有情人就只能被棒打鸳鸯了。 这般想着,孙若微突然觉得对方有些可怜。 黄大人口中那位拒绝了他好意的丫头应该也是这般想的吧,所以才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我爹娘他们?” 朱瞻基一哽,想起他爹娘的态度来。 他爹对给他选太孙妃的事直接就是撂挑子不干,一副身心全都埋在他的狗儿子身上,应该是不在乎他选谁做太孙妃的。 至于她娘? 朱瞻基自己回忆了几番,确定自己的记忆里她娘每每面对胡善祥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不由和缓着声音道:“我爹娘没什么想法,他们那儿应该没什么问题,主要是我爷爷那边。” 朱瞻基欲言又止。 大明择选秀女都是普通百姓家的良家女子,根本不会在皇亲贵胄、达官显贵的家眷之中择选,这也是为了防止外戚干政,所以一般都是平民家的女眷。 胡善祥现在的清白身份是他爹派人给伪造的,应该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唯一怕的就是他二叔和三叔在这其中使阴谋下作的手段故意破坏。 “你爷爷?” “对。” 朱瞻基伸手将桌案上白玉芙蓉簪旁的画卷展开,一副猛虎图徐徐映入孙若微眼前。 “这幅画是我爷爷给我爹的,让我爹在上面题一首诗。” 二人的视线同时在画中逡巡。 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卧在山石上,老虎的目光冷厉又嗜血,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中活过来将眼前所有的活物撕咬殆尽。 然而这幅画中却极为不和谐的在老虎的身侧画着同样卧着的三只可爱的幼虎。 “你爹和你爷爷的关系是不是非常不好?” 孙若微自幼机灵,看着眼前的画,一瞬间就福灵心至的猜到了问题关键。 关系不好? 朱瞻基模模糊糊的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下来,突然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你能看得懂?” “这一大三只的小老虎多有趣。”孙若微努努嘴示意朱瞻基看画。 画中明明是四只老虎在山石之上休憩的模样,但那只凶猛的大老虎眼中的杀意和忌惮,还有三只小老虎看着乖巧可爱实则张牙舞爪的姿态被作画之人在画中明明白白的表露了出来。 此刻的孙若微背对着朱瞻基努力的压抑着自己如擂鼓般不断砰砰直跳的心脏,不敢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神色。 虎,公虎,还是一大三小的四只老虎。 这是在暗指谁? 呵,画这幅画的人还真有意思。看出来了,却不敢说出口,只能借画喻人。 这画的可真明显啊,跟谁看不出似的。如果黄大人口中的爷爷就是画中威风弑人的大老虎,那么这三只即将长大的老虎指的应该就是皇帝的三个如狼似虎的儿子。 那这位黄大人还能是谁呢?黄大人?黄大人,恐怕是皇大人,皇太孙大人才对吧。 汹涌的恨意在孙若微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难怪呢,难怪皇爷给她下了命令让她在听雨轩刺杀黄大人,若这人黄大人并非什么锦衣卫的大人,而是皇帝最看重也最喜欢的孙子皇太孙朱瞻基,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不行,不能冲动。 孙若微捏紧了拳头,怒里让自己的理智占据上风,指甲尖锐的刺着因为练武而略带薄茧的掌心让自己清醒过来,强行将心头的杀意压抑下去。 冷静,孙若微。 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这里是他的地方,周围都是敌人。想想在诏狱里的聂兴他们,想想对方口中你那没有音讯的妹妹,现在不是好时机,他们还等着你去救呢。 看着眼前某位名家的大作,孙若微突然想起了一个好主意。 或许能否就聂兴他们出诏狱,就要看这幅画了。 孙若微想起不知所踪的妹妹,和深陷锦衣卫诏狱的聂兴等人,心中只有一个想发。 这是一个绝佳的天赐良机。 孙若微微微一笑,笑中带着满满的自信道:“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亲子情,一步一回顾。” 在朱瞻基震惊的眼神中,孙若微接着道:“你不是想和那位姑娘在一起吗?这首诗应该够你从你爷爷那儿换个条件了吧。” 皇太孙大人,这件事关系到我能否见到皇帝并找到妹妹和顺利救出聂兴他们,您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取经 “孙姑娘,你真的很聪明。” 孙若微的诗句自口中缓缓念出,朱瞻基先是震惊,接着便是惊喜,但随之而来的便是阵阵强烈的杀意。 “只是太聪明的人活不长,而太聪明的女人也不讨人喜欢。” 这一刻对朱瞻基来说有着棋逢对手的惊喜,也有这同类相斥的排斥。 这个女人太危险了,让她接近胡善祥真的对吗?此刻,朱瞻基突然不确定起来。 看出了朱瞻基此时的内心的挣扎和眼中的杀意,孙若微傻傻的笑了:“多谢黄大人的赏识,您还是第一个夸我聪明的人呢。” 说着孙若微努努嘴,略带着几分委屈的说道:“我爹就经常骂我,说我看着挺机灵的,就是聪明用不到地方。” “小时候让我学着怎么鉴定古玩,好继承我们家的古玩行,可我总是分不清真的和假的有什么区别,明明看着都差不多。没办法了,又让我去学医术,好让我有个能安身立命养活自己的本事,但我就是记不住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方。” “为了让我强身健体,又给我找师傅让我拜师学武功,但我资质太差,所以也就只学了点皮毛,练成了个四不像。” 说着还故意的唉声叹气,仿佛自己就是个学什么都不成被亲爹嫌弃的废物。 一番委屈又黯然的话缓缓说完,见朱瞻基的杀意缓缓消散,孙若微悄悄地松了口气。 真真假假的一番话后,孙若微转而提起刚才的话题:“你爹娘对你想娶那个丫头为妻没有意见,至于你爷爷那里的问题我也帮你解决了,那就只剩下那位姑娘的想法了。” 嗯? 朱瞻基边听边点头,确实,爹娘和爷爷那里的问题都有法子可以交代了,但是什么?胡善祥的想法? 此刻的朱瞻基突然间就尴尬起来。 是哦,好像一直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他好像没有对胡善祥说过自己的想法,胡善祥也没有对自己表示过她对自己的看法。 所以这段时间他都在干什么? 想到这里,朱瞻基恨不得立刻飞回宫里找到胡善祥好好地诉说他的心意。 “哎,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见朱瞻基三两下是收起画卷转身就想走,孙若微忙拦住他。 “你还有什么事?”看在孙若微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的份上,朱瞻基的语气也好了几分。 “你喜欢人家姑娘,那也得有个态度吧,不能光送个礼物就算完了呀。”孙若微一看就知道朱瞻基在这种事情上只怕是一点经验都没有。 “这还不够?”在和胡善祥有关的事情上,朱瞻基异常的有耐心。 “当然。”孙若微认真的点头:“虽然她是你家的丫头,但你也不能就这么把人家给潦草糊弄过去啊,好歹请人家听听戏,游游湖,踏青赏景,看看杂耍百戏什么的。” 听戏,游湖,踏青,赏景,看杂耍百戏…… 朱瞻基心里一动,确实是个好主意。 胡尚仪从小就对胡善祥看得严,这十年间胡善祥从未出过一次皇宫,民间的杂耍百戏她从未见过,往日朱瞻基在宫外闲逛,看见模样精致的小玩意就买下来送给胡善祥把玩,她总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想到此处朱瞻基不由微微心动。 可突然他又遗憾起来,带胡善祥出宫的事只怕不可能的。是了,先不说胡尚仪根本不会允许,只怕胡善祥也不会答应。 朱瞻基又看向孙若微道:“除了这些呢?还有什么别的方式没有?” 见朱瞻基十分上套,孙若微连连点头,又出了几个好主意:“有啊,你可以请对方去喝茶,去逛街。啊,对了,现在是秋天,刚好到了打猎的好时候。你还可以带人去围场打猎,到时候用打来的猎物做一桌好菜,猎物的皮呢,可以做成毛领子,过几日到了冬天刚好也就可以用上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越说越上瘾,孙若微高兴地一拍手接着道:“酒酣饭饱,夜色醉人,正是诉说心意的好时机。那时,你再拿出白玉簪送人,说不定一举就能成功。” 孙若微越说越激动,而朱瞻基边听边觉得这个方法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了,脑海中已经在设想着胡善祥被自己感动,接受了自己的心意和礼物的场景。 当下,朱瞻基一颗心全飞到了九霄云外,再没有心情听孙若微说其他的话,三两下卷起画卷就想回宫,却突然被孙若微拉住了袖子。 “等等。”见朱瞻基匆匆就要离去,孙若微忙伸手阻拦。 “黄大人,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有一个妹妹的。” 这次接到消息来京城刺杀皇帝时,给他们父女俩伪造的身份是一个自小将独女拉扯长大的鳏夫,这位皇太孙又是从何处知道她有一个妹妹?还是自己的真是身份已经被对方查了个一清二楚,尽在掌握之中? 孙若微心情霎时间沉重起来,若果真如此,只怕放出消息让他们来京城刺杀皇帝的计划从一开是便是个陷阱,而被关在锦衣卫诏狱的聂兴他们便是故意被丢出去的鱼饵,这背后究竟有什么样的阴谋? 得到的线索太少,爹爹什么事也不告诉她,可她孙若微却不愿就这么糊涂下去,她不怕死,只怕死的不值。 朱瞻基转身欲走,突然听到此话停下了脚步。 要不要将胡善祥的消息告知孙若微呢? 朱瞻基有些犹豫,想了想,终究还是胡善祥的安危占据了上风 先不提孙若微现在已经暴漏的刺客身份,他还要留着人顺藤摸瓜好把隐藏在暗处的刺客一网打尽,此时让胡善祥和孙若微见面委实不是合适的良机,不过倒是可以提前先和胡善祥通通气。 想罢,朱瞻基开口道:“曾经有人告诉过我孙若微这个名字,她是这她姐姐的名字。” 也不知道朱瞻基的记性是好还是不好,明明当时胡善祥说的姐姐的名字是若微,因为一句吐槽的话却被朱瞻基记成了她胡善祥的姐姐叫孙若微,并且还凭着这个名字找到了人,这也算得上是阴差阳错了。 孙若微? 孙若微听了却只觉得失望。 原来是凭着名字找人的,那定然是找错了,找人的并非是自己的妹妹。 她的原名是景若微,孙若微这个名字是当年孙愚带她逃离应天后改的,若妹妹还在世,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个名字,更遑论找人,只怕这是个同名不同姓的人罢了。 想到这是个巧合,根本没有什么妹妹的消息,孙若微微微黯然,朝朱瞻基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久没有再多问,转头以天色太晚怕家中老父亲担忧为由向朱瞻基提出告辞。 想着逃得了和尚也逃不了庙,而且锦衣卫诏狱中还有孙若微在乎的人等着搭救,朱瞻基便没有在意,招呼下人将孙若微送出门并派人去跟踪看守之后,便带着簪子和画回了宫。 一路上朱瞻基紧赶慢赶的,踏入宫门的时候终究还是晚了,已经到了宵禁的时候。 宫中的规矩本就重,宵禁更是严格,想到这时候胡善祥也出不来见他,有事也只能明日再说,朱瞻基只能无奈的先回了东宫。 回了自己在东宫的住处,朱瞻基在猛虎图上提了字后,便派小太监将画给太子爷送去,准备洗漱一番早些睡下,待明日早早起了好去约见胡善祥。 这样想着,朱瞻基不由心情大好,美美的沉入梦中。 夜间,虽然时辰已经很晚了,但因着番邦供奉的礼仪和章程需要胡尚仪负责,忙碌了一日下来浑身疲累的胡尚仪和胡善祥还没有睡去,而是躺在床上正轻轻地聊着第二日的事仪。 以离得远,怕说话声音太大声容易惊了巡逻的宫人;声音太小又听不清为由,胡善祥又腻歪的缠住了胡尚仪要和她躺在一张床榻上。 对于胡善祥亲近自己的举动,胡尚仪面上佯装嫌弃,实则心里很是受用,见胡善祥硬是不怕自己的冷脸亲亲热热的缠过来,胡尚仪只能无奈的让抱着枕头让人上了自己的床榻。 “明日的接待仪式太子妃安排在了凤仪阁,由安贵妃全权处理,到底是一个地方送来的,在这宫里也比其他人更亲近些。” 在宫事上,胡尚仪惯常是想事周全的。 “安贵妃?此事不是太子妃负责吗?” 胡善祥疑惑地转头问道,虽说只是个番邦特使进贡秀女而来,可安贵妃到底也只是个妾吧?虽然皇后早逝,但太子妃执掌后宫大小事宜数年从未出错,怎么也轮不到这位不受帝宠的安贵妃吧? 安贵妃是永乐七年被送进来的后宫,当时也是被当做礼物般被进贡给了皇帝。明明是个花样年华的妙龄少女,可因着不受皇帝宠爱,被临幸的次数胡善祥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因此一直没有身孕。 胡善祥见过对方初进宫时的明媚娇艳和生机勃勃,可上一次见对方时却被对方那恍若暮年老人的枯萎的模样而感到心惊,这才不到三年啊。 “太子妃仁厚,想着这会儿供奉给皇上的婴宁公主和安贵妃是一个地方来的,彼此间关系亲近些,日后也能有个说话的人,所以才将此事交于了全贵妃。”胡尚仪不紧不慢的给胡善祥解惑。 “哦。” 胡善祥点点头,想起皇帝的年纪,不由心里一动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姑姑,那这个婴宁公主多大了?” 见胡善祥满脸好奇的模样,胡尚仪没好气的撇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十六。” 十六岁啊…… 胡善祥怔住。 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妙龄少女就这样被当做礼物进贡给了一个年纪可以当自己爷爷的人,日后只能在这方寸之地的后宫中了此残生,有个孩子还好,哪怕是个公主呢。可若是没有孩子,那么在皇帝驾崩后,还会有被殉葬的可能,只这样想想,胡善祥就觉得不寒而栗和对这位明日进入后宫的婴宁公主的深切同情。 “行了,早些睡下吧,明日你也一起和我去凤仪阁准备接待事宜。” 或许是看出了胡善祥心里的想法,胡尚仪不想再说下去,她了解胡善祥的性子,这么些年了也没被这深宫磨去骨子里的善良,只能淡淡的提醒着。 “知道了,姑姑。” 胡善祥闭上眼睛,不再想这些烦心事。 虽然她也很同情对方,可以她胡善祥的身份想帮人也只是无能为了,再说了人家也不一定稀罕自己的帮助,就凭她一个小宫女,更没那么大的本事去帮人,找死还差不多。 夜色渐深,听着耳边传来的浅浅的呼吸声,胡善祥也缓缓地陷入沉睡之中。 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 翌日,因为昨晚睡下之时解决了心头一间大事,朱瞻基心情大好之下不自觉的就做起了美梦,想着睡到时辰就可以去找胡善祥出宫约会,梦里都不自觉的勾起了唇角。 朱瞻基就着浓浓的秋意睡得正美呢,就被自个儿的太子爹从美梦中吵醒给喊了起来。 刚被吵醒整个人还昏昏沉沉的,就听到他爹说了昨晚被他皇爷爷叫去谈话被吓了个半死,并且差点被逼着拿剑砍下自家二叔的头颅,幸好自己带回去那幅提了诗的猛虎图救了两人的小命的消息。 听到这而朱瞻基瞬间清醒随口接话道:“二叔的脑袋满地滚,怎么不都能放心了么。” 话一出口,朱瞻基刚高兴没一刻钟就被突然冒出来的自家二叔的脑袋和那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给吓得就是一哆嗦,缩着脖子声音如鸭子般的怯怯的喊了句“二叔”。 吓死个人了,还以为背后说人坏话不会被听到呢,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他二叔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爹怎么也没说一声? 别人都是坑爹,就他爹是坑儿子。 朱瞻基没好气的白了他爹一眼。 还没待朱瞻基起身穿衣,太子朱高炽和汉王朱高煦就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来找朱瞻基的目的说了出来。 “不是,爷爷是被你们俩给气的皇宫也不住,跑到鸡鸣寺去了,该去请罪的是你们,为什么要我去?”朱瞻基边穿衣边不解的问。 昨天孙若微给他出的那几个主意都不错,听起来都挺靠谱的,他今日还等着一一安排下去,好给善祥一个惊喜呢。 “乖儿子,这不是为了这事儿你二叔特意给你爹我送了几盒云南进贡的千年野生天麻给我补身子么,你二叔对你爹这么好,你爹我能不答应?好了好了,你爹我都答应你二叔了,你动作快点赶紧去吧。” 朱高炽看着儿子一脸的不高兴,摸了摸从二弟手里抠走金豆子,想着发了点小财边哄着人边示意小太监穿衣的动作麻利点,等朱瞻基刚穿好衣服就推着他往外走。 “等你爷爷的气消了,从鸡鸣寺回来,爹就把野天麻分你几颗。”说完,朱高炽还露出一副肉痛的表情。 野生天麻?还千年的? 他朱瞻基身体好好地,没病也没灾的,吃什么野生天麻,也不怕虚不受补。 朱瞻基白了他爹一眼,没好气的说:“免了,您自己留着慢慢吃吧,” 接着,昨日想带着白玉芙蓉簪去找胡善祥的朱瞻基就被两人催着去鸡鸣寺哄他皇爷爷了,连个喝茶的工夫都没有,就更别说用早膳了。 到了鸡鸣寺,先让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去通报太孙求见皇上,在等回复的时候太子和汉王跪在门口请罪,朱瞻基在得到小鼻涕皇帝接见他的旨意下跟着人去了老和尚的僧舍。 姚广孝那老和尚正端坐在僧舍里敲着木鱼念着经,他爷爷永乐皇帝倚靠在榻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挂在身前几步处的猛虎图。 朱瞻基眼观鼻鼻观心的默默下跪行礼,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掀起眼皮悄悄地打量他爷爷。 “谁让你过来的?”面对自己最心爱的嫡长孙,朱棣终究还是心软了,明知故问道。 朱瞻基迟疑了一瞬,还是老实的回答了爷爷的问话:“我爹和我二叔,他们俩在外面跪着给您请罪呢。” “呵。” 朱棣听闻,只讽刺的冷笑出声,眼睛却一刻也没从画和题诗中离开。 良久,终究是想通了什么,朱棣闭上眼睛又睁开,开口冲着朱瞻基下了道命令:“派人去传内阁朝臣过来。” “是。” 朱瞻基领命行礼后退下。 朱棣慢慢的踱步走到僧舍门口,远远地看到跪着鸡鸣寺门口处的长子和次子起了争执,也只淡淡的看着不发一言。 解缙的这幅画画的好啊,把他心里最深的忌惮都给画了出来,这一瞬间,朱棣心里重重的给解缙记了一笔,矍铄的精神一瞬间像是瞬间老了十岁,杀意也涌上了心头。 可惜了,毕竟是有名的博闻强识的才子,《永乐大典》修完之前,解缙还有些用处,暂时先留着他的命吧,等《永乐大典》修缮完成,就可以解决了。 朱棣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新封的翰林院大学士解缙的生命画了一个句号。 唤了小鼻涕在门口放了一把椅子,朱棣却没有坐下,而是静静地等待着被自己宣召的臣子。 等朝臣都到齐之后,朱棣冷着一张脸开了口:“朱允炆这个小王八蛋,听信了方孝孺、黄子澄和齐泰这群酸儒的挑唆,要削藩,全然忘了本王和兄弟们替他抚慰边疆镇压叛乱的功劳。” “周王、岷王被废为庶人,一个流放云南,一个流放漳州。” “代王和齐王也被废除身份软禁在应天。” “杀了湘王不够,还欲盖弥彰的赐下恶谥。” “逼得朕当年惶惶不可终日。无奈之下只能奉太祖之命‘清君侧,靖国难’。” 想起自己的兄弟们被朱允炆一个个削去爵位、圈禁流放,朱棣的语气更是坚定不移,没有一丝被逼着造反的悔意。在说到湘王的时候,语气里更是充满了对朱允炆深刻的恨意。 随着朱棣的说出口的话,跪在地上的太子、汉王并朝中重臣一个个都变了脸色。 这些话是他们可以听的吗? 听了这些他们还有命在吗? 谁这么大胆子惹得皇上的雷霆怒火啊! 众人不敢言语,平日里威风凛凛的众位朝廷大员一个个跪的整整齐齐,如同被风吹雨打的小鸡仔一般战战兢兢的沐浴着帝王的雷霆之怒,连深受帝王信任的内阁大臣,鼎鼎有名的“三杨”——杨士奇、杨溥、杨荣也只做面无表情之状。 唯有朱瞻基顶着爷爷的狂风暴雨悄悄地瞅了他爹和他二叔一眼,还真是厉害啊,这都多长时间没见他爷爷发这么大的火了,他爹和二叔的拱火能力可真是越来越强了。 朱瞻基悄悄地走了会儿神,他爷爷在说什么他也没仔细听,瞧见他爷爷一把将他爹从地上薅起来顿时面色大变,刚想上前搀扶,就被朱棣下令汉王掌嘴的一幕给惊得僵在原地。 他这不是在做梦吧? 他那一向被皇爷爷信重而嚣张跋扈的二叔居然被皇爷爷下令罚了? 这会儿朱瞻基是真的惊了。 尤其是听到他爷爷说自己从未说过“世子多病,汝当勉励之”这句话时,更是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他爷爷这是直接就不认账了? 当年他还是燕王的皇爷爷奉天靖难的时候,自己虽然还小,但也听过在攻打济南城时,因为碰到了一个硬骨头的铁铉,差点让他皇爷爷的靖难之举半路夭折。是当年他二叔勇猛异常的在他爷爷左右护卫,数次从乱军之中救下皇爷爷的命,才能最终攻下应天,一举拿下皇位,立下汗马功劳。 而他爹则因为身体不好,只能留守顺天,给皇爷爷守住大本营,好让皇爷爷没有后顾之忧。 也因此哪怕他爹太子爷仁义的名声在朝堂、军中传的沸沸扬扬,但真正站在他们身后的也只有朝堂上的大小官员,而二叔要因为一起在军中出生入死的情谊,和军中的将领们关系更好。 更别说应天城外的紫金山上还有他二叔两个营的士兵,和他二叔好的穿一条裤子的三叔更是执掌者御林军和锦衣卫两处大权。 而他和他爹手上没有一丝兵权,哪怕一个贵为一国储君的太子,一个是深受皇帝宠爱的太孙,可这日子过得也没意思的很,日日都要忧心有朝一日会不会不上朱允炆的后尘。 生怕哪一日醒来就会接到他爷爷废太子的旨意,和他二叔举兵反了的消息。 等回过神来就看到他爹被他爷爷死死的压在椅子上,他爹怎么挣扎着都站不起来。这把椅子可是小鼻涕特意搬来给皇爷爷坐的,其他人谁敢僭越? “太子之位已定,天下可安……我看还有谁敢说皇家父不慈,子不孝。” 说罢,不顾跪地叩首喊着“太子万福金安”的众臣,在朱瞻基惊讶又惊喜的目光中,朱棣安抚震惊的望着他的朱高炽乖乖的坐在椅子上,叫上朱瞻基回了僧舍。 在汉王和众位朝廷重臣面前确立了太子的正位东宫的稳定性后,朱棣的心里的郁闷消了不少,也有心情和自己最爱的嫡长孙朱瞻基闲话了。 朱瞻基的文采他可是一清二楚,别看画上的题诗是朱瞻基的字迹,可他孙子必定做不出这样的诗来,正好现在他心情尚好,也可以将人叫过来问问了。 “说吧,这首诗是谁写的?” “额,是我一个朋友。”朱瞻基迟疑了一瞬,略带尴尬的开了口。 总不能说是个女刺客写的吧。 “朋友?”朱棣点了点头,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接着道:“这件事儿你办的不错,有什么想要的?别说要想想,出了这个门我可是不认得。” 此话一出,朱瞻基瞬间放心了,他爷爷还有心情打趣他,那代表他此刻的心情确实挺好的。 想到此处,朱瞻基不再犹豫的开口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最近不是在给孙儿选太孙妃吗?孙儿想请皇爷爷允许此事由我自己做主。” 说完,朱瞻基恭敬而又郑重的地行礼。 “哦?你心里已经有人选了?”朱棣多了解朱瞻基啊,一听这话就知道朱瞻基肯定是已经有了喜欢并且想娶的人。 朱瞻基没有正面回答他爷爷这话,毕竟自己的簪子还没有送出去,心意也没有说出口呢,他也不知道胡善祥那边是什么想法。 “我只是不想娶那些世家贵女,一个个装模作样的,娶回来相敬如宾的有什么意思?一点人气都没有。”再没有得到胡善祥的答复之前,朱瞻基并不想太早的将人暴漏在众人的视线前。 “您和爹这样的日子都过得够够的了,还想让孙儿也这样委屈一辈子吗?”朱瞻基略带几分委屈的说道。 朱棣点了点头,明白了朱瞻基的意思,也不想委屈了自个孙子,便示意自己同意了。 “行吧,咱们这样的人家,娶谁不是娶呢,你自己拿主意就成。” 见朱棣答应了,朱瞻基高兴的跪下就行礼谢恩。 “谢皇爷爷恩典。” 被叫起后,在朱棣觉得好笑的目光下谢恩离去。 围场 等出了鸡鸣寺的寺门,朱瞻基目送他爹安抚并送众位朝廷重臣离去后,再不遮掩脸上轻松的笑意,和他爹说了一声之后,便带着人准备回宫。 带着人快马加鞭刚走到城门处,就看到远处一匹马往自己这个方向飞奔而来,马上人的身形也很是眼熟,是自己在宫外宅邸的人,朱瞻基还记得自己派对方带人去跟踪孙若微和探查尚品古玩行了,怎么人这个时候过来了? 朱瞻基眯了眯眼,收住缰绳,勒马停下。 来人冲到朱瞻基几步远的地方便从马上下来恭敬地行礼道:“太孙,尚品古玩行那里有变。” 朱瞻基眉头一皱,一副被扫了兴的冷下脸来,叹了口气:“说吧,又怎么了?” 听出了太孙语气里的不喜,来人不明所以的接着道:“昨日我们跟着孙姑娘回到商品古玩行后,就悄悄的派人在周围守着。今日一大早就见古玩行门口停了两辆马车,那个孙掌柜正在收拾行李,可能是准备离京。” “并且,属下们还看到有两个装束和打扮与古玩行的掌柜父女十分相似的人昨夜曾经去过古玩行,在古玩行里待了很长时间,怕夜长梦多,所以属下以派人悄悄将此二人拿下,还请太孙示意该如何处置。” 说完,来人仍旧躬着身子行礼,等待着朱瞻基下达命令。 这个时候收拾行李?这是要去哪?难不成是要离京? 还是在他刚刚带了孙若微去锦衣卫诏狱走了一趟之后。 朱瞻基冷笑,既然在孙若微口中问不出个所以然,就先把人都关起来吧,等他忙完了再找时间好好审审。 “先把人都抓起来,令锦衣卫将这四人分开关押,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用刑。” 朱瞻基下了命令后扬鞭欲离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对着来汇报消息的侍从说了一句“将孙若微单独关押在天字一号牢房”后便交上用力的一夹马腹,骑着马匆匆离去。 “是。” 身后留下的侍从领命后也骑上马追着人往城门的方向飞奔而去。 不提刚坐上马车准备和父亲一起离开京城的孙若微父女俩被突然出现的锦衣卫抓住送入牢中,正不知所措的在牢中纷纷叫嚷着自己的清白和无辜,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遭遇到了牢狱之灾,宫中的胡善祥正在胡尚仪的带领下亦步亦趋的熟悉着这位新入宫的朴妃的接待事宜和理解程序。 今日在凤仪阁主持接待事宜的是永乐七年入宫的安贵妃,入宫已经三年,却是算得上是位老人了。 太子妃身着华贵而又庄重的朝服郑重的接待来恭贺的特使后,便将后续事务交接给安贵妃让她看着处理,就以宫务繁忙为由摆摆手不耐烦的离去了。 胡善祥听着对方特使谄媚的恭贺悄悄地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翻了个白眼。 “圣主临朝,正气沛然,妖氛冰消,出兵关外还山河以安静,解黎民之疾苦……”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只可惜皇帝人不在这儿,说的再多人也听不见啊。 胡善祥好奇的瞧了一眼跪在安贵妃身前的婴宁长公主,心里不由想到确实挺可惜的,这个年纪在现代也才是要上高中的时候,现在却为了国家利益被牺牲,成了个连和亲都算不上的贡品。 “多大了?是谁的孩子?”太子妃离去后,端坐正位的安贵妃看着眼前娇滴滴的青涩小姑娘开口问道。 “十六岁了,是全贵妃的孩子。” “我希望你可以死在我的前头,因为这宫里实在是太冷了。”安贵妃眼中不由自主的浮现亲近和怜惜。 周围的宫女、太监都不动声色的假装自己没听到安贵妃后面一句恍若诅咒的祝福,待接待事仪完成后纷纷行礼退下。 胡尚仪还要去安贵妃处为刚入宫的婴宁公主讲解后宫规矩,胡善祥便一个人回尚仪局去,行致半路却忽然被从眼前伸出的一只胳膊拦下,胡善祥抬眼望去,瞬间被满脸笑意的俊秀公子恍惚了心神。 “参见太孙殿下。” 胡善祥回过神后,慌忙揖手躬身行礼,被朱瞻基扶起后才慢慢直起身来,郑重地看着面前的人。 她还以为被自己拒绝后朱瞻基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想看到她了才对,没想到这人竟然还能笑得一脸花似的,就是这幅笑脸怎么看怎么像是春心荡漾。 “殿下拦住善祥,可是有什么事需要善祥去办?”见面前的人没有开口的意思,胡善祥只能无奈的问道。 “没有,我只是找你有事。”说着,朱瞻基拉住胡善祥的胳膊拽着人就走:“你和我出宫一趟。” “太孙殿下,这样不合规矩,宫女没有命令无故出宫是要被宫正司责罚的。” “谁说没有命令?本太孙命令你可以出宫,我看谁敢罚你。” 朱瞻基最听不得胡善祥拿着鸡毛当令箭一样一板一眼的用宫规来驳斥他,拉着胡善祥就往出宫的宫道上走。幸好这个是时间宫道上的人不多,寥寥一两个宫女太监也被朱瞻基冷冷的眼神威压的低下头装聋作哑,不敢探头看一眼,否则只怕不到一个时辰朱瞻基和胡善祥在宫里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消息就会传的人尽皆知。 胡善祥试着挣扎了几下,手臂牢牢地被朱瞻基握在掌心怎么也扯不开,只能无奈的跟着人往宫外走去。 出了皇宫后,因着胡善祥不会骑马,只能在朱瞻基的提议下被他一把拽上马背和他同乘一骑,倒让胡善祥体会了一下瞬间被人拉着飞的感觉。 虽然有点颠簸但是不得不说确实挺爽的。 坐在朱瞻基怀里小心翼翼的一点点远离身后温热身躯的胡善祥眯着眼睛感受着风拂过脸颊带来的凉爽秋意,在心里悠悠的感叹道。 既然已经出宫了,那就好好享受吧,至于回宫后会不会受罚,左右有朱瞻基托底宫正司的人看在太孙的面上也不敢动她,至于姑姑那里,正忙着教导婴宁公主后宫礼仪,应该也顾不上她。 “别太往前面坐,小心等会儿马发起狂来我拉不住把你甩出去。”感觉到胡善祥悄咪咪的小动作,朱瞻基不漏痕迹的悄悄将人往怀中揽的更紧了。 “知道了。” 怕朱瞻基话里的马儿真的发起狂来,两辈子第一次骑在马上的胡善祥也不知马的脾性,只能任由朱瞻基施为。 小半个时辰后,朱瞻基带着胡善祥在围场停了下来。 朱瞻基将胡善祥从马上搀扶下来之后,带着人来了提前准备妥当的射箭场。 他知道胡善祥虽然往日里都是一副端庄贤淑的淑女模样,但其实骨子里一直有着一股不屈不挠的野性。就比如大明女子多娴静温婉,张扬明媚一些的也就嘴上刁蛮了些,就比如他娘太子妃那样的。 而胡善祥却和其他人截然不同,面上温婉娴静,却不喜欢其他女子学的三从四德和刺绣书法,内里却更为灵巧活泼,反而喜欢一些男子的刀枪剑戟和稀奇古怪的玩意之类的。 至于为什么今日会带胡善祥来围场也是因为几年前朱瞻基跟着皇爷爷去打猎,那一次胡尚仪随侍也跟着去了,但却没有带着胡善祥一起,他还记得当胡善祥听到他也一起去了之后眼中流露出的羡慕和遗憾,也因此这次才接着机会带胡善祥出宫来了此处。 果然,一到了围场,胡善祥也不管在一旁射箭玩的朱瞻基,只一个人兴致勃勃的看着桌案上的数把弓箭,左摸摸又碰碰,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得亏的胡善祥不知道朱瞻基此刻所想,否则真想再给他飞几个白眼。 这十年在后宫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她容易吗她? 还不喜欢三从四德? 后世二十一世纪的女孩子那个会喜欢禁锢女性尊严的封建残余。 好不容易出一趟皇宫,不痛痛快快的玩一场,散一散憋闷了十年的郁气,那多亏得慌啊! 胡善祥在桌案上摆放着的六张弓上面这边摸摸那边碰碰,只把带她来此处的朱瞻基当成了空气一样无视,让骑着马来回跑着射箭的朱瞻基十只箭连中靶心想给胡善祥表演一番的好心情都没了,只能悻悻的下马走到胡善祥身边和桌上的弓箭抢夺胡善祥的注意力。 见胡善祥的目光停留在一把散发着沉重古朴年代感的弓上,朱瞻基忙提示道:“这把弓有八石了,你拉不开的。” 说着,又见胡善祥遗憾的看了这把弓一眼,显然是十分喜欢的样子,朱瞻基悄悄地在身后摆了摆手,示意侍候在一边的仆从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小弓送上来。 “这把弓只有二石,你应该可以拉的动。” 从仆从手中接过弓箭,在胡善祥好奇的目光下朱瞻基将弓箭递了过去。 “多谢的话就不要说了,先试试吧。” 实在不想再从胡善祥口中听到客气的虚礼,朱瞻基将弓一把塞进胡善祥的怀里。 不想说些败坏兴致话的胡善祥没有再客气,兴致勃勃的学着曾经看过的电视剧里演员射箭的动作开始张弓搭箭。 “你这一套动作还挺像模像样的?”朱瞻基看着胡善祥生疏的却又有些标准的动作微微点头表示认可,下一秒却被胡善祥脱口而出的话给惊吓到僵硬。 “那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秉着既然出宫了,那就痛痛快快玩一场也不虚此行的胡善祥秃噜了嘴说完后才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扭头看着僵硬着脸目瞪口呆看着她的朱瞻基尴尬的扯开嘴角说道:“那什么,你刚刚什么都没听到对吧?” 似求证又似笃定,在胡善祥可怜兮兮的乞求目光下朱瞻基只能咬牙切齿的小声说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姓什么?” 幸好朱瞻基不想让人打扰到他和胡善祥的行致,一进入围场就让周围的侍从离得远远地,否则被人给听到了,胡善祥必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没忘,当然没忘。”胡善祥连连摇头否定,并迅速将黑锅丢在了朱瞻基的身上。 她真的只是因为太长时间压抑着本性,所以一时有些得意忘形了,把平日里需要忌讳的字给顺嘴说秃噜了出来。 在大明朝,猪这个字可是不能说的,因为本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就姓朱,所以为了避忌讳任何人提都不能提,只能用别的词代替,否则便是杀头的罪过。 只见胡善祥低下头一副可怜又委屈的模样说道:“这不是你带着我来射箭,破天荒的第一次,我特别高兴么,然后就没想那么多。” 听了这话,又再多的责怪朱瞻基也说不出口了,敢情这还是自己的错了? 行吧。 朱瞻基无奈的叹气,谁让自己就是上心了呢。 只在自己面前才明媚似骄阳般璀璨,让自己看到她真实面目的胡善祥,而不是和谁都一副不苟言笑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胡女官。 我的太孙妃只能是你 “幸好这里没有外人。” 朱瞻基用手指无奈的隔空点了点还在可怜兮兮看着她的胡善祥,对方灵动的表情让朱瞻基哑然失笑,摇摇头看了看离得两人远远地候着的宫人,确认对方的距离听不到他们谈话,这才放下心来。 “知道了,知道了,是没吃过肥肥肉总见过肥肥跑行了吧。” 见朱瞻基并未因为自己说了犯忌讳的词而生气,胡善祥似模似样的又重新复述了一遍,当然,这一次她可没忘记将其中的“猪”字给换成“肥肥”二字。 哎,就因为自个儿姓朱,就不让老百姓说猪这个字,这古代的皇权还真是霸道。 也就大明朝这才刚建立三十多年,就这么欲盖弥彰、掩耳盗铃的有用吗?该叫什么,百年之后还是叫什么,到那时候可不是你们家的天下了,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哼。 胡善祥摇摇头,不再在这两个词上面纠缠,继续把玩着手上的弓箭。 “嗖” 第一箭,因为用的力气太小,箭飞射出去后还没有接近箭靶就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嗯,后劲不足。 胡善祥看着落在地上的弓箭,想着下一箭用的力度要加大些,于是毫不气馁的又从箭筒中取出一根箭镞将箭搭在弦上,拉弓开射。 “嗖” 这一箭用的力气倒是够了,只可惜还是没有射中靶子,在周围所有关注的目光下,箭镞飞速的越过了箭靶扎在了草垛之上。 又没射中。 连着两箭都没有射中箭靶胡善祥也不失望,她本就没有射箭的经验,只是看过别人射箭的动作跟着有样学样罢了,没有希望也就没有失望。 于是又顺手从箭筒中抽出第三支箭搭在弦上,刚准备拉弓,就被不忍直视自己连着两箭都落空的朱瞻基拦了下来。 是个人就肯定会有失手的时候,朱瞻基看胡善祥似模似样的射箭的动作还以为她颇为熟练呢,没成想居然是个假把式,尤其旁边还有个插满了自己射的十支箭的箭靶做对比,直接就让朱瞻基不忍心再看。 “箭要轻轻地搭在弦上,不能用太大的力,否则会损坏弓弦。” 胡善祥刚把箭搭在弦上,就被朱瞻基从身后轻轻附上来。 朱瞻基的左手附在胡善祥执弓的左手上,右手直接就着胡善祥拉弦的姿势,轻松的就将弓箭拉开。 “对准目标。” 轻柔地声音在胡善祥耳边响起,呼吸间温柔的触感让胡善祥忍不住触动,仿佛触电一般心下一紧手上一松。 “着。” 被箭射中木靶子的声音惊到,胡善祥抬头望去,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靶子正中心的位置赫然插着一只箭,正是朱瞻基手把手教自己射中的。 箭已经射中靶心,箭的尾端还因为太用力、速度太快而微微颤动,胡善祥刚想开心的给自己鼓个掌庆祝一下,突然想到自己现在还被朱瞻基揽在怀里,顿时不客气的用胳膊肘将人撞开。 “太孙特地带我出宫,就为了教我射箭?”胡善祥不想玩虚的,直接开门见山道。 “当然不止。”朱瞻基微笑,也不在乎自己被胡善祥猛地用力被撞着后退几步,随后手伸进胸前的衣领里掏阿掏的,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东西就被朱瞻基重新拿出来放在了胡善祥的眼前。 白玉芙蓉簪。 怎么又是它?是自己上一次拒绝的不够坚决吗? 胡善祥不解的看向朱瞻基,一副你怎么又这样的无奈表情。 “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这白玉簪既然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东西。谁都不能拿走,包括我。” 说着,朱瞻基将簪子小心翼翼的插在胡善祥的发髻上,霸道的接着说道:“是你的,只能是你的。” 是你的,只能是你的。 胡善祥的心仿若被落叶搅动的平静湖面,一点点的开始颤动,轻轻地荡漾起一圈圈的波纹。 又一次了。 胡善祥在心底叹息,她真的不想心动,可是朱瞻基的举动却带给她一次次难以拒绝的心动和温暖,让她不由自主的便想沉浸在其中,可这太危险了,她胡善祥真的不想被架在火上烤啊。 “太孙,你看咱们眼前的靶子像不像你的太孙妃之位,无数的秀女为了那么一个位置蜂拥而至,用尽手段你争我抢。不在乎能不能抢到,也不在乎抢到之后会不会受宠,只是不择手段的为了最终的胜利。” “毕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太孙妃的位置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随之而来的,就是被其他的秀女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那种如芒在背的滋味和失败后要承受的后果,善祥却并不想承受。” 见胡善祥的视线落在远方,却没有如上一次那般严词拒绝,朱瞻基顿时狂喜,心里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和顾忌,朱瞻基向着对方保证:“我爹娘那里你不用担心。” “我爹对我选谁做太孙妃都不在乎。我娘那个人你也了解,最是嘴硬心软,除了嘴上有些得理不饶人外也没别的毛病了。” 胡善祥听得莞尔一笑。 可不是,太子为人一向仁爱、和善。别说对她们这些宫女、太监,就算对待明着摆擂台打算和他抢夺太子之位的汉王都还是一副手足情深的好兄弟模样,汉王数次的僭越都被太子轻描淡写的拿起放下,朝堂上弹劾汉王不敬太子的奏折都快把御史台压趴下了,可太子还是提起汉王和赵王就满脸宠溺的模样。 总之主打的就是一个我弟弟还小,闹归闹,你们大家就包容着点吧的意思。 当然,胡善祥肯定是不信太子朱高炽是这样一个从里到外的老好人形象的。 能将她从朱棣手下救出并将她的身世处理的干干净净,这不着痕迹的出手就可见一斑。别看平日里装的有多么的无能,可皇帝亲征阿鲁台部一年多,太子监国期间在奏事处问政,所有的奏折、军报被处理的无一丝错漏就能看出这位太子扮猪吃老虎的功力。 可偏偏就是有人不信邪,觉得太子之所以被立为太子就是因为占据了出生早、年纪长的便宜,换他上位,他也行——比如说野心勃勃的汉王。 而太子妃那里就更不用说了。 比起只在用膳食时负责记录太子礼仪的寥寥数次见面,胡善祥更为熟悉太子妃张氏,毕竟因着胡尚仪对她的言传身教,每每有重要的事情,都是自己随侍在胡尚仪身侧去见太子妃。 偶尔胡尚仪因为忙碌抽不出时间去向太子妃汇报宫务之时,也是将事务委托给了胡善祥,让她独自一人去见太子妃。胡善祥也不止一次两次的单独去向太子妃汇报宫务。 比起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就再未说过几句话的太子呀,胡善祥和太子妃张氏则更为熟悉。 说起来,胡善祥之所以和朱瞻基的关系越来越熟络,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情谊越来越深,也少不了因为在其中牵线搭桥的这俩人。 听着朱瞻基这样说起太子和太子妃,想着自己往日在东宫见他们一家人相处时候的温馨又好笑的情景。胡善祥瞬间感觉紫禁城也没那么像龙潭虎穴般可怕了。 胡善祥心下叹气,只是朱瞻基啊,你是不是忘记了如今做主的并不是你爹娘呢?或者说并不仅仅是你的爹娘呢? “太子和太子妃没有意见,那皇上呢?” “太孙别忘了,最后那一关,皇上的意见才是至关重要的。” 许是真的被朱瞻基打动了,胡善祥终究是说出了自己心里最深处的担忧。 “你答应了?” 见胡善祥没有再次拒绝,反而是放软了态度,朱瞻基的欣喜之情更重,浓浓的喜悦之情让笑意跃然脸上,一时间再也顾不得其他,忙将已经取得爷爷同意自己择太孙妃人选的消息说了出来。 只想将好消息和胡善祥一起分享的朱瞻基根本没想过他爷爷“世子多病,汝当勉励之”的话都能光明正大的改口说自己没说过,那义正言辞的模样当时还让朱瞻基傻了眼,毕竟“君无戏言”么。 “爷爷已经说了,太孙妃的人选让我自己决定。” “只能是你。” “我的太孙妃只能是你。” 我的太孙妃只能是你。 随着这句话说出口的是朱瞻基眼中浓郁到仿佛要溢出来的深情,这一刻,胡善祥觉得自己真的是无能为力,彻底的沦陷了进去。 如果说以前只有她自己在抗争,在小心翼翼的和这个封建社会抗衡,抗拒这一切会让她走向命定历史的生命轨迹。那么在朱瞻基霸道一般宣誓之后,胡善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温馨、心酸,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在心中蔓延,直至将她整个人吞没。 行吧,她真的栽了。 至于什么只娶她一个,独宠一人这种事,在这个封建时代胡善祥也只能想想罢了。 古人对三妻四妾习以为常,皇帝再爱皇后都还有后宫三千,皇后没了都没能拦住皇帝纳进宫一个又一个的妃嫔。太子妃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管理后宫事务,太子不还是更宠爱太子嫔郭氏? 至于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话,说出口别人怕不是会将她当成疯子。 不做妾室已经是胡善祥觉得最好的结果了。 大不了就还当自己是给老板打工的小员工,把朱瞻基当老板对待,反正她这十年也已经习惯了,就当自己是换了个老板,都是一样的为了生存不是吗。 而且,太孙妃? 这也算是升职了吧,从宫女到太子妃,从最底层的小员工一跃成为管理层,这一步登天的感觉光是想想胡善祥就觉得自己有些期待呢。 毕竟没有人会不喜欢升职加薪吧。 更何况自己本就对朱瞻基动了心。家世好,模样俊,风度翩,这样的男人谁能不心动。尤其对方将自己的后顾之忧都已经解决,她胡善祥若再畏畏缩缩的,也忒不争气了。 至于以后朱瞻基有可能变心的情况? 以后再说吧,她太孙妃都还没当上就没必要瞻前顾后想那么长远的事了。 这一瞬间,胡善祥仿佛认命了一般闭上了眼又睁开。明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整个人就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不单单是气质,而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屈不挠的斗志。 朱瞻基,既然你选择了我,那就别想着后悔,我绝对不会让你有后悔的机会。 我绝不会也决不允许自己成为历史上那个无子被废的皇后。 无论挡在我前路上的障碍是什么,都将会被我一一扫除。 “那孙姑娘呢?孙若微姑娘。” 我这人最爱吃醋 无论除了她之外,朱瞻基还会有几个女人,日后还会纳几个妃嫔,至少这一刻朱瞻基的保证确实给了胡善祥深深地触动。 在被心眉介绍着去认识几个朋友实则是被拉皮条后,胡善祥也想过要不要就这么单身一辈子,学着姑姑老了之后自梳做个老嬷嬷,攒些银两,等老了之后出宫去买一栋宅子安度余生,可细想之后,终究这个念头还是被胡善祥放弃了。 至于找个小太监做对食,然后老了之后一起去南三所玩叶子牌,等死后被一把火烧成灰烬远远地扔到某一口枯井之中 ,这条路胡善祥压根就没想过要走。 宫女可不是想出宫就能出宫的,除非有上位者的恩典,否则老了做不动活儿之后只能被调去清冷、破败的寂寥之处了此残生,光想想,胡善祥就觉得可怕。 明明有一只优质股就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得,为什么还要将就过呢。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朱瞻基都是自己能找到的最好的选择了。 不就是对方肯定会三妻四妾吗? 不就是自己以后可能会独守空房吗? 不就是作为妻子要忍受丈夫宠爱妾室吗? 这些事对于胡善祥来说还太遥远,至少现在的胡善祥想清楚了,都是给皇帝打工,是继续当自己的小宫女,性命和婚姻都由上位者操控,一个不高兴就得动辄挨骂受罚;还是嫁给朱瞻基成为太孙妃,只用孝敬皇帝、太子和太子妃等长辈,这还用想吗? 就更别提朱瞻基能给胡善祥保证她才是太孙妃,太子和太子妃那里她都不需要去担心,皇帝处的顾虑也被朱瞻基给解决,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眼看前途一片坦荡,那她胡善祥为什么还要退缩呢。 “既然如此,那这白玉簪,善祥便收下了。” “善祥等着太孙的好消息。” 双目对视间,脉脉的情愫一点点升起,胡善祥莞尔一笑,轻轻地抚摸着发髻上的白玉簪,在朱瞻基忐忑的目光中,不但没有将簪子拔下来,反而又用了几分力道,将簪子扶正到合适的位置。 见此,朱瞻基睁大眼睛,狂喜和甜蜜瞬间涌上心头,高兴地抱着胡善祥的肩膀就往自己怀里搂去。 “等等,那孙姑娘呢?孙若微姑娘。” 想什么美事儿呢。胡善祥后退一步,制止朱瞻基的动作。 她可没忘记做太孙妃的前路上还有个拦路虎呢,不把这件事解决了,朱瞻基再用出什么招都不好使。 被制止了占便宜的动作,朱瞻基也不觉得被扫兴,刚想说些什么诉请的话,就被胡善祥说出口的名字问的一脸不解。 “关她什么事?” 朱瞻基不明所以,却又突然想起无论是自己还是爷爷那里都是孙若微帮自己出谋划策他才能让胡善祥接受自己的心意,并且让爷爷答应自己选太孙妃条件的诗也是她做的,作为军师来说,对方好像还是挺合格的。 这不是听说你最近和这位孙若微姑娘走得很近吗? 而且她可是历史上你的官配,也是我的重点防范对象。 胡善祥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只笑眯眯的看着朱瞻基小声道:“我这人嗜酸,尤其最爱吃醋,闻着点味道都恨不得顺藤摸瓜的找到源头一网打尽呢。” “听说太孙最近和这位孙姑娘走的很近,还特意请了人去听雨轩喝茶品酒,可不得好好地了解了解吗?” “太孙可要小心些了。” 闻言,朱瞻基笑意更甚,十分配合的说道:“那咱俩还真是绝配。你喜欢酸,我这人爱吃辣,刚好最近我爹食欲不振,太医来诊脉说药补不如食补,让尚食局每日都送上一道酸辣汤来,即开胃又解腻,还能醒酒,这不正巧是应在了这里。”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注定是要嫁给我的。” 听你胡诌。 胡善祥白了朱瞻基一眼,故作大度的摆了摆手,十分善解人意的说道:“皇上肯定不会让太孙只选一位太孙妃的,太孙若是喜欢孙姑娘,届时不妨一起选了太孙嫔,善祥也好多个姐妹解闷。” “哎,深宫清冷,有个姐妹也有个说话的人,省得善祥一个人孤零零的寂寞。” 话是这么说,可只看短短几句话里的酸意和一句话一个眼刀的往朱瞻基身上飞就知道某人说的肯定是反话。 这是吃醋了? 朱瞻基的嘴角悄悄地勾起,看着胡善祥故作不在乎和大度的姿态更是觉得可爱,心底忽然起了几分逗弄对方的恶趣味。 “哎,还真是好心没好报啊。” 故意大声的叹了口气后,朱瞻基垂下眼皮,声音也带着七分委屈:“我辛辛苦苦帮人找失散多年的姐姐,如今好不容易将人找到了,没有奖励不说,还要被怀疑和别人有染,怎么这么命苦啊。” “算了,既然某人不想见她心心念念的亲姐姐,那我就把人放走吧。” 说着,朱瞻基就准备离开,只是转身的动作慢悠悠的,明显是等着胡善祥后悔,然后将他喊回去。 一,二,三。 朱瞻基默默地在心里数着拍子。 “等等,回来。”胡善祥快走几步伸手拉住想要离去的朱瞻基,满脸的疑惑不解。 “你把事情说清楚。” 不忍再逗弄胡善祥,朱瞻基将自己命人打探到的消息一一告知。 “孙若微就是景若微,你的亲姐姐……” “当年就是他现在的父亲孙愚将人带走……改了姓氏……” …… 锦衣卫诏狱,天字一号牢房。 后悔,十分的后悔,早知道就不拖延时间,跟着爹离开京城就好了。然而后悔了没一刻钟,孙若微就被沉沉的愧疚淹没。 不行,不能这么想,聂兴他们还等着你去救呢。 还有,爹他也被抓起来了,也不知道被关在哪里?有没有被用刑? “有没有人啊。” “放我出去。” “我是良民,你们抓刺客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黄大人……” 直到喊得声嘶力竭,喉咙发痛,还是没有一个人进来查看,口干舌燥的孙若微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和愤怒小声的咒骂。 太可恶了,连个审问的人也没有,好歹让她知道究竟为什么突然就被关进来了吧? 孙若微此刻有再多的后悔也无能为力,只能缩在角落里狠狠地捶着地面,也不嫌手疼,把地面当做朱瞻基的脸狠狠地砸。 “该死的朱瞻基,混蛋朱瞻基,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早知道就不给你出主意了,让你娶不到媳妇,让你爹没法交差……” “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恩将仇报的……” “忘恩负义的什么?” 孙若微骂人骂的正兴致勃勃呢,冷不丁被这一问,直接就回答了:“王八蛋。” 说完,瞬间意识到有人来了,孙若微忙抬起头望过去,一见来人正是自己口中唾骂不止的混蛋,立刻从地上站起来,不肯让对方瞧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还有力气骂人,看来是没吃什么苦头啊。”朱瞻基的视线悠悠的在孙若微身上打量一眼,见对方除了身上脏了些,确实没有受过刑罚的样子,才冷冷的说道:“跟我来,有人要见你。” “你要带我去哪?” 朱瞻基在前面走着,闻言,头也不回的答道:“去了就知道了。” “我爹被你关在什么地方了?”见朱瞻基避而不答,孙若微焦急的问道。 “等见了人,你们就能出去了。跟上。” “你们锦衣卫就这么无法无天、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抓人吗?” “哪个庙里没有那么几个屈死的鬼,孙姑娘至少还活着,就谢天谢地吧。” 朱瞻基不想再回答孙若微喋喋不休的问题,丢下一句话后,加快步伐,也不管身后狼狈的人是否能跟上。 “人就在里面,我就不进去打扰你们叙旧了。” 带着人走到了一间干净的房间外,朱瞻基没有进去的意思,给孙若微丢下一句话就估摸着距离远远地避开,好给两人留下叙话的空间。 孙若微满心的疑惑无人可解,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要见自己,而且居然还能劳动朱瞻基亲自带人来,想不出个所以然,无奈之下只能推开了房门,一个人走了进去,顺手还关上了房门。 在围场上,朱瞻基仔细的给胡善祥解释了他查到的关于孙若微的身世,见胡善祥听完后除了激动外还有几分迟疑,便提出带她去见见被自己下令关押的孙若微。 朱瞻基本是不想让胡善祥进诏狱的,怕诏狱里死的人太多,血腥气太冲,将人冲着反倒不好,心中也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将孙若微父女俩换个地方关了。 胡善祥倒是不介意,虽然诏狱的大名在明朝和龙潭虎穴一般,但这不是身边有个护身符吗?而且这十年深处后宫,哪怕有胡尚仪的庇护,后宫的黑暗她还是知道也见识经历过的,什么恐怖的事还能再把她给吓到? 再说了,谁不知道锦衣卫诏狱易进难出。 带个人进去转一圈对朱瞻基来说很容易,这人平日里就爱整日穿着一身锦衣卫的飞鱼服,虽然瞧着也俊秀的很,到底也没少被太子妃唠叨。可带一个诏狱的犯人从里面出去,只怕锦衣卫的实际掌管者——赵王朱高燧也不会同意。 而朱高燧就是汉王朱高煦身边最大的拥趸,想从朱高燧手里把人弄出来,可想而知的艰难。 无奈之下,朱瞻基只能吩咐人找一间干净点的屋子让胡善祥在里面坐着休息会儿,然后自己亲自去天字一号牢房把孙若微接过来。 胡善祥正百无聊赖的握着手里的杯子看杯中的茶水,一边在心里想着当年和姐姐分离时的那一面,听见推门而入的脚步声后,身子陡然一僵,缓缓地转身看向来人。 十年啊…… 好长的时间,能让所有的事物都变得面目全非,也让胡善祥曾经模糊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 十年的时间,让胡善祥从一个六岁的小姑娘长成了明媚娇俏的妙龄少女,即使在深宫中拼命压抑自己的性情,但带给胡善祥的终究也只是时间上的风霜,风一吹,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而亲人给予的印象太过深刻,胡善祥在心里描摹过无数遍也不肯忘却。 因而当孙若微出现在胡善祥面前时,胡善祥轻而易举的便认了出来,眼前的女子即使形容憔悴,头上还沾染着一根根枯黄的稻草,衣着狼狈,血脉里流动的见到亲人的悸动不会作假,孙若微当真就是自己的亲姐姐景若微。 胡善祥的眼中霎时沁满泪水,在孙若微疑惑的目光中说道:“你是我的姐姐景若微吗?” 相认 景若微 不是孙若微这个自己被叫了十年的熟悉的名字,而是埋藏在记忆深处随着父母一起死去的景若微。 孙若微的心仿佛瞬间被揪住,莫名地情绪让她的一双眼睛不由自主的在眼前女子的脸上凝住。 知道自己的旧日名姓,再加上两人有三四分相似的模样,一阵阵的怀疑让孙若微吞吞吐吐的吐露着到嘴边的疑问:“你是……你是蔓茵……吗?” 孙若微当年只看到爹娘被人杀死在眼前,虽然觉得自己妹妹应该也难逃一死,但总有几分庆幸,觉得妹妹应该有幸还活着,果不其然。 蔓茵 听到这个名字,胡善祥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酸涩,泪水不由自主的从眼眶落下,哽咽的点了点头应道:“姐姐,是我,蔓茵。” 听到这个回答,孙若微被提起的心就是一松,笑容缓缓浮上脸颊。两人对视片刻,不知道是谁先动了,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两刻钟过后,两人已经平复了心情,就着房间里的水擦干脸上的泪痕,确认彼此都收拾干净妥当后,才手拉着手亲密地坐在一起聊起话来。 “当年爹娘被杀之后,我被太孙救下,之后太子将我送到宫里的胡尚仪处抚养……” “这十年来,多亏了胡尚仪的养育之恩我才能长大成人。胡尚仪对我特别好,将我当亲生女儿一般教养……” “有外人在的时候让我和其他人一起喊尚仪,没人的时候就让我喊她姑姑……” 十年未见的亲姐妹久别重逢,痛哭狼狈的模样都被彼此看过后,彼此之间的生疏感瞬间消失不见,胡善祥高高兴兴地对着孙若微说起自己这十年的生活。 孙若微边听边点头,从妹妹的话中听出了满满都是对太子的感恩,对太孙的感谢和与那位胡尚仪姑姑的亲密无间,即心酸又觉得欣慰。 突然间孙若微觉得自己无缘无故的被朱瞻基关入大牢的怨念也没那么重了。 “姐姐你呢?”胡善祥絮絮叨叨的说完了,这才忆起和自己牢牢握住手的孙若微只听着自己的自言自语温柔的笑着,忙想起来关心的问:“我记得当年那位伯伯带着姐姐离去,这十年里姐姐都在京城吗?” 胡善祥微微有些后悔,如果自己早知道出宫能碰见姐姐,就早早地多去缠缠朱瞻基,让他带自己多出宫走走了,说不定能早些和对方重逢和相认。 “没有,我也是这两个月才回京城,以前都在福建那边住。”孙若微摇了摇头,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实话。 只是幸好还记着自己如今身为反贼的身份,没敢对着妹妹说太多。 “当年孙愚将军带我离开后,我们俩隐姓埋名,装做是一对父女。后来在京中开了一家古玩行,因为生意出了问题,所以爹他才带我来了京城。” 然后被发现了身份,刚准备离开,就被朱瞻基派人给抓到了大牢。 说着,又想起自己突然被抓的缘由,孙若微没敢继续下去,手抚上妹妹的脸颊,感受着从指尖传来的温热的触感,心里才有了重逢的真实感。 忽然,孙若微的目光一顿,视线不自觉的落在胡善祥的头上,准确的说是胡善祥发髻上别着的白玉发簪上。 第一眼,白玉簪很眼熟。 第二眼,这不是朱瞻基那个狗东西准备送给自己女人的吗? 第三眼,好的,没有第三眼了。 瞬间,孙若微心底烘得一下仿佛被火点燃的干草一般,腾一下坐直身子,仅仅绷着身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问道:“你这白玉簪哪来的?” 胡善祥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想起发髻上朱瞻基帮自己插的白玉芙蓉簪,低下头浅浅的笑了。 “是太孙送的。” 怕孙若微不知道太孙是谁,胡善祥朝门外的方向指了指道:“就是刚刚带你来的那个,锦衣卫黄大人。” “他这人啊,最是喜欢白龙鱼服。他这人有趣的很,明明是太孙,却整日的穿着一身锦衣卫的飞鱼服上蹿下跳的,我们都习惯了。认识、不认识他的都叫他一声黄大人。”胡善祥没想太多,只以为孙若微还不知道朱瞻基的真实身份,忙介绍道。 呵呵,她能不知道吗? 给对方出谋划策的还是她呢。 孙若微简直想回到两天前锤死给朱瞻基出主意送人礼物的自己,感情是她亲自把刚刚相认的妹妹送到了对方的嘴里? 被捏紧的拳头狠狠地绷出几条青筋,看着胡善祥这明显是情窦初开,提起对方的名字就温柔浅笑明显是动情了的模样,孙若微真想直接出去打爆朱瞻基的狗头。 此时,孙若微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朱瞻基那个混蛋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和妹妹在一起。 两人在屋内亲密的交谈着,而在屋外远远守着省得有不长眼的人进去打扰的朱瞻基估摸着时间,觉得屋内的人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后,敲了敲门,在得到从室内传出的应允后,推门而入。 胡善祥率先站起身来,郑重地行了个礼:“太孙的恩德,善祥一定会报答的。” 见此,孙若微也随之而起,跟着胡善祥一起郑重的拜谢。 帮胡善祥找姐姐也是朱瞻基一直以来的心愿,只为了让胡善祥能开心罢了,朱瞻基微微一笑,趁机趁火打劫的说道:“报答不报答啊,你答应去参加选秀就是报答我了。” 胡善祥抬起头感激又无奈的说道:“行,我知道了。” 傻瓜,就算你不说,回宫后我也会说服姑姑去参加选秀的。簪子都收了,话也都答应你了,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不过,一码归一码,恩还是要报答的。 胡善祥默默地在心里想着该做些什么才能汇报朱瞻基对自己的深情和好意。 朱瞻基对胡善祥有求必应,对待孙若微那就彻底变成了晚娘脸:“那你呢,孙姑娘,你准备怎么报答我啊?” 一句话说的胡善祥和孙若微都瞪大了眼睛,孙若微不敢置信朱瞻基居然这般不要脸,都对胡善祥提了条件了,居然还敢来要自己的报答。 而胡善祥则是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怎么买东西还能收两份钱的? 一时间,屋内无人说话,一片寂静。 “孙姑娘,你身上反贼的嫌疑还没有洗净,如果今天不是善祥问起了,我根本不会带她来这里见你,现在的你只会给她带来数不清的麻烦和危险。” 趁着时机正好,孙若微和胡善祥刚刚相认,心房也好突破,朱瞻基直接就开门见山了。 孙若微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胡善祥看着朱瞻基面无表情的脸,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皇帝在钟鼓楼遇到刺客的消息,不敢置信的看着孙若微道:“姐姐和前些日子被通缉的反贼有关?” 或者孙若微就是反贼本贼? 那对方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而且都被抓到锦衣卫诏狱里来了,不会已经被定罪了吧? 不待胡善祥的疑问说出来,朱瞻基接着玩味的说道:“而且更有意思的是,孙姑娘随便捡到的一把钥匙,居然可以打开锦衣卫诏狱的后门,这道门可是自洪武年间就打不开了。” “孙姑娘,说说吧,你这钥匙究竟是怎么来的?” “你究竟是谁?” “还是说,不但孙若微这个身份是假的,就连景若微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说道最后,朱瞻基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语气也越来越冷。 “不是,是真的。” “我是景若微。” 孙若微抬头怒视着朱瞻基,安抚的拍了拍担忧的看着她的刚刚相认的妹妹,厉声反驳道。 朱瞻基说什么都行,但是不能在和妹妹久别重逢的时候就怀疑自己的身份,但是等说完了这句话,孙若微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朱瞻基的步步紧逼下暴漏了真实身份。 “朱瞻基,你带我来和姐姐相认,不会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吧?” 隐隐的,胡善祥心中有股自己好似被算计了的感觉,抱着双臂冷冷的对朱瞻基说道。 “怎么会?” 见胡善祥冷着脸生气的模样,朱瞻基忙笑着哄道:“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 “我是真心实意替你找人的,这不是刚巧,她就一头撞了进来。还天天凑在我身后,非要让我带着她一趟又一趟的来锦衣卫诏狱。我又不是被女人一迷就混了脑袋的糊涂虫,既然她偏要进,那索性,我就直接把人抓进来让她住个够,也省得她老往这儿钻。” “哼。” 胡善祥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稍稍一想,胡善祥就明白朱瞻基为什么说孙若微总是想进锦衣卫诏狱了。 这里面关押的不是罪孽深重的江洋大盗就是遭人唾骂的谋逆反贼,前者不可能是一个弱女子能做到的事,那么孙若微因何而被关在这里那就只能是后者了。 胡善祥恍然大悟,孙若微不会真的加入了刺杀皇帝的反贼组织了吧。 朱棣是谋朝篡位也得来的皇帝之位,并非正统,这十年来也遭遇过不止一次的刺杀。其中,刺杀次数最多的便是打着替建文皇帝朱允炆清缴叛逆旗号的靖难遗孤,而孙若微本人不正是当年死于燕王靖难的建文旧臣的遗孤么。 不止她,胡善祥自己也是,只是自己的运气比对方稍微好点,却也没有好多少,虽然被太子和太孙搭救保住了性命,但还是沦落成了宫女从小学着伺候他人,而孙若微虽然也被人救下带走,却进了谋反组织,也不知道在其中又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罪。 胡善祥也没表示自己相不相信朱瞻基的话,只是担忧的思忖着,历史上并没有建文帝被朱棣赶下皇位后的下落记载,野史上也只传言朱允炆隐姓埋名做了和尚远渡海外,连郑和下西洋最开始的目的也不是弘扬国威,而是找到建文皇帝的下落为目的。 而这些反贼? 从最后朱瞻基正常登基就可知这些人不过是些土鸡瓦狗,在不可抵挡的大势面前也只能是螳臂挡车被清扫的一干二净。 救人 念及跟着反贼一起刺杀皇帝只可能是一条独木桥走到黑,胡善祥有心劝劝孙若微,老实交代不要负隅顽抗,没有什么比人活着更重要的。 可又想到自己和对方虽然是亲生姐妹,可到底已经分离了十年之久,与和孙若微相依为命的孙愚等人的感情应该是比不得的,而且还有深埋记忆的父母之仇,胡善祥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没有多话。 就像是她,虽然见到了亲姐姐,可若是和教养自己长大的胡尚仪相比,那无论在感情还是亲近上肯定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就好比她前世小时候总是有人问一些“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或着爷爷奶奶、哥哥姐姐”之类的问题,让被问到的人不胜其扰,忒烦。 孙若微低下头默默沉思了片刻,想起那个神秘莫测的皇爷,莫名其妙的就能打开诏狱后门的铜钥匙,明知是陷阱却还是让他们去刺杀皇帝的计划,深陷在锦衣卫诏狱里在酷刑下苦苦煎熬的聂兴等人,良久,下定了决心,缓缓地开口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我可以说,但是有个条件,你要放了聂兴他们。” “好。” 在胡善祥若有所思的目光中,朱瞻基满意的点了点头保证。 放长线钓大鱼果然没错,这不就撬开了一道口子,接下来只要顺藤摸瓜就能将暗中藏着的大鱼一网打尽。能否找到失踪的朱允炆,让爷爷的心病药到病除就看这一遭了。 “钥匙是有人给我的,我爹称他为‘皇爷’,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和我爹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 “……聂兴和我们一样都是靖难遗孤,他是刑部侍郎聂元中的儿子,当日在钟鼓楼带着人刺杀皇帝的就是他……” 果然,原来当年还活着的靖难遗孤都或多或少的被人为的凑在了一起,这可真是在下一盘天大的棋局。 胡善祥默然,不忍再听,只从孙若微的寥寥数语中就明白只怕这些进了诏狱的刺客中活着的寥寥无几了,诏狱的威名在整个天下都是恶名昭著的,这么长时间的严刑拷打下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熬不住酷刑自尽的,可想而知孙若微知道了会多难受。 孙若微将自己知道的事全都说了出来,从来京城到现在发生的一切。 她现在欣喜与和妹妹久别重逢,暂时顾不得其他,只想尽快将爹和聂兴等人救出,拖得时间越久变数也就越多,她不敢赌。 “行,你说的我会派人去查证,只要你交代的都是真的,我可以保证你爹和聂兴他们一定会平平安安的从诏狱出去。”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朱瞻基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了几句话后,就出门寻了个锦衣卫让人去把孙愚带过来,才又转回屋去。 “你爹我已经放了。”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道理朱瞻基还是懂的,孙愚是他下令让人关的倒是可以轻松的放出去,可是聂兴就有点麻烦了,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住的反贼,救人只能暗地里来。 “那聂兴他们呢?” 听见朱瞻基命令人将孙愚放出,孙若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担忧的问起上次看到明显是被用了酷刑的聂兴。 “他们毕竟是反贼,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将人放出来,我想个办法,这几天寻个机会悄悄地将人救出来,你等着就是。” 该怎么将人从诏狱将人救出,朱瞻基有自己的想法,人没救出之前他也不打算多说,然而冷不丁的就听身边的胡善祥问了一句话。 “这儿可是诏狱,你当是东宫,你想怎么带人进出都随意啊?” “你这是关心我?”闻言,朱瞻基只当胡善祥是担忧自己,带着笑意问道。 “哼。”胡善祥不置可否。 “我是怕你被赵王抓住把柄——吃不了兜着走。” 明白胡善祥只是口是心非,但瞧着对方明明怕自己遇到危险的担忧却又故作别扭的姿态,朱瞻基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温暖,只想把计划说出来好让对方安心。 “我没打算亲自上阵,等这几晚上我寻个好时机,给孙若微引见引见戈登,到时候假装醉酒趁机将人换出来……” 戈登,是郑和下西洋的时候跟着回来的洋人,明朝把这些西洋人统统都成为泰西人,所以这位被皇帝授予四品将军衔的外国人究竟是欧洲那个国家的,胡善祥也不知道,据说是从澳门岛将人带回来的,因为对方的火铳用的非常好。 只是,胡善祥偶尔从朱瞻基的口中知道他和对方的关系不错,因酒结识,都是好酒的人,时常一起出去喝酒蹴鞠。如果是他的话,那应当就可以稍微放心了。 “那赵王哪里呢?” 别以为朱瞻基这样说了胡善祥就能放心,都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可再胡善祥看来,执掌北镇抚司和锦衣卫多年的赵王心思缜密,这位“阎王”才是真正不好对付的那个。 若相比起来,论骁勇无敌不及汉王,扮猪吃老虎也比不上太子,可能得朱棣信重执掌北镇抚司、锦衣卫和御林军的赵王又怎么可能是无能之辈。 胡善祥眉头微蹙,她虽然也想看在姐妹的血缘关系上帮帮孙若微,可也不想把朱瞻基牵扯进来,他自己的太孙之位也还坐不稳当呢。 听了胡善祥只为自己担忧的话,又见她一副苦思冥想为自己着想的模样,朱瞻基笑意更甚,不忍再逗弄对方,从怀中逃出一枚禁令牌在胡善祥眼晃了晃。 哎,他总是喜欢逗弄得胡善祥表情变换,看对方或是苦思或是开心的灵动表情,往往那个时候才感觉对方是个精神的人,却又不舍得对方愁眉苦脸的,那样子看得他心疼。 如!朕!亲!临! 胡善祥和孙若微的目光齐齐的钉在刻了这四个大字的金牌上,片刻后皆松了口气。 “你故意的吧?”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朱瞻基刚刚是在故意逗自己玩,胡善祥一巴掌拍向朱瞻基拿着令牌的胳膊,恨恨的说道:“我看你就是想讨打。” 从小就认识,也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虽然非常了解朱瞻基的性情了,但是被这么逗弄,胡善祥还是气的想追着人打:“你就是欠,太子妃打你还是打得少了。” “你可别胡说,我娘从来不打我。”朱瞻基站着不动,任由胡善祥拍蚊子般的拍打他的胳膊。 左右胡善祥嘴上说的狠,落在他胳膊上的手却轻轻地,朱瞻基只当是挠痒痒,瞧着还挺有趣的。 打了几下,胡善祥就嫌没趣了,悻悻的停了手。 “那姐姐身后的刺客组织呢,现在把人救出去他们一定能猜到姐姐背叛了他们,会不会来个狗急跳墙、同归于尽?” 以胡善祥多年看话本的经验,没有那个杀手组织和这刺客组织会放过背叛的叛徒,基本上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都要想办法把人抓到或者杀死,斩草除根,一想到孙若微也有可能会遭到这种报复,胡善祥就有些隐隐的不安。 听闻此言,孙若微的表情变得也很难看。 为了救出聂兴他们孙若微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因为背叛组织而遭到斩杀。但是如果这代价是会牵连到教养她长大的孙愚一起被追杀,想到这儿,孙若微也手足无措的看向朱瞻基。 确实会有这个可能。 朱瞻基摸着下巴点了点头,眨眼间就想到了主意。 “你们今天从锦衣卫诏狱里出去,对方应该就已经有怀疑你们叛变了,只是没有证据。等真的把聂兴他们从牢里就出来,那这怀疑也就变成了确定,到时候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们继续活下去。” 顶着胡善祥和孙若微两人期待的目光悠悠然的在室内来回的走动,朱瞻基不紧不慢的接着说道:“要不,就让孙姑娘父女俩先去我在宫外的宅子里住着,等把聂兴他们救出来以后立刻送离京城,这样还能有条活路。”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胡善祥也知道将人从诏狱救出已经是朱瞻基顶着天大的风险在办这事儿了,不论将人救出来后有没有给人留养伤的时间,这都是人平安出狱后会发生的事。至少,只要朱瞻基手中有皇帝赐下的令牌,他在宫外的宅子就没有人敢去搜查,暂时也算得上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就这一会儿的工夫,从门外传来阵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三人停止谈话,就听到门口有锦衣卫禀报说:“黄大人,孙愚带到。” 等那锦衣卫退下去后,孙若微急忙将孙愚请进屋里,给孙愚和胡善祥两人互相介绍。 等孙愚从孙若微口中知道胡善祥就是景清的小女儿景蔓茵之后,也是一阵老泪纵横,哭着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当初没能把她也一起救下带走。 胡善祥只能带着笑和孙若微以前安慰起眼前哭的不能自己的老人,老实说,看到这么大年纪的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胡善祥那善良的小心脏还真是接受不了的愧疚。 她从来都没有怪过这位老人家。 虽然当初孙愚在自己和姐姐之间选择了姐姐并将其救走,而自己却被丢在原地,可那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能救出一个人已经是孙愚尽力的结果了,如若不是为了报答父亲景清的一饭之恩,孙愚根本用不着抛下一切救走孙若微后隐姓埋名。 换成是她胡善祥在那种情况下,也不会做出多么出人意料的选择,又何必责怪在他人身上? 更何况,有因必有果。 因是果之头,果是因之尾。 回忆一幕幕从眼前闪过,记忆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当年就是朱瞻基拉了自己一把,将她胡善祥从剑下救了出来,没让她成为刀下亡魂;被姑姑打罚后,也是朱瞻基陪在身边安慰自己,做表情讲笑话都自己开心。 不知不觉的,和朱瞻基相识也已经过了十个春秋。十年的风风雨雨,若最后不能相守一生,胡善祥都觉得是辜负了自己。 胡善祥的目光缓缓地转向身边的朱瞻基,察觉到胡善祥的视线,朱瞻基笑着回望过去,两人四目相对,满满的都是将要溢出眼眶的温柔与深情。 一眼万年。 推荐人 和孙若微姐妹相认后,胡善祥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诏狱里不是接着叙旧的地方,几人商量后就打算先回尚品古玩行帮孙愚和孙若微拿行李后,带人转移到安全些的地方。 好在当日孙若微父女俩被朱瞻基下令抓起来之时,孙愚已经有所察觉,早早就将行李都收拾好打算离京,因此四人只用回古玩行将放置行李的马车赶走就好,也不用再费时费力的捯饬什么了。 孙愚从孙若微口中得知了朱瞻基的真实身份,本不打算接受他的好意,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是背叛收留他们的靖难遗孤。 只是经不住孙若微和胡善祥的苦苦相劝,又顺着胡善祥的话联想到能活着从诏狱里出去,对方必定有所猜测,肯定会对他们父女俩下杀手,终究爱女之情占据了上风,答应了和孙若微一起先去朱瞻基的私宅。 十年过去了,当年景清和景李氏的尸骨也不早已不知所踪,只怕没有人敢冒着得罪皇帝的后果去给蒙难的建文旧臣收敛尸骨,胡善祥和孙若微只能在灵前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孙愚和朱瞻基给两人备好上供的果品后就将地方留给两人,好让胡善祥和孙若微可以放心的说些私密之语。 “爹,娘,我找到妹妹了,她还好好地活着,现在我终于可以带她来见你们了……” 孙若微喃喃的父母的灵位倾诉着心声。 胡善祥默默地听着,也在心里对着灵位说道:“爹,娘,如果世上真的有鬼神的存在,你们能看到我和姐姐,请你们放心,不要再记挂,我们都会好好地活着。” 如果有可能,我会给你们报仇的。 一时间,同样的场景,不同的两个人心中的想法却出奇的一致。 “你答应了朱瞻基什么事?” 告慰了父母的在天之灵后,孙若微终于有机会问出自己的疑问了。 “嗯。”胡善祥迟疑了一瞬,还是回答了孙若微的问话:“答应他去参选太孙妃。” 这没什么不可说的,左右回宫之后她也要去姑姑那里了解了解秀女的参选事仪,就算她现在不说,以后孙若微也会知道。 就是…… 胡善祥看了看这一世父母的牌位,怎么感觉这个时候说起这个,挺不自在的。 她和孙若微的父母可都是被朱棣下令屠杀的,而朱瞻基是朱棣最宠爱的嫡长孙,这中间隔着的是血海深仇,可到底她胡善祥也是被太子和太孙伸手救下了性命。 胡善祥眉头微蹙,带着些为难的说道:“我知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可当年也是太子和朱瞻基救了我的性命,将我送给姑姑抚养,我才能平安长大。” “但恩是恩,仇是仇,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当年朱瞻基也才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对朱棣屠杀建文旧臣一事也无能为力。太子更是曾经为当年的蒙难者求过情,只是当时朱棣被黄子澄他们激怒,这求情虽没有起多大作用,但也算用心了。” 就和孙善祥说的一样,颁布杀无赦命令的是朱棣而非太子和太孙,可他们终究是一家人,孙若微终究无法释怀。 “所以呢?”孙若微反问:“你就这么认命了?去参选太孙妃,嫁给朱瞻基,给朱棣做孙媳妇?” 胡善祥低了低头,没有说话。 见状,孙若微也不再问了,她从胡善祥和朱瞻基的态度中已经看出两人已经日久生情,而且胡善祥更是头戴朱瞻基送的白玉芙蓉簪,定情信物都有了,她一个刚刚相认的姐姐说再多有什么用?对方能不能听进去还不一定呢。 “等救出聂兴他们,你跟我一起离开京城吧。” 良久,孙若微吐出了略带几分乞求的话。 胡善祥抬头对上孙若微的目光,硬着那双满满渴望等着她回答的眼眶,缓缓地摇了摇头,拒绝道:“姐姐,我不能走。” “别说我已经答应了朱瞻基,就是没有答应,我也不可能就这么和你走。” “我的身份是胡尚仪的侄女,这些年来姑姑如亲母女一般的待我,我答应了要为她养老送终。” “而且,当年我的身份是太子给我安排的,若是我无故从宫里消失,别说姑姑,就是太子爷也难逃干系。汉王在一边对东宫虎视眈眈,我不能做这种恩将仇报的事。” 孙若微怎么会听不出这是胡善祥的推脱之言,说到底胡善祥终究还是不想跟她离开,或者说不想离开朱瞻基的身边罢了。 胡善祥的态度太坚决,让孙若微有心多劝劝对方,也只能心头一哽,无言以对。 毕竟虽然孙若微明明知道胡善祥说的不想离开的理由也多少推脱,可胡善祥说的也有几分真情实意,对那位教养她长大的姑姑,孙若微也是心存感激的。 将心比心,若是胡善祥提出要让孙若微和她一起抛下孙愚离开,她也不会答应。 这还有什么可说道的呢? 徐滨哥哥,如果你在这里就好了,我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你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帮我说服妹妹。 孙若微被胡善祥拒绝后黯然不语,心里默默想起了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徐滨。 她还以为徐滨此时应该远在台州,却不知那人此刻已经入了京城,并从皇甫云和口中得知了他们父女俩疑似背叛的消息,正在想着找机会与他们悄悄会和。 眼看时候已经不早,怕胡尚仪忙完教新入宫的朴妃的宫规礼仪后会发现自己跟着朱瞻基偷偷离宫,胡善祥和孙若微又简单交代了几句保重的话,和父女俩告别后,就让朱瞻基带着自己尽早回去。 幸好朱瞻基在宫外的私宅离紫禁城也不是很远,骑在马上,小半个时辰的工夫胡善祥就被朱瞻基送了回去。 “真的不用我去举荐你吗?” 离去前,朱瞻基明显还很是依依不舍的,想到胡善祥还没有将名字上报,身后也没有推荐的人,还是问出了一路上重复多次的话。 “不用。”胡善祥再再再次拒绝。 “你要是亲自举荐,所有人不都知道太孙妃被内定了,到时候我就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怎么解释都会被当做是故意炫耀,到那时我就是长了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朱瞻基想了想,问道:“那你准备找谁推荐?要不,我去找我爹或者我娘?” 太子和太子妃?这两人倒是好人选。 想了想,胡善祥还是摇头拒绝了朱瞻基的提议。 “这是你的婚事,太子和太子妃作为你的亲生父母虽然有推举权,但最后还是要皇上一锤定音,若是让太子和太子妃举荐我,你不怕汉王或者赵王过来横插一脚,把这件事搅黄了?” 一听到汉王和赵王有可能故意过来捣乱,朱瞻基也有些犹豫,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的提议有些不靠谱。 见朱瞻基有些失落,胡善祥忙安慰道:“放心了,这件事我会安排好的,你就等着我参加太孙妃参选的好消息吧。” “你准备找谁来推荐?” 朱瞻基想了想,也没有想出来胡善祥还能找谁来办这件事。 胡善祥整日跟在胡尚仪身边做事,身边交好的大多都是宫女和太监,唯一一个亲近的长辈也就是胡尚仪,可胡尚仪哪怕是五品女官,也是没有资格推荐秀女人选的。 “秘密。” 没有说太多,在事情没有办妥之前,胡善祥一向口风严的很。 见问不出可所以然,天色也不早了,怕胡尚仪真的派人出来寻她,胡善祥忙推着朱瞻基让他赶紧离去,省得被人瞧见从而传了闲话出来。 回去住处的路上,胡善祥默默地思索着自己能找到的可以推举自己的人选。 这十年,在胡尚仪的教导下,胡善祥谨言慎行、紧守宫规,熟悉的人大多也都是女官和宫里的宫女、太监,一时间对能找到的可以推荐自己的人,还真是两眼一抹黑。 太子和太子妃不能找,宫里的后妃自己也不太熟悉,姑姑吗?有没有足够的身份,没资格推荐人选。 汉王和汉王妃? 或者赵王妃? 胡善祥摇了摇头,她和两位王妃都不熟,没有什么交情,也就借着帮尚仪传话的机会见过几面,对方看在她是胡尚仪养女的份儿上才会给她几分薄面,勉强对她有个笑脸。 她胡善祥若是找这两人推荐那不是上赶着找笑话吗? 不成不成。 但如果反其道而行呢? 汉王和赵王一向和东宫不对付,无论朱瞻基到时候选择谁做太孙妃,汉王和赵王肯定都会在中间横插一脚,不管能不能成功,也一定会借着这个机会给太子爷一个没脸,给太孙朱瞻基一个好看。 充分的给他人表明一个态度:我不好过,那你们也别想痛快。 损人不利己,说的就是这两个人。 找谁好呢? 真是头疼。 胡善祥苦恼的敲了敲额头,感觉实在是烦的很。 或许是幸运终于开始眷顾胡善祥了,在和孙若微姐妹相认没过几天,让胡善祥烦恼的推荐人选自己就歪打正着的赶着送上门来,倒是给了她好大的惊喜。 或者说是惊吓? …… “你确定看到孙愚父女俩和朱瞻基在一起吗?”昏暗的房间里,皇甫云和略带急促又恼怒的声音响起。 “属下亲眼所见,并且安排接手古玩行暗桩的那对父女也被人给抓了,至今没有消息。”来人恭敬地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皇甫云和恼怒的扔下手中的书籍,带着杀意的说道:“那处地点已经废了,尽快派人将他们父女俩灭口。” “是。”来人行礼后,就想退下。 “慢着。”徐滨见状,忙伸手将人拦住,带着迟疑地说道:“事情还没有到这种地步,或许他们有什么苦衷呢?” “苦衷?能有什么苦衷,我看他们就是被策反了,准备用我们的项上人头做投名状,向朱瞻基换取荣华富贵。”皇甫云和狠狠地说道。 皇甫云和的猜测徐滨是不信的,为了复仇,他们废了千辛万苦才接近汉王朱高煦,试图挑拨朱棣的儿子们互相残杀,好在其中浑水摸鱼,趁着乱世重新复立建文皇帝。 好不容易才说服了汉王,准备在这几日内和赵王一起趁着京城换防好趁机谋反,他们也可一拥而上将朱棣一脉一网打尽。谁知临了临了,汉王竟然被朱瞻基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他徐滨可不信这其中没有朱棣的首笔,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屋漏偏逢连夜雨,花钱养了十年的靖康遗孤竟然被策反背叛了他们。 皇甫云和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尽快将人灭口,最好不要被朱瞻基顺藤摸瓜的找到此处。 还有,也不知道他们泄露了多少消息,只怕此处暗桩已经报废,需要尽快转移的安全的地方。 不能等了,需得尽快再次想办法撺掇汉王起事,否则夜长梦多。 喜从天降 徐滨自小和孙若微、聂兴等人一起作为靖难遗孤被抚养长大,原本他从此的任务是在台州联络各个据点的暗桩,这次也是忽然听闻聂兴等人行刺失败,被抓入诏狱才急忙的从台州赶来应天。 一进入应天城,徐滨就打算先去尚品古玩行找孙愚父女的,不说一起学武的情谊,两人一起长大彼此间也隐隐暗生情愫,只是忙于为父母复仇,不敢想着以后的事,因此两人之间的窗户纸从未被捅破过。 可走到尚品古玩行附近,徐滨才发现店门紧缩,店外还有来来回回走动的守卫。疑心暗桩暴漏,孙愚父女或许出了什么意外,徐滨只能先找到皇甫云和打探消息。 偏偏说巧不巧的和下令灭口孙愚和孙若微的皇甫云和撞在一起。 若说孙若微无故叛逃组织,徐滨无论如何是不能相信的,他觉得这其中肯定有难以言说的苦衷,现在主要的还是先打消黄埔云和的杀意最为重要,不能真等人将杀手派去,到那时才是真正的为时已晚。 “他们现在住在朱瞻基在宫外的私宅,那里守卫重重,你贸然派人去灭口,只会打草惊蛇。”徐滨无奈的叹道:“还是我先去试试吧,最好能试着从他们口中问出缘由。” 话是这样说,但徐滨也知道做出这样的决定,孙愚父女必定下了重大的决心,想让对方回心转意,必然困难重重。 然而当前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皇甫云和派人过去。 “行吧,但这事必须通知汉王一声。” 徐滨袒护对方的态度太坚决,皇甫云和也不想和对方闹不快,点点头无奈的答应了。 不管如何,皇甫云和答应暂时不派人灭口孙愚和孙若微父女俩,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徐滨又和皇甫云和交代了几句,就匆匆地离去。 他和孙若微自有一套私下联系的方式,轻而易举的就将自己到了应天的消息传到了孙若微耳中,夜间,孙若微打开门私下瞧了瞧,见身后没有跟踪的人,才出府和徐滨相见。 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或者说,只是孙若微单方面的不高兴。 虽然孙若微知道无论她做何种选择,徐滨哥哥都不会有意见,甚至还会站在她身边保护她,但这一次孙若微还是感觉到了徐滨身上隐隐泛着的不高兴的情绪。 可即便如此,徐滨离去之前,还是向孙若微保证自己一定会护着她,不会让她出事,会护她一声平安喜乐。 徐滨回去将结果告知皇甫云和的时候,只得到了对方冷冷的讽刺:“我说什么来着?他们早就背叛了,要不然她孙若微怎么可能会和朱瞻基眉来眼去的。” 不了解事情真相的皇甫云和只以为孙若微和朱瞻基有了苟且,否则当初在听雨轩孙若微也不会刺杀失败,分明就是故意的。 徐滨准备再和对方解释解释,可皇甫云和已经被孙若微为了朱瞻基所以背叛他们的这条消息气的不复平日的冷静。 “若微这样做,也是为了可以更好地接近皇帝,从而刺杀他。” “毕竟朱瞻基是朱棣最宠爱的长孙,从他着手接近皇帝,是最快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参选秀女也是一个接近皇帝万无一失的办法。” 话是这样解释给皇甫云和听的,但徐滨心里也隐隐的泛起一股酸意,孙若微并未告知他为何与朱瞻基走的那么近,甚至为了远离他们而住进了朱瞻基的私人宅院。 “呵,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皇甫云和反问,然后肯定的说道:“我看他就是喜欢上了朱瞻基,准备趁着这次选秀进宫,好能彻底摆脱我们。” 徐滨心里一哽,正欲再替孙若微开脱几句,就见皇甫云和站起身来,一摆手,拦住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你不用说了,十年的训练都没能拉拢住她的心,让她轻而易举的就背叛,看来你们这些靖康遗孤的报仇之心也没那么坚定,这件事我必须尽快告知汉王,背叛我们的人从来就没有能活着离开的。” 说完,也不等徐滨回复,径直离开,只留下徐滨在原地默默叹息,为孙若微和孙父担忧。 不提得到了手下暗桩疑似和太孙朱瞻基生了情从而选择背叛并反刺他们的汉王朱高煦是何等的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只恨不得把手下所有的暗桩都彻查一遍。 因为和赵王朱高燧密谋,准备学唐太宗玄武门之变来个逼父退位的朱高煦被朱棣提早得到消息有了防备从而一败涂地的他,此刻正气急败坏的乱扔乱砸着书房里的贵重摆件。 本就气急败坏的他又被皇甫云和带来的坏消息给气的差点没躺下去。 “混账,统统都是混账。”朱高煦气的用力将桌案往地上掀去。 “朱瞻基这个小老虎崽子还学会咬人了,呵,还真不像是他朱高炽的儿子。” 想起被交出去的兵符,被卸下去的兵权,紫金山的两个营的兵将,还有攻击力最强的弓兵营和弩兵营,朱高煦就对朱瞻基恨得不得了,一旁无聊的坐着看他发疯的赵王朱高燧都觉得,如果这个时候朱瞻基出现在此地,怕不是得被他二哥给一口吞了。 “毕竟是老爷子养大的,还是像老爷子么。” 别说朱高煦不高兴了,他朱高燧还不痛快呢,幸好他识时务,见了老爷子的圣旨后直接就当自己压根没来过,转身就离开,否则也得和二哥一样被缴了手中的兵权。 还好啊,锦衣卫和御林军的所有权还在他手上,想起差点失去这份权利,朱高燧就心有余悸的摸了摸抽痛的胸。 太险了。 “王爷,现在孙若微有朱瞻基的庇佑,也不知道泄露了我们多少消息。本想属下想直接派人将他们父女二人灭口,可又怕打草惊蛇,被朱瞻基拿到把柄,只能按兵不动,您看现在怎么处理,还请您试下。” 皇甫云和等朱高煦发完脾气后,才上前担忧的问。 “呵,不过是个女人罢了,能成什么大事。”朱高煦不屑一顾,狂妄的说道:“背叛了本王,还想着和朱瞻基那小兔崽子双宿双飞,找死罢了。” “想当太孙妃,也要看本王愿不愿意。” “以为有了朱瞻基做靠山就能安安稳稳的做太孙妃?不自量力。” “二哥,你想到什么了?”朱高燧闻言,一脸好好奇的凑过来。 给朱瞻基那小兔崽子添堵,他最喜欢干这事儿了。 朱高煦示意皇甫云和可以退下后,目送人离去,才和朱高燧悄悄地商议道:“这次秀女大挑虽然是给他朱瞻基选太孙妃,但咱们都是有推荐权的,找找你手下,看看家里头有没有适龄的秀女,推荐上去。” “适龄的秀女?”朱高燧若有所思,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忙是说道:“还真有一个,我手下一个千户的侄女,姓赵,前几天还和我说起过,既然如此,我就让他去试试。” “嗯。” 朱高煦点了点头,正待接着说些什么,就见又有仆役进来禀报,说是有从宫里出来的女官,王妃正在接见。 听了消息,让仆役下去后,朱高煦就来到了正在接见女官的正堂,悄悄地躲在门外听里面的动静。 这些在正厅里回复王妃的胡善祥并不知道,她正一板一眼的复述太子妃的问话,问询汉王和汉王妃准备何时启程去云南就藩,好安排命妇女眷们为其送行。 胡善祥把太子妃的意思带到,汉王妃被话里的催促之意,气的甩手离去后,胡善祥本想就此走人,谁知还没有动作,就见汉王朱高煦又大步走了进来。 胡善祥行礼后,只能在朱高煦的再次问话后将太子妃的意思重新复述传达一遍。 听完后,久久不见汉王发话,胡善祥正准备行礼后退去,突然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或者说是落在了自己的脸上,不由得心里一颤,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胡姑娘是哪年进的宫?看年纪应该也是靖难那一年吧?” 孙善祥瞬间心里升起警戒来,斟酌着回道:“回汉王的话,靖难的时候,善祥已经入宫跟在姑姑身边伺候了。” “哦。”朱高煦不置可否,看着眼前纤细婀娜、娇俏明媚的胡善祥,突然就有了可以接着给朱瞻基添堵的想法。 平时还没注意到,胡尚仪的女儿也到了婚嫁的年纪了,身世算得上是清白,也够资格参选秀女了。 一个秀女也不保险,添堵么,就得多多益善。 接下来,朱高煦就发挥了自己遗传自朱棣的忽悠人的的功力,开始对着胡善祥一番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什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撺掇,“一辈子到头也就是个伺候人的宫女”,“只要跟着他汉王,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一番又一番的话把胡善祥吓得僵在原地。 我去,这老东西不会看上我了吧? 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而且刚刚答应了对方的心意,收的定情信物白玉芙蓉簪还在自己身上藏着呢。 而且,这整个应天谁不知道汉王和汉王妃大婚数年夫妻感情仍旧如胶似漆,恩爱和睦。当然流传最广的还是汉王妃最爱拈酸吃醋的传言,她胡善祥可不想被汉王妃当做情敌给炮灰了。 胡善祥被吓得瞪大双眼,两只明亮的眼眸像是傻了一般看着仿佛发疯了的朱高煦,感觉对方和前世偶尔在电视上看过的传销组织怎么那么像呢,尤其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 就是可惜她胡善祥的脑子还清醒着呢。 眨了眨眼,强行找回自己的声音,胡善祥干巴巴道:“谢过王爷的好意,王爷英武善战,善祥不敢高攀。” 不敢高攀?不敢高攀什么? 朱高煦扭头看向胡善祥,见对方一副恨不得离自己三丈远的模样,顿时明白过来,气急败坏的说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本王说的是推荐你去参选太孙妃!” 参选太孙妃? 参选太孙妃! 本王推荐你去参选太孙妃!!! 胡善祥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反复的在心里来回的过了几遍这句话后,才又小心翼翼的重复出来,像朱高煦确认般的问道:“王爷要推荐善祥去参选太孙妃?” 震惊、狂喜两种情绪不停的在胡善祥心里翻滚交织,总算还记得这里不是自己的地方而是危机四伏的汉王府,胡善祥强压下将要勾起的嘴角,面无表情的问道。 这算不算是喜从天降?还是歪打正着? “为什么?” 她这边还在苦恼着参选秀女的推荐人,没成想早早被自己从名单上划掉的汉王朱高煦就自己送上门来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不过胡善祥还是没忘记对方的不怀好意,带着防备心的问道。 “或者说为什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