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救救》 第一章 云海同盟,风云榜。 剑气破空,带着执剑之人一身正气刺向魔教妖女,临到身前被其拂袖一挡,转瞬湮灭。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不断交错,碰撞再撕开,战况胶着。 擂台周围鸦雀无声,看客们攥紧拳头,紧闭唇口,视线专注于台上,怕一个眨眼,就错过胜负。 剑气斜刺而过,密集如雨点从高空中倾落,落地一阵噼啪作响,将地面削掉薄薄一层,石屑飞溅。 剑雨过后,身处剑阵当中的女人竟毫发无伤。 玄天妖女唇边绽开笑容,嘴角弯起戏谑的弧度,轻佻的语气不掩傲慢,点评对面全力以赴的剑客:“有进步。” 她眉目带笑,透着点捉摸不透的邪气,眼角一抹描红形似鸢尾柔嫩的花瓣,开得艳绝妖娆,迎着高悬的太阳恣意绽放。 乐小义攥紧剑柄,抿唇不做声。 劲气灌入长剑,丹田内气机震动,催发剑鸣,携裹无上锐意刺向姬玉泫。 看客们心提到嗓子眼,视线紧追那一抹锐气逼人的剑光。 剑尖所指,姬玉泫倏地站定,任由剑气逼近咽喉居然不做反抗。 乐小义瞳孔微微一缩。 众人也变了脸色,惊疑不定:“这妖女诡诈无双,莫不是故意露出破绽引人上钩?” “姬玉泫修为深不可测,乐少宗主全盛时期或可与之一战,但从黄榜一路打到天榜,早已力疲,姬玉泫若想胜她,何须耍诈?”旁人持不同见解。 “此言谬矣!乐姑娘战玄榜地榜高手时,不也无人看好,可结果如何?”年轻女子眼露崇拜,“自古邪魔不胜正,玄天妖女再猖狂,也自有人收拾她!” 台下看客议论纷纷,台上局势千钧一发。 乐小义持剑逼近姬玉泫,一往无前,仿佛下一瞬就能将妖女纤细脆弱的喉咙洞穿。 姬玉泫不仅没躲,还朝乐小义抵去妩媚含情的秋波。 锃—— 剑气轨迹偏转,擦着姬玉泫耳廓飞过,切下几线青丝。 乐小义倒翻一个跟头,抱剑而退。 甫一站稳,长剑甩出剑花,竟收剑入鞘,朗声道:“我认输。” 围观者哗然。 姬玉泫翘卷的长睫闪了闪,眼中笑意愈发玩味。 监赛长老愣了好一会儿,还没从先前激烈的战况中回神,乐小义此举委实叫人捉摸不透她的用意,他不敢擅做决定,当下传音请示高层。 擂台四周竖着九道高耸入云的石柱,柱上九位当世大能坐镇风云榜,如神明俯瞰苍生。 评比结果很快出来,监赛长老顶着巨大压力抹了把额前的汗,当众宣布:“此战获胜者,玄天宫姬玉泫!剑神宗乐小义挑战天榜失败!” 其声远远传开,擂台下有人起身,愤声怒骂:“荒唐至极!乐小义,你身为剑神宗少宗主,竟对魔教妖女手下留情,天下正道人士颜面何存?!” “我辈之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剑神宗竟出了你这般软弱无能之徒,枉为神荒大陆第一仙宗!” 乐小义触了众怒,短短几个呼吸,讨伐声已响成一片。 “诸位何须如此动怒?”婉转妩媚的嗓音轻飘飘的,轻而易举压下嘈杂。 姬玉泫踱步到乐小义跟前,明目张胆勾起她的小指尖,“奴家不过一介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乐少宗主一身正气,怎么舍得辣手摧花?” 纤纤玉指擦过乐小义的掌心,摸到粗糙的茧。 眉目含情,暗送秋波。 “少宗主,你说,是不是?” 乐小义撇开脸,眼神霜寒:“姬玉泫,你赢了,何必再羞辱我。” 说完,甩开姬玉泫,足尖一点便跃下擂台。 周围异样的眼光交错扫射,乐小义视而不见,到观战台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 双耳不时捕捉到几句窃窃私语,她手中长剑一旋,剑刃出鞘半寸,溢出金铁交击的脆鸣,斩断旁人议论。 台上,天榜之争拉开序幕,围观者又有了新的谈资。 “乐少宗主不解风情,本公子却有怜香惜玉之心,若姬姑娘叛出玄天宫,与我共修大道,我保姑娘此生荣华无忧,必不再有人说姑娘闲话。” 其人话音未落,姬玉泫却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袖中探出一截短刃,寒意抵紧咽喉。 姬玉泫的语气依然轻软,似一阵扫过麦田的风:“公子莫欺小女子没见过世面,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能把握,何以封天下悠悠之口?” 说完,便把男人扔下擂台。 男人被一众同门接住,面如猪肝之色,听得四周看客喧嚣,仿佛每个字都是嘲笑。 乐小义拭剑的动作顿住,掀起眼皮瞥向台上。 身旁一名陌生剑客向她搭话:“乐姑娘眼力刁钻,不受那妖女言辞魅惑,对比此人,离场姿态尚算体面。” 乐小义眉头轻皱,垂眼,不动声色:“阁下谬赞了。” 排位大比临近尾声,姬玉泫向上挑战,败于常坐天榜榜首的蓬莱仙境大弟子苏听云。 说是败,实则二人交手不到十招,姬玉泫自觉敌不过,便爽快认了输。 观战者未能尽兴,对动不动就不战而分高下的局面颇有微词。 先天风云榜乃是整个神荒浮屠界修炼者盛会,宇内英才尽聚云海会,哪怕不能亲身参与,只是在台下看一看,也能从高手过招中体悟到诸多好处。 好好的比试双方都不尽全力,台下看客自然不满。 伴随一阵擂鼓,大比结束,监赛长老宣布风云榜名次,并为此次比武中登榜的修行者颁发奖项。 “地榜榜首,乐小义!” 乐小义收剑起身,一步步走上石阶,与姬玉泫擦肩而过。 姬玉泫把玩着白玉雕花的匣子。 乐小义斜睨一眼,连盒子都如此精美,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有多贵重。 啪嗒。 玉匣子滚落乐小义脚边。 “哎呀,奴家不当心,请乐少宗主莫怪。”姬玉泫巧笑言兮,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泛起波光,随后便自然而然纠缠过来,摊手示意乐小义帮她捡。 乐小义视线扫过玉匣,抬眼时,目光与姬玉泫相撞。 姬玉泫轻挑眉:“奴家素闻少宗主仁义良善,心怀苍生,总不会也像旁人那般瞧不起奴家的身份,这点忙都不肯帮吧?” 乐小义被姬玉泫拦路,驻足于擂台边,众人眼光追随而至。 见两人针锋相对,人群立马热闹来。 “这妖女欺人太甚,屡屡挑衅,是可忍,孰不可忍?倘若我是乐小义,必定拔剑,与这妖女战个你死我活!” “我说今天天色怎么这么暗,原来是阁下把牛都吹到天上去了!”后座之人言语讥诮,“说大话也不怕被风闪了舌头,当真与姬玉泫照面,我看你怕是第一个弃剑而逃之人!” 周围看客齐齐哄笑,见这二人剑拔弩张,便有和事佬转移话题:“不知姬玉泫和乐小义会不会又打起来?” 一个名门天骄,一个魔教妖女,江湖中自少不了这两人传说。 关于她们的故事,说书人的话本子都堆成了山,讲这二人累生累世不死不休的恩怨。 有传言说玄天宫的宫主是乐小义的杀父仇人,虽后有实证表明凶手另有其人,但正邪不两立,姬玉泫和乐小义彼此不对眼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众人瞩目之下,乐小义手腕一旋,剑鞘杵地,咚的一声,玉匣子凌空飞起,被乐小义一脚踹回去。 “好!”擂台下正道人士振臂高呼。 玉匣迎面飞来,姬玉泫抬手接住,赞叹道:“少宗主好身手。” 乐小义没搭理她,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瞧着她的背影缓缓远去,姬玉泫勾起唇角,盈盈一笑。 台上监赛长老已将礼品备好,乐小义指尖碰到温润的玉匣,却忽然觉察大地震动。 海啸般无法匹敌的威压从晴朗的碧空上倾泻而下。 长老手中的托盘被气浪掀飞,乐小义只来得及抬臂挡住眼睛,她的身体便如一片落叶飞下擂台。 变故发生只在瞬息,九道倾天石柱之上,几位大能大打出手,蓬莱仙境岛主遇袭,结结实实挨了一掌,从高空坠落。 乐小义愣怔间,被人从身后接住,转眼便至昏暗狭窄的僻静处。 只听外面尖叫声此起彼伏,一大批魔门高手入侵云海会,场面混乱,阵阵轰鸣声与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暂时无人发现乐小义失踪。 姬玉泫形容妩媚,眼中笑意轻佻,将乐小义逼进墙角。 乐小义问:“姬玉泫,你所图为何?” 姬玉泫没有立即回答,只一步步走近,葱白手指抚上乐小义的脖子。 乐小义站着没动。 “与少宗主一战,妾身丢了东西,便找少宗主来寻。” “丢了什么?” “妾身丢了一颗真心,少宗主可瞧见?” “一派胡言。”乐小义掀起眼睫,对上姬玉泫的视线。 随即她手掌翻开,掌心摇曳一只红晶石耳坠,“你丢的不过是一只坠子。” “可这坠子是心上人赠我,我视若珍宝,丢了它,可不就等于丢了一颗真心么?” 乐小义脸颊浮现淡淡薄红,与方才矜贵冷傲之态判若两人,秀气的眉目即刻鲜活起来,语带埋怨:“你怎地这么不知羞,大庭广众之下什么话都敢说,难不成真要我与你动手?” 姬玉泫噗嗤一声笑了开,双手捧起乐小义的脸:“我是要与你撇清干系,可即便我当众亲吻你,我与你的情谊又谁会相信?” 乐小义垂了眼,不做声。 姬玉泫自知说错话,又软声哄:“小义,你我私下见上一面属实难得,便莫生我的气吧?” 乐小义不回答,姬玉泫便凑过去,拨起她的下巴。 第二章 樱红色的唇脂洇开,再被姬玉泫舔舐干净。 相比唇脂,姬玉泫更喜欢乐小义此刻自然的唇色,是更热情饱满的色泽。 如非时局不允,真想就这样拥抱,躲到荒无人烟的地方。 姬玉泫抚去乐小义唇边莹亮的水渍,然后伸长脖子侧过脸,示意乐小义帮她戴上耳坠。 乐小义斜睨她一眼,面颊泛红,嘴唇微微抿着,显出点不乐意。 可姬玉泫晃一晃她的胳膊,软着声撒两句娇,乐小义便心跳如鼓地败下阵来,叹气:“冤家。” 色泽鲜亮的耳坠衬得姬玉泫容貌愈发明艳,熠熠生辉。 乐小义脸上不显,嘴上不说,但专注的眼神轻易透露了倾慕。 她捏捏姬玉泫的耳朵:“你就爱欺负我。” “这是哪里的话?”姬玉泫不依,“你就这么看我的?” 柔婉妩媚的嗓音带了钩子,勾得乐小义耳根发麻,她不由转过脸去:“有事说事。” 姬玉泫倒也不恼,竟真端正了态度,倾身抱住乐小义,贴着她的鬓角小声说:“青帝设局,欲夺同盟印,当世能与之匹敌者唯二,蓬莱仙岛已被魔门包围,老岛主分心无暇,仅剩一人身在天山,你去将他寻来。” 乐小义听罢,胸口郁沉,如压下来一座大山:“那你呢?” “妾身自然也有要紧之事。” 姬玉泫言笑晏晏,轻轻掐弄乐小义脸蛋儿上一小团软肉,手感好极了。 “玄天宫也参与了此事?”乐小义拨开姬玉泫的手,表情严肃,刨根究底,“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你继续待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 面对乐小义连珠炮似的责问,姬玉泫充耳不闻,像没长骨头似的挂在乐小义身上。 拨一拨乐小义的头发,又拨一拨乐小义的耳朵,懒洋洋的样子瞧不出一点急切,语调含笑朝乐小义的耳郭吹出一口气:“你就这么担心我?” 乐小义对姬玉泫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态度不满,身子往后倾,拉开距离,正色道:“我在问你话,别嬉皮笑脸的。” 姬玉泫终于收了笑,将一枚乾坤锦囊塞进乐小义的衣袖,最后拍拍她的脸:“快走吧,我已安排了人手送你出去。” 乐小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牢牢盯紧她的双眼:“你我命魂相牵,一损俱损,别做傻事。” 她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连绵不绝的情意从一边传到另一边。 乐小义与姬玉泫幼时相遇相知,后来历经劫难,颠沛流离,彼此天各一方。 一人入正道名门,从平平无奇的外门弟子一步步走到剑宗少主的位置,另一人却成了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魔教妖女。 世人只知正邪不两立,盼着她俩你死我活争个高下,却不知二人两小无猜,虽历经十年分别,风霜磋磨,但重逢后初心不改,只恨相处的时间不够长,不足以道尽相思。 姬玉泫笑得温柔,牵起乐小义的手,亲吻她掌心因长年练剑生长出来的厚厚的茧。 有别于人前魅惑妖娆,只有乐小义能见到她隐藏在面具下的另一幅脸孔。 “只要你信我。”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忽然变脸咬一口乐小义的手指:“不准拈花惹草,再叫我知道你和谁家小姑娘一块儿赏花吃酒,下棋论剑,我饶不了你!” 乐小义红了脸,但又觉得很没道理,忍不住嘟囔:“分明是你比较招人,我,我很洁身自好!” “那你意思是我不洁身自好?”姬玉泫钻她话里的空子。 乐小义张口结舌,见姬玉泫伤心抹泪,她立马慌慌张张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噗!”姬玉泫绷不住笑出声,嗔她一句,“傻子,你看不出来我在逗你吗?” 乐小义抿唇,向来不善言辞的人鼓起勇气:“可我会想,‘万一你不喜欢呢?’,就算你不在意,我也不该这样说,小泫,我不想伤你的心。” 姬玉泫动容,明知时间紧迫,仍忍不住凑近亲亲她的脸:“你以后也要这样有话直说。” 角落外有脚步声传来,姬玉泫松手退后。 “少宫主,大人正四处寻你。”来人驻足于墙后,语调恭敬。 姬玉泫眼中笑意消失,神态冷漠:“知道了。” 乐小义隐身于墙角阴暗处,数息后再抬头,姬玉泫及其下属已无影踪。 近来天下动荡不安,今日一别,她们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乐小义肩膀耷拉下来,心情低落。 天色不早,乐小义拾掇好情绪,从乾坤锦囊里摸出一件玄天宫的袍子,兜帽罩下来,脸上盖一张寒铁面具,便是熟人当面,只要她不开口,便无人识得。 骚乱还未平息,云海会各处爆发大大小小无数战斗,魔门教徒为所欲为,各派高手节节败退。 放眼望去不见熟识的面孔,或许亲友同门也在找寻她的下落。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同样黑袍罩身,面具后一双阴冷的眸子扫向乐小义:“跟我来。” 说完,他原地消失,再出现已至十步开外。 乐小义沉默地跟上去,穿过纷乱的人群,眼看着几名正道人士被魔门擒获,其中一人先前还与乐小义搭过话。 “你若还想离开,就别多管闲事。” 乐小义右手按上剑柄时,听见黑衣人的警告。 救与不救在天平两端摇摆,五指攥紧,又缓缓松开。 她不想给姬玉泫惹麻烦。 乐小义抿唇不语,低头拉低帽檐快步离去。 躲过主会场四周的魔门兵马,黑衣人在偏门外停下脚步:“接下来看你自己。” “多谢了。”乐小义抱拳。 只一眨眼,那人已然离开,踪迹杳无。 乐小义捕捉到隐晦的脚步声,当下轻身跃上老树枝梢,借葱郁的树叶遮挡身形。 一队巡逻兵马从树下经过,其中一人忽然开口:“好像有人。” 其他人立马警惕,左顾右盼。 乐小义迅速屏住呼吸。 先前说话之人已寻到附近,就在她藏身的树下逡巡。 倏然,她看见草丛中有个异物。 青蓝色,瞧着像个香囊。 探手入袖,摸索,片刻后乐小义表情微僵。 是姬玉泫给她的乾坤锦囊! 一着急,脚下枝桠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巡逻兵敏锐地捕捉到这点动静,正要抬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一束烟火蹿上晴空,在云层间肆意盛放。 “快!这是召集令!” 人群一阵骚乱,巡逻兵被转移注意,临走前抬头朝树上看一眼,未发现可疑踪迹。 脚步声远去,静谧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乐小义解开幻阵,从梢头跳下来,捡起乾坤囊,拍净表面沾上的草屑。 乾坤囊里还有一枚玉符,存放着一份姬玉泫亲手绘制的地图。 将地图印入识海,乐小义脑子里突然嗡一声响,像被人迎头敲了一闷棍,剧烈的震动险些晃出她的脑花。 在激烈混乱的杂音中,她捕捉到一序列字眼:“天行者中有叛徒。” 这句话一闪而逝,其声消弭后,嘈杂的音节也跟着消失,寂静取缔了刚才的混乱,乐小义随即发现玉符在她掌心碎成齑粉,而她自己则出了一身冷汗。 她听得出那字眼是姬玉泫的声音,但不知被什么力量干预,只剩下模糊片语。 天行者。 乐小义心沉了沉。 天行者出自浮屠宫。 头几年江湖中流传着一个预言:十万年一轮回的天灾将要显现,人间浩劫将至。 三位无上修为的大能秘密建立浮屠宫,以拯救苍生为目的,挑选有救世者之姿的修炼者进入幻千世界寻觅机缘,加速修炼。 浮屠宫独立于天地之外,沟通大千世界,立世已有数万载。 神荒浮屠界内,大小宗派都参与了选拔计划,于是“浮屠宫”这三个字成为所有修炼者心照不宣的秘密。 只不过,浮屠宫的前辈似乎别有所图。 乐氏祖上曾出过一位窥得天机的老祖宗,距轮回境仅一步之遥,可后来因缘际会,老祖宗未能突破便身死道消,浮屠宫牵扯不小。 如今邪魔当道天灾初显,姬玉泫递此消息给她,是何用意? 乐小义心中存疑,但眼下时间紧急,耽搁不得,等日后见到姬玉泫,再细问因由。她重新收好乾坤囊,朝地图上标注的接头地点进发。 目的地位在森林另一边,四魔门岗哨封锁了全岛,林中不时有巡逻队伍经过,乐小义小心规避魔门巡逻路径,天将擦黑时抵达小岛沿岸,过程有惊无险。 天色暗了,今夜无月,乐小义一身黑袍更容易藏匿。 她一阵风似的刮过深林,未惊动林中逡巡的魔门中人,即将踏出林子时,陡然身形一晃,悄无声息躲进树下阴影。 风里夹杂着一丝不属于丛林的味道,相比腐烂草木的腥气,这种气息更加刺鼻。 乐小义捻起一小撮潮湿的泥,置于鼻尖嗅了嗅。 是血。 乐小义心头一咯噔,坏了! 来不及思量,她撤步旋开一个身位,当下便有一扇刀气擦过她的脸庞,劈中几步开外一棵老树,树身拦腰折断,朝乐小义倾倒下来。 轰—— 老树重重落地,动静足以引起百米之外巡逻兵的注意。 乐小义借烟尘掩映试图脱身,但身后偷袭之人如附骨之疽,紧咬着不松口。 没有时间纠缠,魔门之人不出十息便将抵达,乐小义微眯双眼,眸心闪过一抹锐芒。 数息之后,几道黑影齐刷刷地出现。 只见森冷的月光下,披覆银霜的空地当中出现一块血泊,裹着黑袍的尸体面朝下趴在地上,手握刀柄不松,但刀刃断成两截,不远处还倒着一棵树。 领头之人快步走向尸体,刀尖挑起沾了血的兜帽,视线从死者狰狞的面目上扫过,不做停留,最终定格于其咽喉处干净利落的剑痕。 “是问心剑诀!如此快的剑,想必出自丹元境剑客之手。” 下属之人微惊:“剑神宗增援已到?” 领头者冷哼:“不可能,神荒大陆山高水远,距离此地不下万里,消息传过去少说也得两三个月!” “那就是里面的人逃了出来!”下属苦思,“会是谁?” “猪脑子!”领头人抽刀,任由兜帽盖下遮住死人脸,恨铁不成钢,“你想想剑神宗内丹元境以上高手中何人会使问心剑诀!” 下属想了想,恍然大悟:“洛青鸢?” “既然知道了,还不快追!” · 姬玉泫跟随引路人来到峰顶,这是整个岛上视野最好的地方。 峰头凉亭中有一人着青衫,面朝在战火中煎熬,顷刻间分崩离析的云海会,以怜悯的眼神俯瞰众生。 他身侧形成无形的气场,靠近凉亭的道路和生长在周围的草木表面都凝结了一层青霜。 “大人。” 姬玉泫每朝前走一步,脚下霜冻自然融解,露出这块土地原有的样貌。 忽然,她脚步一顿。 “玉泫。”男人开口,嗓音温润柔和,“四魔门中,玄天宫办事向来最称本座心意,得本座信任之人不多,你当属其一。” 姬玉泫原地跪下,不动声色:“玉泫惶恐,承蒙主上抬爱。” 男人转过身来,姬玉泫低垂的视野内映入一双龙纹青靴。 霜雪化后残留的水渍于青砖表面流淌变幻。 远看,像一行行碑文。 碑文上刻着今日逃离了云海会的几个人的名字。 乐小义赫然在列。 “有几只老鼠从笼子里溜走,你去处理。” 姬玉泫垂眸,语气平静:“是。” 第三章 魔门兵马撤去,追查逃走之人踪迹。 待他们走远,林里的风声盖住了脚步声,乐小义从倒下的大树树洞中钻出来,扫一眼被弃尸荒野的黑衣人,表情古怪。 “他们竟然怀疑洛师姐?”乐小义喃喃自语,“洛师姐也逃出来了?” 变故至今勉强算得了条好消息,倘使洛青鸢也走这个方向,说不定她们之后还能遇上。 乐小义从容脱身,临走前还摸走了尸体上能储物的法器。 此地距离海岸已经很近,乐小义借树木掩映遮挡身形,倏尔拔剑一斩,从天而降的灰色羽毛被锐利的剑锋切成两半,盘旋着飘落至乐小义脚边。 乐小义抬眼望去,漆黑的天幕下不时划过一道灰影,是负责监视空中变故的巡鹰。 天空有这群猛禽守着,只能入水不能腾空,但近岸处有一大片视野开阔的石滩,若经石滩入海,有极大被巡鹰觉察的风险。 “岛上这么大,要我们去哪儿找人?”远处无征兆地飘来一声抱怨。 乐小义屏住呼吸,轻身撤步,藏进大树阴影。 三人组队搜查到这附近,方才说话那人继续喋喋不休:“蓬莱仙境苏听云和剑神宗乐小义,大人指名要找的两个人一个也没抓着,叫我看,驻守会场那波人就是群好吃懒做的窝囊废!” 另一人接他的话:“是啊!这次可是大人亲自出手,他们竟还能让会场内的人跑出来!最后让咱们给他们收拾烂摊子!真是晦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临近树下,最后一人终于开口:“你们不想干也可以。” 这人嗓音阴冷,话语中自带一股魄力,先前絮絮叨叨的两个人对上他的目光,像叽叽喳喳的鸭子被人掐住了脖子,明白了这句话的潜台词。 短暂的寂静之后,他们态度大改:“现在整个岛上都是我们的人,还能真让她们跑了不成?” “对对对!快干活儿吧,不然大人怪罪到咱们头上,可没好果子吃!” 两个人大步走在前面,刀剑劈开拦路的灌木,装模作样四下探勘,实则趁机抹了把额上的冷汗。 “这一带都查过了,没有发现。” 男人斜瞥林中黢黑的树影,嗓音古怪阴寒:“去别的地方看看。” 他们来了又走,林间只剩拂过枝梢的夜风在断断续续的虫鸣声中继续逡巡。 黑影鬼魅般出现在乐小义藏身的树后。 一掌拍出,落了空。 树后确有一双女子脚印,但躲在这里的人已不见踪影。 男人皱起眉头:“跑了?” 感受空气中残留的气息,他循着气息找到灌木丛下一片松动的新土,土面上还有两截断羽。 片刻后了悟。 “遁地而走,聪明。” 他抬头看向远处一望无际的海面。 “但是,你能走多远?” · 挖通最后一段泥石,海水灌进甬道,沁凉寒冷。 乐小义攀着岩壁两侧的石头,蹬腿游出洞口。 海浪拍击礁岩,近岸的水下暗流涌动,卷着人往下沉。 乐小义憋了一口气,舒展身体,任由海水拉扯她下坠。 体内真气自转成周天,丹田处滋生出热流源源不断涌入四肢百骸,被寒气霜冻的关节因此恢复灵活。 顺水而流远离洞口,乐小义翻身拨水,便如游鱼般御水而行,逐渐远离岛屿。 这两日真气动用频繁,与姬玉泫一战,她心法运转极快,仿佛摸到门槛,隐隐出现了将要突破的预感,这一刻真气流淌速度提升,感觉愈发强烈。 只是眼下境遇不适合突破,怕一不留神走火入魔。 乐小义尽力压制,减缓内劲流速,在水中掐了个卜算手印。 九死一生。 唯一的生机在东南方向,而且卦象朦胧,只怕也是凶险万状。 乐小义扑入水中,径直朝东南去。 身后海岛飞快远离,姬玉泫的样貌倏地浮现心间,乐小义回头。 从水下望去,只能瞧见波光粼粼的黑暗。 岛屿巍峨,露出水面不过冰山一角,像一头蛰伏已久的凶兽,今日动乱惊扰了它,它正要睁眼醒来。 姬玉泫送她离岛之前,是否也算过她的前路? 潜游不足一里,忽然一阵暗涛从海底深处卷上来,不可抵御的寒意蔓延开,海水温度骤降。 乐小义心口一紧,灵识迅速探下深海,穿过重重水流,锁定不速之客,勾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轮廓。 那是一条水莽,长约百丈,长尾摆动间,水浪卷成漩涡,人头大的海兽来不及躲,被水浪刮到,一刹那便粉身碎骨。 无形的威压追上不断扩散的血雾,笼罩了乐小义。 身体有一瞬间僵硬,眼看着水莽逼近,寒气袭入经脉,乐小义打了个哆嗦,一咬牙放开了对丹田内气流的压制,身体恢复行动,躲开水莽的扑击。 可随之而来的漩涡依然扫到了她,气流撕裂布帛,水浪拍碎了裂帛声,乐小义肩膀上立即出现几条不规则的切口。 鲜血像墨迹一样晕开,血的味道激发野兽的凶性,水蟒愈发狂躁,巨口一张,露出四颗钩刺似的蛇牙,再一次扑向乐小义。 这一次,乐小义看见蛇头上嵌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某个氏族或门派的徽文,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条蛇并不是野生的海兽,而是和天上那些巡鹰一样,受人操控,负责拦截欲从水下逃走的正道人士。 远处海岛传来奇怪的动静,同时还出现了强大修行者的气息。 乐小义心头暗惊:岸上之人已被惊动,若被他们追上,恐怕就走不了了! 需速战速决。 乐小义手上掐了一个印,双眼闪过氤氲紫气,浓墨似的黑暗笼罩丈许方圆的空间,并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快吞噬巨蟒。 片刻后,几名魔门高手踏水而来,其中便有方才发现乐小义踪迹那名男性魔修。 水面波涛已经平息,一股股血水从底下往上冒,百丈长的巨蟒被人斩去头颅,盘曲的尸身正一点一点向深海中坠落。 当先一年轻男子迅速散开灵识,沿着水面寸寸扫过,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现。 “巫宴,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人没抓到不说,还损失了一头契约兽,回去如何向主上交差?姬玉楼感到不快。 男人揭开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孔,这张脸瘦削干瘪,眼神阴鸷,像生长在阴沟里常年不见天光的毒蝎子。 “急什么?”他不紧不慢的说着,左手拇指盖在右手手背上,摩挲着一枚嵌入血肉的古老符咒,“好戏才刚刚开始。” 姬玉楼可没他那么好的耐心,头几年他在剑神宗被乐小义重伤,将养至今仍未痊愈,稍一情急便感胸闷,连着咳了好几声。 “你倒是说得轻巧,我养伤这些年手中兵马被我那好妹妹拆的拆,杀的杀,好不容易得此番机会,需尽快立功才行!”姬玉楼甩了甩衣袖,看见水面上映出他的脸庞。 左侧脸颊一道疤从嘴角拉到眉毛,令他原本俊美的容貌变得狰狞可怕。 这伤,也拜乐小义所赐。 “当今天下,能干预大人王朝霸业者唯二,蓬莱仙岛已被魔门之人包围,剩下不过就一个天山,去天山的路可不好走。” 巫宴随手从水中捞起一块黑布,捏在掌间揉搓,片刻后将此物交给姬玉楼,“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不就是一块破布吗?”姬玉楼皱眉,接过黑布仔细观察,没瞧出端倪,“这有什么稀奇?” “……”巫宴心说:有些人吃肉,有些人喝汤都赶不着热乎的,不是没有道理。 他将那布翻开,露出边角独特的花纹:“这种布料工艺只用在玄天宫的死士身上,玄天宫的人马如今全归姬玉泫管辖,逃跑之人竟穿着玄天宫的衣服,岂不奇怪?公子不若就此机会去见一见姬玉泫,问她手底下是否出了叛徒?” 姬玉楼听罢恍然大悟,随即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还是你聪明,此事不论姬玉泫是否知情,我携此证据到大人面前参她一笔,也好压压她的锐气。” 巫宴睨他一眼,眼神似有深意,但未点明。 · 数里之外,风平浪静的水面上忽然漾起波浪,黑影从水下浮起来,哗啦一声破水而出。 乐小义仰头剧烈喘气,气息还没倒匀,突然哇的吐出一大口血,过了很久,她头上的晕眩和胸口的憋闷感才散去一些。 那条巨蟒少说也有丹元境修为,皮糙肉厚,而且水下是它的主场,占尽天时地利。乐小义大比上连战几场,体内真气亏空,只施展了一个幻境和一式斩龙诀,就险些体力不支倒在路上。 可惜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取走妖兽内丹。乐小义心想。 好端端的衣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严重影响行动。 乐小义把袍子脱下来,卷起收进乾坤囊。 肩上的伤口被海水冲得发白,疼痛感没有多少,已趋近麻木了。 此地已远离云海会地界,放眼望去不见飞鸟,月亮从云层中露出半个脑袋,海面平静,无风无浪。 估摸着得是四更天了。 怕休息太久让魔门之人追来,乐小义不敢耽搁,当下继续朝东南方向移动。 陆地出现在视野尽头时,晨曦破晓,将清晨第一缕阳光送到大地上。 乐小义艰难上岸,拖着虚软无力的身体躲进丛林。 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她躺在灌木丛里,肩上伤口又淌出一滩血,染红身下的草叶和泥土。 目之所及有野兽踩踏的痕迹,两步开外躺着几具野狼的尸体。这些尸体体表无伤,只眉心一点黑漆漆的灼痕,事实上内里脑花都给烧焦了。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轻唤:“琉璃。” 没人回应。 “我知道是你。”乐小义撑着身子坐起来,摸了摸脑袋上的琉璃簪子。 簪子一端的琉璃鸟被指尖触碰,倏地活了过来,振翅腾空,绕着乐小义飞了两圈,唧唧歪歪地抱怨:“还让不让鸟睡觉?你咋这么多事儿呢?伤成这样还不打坐疗伤叫我出来干什么?” “跟你道谢。”乐小义说,“谢谢你昨晚保护我。” “……”琉璃沉默,然后忽地拔高声音,“这是你应该谢的!赶紧的疗伤吧,我去前面看路!” 说完一溜烟飞走了。 乐小义拿剑当拐杖撑着站起来,心说:这鸟怎么这么别扭。 睡了一觉起来,体力恢复两成,她将昨夜停留的痕迹清理了,找了个隐蔽些的地方打坐到正午。 琉璃回来,告诉乐小义:“这里是天圣地界,往东二十里就有一座城,叫云庚。” “云庚城可有月神教的据点?” 神荒浮屠界分三洲四海,云海会在青帝统领的北冥大陆寒玄帝国境内,而天圣王朝则与剑神宗所在的大禹王朝同在神荒大陆。 月神教比肩剑神宗,乃是天圣王朝第一神宗。 据乐小义所知,月神教的圣女与姬玉泫也有些交情,此番云海会事变,不知月神教是否已得到消息。 “这我哪知道。”琉璃不耐烦地扇动翅膀,“你自己去看!” 乐小义:“……好吧。” · 踏入城门,凡人城池的烟火气扑面而来,乐小义站在城门前,有些晃神。尽管只过去了一夜,但她死里逃生,此刻站在这热闹的凡尘里,竟恍如隔世。 “栗子糕!新鲜出炉的栗子糕!”街边小贩儿高声吆喝,引起乐小义的注意。 小泫最喜欢吃栗子糕。 回过神,她已站在糕点铺子前,小贩儿热情洋溢地递上一个油纸包:“姑娘,一份刚出炉的栗子糕,十文!” “……”乐小义尴尬道,“我没钱。” 她空有一大堆修炼物资和仙玉灵石,可这些东西在凡人城池不流通。 小贩儿笑容僵在脸上,随即将乐小义从头打量到脚,看见乐小义上的簪子,终于眼前一亮:“您拿值钱的东西来抵也行!” 乐小义摘下琉璃簪:“这个?” 片刻后,乐小义踱步于云庚城街头,咬下一口香喷喷的栗子糕。 身后琉璃鸟闪电般追了上来,乐小义脑子里响起尖锐爆鸣:“乐小义!你个杀千刀的!姑奶奶我在你眼里就值十文?!” 乐小义站着没动。 琉璃落到她肩膀上,发现不对劲:“你怎么了?” 乐小义动动嘴,吐出指甲盖儿大小一片折叠的油纸。 展开,上书—— 妾甚安,勿念。 第四章 乐小义拔腿狂奔,速度快得掀起一阵风,将琉璃的羽毛吹得乱七八糟。 回到城门前,那卖栗子糕的小摊已经不见了。 乐小义懊悔不已,扭头问琉璃:“你知不知道人去哪儿了?” 琉璃慢条斯理抖抖羽毛,冷笑:“你求我啊!” 乐小义:“求求你。” “……”琉璃笑不出来了,哼一声,“知道了能怎么样?你又追不上。” 乐小义坚持:“那是我的事。” 琉璃被她打败了,变成簪子飞回乐小义头上,同时告诉她:“南。” 乐小义从西门入城,朝南面行进,直抵南侧城墙,果然如琉璃所言,未能寻到小贩儿踪迹。 今日天机神算已卜过一次,她的魂魄之力不足以支撑她再算第二次。 眼看天色将晚,云庚城夜里实行宵禁,乐小义叹了口气,终是坎坷缘浅。 转头往回走了两步,乐小义步子一顿,随后快步疾行至城墙下,剑鞘拨开一尺来高的杂草,见角落贴地的青砖上刻了一个剑形的记号。 剑神宗同门留下的汇合记号! 小剑一端指明方位,汇合地点在城门外。 乐小义当下提剑奔出城门,御轻功疾步而行,沿途留意相似的记号。 出城不到一里,进入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乐小义扫一眼树枝隐蔽处的剑痕,打眼朝剑尖所指之处望去,透过掩映的树影,见十丈外空地中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名气质霜寒的女子,着青蓝衣衫,白纱遮面,腰间玉饰随风而动时,发出山泉流淌般的叮咚声。 乐小义大喜过望:“洛师姐!” 女子问声回头,瞧见乐小义,她清冷的眉目间也淌过喜意:“乐师妹!怎么是你?” 乐小义快步走近,笑道:“怎么不能是我?” 洛青鸢微笑着解释:“离岛途中我与左师姐走散了,还以为是她留记号约我汇合,没曾竟在此地想见到你。” “什么?”乐小义却陡然变了脸色,心中警铃敲响,暗道不妙,“那记号非你所留?” 洛青鸢皱起眉头:“不是你留的?” 说完,她也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变。 乐小义当机立断,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师姐,快走!” 话音刚落,唰唰风声响起,危机乍现。 周围几棵树的枝桠同时折断,数道剑气刀气凌空飞来,几名黑衣人也先后现身。 乐小义果断抽剑,将后背交给洛青鸢,连出十二招,叮呤当啷一阵爆鸣,抵消大部分攻击,剩下零散的余波被护体真气抵挡,无声消弭。 转眼之间,她们就被黑衣人团团包围。 这些人穿着制式统一的衣服,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一张青铜兽首面具。 乐小义沉声低喝:“来者何人?!” 对方不回答,提刀杀来,出招诡谲果断,直取她二人性命。 来人修为并不比她们高多少,奈何他们人多,乐小义和洛青鸢寡不敌众,渐渐落入下风,只能勉强自保,却难腾出手来反击。 洛青鸢一剑荡开身前两个黑衣人,将严密的包围圈撕开一个破绽。 “乐师妹,你先走!”她旋身绕到乐小义身前,拦下疯狂进攻的黑衣人。 乐小义退了两步,闻言大惊:“师姐,那你呢?” 洛青鸢眉眼间神态锋锐,面容冷肃:“我来断后,快走,他们可能还有人手!” 说话间,洛青鸢与当先两人又过了几招。 当当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剑光刀光于虚空中交错,黑衣人步步紧逼,势要取她二人性命。 乐小义不仅没退,还再次上前,与洛青鸢并肩而战。 洛青鸢回头:“乐师妹,你为何不走?!” “要走一起走!我怎么能扔下师姐独自脱身?” 乐小义腾身跃起,长剑锃一声响,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连挥九剑,后一剑总是快过前一剑,此乃她初入武道时自创的独门招式——叠剑。 九道剑气重叠至一处,被剑气锁定的黑衣人不得不正面迎击。 当的一声,持刀之人手猛地一抖,整条胳膊失去知觉,他的佩刀也盘旋着飞了出去。 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威力却出乎意料,逸散的剑气劈开他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方正的脸孔。 乐小义瞳孔一缩:“龙师兄?” 洛青鸢施展问心剑诀,逼得黑衣人无法近身,随后退到乐小义身边,瞧一眼露出真容的黑衣人,问乐小义:“你认识?” 乐小义迅速回神,视线与男人错愕的眼神交错,寒声回答:“龙言龙师兄,师承东龙宫,先前任务中我与之有过接触。” 在乐小义的记忆中,她虽只见过此人几次,可对其刚正的性情印象深刻。 而今这张脸瞧着却与往日截然不同,古怪的青色符文爬满了龙言半张脸,令他原本正直刚毅的容貌变得诡谲古怪,充满了嗜血的杀气。 洛青鸢明白了,点头:“原来如此。” 面罩被揭掉,龙言有一瞬间惊慌,可被乐小义认出来后,他反而恢复冷静,后退一步,用指甲割开手腕,鲜血流淌到手掌上,掐了个古怪的手印。 乐小义心尖颤动,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升起不妙的预感。 忽然,龙言手印一变,爆喝:“杀了她们!” 神秘的力量作用在黑衣人身上,青色符文活了似的在他们皮肤表面流窜,他们眼睛倏然睁大,密密麻麻的血丝爬上眼球,神态狂暴,攻势也愈发迅猛。 “力量提升了!”乐小义提醒洛青鸢,“他们身上的符文有古怪!” 洛青鸢脸色也不好看,一边抵御进攻,一边飞快思考:“这是一种巫术,我有所耳闻,以献祭施术者的力量为代价提升群体作战能力,必须先打断施术!” 可施术者在人群最后面,要想阻止龙言,还须先突破前面几个杀手的阻拦。 战况愈发胶着,乐小义旧伤未愈,肩上伤口撕开,力有未逮,渐渐显出不支来。 她矮身躲过迎面而来的斩首刀,噔噔连退几步,还没站稳,身后又突然响起破空声。 偷袭! 刀锋逼近,刮得脸颊生疼。 “乐师妹!” 刺客刀刃被洛青鸢剑尖架住,一滴血飞溅到乐小义眼角,尚有余温。 洛青鸢反手将乐小义护到身后,但听呲啦声响,她肩后衣服裂开小口,随后鲜血渗了出来,将青衣染红。 乐小义见到这一幕,心狠狠揪起来:“师姐!” “快走!”洛青鸢再次开口。 遂横剑施展问心剑诀,成功牵制一众杀手,为乐小义斩开一条逃生之路。 乐小义被一股柔和的气劲击中,踉跄跌退,转眼便至包围圈外围。 可今日她若就此离开,洛青鸢恐怕就走不了了。 乐小义握紧剑柄,猛咬牙关:“洛师姐!掩护我!” 语毕,她腾身跃起踏树而行,直奔人群后专注施展巫术的龙言。 黑衣杀手觉察她的目的,纷纷跃起试图拦截。 一簇簇刀锋从四面八方卷向乐小义,但在触碰乐小义衣角之前便被另外几道剑气劈散。 洛青鸢展开问心剑域,剑气以一化万,唰唰飞过,十余杀手竟无一人能阻挠乐小义冲过包围。 乐小义长剑一甩,双眼聚起金芒,瞳孔中萦绕一缕紫气。 刹那间,她像进入时间的间隙,目之所及,时间与空间都被无限拉长,周遭所有人一举一动,一招一式尽收眼底。 斩龙诀! 一剑贯长虹,惊天动地。 龙言瞳孔一缩,只见一道剑光掠过,万事万物化为虚无。 他的身体并无异样,巫术未被打断,只感觉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刺骨。 直到乐小义噗通一声落地。 她腿脚虚软乏力,撑着剑还险些摔倒。 龙言喘着气,满头大汗,劫后余生,以为自己虚惊一场。 这时,忽然几股血线从他的身体激射出去,他感受到一阵凉风灌进身体,右侧肩膀连着半边身体咵地迸开。 一只断手飞出老远,手上符印之力随即消散。 直到这一刻,迟到很久的痛觉才恢复运作,疼痛如地震后的山洪,顷刻间将他卷入不可抵抗的深渊。 “啊啊啊啊啊!” 他脸朝下扑倒在地,只剩一只左手带着一副残躯奋力挣扎,肢体扭曲,四处乱爬。 巫术解除,龙言脸上密密麻麻的纹路开始消退,他右边身体整个塌陷下去,拖着一地血腥来到乐小义脚下,攥住她的鞋子。 乐小义试图抽脚,竟然纹丝不动。 “乐师妹……”龙言满脸是血,瞪着眼睛像濒死的鱼大口喘息,“求你,杀了我。” 乐小义体力透支,握剑的手微微发颤。 “为什么?”她对上龙言的视线,“龙师兄,东龙宫为什么参与魔门的计划?你到底有什么苦衷?” 云海会上,乐小义亲眼所见,偷袭蓬莱仙境岛主致使其从倾天石柱上坠落的人,也是东龙宫的前辈。 龙言竭力喘息,指甲嵌进鞋面,艰难开口:“良赭山……” 话没说完,他忽然一声惨叫,神态癫狂,仅剩的一只手松开乐小义的鞋子,转而抓住剑尖,干净利落地划开自己的喉咙。 “!”乐小义震惊,“龙师兄!” 噗通—— 龙言面朝下扑倒,身体颤了两下就不动了。 乐小义僵立着,四肢发麻,倏地脑海中响起琉璃的声音:“他身上有古怪之物,你找找。” 第五章 巫术被打断,杀手们身上符文开始消退,力量随之减弱,动作迟滞下来。 有破绽! 洛青鸢看准时机,再无保留,御问心剑诀十层大圆满,杀招齐出。 剑光乍现,又倏地消失,洛青鸢足尖点地,横穿战圈,突破封锁来到乐小义身边。 片刻后,她身后树桩子似的僵在原地的黑衣人们才接二连三倒地,没了声息。 “乐师妹,你还好吗?” 乐小义扫了眼鞋子上的血迹,握紧剑柄:“我没事。” 洛青鸢放下心,这才瞥向乐小义身前。 倏尔倒吸一口气。 “他死了?”洛青鸢眉头拧起,“你杀了他?” 乐小义摇头:“不是我。” 但龙言为什么自杀,她也说不上来,便在尸体前蹲下,探手摸索。 不一会儿,乐小义摸到一物,遂用力撕开衣领。 洛青鸢瞳孔一缩:“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龙言左胸心门处,盘结着一条枯藤,藤尾嵌入心脉,汲取心脏的养分生长,根须纠缠于经络之中,与血脉融为一体,便是剜心掏肺也难剥除。 枯藤中尚有一丝灵气未散,乐小义拿剑尖探了探,脸色沉重:“应该就是这根邪藤控制了龙师兄心智,此等邪法残忍无道,简直丧尽天良!” 洛青鸢也冷了脸:“他究竟与谁人结怨,对方竟下如此毒手?!” 乐小义回忆起龙言死前留下的信息,咬牙切齿:“良赭山,巫氏。” 她与巫氏并非第一次交手,对方似与她有宿怨,一而再再而三挑衅。 可龙言已死,线索就此断了。 洛青鸢恍然:“难怪。” 乐小义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身后倒了一地的黑衣人:“师姐可有留下活口?” “留了一个。”洛青鸢将那两名活口拎到近前,任由乐小义盘问。 这人已被断去四肢,废了修为,奄奄一息。 乐小义揪起此人衣领:“谁派你们来的?有什么目的?” 那人不肯开口,乐小义反手便给他一个耳光:“反正你们今日事败,回去也无活路,若你如实交代,我便给你一个痛快!” 其人面色灰败,眼神绝望:“东龙宫被巫氏掌控,丹元境以上修为者皆种魔藤,我们宗主也已是青帝傀儡,此番受命于巫氏祭司,拦截从云海会逃往天圣的各路弟子。” 他不求活命,只求免受折磨。 乐小义却从这番话中听出端倪,洛青鸢抢先发问:“城墙下的记号也是你们所留?” 那人一愣:“什么记号?” 乐小义与洛青鸢同时变了脸色。 倏然,乐小义耳尖动了动,当即脚尖挑起一块石头,甩剑一敲,石头嗖地斜飞出去,砸向十丈外的树丛。 枝梢间休憩的鸟儿惊得四下乱窜,同时树林中有黑影闪过。 洛青鸢飞身刺去一剑,黑影迅速躲闪,几个起落便消失于树影之间。 乐小义赶忙阻止:“师姐,别追!” 话音未落,洛青鸢忽然侧身,躲开远处飞来的暗器。 随后咚一声响,那暗器扎进身侧树干上。 乐小义循着声看去,见一枚黑钉入木寸许,表面冒着黑气。 待黑气消散,钉子竟也消失不见了。 洛青鸢快步走回来,瞥一眼树干上残留的痕迹,皱眉:“此物先前风云榜大会上好像有人用过……”话没说完,她倏地眼睑一颤,“洛青河?” 乐小义神色复杂,不好评价。 洛氏主家原有二子三女,次子洛青河身负西龙宫魔龙血脉,欲篡权夺位谋害长子,令长子被洛氏家主赶出家门,至今下落不明。 后来他又仗着族中一众迂腐顽固的长老支持,试图对付洛家三个女儿,然而洛家女各个惊才绝艳,洛青河阴谋暴露之后,叛离家族。 换句话说,洛青河原是洛青鸢的兄长。 洛青鸢却冷哼一声,寒着脸道:“此等小人,害我们洛氏家破人亡,竟还有脸出现!如此说来,城墙下的汇合记号便是洛青河故意留下引我上钩,若非师妹凑巧现身,他恐怕还想对我下手!” “不无可能,但非绝对。”乐小义平静推测,“洛青河非我剑神宗弟子,如何知晓我门弟子暗中联络的方式?” 自乐小义成为剑神宗少宗主后,改建了部分陈旧规定,眼下天下大乱,通讯受阻,规定外出游历的弟子每年需回一趟山门,接取新的对接暗号。 洛青河叛出洛氏后修炼魔功,与魔门来往密切,鲜少在剑神宗一带活动,应当无法这么快更新情报。 洛青鸢答不上来。 乐小义劝说洛青鸢冷静:“师姐,不论如何,洛青河来者不善,敌暗我明,如非必要,我们尽量不要和他动手。” 洛青鸢无奈,点头道:“放心,我知晓轻重。” 倏然,她脸色一白,唇角溢出血来。 乐小义眼疾手快扶稳她的胳膊:“师姐!” “没事。”洛青鸢摆摆手,勉强站稳,捂住心口压下沸腾的气血,“一点小伤。” 乐小义仔细观察她的脸色,见其面颊苍白,唇边淌出的淤血呈现乌青之色,不放心,不由分说抓起她的手腕探脉。 片刻后,乐小义瞪圆眼:“这哪能叫小伤?!” 乐小义久病成医,虽不懂药理,却能探得洛青鸢脉象紊乱,内腑受创,且脏腑中寒气逼人,伤人者所修功法必定阴寒无比。 刚才一战引发了洛青鸢体内的旧伤,若非洛青鸢自身修炼的也是寒属性功法,恐怕当下站都站不起来了。 乐小义着急:“师姐,是何人伤你?” 洛青鸢抽回胳膊,神色疲乏但语气坚定:“不妨事,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左师姐。” 见洛青鸢避而不谈,乐小义心如明镜,恐怕这伤是洛青鸢逃出云海会时所受,伤人者无外乎那一众四魔门高手,其中自然也囊括玄天宫。 洛青鸢手起剑落,了结方才留的活口,对乐小义道:“此地不宜久留。” 乐小义点头跟在她身后。 没走几步,脑海中又响起琉璃的声音:“你不再劝劝?” 乐小义懊恼:“洛师姐态度坚决,我劝不动。” 琉璃啧啧嘴,戏谑道:“她体内的伤若不及时医治,下一次发作便会直攻心脉,你当真不再劝?” 乐小义心头噗通一跳,停下脚步,凝视洛青鸢高挑冷冽的背影。 后者似有所觉,步履微顿,回头:“师妹,怎么了?” 乐小义道了声没事,遂快步跟上,脑海中却询问琉璃:“琉璃,你见多识广,你可知洛师姐这伤该如何医治?” “凭什么我要告诉你?”琉璃语调懒洋洋的,“我与她非亲非故……” 乐小义:“求你。” 琉璃:“……” 它暴怒:“你还要不要脸啊!你的尊严呢?你的魄力呢?你怎么这么容易求人?!” 乐小义态度诚恳:“人立足于江湖靠的无外乎侠义二字,洛师姐与我师出同门,又待我以仁,我能做之事不多,只望尽绵薄之力保其性命。” 话到一半,顿了顿,又说,“我求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愿意帮我,倘若有朝一日,你也遭遇难关需要帮助,我亦义不容辞。” “别咒我!你这个杀千刀的,说这些话你也不害臊!看起来老老实实,没想到惯会油腔滑调!” 乐小义:“……” 实话实说怎么就油腔滑调了呢? 不等她辩驳两句,琉璃继续暴跳如雷:“说你脑子笨你还不信,洛青鸢身上的伤麻烦在寒毒入骨,至阴之伤,自然要用至阳之药疗愈,什么荀阳丹,炎阳草,或是溯源境以上火属性妖兽妖丹,都可以驱逐阴寒邪气!” 琉璃将可用之药列了一堆,可惜这些药无一不是次五品以上的天材地宝。 乐小义手中虽有姬玉泫给的玄天宫圣药,奈何药不对症,如不能清除阴寒之气,用药再多也是徒劳。 眼下,她去哪儿给洛青鸢寻药? 洛青鸢寻了一处位置隐蔽的山洞,与乐小义商议便在此处过一夜,先打坐疗伤,待天明之后,再继续寻找线索。 乐小义没有异议。 两人离开树林不久,林中蹿出几道人影,于一众尸体旁驻足。 “杀人者,擅长用剑。” 领头之人俯身拨了拨龙言的尸体,随后五指收拢,几滴血从尸体心脉中渗出来,凝聚成一枚拇指大的血珠,封入玉瓶。 “追。” · 待月上中天,乐小义偷偷睁眼。 月光照进山洞,披在洛青鸢身上,像一层银纱。 乐小义翻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径长半寸,月牙形的黑玉。 一点月华照在玉上,光芒尽被吸纳,如深渊似浓墨,黑得极其幽邃。 随即乐小义念咒掐诀,虚空漾起一层波动。 片刻后,刺目华光将她笼罩,周围黑暗褪去,入目所见尽是白茫茫的雾海。 她已离开山洞,甚至离开了天圣,远离神荒浮屠界,来到另一片规则迥异的天地中。 云雾散去,玉白大地在她视野中寸寸扩散,天空中赤日高悬,站在白玉台上,脚下连影子也没有。 这里,便是浮屠宫。 乐小义手中垂下一块令牌,高声道:“浮屠宫候选者乐小义,请见天行者肆玖。” 空阔的玉台上迎面吹来一阵风,乐小义眯了眯眼。 再睁开,便见十步开外出现一道黑影,那人浑身罩在黑袍中,脸上一张古怪面具,左右脸颊各书一字,合起来是“叁柒”。 叁柒,不是肆玖。 乐小义皱眉。 叁柒托着下巴,上下打量乐小义,面具后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这可真是稀客。”古怪带笑的语调在虚空中回荡,层层叠叠,震得乐小义耳朵难受,“乐少宗主,你可有一阵子没来了,该不是已经忘记了浮屠宫的规则?” 第六章 无形的威压笼罩下来,乐小义体内所剩不多的真气飞快运转,同时想起前不久姬玉泫对她的叮嘱。 浮屠宫内生变,天行者中有叛徒。 天行者代神首掌权,管理浮屠宫内大小事务,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编号。但他们身份神秘,来无影去无踪,除了三位神首,不知天下间还有何人见过他们面具后的样貌。 这样的角色若生异心,其害难测。 “怎么会呢?”乐小义平静地接受了接引天行者被替换的事实,也没问肆玖去了何处,摆出一副可怜相,特地露出肩上的伤,“近来诸事繁多,今日青帝作乱风云榜,我可是豁出命去才逃了出来。” 叁柒自然早已发现乐小义浑身是伤,闻言轻嗤一声:“少宗主体质特殊,再重的伤,只要还留有一口气在,不日便能完全修复,这点小伤何足挂齿。” 乐小义龇了龇牙:“哪有你说的那么方便,若真是须臾间便好了,我何必特地来浮屠宫寻药。” 叁柒沉吟须臾,倏地笑了:“好吧,就当是如此,你需要什么药?” “五品以上火属性灵药。”乐小义说。 面具后那双眼睛像看穿了乐小义的想法,漫不经心地问:“你中了寒毒?” “没有。”乐小义老实交代,“但我近来常与魔门中人打交道,魔门功法多阴寒,我寻些药在身上,有备无患。” 叁柒点头:“是这个理。” 忽然,他话锋一转,“但是……” “五品灵药有价无市,如今你已是浮屠宫的候选者,浮屠点数于你而言没有意义,想从我手中换药,你只有依靠别的途径。” 乐小义掀起眼皮,对上叁柒的视线:“这是新出的规则?” “自然不是,规则向来如此。”叁柒说得铁面无私。 乐小义想了想,又问:“什么途径?” 叁柒竖起两根手指:“第一,用同品阶,或同等价值的宝物来换;第二,完成高等级的任务。” 浮屠宫是是通往幻千世界的门户,其中的任务分三个等阶,初级任务遍布于下天世界,下天世界天地灵气稀薄,对修行者的要求也低,先天修为以前,大都只能在下天世界活动。 中级和高级任务所在的世界纵然灵气丰厚,但危机与机遇并存,多的是浮屠宫门客执行任务过程中一去不返。 数万年过去,浮屠宫门客竞争日渐激烈,三位前辈仍未选出满意的继承者。 继承者虚位以待,而继承者之下还有候选者、试炼者与数以万计的寻常门客。 乐小义接受姬玉泫引荐,成为浮屠宫门客已有数载,从一开始任务中小命不保的菜鸟,到如今可以无视部分规则,拥有相当自主权益的候选者,历经数不清的生死劫难,可她去过等级最高的世界也不过中天无尽沙海,还险些将小命儿交代在里面。 高级任务,她若接手,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乐小义犯难,仔细想了想,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 探手入怀,实则在虚空中摸了摸,寻到一物,翻开来给叁柒看。 一枚海蓝色的珠子。 叁柒挑眉,便是面具遮盖脸庞,乐小义也能从他的双眼中读出一丝讶异。 “定海神珠,五品法宝。” 这是乐小义前往云海会参加风云榜之前渡海时偶然所得,乃西龙宫重宝,但对乐小义而言用处不大,若能与叁柒交换五品灵药救洛青鸢性命,自是再好不过。 叁柒探手抓向乐小义手中的珠子。 可再其指尖碰到宝物之前,乐小义猛一抽手。 对上叁柒幽深的视线,乐小义不卑不亢:“众所周知,灵药虽然珍贵,但易耗易损,同品阶的灵药价值远远不及法宝,我若以此珠典当,你需拿出三枚五品灵药与我交换。” 叁柒笑了笑,一改先前冷言冷语,极有耐心地与乐小义掰扯: “少宗主莫欺我少见识,定海神珠分阴珠与阳珠,合起来才是五品,你这枚珠子,顶多只能算次五品,五品灵药难得,火属性更是罕见,这一档买卖,你只赚不赔。” 乐小义内心暗暗啧一声,浮屠宫的天行者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奸商。 叁柒笑吟吟地望着她,给她留足思考的时间,随后问:“少宗主,换还是不换?” 乐小义退而求其次:“两枚,你拿两枚五品灵药,我就和你换。” 叁柒不改笑意,但乐小义感觉空气中无形的压迫感增强了两分,内心暗自忐忑时,对方却道:“成交。” 语毕,一个巴掌大的白玉盒子朝乐小义飞来,乐小义下意识接过,同时微风一扫,她手中的定海珠便不见踪迹了。 乐小义暗道天行者实力果然高深莫测,遂打开玉匣看一眼,里面嵌着两枚暗金色的药丸。 “金阳丹,五品,出自药神谷王鸿秋之手。” 叁柒讲话恢复了不疾不徐的节奏,两枚五品灵丹出手,他似乎并无半分心疼之色。 乐小义仔细检查,丹药上有特殊记号,白玉盒子底部也有药神谷的徽纹。 浮屠宫对内部交易有严格的限制与要求,在三位前辈感知范围内,乐小义也不担心叁柒拿假货糊弄她。 乐小义抱拳,谢过天行者慷慨,随后便原地坐下打坐疗伤。 门客进入浮屠宫后,会在神荒浮屠界内残留一个锚点,锚点只停留一弹指,一弹指的时间结束之后,不论门客在幻千世界中哪个位置,都会被抛回锚点所在的空间。 但浮屠宫内时间流速比神荒浮屠界慢上许多,这一弹指在浮屠宫内被极限延伸,形变为十二个时辰。 所以浮屠宫门客往往比寻常修行者修炼速度更快,而且幻千世界中机遇不断,这也是为什么,分明浮屠宫的竞争规则残酷冷血,但修行者仍然趋之若鹜。 浮屠宫地位特殊,且是三位前辈日常修炼之所,天地灵气自然浓厚,这萦绕于白玉台四周的白雾,全是灵气凝结而成的仙雾。 乐小义盘坐掐诀,运转心法,天地灵气便如洪流般灌入她的身体。 右侧肩膀滋生出麻痒感,随后便见经络蠕动,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愈合。 十二个时辰对修行者而言也不过弹指一挥间,乐小义再次睁眼,抖了抖肩膀,血痂拂落,未触及白玉台便被浮屠宫内规则之力消解。 乐小义的伤势好了个七七八八,她的这副身体经过多年历练,已完全适应了修仙世界内残酷的竞争与厮杀。 起身,忽见不远处坐着一人。 瘦削高挑,黑袍罩身,同样一张古怪的面具,只不过面具上的数字变成了“肆玖”。 “肆玖。”乐小义主动招呼,“你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抬头,面具后一双暗灰色的眼睛看向乐小义:“在你打坐的时候。”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乐小义与肆玖打交道的次数多,她初来浮屠宫时,也是肆玖作为她的接引人,相比叁柒,在肆玖面前乐小义更从容放松。 但也只是相对。 他们太神秘了。 浮屠宫的天行者,不仅个个戴着面具,声音也辨不清男女,乐小义一直无从猜测他们在神荒浮屠界中是何身份。 肆玖收回目光:“没有必要。” 乐小义没追着问,只道:“我今日来浮屠宫寻药,没见到你,接引我的是叁柒,我以为你不来。” “叁柒?”肆玖语气有些古怪,“你怎么会见到叁柒?” 乐小义听出不对劲:“叁柒怎么了?” 肆玖却住了口,摇头:“没什么,你拿到药了吗?” “拿到了。”乐小义说着,取出叁柒给她的白玉盒,揭开盖子给肆玖看,“两枚五品火属性灵丹。” 肆玖扫了盒子一眼:“没有问题。” 没问题就行。 乐小义彻底放心,将盒子收起:“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她念咒掐诀,脚下亮起红光。 视野开始扭曲时,肆玖抬手拂了拂面具。 随后,乐小义听见他说:“给你一个忠告,回去之后,离姬玉泫远一点,今非昔比,往后她说的话,你不可尽信。” 乐小义心神一震,来不及细问,红光闪烁间,她已回到先前与洛青鸢一同打坐的洞穴。 黑暗瞬间取代白昼,乐小义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心跳扑通扑通乱了节奏。 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月华清浅的光。 可乐小义的心情仍如一团乱麻。 不可尽信姬玉泫? 可姬玉泫却说,天行者中有叛徒。 叛徒到底是谁? 今日见过的两位天行者,叁柒与肆玖,忽然间都疑点重重。 若连姬玉泫都能笃定的事,为何创立浮屠宫的三位前辈没有任何举措? 许多疑问环绕于乐小义心间,令她心浮气躁。 姬玉泫会不会有危险? 这念头浮现,乐小义便难以静心修炼。 她起身走到山洞前,从洛青鸢身边经过时,定睛一瞧,发现洛青鸢不知何时也换了衣服,气色瞧着好了许多。 不知洛青鸢是否也去了浮屠宫,但她身上的寒毒还在,未能消除。 乐小义正想着是否叫醒师姐,忽然眼角余光瞥见山洞外月光下立着一道人影。 “什么人?!” 乐小义瞬间警醒,当下抽剑出鞘,将洛青鸢护在身后,摆出戒备姿态。 那人出现得悄无声息,不知站了多久,她竟然毫无觉察。 洛青鸢猛地睁眼,也持剑起身,来到乐小义身边。 身穿暗紫长裙的女人从黑暗的树林中走进银亮的月光下,一阵风从林间吹过,拂动她脸上的轻纱。 “奴乃月神教神使,代我教圣女传话,请乐少宗主和洛姑娘入殿一叙。” 第七章 月神教? 乐小义与洛青鸢对视,看见彼此眼中都映出疑惑。 去年天圣王朝皇室举兵攻打剑神宗未果,反而被月神教篡夺了权柄,如今整个天圣都在月神教的统领之下,她们从云海会逃出来,入天圣境内,被月神教知晓行踪不足为奇。 可今日乐小义入云庚城时已留意过,云庚城内似乎没有月神教的据点,此女是从何处来的? 乐小义稍稍按下剑柄,扬声问道:“烦请阁下告知,贵教圣女约见我二人所为何事?” 剑神宗与月神教鲜少来往,且因去年战事,两宗之间多少有些嫌隙。 此女却答:“奴只是代圣女传话,旁的一概不知。” 乐小义迟疑。 此女实力高深莫测,且口风很紧。 没等她思量出个所以然,洛青鸢已走上前去:“请阁下前面带路。” 乐小义不解:“师姐?” 洛青鸢与她错身而过,小声说:“左师姐如今下落不明,我委实担心,月神教乃天圣王朝第一神宗,最擅长网罗情报,说不定能打听到她去了何处。” 乐小义了然,二位师姐幼时便已相识,关系素来亲厚,左师姐失踪,洛师姐难免着急。 将心比心,倘若姬玉泫某日忽然音信杳无,乐小义不保证自己能比洛青鸢更冷静。 “好。”乐小义点头,同时悄悄将一枚金阳丹塞到洛青鸢手中,“洛师姐也要保重,若师姐有个三长两短,日后见到表姐,我恐怕难以同她交代。” 左诗萱是大禹济州左氏主家的独女,乐小义的生母也姓左,是当今左氏家主的妹妹。 同门之上又多了一层亲缘关系,因此在剑神宗时,左诗萱对乐小义多有照料,乐小义感怀在心。 洛青鸢感受掌心蹿起一股暖热,驱散她经络中纠缠不散的阴寒之气。 对上乐小义关切的目光,她清冷的眼神柔和下来,语气也不如先前那般执拗:“我知道的。” 那位月神教神使又拿出两条丝巾:“请二位蒙眼。” 乐小义皱眉,这一次连洛青鸢也不情愿。 对方却道:“我教圣女身份尊贵,行宫所在不便为外人知晓,还请二位见谅。” 乐小义二人稍稍犹豫,最终还是决定戴上蒙眼的丝巾。 视野被遮挡后,月神教神使引她们离开山洞,披着月光行出数里路。 倏然,空间流转之感袭来,乐小义下意识握紧手中之剑,防备周遭变故发生。 袭击并未出现,倒有一阵琴音随着林木枝叶婆娑的声响远远飘来,引路神使开口:“二位可将丝巾取下,我们到了。” 乐小义摘除蒙眼之物,入目一片视野开阔的湖泊。 月下水面波光粼粼,寒霜洒落,像盛了满池碎银,月亮也荡漾成一片一片,景色美不胜收。 湖心立着一座三层楼高的观湖亭,亭子四周悬挂鹅黄色的莲花灯,灯光相较清冷的月色透出两分暖意。 亭中有人抚琴,方才乐小义二人听见的琴音便是从那方向传过来的。 洛青鸢远眺观湖亭,询问身侧引路神使:“那亭中之人便是月神教圣女?” 神使回答:“正是。” 但亭子四周并无与湖岸相接的桥,且亭与岸边距离较远,四面垂挂着防风的珠帘,瞧不见内里抚琴之人是何模样。 “请二位稍候。” 神使说完,轻身一跃,足尖点过水面,跃上亭前石台,单膝跪地,朝阁上之人禀报:“圣女,剑神宗贵客已带到。” 亭上琴音不歇,像今夜月下的风轻盈流淌,泠泠如水的嗓音飘过水面,竟是人间天籁。 “请她们上来。” 乐小义与洛青鸢站在岸边,忽然听见夜风送来一阵轻而细的异响。 二人循声望去,便见一抹银白从远处蔓延过来,水面迅速凝结成冰,竟在湖上形成一座冰桥,一直延伸到她们面前。 洛青鸢见状,神色惊讶:“如此浑厚的冰属性灵气实不多见,百丈外的天地灵气也能如臂指使,操纵细致入微,这位圣女深不可测。” 乐小义点头赞同:“我去云海会之前曾听坊间传说,倘若月神教圣女也参加风云榜,天榜榜首的位置,未必就属于苏师姐。” “天下能者何其多。”洛青鸢感慨,“风云榜上所载不过冰山一角。” 乐小义二人踏冰而行,至亭前驻足,未开口,忽然琴音停了,女子之声从阁上飘下来:“贵客远道而来,月婉未能远迎,还望二位莫要见怪。” 话音落,朝向乐小义和洛青鸢那一面珠帘卷起来,露出帘后倩影。 月神教圣女,着一身淡雅的雪青色长衫,发如银霜倾泻下来,薄薄月光打在上面,像铺了一层白雪。 桌上亮着莲灯,素净,幽魅,神秘得像画中仙。 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熏香,时隐时现。 “圣女好兴致。”洛青鸢在楼前站定,开门见山,“不知阁下约我二人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圣女轻拨琴弦,锃锃两声细响,随后开口:“二位贵客何不先坐下饮一杯茶?” 乐小义这才看见,桌前还有两个蒲团与冒着热气儿的茶碗,是她们来之前便准备好的。 但楼阁四周并无通向二楼的木梯,洛青鸢先乐小义一步轻身跃起,乘着夜风跳上楼阁,乐小义也不迟疑,紧跟其后。 “多谢圣女盛情。” 洛青鸢与乐小义先后落座,桌上茶水尚还温热,恰可入口。 石月婉轻抚长袖,向她们介绍:“这是月湖才独产的清月莲心,清肝润肺,补气养颜,多饮也不伤身。” 乐小义顺口接下这话:“难怪圣女姐姐生得如神女下凡,原是这水土养人之故。” 洛青鸢微微侧目,不料乐小义竟这般自来熟。 石月婉亦莞尔,眉目间淌出笑意:“素闻乐妹妹为人爽直,热心良善,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乐小义正好口渴,便端起茶碗:“圣女姐姐谬赞。” 言罢,将那茶水一饮而尽。 洛青鸢手扶在茶碗边,留了一丝心眼儿,未像乐小义那般,随意饮下来历不明的东西。 忽然,乐小义眉头一皱,五官顿时缩成一团,迅速放下茶杯捂住自己的嘴。 洛青鸢见状大惊:“乐师妹!” 她的手已经按上剑柄,乐小义却将另一只手举起来,用力摆了摆。 石月婉不动声色地坐着,脸上笑意不减:“乐妹妹,你怎么了?” 片刻后,乐小义将茶水咽下肚去,这才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失礼了,我一口饮太多,有苦说不出。” 洛青鸢恍然,无奈睨乐小义一眼。 冒冒失失,虚惊一场。 石月婉轻笑,又执起小壶将乐小义的茶水续上:“新茶需细细饮,苦后有回甘,再饮便不苦了。” 乐小义端起茶碗小口试了试,果真不苦。 “真是好茶。”乐小义再次称赞,倏然笑问,“不知这茶圣女姐姐还有多的么?” 洛青鸢:“……” 石月婉应她:“自然是有,乐妹妹若喜欢,离开时带一些走。” 乐小义一口答应:“那就谢谢姐姐了。” 这种茶不知道姬玉泫喝过没有,下次见面带给她尝尝。 乐小义与石月婉有来有往地谈论茶道,一来二去熟络不少。 洛青鸢食指敲敲杯沿,欲将话题拉回来。 这时,石月婉忽然放下茶盏:“今日冒昧请二位来,是有一事相询。” 洛青鸢正了脸色,乐小义转了转手中的茶杯,抬眼,等着石月婉继续往下说。 “月婉昨日便接到消息,云海会上出了乱子,四魔门包围云海会,连蓬莱仙境岛主苏檀也被擒获,内部风声几已全部封锁,不知二位是怎么逃出来的?” 洛青鸢悄悄握住佩剑,面上清冷之色如常:“杀人夺路,如此而已。” 石月婉又看向乐小义:“乐妹妹,你呢?” 乐小义不明白石月婉的用意,斟酌一番用词后说:“我与洛师姐一样。” “是么。”石月婉拨了拨琴弦。 倏尔一叹,“如此,月婉便得罪了。” 锃一声琴响,四面八方惊现凌冽之气。 尽管楼阁外黑夜寂寂仿佛无人,但乐小义和洛青鸢毫不怀疑,她们已经被月神教的杀手包围了。 乐小义伸手提剑,身子却猛地晃了晃。 噗通一声,脑袋磕在桌上。 “茶中果然有毒,圣女竟是这般阴险狡诈之人。”洛青鸢手松开杯盏,皱眉,眼神凌厉,“月神教与剑神宗并无宿怨,石月婉,你为什么这么做?” 月神教人多势众,一开始遣人捉了她们便是,何必如此费尽心思? “恩怨是非,谁能说得清楚?”泠泠琴声再次响起,曲调风格骤变,冷冽肃杀,“擒了你们,我便有与玄天宫交易的筹码。” 银发随风飞旋,石月婉掀起眼,视线越过洛青鸢,看向楼阁外信步而来的丽影,眸中闪过一抹杀机。 “姬玉泫,你对这局面,可还满意?” 第八章 姬玉泫? 洛青鸢扭头看向楼阁外。 便见月色下,一道绯红身影踏水而来。 姬玉泫衣袂翩跹,姿态缥缈,裙摆轻触水面,荡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此女妆容明艳华美,妩媚妖娆皆坦坦荡荡,与月神教的圣女隔湖相望,容貌似乎平分秋色,但气魄却更胜一筹。 一个像盛放的罂粟妖媚诡谲,另一个则如月下清莲,淡泊神秘。 如非身在局中,见到这一幕旷世奇景,洛青鸢实感三生有幸。 可惜乐小义无防人之心,如此紧要关头,竟然中了毒,昏迷过去。 洛青鸢心中暗暗叹息:也罢,乐师妹是受了我的牵连,若非我急于寻找萱儿下落,我二人也不会落入月神教的圈套,只是不知……萱儿眼下是否安好。 姬玉泫轻身信步来到亭前,不等石月婉相邀,便径直跃上小楼,视线自亭中扫上一圈,在某个木讷呆傻的冤家身上多停了片刻。 乐小义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姬玉泫收回目光,看向石月婉,笑容散漫轻佻:“月婉姐姐,恕玉泫愚钝,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石月婉眼中多了几分寒意:“姬玉泫,你我之间,岂不知彼此都是什么货色,你就不必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了,如实交代吧,我妹妹是不是在你手中?” 姬玉泫歪了歪头,表示不解:“月婉姐姐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妹妹不见了,与玉泫有什么干系?” “小刹受你之邀去了云海会,如今云海会事变,小刹失联,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石月婉手按琴弦,观湖亭上气温骤降。 两人对峙间,洛青鸢忽然震手,将茶水泼向石月婉。 泼开的水花散成一大片,可还未近石月婉的身,便被突如其来的寒潮挟裹,冻成一粒粒的冰晶,随后撞上石月婉护体真气,碎成渣末彻底消散。 一击未果。 洛青鸢本也不指望这一杯茶能将石月婉如何。 她迅速起身,右手执剑,左手抓起乐小义的胳膊,闪身欲退。 轰—— 茶几翻到,蒲团散落,桌上的杯盏全摔下来,其中一只骨碌碌滚到洛青鸢手边。 洛青鸢狼狈跌倒,大惊失色,只堪堪将乐小义护在身后,清冷不再,眉目间隐现惊怒:“熏香之中也有毒?” 一呼一吸,悄无声息消解了她体内的真气。 石月婉仍保持着刚才的坐姿,转眼间神色恢复泰然:“洛姑娘心细如发,且实力高强,月婉不得不防,烦请姑娘见谅。” 洛青鸢攥拳,原揣着打探消息的目的来,没想到竟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姬玉泫步步逼近,石月婉睨她一眼:“剑神宗也在四魔门的清洗名单上吧,乐少宗主的身价可高过小刹数倍不止,你把小刹还给我,月神教不干涉玄天宫在天圣境内的活动,如何?” “月婉姐姐真是关心则乱,哪有人谈判时上来就抛出所有底牌?”姬玉泫弯起嘴角,“这样一来,只会让人觉得这笔买卖不划算,价码还得往上提一提才好。” 石月婉未因姬玉泫这番话动怒:“你还想提什么条件?” 姬玉泫脸上带笑,像打量货物似的瞅瞅亭中因中毒失去行动能力的两人,徐徐道来:“剑神宗此番从云海会逃走三人,其中两个被月婉姐姐抓住了,还有一人下落不明。” 石月婉胸有成竹:“左诗萱?” “不错,正是此人。”姬玉泫抬眼,掠过洛青鸢微颤的肩膀,看向石月婉,“月婉姐姐若将这最后一人替我寻到,我便向主上请命送还令妹,如何?” 石月婉略略沉吟,随后不知从何处抓来一张羊皮纸扔给姬玉泫:“立字据。” 洛青鸢眼尾泛起一点红晕,剑在手中抖得厉害。 恨自己草率大意。 姬玉泫接过羊皮纸,指甲轻轻划过指腹,便以血作书,写下契约双方姓名,约定达成的条件,潇洒地按了手印,再将羊皮纸扔回给石月婉。 纸中封入双方一缕魂魄,契约完成之后将自动销毁。 石月婉摊开契约,逐字逐句细细检查,姬玉泫确实坦荡,并未从中作梗。 “好。”石月婉将羊皮纸卷起收好,随后又摸出一只玉简,“这是月神教打探到的情报,关于左诗萱的全部线索。” 姬玉泫故作惊讶:“原来月婉姐姐早已经料到我今日来意。” 石月婉将玉简扔给姬玉泫:“你要的人自己去抓,剩下两个,带小刹来换。” 玉简划过空中,飞向姬玉泫。 啪—— 临到姬玉泫跟前时,半道上忽然伸来一只手,截住玉简,与此同时,利刃抵住姬玉泫咽喉。 石月婉微怔。 姬玉泫扬起眉梢,一脸戏谑。 洛青鸢惊呼:“乐师妹!” 半张清秀柔美的面孔从姬玉泫肩后露出来,果真是乐小义。 乐小义左手封了姬玉泫的穴位,右手持剑贴紧要害,眼神中哪有半分迷愣,清醒得很。 “敢问圣女,若玄天宫的少宫主在你月神教地界内出事,该有什么后果?” 石月婉脸色发寒,不答。 姬玉泫却抄起手来,笑得愈发放肆,好像此刻被乐小义拿剑抵着咽喉威胁的人不是她自己:“乐少宗主,数日不见,你演技见长,我与月婉姐姐竟都被你蒙骗过去。” “闭嘴!”乐小义剑往前推,压实了姬玉泫的脖子。 只要她稍微一用力,锋利的剑刃就会划开姬玉泫的喉咙。 “少宗主好大的火气。”姬玉泫作惊吓状,掐着嗓子摆出一副可怜相,“分明生得这般精致可人,怎么偏学不会怜香惜玉?” 乐小义不与她争论短长,扭头看向石月婉:“给我师姐解毒。” 石月婉眉头狠狠拧起,目光锁定乐小义,在她手中之剑与姬玉泫脆弱纤细的脖颈间来回逡巡:“姬玉泫,你竟然也会遭暗算!乐少宗主不过先天修为,当真困得住你!” “月婉姐姐说什么风凉话,感情这剑没架在你脖子上。”姬玉泫态度散漫,“你堂堂月神教圣女不也没算到乐少宗主能解了你的毒?” 眼瞅着两个人开始内讧,乐小义冷声:“我只数三个数!” “三!” “二……” 石月婉冷着脸,倏然翻掌,屈指一弹,一枚玉白色的药丸凌空飞向洛青鸢。 洛青鸢稳稳接住,看一眼乐小义,未犹豫,立即服下。 不过数个呼吸的功夫,洛青鸢经脉打通,体内真气恢复运转,迅速持剑起身,退到乐小义身边。 月神教的高手早已聚拢过来,团团包围小楼。 乐小义抓住姬玉泫的肩膀,又道:“开路,让我们走!” 石月婉沉默地看向姬玉泫,却见姬玉泫朝她摊手,耸了耸肩。 “圣女!” 月神教高手们气同连枝,等着石月婉发话。 石月婉神情瞧着尚还平静,但她手边开裂的茶杯轻易暴露了她内心的纠结。 “放行。” 高手们面面相觑,却令行禁止,听从命令让开一条路。 乐小义拎起姬玉泫,飞身踏水而过,洛青鸢抽剑出鞘,配合断后。 出行宫地界,月神教的高手没有追来。 乐小义忽然反手一推姬玉泫的肩膀。 姬玉泫飘身落地,回头,哪还见乐小义和洛青鸢人影? 数息过后,玄天宫暗卫现身,环绕于姬玉泫身侧。 领头黑衣人扫了眼乐小义二人离去的方向,问:“追吗?” “不必。”姬玉泫指尖揉了揉脖子。 脖颈肌肤上似乎还残留着寒铁剑冷锐坚硬的触感。 姬玉泫勾起唇角,笑容玩味,内心暗嗤一声“呆子”。 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 月神教,水上观湖亭。 亭中琴音袅袅,桌椅都已恢复次序。 石月婉重新烧了一壶茶,水正开,壶盖噗噗响。 忽然之间,围在观湖亭周围的月神教高手全部倒地。 抚琴之人抬了抬眼,眼神清寒:“以玄天宫和剑神宗之间的恩怨,乐少宗主竟然愿意放你活着离开?” 一道倩影现身楼阁之上,姬玉泫去而复返。 姬玉泫轻身落地,不见外地走向矮几,拿起桌上的茶点尝一口,闻言笑得欢快:“她不放我又能如何?月婉姐姐真以为她能杀我?” “乐小义自然杀不了你,你故意让她擒住,又是什么居心?”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气机交错,仿若电闪雷鸣。 姬玉泫吃完一整个莲花糕,为难地撇撇嘴:“圣女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毒辣,没错,我就是故意放她们走,我很好奇,这天底下,究竟什么秘密能瞒得过你的眼睛?” 石月婉不接她的高帽:“为什么这么做?” “我有我的目的。”姬玉泫说得模棱两可,话到一半缓了语气,“月婉姐姐,不是我有意与你为难,不想陪你演这场戏,而是用你的法子救不了她们,还可能将月神教也赔进去。” 石月婉冷哼,环视楼前倒地昏迷的下属:“反正人已经让你放走了,你几时把小刹还回来?” 姬玉泫拍拍手:“不着急,你再帮我一个忙。” 石月婉眼神利得像刀子,气温骤降,亭子四周的湖面竟然像滚水似的,咕噜咕噜冒起泡泡。 “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姬玉泫嘶一声:“哎呀,好可怕。” “……”石月婉额角跳了跳,按下性子,“说正事。” 姬玉泫笑吟吟地倾身靠在桌上,摊开手掌。 掌心并排放着两只白玉瓶,瓶身内有暗红色的华光涌动,渗出一丝丝古怪的力量。 姬玉泫双手将玉瓶递给石月婉:“请月婉姐姐帮忙看一看,这两滴血中残留的术法是否同源?” 第九章 放下姬玉泫后,乐小义和洛青鸢迅速离开。 直至身后几道气息消失,无人追来,她们才在隐蔽处停下脚步。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洛青鸢再次确认没有追兵,这才稍稍站定休息。 赴石月婉之约时她便悄悄服下乐小义给她的灵丹,清除体内寒毒,虽然外伤未愈,但内伤已然无碍。 “乐师妹,你什么时候发现有异?” 忆起观湖亭中凶险,洛青鸢仍觉不可思议。 乐小义想了想,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勺:“……大概是我昏倒的时候。” “?” 洛青鸢诧异地看着她:“你不是预判了茶中有毒,提前服了解药吗?” “怎么可能!”琉璃鸟突然蹦出来,大声嘲笑乐小义,“她哪有那么机灵!我可以作证,她就是中毒晕倒了!” 乐小义大囧,蹦起来抓琉璃,但被它闪电般躲了开去。 洛青鸢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认出声源是乐小义的契约灵兽,心口还怦怦直跳。 她缓了口气,犹自震惊:“那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乐小义正要开口,琉璃又蹿上她的脑袋,抢先回答:“说来你可能不信,乐小义傻人有傻福,实力不怎么样,运气倒是好,先前得了一门机缘,锻就身体百毒不侵。” 所以毒发不到十息,她便自己醒了,只是听见姬玉泫与石月婉谈话,她乖乖趴着没动,直到两人提起左诗萱,她才突然动作截下玉简。 乐小义无奈琉璃口无遮拦,一把揪住它的尾巴,把它变回簪子。 洛青鸢闻言苦笑:“难怪……”她的语气不无佩服,“你当真大胆,竟敢将姬玉泫擒作人质,我自以为小心谨慎,不曾想竟是我拖了你的后腿。” “师姐何出此言呐?”乐小义不赞同,“你我师出同门,自然亲如手足,若非师姐护着我,我未必就能在石月婉眼皮底下演完这出戏,咱们又怎么能拿到左表姐的消息?” 说着,她翻开手掌,从石月婉手中截获的玉简便躺在她掌中。 洛青鸢顿时屏住呼吸,急切地拿起玉简,贴到脑门上,查看里面的信息。 乐小义在旁静候,等洛青鸢睁眼,她才问道:“怎么样?” 洛青鸢尚未理清思绪,手中玉简便碎成粉末,随风消散。 “师姐被人抓走了。”洛青鸢神色渐渐恢复清明,眼中疑惑夹着愤怒,“城门处的记号是师姐留下的,不过她在等我汇合途中被人重伤带走,玉简中未明说歹人是何身份,但提及了师姐最后失踪的地方,月神教的探子探得周围设有迷踪阵。” 乐小义恍然:“如此说来,表姐可能还在那里。” 洛青鸢握紧佩剑:“云庚城以北,去看看便知究竟。” 至少是有了线索,不至于还像之前那样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 乐小义打眼看了看周围,迟疑:“我们来时经过了空间传送,此地可还在云庚城附近?” 经乐小义提醒,洛青鸢也冷静下来,左右瞧了瞧,指着太阳缓缓升起的方向:“我们先向东走,到了有人的地方再问路。” 乐小义看一眼来时方向,压下心头对姬玉泫的担心,点头:“好。” 语毕,两人再次动身,一前一后穿入林中。 · 乐小义二人在丛林里转悠许久,分明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行走,却一直没找到出口。 “有古怪。”当她们第三次来到同一个地方,洛青鸢开口,“我们被困住了。” “既是月神教圣女行宫之所在,周围设有迷踪的障眼法也在情理之中。”乐小义拍拍头上的簪子。 琉璃振翅飞起,骂了一句:“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 乐小义双手合十:“拜托拜托,就你最可靠。” 琉璃:“……哼。” 耗费半日,她们终于找到就近的村庄。 村子里很热闹,街上挤满了人,一行行队伍排列整齐,游街祭祀,喧闹的场景叫乐小义和洛青鸢不明所以。 乐小义易了容,进村打听。 原来昨夜海上刮起大风,沿海地区下了场暴雨,海里的鱼虾被龙卷风吹起来,再连着雨水一块儿送到岸上,村子里的百姓欢呼雀跃,说是龙神显灵,预兆今年丰收。 确实值得高兴。 洛青鸢还在村口等着,乐小义压下草帽帽檐,打算回程。 这时,她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眼熟的人影。 是昨日卖栗子糕的小贩! 乐小义心头一动,当下掉头往回走,几步便追上那人。 小贩挑着扁担,像是没发现身后有人跟来,混在热闹的人群中走进一条偏僻的巷子。 乐小义快步追进去。 巷中幽静,没半个人影。 人呢? 忽然肩膀一沉,一只手从身后伸来,似要掐她的脖子。 乐小义反手握住此人手腕,心法运转,护体真气覆盖身体表面,另一条手臂向后击出。 一击不中,转身与来人交手。 回头不见人影,却被人轻而易举掀了头上的草帽。 “……” 乐小义无奈极了,瞅眼倚墙而立,草帽一抛一接,姿态潇洒的姬玉泫:“明知我打不过你,却偏要试探我。” “我可不觉得你赢不过我,你一开始就知道是我,所以根本没出全力。”姬玉泫笑吟吟的,“今日你突然出手,还将我擒作人质,这么快便忘了吗?” 原是来找她算账的。 乐小义举手投降,耐心解释:“今日那场面你也看见了,事急从权,我不如此行事,怎么能从月神教脱身?再说了,假使你不愿配合,怎会被我擒住呢?只我一人受困便罢,但我不想牵连洛师姐。” 姬玉泫呵地笑了,语气里带了点酸啾啾的味道:“我孤家寡人自比不得乐少宗主在意的人多,左一个洛青鸢,右一个左诗萱,上月神教蹭吃蹭喝还一口一个圣女姐姐,对我就是喊打喊杀刀剑相向。” 乐小义面色尴尬:“你明知我不是……” 姬玉泫挑眉:“不是什么?难不成我冤枉你了?” 乐小义被打败了,主动上前握住姬玉泫的手晃一晃:“好小泫,我那只是逢场作戏,不假装如此怎么能取信于人,只有对你我是真心。” 姬玉泫被乐小义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掐起乐小义脸颊上一团软肉:“你竟也学会了这套负心人的说辞,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乐小义脸被越揪越长,陶泥似的极有弹性:“呜呜呜,小泫,你就别逗我了。” 姬玉泫威胁她:“长记性没有,还犯不犯了?” 堂堂剑神宗少宗主被训得唯唯诺诺,不见半点望湖亭中的盛气:“记住了记住了,我错了,小泫,疼疼疼。” 姬玉泫松手,乐小义脸颊嗖的弹回去,还留下一个红印。 乐小义眼泪都疼出来了。 “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姬玉泫扬了扬下巴,轻哼一声,“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我来找你,自然是想……” 她的手再次摸上乐小义的脸,乐小义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随即意料之外温和又细腻的触感覆盖了刚才被姬玉泫捏变形的位置。 姬玉泫揉了揉她的脸。 “还疼?” “唔。”乐小义抿唇,“不疼了。” 姬玉泫鼻子皱起来,哼道:“又骗人。” 乐小义放松身体,姬玉泫的语气听来好像没再生气。 姬玉泫抚摸乐小义的脸,揉着揉着,指尖悄无声息地偏移,一会儿捏捏鼻子,一会儿拨拨耳垂,再不经意地按一按乐小义的唇。 小巷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姬玉泫布下迷踪阵,周围安静下来,将巷外祭祀活动的热烈喧闹隔绝在外。 乐小义脸越来越红,像只煮熟的大虾,感受姬玉泫那只手调皮地抚向她的脖子,几乎要探进衣领了,才硬着头皮出声:“小泫……” 嗓音竟有些颤。 姬玉泫笑着挑起她的下巴:“嗯?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乐小义愣住,眨眼,对上姬玉泫调笑的眼神,忽地明白自己被耍了。 “姬玉泫!” 没等乐小义爆发,姬玉泫忽然身子一软,整个靠在乐小义身上,见好便开始耍赖:“好啦好啦,到此为止,不逗你了,咱们说正事。” 她放软态度,乐小义顿时便没了脾气。 姬玉泫没立即开口,牢牢抱着乐小义,像眷恋她身上的气息。 乐小义任由她抱着,指尖动了动,揪起一片衣摆。 同时脑袋低下去,将脸埋进姬玉泫的颈窝,深而长地呼吸。 怕太粗鲁的动作打破这一刻温柔静谧。 她意识到,姬玉泫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牵扯不小。 “小义,我手里有条新的消息,你仔细听好。”姬玉泫说这话时,猫儿似的蹭了蹭乐小义的耳朵。 乐小义垂眸,合眼细听:“你说。” 姬玉泫环抱乐小义,把玩她肩后的头发,同时将自己刚得知的情报条理清晰地说明:“神荒浮屠界各地出现了与魔窟相连的空间裂缝,我已收到好几份邪魔伤人的奏报。” 乐小义靠着姬玉泫的肩膀,温暖舒适,若不是场合不合适,她就想这样睡过去。 “魔物入侵?”乐小义闭着眼睛感受姬玉泫脉搏的跳动,闻言喃喃自语,“这也是青帝的谋划?亦或……是轮回天灾的前奏?” 相传十万年前上一轮灭世劫难降临的时候,天地间也有一场旷世的神魔之战,近些年来,神魔两族血脉开始复苏,此刻被她拥入怀中的人,体内便流淌着上古神凰血脉。 魔族与魔修本质上不同,魔修至少还是人类,而魔族则是诞生于黑暗的另一个物种。 神魔二族自诞生之初便有强悍的实力,猎杀人类自然也是轻而易举。 “此事暂时没有定论。”姬玉泫摇头,“我所知的情报有限,如今天圣境内也出现了几个魔窟,你此去天山,恐怕危险重重。” 乐小义想起昨夜在浮屠宫与天行者肆玖的交谈,心一沉。 遂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塞到姬玉泫手里。 姬玉泫措手不及:“栗子糕?” 乐小义撇嘴,叹了口气:“昨夜品的清月莲心确实是好茶,原想讨个巧白蹭一点回来借花献佛送给你,就着昨儿买的栗子糕吃着正好,唉,可惜。” 第十章 洛青鸢久等乐小义不至,在约定的汇合地点来回踱步。 倏然,一道人影从人群中掠过。 “萱儿?” 洛青鸢瞳孔一缩,身体下意识有所行动。 追出数里后,她忽然想起来,忘了给乐小义留讯号。 · 巷子外,一人背靠隐蔽处,视线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穿过,看向对面的深巷。 头戴草帽的女人从巷子里出来,尽管她换了衣裳,熟悉她的人也依然认得她的身段。 “乐小义……哼,原来姬玉泫背地里同剑神宗之人来往甚密,想必就是姬玉泫故意放走了剑神宗的人,大人还被蒙在鼓里,我得速速将消息传回去。” 他转过身,倏地步子一顿。 身后站着一个人。 男人吓得一个哆嗦跌倒在地:“姬玉泫!” 意识到姬玉泫为什么出现,男人两股战战:“我体内有东离魔君种下的寻凶蛊,你敢杀我,大人立马就能知道谁是凶手!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人怎么会是我杀的呢?”姬玉泫唇角掀起。 那双面对乐小义时顾盼含情的桃花眼此刻竟深不见底,分明笑着,却又冷酷残忍,只要对上,心神便会被蛊惑了去。 她贴近男人的脸颊,呼吸扇动他耳边的发,同时一股无形的力量震得他脑仁嗡嗡响:“记住,杀你的人,是姬玉楼。” 男人瞳孔一缩,随后迅速放大,涣散开来。 半个时辰后,黑暗中虚空波动,全身笼罩在灰袍中的人出现在尸体旁。 他抬袖,指甲割破指腹,朝尸体眉心滴了一滴血。 遂问:“凶手是谁?” 尸体僵硬的嘴巴竟然动了动,开口: “姬……玉楼。” · 乐小义与姬玉泫分别,来到村头第三棵树下,不见洛青鸢。 草地上留有洛青鸢在此地徘徊过的脚印。 倏然,破空声响。 乐小义脚下步子一晃,身子侧开,一只飞镖擦着她的鼻尖飞过,噔的一声扎在树上。 造型普通的柳叶镖,尖端处扎着一小片布。 乐小义问琉璃:“你可看见方才是何人传讯?” 琉璃应她:“是你那小情人。” 乐小义囧,遂放心将飞镖摘下,布片展开。 “什么?!”布上所书内容令乐小义大惊失色,“遭了!” 乐小义一掌震碎布片,御起轻功,一个闪身飞蹿出去,朝村庄东面一路疾行。 姬玉泫传来消息,说洛青鸢被人引走,径直往东边儿去了。 方才她们驻足的小村庄位在云庚城以北,位置偏西,再往前走一段,便是左诗萱消失的地方。 联想先前城门下的汇合记号,乐小义眉头紧皱,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来。 月神教给的情报说那记号确是左诗萱所留,想必在此之前,左诗萱便已被人盯上,而这个人真正的目标,如今来看,或许是洛青鸢。 先前乐小义与洛青鸢同行时,此人避而不见,偏生等到洛青鸢落单才将其引走,其心昭然若揭。 乐小义暗恼自己粗心,倘若她早些明白,便不会单独去村子里打探消息,留洛青鸢独自一人在村外等候。 可事已至此,恼恨无用,乐小义只得加快脚步,心中暗暗祈祷,可莫出什么事才好。 昨夜下过大雨,山中泥泞,路不好走,乐小义捡着能落脚的地方飞快移动。 跳上树梢,乐小义打眼一瞥,发现树桠隐蔽处有新做的记号。 记号虽然简单,但乐小义识得,且痕迹上残留着问心剑诀心法施展出来的特殊剑气,可见洛青鸢急而不乱,乐小义提起的心稍稍放宽。 遂寻着洛青鸢留下的痕迹一路追去。 不知何时林中起雾,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浓。 因山中雾气朦胧遮蔽视野,能见范围大幅缩减,乐小义不得不竖起耳朵,边走边倾听四周的动静,以防遭到埋伏。 倏然,乐小义耳尖微颤,唰地击出一剑。 只听嗖的一声响,剑气劈中活物,匍匐靠近的野兽响起哀鸣,没挣扎便断了气。 有惊无险,乐小义继续往前。 从密林出来,雾气稍散了些,周围环境看得清了,竟是一处山坳。 山坳中淌着一条小溪,两岸铺满圆滚滚的石子,脚踏上去,比在泥地中行走声响大一些。 乐小义愈发小心。 刚才离开树林,洛青鸢留下的记号便中断了,大抵是在这附近遭遇了什么不测。 咯哒。 脚下有东西发出声响,硌着乐小义的脚。 她低头看,是一块玉珏。 珏上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风一动便叮铃响。 此时一端绳子断了,流苏沾了污泥。 乐小义记得,这是左诗萱的东西。 风声忽起,视野暗了两分。 一头野兽从高处扑落。 乐小义侧身躲过,顺势弯腰,捡起地上的玉珏。 那野兽尖刀似的爪子擦着她的肩膀过去,落地轰一声闷响,地面跟着震了震。 乐小义反手挥出一道剑气,却听当的一声脆响,足可将成年虎豹劈成两半的一剑只在此兽颈侧留下一道寸长的伤口。 定睛一瞧,此兽长得怪模怪样,狼不像狼,虎不像虎,脑袋上长了六只眼睛,竖着三根犄角,其中一根在刚才剧烈撞击下断裂,只剩下两根了。 这怪物身形高大,四肢粗壮,身上披覆亮锃锃的黑色鳞甲,浑身冒着腾腾煞气,怎么看都不是寻常野兽的样子。 “这是什么东西?”乐小义皱眉,注意到那怪物伤口渗出紫色的血,倏地意识到什么,用力攥紧剑柄,“魔?” 难不成这附近就有姬玉泫提到的魔窟? 乐小义吸一口气,龇牙,怎么什么事儿都能叫她撞上? 魔物硬抗一剑,愤怒发狂,仰头暴戾吼叫,露出满嘴密密麻麻的锯齿,瞧得乐小义心里发寒。 乐小义自认以往见过的怪物也不少了,可像这么丑的还是头一回。 不知道周围还有没有别的魔物,这里的动静闹得挺大,若将别的怪物引来…… 需速战速决。 那怪物似也存了相同的心思,乐小义甫一起身,便见小山似的一大团黑影朝自己盖下来,大嘴张开,能吞下乐小义半个身子。 “斩龙诀第二式!潜龙出海!” 唰唰—— 凌冽的剑气聚成一束狂风,从魔物大张的嘴巴灌进去。 “吼!!” 魔物一口吞掉乐小义挥出的剑气,巨大的身体也被震得飞起来,落地皮球似的弹了几下,地面被轻而易举砸出两个大坑,凶猛却狼狈。 反观乐小义,挥剑的动作干净利落,落地时衣摆猎猎飞舞。 怪物落地并不甘心,咆哮着又站起来。 乐小义持剑而立,不退不避。 忽然,巨兽本就庞大的身躯又膨胀了一圈,古怪的咔咔声响它的身体内部传出来。 嘭—— 剑气爆发,怪物鳞甲蹦碎,肉身爆炸,遍地铺满深紫色粘稠的魔血。 飞溅的泥石与魔物血液未能靠近便被乐小义的护体真气震开,她脚下洁白绣面的鞋子纤尘不染。 一团黑乎乎肉球混在血里一块儿弹出来,骨碌碌滚至乐小义脚边。 乐小义蹙眉,扫一眼,脸色微变。 此物竟是……一颗人头。 是被这头魔物吃掉的凡人吗? 打眼看看周围,血泊中夹着零零散散的异物,仔细分辨,好像是人类的衣服。 她执剑挑开头覆盖脸颊的头发,显出一张五官扭曲千疮百孔的脸,已经认不出原来的样貌了。 凶物伤人,事态已超出预料,不论此番设计之人是何居心,两位师姐恐怕凶多吉少。 乐小义定了定神,果断收起玉珏,继续往山坳深处去。 周围太安静了,乐小义已经踏入迷踪阵的范围。 自进入山坳与那魔物交手后,便未再见到洛青鸢留下的记号,反倒不断有长相各异的魔物蹿出来偷袭。 乐小义不与这些魔物缠斗,能躲则躲,躲不开的尽量在三招以内解决。 轰—— 又一头魔物被乐小义斩成两半,它的肚皮剖开,滚出一个人头来。 这一次从怪物身体里掉下来的头颅还连着半个身子,乐小义循着残躯看去,皱了皱眉。 此人肉身与怪物的身躯血肉融在一起。 细看,怪物身体表面披覆着颜色奇怪的丝织物,好像是衣服。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于乐小义脑海中。 这些怪物,不仅吃人,它们还是人变的吗? 乐小义震落剑身上的血,看向雾气中渐渐显露出来的洞窟。 一处石窟入口,黑洞洞的,里面传来一股微弱的吸力,汇聚成一阵风,拉扯乐小义的衣摆,猎猎摇晃。 同时,还扩散出令人厌恶的气息。 与这些被击杀的魔物所散发的魔气不是一个量级。 乐小义后背发毛,直觉不断提醒,叫她远离,连着掌心也渗出一层薄汗。 同时,直觉也告诉她,洛师姐和左表姐应该就在这个魔窟里。 她朝前一步,触及虚空裂缝,像被暗潮吞噬似的,卷进洪涛之中。 乐小义顺流而下,感受到空间的挤压。 晕眩感消失时,视野重新变得开阔,昏暗的石窟中四壁高悬森绿的鬼火。 涌动的黑河拦在她眼前。 一颗颗人头挂在膨胀扭曲的□□上,未完全蜕变的半魔聚成一道人墙。 乐小义环视一圈,庆幸没见到两位师姐。 剑身一横。 “诸位抱歉,我赶时间。” 第十一章 “等我找到二位师姐,回去之后,定找禅师替诸位诵经超度。” 话音落下,乐小义接连斩出几剑,从拦路的半魔人墙中硬生生劈开一条路来。 这些人被魔气侵蚀,身体发生异变不说,魂魄也化作魔怪饵食,神智完全消失,半生不死,已成一群行尸走肉。 万不能放它们出去,再祸害寻常百姓。 乐小义脚步不停,踏过乌黑的泥沼往洞窟深处去。 有半魔张牙舞爪凑到近前,乐小义神色一利,手起剑落,干净利索,助其解脱。 四散飞溅的血沫中闪过一道银光,遂有一物跌落在地,发出清脆异响。 乐小义步子微顿,剑尖挑起一块暗银色的腰牌。 金属质地的令牌表面覆盖斑驳锈迹,原覆其上的藤纹被破坏了,刻字也不太清晰,借着洞窟顶端悠悠晃动的鬼火,勉强能辨出一个“江”字。 江…… 执此令牌者,当为大禹岚州江氏之人。 乐小义曾与江氏打过交道,需知江氏位在大禹东北沿海,靠近天山山脉,距离天圣迢迢万里,江氏之人,怎么会出现在天圣境内的魔窟之中? 此事疑点重重,然而乐小义没有闲暇深思。 一道人影拦在途中,周围半魔似有所感,竟纷纷后退,将空间腾让出来。 说是人,因为他衣着整齐,四肢俱全,腰间还别着一把弯刀,但身上并无活人气息。 他从头到脚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一双眼深凹下去,黑洞洞的不见瞳仁。 见乐小义还要往前,他便握住刀柄,摆出抽刀起势。 乐小义姑且当他还有救,高声发问:“你是人是是鬼?” 其人不答,果断出刀。 一束刀光迎面而来,锃一声响,金铁交击,乐小义拨开刀刃,同时反手一剑刺回去。 叮—— 剑被对方拦下,火星飞溅,乐小义看见那把弯刀表面裹着厚厚一层铁锈。 “江氏刀法。”乐小义冷静判断。 不过招式生疏僵硬,像身体残留的本能的反应。 此人身陷魔窟时日已久。 “前辈!”乐小义不知对方年纪,瞧着衣着想是年长,“你若放我过去寻人,日后我查清此事真相,找到凶手,必亲手为江氏诸位报仇!” 然则对方充耳不闻,又是一刀朝乐小义杀来。 乐小义神情肃穆:“得罪了!” 手腕一翻,剑向前扫,丹田真气灌注于经脉之中,如沸腾的滚水泼洒开来。 九重叠剑! 一剑快过一剑,后发先至,合九为一。 剑气锁定来敌,眨眼间掠过数丈,将拦路之人拦腰斩断。 乐小义借着剑势冲过封锁,与两截尸块交错而过时,冲势一顿。 低头,见脚腕处抓着一只手。 青筋纠缠的魔手从尸体断裂的切口长出来,指甲嵌进鞋面,似要拧断她的骨头。 乐小义反手一剑将手腕齐根斩断,一脚踢开断手,抽身退离两丈远,凝神戒备,地上那两截尸块竟摇摇晃晃站起来。 上半截身子长出一条腿,下半截身子则从断口钻出一个脑袋和几只手。 周身萦绕的邪气比刚才更胜一筹。 “没有击中要害,还分裂了。”乐小义脑子转得飞快,分析眼下局面,“邪魔肉身强横,恢复迅速,对方占据天时地利,比拼消耗对我不利。” 两截怪模怪样的尸体爬起来,一眨眼便原地消失。 乐小义瞳孔一缩,身体反应快过脑子,腾身跃起的同时,一剑斩出。 锈刀唰的扫过乐小义的脚跟,剑气击中刀身,从邪魔手中飞旋而去,与此同时,另一截尸块竟出现在乐小义头顶。 乐小义横剑护住眼睛。 噔—— 剑身响起爆鸣,大力震得乐小义虎口裂开,整条胳膊陷入麻痹。 她的身体如坠石直直下落,嵌入一侧山壁,壁上咔咔爆开几条裂缝,碎石洪流似的哗啦啦砸下来,掀起滚滚沙尘。 两只邪魔一左一右盯紧乐小义。 须臾后,烟尘散去,一堆乱石底下,未见人影。 倏然,黑暗中亮起一簇明火。 赤炎升腾,覆于剑身。 乐小义高高跃起,居高临下俯瞰一分为二的两只邪魔。 数年前乐小义赴天山斩龙骨时偶然习得一式斩龙诀,后在修炼途中自行悟出三式。 这套剑法威力不俗,一招强过一招,自领悟斩龙诀后,丹元境以下,乐小义未逢敌手。 手中思泫剑感应到乐小义的决心,锃一声剑鸣遥相呼应。 此剑乃乐小义集雷火之力亲手铸成,能斩上古魔龙,何惧两只初初孵化的邪魔。 斩龙诀第三式,龙虎相争! 雷光火光照亮山洞,雷化为龙,火化为虎,龙虎相斗,惊天动地,威势骇人,咆哮着席卷魔窟,将那两截魔物之躯尽数吞噬。 乐小义翻身落地,残余雷光照得魔窟亮如白昼,石窟天顶都被轰出一个洞,透进洞外清朗日光。 宇内清明,朗朗乾坤。 真正的魂飞魄散,一丝邪垢也没有残留。 借助敞亮清透的视野,乐小义一眼便瞧见通往魔窟深处的甬道。 当下足尖点地,灵活改换方位,奔进暗影之中。 甬道不长,百余步便到了头,一步踏出去,视野骤然开阔。 石窟地形向下凹陷,放眼望去,壁上密密麻麻全是坑洞,每隔一丈便放有一座石棺。 这些石棺并不全是空的,乐小义在就近的石棺中找到江氏族人遗落的腰牌。 除此之外,洞底中部筑起一座圆形石台,四周开凿出纹路繁复古怪的沟槽,走近方知沟槽中流动的暗色液体是血,隔几丈远都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台上也摆着三座石棺。 乐小义加快脚步,腾身跃上石台,一掌震开当中那座石棺的棺盖。 轰一声响,重达千斤的棺盖飞旋出去,落地裂成几块碎石。 石棺中果然是洛青鸢。 洛青鸢被人封穴,呈假死状态,乐小义判断她无性命之忧,先替她解了穴,立马反手推开身后另一座石棺。 这座石棺中也有人,但不是左诗萱。 乐小义诧异:“江灵冉?” 岚州江氏独女。 乐小义一路行来,斩杀不少江氏族人魔化后的怪物,此时见到江灵冉,似乎并不奇怪。 可江灵冉连同无数族人出现于魔窟之中,邪魔异像与满洞石棺,还有她脚下这方诡异的石台,无不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 用活人祭祀,喂养神魔鬼怪。 乐小义打开最后一座石棺,如愿找到失踪两日的左表姐。 左诗萱脸色苍白,衣服袖口残留已干涸的血迹,瞧着没有生气。 乐小义抓起她的胳膊,欲探一探腕脉,拉开衣袖却发现左诗萱手腕处扎着绷带。 她眼神一利,扫眼地上填充沟槽的鲜血,当下便明白了。 “岂有此理!” 乐小义一掌震碎石棺,将左诗萱抱出来,又先后检查了洛青鸢和江灵冉的伤势。 江灵冉最虚弱,瘦得已不成人形,两条手臂上无数伤口,深浅不一,血都流尽了,仍吊着一口气。 洛青鸢眼睑颤了颤,徐徐睁开,涣散的瞳孔缓慢聚焦,映照出乐小义焦急忙碌的身影。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鬼魅。 洛青鸢瞳孔一缩。 “乐师妹!” 黑色魔钉擦着乐小义肩膀飞过,钉进江灵冉身后石棺。 魔气顺着石缝蔓延,凝结成一大片黑色火焰,眼看就要烧着江灵冉。 乐小义抱起江灵冉飞退,落地时心生警兆,回头,左诗萱和洛青鸢又不见了。 “什么人?!”乐小义高声质问。 五步开外,黑影重新汇聚,显出一张过于苍白的脸庞。 男人左手拎着洛青鸢,右手擒着左诗萱,面朝乐小义,笑容戏谑:“乐少宗主,多日不见,你一点都没变,不是在救人,就是在去救人的路上,可真是满腔热血,侠义心肠。” 乐小义皱眉:“你谁?我们见过吗?” “……” 男人微怔:“你不认识我?” 乐小义大感迷惑:“我应该认识你?你我有何仇怨?为什么要抓我师姐!” 片刻后,男人似想起什么,恍然大悟,遂扔下手中人质,唰的一下靠近乐小义。 乐小义大惊,欲往后退,却被男人一把揪住衣领。 黑雾散去一些,纠结的五官暴露于乐小义眼前。 “少宗主贵人多忘事,你记性不好,我便提醒你。”男人虚眼,像毒蛇看准了猎物,笑容嘲弄,“我与少宗主曾有过一桩交易,少宗主用心头血换我一滴魔神血去救人,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你是霍烨?”乐小义睁大眼,颇感震惊。 北海霍氏,修通灵术,掌魔神血。 此人为了修炼魔功,不惜献祭整个家族上万人的性命,令北海霍家一夜之间从神荒大陆上除名。 他就是个纯粹的疯子。 可乐小义印象中,霍烨不长这副模样,而且他修为不高,相比于乐小义远远不如。 如今过去尚不到一年,此人换了张脸不说,实力居然有如此大幅的提升,他突然靠近乐小义竟没能躲开。 霍烨露出古怪笑容,空出来那只手抓住自己的脸,指甲嵌进皮肉,抓出一道暗紫色的血痕,但那血痕出现须臾便很快愈合消失。 “看见了吗?少宗主,这是我抛弃劣等人身后,借助少宗主的心头血,融合魔神之力重铸的肉身,这等修复速度,比少宗主也不遑多让了吧?” 联想到洞窟中那些活死人被斩断四肢后伤口又迅速愈合,乐小义恍然明白了魔窟的真相,内心蹿起一股恶寒。 她抽剑出鞘,反手斩向霍烨手腕,逼霍烨将她放开。 “阴险小人!你当初给我的魔神血害我祁伯父魔毒噬心,性情大变,险些走火入魔,你竟还有脸与我提此事!” 去年,大禹王朝内乱,多方势力角逐,剑神宗宗主祁剑心被心腹之人重伤,命悬一线,乐小义走投无路,方与不请自来的霍烨交易换得魔神血保住祁剑心的性命。 后来还因此根基大损,若非姬玉泫劳心劳力,带着她四处求医问药,她恐怕活不到今日。 霍烨哈哈大笑:“我只说能救他性命,至于救活之后如何,与我有什么干系?” 乐小义横剑指向霍烨:“所以,你将这么多人抓来此地,就是为了实验你那套重铸肉身的法门?” 霍烨欣赏乐小义暴跳如雷却又对他莫可奈何的模样:“是,又如何?乐少宗主,如今你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难不成想救下他们所有人?” 他虚起眼,神态阴邪:“我还可以告诉你,不光此地,天圣境内另外两个魔窟也是我的手笔。” 乐小义倒吸一口气:“这些都是你一人所为?” “你的话太多了。”霍烨话锋一转,倏然拂袖甩出一枚魔钉,“该不会以为,我看不穿你的伎俩?” 乐小义倏地变了脸色。 魔钉掠空而过,刹那穿透洛青鸢的胸口。 第十二章 洛青鸢闷哼一声跌倒在地,落地前牢牢将左诗萱搂在怀里,魔气延伸变幻,化作万千藤枝,将她和左诗萱绑在一起。 乐小义大惊:“师姐!” “你不断拖延时间,不就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创造机会让她们逃走吗?” 霍烨身如鬼魅,转眼就出现在二人身后,抓起洛青鸢的头发,“到头来如何?乐少宗主,我劝你歇了心思,来了我这儿,你谁也救不了……”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一枚冰晶化作利箭射向霍烨咽喉,快得来不及防范,嗖一声将霍烨脖子凿穿。 霍烨动作一僵,大为震撼:“你竟然……” 他被迫松手,长发顺着指缝滑落。 洛青鸢身往后仰,眼神憎恶。 那枚冰晶是她用冰系术法凝结,藏在舌下,没想到这么轻易就…… “你竟然……以为能伤得到我?”霍烨话锋一转,嘴角笑容嘲弄。 须臾间,他脖颈处的伤口血肉蠕动着,像十几根蚯蚓纠缠在一处,盘结扭曲,转眼便恢复如初。 嵌入喉头的冰晶被不断生长的肌肉排挤出来,霍烨神态癫狂:“哈哈哈哈哈哈!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真以为靠这个小东西就能杀死我?” 洛青鸢心跳骤停。 霍烨一脚踹中她的胸口,肋骨当下折了好几根,胸腔都凹进去半寸。 “住手!”乐小义怒声咆哮。 红光一闪而过,霍烨及时抽手,却仍叫那快到极致的锋锐之气割伤了手腕。 尽管伤口很快愈合,霍烨眼中仍透出厌怒之色,在他看来,乐小义就是一只烦人的苍蝇。 “喊声再大也没有用。”霍烨探手一招,十余枚魔钉凭空出现,悬空从各个方向锁定洛青鸢和左诗萱的要害,“你若想还想她二人活命,就把剑放下!” 乐小义僵立原地,进退两难。 “乐师妹,别听他的,他不会收手!”洛青鸢艰难出声,制止乐小义,“别管我们了!你快走!将消息传回……唔!” 霍烨反手一巴掌打断洛青鸢说话。 洛青鸢腮帮子肿起来,清晰的指痕印在白皙的皮肤上,狰狞刺目。 乐小义心急如焚:“洛师姐!” “好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太棒了,我感动得很。”霍烨虚情假意发表感言,两枚魔钉飞射下来,噗噗刺进洛青鸢双手关节。 洛青鸢紧咬牙关,没有吭声。 霍烨哈哈笑开:“少宗主,你的侠义心肠怎么这时候就不见了?你若再不弃剑,你的师姐就要死了。” 乐小义越是着急,越是愤怒,越是无能为力,他越觉得痛快。 堂堂剑神宗少宗主,天赋异禀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施暴,主导局面掌握绝对的力量和话语权,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我弃剑便是!”乐小义二话不说,扔下佩剑一脚踢开,只剩两手空空,“你快放开我师姐!” 霍烨见状,笑得愈发猖狂:“哈哈哈哈哈我从未见过如此愚蠢之人,乐小义,你原本还有机会活着出去,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活路不走,偏要走一条死路!” 洛青鸢表情复杂,痛苦中夹着悔恨,心如死灰:“师妹,怪我大意心急中了敌人圈套,我死便死罢,可你不该折在这里……” 一股寒气吹向乐小义,掀起她额前的发。 不妙的预感从心底蹿升出来,乐小义面色微变:“洛师姐,不可!” 洞窟内空气骤降,洛青鸢点燃精血,暂时压制伤势,拖着伤重之躯强行挣开束缚四肢的魔藤,短暂恢复行动。 她腰间另藏了一把缠腰软剑,真气灌入剑中,剑刃瞬间绽放雪青色华光。 问心剑域! 剑域一经施展,周身数丈范围以内全被剑气充斥。 霍烨速度再快也避之不及,一刹那便被蜂拥而来的剑气捅成了筛子。 他的身体断成几截,纵然不死,恢复也需要时间。 洛青鸢唇边溢出血沫,脸色又白了两分。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但她浑不在意,抓起左诗萱扔给乐小义:“乐师妹,拜托了,带她走!” 只剩半截脑袋的霍烨竟然还张嘴说话:“我看你们往哪里走!” 乐小义接住左诗萱,却听见身后响起一阵轰隆声。 来时入口处的甬道竟坍塌了,被一堆山岩封堵了去路。 地上的肉块像有自己的意识,蠕动着靠近躯干,血肉飞速生长,不到十息便拼接成完好的人形。 “师妹,走啊!” 洛青鸢挥剑阻止,剑气唰唰飞过,将那些肉块切得更碎。 乐小义沉了脸,咬紧牙关,抱起左诗萱和江灵冉,退到洞窟边缘。 可惜道路已经封死,一时半儿打不开。 另一边,洛青鸢气势渐衰。 无论她耗费多少力气,那些碎散的肉块最终还是聚在一起。 黑雾罩在霍烨身上,幻化为长衫,他直挺挺地站起来,神态疯癫,放肆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真行啊!血肉无限生长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妙!” 洛青鸢踉跄跌退,脸色煞白。 燃烧精血带来的短暂提升开始消退,她的身体肉眼可见变得虚弱,连手中之剑都快握不稳。 霍烨惬意欣赏这一幕,剑神宗内门弟子中的高岭之花,同辈中出类拔萃的女弟子,此刻如败犬般狼狈退怯。 生命的意义便在于盛放后的凋零。 将死之人,眼神还如此倔强,这一身宁折不弯的傲骨若被碾碎,该是何等美味。 洛青鸢咬牙切齿,不甘心。 她还没有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乐小义带左诗萱离开。 “洛师姐,快退!” 乐小义忽然一声断喝,击碎霍烨的遐想。 洛青鸢愣住,乐小义竟去而复返。 “你怎么……” 话到一半,洛青鸢对上乐小义的视线。 当下不再犹豫,闪身躲避。 尽管不明白乐小义有什么打算,但乐小义从不会无的放矢。 霍烨回神,倏觉有变,挥手射出魔钉,欲擒洛青鸢。 乐小义探手一招,思泫剑飞回她手中。 她将轻功施展到极致,闪电般蹿出去,脚下似闪烁雷光,竟爆发霹雳之声。 一式斩龙诀击落魔钉,落地后迅速抓起洛青鸢,回身后撤。 霍烨挥出一掌拍向乐小义,乐小义提剑抵挡,掌风与剑身相撞,被剑气一分为二。 乐小义分出大半真气庇护洛青鸢,自己则暴露在霍烨掌风之中。 掌风余劲擦过身体,像被乱石滚过,碾压,痛感堪比浑身骨头被寸寸敲碎。 乐小义胸中一窒,喉头腥甜,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霍烨乘胜追击,又一爪抓向乐小义咽喉。 乐小义避无可避。 眼瞅着这一击躲不开了,霍烨忽然攻势一顿,手爪僵在半空。 背心有利器刺入。 左诗萱与江灵冉昏迷不醒,乐小义一个跟头翻出几丈开外,护着洛青鸢,怎会有攻击从背后袭来? 钻心灼痛凭空出现,霍烨大惊失色,脖子整个扭转到背后,终于看清他背上插着什么东西。 是一支红色凤首琉璃簪。 霍烨倏地想起什么。 乐小义头上那支簪子不知何时已不见了,凌冽的风吹断发绳,长发瀑布般铺散下来,发尾随风轻摆。 是刚才,挟持洛青鸢二人威胁乐小义弃剑之前,伤他那道红光。 他以为是剑气,却原来是一支簪子。 “雕虫小技!”迅速放大的疼痛扭曲了他的五官,他的胳膊扭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伸向背后的琉璃簪,“乐少宗主,你也有黔驴技穷的一天!” 乐小义咽下喉头腥甜的血气,嘴角掀起冷笑:“是么?但我看你好像很不轻松。” 霍烨抓住了琉璃簪,但怎么也拔不下来,那簪子仿佛嵌进了他脊骨的缝隙中,牢牢卡死,大力也无法损毁。 疼痛感还在加剧,伴着一股无法忽视的烧灼感,像一簇火苗点燃了他的后背,以魔气为饵食,以血肉为养料,越烧越旺。 乐小义趁机动手,一串剑招招呼到霍烨身上,将他强行逼退。 背后的火焰无法扑灭,已将霍烨的肉身烧开一个大洞,恢复速度远远追不上破坏的速度。 局面失控,霍烨感到惊恐。 “这是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他发疯发狂,反手抓向乐小义。 乐小义扶着洛青鸢,灵活躲开霍烨扑击,带着洛青鸢退到安全范围之外,将她与左诗萱安置到一处。 遂冷冷睨他一眼:“等你死了,到九泉之下去找答案。” 黑暗中,剧烈燃烧的火焰汇聚成一双翅膀,顺着霍烨背后的骨骼徐徐展开,尖锐的鸣叫声刀子似的扎进他的脑海。 霍烨爆发惨叫,神智渐失,开始胡乱挥舞四肢,拳掌齐出,试图临死前再拉一个垫背的。 这等攻击毫无章法,乐小义轻易躲开。 只见那绯红焰火熊熊燃烧,已吞噬了霍烨大半个身体。 洛青鸢远远望着眼前场景,那火光已将石窟照得透亮,灼热气息扑面而来,夹带着一种悠远而陌生的气息。 乐小义身边那只气性极大吵吵闹闹的契约兽,竟然有如此庞大的能量。 随着火焰烧灼,洞窟中的空气变得稀薄。 乐小义没了后顾之忧,接连挥出几剑,劈开出口前堆积的乱石:“师姐,我们先出去。” “想走?” 古怪的嗓音凭空响在耳畔,如冷雨泼面。 乐小义毛骨悚然。 身体快过脑子思考,回身迅速斩出一剑。 来人飘身而退,拎起奄奄一息的霍烨。 他一身青衫,气质优雅,腾挪间身如柳叶,轻盈无声,凭空出现在这石窟之中,与满地残尸的画面格格不入。 唳—— 赤红火光被更强大的黑炎束缚,一对凤翅收缩变小,最终化作巴掌大的鸟儿,在他掌中奋力挣扎。 乐小义与洛青鸢同时色变。 “洛青河!” 第十三章 洛青鸢抬手抹去唇边血迹,咬碎了一口银牙:“洛青河,果然是你在背后作祟!” “我的好妹妹,你怎么就看不清形势呢?”洛青河举手投足风度翩翩,衬得洛青鸢满身伤势愈发狼狈,“青帝统一天下乃是大势所趋,你们的挣扎便如这只小鸟,在绝对力量碾压之下,又有何用?” 说完,他唇角微弯,意念一动,满地魔钉全部浮空,嗖嗖弹射回掌中。 琉璃爆发惨叫,嘶声裂肺。 乐小义面色焦急:“琉璃!” 琉璃修为在魂元境之上,刚刚吸收了霍烨身上那么多魔气,合该处于全盛状态,在洛青河手中,竟无反抗之力? 鸟儿身上仅剩的一点火光也被扑灭,转而燃起一簇诡异的黑火。 乐小义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 这一刻,她与琉璃之间的心灵感应前所未有地模糊。 洛青河松手,琉璃自他掌间振翅飞起。 起先摇摇晃晃喝醉酒似的像要从天上掉下来,随着它翅膀颤动,找到平衡,它的速度陡然加快,竟像一束利箭射向乐小义。 乐小义呆立不动,洛青鸢率先反应过来,执剑一甩,斩向飞射而来的琉璃。 锃—— 琉璃利爪与剑刃相撞,爆发金铁之声。 洛青鸢身受重伤,哪里扛得住琉璃正面一击? 她胳膊一颤,虎口崩裂,长剑脱手,空门大开。 琉璃冲势不减,尖锐的爪子直指洛青鸢暴露在外的咽喉。 噗一声响,布帛撕裂,皮开肉绽。 乐小义拦在洛青鸢跟前,琉璃一双利爪深深扎进她的胳膊,再被护体真气猛地震开。 “琉璃!”乐小义放声大喊,“回来!” 琉璃后撤时身形一滞,翅膀上黑炎散去两分。 乐小义再次开口:“同为神兽血脉,你怎甘心受人压制,成为魔龙走狗?!” 它翅膀颤动愈发厉害,仿佛有两股力量在它体内拉扯,相互碾压却又互不相让。 洛青河瞧着这一幕,笑容轻蔑:“神凰也好,魔凰也罢,本是同根生,自然同我魔龙血脉相容性更高一些……” 他话到一半,一团炽烈的火球击中他的脸。 琉璃身上魔焰褪去,它抖了抖翅膀,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东西!西龙宫遍地开花诞下的贱种,也配和姑奶奶独一无二的血脉相提并论!” 鸟儿在空中盘旋一圈,赶在洛青河再次动手之前嗖的飞回乐小义头顶藏起来。 与此同时,乐小义脑海中响起琉璃虚弱的尖叫:“快跑快跑!他体内的力量有古怪,我打不过!” 火焰的高温烧毁洛青河脸上的皮肉,露出藏于皮表下漆黑的龙鳞。 龙鳞不惧高温,等凤炎自行熄灭,他脸上留下一个焦黑的洞,随着龙鳞褪去,皮肉重新生长,转眼便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模样。 洛青鸢拧眉,满脸嫌恶:“好恶心。” 想到她曾经与这怪物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与之以兄妹相称,五脏六腑便一阵倒海翻江。 乐小义也不太能接受,感觉浑身上下汗毛倒竖,胳膊上显出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连琉璃都无法牵制洛青河,她们怎么逃走? 乐小义心里盘算着如何脱身,剑拔弩张时,洛青河忽然抬手。 洛青鸢神色一凛,乐小义心中敲响警铃,两人不约而同上前一步,欲将对方护在身后。 瞧见她们下意识的举动,洛青河勾起嘴角,嗤之以鼻:“别那么紧张,虽然我很想陪你们玩玩,可惜时局不允,三妹,还有乐少宗主,咱们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两个人凭空从乐小义二人视野中消失。 虚空中残留着一点波动,洛青河与霍烨的气息转眼便被裂缝吞噬。 走了? 乐小义与洛青鸢对视,皆感困惑。 洛青河先前分明想下杀手,局面占尽先机,为何突然放弃? 疑惑将将浮现,乐小义便获知答案。 “你的小情人来了。” 轰一声响,乱石蹦碎,裂开一条可供一人通过的小路。 黑衣铁面的影卫蜂拥而入,姬玉泫在宫众众星捧月的簇拥中款款踏入魔窟。 乐小义动了动嘴唇,一声“小泫”到了嘴边硬生生咽回去。 姬玉泫爱穿红衣,那一抹红艳艳的绝色走进石窟,像驱散晦暗的烈阳。 可眼下,她是举世无双的玄天宫少宫主,天赋异禀,高高在上。 姬玉泫扫一眼洞窟中的情形,眉梢一挑,故作惊讶:“哎呀,这不是乐少宗主和洛姑娘么?” 她手中捏着一把玉扇,姿态婀娜走过人群,抿唇轻笑:“昨日奴家得了消息,特意到月神教相寻,不料少宗主薄情,竟以奴家性命相挟逃之夭夭。” “不过,妾与君终究缘分不浅,兜兜转转,竟还能在此相见,少宗主不如就顺了天意,别再为那日薄西山的剑神宗效命,随我去玄天宫,从此悠哉乐哉,琴瑟和鸣,岂非一段佳话?” 乐小义未开口,洛青鸢上前一步拦在她跟前,举剑防备姬玉泫:“妖女,再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污我师妹名节,我必亲手斩了你的舌头!” 姬玉泫以扇掩口,笑得肆意而妩媚:“洛姑娘何必心急,若你想以身相代,到玄天宫做个暖床的丫鬟,我倒也不介意。” 洛青鸢哪听过这种污言垢语,羞怒之下涨红脸:“无耻之尤!” 姬玉泫笑话她:“洛姑娘这般不愿,莫不是怕羞?” “你!”洛青鸢气得说不出话。 她原本伤重,身子虚弱,气色很差,被姬玉泫刺激几句,这下瞧着倒多了两分鲜活。 “姬玉泫。”乐小义上前护住洛青鸢,冷静开口,“你与我没有私怨,青帝无非就是要我性命,我跟你走,你放我二位师姐离开。” 洛青鸢着急:“师妹!” 却见乐小义左手背在身后,悄悄做了几个手势。 洛青鸢微怔,冷冷扫姬玉泫一眼,不再吭声。 姬玉泫喜出望外,笑得眉眼弯弯,嘴角梨涡若隐若现:“难得少宗主愿领奴家心意,别说只是这点要求,便是少宗主又想打暗中偷袭的算盘,奴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乐小义:“……” 洛青鸢亦是脸色难看。 姬玉泫始终笑吟吟的,持扇轻摆:“让她们走。” 玄天宫众无人多言,迅速让开放行。 洛青鸢神色复杂,姬玉泫早已看穿乐小义的打算,玄天宫人多势众,姬玉泫实力又深不可测,众目睽睽之下,同样的法子无法施展第二次,要想脱身,难上加难。 乐小义比手势催她:走! 洛青鸢咬牙,暗下决心将左诗萱送往安全的地方后便回来接应乐小义。 遂沉声:“师妹保重。” 洛青鸢伤势重,余力不多,扶起左诗萱还要拖带一个江灵冉,路都走不稳,一步三晃。 经过姬玉泫身边时,姬玉泫合上扇子。 啪一声响,洛青鸢浑身骨骼僵硬,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 但见姬玉泫脚步一动,竟是朝乐小义走去,没给旁人一个多的眼神。 洛青鸢脚步微顿,回头。 姬玉泫莲步轻移来到乐小义面前,玉扇朝前一探,欲挑乐小义的下巴。 乐小义浑身疼痛限制了行动,只能仰头避让。 但那扇子比她灵活多了,不依不饶地粘过来,未叫乐小义躲开。 乐小义被逼着抬头,直视姬玉泫的双眼。 “呵,究竟何方宵小,竟敢将我心上良人伤成这副模样?”她面上仍是笑着,可那双笑吟吟的桃花眼却陡然多了点冷酷锋锐的意味。 乐小义心尖狠狠一颤,强行扭开脸,不应声。 洛青鸢心头暗恨:欺人太甚! 姬玉泫收回手,扇子轻轻拍打掌心,等不及洛青鸢几人走远,便道:“送乐少宗主回驻地行宫。” 语毕,上来两个玄天宫侍从,架起乐小义。 一人拿走思泫剑,另一人取下琉璃簪,乐小义没来得及反抗便失去意识。 不知过去多久,乐小义被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闹醒。 眼皮沉重,睁不开,听觉似乎也没有完全恢复,那声音是直接回响在她脑子里,防也防不住。 “啊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洛青河那个王八蛋,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修为大涨,下等贱龙竟然胆敢羞辱我!等姑奶奶解除封印,定去西龙宫杀个片甲不留!” “还有姬玉泫!臭屁什么,神凰血脉有什么了不起!我赤炎琉璃凤虽然不及神凰稀有,但也是极珍惜罕见的!” 乐小义醒了,讷讷反驳一句:“小泫没拿你怎么样啊。” 琉璃凤一点就炸:“插什么嘴!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一天天尽惹事!我会落得如此境地?都是你让我丢脸!” 乐小义:“……” “啊啊啊啊!好气!气得我原地突破一百八十阶!把他们全杀了!” 嘎吱。 房门打开,琉璃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乐小义继续躺着没动。 “醒了就赶紧起来。”一只手伸过来,温温柔柔地捏住乐小义的鼻子,“哦,难不成你想让我这样那样……” 乐小义拨开姬玉泫的手,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休要胡言!” 甫一睁眼,便对上一双翦水秋瞳,深潭似的瞧不见底。 姬玉泫俯身凑了过来,亲亲她的脸,随手朝枕边琉璃簪施了个消音咒,喑哑的嗓音带了点笑,抓挠人心。 “妾身可没有胡说。” 第十四章 “少宗主人都已落在妾身手中,妾身想要做什么,不都是随心所欲么?” 姬玉泫朝乐小义耳根子轻轻吹去一口气,柔风拂过鬓角,直将羊脂般柔滑的肌肤吹得白里透出薄薄的红晕来。 乐小义不堪其扰,脑子晕乎乎的,守着最后一点底线轻轻推搡姬玉泫:“好小泫,别闹了,你怎么总那么不正经。” 姬玉泫顺势擒住她的手,逗趣地吻过她的指尖,笑道:“哪里不正经?少宗主要我这个从妖女手中逃出去,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乐小义还不上嘴,姬玉泫这话说得也没错,若她全须全尾地回去,似乎反倒惹人生疑。 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可你怎么老跟着我?” “你倒好意思倒打一耙。”姬玉泫嗔怪地白她一眼,“我叫你去天山,你不肯跑快点便罢,还偏要在原地周旋,生怕我撵不着你,现在青帝命我抓你回去,你且看看,若我再将你放跑了,该怎么向上交差?” 乐小义理亏,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气软了几分:“可我同门师姐遇险,我也不能不救。” 姬玉泫熟练揪起她脸颊上的软肉,没好气埋汰她:“是是是,你师姐重要,我说的话便可不听了。” 乐小义眉毛耷拉下来,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姬玉泫斜眼,“别以为随便两句话就能糊弄过去,我就是对你太心软,你才总不听劝。” 乐小义抓住姬玉泫的手腕,讨饶地晃了晃:“别生气了,再说了,我这不是有你嘛,你既在我身边,还能叫谁真伤到我不成?” 姬玉泫乍一听受用,转念又觉得不对:“仗着我护你你就胡作非为,那要是没我呢?” 乐小义不假思索:“怎么会呢?” 她握紧姬玉泫的手,挤进姬玉泫指缝中,与之十指相扣,笑起来两只眼睛弯成小月牙:“你这么厉害,定没什么事能难得住你。” “别给我戴高帽。”姬玉泫失笑,狠狠刮了下乐小义的鼻子,“你给我捅这么大个篓子,好好想想怎么补偿我。” 乐小义平常的机灵劲儿这会儿全没了,视线同姬玉泫笑吟吟的桃花眼对上,思维便变得迟钝,呆呆傻傻的,不能想事儿。 她神态纠结,支支吾吾半天,忽然说:“那,那这样的话,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嗯?”姬玉泫意外。 便见乐小义闭上眼,脸颊红得犹如猴子屁股,羞羞怯怯揪着姬玉泫的衣袖,因为紧张,喉咙不自禁地动了动,见姬玉泫没动静,还拘谨地挺了挺胸。 姬玉泫明白了,哭笑不得:“你伤得这么重,还允许我折腾你?” 乐小义闻言掀起眼睑,一双小鹿眼黑而亮,忽闪忽闪,飞快瞧姬玉泫一眼,又将视线垂下去,委屈得对对指尖:“只,只要你不生气。” 姬玉泫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狠狠揪起她的耳朵:“谁教你的这些把戏?” 明知道她心疼,还故意跟她演这出可怜戏。 “哎哟。”乐小义一秒破功,疼得龇牙咧嘴的,“疼疼疼,小泫,松松手,耳朵要掉了。” 姬玉泫不仅没撒手,还更加用力,将乐小义耳朵拉得老长:“还演吗?” 乐小义迅速认怂:“不,不演了,真疼。” 果然,关公面前耍大刀,行不通。 姬玉泫总算放开她,瞥见乐小义红通通的耳朵又心疼,心下无奈。 这小傻子老想一出是一出,心眼儿实不装事儿,殊不知眼下局面恼人得很。 姬玉泫拖着下巴叹道:“寒玄帝国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几股势力彼此角逐,各自不服,其中带头捣乱的就是西龙宫和姬玉楼。” 听姬玉泫说起正事,乐小义正了脸色,仔细听。 “姬玉楼拜入青帝门下比较早,原是青帝用来牵制我的棋子,不过如今我也投入青帝门下,姬玉楼的用处便小了,他必定咽不下这口气。” “据我所知,他联手良赭山巫氏正暗中谋划一步大棋,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得而知。” 听到此处,乐小义恍然:“先前追杀我与洛师姐的东龙宫杀手,便是受良赭山巫术控制。” “不错,我已仔细调查过,巫氏投靠青帝,先斩下东龙宫,所施展的巫术我见所未见,他们有如此能量,却选择和姬玉楼合作,实在耐人寻味。” 乐小义顺着姬玉泫的话说:“巫氏必定所图非小。” 姬玉泫判断道:“他们之后应该还有动作,你自己也需当心。” 说完,食指用力戳戳乐小义脑门:“别再管杂七杂八的闲事,再让我抓到一次,必定狠狠收拾你。” 乐小义捂着脑门呜呜告饶:“好小泫,你就饶了我吧。” 姬玉泫没给她好脸色,却也不再深究此事,乐小义的性子她比谁都了解,刻进骨子里的侠义心肠,让她路遇不平袖手旁观,才真是拘着了她。 “今夜我要再去一趟月神教,你就趁此机会走吧。” 乐小义闻言微怔,跪坐在床边仰望姬玉泫:“可是,我怎么出去?” 姬玉泫白她一眼:“你不会自己想办法?” “……哦。” 小泫好凶,都不温柔了。 是夜,乐小义换了一身夜行衣,悄无声息破了关押之处的封印。 因为姬玉泫不在,无人主持大局,等巡逻的护卫发现乐小义时,她已潜行至行宫外围,宫人再想拦截,已来不及了。 · 洛青鸢早早来到约定的地方,左等右等不见乐小义来,心急如焚。 抓走乐小义的可是那玄天妖女姬玉泫,玄天宫为四魔门之首,有多少折磨人的残酷手段,乐小义真能顺利逃出来吗? 可事已至此,洛青鸢不知道玄天宫驻地所在,她这一身伤想救人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揣着一丝希望,盼着乐小义快些出现。 丑时过半,黑暗中忽然传出一点动静,洛青鸢循声望去,隐约瞧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谁在那儿!”她不敢放松警惕,当下便抽剑出鞘,眼神凌厉地看向来人。 黑影再上前几步,从隐蔽处来到月下,摘下蒙面的黑布,显出真容。 乐小义朝洛青鸢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师姐,是我。” 洛青鸢大喜过望:“师妹!真是你!” 乐小义走向洛青鸢,脚下绊着一块石头,倏然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洛青鸢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胳膊:“你受伤了?玄天宫对你用刑?” 借着月光,洛青鸢看见乐小义脸颊上有伤,当下便忍不住红了眼:“都怪我,若不是我莽撞,怎会入了魔门的局,牵连你至此,若你今日回不来,我……” “没有没有,师姐切莫这么想。”乐小义连忙阻止洛青鸢。 哪怕知道没可能扭转洛青鸢对姬玉泫的偏见,她还是下意识言语袒护,“姬玉泫只是抓了我去,想将我带回北冥,并未将我如何,是我跑出来时与玄天宫宫人交了手,皮外伤罢,不碍事。” 洛青鸢如释重负,却仍不敢掉以轻心:“师妹,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疗伤。” · 姬玉泫离开月神教,回到行宫便收到影卫奏报,言乐小义夺路而逃。 行宫宫卫在她面前齐刷刷跪了一片,其中不乏有舍命拦路,被乐小义打伤的,此刻垂头丧气,自认失职,惶惶然等着姬玉泫降罪。 姬玉泫背手沉吟,演戏演全套:“乐小义瞧着修为不高,其实善于藏拙,你们拿不下她也在情理之中,眼下局势纷乱,本座也缺人手,你们各去领十下炽魂鞭,此事就此揭过。” 宫卫震惊抬头,不可置信。 姬玉泫冷眼瞥向他们:“怎么,罚得不够重?” “不不不!”宫卫们惶恐,慌忙低头,“谢少宫主宽宏!” 姬玉泫站在窗前,遥看今晚朦胧的月色。 “少宫主,我们在乐小义离开路上捡到一物。”宫卫快步来报。 姬玉泫回神:“是什么?” 来人将东西双手呈上。 姬玉泫瞧一眼,波澜不惊接过:“你下去吧。” “是。” 宫卫退下后,姬玉泫把玩手里天青色的香囊,正是离开云海会前她赠予乐小义的那一只。 不过眼下,内里物什已被调换了,是乐小义故意留下来的。 指尖摸到一颗四四方方的小物。 玲珑骰子安红豆。 女姬玉泫眉目倏地柔和下来,喃喃道:“傻子。” 第十五章 “左表姐伤势如何?”回程途中,乐小义向洛青鸢打听。 洛青鸢神色忧虑,摇了摇头:“师姐伤势颇重,而且失血过多,恐怕根基有损,一直在昏迷,一个时辰前我离开的时候,她还没醒。” 乐小义沉吟,若有所思。 洛青鸢将左诗萱和江灵冉藏在城郊一隐蔽的山洞中,做了两枚护身玉符放在她们身上,临走前还在洞外设了五行迷踪阵。 山洞与汇合的地点相去不远,乐小义二人一路疾行,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 “乐师妹,这边。” 乐小义跟在洛青鸢身后,避免行差踏错被迷踪阵困住。 不多时,眼前出现一面陡峭的山壁,壁上长满青苔,数不清的藤蔓纠缠垂落,遮挡了不起眼的洞口。 洛青鸢在洞口洒了细沙,入洞前仔细观察,没瞧见生人留下脚印,说明山洞自她离开后再无人来过,洞里的人也一直没醒。 乐小义掀起藤蔓,一个箭步钻进山洞。 洞里黑漆漆的,难以视物,身后洛青鸢行来,从袖中摸出一枚萤石。 朦胧光源驱散黑暗,乐小义于是能瞧见洞中情形。 地面上垫了一层枯草,左诗萱与江灵冉并排躺在上面,皆面色惨白,形容枯瘦,瞧着没有一丝生气。 乐小义俯下身,借着萤石的光检查左诗萱二人伤势。 洛青鸢已替她们行气疗伤,可这点灵气杯水车薪,还需佐以外物才行。 倏然,乐小义探手摸到乾坤囊,取出一个白色的玉匣子来。 洛青鸢惊讶:“这是什么?” 乐小义拇指拨开玉匣,便见匣子里躺着一枚暗蓝色的丹药,丹药四周有明显的灵气波动,观其品相,至少也是次五品。 “玄灵丹!”洛青鸢轻呼,“乐师妹,你又……” 昨日乐小义才给了她一枚五品火属性灵丹助她疗伤,今日又拿出玄天宫圣药,便是有浮屠宫这样底蕴丰厚的宝库,可这些灵药本身价值不菲,哪里是说换就能换的呢? 乐小义听出洛青鸢言下之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洛青鸢小声一点。 “师姐放宽心,此物乃是师妹我今夜出逃路上与玄天宫人交手时顺手牵羊得来的,玄灵丹既是玄天宫的东西,日后若被人瞧见在我身上,反倒容易招惹是非,不如就拿给左表姐疗伤,物尽其用。” 这番话说得周全,滴水不漏。 洛青鸢深深看一眼乐小义。 纵然心中仍觉有蹊跷违和之处,可她偏心左诗萱,愿不计代价治疗左诗萱的伤,遂按下心中疑惑不表,只暗暗将乐小义今日之恩记在心里。 “师妹,多谢了。” 乐小义闻言,心生无奈。 洛青鸢性子淡,平日里很少与人交往过密,在剑神宗同门眼中,是清寒疏冷的高岭之花。 起先乐小义也觉得洛青鸢高冷不好亲近,只是因着左诗萱的关系才与她交好,后来相处多了,方知这位师姐只是惯爱把心事藏着,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罢了。 这样傲骨铮铮的人自然也不愿欠别人人情。 “洛师姐,莫再与我这般见外了。”乐小义将玄灵丹用内劲化开,注入左诗萱口中,这才继续说道,“左表姐是我在世为数不多的亲人,我也希望她好,无病无灾。” 洛青鸢凝视乐小义半晌。 这位师妹年纪轻轻,模样稚嫩,是十多年前才拜入山门的弟子。 世人只知乐小义三年前横空出世,力挽狂澜救剑神宗于危难,却不知她早些年与母亲失散,父亲早亡,流落街头孤苦无依时过得是什么日子。 乐小义屡次受她牵连,她承了乐小义的情,要她不客气,也做不到。 到嘴边一声谢生生咽下去,洛青鸢点头:“好。” 玄灵丹入喉不久便开始生效,一股暖流从内腑深处蹿上来,渗入四肢百骸,左诗萱虽仍昏迷未醒,但气色肉眼可见地开始好转。 洛青鸢守在她身边,牢牢握着她的手,缓缓注入灵气蕴养她体内经脉,希望她尽快恢复,早些醒过来。 乐小义如法炮制也喂江灵冉服了药,事毕后精疲力尽,累得跌坐在草垫上,开始打坐调息。 十二时辰时限一过,她便又传送至浮屠宫,利用延长出来的时间继续疗伤修炼。 一整夜过去,乐小义伤势恢复了七成。 睁眼,洛青鸢仍陪着左诗萱。 为了让昏睡中的人躺得舒服一点,洛青鸢让左诗萱枕在她的腿上,紧紧握着左诗萱的手自始至终没有松开,自己的伤稍好一点,便继续运气调息,助药力扩散。 左诗萱状态恢复得不错,比乐小义预料得快许多,可见洛青鸢就这样忙了一整夜,没有合眼。 相较左诗萱伤势稳定恢复,江灵冉的情况则不容乐观。 一枚玄灵丹下去,没起到半点作用,纵然还有微弱的脉搏,可江灵冉呼吸已经停止,看起来和死了没太大区别。 乐小义与江家接触不多,同江灵冉也只有数面之缘。 但她的印象中,这小姑娘古灵精怪,活泼好动,是江家奶奶捧在心尖上疼爱的小孙女儿,娇蛮得很。 但有什么事情不如愿了,她便揪着长辈衣袖耍横,奈何整个江家都宠着她,爱护她,愣是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江灵冉自小便崇拜姬玉泫,不顾世人眼光,追在姬玉泫身后,一口一个姬姐姐。 二十岁生辰那日出了点小小的变故,江灵冉吃了瘪受了挫,竟嚎啕大哭,闹闹腾腾,总也长不大似的。 乐小义好心安慰她几句,把自家娘亲亲手绣的手帕借给她擦眼泪,她还偷偷藏了乐小义的帕子不还,也不知道那条手帕后来丢到哪里去了。 回忆中的画面还未褪去鲜活,现实的冷雨泼尽了最后一点灰烟。 江灵冉曾经是个多么娇纵的女孩儿,哪像如今这样,安安静静躺在这昏暗的山洞中,瘦得只剩骨头架子,一点也瞧不见从前嚣张跋扈的影子。 玄灵丹救不了,就还得再想别的法子。 乐小义正琢磨着,倏然身侧脚步声由远及近。 洛青鸢来到她跟前,瞧了江灵冉一眼,拧眉迟疑着,似有什么话想说,却迟迟没有开口。 乐小义试探着唤:“师姐?” 洛青鸢回神,叹了口气:“……师妹,我有一事想拜托你。” “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事,师姐直说便是。”乐小义无奈洛青鸢依然如此生分,可洛青鸢心中有事,愿意同她开口,已是难得。 洛青鸢在乐小义身旁坐下,稍稍整理言语,才道:“方才,我收到了二姐灵音传讯。” “洛二小姐?”乐小义颇为惊喜,“她也顺利从云海会逃出来了?” 洛青鸢眉目舒展开:“不错,二姐离开云海会后,打算直接南下,回药神谷。”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不过…… 洛青鸢欲言又止。 乐小义追问:“到底怎么了?师姐,你倒是快说呀!” “二姐说她路上听到一些风声,说是大禹龙都战事又起,战火或已波及到永州……她叫我回去看一看。”说到最后,洛青鸢话语中显出几分无奈。 永州洛府,自洛青峰被逐,洛青河叛离之后,家主洛承晖一病不起,遂由洛二小姐掌事。 但洛青云师从药神谷,诸事缠身,便将家令转交给大小姐洛青城,请她代为照管。 因此,洛家三姊妹,眼下只有洛青城还留在永州。 乐小义心情顿时变得沉重。 大禹王朝内乱多年,九子夺权,已经死了好几位皇子,这场战火竟然还未熄灭。 不必洛青鸢多说,乐小义已然明白她的意思。 “这件事我去办。” 洛青鸢抬眼,有些意外。 乐小义言之凿凿:“我此行本就要往东去,会从永州经过,届时我便去洛府拜见洛大小姐,确认洛府安危,顺便代师姐报个平安,但有别的什么事,我写信与师姐联系。” 说完,她回头看向昏迷中的左诗萱:“洛师姐,我便将表姐交给你了,你一定代我照看好她。” 洛青鸢动容,忍不住也给出承诺:“我必定会带萱儿平安回到剑神宗。” 话说得太急,竟忘了改口。 乐小义眉毛一掀,似笑非笑:“洛师姐与我表姐竟这般亲近?私下里已不以师姐师妹相称了?” 洛青鸢的面皮竟浮上一层薄粉,难为情地撇开脸,不接话茬。 乐小义笑了笑,此事便算揭过了。 洛青鸢自己也受了伤,既然要带左诗萱回剑神宗,显然没有余力再照顾江灵冉。 乐小义托着下巴自言自语:“岚州江氏就在天山脚下,我此行带着她也算顺路,可她这么大个人,我总不能一直背着……” 若途中再遇追杀,背个人也难施展拳脚。 一筹莫展时,脑海中又及时响起琉璃的声音:“可以把她收进空间里。” 乐小义闻言愕然:“可是永夜空间不能放活物。” 琉璃嗤笑:“她现在要心跳没心跳,要呼吸没呼吸,你跟我说她是活物?” 乐小义:“……” 也罢,试试看,总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第十六章 才被姬玉泫揪着耳朵训斥一顿,乐小义不敢再多耽搁。 天一亮,她带上江灵冉,与洛青鸢兵分两路,径直向东行去,短短两日便横穿天圣,跨过两国交界,回到大禹王朝境内。 大禹连年战乱,百姓民不聊生,所过之处要么是战后焚毁的村庄,要么便是难民涌至的城镇,瘟疫肆虐,哀鸿遍野。 乐小义压低帽檐,忙着赶路,狠心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战乱不停,还会有更多的人牺牲。 踏入永州地界,被战火荼毒的痕迹似乎少了一些,洛府所在的州城临丹更是一片安宁祥和。 抵达临丹,时值正午,乐小义在城外寻了个茶棚坐下歇脚。 此地视野开阔,日光敞亮,一眼便能瞧见城门口。 一小队从别处迁徙而来的难民正规规矩矩在城外候着,守城的士兵拿羊皮卷轴登记他们的姓名,问清这些人入城后可有亲戚投奔,如无,便由城防军一一安排出去。 “咱们永州啊,自从洛府交由洛二小姐管事,洛大小姐统领城防军,城里治安好了,百姓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 来上茶水的小二见乐小义模样生得秀美,眉目温柔和善,便热情搭话,“姑娘瞧着不像本地人,可是从桐州方向来,想去城里投奔亲戚的?” 乐小义笑答:“正是。” 剑神宗在桐州以南的龙吟山,这样说也没错。 为了躲避追杀,乐小义换了身寻常百姓的粗布衣服,化妆易容,剑也收进空间里,只随手提了个包裹,外人看来,便是个风尘仆仆的凡女。 她端起茶盏,自然而然续下这个话题:“我听说龙都战乱,战火绵延到永州,担心亲朋故友的安危,特地来此探望,但今日抵达临丹城,见一片祥和之景,似与坊间传言相去甚远。” 这个时段没什么生意,茶棚小二起了谈兴,干脆在乐小义对面坐下来。 “姑娘你有所不知,咱们永州的城防军可与别的地方不一样,从别处来到永州居无定所的难民,城防军会统一安置,洛二小姐又是药神谷不救神医的高徒,医者仁心,尊降贵替难民疗伤看病,药费诊费分文不取,属实叫人钦佩!” “洛家姐妹几个将永州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日子蒸蒸日上。”小二夸起洛府便滔滔不绝,“姑娘,你家亲戚既然住在临丹,那你便把心放回肚子里,纵然天下战乱四起,永州只要还有洛府,就是一片人间净土!” 乐小义微笑着,随意附和几句。 一壶茶见底,有新的茶客寻座儿坐下,小二只得先起来忙活。 乐小义也准备入城,打算尽早将洛师姐交代的事情办了。 倏然,茶壶盖子轻微震动,发出哐哐声响,杯里余留的茶水水面也漾起一圈一圈的縠波。 乐小义眸光微凝,坐着不动。 只听踢踢踏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小队头戴斗笠,身着黑袍的神秘人驾马奔行至城门前,被城防军拦下来。 为首之人举起一块令牌,城防军看清牌子不多时便开门放行。 乐小义远远瞧着,眯了眯眼。 这些人不像寻常百姓,身侧有灵气波动,显然是修行之人。 方才他们过去时,乐小义隐约听见马背上的人压低声说话,窃窃私语间言及洛府,不像善茬。 茶店小二招呼完客人,端着一碟新蒸好的果子走回来:“姑娘,你我一见投缘,我再送你一碟果子就茶吃……诶,姑娘?!” 前一瞬那白衣姑娘还坐在茶桌旁,怎地一转眼便不见了? 小二走到桌边,见桌面上留下一枚玉扣。 玉质温润,可见价值不菲。 茶店小二纳闷,不过一壶粗茶水,哪要得了这么多? 可他左右四顾,早不见了乐小义的踪迹。 乐小义行至城门口,作好奇状向守城的卫兵打听:“方才过去几匹大马,瞧着行色匆匆,他们是干什么的?” 卫兵见乐小义样貌生得秀气,质朴温和,目光清亮,柔柔弱弱的,不像有什么坏心,便道:“那是鬼道宗弟子,要从临丹取道前往龙都,这些都是有修为在身的修行之人,你切莫招惹!” 鬼道宗? 乐小义暗自咋舌。 大禹王朝原有三大神宗,分别是剑神宗,菩提禅宗与鬼道宗。 几年前鬼道宗配合锦州尉迟氏瓦解了菩提禅宗,禅宗弟子大部分遣返归乡,如今还在修行的弟子也都沦为无门无派的江湖散修。 随后鬼道宗又勾结尉迟氏迫害剑神宗,图谋在铸剑大典上以剑神宗众多长老弟子性命为六品邪剑开锋。 当日若非乐小义携君澜剑赶回宗门,又有玄天宫暗中支援,恐怕真叫他们奸计得逞。 鬼道宗恶行累累,在尉迟氏败落之后逐渐收敛了爪牙,却不知他们今日来永州,是有什么目的。 乐小义向城卫道过谢,老老实实配合检查,顺利入城。 青砖上残留的马蹄印瞧着是往北去了,洛府也往北走,乐小义沿街而行,没走多远,便又听见马匹嘶鸣声。 那行人在一家客栈前停下来,招呼店小二栓了马,或是要在此地歇一夜再走。 乐小义与鬼道宗弟子有隙,尽管化了妆易了容,也难保不会被相熟的人认出来,遂压低斗笠帽檐,站在远处瞧了眼。 路旁有小乞丐蹲着讨要吃食,讨着讨着,竟讨到鬼道宗弟子面前。 被小乞丐揪住衣摆,那人眼神中透出不耐烦的杀气,二话不说一脚踹在小乞丐胸口上。 那孩子瘦削的身子像个破麻袋似的斜飞出去,砸碎了街对面药铺的窗户,惹来一片惊呼。 乐小义眼神一利。 鬼道宗之人果然心狠手辣! 她手握剑柄,犹豫是否出手,姬玉泫的警告又回响耳畔,按下她的一时冲动。 便在这时。 “何人胆敢在临丹城内嚣张?!” 一声厉喝转过街角,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随即银光乍现,一杆银枪风驰电掣掠空而过,伴随雷鸣般的震响,轰地砸落在道路中间。 人群中有人高呼:“是城防军!洛大小姐来了!” 话音未落,众城防军现身,呼啦啦围上来。 为首女子一身银甲,踱步至银枪旁,扫腿拨起枪尖,指向方才动手的鬼道宗弟子:“在我临丹城内动手伤人,伤人者,且跟我们走一趟!” 如此飒爽英姿,可不就是洛家大小姐洛青城么? 洛青城代表城防军当众发难,街上围观者鼓掌叫好,小乞丐被人从烂木头堆里扶起来,几名鬼道宗弟子脸色忽紫忽青。 气氛顿时变得紧张。 方才动手那人站在最前面,冷眼瞧着洛青城:“原来是洛府大小姐,好大的威风,要动手便动手,我还怕你不成?” 说着,率先一掌劈向洛青城。 这一掌威势凛然,直取天灵,竟是下了杀心。 洛青城当下沉了脸,举枪回击,城防军迅速散开,有条不紊疏散百姓。 乐小义也在被疏散的人群中,瞧着机会轻身跳上屋梁,寻了个隐蔽之处暂时躲着。 片刻后,街上已无闲人,洛青城便不再顾忌,放开了拳脚,手中银枪迅如雷电,大开大合,与这名鬼道宗弟子斗得旗鼓相当。 乐小义远远看着,心中略略计较。 洛大小姐早些年便已突破先天,应是灵元境初期,虽然修为较之两位妹妹稍逊,但她一□□法出神入化,又的城防军军魂加持,这气势魄力,想来即便丹元境高手在场,也有一战之力。 那鬼道宗弟子已被压入下风,乐小义放了心,遂纵身一跃,跳进旁边的暗巷,几个起落蹿出巷口,正好截住从另一条巷子出来,鬼鬼祟祟的小乞丐。 整条街上人已清了个干净,没有闲杂人等,乐小义忽然现身,吓了乞丐一跳。 他迅速反应过来,回身往后跳,试图逃跑。 此子遭鬼道宗人踹了一脚,刚才被人揪起时还口吐白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这会儿却又手脚利索,跑得比兔子还快。 可惜,他没跑出去几步,忽然身体一轻,双脚离地。 乐小义一只手将他提溜起来,冰凉的剑鞘抵着他的脖子:“把东西交出来。” 方才她看得真切,这小子被踹之后,从那鬼道宗弟子身上顺走一物。 周围那么多人,除了乐小义,竟没有一人瞧见。 “大姐姐饶命!”这小子立马认怂,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我只是个跑腿办事的,你想问什么我全都说!” 乐小义抬了抬剑,重复:“东西。” 小乞丐探手入怀,装模作样摸索两下,忽然身体一沉,金蝉脱壳,从马褂里抽身,同时反手扔出一大片白色粉末,身法快得出奇。 乐小义借手中马褂挥散烟尘,冷着脸哼一声:“看你往哪儿跑。” 一炷香后,少年在深巷中九拐十八弯,跑得精疲力尽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回头,未见那神秘女子追来。 “好险好险,这女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吓死我了。” 话音未落,他起身欲走,倏然步子一僵。 一截剑尖从转角后探出来,精准贴上他的喉咙。 乐小义背倚高墙,抱着剑鞘立在墙后,问他:“跑够了没有?” 第十七章 剑锋出鞘,锐不可挡。 乐小义只需稍稍注入一点真气,便能轻松割下少年的脑袋。 “……”小乞丐举手投降,“侠女姐姐,我错了,咱们有话好说。” 乐小义仍是那一句:“东西交出来,别想耍花招,你只有这一次活命的机会。” 女人嗓音分明温软好听,可语气却凉飕飕的,小乞丐头皮发麻,不得已,只得从怀里摸出一物,递给乐小义。 那是一个信封。 乐小义注意着小乞丐的动静,一只手拆开信封,将内里信件抖了出来。 一目十行看完信上内容,乐小义眼中乍放冷芒,剑往前压:“你跟他们一伙的?!” 小乞丐倒吸一口冷气,身往后仰,哆哆嗦嗦回答:“不,不是,我只是见这群人可疑,去探探虚实,顺手偷走了此物,还没拆开看过。” 乐小义逼问:“那你是为谁做事?” 小乞丐面露迟疑,咬着牙不肯开口。 乐小义冷声:“说了可能还有机会活命,但你不说一定会死。” 小乞丐龇了龇牙,如实坦白:“枫,枫红雨。” “枫红雨?”乐小义诧异,“你是玄天宫的探子?” 隐秘身份被一语道破,这下换小乞丐震惊了:“你,你,你怎么……” 完了完了,死定了! 小乞丐誓死如归闭上眼,发誓多的一句也不再透露,此女要杀便杀,玄天宫绝无一个孬种。 然而乐小义却松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睁眼,对上乐小义散去杀气的眼神。 愣怔间,下意识答了:“祝虎。” 话音落下,眼前女人又将夺走的书信拍进他的手心:“去传消息,尽快,让枫红雨带人去洛府。” 乐小义说完便凌空跃起,踏墙而走,留祝虎抓着一把信纸风中凌乱。 低头,视野中映入一行字: 东西就在洛府,当是给你们的报酬。 · 乐小义疾步往回赶。 方才那小乞丐应该会把消息带回去,以枫红雨和洛青城的关系,不会置之不理。 眼下她要去接应洛青城。那群鬼道宗人之中肯定还藏了高手,洛青城带人拦路,恐怕是撞在了枪尖上。 距离双方交手之地还有百余丈,前方街道忽然轰一声响,随即明灭的电光就消失了。 乐小义心下暗惊:遭了! 她赶忙加快步子,脚底都快擦出火星来,腾身跃上屋顶,借着开阔的视野往下看。 “洛大小姐!” 便见数十丈外地面绽开一条深沟,洛青城人嵌在深沟尽头,身上盔甲残破,城防军倒了一大片,场面狼藉。 鬼道宗弟子手里托着个造型古怪的法器,能量波动剧烈。 想来便是此物破了洛青城的势,将其反制。 其人一声冷笑:“哼,洛家城防军,也不过如此。” 说着,朝身旁同门使了个眼色。 对方心领神会,大步走向洛青城,伸手抓向她的衣领。 唰—— 锐气破空,敲响心头警铃。 那人手刚触到洛青城的衣服,便本能抽手后退。 下一瞬,九道剑气重叠成一道,闪电般劈落,他脚尖处的地面瞬间崩裂开来,威力骇人。 若那一剑斩在他的胳膊上,恐怕此刻他已成残废。 其人惊怒:“什么人?!” 乐小义执剑而来,速度奇快,闻声也不答话,抬手便接一式斩龙诀。 那鬼道宗弟子瞳孔一缩,杀气扑面,竟是避无可避。 倏然一只手从他身后伸来,按住他的肩膀,拉着他往后撤。 电光石火,锁定在目标身上的意念被无形破解,乐小义手中之剑偏离原定的轨迹,没能一剑斩下那人半身。 但这一招太快,闪躲空间有限,逸散的剑气依然刮中他的身体。 刹那间,鲜血迸溅,其人右侧胸膛皮开肉绽,衣衫裂开,露出一排□□的肋骨来。 “啊啊啊啊!!!” 鬼道宗弟子爆发惨叫,倒地不起。 身旁同门一拥而上,一人拖拽他离场,另外两人则上前支援师兄。 “好大的胆子!”说话之人正是此行鬼道宗弟子领头人,掌门亲传三弟子隗聪,周身灵气因为愤怒剧烈波动,“何方宵小,何不报上名来!” 乐小义收剑落地,没有继续进攻,只护在洛青城面前,扫了眼隗聪手中乌漆嘛黑的法器,心中估量它的用途。 刚才那一剑竟然险些被躲开,双方交手的瞬间,她感觉到一丝古怪。 一种不易被觉察的违和感。 乐小义不说话,对方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猜测着她的身份。 身法瞧着有些眼熟,可这面貌却不曾见过。 隗聪冷冷盯着乐小义:“阁下敢伤我鬼道宗弟子,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今日都走不了了!” 他话音落下,身后两位师弟立即散开,呈合围之势阻断乐小义的去路。 乐小义左右看了看,心中有所计较。 这街上闹这么大动静,数十上百的平民逃了出去,洛氏城防军和枫红雨肯定已经收到风声,支援应该很快就会出现。 可鬼道宗之人瞧着有恃无恐,恐怕还有后手。 这时,乐小义身后传来一点动静。 洛青城恢复意识,挣扎着从石缝中抽身,碎石泥尘混着盔甲残片扑簌簌往下掉。 她嘴角溢血,捂着闷痛的胸口用力撑着枪杆站起来,瞧着乐小义的背影眼熟,其身份呼之欲出,可到了嘴边又及时咽下,喘息道:“多谢姑娘仗义出手。” “洛大小姐不必言谢。”乐小义沉肩蓄势,“刀剑无眼,你且站远一些。” 隗聪面露嗤嘲,一声令下:“动手!” 话音落下,两名鬼道宗弟子同时跃起。 鬼道宗修魂法,以通灵之术契约死后亡魂,精血嗣之,可炼成极强大的魂傀。 那两名弟子双手飞快结印,一圈浓烟似的黑雾绕着他们臂膀盘旋升腾,最后在空中聚集化作人形,左右夹击攻向乐小义。 乐小义一剑斩出,剑光掠过魂傀,却从中穿过,未能造成丝毫创损。 洛青城见状,急忙出声提醒乐小义:“姑娘小心,切莫被他们的魂傀击中,这些怪物会直接攻击魂魄,寻常招式难以抵挡!” 魂傀攻击已到近前,乐小义迅速撤步闪躲。 同时耳后又出现诡异的能量波动,竟然是不知何时藏在视野盲区的第三只魂傀。 乐小义斜眼扫向隗聪,那人到现在还未真正出手。 魂傀来势汹汹,眼看要躲不过,乐小义反手挥出一道剑气,借力强行扭转身体,硬生生又躲开了这一击。 倏然,隗聪嘴角勾起,眼中露出奸计得逞的笑意。 乐小义瞳孔一缩。 一支黑色箭矢毫无预兆洞穿乐小义的胸口。 要说洞穿也不确切,它像嵌在乐小义的身体里,刺穿了她的魂魄,却没有伤到肉身。 隗聪手中法器幻化为一柄弓的形状,那支魂箭以无形的钩索与他指尖相牵,从乐小义不曾预料的角度射来。 “乐姑娘!”洛青城脱口惊呼。 乐小义身体僵硬,落地时打了个趔趄,险些没能站稳。 隗聪眯起眼,冷冷笑了:“乐姑娘?当今天下,乐姓之人我只听说过一个。我还道阁下身影怎么这般眼熟,原来竟是剑神宗的少宗主。” “可笑,堂堂一宗少主,竟然藏头露尾,鬼鬼祟祟,岂有半点正道弟子的作风?” 他身旁一名师弟附和道:“江湖中传得这么厉害,我还以为这乐小义是个多不得了的人物,今日看来,也不过尔尔。” 洛青城愤怒谴责:“你们鬼道宗欺人太甚!” 以多欺少不说,还使下作手段偷袭。 隗聪根本不将洛青城放在眼里,闻言只寒着脸瞥她一眼,吩咐身侧同门:“今次我们目标原本只有一个,没想到还有额外收获,一块儿带走。” 方才与乐小义短暂交手的两人走向乐小义。 忽然,乐小义眼皮颤了颤。 隗聪心尖一悸,与魂箭相连的指尖渗出寒意,没由来蹿升起不妙的预感。 “等等!” 两位同门已至乐小义跟前,闻声驻足,回头:“怎么了,隗师兄?” “唔!”隗聪没由来脸色急变,匆忙捏住自己的手腕。 下一瞬,鲜血迸溅。 他竟然亲手将自己的胳膊生生掰了下来。 那两名鬼道宗师弟呆愣一瞬,随即大惊失色:“隗师兄!” 隗聪的胳膊落地后竟然还在弹动,玄黑色的古怪法器也跌坠在地,骨碌碌滚到乐小义脚边。 这时,众人方才瞧见,扎在乐小义胸口处的黑色魂箭竟然开始融化,然后一点一点被乐小义的身体吸收,炼化。 众鬼道宗弟子面庞呆滞,此等异状他们见所未见。 洛青城也捂住口鼻,方能扼住惊呼。 须臾间,魂箭便完全消解,乐小义恢复行动,弯腰捡起鬼道宗的法器。 隗聪面色煞白匍匐在地,方才若非他及时断腕,恐怕就连他自己的魂魄也会被乐小义吸收炼化。 乐小义毫发无伤,踱步来到他面前。 看着那双绣花白鞋缓缓走近,他竟仿佛听到神鬼降临的声音。 便见那模样秀气温和的女人弯起眼,笑得人畜无害。 “说说看,你们的目的。” 第十八章 乐小义缓步逼近,鬼道宗几人神色惶然。 连魂箭都伤不了乐小义,隗聪为了活命还自断一臂,局势眨眼逆转,猎人反倒成了猎物。 乐小义提剑指着隗聪的鼻尖:“我的耐心有限。” 隗聪仰头才能对上乐小义的目光,那双眼澄澈清亮,瞧着似毫无心机,原以为是任人宰割的牛羊,谁知这砧板上漂亮温驯的小白羊竟突然反咬一口。 “我技不如人,回宗之后,自当领罚,不过……” “你以为此事就完了么?!”隗聪眼里放出冷光,突然爆喝,“我们的任务已经达成,还怕你杀人?!” 言罢,他独臂一扫,袖中弹出三寸利刃,斩向乐小义的咽喉。 乐小义仰身退避,刀尖擦着她的鼻子掠过,斩落几根额前青丝。 不料对方只是虚晃一招,偷袭未果立马抽身,跳上身后屋梁,等乐小义反应过来,鬼道宗几人已带着伤员全身而退。 视线扫过满地狼藉,乐小义狠狠皱眉。 “任务达成?” 这是虚张声势,还是别有深意? 乐小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有点心疼被那歹人刮掉的头发。 不过刚才委实凶险,若非她体质特殊,还真有可能在这里栽个跟头。 乐氏血脉乃为数不多流传至今的上古传承之一,血脉之力能容纳万物,也是得益于这身骨血,她才能数次绝处逢生。 洛青城撑着银枪走过来:“乐姑娘,今日多谢你仗义出手。” 乐小义正要开口,倏地脸色一变。 莫名寒意蹿上背脊,令她呆站着不敢动弹。 洛青城见她出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连唤几声:“乐姑娘?乐姑娘?” 乐小义一把扣住洛青城的手腕,将她拽到身后,同时举剑做出守势,警惕地看着一个方向。 洛青城觉察到气氛紧张,顺着乐小义视线看过去,昏暗的巷口往深处延展,巷中无人。 可乐小义却浑身绷紧,死死盯着巷子。 那里,有个修为奇高的修行者。 其实力恐怕在通穴境之上,比天榜高手带来威压还要强。 片刻后,那道可怕的气息消失了。 对方并未出手。 又过十息,乐小义肩膀才缓缓放松,随后发现自己握剑的手竟然在不自觉地发抖。 她的身体本能地感到害怕。 那也是鬼道宗的人吗?他在那儿待了多久? 乐小义不敢细想,倘若此人刚才从背后出手,想必这会儿她尸骨都已凉透。 洛青城完全没有觉察异样,见乐小义这般紧张,面露不解:“乐姑娘?你怎么了?” 乐小义收剑入鞘,撑着剑身稍稍调整呼吸,片刻后脸色和缓过来,沉声道:“洛大小姐,一两句话难以解释清楚,总之,你现在赶快回府。” 洛青城追问:“发生什么事了?” “鬼道宗之人来临丹别有所图,其目的大抵和洛府有关。”乐小义说完,又摇了摇头,“但具体什么情况,我也知之不详。” 说话间,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一队城防军赶来支援。 洛青城领兵巡逻时没带多少人手,全都被鬼道宗弟子重伤,遂吩咐带队之人:“留一半人,把这里清理干净,带他们去疗伤,剩下的跟我走。” 众人匆匆赶往洛府,乐小义也跟在队伍中。 可她心中仍记挂着刚才突然出现的可怕气息,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洛府在临丹城东,从街这边儿过去,约莫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乐小义心中总觉不安,遂加速先行一步。 不多时,一座底蕴悠久的宅院出现在视野尽头。 洛府大门紧闭,两侧街道人来人往,瞧着风平浪静并无异样。 乐小义松了口气,暗叹许是自己多心,于是快步走近,抬手欲敲门环。 可她的手刚碰到门环,那大门便吱呀一声自己滑开一条缝,随即,若隐若现的血腥气从院子里飘出来。 乐小义心一沉,用力推开院门。 门后倒着两个迎客的小厮,周身无伤,却早已断了气,尸体还是温的。 他们死于鬼道宗的弑魂术法。 乐小义恍然明白了,原来方才那批大张旗鼓进入临丹城的鬼道宗弟子只是幌子,目的就是引开洛青城,牵制城防军,拖延时间。 难怪他们脱逃之前留下一句任务已经达成。 乐小义快步走进院落,沿途所遇洛府家丁无一活口。 直至内院,有叮当金铁交击之声传来。 乐小义腾身跃上屋顶,放眼望去,果然见院中有人交手。 其中一女子修为明显高过旁人一头,身着暗红色劲装,出手干净利落,赤手空拳掀翻两名欲闯入屋中的黑衣刺客。 跟在她身后的护卫统一着装,一个个貌不惊人,根基却很扎实,与来袭刺客斗了个旗鼓相当。 瞧得这般场面,乐小义反倒将提起的心放下。 枫红雨得了消息便带人赶来洛府,甚至不追问因由,这等情谊也是难得。 “枫姑娘,我来帮你!”乐小义提起手中之剑便跃入战圈。 枫红雨一掌将面前的敌人逼退,抬头瞧见乐小义,竟一眼将她认出来:“乐姑娘,原来是你传的消息!” 乐小义并不居功:“是你手下之人机灵。” 两人并肩作战,黑衣杀手渐落下风。 忽然身后传来异响,似窗户被砸碎的声音,枫红雨神色微变:“乐姑娘,麻烦你去里面瞧一眼,洛前辈还在屋中!” 洛承晖,原是洛氏家主,洛家三姐妹的父亲。 数月前洛家生变,洛承晖被洛青河下毒之后就一病不起,至今缠绵病榻,靠洛青云的医术吊着性命。 此人纵然识人不清,在儿女管教方面也有失偏颇,但毕竟还是姊妹们的生父。 乐小义一口答应:“行,你自己小心应对。” 枫红雨嘿嘿一笑:“好久没有像这样活动筋骨,再不练练骨头都生锈了。” 乐小义不恋战,转身便走。 身后杀手前仆后继,枫红雨朝前斜跨一步,与杀手们连对数掌,脚下却纹丝不动,竟有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乐小义抬掌震开门扉,对面窗户果然已经洞开。 屋子里挤进两个黑衣人,正提着洛承晖的衣领子逼问:“东西藏在哪里?!” 洛承晖脸色灰青,眼眶深陷,一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状态,被人摇了两下,便咳喘不停,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乐小义破门而入,动静惊动那两个杀手。 当先那人反应极快,一把抓起洛承晖,手中一截利刃抵住他的喉咙,以防乐小义突然偷袭。 对方手中有人质,乐小义不敢轻举妄动。 但她耳力不错,听见那人在洛承晖耳后压低声斥道:“若再不肯说,我便一把火烧了洛府,把府上的人杀干净,再掘地三尺,总能找到我要的东西!” 洛承晖心如死灰地合上眼,叹息:“书房,书架上有机关。” 得到了确切的信息,黑衣刺客眼里投射冷光,二话不说便抹了洛承晖的脖子。 乐小义提剑斩来,两人避而不战,一心只想脱身,遂将洛承晖扔向乐小义,随后迅速翻窗而走。 “前辈!” 洛承晖迎面倒下来,乐小义无法坐视不理。 接住洛承晖,伸手捂他喉咙处的伤口,气提经络替他疗伤。 可这一刀割得深,那刺客动手便没打算留洛承晖活路。 乐小义沾了满手的血,使了好几种灵药却没什么用,利刃切开的口子汩汩冒血,止不住。 倏然,洛承晖抓住乐小义的手腕,眼神黯淡,示意她不必白费力气。 乐小义无奈:“洛前辈。” “……我此生最对不住的,便是我那三个女儿。”洛承晖自说自话,血从口鼻间不断往外溢。 乐小义心有不忍,但她没有阻止洛承晖留下遗言。 洛承晖病得这么重,即便没有这一刀,恐怕也活不久。 不料,洛承晖却道:“书房南面……玉狮子机关……壁后有暗门……东西在……佛龛下……” 话音未落,洛承晖手松开,垂到身侧,最后一口气咽了下去。 乐小义愣怔须臾,见洛承晖缓缓闭眼,心头怅然:“或许,这对前辈而言也是解脱。” 她将洛承晖放回床榻,这才提剑追去书房。 书房已被人翻了个底朝天,洛承晖提及的南面书架,所有文书物件都散落在地。 乐小义一眼瞧见那枚玉狮子摆件。 想必壁后暗门已被开启,那两个黑衣人先一步进去了。 乐小义启动机关,听得咔咔几声闷响,书架自行挪开半丈,显出一道造型古朴的暗青色铜门。 铜门上纠缠着藤状花纹,乍一眼看似曾相识。 乐小义伸手抚上门上纹路,沉了脸:“良赭山巫氏?” 鬼道宗之人所寻秘宝,与良赭山巫氏有关? 乐小义用力推开铜门,同时握紧思泫剑,警惕门后有人埋伏。 铜门开后,并无刀光剑影,反倒出现一条只够一人通行的地道。 石阶向下延伸,黑黢黢的,五步之外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乐小义提剑踏入地道,行出两步,身后铜门忽然自行合上,遮蔽了最后一点光亮。 第十九章 黑暗笼罩下来,伸手不见五指,还有两个鬼道宗杀手潜伏在内,未知的恐惧将紧张感渲染到极致。 乐小义感觉自己身上寒毛根根倒竖。 呼吸都不敢太放肆,自然也不能点灯,否则便成了敌人的活靶子。 她放轻脚步,灵识散开,顺着台阶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往下走。 双眼不能视物,其余感官则自然而然有所增强,寂静中,乐小义产生时间流动变得缓慢的错觉,感觉脚下石阶长得好似深不见底。 可再长的路也有尽头,乐小义终于坚持到眼前出现一点光亮。 倏然,轰一声响,像重物跌落,桌椅翻倒的声音。 石阶尽头传来暴怒的叱骂声:“洛承晖这老不死的东西,死到临头还不说实话,西龙宫秘宝到底被他藏在哪儿了!” 乐小义谨慎地收回灵识,靠墙隐蔽身形,小心接近,借着有限的视角观察甬道外的情况。 这间地下室布置得像禅房,四壁挂着佛像,木架中堆放经文,供台前的矮几已被掀翻,桌上文书字画大部分都被损毁。 侧对阶梯入口处摆放一座佛龛,里面供奉着一尊金佛像,台前香烛已燃尽了。 此时那金尊佛像脑袋被切下一半,摔倒在供台上。 那两人把所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都翻了个遍,仍没有找到他们此行的目标,矮瘦一些的男人对身旁领队之人道:“都找遍了,没有,要不,再回去问问?” “问什么问!去哪里问?!”为首之人怒不可遏,“洛承晖那老儿已被我一刀杀了!” 被斥之人不以为然:“谁让你那么快动手,该把他抓过来,等东西拿到再杀。” “马后炮谁不会,你刚才怎么不阻止我?!”感受到对方话语间的羞辱和挑衅,领头的黑衣人用力推了他一把。 事已至此,眼看将要功成又断了线索,矮个子男人也压不住脾气:“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两个人起了内讧,谁也不想承担任务失败的责任。 推搡间,其中一人撞到供台,台上供奉的金佛整个翻倒,佛龛也从台子上摔下来。 乐小义神色微变。 哐啷一声响,佛龛底座迸开,滚出一个黑色的玉匣子,还有一沓信件。 “!” 为首之人最先反应过来:“找到了!” 另一人也顾不得什么,立即扑向玉盒子。 锃—— 剑气凭空出现,两人预感到危机临身,本能缩回双手。 下一瞬,白影掠空,乐小义后发先至,一个驴打滚便捡起地上的盒子,又重新拉开和他们的距离。 “又是你!”黑衣人出离地愤怒了,“找死!” 刚才还大打出手的两人,转瞬间又达成共识,同时出手截杀乐小义。 乐小义连出数剑,与这二人周旋。 此地空间狭窄,乐小义施展不开,飞掠的剑气锃锃刮过四壁,桌椅、壁柜甚至倒在地上的金佛,全被锋利的剑气分割,但大幅削弱了剑法的威势。 需尽快脱身。 这二人看出乐小义的打算,愈发不肯放她离开,两人轮流守着入口,绝不让乐小义有机可乘。 “把东西交出来!” 黑衣人修为不俗,想必在鬼道宗内也有不低地位,竟一口气召出三个魂傀,将本就狭小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只要你交出宝物,我保你不死!” 乐小义唇角一掀,冷笑:“你莫不是忘了,是谁杀死了洛承晖?” 黑衣人冷嘲:“敬酒不吃吃罚酒!” 三个魂傀同时压向乐小义,所有可活动的空间都被封死。 魂傀杀不死乐小义,可她的血脉吸收炼化侵体的异物需要时间,先前是得益于那隗聪大意,才给了她反击的机会,眼下这般局势可不能再赌运气。 乐小义深吸一口气,一边尽力躲避,一边试图拖延时间:“你我一时半会儿难分高下,不如跟我说说,你们找的这个东西,到底是个什么宝贝?” 黑衣人怒极反笑:“告诉你又有何用,你今日休想走出这间密室!” 魂傀接连进攻,乐小义抽身后撤,足跟抵上背后的石墙。 退无可退。 “该死的人可不是我。” 乐小义抬头,剑气割破指尖,沾了血的手捂着心口。 血溢出来,带血的手指触碰胸口,鲜血很快渗透衣料。 在衣服下面,她指尖触碰的位置,刻印着一枚眼睛形状的符文。 那眼睛上扎着一柄剑,剑刃刺破瞳孔,将其邪祟之力镇压。 鲜血注入符文。 长剑溶解,半眯的眼睛倏然睁开,瞳孔泛起暗紫色的光亮。 术法已成。 黑暗笼罩狭小的空间,并且不断向外延伸,吞噬一切它所触及到的东西。 · 黑衣杀手一退再退,被逼到墙根处,面罩下一张脸神态扭曲,惊恐。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褪去,接连两声噗通闷响,两名黑衣人先后倒地。 噔—— 乐小义撑着剑站稳。 永夜兽眼,多年前她在无尽沙海历练时,拼着性命从将死的永夜兽身上取得,因乐氏血脉之力与她的身体融为一体。 相传永夜兽是良赭山巫氏供奉的神兽,擅长幻术与精神控制。 可永夜兽也是邪祟之物,与她身体融合后,曾不止一次试图夺取她精神的控制权,不得已才借由外力将其封印,只保留了随身空间。 永夜幻境的施展,每次都要耗费大把体力,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会轻易动用。 这两个黑衣人不知在幻境中看到什么恐怖的画面,表情极度惊恐,眼睛翻白,蒙脸的黑布已被剑气撕得粉碎,露出变了形的五官。 乐小义从他们身侧经过,不忘补刀。 抖落剑尖上的血,乐小义将那枚黑色玉匣子取出,问琉璃:“你可知晓此为何物?” 琉璃被她吵醒,语气不耐:“我哪儿知道?” 乐小义端着盒子拿不定主意,鬼道宗之人从何处听说此物?竟不惜闯入洛府大开杀戒。 沉吟间,琉璃的声音再次响起:“信里面或许会有线索。” 信? 乐小义视线扫过倒地的佛龛,恍然:“对!这几封信同玉匣一块儿藏在佛龛中,可能记录了些什么。” 她快步走过去,从一堆废墟中找到几片纸质的文书。 大部分信件在刚才激烈的战斗中被撕毁了,只余下两封尚算完整。 乐小义将信件展开,一目十行往下看。 “这是……”乐小义越看越惊讶,“三皇子的生母瑾妃也来自西龙宫,与洛青河之母一母同胞,两人常有书信来往。” 信中确有记录,玉匣里盛放的是西龙宫至宝,名唤天冥印。 这是能令凡人以魔入道,肉身成圣的宝贝。 百年前,瑾妃嫁入大禹龙都,成为先帝妃子时自西龙宫带出天冥印,后将此物交由洛青河之母保管,确切缘由信上语焉不详。 洛青河母亲死后,东西便落入洛承晖之手。 但因此物过于邪祟,力量庞大且不可控制,洛承晖便没有将它交给洛青河,而是拜托菩提禅宗的高僧将它封印起来,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室中。 数月前洛青河给洛承晖下毒,欲篡取洛氏家主令,想必就是为了找到此物。 如此推测,写信给鬼道宗提供线索的人,身份便呼之欲出 。 如此邪魔之物,也不知道能不能销毁。 乐小义心下计较,等日后见到姬玉泫问一问。 她将这玉匣子随手扔进永夜空间中,便原路返回书房。 空间内,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黑玉匣子表面无声裂开一条缝,丝丝缕缕魔气从缝隙中渗出,触手似的向外延伸,直至碰到一只苍白冰冷的手。 铜门开合,乐小义离开黑暗,骤然增强的光线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闭着眼睛缓了缓,渐渐适应了屋中的光亮。 书房外忽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不多时,一道暗红色身影急急扑到门口。 乐小义认出来人:“枫姑娘。” 下一瞬,枫红雨后背鲜血飞溅。 锐气割断她的发绳,刹那间披头散发。 她抬起头,竟满脸是伤。 “快逃!” 乐小义这才看见,枫红雨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部被鲜血浸透。 将要迈出去的脚步僵在半空,然后毫不犹豫抽回来。 嗖—— 风声刮过,噔噔噔几声响,门框断成好几截,屋顶都险些被掀飞了去。 可怕的威压铺天盖地,像一座大山砸在院子里。 枫红雨的身子像一片枯叶跌倒在门边。 “枫姑娘!” 乐小义脸色大变,想施以援手,但双腿重如千斤,丝毫动弹不得。 令人窒息的压力似曾相识。 是先前街上那位前辈! 一阵风扫过庭院,颀长身影随即出现在院子里。 青衣白发,长袍猎猎,衣服背后画着一圈青龙纹样,脸上还戴了一块银色的面具。 乐小义沉声:“青龙军!” 驻守龙都的青龙军,如今听命于三皇子。 先前在大街上,乐小义同鬼道宗弟子交手时,这位前辈没有出手,然则此刻现身,想必也是为了天冥印。 好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那白袍之人步步逼近,强大的威压山岳般镇在乐小义身上,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不死。” 第二十章 这句话如冥冥之音直接灌入乐小义的脑海,像千万根针扎进头骨,疼得乐小义脸色煞白。 刚才在地底对付那两个鬼道宗的高手,乐小义已耗费了近半体力,全盛状态尚且难以与之为敌,何况此时。 直觉不断提醒她,此人危险,正面交锋毫无胜算。 可无胜算,便要妥协么? 天冥印是至邪之物,当今天下大乱,四海皆起战事,三皇子夺印目的路人皆知。 前有神龙玺,后有天冥印,乱局之中无数宝物显现于世,引多方势力争夺,是不祥之兆。 乐小义踉跄两步,捂着胸口回答:“这位前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么?” 面具下传出一声嗤笑,笑乐小义装傻充愣,不过跳梁小丑。 肩头压力骤增,乐小义一个趔趄险些跪倒在地。 浑身骨骼剧烈撞击,挤压,竟爆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青龙军杀手走近乐小义:“你连我的气息都扛不住,还想私吞宝物?小辈,老夫劝你一句,莫染指不该属于你的东西。” · 洛府外,洛青城领着城防军前来支援,远远便感受到院子里不俗的威压。 修为稍低一些的,被这股无形的力量拦在院外,连府门都进不了。 洛青城扛着压力走进家门,却发现所有房间的门都大敞着,每个院子里都躺着几具尸体。 这些死尸衣着各异,其中两拨人马不属于洛府,大半是闯入府门的鬼道宗刺客,剩下那几名则是…… 洛青城心一沉,加快脚步,穿过后院长廊时,一道身影映入眼帘。 青衣白袍,腰间别着一把弯刀,劲风吹过他的衣角,将白袍掀起来,猎猎有声。 在此人身前,书房门口的血泊中,倒着一个人。 枫红雨。 洛青城脑子嗡一声响。 “住手!” 身体先于大脑思考,果断行动。 雷霆之光灌入庭院,洛青城执枪冲向白袍人。 嗡。 枪尖宛如撞击铜墙,距离目标还有数丈之遥便无法寸进。 洛青城脸一白,哇地吐出一口的血。 从枪身传来的反震之力,只一瞬便捣碎她的五脏。 山崩海啸般的威压聚集而来,像万斤巨石碾压一只蝼蚁。 噗通一声,洛青城脸朝下触地,青砖磕破前额,绽开一大朵血迹。 动手之人甚至吝啬分给她一个眼神。 解决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角色,比捏死一只蚊子还要简单。 白袍人甫一收手,极致的锋锐之气便迎头斩来。 枫红雨和洛青城接连倒在眼前,乐小义出离地愤怒了。 她浑身血液沸腾,眼底浮现一大片猩红的血丝。 锐气已到近前,白袍人不得不抬臂抵挡。 当—— 这一剑斩在其人手心,竟然爆发金铁之声。 乐小义双手激颤,反震而来的剑气划开她的手臂,风暴似的吹刮而过,在她身体表面割出上百道伤口。 与此同时,剑锋所指之处,白袍人脸上的面具蹦碎一块,眉心处刺出一道浅浅的红印。 白袍人神色诧异:“区区灵元境,竟然能伤到我?” 他手掌一旋,乐小义的胳膊咔吧折断,人如重锤击面,在空中停滞须臾,轰的一下倒飞回去,砸进墙面,砖石瓦砾扑簌簌掉下来,眨眼就将她淹没。 废墟中好一会儿没有动静,白袍人驻足片刻,抄手沉吟:“该不是死了吧?” 毕竟只是个小辈,他随手一掌,恐怕已将她拍成一滩肉泥。 人若死了,储物法器也会失去魂魄标记。 也罢,他便亲手去取。 白袍人迈步走向坍塌的书房,倏然一道剑光割裂烟尘,直直斩向他的咽喉。 乐小义竟从废墟中跃起,前一刻扭曲的骨骼竟已强行正位,不退反进,手中剑也换了一柄。 不同于她常用的思泫剑,这把新剑没有剑鞘,暗金剑身隐泛流光,锐气逼人,即便溯源境的高手,也能从这把剑上感受到威胁。 白袍人面具下的眼神利了几分,凝眉低语:“君澜剑?” 乐小义并未回应,眼中紫芒越烧越旺。 参加云海会离宗之前,剑神宗宗主特地让她带上六品君澜剑防身。 此前她一直不用这把剑,是不想暴露身份,而今,她的身份也不必藏了,不全力以赴,便只有死路一条。 乐小义气势逼人,溢出的剑气在白袍人面具上留下好几道清晰的刮痕。 白袍人僵持数息,倏地左移一步,暂避锋芒。 这一退,他先前积累的气势便有了缺口。 乐小义身体凌空,眼看收不住势一剑落空,她竟在半空中以不可思议的身体韧性强行变招。 “!” 白袍人陡然一惊,迅速抬臂抵挡,剑刃当地斩在他的手臂上,将他的护腕震得七零八碎。 碎甲下,又迸开几道血痕。 一而再,再而三被冒犯,便是泥人也生出三分火气,何况平日里备受尊敬的大能。 “剑是好剑,但用剑之人修为太低。” 白袍人反手握住剑身,用力一推。 剑柄击中乐小义的胸口,胸腔顿时塌陷下去,肋骨折裂,倒飞而回。 乐小义落地,嘴一张,哇的吐出一大口血。 修为差距如同天堑,仅仅只是迎着威压,她的身体便不断崩坏,修复速度几乎赶不上被破坏的速度。 “明知打不过,你又何必逞强。” 白袍人走到近前,举高临下看着她,眼神中似乎还透露出些许悲悯,这是上位者冷酷的仁慈。 “把东西,交出来。” 实力为尊的世界,从无公平可言。 技不如人,便只能任人宰割。 乐小义痛得精神恍惚,不禁想:倘若小泫在此,她如何破局? 东西,交还是不交? “……前辈说得没错。” 乐小义在废墟中挣扎两下,艰难起身,“我与前辈实力悬殊,没有丝毫胜算。况且,西龙宫的魔宝在我手中,并无用处。” 她每说一个字,都疼得肌肉痉挛,浑身发抖。 白袍人眼神中露出两分欣慰:“你既然明白,就快把东西交出来,莫要耽搁彼此时间,趁我还未动怒,可留你一条性命。” 乐小义站起来,撑着剑站稳,运起真气将折断的肋骨根根掰正。 “可前辈将人命当儿戏,与鬼道宗、西龙宫之流乃一丘之貉,我身为剑神宗弟子,也是大禹子民,怎能眼睁睁看着帝王将相利用魔宝争权夺势?” 白袍人面具后的双眼阴鸷下来。 “你自己找死。” 他不再留手,一掌拍向乐小义的天灵。 乐小义站着都要晃,面对强敌,眼看着那掌风迎面击来,她连躲的力气也没有。 卷入如此险境还负隅顽抗,乐小义自己也不明白,她这是心有高塔不屈于权贵,还只是争一时意气。 但她还不能死。 小泫托她去找的人,她还没有找到。 威压如山,杀气凌然,涅槃境高手随随便便一掌,便将地皮都掀起来一层。 可烟尘散去之后,乱石堆中只留下一滩血,并不见乐小义踪迹。 白袍人眸光微微凝滞,随后灵觉散开,只刹那便发现目标出现在他身后。 乐小义从空中坠落,君澜剑表面附上一层紫光。 气息比之先前竟拔高数倍不止。 白袍人不由惊讶:“突破了?” 强压之下,乐小义从灵元境突破到丹元境,经脉中真气如洪流般宣涌,爆发,全部力量都汇聚到君澜剑上。 “突破了又如何。”白袍人沉了脸,“不过是多蹦跶几下。” “老夫今日便告诉你,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是无用。”他仰头再击出一掌,掌风横掠的速度还快过乐小义两分。 但这一掌,并没有落到乐小义身上。 琉璃鸟从乐小义头上蹿起,翅膀后凝结虚影,猛地一震,改变了乐小义坠落的轨迹。 白袍人一击未果,凝神时,却对上一双紫金瞳。 乐小义高举君澜剑。 那双眼中燃烧着炽烈的火光,瞳孔内一点紫气升腾萦绕。 时间流速变缓,空间拉长,虚空中出现无数银丝,被乐小义双眼捕捉。 这是万事万物的因果,一头连接生,一头连接死。 这种感觉并非第一次出现。 每当体内真气超过某种限度飞快运转,身、心、意完全合一,蕴藏在她身体中另一种能量便会被唤醒。 谓之为…… 鸿蒙剑心。 紫金瞳孔,目之所及,洞悉因果秩序,从万千死境中,窥得一线生机。 乐小义终于斩出这一剑。 剑光以不可捉摸的角度斜飞而来,速度太快,溯源境高手也难第一时间捕捉它的形迹。 白袍人眼瞳一缩。 锃—— 这一剑刁钻地避过一切阻拦,精准斩中白袍人的咽喉。 白袍人呆站原地,不可置信。 直到他的脖子上缓缓出现一条血线,他才急忙捂住咽喉,施法固定住自己的脑袋。 区区,丹元境! 乐小义挥出这一剑,人还未落地,便立即昏死过去。 白袍人神色阴寒。 今日不杀此女,日后必成大患! 这念头自脑海中一闪而过,正待动手,背后陡然窜出一股寒意。 “你敢?” 一道绯红身影凭空出现在乐小义下坠的轨迹上,将坠落之人单薄的身躯接进怀里。 白袍人面具下脸色骤变。 “玄天妖女,姬玉泫?” 第二十一章 “姬玉泫,你来做什么?” 白袍人神色阴沉,反复打量姬玉泫和她怀中的乐小义,“什么时候玄天宫与剑神宗交情如此深厚,还需你亲自出手救此女性命?” “前辈说笑了,不过是主上有命,令在下擒回乐小义,若她死于前辈之手,影响了主上的计划,在下回去复命,也只能实话实说。” 白袍人虚眼:“你威胁我?” “晚辈不敢,不过……”姬玉泫口头上说着不敢,神态却一如既往地散漫轻佻,倏然话锋一转,“凭前辈如今的状态,可敢与晚辈动手?” “……” 白袍人额角浮现两道青筋。 仅是情绪稍有波动,喉间的伤口便钻心疼痛。 姬玉泫既然现身,东西是必然拿不回了。 白袍人拂袖,冷冷扔下一句:“姬玉泫,你好得很!” 姬玉泫闻言弯起眉毛,粲然一笑:“前辈过奖。” 她话音未落,白袍人已不见踪迹。 姬玉泫脸上笑意渐渐消失,环视洛府满地狼藉,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将乐小义放下。 丝丝缕缕魔气从乐小义胸口渗出来。 姬玉泫玉指沾一点魔气,捻了捻,低喃道:“封印破了。” 闭眼,手按乐小义胸口,灵识探入封印下一片黑漆漆的空间,找到散发魔气的魔源。 片刻过去,姬玉泫睁眼,眉梢一扬。 有意思。 · 乐小义醒来,睁眼只见雾蒙蒙一片。 空间不断延伸,无穷无尽,规则玄奥无比。 在这空空寂寂的天穹下,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正纠结碰撞。 眼前雾气散开,乐小义五感回归,渐渐稀薄的白雾中显出两个人影。 这两个人好像在争吵。 其中一人背影颀长,挺拔,暗银色的锦绸与其上细密绣制的暗金麒麟纹彰显其身份高贵。 然而,这来历显赫的青年横刀在前,挡住另一人窥伺乐小义的视线:“沈浩!你敢再往前一步,我就斩断你的腿!” 在乐小义视线不能及之处,飘来散漫不经的话语声:“恪殿下也是用刀之人,沈某早就想领教轩辕一脉的刀法,如此机遇委实难得,不如恪殿下就陪沈某比划比划?” 被唤作恪殿下的青年怒目寒声:“我怕你不成!” 乐小义环顾四周,他们此刻身处一方白玉台。 圆形玉台五个方位各闪烁着一道雷火,因五行属性不同而颜色各异。 这是…… 浮屠宫,五雷阵。 昏迷前的记忆的缓缓回笼,乐小义暗道自己倒霉透顶,偏偏是在状态最差的时候接到浮屠宫召请。 与她一同接受召请的候选者竟然有两位。 龙都皇室崇郡王之子轩辕恪,和刀道传人,冥神殿护法沈浩。 这两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江湖中人尽皆知,这二人同为姬玉泫的追求者,与姬玉泫关系密切,时常互相较量,针锋相对。 还有人私下里设赌局,赌姬玉泫最后会和谁在一起。 轩辕恪曾是乐小义的手下败将,后来死过一回,前尘尽忘,只记得杀死他的人是乐小义。 但不知道崇郡王替轩辕恪重塑肉身时哪根筋搭错,他从此转了性,不仅没找乐小义报仇,还处处维护,甚至不惜与姬玉泫翻脸。 沈浩则是个彻头彻尾的刀痴,任何时刻,任何地点,任何人,都能被他拿来练刀。 数月以前,乐小义与沈浩有过一次交锋,险些便成了沈浩的试刀石。 这梁子结下尚未了结,不曾想会在浮屠宫碰见。 轩辕恪与沈浩即将动手,乐小义懒得搭理,动了动腿,试图起身。 这点动静引起身前两人注意,轩辕恪回头,清朗俊逸的脸孔显出惊喜之色:“乐姑娘!你醒了!” 乐小义感觉身体恢复了三成左右,断裂的骨骼已悉数归位。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以后发生了什么,舍命挥出一刀之后,结果如何? 不过,既然她还活着,想必那白袍人也没有杀她的余力了。 但内外伤情令乐小义瞧着状态颓靡,面对地榜魂元境的轩辕恪和天榜通穴境的沈浩,她感觉自己此刻脆弱得像一片苇草。 她撑着剑站稳,捂着前额问轩辕恪:“你们来这儿多久了?” “半个时辰。”轩辕恪回答她,语带关切,“你不是逃出云海会了吗?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沈浩在旁嗤笑:“就是因为她逃,才会被人追杀。” “你少说风凉话!”轩辕恪怒不可遏,回头又问乐小义,“乐姑娘,是谁伤你?!等今日事毕,我去替你报仇!” “哟。”沈浩吹了个口哨,笑容放肆揶揄,“恪殿下还真是个风流浪子,怜香惜玉,见一个爱一个。” 轩辕恪回身一把抓住沈浩的衣领,弯刀抵在他的脖子上:“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 沈浩挑眉:“你试试?” 这两个人吵吵闹闹,震得乐小义耳朵难受,头晕目眩,胸口闷痛,忍不住低咳两声。 竟是喉头腥甜,咳出一小口血来。 轩辕恪大惊,忙松开沈浩,伸手扶她:“你快坐下疗伤!” 乐小义迅速侧身,不着痕迹躲开轩辕恪的搀扶,摆手道:“不妨事,世子殿下不必如此。” 三皇子麾下的青龙军,其背后真正的领头人正是轩辕恪的父王轩辕崇。 乐小义本就伤重,竟还遇到这两个杀神,此行任务还未颁布,她已经感觉前路茫茫。 这浮屠宫,真是不给人留活路。 沈浩看热闹不嫌事大,皮笑肉不笑地继续拱火:“世子殿下难得这般大献殷勤,可惜了,美人不领情。” “哪个美人竟不领世子殿下的人情?” 慵懒随行的嗓音凭空出现,乐小义肩膀一颤,台上三人同时扭头往后看。 姬玉泫一袭红衣,踏过漾动的虚空裂缝,来到五雷阵上。 轩辕恪顿时寒了脸,手按住腰间刀柄,上前一步将乐小义护在身后:“姬玉泫,你竟敢来,乐姑娘身上的伤是不是你所为?!” 沈浩则弯起眼笑:“玉泫,数日不见,你好像更漂亮了。” 姬玉泫缓缓踱步而来,随手拨了拨柔顺的墨发,闻言笑吟吟的:“沈公子过奖。” 说完,视线越过轩辕恪的肩膀,落在乐小义身上,朝乐小义嫣然一笑:“乐少宗主这么善良柔软的人儿,我怎么舍得伤她?” “少宗主,你说,是不是?” 乐小义抿唇不语。 眼神与姬玉泫交错:这是怎么回事? 姬玉泫便朝她眨眨眼,暗送秋波:等等你就知道了。 乐小义心下无奈,自姬玉泫来后,五雷阵上的气氛变得愈发古怪。 除乐小义外另外三个人,竟是以乐小义为中心,站成犄角之势。 轩辕恪还待再与姬玉泫争辩,倏然一股浩瀚的威压从天空中倾泻下来,台上瞬时鸦雀无声。 沈浩眼睛睁开,手摸上佩刀,跃跃欲试。 轩辕恪沉了脸,警惕抬头望向高空,不再作声。 姬玉泫眼里的笑意多了一点凝重,乐小义屏气凝神,心道:来了。 黑袍之人凭空出现,脸上戴着一张古怪的面具,左白右红,上书二字:叁柒。 乐小义心神一震,下意识瞥眼看向姬玉泫。 姬玉泫在她左后方,不但神色如常,还主动向天行者搭话:“不知天行者大人今日如此大动干戈,是有何要紧任务安排?” 天行者叁柒与姬玉泫对视,目光交错之时,似有无形气机碰撞,但转瞬便消匿无形。 乐小义紧张地捏紧拳头。 叁柒面具后那双眼睛深不见底。 不过,他没与姬玉泫纠缠,开门见山:“江州南北两侧各出现了一条空间裂缝,据前往调查的试炼者小队来报,这两条裂缝可能与魔界相连。” “裂缝仍在持续继续扩张中,从里面跑出来的魔物实力等级已在魂元境之上,若再不处理,可能导致江州世界崩坏,故而神首急急召诸位前来,希望你们尽快前往目标地点,支援试炼者小队,封闭裂缝,斩断此界与魔窟之间的联系。” “接下来,你们将有十息时间,商量如何分组。” 两条空间裂缝,一南一北,自然是要分头行动的。照理说,便该是身在天榜的沈浩和姬玉泫各带一人。 然而乐小义伤重,实力十不存一,不管谁带上她,都有可能影响任务进度。 叁柒话音刚落,轩辕恪便主动说道:“乐姑娘,你同我一组,我必竭力护你周全。”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瞥了姬玉泫二人一眼,“我可不会像某些人那样居心叵测!” 与轩辕恪针锋相对的沈浩这一次竟破天荒地没和他唱反调,反而不怀好意地笑了:“恪殿下这般在乎乐姑娘的安危,实在令人感动。” 说完,他看向姬玉泫:“玉泫,看来你只能勉为其难与沈某一组了。” 姬玉泫微微皱眉,神态不悦。 但不等她开口,乐小义先声夺人:“不行!” 台上三位候选者连着叁柒一块儿齐刷刷转头看向乐小义,姬玉泫挑了挑眉,眼神中透出兴味来。 被几双眼睛探究似的盯着,乐小义心头一惊,陡然反应过来自己情急,口不择言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脑子急转:“我们接受召请就该以任务为重,放下彼此的矛盾与偏见,保证任务高效完成,我修为最低,又有伤在身,不论与谁组队都会造成拖累,不如……” “不如就他们两个男的一组,我和少宗主一组。”姬玉泫截断乐小义的话,步子一旋便来到乐小义身边,堂而皇之牵起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