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谣》 第一章 月黑风高 四更鼓响,沉闷的辘轳声,回荡在少人的庆兴街上。 新上任不到半载的宰相卢大人,要从西城老宅赶着去城东上朝。因年岁大了,若想晚出门多睡会儿,就势必得打捷径——凤子龙孙聚居的庆兴街过。 虽说是聚居,可此处实没几户宅邸有主人留居。 京中老人都知道,青石铺就气派奢华的庆兴街上,那些曾经人声鼎沸的华屋美厦中,如今大多只几个守门仆从洒扫看护。 “再快些,再稳些!” 卢宰相的随从边嘱咐车夫,边趁着无星无月又闭了眼假寐。 整条庆兴街白日里都冷清的很,更不用说这般常人都蒙头大睡的时候。 所以,到了这儿也再没什么可担心,只管放马直行两刻左右也就到目的地——百官上朝的金水桥了。 不趁这最后能歇歇的时候打个盹儿,怎对得起自己? 可人才靠上侧壁,就有一阵冷风捣乱,忽地从上猛吹下来。 侍从一激灵,本能缩了脖子,连眼都懒得睁。而下一瞬马车竟也凑热闹似的,不稳的来回轻晃了晃。 “啧,稳当些!又不是数九寒冬,你打什么滑儿?吵醒了老爷或惊动车后侍卫,你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慵懒的抱怨呵斥才落,又一阵冷风伴着一道白芒猛然劈下。仆从刚有所觉,还不待他张嘴睁眼,就已身首异处,血溅三尺。 ———— 急促的敲门声,吵嚷声,杂乱的脚步声与火把燃烧的毕剥声,远远传来。 即使身处深宅大院的内室,这声音与弥漫着的不安,仍可轻易将人从梦中吵醒。 更不用说,在庆兴街这样少人之地,又是如此夜深人静时候。 “这是怎了?半夜三更的不消停。” 丹阳郡主的婢女紫竹,揉着惺忪睡眼边起身边打着哈气,披衣绕过屏风,往床榻处去。 今儿是她当值守夜,郡主嗜睡八成没醒,但也需亲眼看看才能放心。 谁叫主子胆小,且虽快及笄却仍被长公主娇宠如孩子般,万一真被吓着了…… 紫竹正想着,抬手轻掀蜀绣金丝床幔。 哐当—— 一瞬间,眼前所见惊得紫竹双目圆瞪,手一抖就跌了烛台,差点着床铺。 原本应睡着丹阳郡主的床榻上,如今空无一人不说,上面还散落着一片血迹! 若非掀着床幔的另一手及时撤回,紧紧捂住了嘴,只怕此刻尖叫声已掀了房顶儿。 郡,郡主难道遇害了?! “有,有……” 想起刚刚睡梦中听到的杂乱声,紫竹直觉是出了刺客。 这念头才晃过脑海,她不仅嘴不好使,就连腿都软成了两根面条儿。 心急之下只能四肢着地,手脚并用着连滚带爬直冲门口。 要快喊人来! 也许郡主还没被劫走太远! 可谁知,她还没绕过屏风呢,后衣领就被人揪住了。 紫竹刹时吓得五脏六腑揪成一团,只觉是刺客去而复返要杀人灭口。 正浑身僵直胡思乱想间,天籁之音忽传入耳。 “紫竹?你大晚上的在地上爬什么。” “郡,郡,郡主?” 紫竹一惊回头,只见丹阳郡主粉嫩娇俏面容上眉峰微皱,这一瞬她眼泪哗就冒出来。 “太好,呜,好了啊!呜呜呜……您没出事儿!呜呜……” 丹阳静静看着地上,一瞬脱力栽倒,从喜极而泣到语无伦次的小丫鬟,眼窝也开始发热。 但只一息,她已平复心绪。 一把拉起紫竹,边递过素帕,边有些急促道: “我睡迷了,如今可是宣德帝治下,永成九年四月初八丑时三刻?” 紫竹还正一片混乱,闻言愣愣点着头,抽噎着回道: “您说的,都对。可是时辰,奴婢这就去……” 边说,边要往外屋放漏刻处去。 丹阳一摆手,转身道: “算了,不打紧。你快去披件衣服,为我掌灯,我要去娘亲那里看看。” 说着,她已笼好身上衣袍,抬脚绕过屏风。 紫竹此刻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丹阳郡主竟己穿戴齐整,连头发都简单扎起,甚至还披上了厚斗篷! 而她愣神时,“吱呀”一声门响,人竟已三两步就出了屋。 “……哎?郡,郡主!您等等奴婢啊!” 主仆两人顶着黎明前的寒风,还没走多久,脸上就已有了红晕和冻僵的感觉。 “郡主,您还好吗?今年的倒春寒也太长了。” 走在前面掌灯的紫竹,一手缩在袖里擎着琉璃宫灯,一手来回搓着左右脸颊抱怨。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床榻上莫名出现的血迹。 可看一路上主子眉头微锁,气势迫人,且不知是急的还是快步赶路,已缀满额角的晶莹汗珠,她就直觉此刻不该多嘴多舌。 但之前慌乱没想到,眼下记起又如何能不问? 几番纠结后,紫竹终于硬憋出这么一句语义模糊的话来。 只可惜,丹阳完全没听到。她只目视前方,脚下不停,连脸上的红晕也不像冻得,倒更像是走路太急热的。 这时,主仆俩已步入连通各院的回廊。再绕过小花园走不到半盏茶就能抵达,丹阳郡主生母,清和长公主的院落。 紫竹全副心神都在丹阳郡主身上,完全没留意周围。 直到一处转角,丹阳突然伸手拽住她胳膊,并顺势拉到身后,她才察觉刚刚差点儿与人撞了个满怀。 紫竹这边才站稳,对面被惊了一下而低声斥骂的老妇人突然大叫起来。 “郡主?!您怎么出来了!这大晚上的,成何体统!” “郡主惊着没?夫人就说您一定会被吵嚷声吓到,让老奴快来看看。这真是来对了,就是迟了些,走,咱们快回去吧。” 几乎同时开口的,正是与丹阳主仆迎头碰上的一队人的领头人,丹阳郡主祖母送的理事嬷嬷冯嬷嬷,以及清和长公主的乳母周嬷嬷。 而两人身后,还跟着五六个拿了满手东西的丫鬟与媳妇子。 除冯嬷嬷和周嬷嬷外,其余人手中或捧着装点心的漆盒,或拿着哄孩子的布偶。 丹阳一眼扫过,心头瞬间被甜蜜和酸涩涨的满满,眼中也霎时晶莹欲滴。 只是下一瞬,她却紧抿着嘴角,忽伸出裹在斗篷里的芊芊素手,猛戳到冯嬷嬷与周嬷嬷眼下,同时向上摊开手心。 “我不小心划伤手,这就要去见娘!” “呀!您的手!快去,快拿着公主的帖子,骑快马去请太医!” 周嬷嬷看清的一瞬,心疼的脸色大变。想握丹阳的手,又怕弄疼了她,只能扎着手,侧头匆匆下吩咐。 “啧啧,这手伤……”冯嬷嬷同时看到,却只抿着唇喃喃了一句,就不着痕迹的后仰了身子,侧头喝令: “郡主院里的下人,看护太不用心。来人呐!将郡主的随侍,还有今晚当值的丫鬟都关去柴房,听候发落。你们俩,还有你……” 待听到周嬷嬷的吩咐,没等冯嬷嬷点完人手,丹阳二话不说,拽起已经傻掉的紫竹迅速冲下回廊,直穿小花园飞奔向母亲的院落。 等众人觉察时,只见黑夜中小花园中树影晃动,一灯如豆,却连两人模糊的背影都找不到了。 第二章 谁家忠仆 因眼下公主府唯二的主子,清和长公主与丹阳郡主这对母女都怕冷,所以两人的住处极近。 出了丹阳郡主的齐双阁,走上回廊后只需小半柱香即可到达清和长公主的明霞居。若直穿当中间隔的小花园,都用不上半刻钟。 更不用说,在全力奔跑下直穿过小花园,几乎是眨眼就到。 丹阳与紫竹刚从小径穿出,就见另一条从二门直通明霞居的回廊上,有数个人影也匆匆向这边来。 “跟紧我。” 丹阳只来得及嘱咐紫竹这一句,就姿态端庄,脚下却速度丝毫不减的快步行去,并先于那数人来到明霞居黑漆院门前。 可她踏上石阶后,却并不抬手敲门,只站定,匀气,转身。 行云流水的动作只用了不到一息,而下一瞬,丹阳气定神闲的抬头看向回廊时,果然见管家正领着数名披甲佩剑,声威赫赫的将领,迎面走来。 公主府的大管家孙廷忠,正边为众人引路,边暗自沉思,及至到了近前才发现明霞居前竟还有人,且还是府中眼下唯二主子之一! “郡主?!您,您怎会在此?” 孙管家一瞬有些心虚,但转念一想又镇定了。 眼前人虽是主子,可到底年岁小,不知事,外加娇宠太过又胆小。 他想糊弄过去,并不是难事。 可谁知,不等孙廷忠开口,他认定已被五大三粗的兵将们吓到,大概只想逃开或躲起来的丹阳郡主却先开了声。 “这些是什么人?孙管家无令却私引外人入二门,真是好大的胆子!” 丹阳如今还没完全长开,个头才到孙管家胸口,更是两个都抵不上孙管家身后兵将一个的宽度。 可如此瘦瘦小小,娇滴滴的小姑娘,最后那声断然冷喝,却让孙管家身后的几个五尺大汉都蓦然一凛。 孙管家正气短,这一瞬又被丹阳的气势镇住,本能的将要回禀长公主的话,顺嘴溜了出来。 “小人真不是随意僭越,他们是来府上协查歹徒的御林军将领。” “这个,咱们府门外,刚发生了一桩惊天命案!当朝宰相竟在上朝途中被歹徒刺杀,大门前已血流成河!一共死了足有……” 其实,孙廷忠刚说了一句就已回神。但因不拿丹阳当回事儿,只当她是没长牙的小奶猫儿一般。 又想着既然开了口,索性将腹稿都说一遍过过嘴,一会儿再说第二遍时也能更顺当,更声情并茂。 也因此,孙管家兀自沉浸,根本没留意周围。甚至在惯于刀口舔血的兵将们本能的察觉危机,不自觉的手按剑柄的档口,他仍毫不收敛的对血腥场面的着力夸大和渲染。 “够了。” “……那血河,腥气,嗯?郡主可有说什么?” 孙廷忠正说得兴起,忽闻冰寒透骨的两字。虽没听清,却浑身激灵灵一抖,倒是终于停住了舌头。 丹阳面无表情看着孙廷忠,目光寒意四射,其中早已杀气凛然。 孙管家虽没体会过杀气,可对眼下这一瞬僵硬如凝固冰湖的气氛,以及丹阳郡主身上迫人的气势,还没迟钝到无知无觉。 “……呃,郡主殿下,您看这么重要的事。您还是让小人快带人去禀了长公主,也好让将军们立刻搜查一遍,保家宅……” 丹阳对孙廷忠的话充耳不闻,甚至早在他开口前就已转开目光,冷冷看向其身后几个魁梧大汉。 “你们无名无姓?还是没长耳朵,又或是聋子?” 一时间,被盯住的几人,都忍不住暗暗磨了磨牙。 他们虽正急着办案,且对这一户的什么长公主与郡主也没多少耳闻,更觉丹阳这话刺耳无比。但到底因对方是有封号的贵人,且眼见着又如此气势不凡,也不敢太轻忽了。 两相对峙一霎,领头的虬髯汉子皱着眉大步上前,抱拳道: “在下洪泽,正四品中郎将,统领御前左禁卫,协领宫门戍卫。其他人都是在下的部属下官,时间紧迫也无需再一一介绍。但凡有差错,郡主只管找在下就是。” 洪泽边说着边打量面前年岁不大,派头却不小的丫头。 而道明身份后,他索性也不去找正主,直接对丹阳开口道: “尊府外庆兴街确有命案发生。在下职责所在,需搜查沿路各府以捉拿凶犯。虽有冒犯,却也算为宅中众人排除危险。不知郡主是否做得了主?若能,也可免我等粗人再去惊扰长公主。” 孙管家见状,眼珠一转,不等话音落地,已插嘴道: “郡主!您有所不知,这要是刺客真暗藏咱府中,伤人事小,若一个不好弄成府里故意窝藏凶徒,那在外戍边的驸马爷和府中长公主都吃不了兜着走!” 丹阳闻言,忽地呵呵一笑。 眉眼弯弯的明媚笑颜,霎时让暗夜都明亮了几分。 不过如此明朗的笑,这时看却着实太诡异,甚至让看到的人都有些不寒而栗。 丹阳懒得管周围人的目光与想法,只转头看定孙廷忠,笑赞道: “孙管家真是思量周到,又忠心耿耿。” 孙廷忠闻言,之前一直提着的心立时落回原位,眯眼笑着就要躬身辞谢。 可腰才弯下一半,就听头上传来一声冷哼。 “只不知,孙管家是谁家忠仆?” 一语毕,丹阳径自转身,看向洪泽等人,利落道: “恕我孤陋寡闻,竟不知御前禁卫从何时起,连京城府衙的差事也要管?抓贼缉盗怎就成了本职?” 一眼扫过几个大汉瞬间或脸红尴尬或目光游移的表情,丹阳却缓和了表情,并笑着转过口风。 “当然,即出了命案,有众位上门帮忙还是让人心里踏实许多。只是,如今公主府只我和母亲两个女眷在,眼下又是天还未明时,请众位手脚放轻些,也勿要乱闯乱撞抄家一般。” 洪泽正担心被拖延,还要惹一身麻烦时,哪知峰回路转竟这般快? 眼见事情要成,他忙忙的抱起拳,就要一口应下来。 谁知,眼前小丫头竟一侧头,冲他身后吩咐道: “所以,要有劳周嬷嬷亲自走一趟,再选几个稳妥人给几位将军引路并传递消息。” 第三章 幸亏及时 周嬷嬷先时见了丹阳郡主的伤手,便再顾不得其他。 吩咐过丫鬟快拿她随身的公主府令牌去请太医后,谁知一转头,竟早没了丹阳郡主的影儿。 而冯嬷嬷只撂下一句,“郡主过于宽厚纵下,只怕我若不趁早去齐双阁坐镇,犯错的丫鬟会掩藏了痕迹。既然周姐姐管了太医的事,那妹妹这就去齐双阁整肃规矩了。” 一语毕,不等周嬷嬷回应,径自带着浩浩荡荡的仆从直奔齐双阁。看都没多看一眼,丹阳郡主离开的方向。 周嬷嬷看着两边渐渐消失的人影儿和灯光,忍不住一声长叹。 她老胳膊老腿儿,想追上丹阳郡主两人那是做梦,可眼下想派个人跟上去,护着丹阳郡主也一样艰难。 别说冯嬷嬷带走的那些,眼下除了几个宫中带出来的自己人外,府中多数仆从都唯冯嬷嬷马首是瞻。她就算能在附近立刻找到值夜的丫鬟仆妇,也难指使的动。 好在,眼见着小花园中的烛光,摇摇晃晃却很坚定的往明霞居去,她才稍放下心些。 但转念间,周嬷嬷又忍不住担忧。 若太医被二门上的人刁难或故意拦截,那请来的再快,又有何用? 这般一想,她哪敢再多犹豫? 只得加快脚步,赶去平日请大夫过府常走的西北角门候着,好为太医能及时进入后院保驾护航。 也多亏有她开路,被“请”来的太医过五关斩六将的总算没耽搁太久。 而在周嬷嬷终于将人带入二门,连拉带拽着飞速送往明霞居的路上,竟远远就见丹阳郡主的身影还在回廊之中,且好似正与人对峙! 周嬷嬷霎时怒不可遏,撇下太医飞奔着冲来。 及至近前,她又吃一惊。 与郡主对峙的竟都是男子,且除孙管家外,其余几个竟是披甲佩剑的御林军! 虽远远看去,丹阳郡主举止沉稳有度,气势凛然,一点儿没怕不说,居然还隐隐有稳居上风的架势。 愕然,欣慰又好奇中,周嬷嬷心焦更甚。 下意识禁声,脚下速度更快也更轻,耳朵也都直竖起来。 此时,孙管家与洪泽等人目光都集中在丹阳身上,且正背对回廊,根本没注意身后有人匆匆赶来。 尤其是孙廷忠,他突然被丹阳点破心思,一时惊得心慌气短,脑中更是思绪纷乱。别说周围环境,就是的丹阳之后说的话,都没入耳了。 这难道,是有谁暗中告了他一状? 其他都好说,眼下最关键的,告密者手中是否已有了什么切实证据…… 就在这时—— “所以,要有劳周嬷嬷亲自走一趟,再选几个稳妥人给几位将军引路并传递消息。” 丹阳忽地侧头扬声,点将周嬷嬷。 不管是才站稳,刚听清了两句的周嬷嬷,还是暗自惶然的孙管家,又或正高兴可以放开手脚的洪泽等人都是一惊。 孙管家与洪泽等人一愣后,瞬间转头后望,这才发现身后竟不知何时冒出三人! 周嬷嬷则因被突的点名,以及身上蓦地齐齐汇聚来的目光,不由自主的一僵。 静默一瞬后,众人又看回丹阳郡主,表情各有不同却都十分精彩。 丹阳却只视若无睹,看定周嬷嬷,笑问道: “嬷嬷可听清了?” 好在,周嬷嬷也是在宫中混老的人精儿,虽只寥寥数语,但结合眼下的气氛与各人的表情,她胸中也已大致猜到一些。 担忧的看着丹阳郡主,却也强令自己分清轻重缓急,边躬身领命道: “郡主放心,老奴定办的妥妥当当。您且自带太医入内就是,旁的不用挂心。” 至此,丹阳才暗中缓了口气,真心实意并满怀敬意的对周嬷嬷颔首道: “辛苦嬷嬷了。” 周嬷嬷连称不敢,起身之时狠瞪孙管家一眼。 定是这老货又欺上瞒下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才给府里招来这些凶神! 要是驸马爷还在府上多好,定饶不了这厮! 但心中记挂着正事,周嬷嬷只瞪了一眼后就立刻收回目光。转身摆手,恭敬有礼却不失气势的要带洪泽等人去二门外安排。 孙管家则被这一眼瞪得,心肝儿一阵乱颤。 难道这老东西,又发现什么了首尾?! 相比于丹阳郡主,孙廷忠自然更忌惮周嬷嬷。当下也不去与丹阳纠缠,只打定主意跟着洪泽等人一起,再寻机私下与周嬷嬷打机锋。 这时,半只脚已迈入明霞居的丹阳,忽顿足转身,在门外站定,又扬声道: “嬷嬷且慢,还要一事。若有人要搜查二门内,除母亲的明霞居不得惊扰外,别处嬷嬷可自行估量。” 洪泽正思量这事儿,虽不喜丹阳的态度,却着实欣赏对方的识大体与细致周到,不由在心底暗赞一声。 且因行伍出身,习惯了直来直去,既然欣赏又感激,当下也不计较那许多,直接抱拳抢话对丹阳道: “多谢郡主行此方便,今日莽撞得罪处,来日定再登门致歉和道谢。” 丹阳大方受了一礼,也依礼颔首致意,告辞离去。 可当进了明霞居,院门关闭后,丹阳再不复冷静自持模样。 一把抓起老太医的胳膊,差点儿将人拽的飞起,直冲向清和长公主的卧房。 “郡主?!您,您慢着点儿!” 可怜今晚一路被又拖又拽数次的老太医,以及几经心惊胆战的紫竹。两人陪着丹阳飞奔到卧房门前时,几乎已去了大半条命。 但惊吓却远没有结束。 哐! 三人才刚站稳,清和长公主的卧房门却猛地被从内拽开。 “快,快,快来人!去请……” 丹阳不等慌得六神无主,跌出门外都没看到他们的值夜丫鬟说完,直接拉起太医,绕过人飞奔入内。 与此同时—— “太医在此!去叫白芷,让她开小库房取百年野参,熬汤备用!明霞居前后落锁,各处派人点灯值守,还有备清粥小菜,酥酪,松瓤卷。紫竹总揽,事后进来听令!” 下令的余音未断,丹阳已拉着太医消失在门前。 两人匆匆绕过宝瓶百宝阁,快步冲入帘幕低垂的次间。 只有一盏烛火的昏暗中,只见清和长公主俯卧榻上,整个人卷曲着都快成弓成虾米! 眼见这一幕,太医也是一惊。 倒也不用丹阳再催,他两步奔到榻边,迅速把脉并抖开随身的针灸包。 “还好,还好。幸亏及时!一大一小有惊无险。” 第四章 汝家有女初长成 丹阳拽着太医飞奔入内的同时,一连串儿的吩咐,迅速在空中炸响,快却丝毫不乱。 及至人影儿消失在门内许久,空中依然有余音回荡。 倒地的丫鬟还没回过神,被委以重任的紫竹一把将人拉起,塞到终于追上来的守门丫鬟与仆妇怀中。 她扫过呆愣众人,暗中咬牙,厉声喝问。 “可都听清郡主吩咐?” 众人一抖,愣愣点头却仍没动作,只呆看着紫竹,好似一只只被惊雷炸晕的鸭子。 不说郡主半夜硬闯明霞居,这已大大于理不合,她竟还带着外人。等冯嬷嬷知道后,指不定有什么罚等着。 郡主自己胡闹也就罢了,只怕最后她们也要担一个守门不力的罪名啊! 且刚刚那一番吩咐没头没脑,这都哪儿跟哪儿呢…… 而清和长公主的贴身小丫鬟柳儿则正懵着,不知郡主怎么就像天降神兵似的,还不等她去找人请大夫,就带着御医及时雨般出现了! 紫竹则在一连串儿惊吓后,早已麻木并豁出去了。而将一切置之度外,她的脑筋也转得更快。 眼见众人脸上表情纠结复杂,她心中怎不清楚各人此刻所想? 府中各处仆从都只畏惧冯嬷嬷,平日里当差生怕被抓错处,眼下郡主能不被赶出明霞居就算不错了,还想指使仆从听令办差? 正焦急间,她忽地急中生智。 紫竹一抿唇,猛伸手向三人眼前狠狠一拍。 啪!—— 突袭而来的气浪与声浪,惊得正胡思乱想的众人又狠狠一抖,并纷纷仰头后躲避让,也因此紧盯向紫竹。 这时,紫竹迅速叉腰,抬手,一指庭院。 “那还在这儿愣着?欺郡主好说话吗?阳奉阴违,抗命不遵的人什么下场,你们难道都忘了?若不想明儿个被冯嬷嬷罚跪碎瓦,现在,立刻,办差去!” 连珠炮似的喝令,让众人一呆,并下意识的顺着紫竹手指望向庭院。 昏暗又树影婆娑的庭前,随风摇摆的柳枝让三人恍惚想起,冯嬷嬷刚入公主府协理庶务时,执鞭在此惩戒人的血腥一幕。 下一瞬,三人一抖就脚下抹油似的飞奔而去,找人的找人,找物的找物。 算了,反正天榻有高个的顶着! 她们依令办差,冯嬷嬷要找麻烦只管往郡主身上一推,与她们可没什么相干。 紫竹见众人终于动起来,这才深吸口气,心头微松。 但转念间,她心里又没了底。 郡主今晚处处都透着不对劲儿,虽然也莫名让人觉得很可靠。 但这般兴师动众,究竟是为了什么? 且不提这点,刚才慌张夺门而出的小柳儿,真的是要去找太医吗?就算真是,郡主又怎么未卜先知的?难道郡主不慎划伤手,就是为了长公主?! 一连串儿的疑问不停在冒出,紫竹心中不安的同时又好奇,忍不住频频转头,看向身后重纱掩映的昏暗门内。 ———— 一门之隔,燃着芝兰香的内室,隐隐有茶香四溢。 为方便太医施针,丹阳斜坐榻边,半抱半扶着脸色清白,双眼紧闭,牙关紧咬的清和长公主。 “如何?可还有危险?” 丹阳边问,边不自觉的又紧了紧抱着人的双手。 而正被抱着的清和长公主大概是疼的厉害,蜷缩成一团儿掩在锦被下的瘦弱身影不时颤抖。且能看出正一手紧捂肚子,另一手则紧抓着丹阳郡主。 丹阳郡主虽娇小玲珑,年岁也不大。但这般气氛下,太医不时抬头观察清和长公主面色时,总会在不经意的一瞥间,错觉那单薄的身影似一座岿然不动的秀丽孤峰。 如此小小年纪,又是养尊处优未经风浪的孩子,能这般稳得住也是十分难得了。 但即使看着再镇定,眼见着血肉至亲受苦,小姑娘开口时不用细听也能发现尾音在发颤。 吴太医收回视线,微敛目叹道: “眼下,是没有大碍了。” 边收起银,他边起身擦着额头的虚汗,斟酌着又抬起眼,对丹阳开口道: “老夫虽并不曾给长公主看过诊,脉案更没研判过。但仅凭眼下的脉象也能看出,殿下忧思过甚,以至脾胃失和气虚羸弱。如今怀了身孕,月份又小,还深夜被扰,外加喝浓茶……” 老太医边说边摇头,就在这时,一丝微弱沙哑,似一阵风就能吹散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吴老太医未说完的话。 “有劳吴老,一点小事,就惊扰府上。今晚楠儿想必还有许多,失礼之处……” 吴老太医苦笑着抬手轻摆,先于要开口的丹阳郡主,止住了清和长公主断续的,几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寒暄。 “殿下不用客气,还请以自身为重。” 因长久的腹痛耗尽了体力,又模糊了时间的清和长公主,闻着身边隐隐的血腥味儿,听着吴老太医这话,几乎毫不犹豫就认定自己刚刚小产。 虽混沌中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但因没更多精力细究,她也不再多问。 似解脱又像遗憾般,深深叹息一声后,清和长公主缓缓松开紧抓着的,丹阳纤细的手臂。 “吴老说的是,今日的恩情,且待登门拜谢。楠儿代我,恭送吴老出府。” 吴老太医边起身告辞,边捋须笑道: “殿下勿怪,且容老夫多聒噪两句再告辞。” 说着,他的目光已转向丹阳,“您是真的好福气,郡主小小年纪,却已有这般气度,临危不乱,胆大心细。虽年少,却也足可独当一面了。您看在郡主份上,又何苦如此想不开?” 吴老太医话到此处时,欲言又止的看回清和长公主。但不等他再开口,忽有簌簌衣料摩擦声渐近。 “郡主,您吩咐的清粥小菜,还有松瓤卷儿送来了。”紫竹端着食案,绕过百宝阁边轻声禀报,“其他参汤等物还要一会儿。白芷在屋外总揽,奴婢就进来了。” 吴老太医见状,心底一叹,拱手告辞道:“殿下切记,不可再忧思太过,或再受惊,动了胎气。明日老朽再遣犬子,过府来为殿下调养。” 此时,丹阳也正好与紫竹合力,扶坐起清和长公主,并低声吩咐完紫竹。 “娘先垫些清粥,一会儿您喜欢的酥酪就能送来。我去送过吴老太医,立刻就回来。” 丹阳匆匆交代过这一句,不等回答已迅速转身,去追先一步离开的吴老太医。 焦急的背影,好像怕人插翅飞了一样。 第五章 似是而非 天将破晓,却也是一日内最暗的时刻。 公主府一贯节俭,夜间为省烛火,除有人且必要的屋子外,无论是花园还是廊下一概不许点灯。 丹阳追出来时,虽显眼处的各屋都已有了亮光,但廊下与偏僻不引人瞩目的地方还是一片昏暗。 在外坐镇的白芷正忙着调度,并给众仆妇们批条子,让其去小库房领香烛等物,以按吩咐点亮明霞居内的每一处角落。 众人忙成一团,都没注意无声无息,突然出现在门边的娇小人影儿。 丹阳迅速四下一扫,很快看到树影婆娑间,吴老的背影正随着掌灯小丫鬟,顺着抄手游廊快要走远。 她双眼一亮,也不叫人掌灯,拔足就奔了过去。 “吴太医。” 虽然丹阳快步赶路时仪态不受影响,但因如今的身体还缺少锻炼,这般急的走不了两步后,气息就难控制了。 努力沉气出声,不失礼的让吴老太医停住脚步后,丹阳不得不站着努力匀气了几息,才再抬头,淡笑着开口道: “我送您。” 被叫住的吴老太医毫不意外,甚至在丹阳匀气的时候,他从容四顾,选定了庭院里一处有薄纱遮挡的观景亭,才低头对丹阳笑道: “老夫记得,公主府的人来太医院时的说辞是,郡主受伤。” 说着,他目光通透又慈祥的,笑看着丹阳道:“您的伤想必还没处理,老夫这会儿 也不急着回府,咱们先去那亭子里吧。” 丹阳心底正担忧出府的路太短,只怕想问的很多事都来不及。所以,她面上虽是一派平静,举止如仪,但脑中其实正焦躁的全速运转。 因此初听这话,惊喜之下,她整个人霎时一松,一直无意识握紧的双手也终于卸了劲儿。 丹阳点头笑的明媚轻松,一语双关的诚挚道: “好,多谢吴老。” 待进入观景亭,打发了掌灯侍女去取净水与火盆等物后,视野开阔的此处就成了绝好的密谈之地。 但不等丹阳想好如何开口,吴老太医却先慈和的笑着,道: “无论您想问老夫什么,且先将伤处让老夫看看。” 丹阳一愣,依言亮出伤手后,心中却仍一径盘算着该如何不失礼,又能一针见血的问出她的疑惑。 直到掌心猛地传来一阵火辣刺痛,才将她唤回当下。 “嘶——” 猛烈的疼来的太突然,毫无准备的丹阳忍不住狠狠倒吸一口冷气。 按传闻来说,向来沉稳温和的吴老看诊,是出了名的让人安心。可从不会这般连招呼都不打,就下重手的…… 丹阳又疼又困惑,一惊之下都忘了之前想好的说辞。而刚一抬眼间,就撞入了一双满含怒火的眼。 “郡主,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是这疼也是切切实实,一时半刻都揭不下去的。您怎可如此糟蹋自己?” 吴老的语气虽不严厉,但其中的怒气任谁听了都会想打寒战。 激烈的疼,扑面而来的怒火,却让丹阳笑了,笑的苦涩却也释然。 “您说的对。” 轻轻叹息般开口后,她垂眸借着琉璃灯橘黄的烛光,看向已擦净污血,被银簪割破又被指尖无意识反复戳刺,已变得狰狞可怖如獠牙外露的血盆大口般的伤口,却忽地放松了。 “疼,的确很疼。但好在,还有时间!一定能有办法……” 丹阳说着,仰头一笑,也再不多思量其他,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娘的情况,您说眼下无碍,那是否还会有滑胎以至性命难保的危险?” 吴老刚被丹阳的笑震撼,且一头雾水中,听到后一句话又一呆。 “郡主,您也太……”杞人忧天。 但后半句不等出口,吴老已忆起这一路看到感受到的一幕幕,以及自己面前的小姑娘还不到及笄之龄。 默默吐息一瞬,吴老再看向丹阳时,郑重并严肃更甚。 “郡主尽可放心,老夫以行医几十年的阅历和名声作保。殿下虽忧思过甚,但断不至于危及性命,滑胎之像也稳住了。但若再不小心,只怕对殿下与孩子都会有不可逆的害处。” 听到这话,丹阳的面色却并没如吴老意料中的好转,反倒愈加晦涩难懂起来。 他正纳闷儿,丹阳已又抬头问道: “还有一件事,想请吴老不吝赐教。” 郑重其事的表情,让吴老也越发端正了身姿。 “郡主想问什么事,但问无妨。不过回答,老夫只能说尽量。” 丹阳对此早已心中有数,闻言只点点头,就直言道: “敢问吴老,对我娘的心结,可有什么头绪吗?” 吴老虽也有所准备了,但当听到这个问题后,也忍不住深深一叹,摇了摇头。 丹阳沉了口气,却仍执着的问道:“您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便宣之于口?” 吴老闻言苦笑了一瞬后,抬眼直视着丹阳的双眸,干净利落的回答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郡主与其让旁人来解惑,不如自己去探寻。自己亲眼去看,亲耳去听,亲自思考分辨,老夫觉得才是更好。” 话到此处,去取杂物的侍女恰好也回返。 吴老叹息一声后,转过话头,别有深意的道: “郡主有如此孝心十分难得,但想的再深再远,也不如从当下着眼。不过这也只是老夫的愚见罢了,该如何做终究是要自己去考虑的。” 吴老笑叹着说完,起身取水净了手,手法娴熟的给丹阳上药又包扎好后,还给她留下了两瓶香玉白露,嘱咐并告辞道: “此药郡主换药时,记得填进去,有去腐生肌的作用,日后也不会在手上留疤。老夫就此告辞了,郡主留步就好,殿下也还需要您回去照看。” 丹阳全程都好似在神游天外,双目全无焦距,听到吴老告辞,才回过神来。 适逢紫竹也找来亭子外,明霞居内已按她的吩咐安排妥当,白芷替了紫竹在屋中服侍。 丹阳起身,对吴老轻笑道: “多谢您老,真是一语点醒我这梦中人。请恕我失礼,就只送您到明霞居的院门吧。” 说着,抬起纤纤玉手,向亭外轻送,已恢复了进入这观景亭前的从容沉着。 第六章 插手 丹阳将吴老太医送到明霞居外,嘱紫竹将人送至正门后,便立即折返回清和长公主的卧房。 “娘,感觉好些没?” 迈过门槛的一瞬,她已收起浑身的凝重,轻快无忧的一如上辈子的此刻,也如这年岁的少女该有的模样。 此时,清和长公主正倚坐在塌边,小口喝着白芷喂来的碧粳米粥。 翠绿且颗颗分明的软糯粥粒,映着一旁的明亮的烛火,润泽晶莹的好似翡翠雕成。 咕噜噜—— 食物的香气弥漫在室内,丹阳闻着只觉怀念,本身并没饥饿感。但显然,她的肚子有自己的想法。 清和长公主原正摆手,推开白芷递来的汤匙,锐利的目光刚投射到丹阳身上,这一声响雷般的肠鸣,顿时将她嘴边的话全堵回去了。 无奈默然一叹后,遣退了白芷,侧头示意丹阳坐到身边的床几旁。 “先来吃点儿东西垫垫,咱们再说话。” 淡然的清亮嗓音传来的一瞬,丹阳险些控制不住眼中的热意。 “嗯。” 不着痕迹的应过一声,她匆匆低头,边走上前边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心绪,再抬头时又是一张明媚娇艳笑颜。 默然用膳片刻后,丹阳才吃了小半个松瓤卷儿,一只汝窑天青瓷的盖碗忽被推到眼前。 清和长公主边掀开冒着热气,还没动过一口的酥酪,边淡淡的开口道: “眼下没什么胃口,这么放凉再热也不好吃了。别糟蹋了东西,你都吃了吧。” 听到这话,丹阳忍不住扑哧一乐。 摊上这般愿意口是心非,又容易害羞的母亲,也怪不得自己小时候总被弄得云里雾里的莫名悲喜。 但这么难猜的心思,栽跟头的可不止她一个人,她爹好像也好不到哪儿去的吧? 在模糊的久远记忆里,极少回京的生身父亲的模样,她早记不清了。 她仍记得,父亲与母亲相处时那副笨拙的,慌手慌脚的模样。且直到眼下,也依然鲜明的印刻在她心底,并是上一世唯一能温暖她,让她开怀的事。 不过,笑声不等扬起,丹阳已本能般,用轻咳声迅速遮掩了过去。 神疲力乏的清和长公主,也因正垂眸想事儿,迟钝了的敏锐神经连一丝异样都没觉察。 但轻咳声还是将人唤回了神,长公主不悦的的盯了丹阳一眼,轻摇头道: “都多大了,吃东西还这么没分寸。若再学不好规矩,就别再求我允你进宫去。” 丹阳闻言一愣,眨眨眼后想起小时的习惯,便轻轻嘟了嘟嘴。 本以为这小动作做起来会僵硬,或少许不自然,谁知竟还挺顺手。 哑然失笑的同时,她又忍不住茫然了一瞬。 母亲不提,她差点儿都忘了。在这段日子里,她进宫几乎跟走城门一样,偶尔还有太子亲自来接的待遇。 这真是,比正经的公主郡主还要招摇啊。 虽说,她也是谕旨敕封的,如假包换的真郡主。但奈何血统上来说,她根本就不应有这份殊荣。 清和长公主看女儿明显神游天外,却仍仪态端庄,速度还不慢的消灭了酥酪与松瓤卷之后,终于满意的轻轻扬了扬嘴角。 但当她的目光,落到丹阳包扎着的左手时,笑意顿时就凝住了。 “吃饱了?那咱们来说说,今晚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寒霜般的严厉语气,一瞬让丹阳收了心,但面上却越发放松。熠熠生辉的双眼,中是让人不容错认的兴奋。 “我正想说,娘你听听,这事儿是不是太神了!” 丹阳绘声绘色的,将今晚的所有行动,都用梦中神人指点外加预先梦到的方式,忽悠了过去。 就在清和长公主半信半疑,凝视着丹阳时,她又故作跃跃欲试的道: “娘,神仙还说我日后有劫,该早些学会掌家理事以求自保。您能不能,让我接管府中庶务练练手?” 长公主闻言,微微眯眼,边细细打量着女儿,边开口问道: “你那梦里的事,可还有什么没跟我说的?” 丹阳嘿嘿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娘。仙人和我说,若是能学会理家,命定的缘分也就到了。对方不仅是我的良人,还英武才华过人,相貌也是一等一的!” 这些话,自然都是她在胡扯。 但也正因如此荒诞,且意外应和着她儿时跳脱无畏,又满脑子春花烂漫的性子,才更能取信于清和长公主。 果不其然,长公主听到这话的瞬间,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被气到无奈的,知大大叹了口气,就向后仰倒并轻摆手道: “若是这样,随你折腾去吧。只要别把公主府拆了,人情往来皆按旧例,其他都由得你。” 只要女儿不是被有心人唆使了,在她还活着时,自然尽可纵着。且早学庶务,尤其是在这府里学掌家,对这孩子的莽撞性子也的确能磨砺一番。 丹阳得了允准,只怕此事旧拖生变,立刻又趁热打铁的道: “娘,那我今日就能接手了吗?” 清和长公主闻言,立刻柳眉倒竖,瞥了眼丹阳,淡淡道: “今儿好好睡过一觉后,明个再来我这儿领账册对牌。” 丹阳见状,心知今日想走马上任是绝无可能,当下也不硬犟。笑眯眯的起身答应,就转身脚步轻快的出了屋。 只是,当她来到廊下,冷硬凝重的气息又再次由内而为的,包裹住了她的全身。 且当目光扫到之前与吴老密谈的观景亭后,丹阳的脚步霎时就顿住了,并侧身回望来路尽头的,清和长公主起居的正堂。 早已送人回来,等在门外的紫竹,此时正跟在丹阳身后。这般突兀的转向,让她差点儿反应不及。与丹阳撞个满怀。 “郡主?” 险险停住脚,紫竹才开口探问,还不等话音落地,面前的人已下了令。 “去吩咐备车。” “哎?备什么车?郡主这么早要去哪儿?” 丹阳却恍若未闻般直接转身,边走边又补充道: “不用更衣,车上有常备的梳妆匣,你帮我简单梳洗一下就好。” 紫竹闻言,低声应是,却又忍不住边紧跟上丹阳,边喃喃道:“可是,那个,冯嬷嬷还在……” 丹阳听到这话时,才终于停了脚。 转身回望紫竹,扬唇轻笑道: “我知道,她还在齐双阁,且正逞威风。但不急,如今还不是时候。眼下有件事,更需我去插下手。” 第七章 很宽裕 马车驶出公主府后巷,从与庆兴街相隔两条街的五柳胡同拐出,直奔东市。 梳妆好的丹阳正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一旁沏茶的紫竹却频频失误,六神无主。 茶水再一次外漾,丹阳没睁眼,却开了口。 “害怕他们说的怨魂索命?还是担心回府后被罚?” 因在备车时,紫竹按她的吩咐去知会了周嬷嬷,途中自然听到府中众人有关命案的各种议论,以及夸张的种种流言蜚语。 心里害怕,也在所难免。 紫竹正慌张的擦拭着小几,闻言手又一抖,差点儿碰翻了茶壶。 “郡主……您既然都已经猜到了,就别再吓唬我了,好不好。” 今儿从睁开眼,她就过得提心吊胆,真是从小到大的惊吓加起来都比不过这一早上! 而且,好似还只是开头…… 丹阳闻言,终于缓缓张开了眼,好笑的看了一眼紫竹,就如看透了她的心声般,笑道: “这自然还只是开端,日后你若不早些练就一副‘铁石心肠’怕是担不住啊。” 紫竹被打趣的,一张圆润讨喜的粉团儿脸,瞬间皱成了副苦瓜相。 “呵呵,逗你的。”丹阳北逗得开怀一笑,只是转瞬又叹道:“但今日的磨难,大概是才刚开始。” 紫竹这回是完全被绕糊涂了,但凭直觉与心中一直的困惑,她仍忍不住问道: “郡主您出府,不会真的只是要去求平安符吧?” 今日的郡主虽然一如既往的不着调,咳咳,活泼又古灵精怪,但总觉得比起往日的随心胡闹,总好似多了些其他深意。 难道这都是神仙梦中指点的结果? 那她今日上香,可要替郡主好好的谢谢仙人! 因紫竹在门外伺候,丹阳又没特意去压低嗓音。所以解释给清和长公主的理由,自然也说服了门外往来,好奇的竖起耳朵的众仆从们。 丹阳听到这话,却着实意外,多看了两眼紫竹后,她才点头低声道: “是要临时转去别的地方,但你记得不许声张。跟任何人都不能提,包括我娘和周嬷嬷。” 这话,紫竹早已被丹阳嘱咐的耳朵起茧子了。 但还不等她回应,丹阳又补充道: “若你漏出一个字,别怪我日后让你吃素,一辈子。” 紫竹听清的瞬间,浑身一紧,立刻小鸡啄米般,点的头都快从脖子上掉下来。 郡主今天真是……不仅变得办事靠谱了,还变精明和残忍了!呜呜呜—— 为了府里大厨的牛肉包,水晶姜花肘,还有什锦灯笼肉,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从她嘴里撬出一个字! 丹阳看着紫竹的表情由天崩地裂般的沮丧,瞬间转换成坚如磐石的果敢镇定后,轻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本打算单独行动,但既然已搞定了帮手,那多一个人也多份力量嘛。 ———— 东街寺,又称为七公庙,在京中众多佛寺道观之中也算小有名气。 但来此供奉香火的,多是文人学子,外墙上题诗留字的各朝名士们更是不胜枚举。 韩青岚每日去兵部应卯前,都要来这东街寺转转,即使不到里面进香供奉,也多会在外赏玩名家字词,消磨时间。 今日他还没到,就远远看到东市上少见的桐油马车,竟停在东街寺的山门前。 好奇心一起,他几步上前就与车夫攀谈起来。 “这位老哥好辛苦,这么早就要陪主家出门上香?吃过早饭不曾?” 公主府的车夫老吴头刚收起脚凳,不想就有人来搭话。 他是从被窝里直接被人揪出来,匆匆上工。别说吃饭了,连口热水都没喝上呢。 好在小主人体恤他,下车时特意给了他半角银子,说是让他去找个摊子垫垫肚子,外加歇脚等着。 这么多赏银,老吴头不只没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过府里有人得过。 所以眼下,他正愁着熟识的酒家太远,东街寺这一片又不熟,且还是城东仅有的平民扎堆儿的地方。只怕就是有银子,也吃不到什么好的。 不想还不等找人打听,就有来帮忙的了。 “哎,这么早,哪里来得及吃。” 随口应了一声后,老吴头已绑好马车,边转身面向身后年轻人,边憨厚笑着攀谈道: “小哥也这么早出门?是去书院?” 但话音不等落地,他心里就狠狠打了个突。 只因,眼前站着的少年郎,虽然的确是该去书院的年纪,但他一身软甲锦缎官服,外加腰间古朴大气又配饰精巧的佩剑…… 见惯自家驸马爷与其兵部同僚们穿戴的老吴头,自认绝不会认错眼前这一身行头。 这,这年轻人竟是兵部的官儿?! 好像官位还不低! 老吴头惊得瞪大双眼,因其老实又略木讷的性格最怕见官儿,一时慌张的嘴唇儿都直打哆嗦。脑中除了搜寻自己失礼的地方,就剩一片空白。 韩青岚也被老吴头的反应惊了一下,待顺着对方频频躲闪又惧怕的视线,发现问题是自己身上的衣着佩剑后,恍然大悟的笑着摆手道: “老哥怕是误会了,我虽有官身,但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无用小官。” 解释过一句,他却发现并没让对方放松多少后,只能无奈笑着转身指点道: “老哥若想吃点东西,那家的干囊香脆还能夹馅儿,豆花嫩滑,甜咸都极不错。如今人还少,也许还能多送一碗豆浆。” 老吴头听到这一句,如蒙大赦般匆匆鞠躬道谢后起身就溜了。 韩青岚转回身时,都来不及多嘱咐对方一句,人就比入水的鱼儿都快的消失在眼前了。 他转头看了看身旁做工低调却难掩气派奢华的桐油马车,又回头看了眼有些斑驳的东街寺山门。 两息后,他忽笑着轻抚下巴,边举步跨过山门,边暗自喃喃道: “如此奇事,不看个究竟,岂不辜负了如此春光明媚的一个大好早上?” 不过,边说韩青岚还不忘瞟了眼日头,默默估量了一下可以开小差的时间。 他那衙门点卯是辰初,还有半个多时辰可以悠游,宽裕的很。 第八章 意料外 暮鼓晨钟中,即使坐落在人潮涌动的闹市,寺内朝露的气息似乎也依然清冽怡人,仿佛不同于一墙之隔的浊世红尘。 因东街寺地处闹市,占地有限,狭长的布局难显恢弘不说,能按定例建好必须的大雄宝殿与法堂已很艰难,更不用想去造景作势了。 所以除慕名到此一游的文人墨客,来进香的只有家在附近,想为自己或家人求功名的平头百姓。 而真到这儿进香的善男信女,虽没高门大户无事出门要在巳时后的规矩。眼下却也正忙着一日的生计,哪会往寺里跑。也因此,七公庙此时还清净的很。 韩青岚一路走来,只遇到两三个洒扫的僧人。 因他常来寺中,也不用人引路,在对自己合十的僧人点头致意后,两厢便各自继续。 淡白还不耀眼的曦光,透过七公庙中庭的参天古木茂密的枝叶,洒下点点大小不一的光圈。 沐浴在光晕中,徜徉无人小径的韩青岚,舒服地微眯着眼,轻仰着头,边前行边享受着一日中最温柔的日光。 但直到快近大雄宝殿,仍一个生面孔都没见着的情况,让他诧异的同时终于认真了些。 奇怪了,坐着那种马车来参拜的人别管是男女老少,即便没带如云仆从,也该有贴身随侍伺候,且行住坐卧都必精细讲究。 也就是说,没搅得东街寺人仰马翻,也该闹出点儿动静才是。 但这位还真是……一切从简?又或特意嘱咐别太张扬? 韩青岚越发好奇,可路上猜测的种种情形,等进入大殿后,却完全没见着。别说静默恭顺的仆人,就连人影都没一个。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两炷香在铜质香炉内静静燃着。 很显然,是有人来上过香,却没从正门离开。 可七公庙因在闹市,寺内僧众为了便于打理看顾只开正门。向后走也只有僧人们起居的法堂,别说出去了,就算是误打误撞走了去,也会被立刻发现赶回来。 更不用说过了这么久,却一点骚动都没有。 越发离奇的状况,让韩青岚嘴角兴味盎然的笑,越发明显起来。 有趣,却也显然不该深究。 他正犹豫—— 咔,啪嗒! 两声极轻微的脆响从殿侧传来,第一声明显是树枝受力折断的声音。 韩青岚略一迟疑,已轻手轻脚向声音来处走去。 ———— 东街寺因占地狭长,本身香火也不繁盛。大雄宝殿右侧的西配殿不仅被省去,院墙内外还种满了贝叶棕与高榕用作遮掩充数。 此时,被留在院墙下的紫竹,吓得一颗心差点儿跳出腔子。 “郡主!您,您快下来吧!若是,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奴婢有几层皮也不够揭呀!” 因情绪过于激动,即使将嗓音已压低到极限,听来依然尖锐刺耳。 丹阳刚有惊无险的爬树后又跳上墙头,还不等坐稳,听到这一声刚想回头冲紫竹安抚的笑笑,却不慎脚下猛地一滑,差点儿真跌下来。 “卡呀!呜呜……” 这一惊之下,紫竹几乎发出鸟鸣声。好在她被丹阳猛瞪来的目光一吓,反应迅速用手堵住了嘴,才没让惨叫扩散引来旁人。 “嘘!” 丹阳虽半边身子都悬在半空,但仍坚持着用气声又嘱咐一遍紫竹后,才努力再次爬回墙头,重新坐稳。 “呼……” 惊险是惊险了点儿,但还真让她重新回忆起了儿时的乐趣呢。 这样一想,丹阳有些沉重和紧张的心情,竟也松快许多。 她回头冲紫竹呲牙一笑,用口型道: ‘好好在这儿等着,别漏行迹,随时准备接应我!’ 一语毕,她扬手一抛,将紫竹临时买来的,此时已绑住粗壮树枝的麻绳,顺着院墙扔去了隔壁。 寸土寸金的京城,尤其是东街寺周围这种平头百姓聚居的地方,所有建筑恨不得都挤在一起。 所以,即使是不染世俗的方外之地,也不得不入乡随俗,让邻居借借光。不仅省了中间的小巷,还直接就同用了一堵院墙。 而此刻,也就方便了丹阳溜去东街寺的隔壁,梨香园的院落。 不引人注意的悄悄攀下墙来,丹阳迅速就躲去树丛更茂密的地方。 “……上台,能早点成角儿多好。” “就你也想登台?哈,再等十年都算早的。墨阳那是多少年才能出一个的……” 两个结伴而行的小戏童,边聊着边经过丹阳的藏身地,却都没发现咫尺之距的树丛里有何异样。 丹阳屏息等待,当两人走远后才无声无息的大喘了口气。 还好,她的行动够轻够快,否则刚才不等落地就要被人发现,转眼就该扭送官府了。 缓过口气,四下又张望一眼后,丹阳才钻出树丛,仪态从容的快步向主戏楼走去。 梨香园,京中三大戏园之一。 且是唯一做到雅俗共赏,能被大众与权贵同时接纳的戏楼,而名震九州。 所以,乔装成一般商户女的丹阳郡主,又是这般贪玩儿好奇的年纪。她这时辰出现在戏楼虽早了些,也就不算太出奇。 但其实,丹阳本身并不爱看戏。两辈子加起来,她也只在府中凑趣时,看过请来的戏班子而已。 她能记住这儿的原因,则是此处按上一世的记忆,在府外命案发生后很快就查被封,并找出了能证明幕后黑手的有力证据。 当时年少的她,无惧无畏的并没被府中的各种谣言吓住,甚至因好奇还特别关注过这件奇案一段时间。 眼下,丹阳则有赖于此,才能先于官兵与捕头,找到这里。 可来到主戏楼后,面对从上到下,总共五层的各种包厢雅室,她欲哭无泪的仰头四顾并在心中默叹了口气。 ‘啧,自己真是小看了曾经九州第一的戏楼。这儿怎么会有这么多雅室?!’ 但仅一瞬后,丹阳已重新振作。 她上辈子自认活的窝囊极了,但唯一值得骄傲的是,学会并坚持住了一个习惯——绝不知难而退,望而却步! 而登上第一层后,丹阳立刻抬手拦住了一名路过的戏童,落落大方的直言问道: “敢问,我若想请郡主来这儿看场戏,该定下哪个雅室才好?” 第九章 攀高枝儿 时下,京中正盛行看戏听曲儿。 这其中,在京城扎根的巨商富户尤其乐于钻研这些时兴。 除了因为银子足够,也有闲暇外,想借此对权贵投其所好也是一大原因。 换句话说,虽然梨香园的名气是靠权贵,但这些巨商富户才是梨香园真正的大主顾。 而各大戏班子中,不管是名角还是寂寂无名的学徒,都希望能有大主顾垂青,甚至是只捧自己的场。 丹阳虽不听戏,但对戏子的一些心思也略有耳闻。因此才看似随意,却也算仔细甄别了一下,才选定了眼前这个柔弱的戏童搭话。 不求对方够机灵,只要但凡有点儿野心的,都应该不会放过她这条“大鱼”。 如此一来,她也好在不惊动班主或管事之前,速战速决。 但往往,人算不如天算。 身着一袭青衣,身量苗条甚至有些过于纤细的戏童,闻言刚一转头时,丹阳就知自己选错对象了。 眉如远山,眸如星子,顾盼间秋水飞鸿,恍若能夺魂摄魄般让人移不开眼。 这么漂亮的男孩儿,就算身子弱,学艺不精,也不怕没前途吧…… 丹阳一晃神后,立刻警醒。 啧,这孩子可不成的啊! 他哪儿是会把她当“大鱼”的那种人?只怕她能被当小虾米都不错了。 “……呃,你去忙吧。我……” 就在丹阳要转身,另外再找个带路人时,皮相过于惊艳的戏童已淡淡开口,疏离却有礼道: “小姐是想亲眼看看雅室吗?在下正好无事,可以为您带路,请随我来。” 说着,已先转身带起路来。 丹阳眨眨眼,顿了一瞬才抬脚跟上去。 ———— 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 一个专心带路,一个暗自沉思,倒也和谐。 其实,丹阳最开始还因这静默的气氛,暗暗诧异了片刻。 只因她见过的戏子,其实并不少。虽不算是对这一行的成见,但总体来说,他们给她留下的印象都是能说会道的玲珑人,极少会让气氛冷下来。 更不用说,连自我引荐都省了,或是忘了的? 但这样的境况,却正是丹阳求之不得的。 虽然在来时的马车上,她已捋顺过两遍上一世的记忆。 可无论如何搜刮脑中的边边角角,并将所有但凡关联的事都掰开揉碎了分析,她依然没找到任何能提示证据的线索。 眼下,她明确知道的只有这个发现证据的地点,以及犯人的身份——如今客居鸿胪寺的安阳王世子。她的舅表亲,众多表哥之一。 记忆之中,安阳王世子是个笑起来很和气,每次上京来公主府拜访时,都会给她带安阳各式小吃的小胖子。 笑起来那么人畜无害的男孩,竟也会起恶念,雇凶杀人吗? 不过,若真计较起来,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了。 她若没记错的话,这次安阳王世子上京,是为了继承病逝的老安阳王的爵位。而这件事却一直从年前,一直拖到了如今开春。 本来只是因循旧例,走过场的小事,也不知为什么就搁置了如此久。 后世有人猜测,是宰相新上位,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就盯上了好欺负的安阳王世子。 也有人说,是老安阳王占了块儿好地,但子嗣艰难只一根独苗又没本事,宣德帝就想趁机收回好地。 更有说安阳王世子太纨绔,惹了皇帝不快。 甚至连世子与宰相亲戚,争风吃醋的说法都有。 各种臆想,众说纷纭。 反正,考核上奏世子的风评,第一道评判其德行人品,能不能继任的大权是握在宰相手里的。 而继位的事迟迟没有定论,安阳王世子迁怒宰相,进而失去理智,雇凶杀人的动机是顺理成章的。 丹阳虽没什么根据,却自始至终都觉得安阳王世子是冤枉的,即使只是直觉吧。 但无论如何,向来有些避世的母亲,却在上一世小产后,拖着病体,久违的进宫替并不熟的安阳王世子说情。 虽不知母亲最后香消玉殒,和这一次的勉力而为是否有直接关系。但就冲这一点,她也不能任事态像上一世般发展。 若她亲自验证后,认定世子是凶手,她绝对会用尽办法阻止母亲进宫。但若看过后,仍觉得世子冤枉,她就暗助他一臂之力,免其被栽赃的命运。 且她总觉得,这场最初惊动京师却最终虎头蛇尾的血案,是日后一切混乱的导火索。 “到了。” “定下这一层雅室的,多是皇亲国戚。左起第二间安阳王世子定了长期,其他的您都能随意看,只要错开其他先定……” 丹阳因正聚精会神的思考,突然的招呼声,让她一惊。尤其是面前人突然停住脚,让她反应不及,脚下一个不稳,差点儿一脚踏空,跌下楼去。 “呜!” 本能的一把拉住眼前的青色衣袖,稳住身形后,却忽听身前楼上,传来一阵嗤笑声。 丹阳一皱眉,以为是碰到别的看客,让人家看了热闹。 丢脸还是其次,若太引人注目,让人印象太深刻,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谁知,嘲笑声中,竟很快就传来更尖锐刺耳的嘲讽与挖苦。 “啧啧,这是谁啊?不会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墨阳吧?你竟也学会偷懒,跑主戏楼攀高枝儿?” “怎么会?那都是各家千金大小姐主动缠着人家,哪里用得着他自己费劲儿攀?” “没错,没错!何止是金尊玉贵的小姐们,上次我还看见富家公子追在他身后呢,那叫一个求而不得呐,哈哈哈……” 哄笑声中,丹阳一眼瞟到青衣人低垂的脸上,紧抿着的唇,闭合的眼,青白的脸色。 这逆来顺受的模样,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忽就让她胸口堵得厉害。 但显然的是,楼梯上奚落青衣人的众戏童,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丹阳脑子一热,四顾的一瞬,恰巧就看到楼梯转角处,露出的一抹熟悉的墨色官袍与剑鞘。 她眼珠一转,毫不犹豫的就一探身。 当看到黑衣人竟还是个“青年才俊”,当即一喜,二话不说就伸手拽住对方,拉到身侧,同时低声道: “帮个忙,借我攀下你这高枝儿。日后请你看戏。” 第十章 代价 韩青岚一直潜行在翻墙少女的身后,本只是好奇,想跟来看看。 谁知一路所见,却越发让人摸不着头脑。 就在他猜想,也许是少女家中管束的太严,外加这女孩也着实太淘气又胆大了些,这才有这一出吧。 一念及此,他马上就兴致缺缺的准备打道回府。这时少女却忽的脚下踏空,眼看要跌下楼来! 韩青岚本能的踏前一步,却没成想…… 少女及时站稳后,竟回身就将他一把逮住并揪了出去!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耳边话语的真正含义,少女已大声咆哮起来。 “义兄!你可要替我做主啊!这帮人,他们诋毁小妹没廉耻,对野男人投怀送抱!” 瞬间,楼梯上下静默一片,只余远处的风儿在树叶间玩耍的沙沙声。 脸色发青的墨阳,惊得瞪大双眼,看向丹阳。 韩青岚苦笑着揉了揉被震麻的耳朵,边挑起眉梢,目光在墨阳与楼梯上的众人身上打了个来回,又落回丹阳身上。 楼上的戏童们则是被扑面而来的咆哮声势,及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官服震慑住了。 而当这些人的目光,扫过韩青岚腰间的佩剑后,更是慌得脸色大变。 “……没,没,没,我们怎敢对大人的义妹无礼?!” “大人,这只是,是一场误会啊!” “对,没错!误会而已!令妹听错了,我们还要练功排戏。告辞,告辞了。” 楼梯上的众戏童都没敢再多看丹阳一眼,点头哈腰的冲韩青岚致意后,立刻灰溜溜的脚底抹油般逃了。 而一直留意着众戏童视线,此时也有意躲在墨阳与黑衣人高大身影里的,身形娇小的丹阳则彻底放了心。 很好,只要这叫墨阳的戏童稍微开窍,日后有这把柄在手,也不至于被那些人压制的不敢吭气。 与此同时,她也很肯定,这些人日后就算被人问起这事儿,也绝记不起她的脸。 只因如此惊吓后,又有两位光彩夺目如太阳般的美男,吸引人的注意力,谁还能记得就瞟过一眼的路人? 且最关键的是,扫清这些障碍,她也能更方便的查探安阳王世子定下的雅间! 虽然很可惜没能亲自教训这帮人,但能有惊无险的频频渡过难关,她今日的运气也着实不错了…… 丹阳正暗自窃笑,耳边忽有热气传来。 “这位从天而降的,义妹。你打算什么时候松手?” 不知是因为突然袭来的热气,还是故意压低的磁性嗓音中,带着的那丝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丹阳一惊后,瞬间已横跳一步。 紧接着,人就悲剧的真跌下了楼梯。 好在她后腰撞到扶手,又眼疾手快的一把抱住眼前横着的栏杆,才阻住落势。 但最终的结果,还是崴了脚。 “嘶……” 钝痛让丹阳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抬头之时就难免怨怒的瞪了对方一眼。 “有你这样的吗?!趴人耳朵上说话,想吓死谁!嘶,我的脚……” 韩青岚原只想逗逗少女,却不想对方看着无畏无忌,其实却胆小的很。 而在丹阳被惊到,跳开并跌落的一瞬,韩青岚愕然同时已迅速出手。拦腰将人扶住,并在她站稳后又悄无声息的收回了手。 所以,当被丹阳怒目而视并毫不留情的斥责时,韩青岚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彼此彼此,到底是谁先动的手?再说了,有你就这么对,咳,刚利用完的人?” 他原要说的是救命恩人,但转念已察觉,少女这般反应怕是还不知道自己的腰被他抱了一下。 若是此时说破,想到少女之前受惊的反应,他一顿后就已改了口。 可饶是如此,丹阳还是闹了个大红脸。 “两位,真是一起的?” 这时,一直旁观的墨阳突然出了声,并快步走到丹阳身边,隐隐有护着她的架势。 他虽此时也仍有些缓不过神儿,难以想象如丹阳这般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怎会说出那般粗鄙话来? 但对方努力为自己解围的一番好意,他还是感觉得到。 且同时,这两人他是怎么看,都不觉得像熟识已久的兄妹,即使说是义兄妹也很违和。 丹阳无奈,真不愧是资质优秀的伶人,体察人细微的情绪真是够敏锐。 但她却也不想,再增加眼前这人对自己的印象了,只能努力咧着嘴,笑道: “我们兄妹平日,就常这么拌嘴的,不用担心。” 一语毕,她忽顿了一下,就转过话题直言道: “话说回来,不管你之前为什么惧怕,逃避那帮人。有了这个把柄,日后他们应该也不敢轻易招惹你。只是……” 丹阳话到此处,郑重的看向墨阳。 “若想再不受这些人困扰,你就该自己挺胸抬头。” “无论你因何自觉低人一等,实际行动才是最终的解决办法。或站上他们难以企及的高度,或拥有他们不敢招惹的实力,好好利用这段可以拖延他们的时间呦。” 这是她的惨痛经验,希望能帮到这孩子吧。 说到这儿,丹阳抬手一拍墨阳肩膀,为了给对方鼓舞,发自内心并自觉慈祥笑着道: “不过,你都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毅力了,又有这么好的天赋。想来即使不用我多说,你终有一天也能摆脱这些困境的。” 墨阳正因这番话愣神,抬眼时忽错觉,正被温和的长辈注视,并期待着? 可,眼前这小姑娘明明比他还小,个头甚至还不及他肩高…… 一语毕,丹阳见墨阳脸色好转,便侧头看向韩青岚。 为了不引起墨阳的怀疑,她只能维持笑容,却笑得好像牙疼般,磨牙道: “这样站着太累了,有劳义兄扶小妹先去空着的雅室略坐坐,缓解一下。” 韩青岚正因丹阳的一番话而略有震动,实在难以想象这是出自刚刚那位口无遮拦,又胆大妄为少女之口啊。 且之后,更是被她耀眼又温暖的笑晃了下眼,虽然笑容中的感觉略有违和感。 所以,当听到她的要求,竟下意识就伸手,应了声“好”。 丹阳也没客气,一手扶住韩青岚的胳膊,直接就将对方当了人形拐杖。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到这边不说,竟似恨不得挂在对方身上,又或直接压断了手下的胳膊才好。 且边走,她心底边一径的叹息不止。 哎,拖着这条伤腿,想翻墙回东街寺怕是不成了。但要走任何正门或偏门,都难以避免会被门口的小厮或守门人看到。 想让这些专门留意客人的仆从,不去注意她,那可真是难比登天了! 难道,这就是攀高枝儿的代价和现世报? 可她自己明明才是高枝儿啊! 第十一章 诡异的案情 来到最近的雅室,拒绝过墨阳找大夫的好意后,屋中就只剩了丹阳与韩青岚。 丹阳坐在八仙桌边,仰头看着身边,自登上这一层楼后,就故意做出兄长爱护幼妹表情和举动的黑衣男子。 虽说,对方肯这般配合,正是她求之不得。 但心底说不清根据的某种警觉,一直在提醒她,最好立刻打发走眼前这人。且从她此行的目,也要尽快单独行动才好。 一念及此,她忽觉得不该跟年轻人太较真儿,因此整理过心情后,已有礼的笑道: “有劳阁下,呃,现在已经没什么事儿了。也不好多麻烦尊驾,今日就请……” 但不等丹阳把话说完,韩青岚已两步走到对面,落座,淡笑着打断道: “今日就,请回吧?” 丹阳原本还想好说好商量,但眼见着对方如此明显的挑衅,且她的脚踝还在一抽一抽的疼着,胸中怒火已又有要重燃的势头。 “哦,阁下这么说,是还有事?” 韩青岚盯着丹阳片刻,忽起身摇头道: “没有,只是,在下敢问小姐能否告知芳名?” 丹阳闻言,立时警惕的微眯了眼。 “为何?” 韩青岚笑得轻松,视线落向丹阳的伤脚的方向,“自然是为了改日上门,负荆请罪。” 轻佻的语气,不用想也知道是言不由衷。 丹阳却懒得与对方周旋,随便报了个名字,甚至连府邸名号都一口气报了,但当然都是借用别家的。 但她说的理直气壮,毫不犹豫,旁人听来一时也难想到会是谎言。 更不用说,刚说完后,她就毫不掩饰嫌弃的看向眼前的人了,冷冷笑道: “阁下满意了?那别怪我失礼提醒,刚虽说为了助人,我谎称咱们是义兄妹。但阁下既如此年少有为,就该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理不合吧?” 其实,当丹阳第一眼看到这人时,也惊诧于对方如此年轻,就能穿上从四品武官服。 但从对方一早就来逛戏园子,也不难猜出这必是受祖上荫庇,为人还算机灵,却也足够纨绔的败家子。 所以赶走这种纨绔的最好办法,就是搬出对方要顾忌的家世后,再蔑视对方一顿,必能将人气跑。 而日后麻烦上门的后事——反正到时必能被证明是误会一场,且今日后,她与对方也再没见面的可能了。 韩青岚闻言一窒,他还真是有生以来的头一次,被人如此明显的鄙视,和毫不掩饰的驱赶。 他略皱眉之后,却并未如丹阳预料般的恼羞成怒。但也还算守礼的未再纠缠,淡笑着告辞就利落的转身离去。 虽然对方的稍有偏差,但这对丹阳来说,无足轻重。 她自己用锦帕熟练的固定住脚踝,并在听着对方下楼的脚步声远去后,用最快的速度移去门边。 又等了两息,确定没有旁人再周围,她立刻溜出雅室,尽量无声的一手扶墙,用没伤到的脚,迅速奔向安阳王世子下了长期定金的那间房。 好在,两间屋子离得不远,且也未落锁。 丹阳闪身进屋,不等喘口气,就立刻开始四下查看起来。 可这雅室中,并没什么特别的,让人一眼就能锁定的可以物件儿。 这也算预料之中了,只是脚上的伤,行动太不方便,速度要大打折扣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丹阳暗叹一声,动作却是一丝都没耽误。再没有主要目标后,便立刻开始从身边,一点点细致的搜索,连边边角角,地毯下,墙壁都没放过。 而在她专心寻找证据,并分心留意屋外动机时,却没看到,糊了纸的菱花窗上,映出了从走廊顶棚上倒垂下的一个人影儿。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丹阳弄了满身灰后,终于在屏风隔开的内间的挂画后,发现了一处空心的,可以撬动的墙砖。 打开暗格后,丹阳除了找到银票,金条与碎银子,零散的珠宝外,还有两封材质特殊的信,以及一个看似锁的十分严实,却轻易一碰就散架的檀木小盒。 当看到从木盒中跌落的玉佩后,丹阳瞳孔猛地一缩。 这东西,怎么会被放在这儿? 难道,上一世她那贤明的皇帝舅舅,就是凭这东西定罪的?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但此刻来不及去细想,她一把将玉佩,以及那两封信一起收入怀里,并迅速还原了暗格的外貌。 再三确认没留下什么痕迹,她才退出这间雅室。 原本就觉得处处疑点的血案,此刻在丹阳的脑中越发的诡异起来。 且她直觉,自己今日拿走这些东西,只怕要卷入什么麻烦。但若放过这次机会,只怕自己来日会更后悔,因此便咬牙先下手为强了。 而被这种焦虑趋使,丹阳再不愿再梨香园多待哪怕一刻。 从另一侧楼梯,更背人的路线返回她来的院墙下时,竟比她事先预计的时间,还早了一些。 但站定后,她才忽地感觉到,脚踝处从热胀中,传来的尖锐的刺痛。 好似敲击脑门儿的锐痛,让丹阳一个不稳,直接跌坐在树丛中。 “呜!嘶……” 怎么办?坚持到这儿,已经是极限,这堵院墙虽不高,但此刻对她来说也是不可完成的任务了。 丹阳咬牙,仰头估量着墙高,以及自己能在紫竹的辅助下,最多坚持攀到哪里…… 沙,沙沙沙—— 就在她一筹莫展时,一阵毫无预兆的劲风吹过。 风吹草低,也露出被树丛荒草遮挡的,一个不小的狗洞。 丹阳盯着狗洞,嘴角狠狠一抽,却在狠狠一闭眼后,矮身灵活的匍匐行去。 幸亏她还未长开,身量又比同龄人娇小,这才能毫不费劲儿的穿过。 此时,紫竹正椅坐墙根,惊弓之鸟似的来回看着树丛外和头顶。 就在她不知第多少遍祈祷,郡主快平安过来时,一阵簌簌声,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响起。 紫竹吓得一把抓过地上枯枝,心中拿定主意,不管一会儿冒头的是什么,都先一棒子打过去。 管他是老鼠,长虫,一定都能惊走!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她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不管看到什么可千万不能叫出来…… 第十二章 初交手(上) 丹阳刚手脚并用的钻过墙,不等站直,忽觉头上劲风压顶?! 她本能的就地一滚,刚避到一旁,回头就见原本所在之地正戳着一根儿臂粗的枯枝,入土至少三寸! 眼见这一幕,丹阳头皮一紧,连躲避时撞到伤脚的痛都轻了一瞬。 若被扎中要害,又或擦脸而过,后果简直让她不敢去多想。 而下一眼,扫到枯枝后,竟是她极眼熟的裙摆…… 紫竹用力下戳的一瞬,因害怕见血以及避免自己被吓得惊叫,早闭紧了双眼。 但久久没听到异响,她奇怪的微睁开一丝眼帘,却映出了她一直渴望见到的人! “郡主?太好了!您终于回来了!咦,您是怎么回来的?” 压低声的欢呼一声之后,紫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家向来精致的主子,简直狼狈到了极点。 一头乱发,沾满枯枝败草,脸上花猫一样,东一撇西一捺的都是灰与土混了汗留下的污渍,更不用提身上的衣服了。 这模样,和西边城隍庙里的乞儿也不差什么了,呃,除了衣饰之外。 “您,您这是……” 丹阳见紫竹一脸担忧与愕然的表情,心底无奈一叹,摇头伸手道: “……,算了,什么都别问。先扶我回车上,然后去买盆热水,再叫回车夫,咱们要立刻回府。” 虽然她记得后世的传言中,梨香园被封是在逮捕安阳王世子萧仁之后,但今日那间雅室中发现的东西,以及周围寂静的氛围都让她有不好的预感。 连带的,这东街寺也让她觉得,是不该久留之地。 紫竹虽担心又困惑,但看着自家郡主还算精神奕奕,且起周围严肃紧张的气氛,也让她没法开口多问一句。 但当知道丹阳扭伤了脚后,她再顾不上遵守丹阳之前的吩咐——保持低调,直接俯身,一把背起小主子,拔腿就飞奔向寺外等着的马车。 好在,如今日头渐高,也到了正常香客们来供奉的时候,其中就不乏体力不济,又或有病在身,需要搀扶才能来祈愿的寒门学子。 混在这样的人群中,丹阳两人也不怎么太显眼了。 ———— 日上三竿时,趁乱偷偷溜出门的丹阳主仆,终于折返回公主府。 “郡主,您可算回来了!” 丹阳因扭了脚,便让马车直接驶到二门。 本以为接到消息的周嬷嬷,怎么也要她返回齐双阁才能找来,可没想到车还没停稳,周嬷嬷声音就传入了车厢。 丹阳闻言的一瞬,心底就大大叹了一口气。 紫竹更是差点儿跳起来,“糟了!郡主,长公主一定知道了!” “怎么办啊?您不仅偷溜出府,还负了伤。奴婢这身皮,呜呜,铁定保不住了。也许还会被冯嬷嬷直接赶出府门,不,更可能是被直接杖毙!又或是被抽成肉泥?呜呜呜……” 丹阳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眼见着慌得六神无主,压低声哭诉的紫竹真要哭吹来,她一抬手,已一巴掌狠拍在对方后背。 “腰板挺直了,天还没塌下来呢。” 不知是她的镇定,还是那一巴掌见了效,紫竹一瞬就止住了哭,但仍双眼通红。 没有魔音穿耳之后,丹阳的头疼也好了不少。 她向紫竹伸手,同时转头看向雕花桐油木车门,跃跃欲试的轻笑道: “跟紧我,什么事都不会有。” 下车后,周嬷嬷果然立刻上前,“押解”了两人直奔明霞居。 但因丹阳直接言明脚伤,她其实是被临时调来的肩舆,抬去清和长公主面前的。 而这一番折腾后,也足够所有这一刻该到清和长公主面前的人得信后,先一步赶来了。 所以,当丹阳扶着颤巍巍的紫竹,迈入她母亲起居的正堂,看到冯嬷嬷与孙管家时,也一点儿也不惊讶。 这一瞬,一眼扫过正堂上下,除了依然面色淡然的清和长公主外,所有人的反应都还算再丹阳意料中。 “劳母亲挂心,丹阳回来了。” 丹阳按着往日礼数,对正坐在上首的母亲,敛衽盈盈一礼。 优雅又丝毫不乱的举止,若非众人早得禀报,之前又见她扶着侍女的手蹒跚而行,真是任谁也看不出丹阳有脚伤在身。 清和长公主因这一幕,古井无波的双眼,少见的闪过一抹亮光,却又很快就消失于无形。 这时,不等丹阳站直身,冯嬷嬷已倨傲的上前一步,躬身向上首道: “启禀长公主,奴婢失职至此,还请殿下严罚。” 言辞虽谦卑,可无论是傲然的态度,还是一丝认错该有的紧张忐忑都没的状态,都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就是以退为进的招数。 而其目的,自然是在后手——或长公主自己直接对丹阳郡主处罚,又或长公主不忍,由冯嬷嬷自己来逼宫。 丹阳闻言却依然不慌不忙的,施施然起身。 果然,冯嬷嬷这是已经听到耳报神消息,知道她要对其理家之权出手,所以要先下手为强了。 清和长公主端坐上首,冷然的目光只轻移到丹阳身上一瞬后,就又转回冯嬷嬷身上,淡淡开口问道: “哦,嬷嬷何出此言?你又犯了何错?” 冯嬷嬷起身前,半垂的眼帘里的不屑目光,从前方的青石地砖划过,一瞬就转去了丹阳站立的后方。 与此同时,她边起身边开口,回道: “奴婢治下不严,竟让郡主私跑出府,此乃大错。且若郡主行止不端的名声外扬,奴婢更是万死难辞其罪。” 因冯嬷嬷是面向丹阳,背对上首,且正堂中的闲杂人等早已遣出。所以,她在说这些话时,甚至都不曾掩饰眼中的鄙夷。 如此没规矩的贵女,公主府愿意养出来,可也别污了她镇国公府小姐的好名声。 更不用提,这样的毛丫头,还想染指她的管家权柄。 真是,可笑! 可让她没想到的,从前做了错事都不敢抬头的丹阳郡主,这回被当面戳破后,竟在毫不慌乱的起身的同时,就已抬起头来。 且不躲不避的明亮锐利目光,竟就那么笔直向她射来! 这一瞬,冯嬷嬷止不住的后背寒毛直竖,宛如被猛兽盯住的猎物一样的心情般。 第十三章 初交手(下) 周嬷嬷在将丹阳送来明霞居后,便立刻忙着去请大夫。 堂下唯一与冯嬷嬷并立的孙管家,则只抱定看好戏的心思静立一旁,对冯嬷嬷的以下犯上完全视若无睹。 而紫竹自进屋后,就一直没敢抬头。 所以,从清和长公主安坐的上首看去,只会觉得是丹阳有意挑衅。 好在长公主对丹阳自来纵容,否则不用开口,胜负已分。 但也正因如此,冯嬷嬷一晃神后,越发怒不可遏。 她本是奉太夫人之命,来协理公主府并教导小少爷的子女礼仪规矩的。可如今公主府的对牌还没到手,账目也只一些零七八碎在手中,最有分量的只不过是全府的花名册。 更不用提郡主的管教嬷嬷,长公主更是直接任命了自己的乳母——那个面瓜般,姓周的蠢货。 幸亏她自己争气,即使没有总账和对牌,一样用威信和些小手段,就将公主府上下尽收入囊中,管的服帖又顺当。 但这一刻,眼见着丹阳郡主对自己的挑衅。常年淤积心中的怨与怒,加之今日听到丹阳想要夺权的消息,可谓是新仇旧恨一股脑的都被勾出来了。 这对儿不守规矩的母女,就是故意想让她难堪! 原本从容的面色,不过一瞬已涨的通红。 丹阳见状,暗中嘴角微扬,面色却已彻底冷了下来。 “嬷嬷这话,丹阳可不敢当。我替母亲与未出世的弟弟,妹妹去求护身符,怎还要担一个行止不端的名声?” 冯嬷嬷闻言冷笑,“郡主这份孝心难得,可也该正式回禀了长公主才好出府,为何偷偷溜出去?这不是行止不端,难道还该赞扬不成?” 之后,不等丹阳再开口,她又攻讦道: “且郡主今日该认下的错处,又何止这一件?夜半未经通传,擅自闯入明霞居不说,还带着外人一起。且听孙管家无意间提起,郡主还曾阻拦来公干的将领,并代长公主下令做决断?这简直也太儿戏!传扬出去,公主府颜面何存又成何体统?” 不等话音落地,冯嬷嬷已露出趾高气昂的笑来。 她这些年早已拿准了清和长公主的脾性,规行矩步,木头疙瘩似的。且也不知是因体弱多病,还是沉默寡言的缘故,反正平日里一举一动都没人气儿。 而唯一能看出明朗态度的,也就宠溺丹阳郡主这一点了。但虽说,平时是宠着丹阳郡主这唯一的女儿,却也同样绝不会给人留下任何责难的口实。 所以,只要她给出的理由站得住脚,今日就不怕不能将无法无天的小郡主打落尘埃,让其再不敢生出任何妄想来! 更有甚者,也许她能就此完成一直以来的夙愿——将管家大权全包揽过来,也未可知呐。 清和长公主听清的一瞬似有所感,但她的眉头才刚皱起,丹阳已先一步开了口。 “嬷嬷既然提起这件事,我也正巧有话要说。” 一语毕,丹阳已转身面向一旁,看似眼观鼻鼻观心装木头人的孙管家。 “孙管家,之前不管你是有意提起,还是无意漏话。想必今日天没亮时的一场骚乱,都给你留下了很深印象吧?” 突然被丹阳盯住,孙廷忠没来由的后背一紧。 但当听清丹阳的问话后,又很快放下心来。终究是小孩子,这般模棱两可的话,他有的是空子可钻,慌什么呢? 孙廷忠暗中稳住心神,谦卑的笑着,躬身恭敬拱手,利落的应了声“是。” 但按着往日习惯,原本滑到嘴边的话才要出口,他忽就想起,丹阳今早听到那些话时的反应,而下一瞬他的上下两片嘴皮就牢牢黏在了一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 不知这疯癫小郡主会做出什么来,他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可遗憾的是,孙廷忠想学木头人的静,丹阳这股龙卷风却没打算要停。 “哦,那就好。既然如此,就请孙管家说说,为何今早未经通禀,就私自带外人进二门吧。” 几乎与冯嬷嬷指责她的说辞分毫不差的话,丹阳原封不动,送去了孙廷忠头上。 孙廷忠闻言一愣,回神后几乎是头皮发炸的抬头,硬挤出一抹苦笑后,先对丹阳先作了个揖,又转身冲上首的清和长公主一揖到地。 这之后,他竟就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恳切的请罪道: “奴才有罪,但情势所迫,为了公主府的清誉,也是怕真有歹人趁乱溜进府来……奴才是怕误了时机,铸成大错。但这到底有违府里的规矩,还请长公主降罚。” 丹阳听着这番话,唇边缓缓溢出一丝冷笑。 真是,好的坏的都让他说尽了。这么周到的玲珑心思,还有能黑白颠倒,混淆视听的口才,被“发配”到公主府果然是“大材小用”了啊。 冯嬷嬷闻言的一瞬,暗中一阵磨牙,恨丹阳竟中途转移了矛盾的焦点。 但显然,相比于丹阳之后的越俎代庖,最先引发问题的孙廷忠,问题更严重。她不仅没理由截停话头,甚至还要留心撇清,免得被带累的留下一个治家不严的口实。 好在,孙廷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丹阳郡主这黄毛丫头哪里是他对手? 只这两句话,清和长公主别说罚了,只怕还要赏赐一番才能服众。 可没想到的是—— 丹阳又在清和长公主开口前,先声夺人道: “哦?按这么说,孙管家觉得自己不仅无过,还该赏,对吗?” 孙廷忠此刻打定了主意,再不接口丹阳郡主说的任何话茬,只维持着原姿势装聋作哑。 但遗憾的是,就算他不说话,也堵不住丹阳的嘴。 “很好啊,孙管家不仅居功自傲,还目无尊卑。虽然我还小吧,可如此无视主人,对上命听而不闻,这可不是刚刚那件小事的功过相抵就能揭过去的了。” 这一瞬,孙廷忠差点儿没站稳,一头抢地上! 冯嬷嬷也差点儿就没憋住,高呼丹阳‘强词夺理!欲加之罪!’ 可就在这时,丹阳已先于他二人,优雅敛衽冲上首的清和长公主,俯身请命。 “府中规矩失序至此,女儿愿在母亲养胎之时,代为理家。还请母亲允准。” 第十四章 等着看好戏 清和长公主不等话音落地就点了头,甚至连给冯嬷嬷开口的间隙都没留。 且应允的同时,她以手支额,无力道: “近日神乏体虚,又被早上的事吵闹的头疼,如无要事,任何人不得来明霞居搅扰。” 说着,摆手示意众人可以退下。 冯嬷嬷就算胸口憋得要炸,可向来不肯在规矩上授人以柄的谨慎,以及眼见着孙廷忠如何栽在丹阳手下,她哪里还会再重蹈覆辙? 可心中这口气却着实咽不下,依礼告退的同时,已忍不住暗暗抬眼,狠瞪了丹阳一瞬。 且等着,小丫头以为管家是容易的?呵呵,咱们走着瞧就是! 这一息间,冯嬷嬷已打定了主意,不仅要让丹阳马失前蹄,还要让清和长公主也付出代价。 而一同退出门外的孙管家,却没这么有底气了。 他先前就猜测,周嬷嬷已发现了他暗中动的手脚,且还与丹阳郡主说过。 但没想到,他还没找到机会私下摆平周嬷嬷,竟就被丹阳再次盯上了! 好在,丹阳郡主现在还是一个黄毛丫头。就算机灵些,牙尖嘴利些,庶务上可还是生瓜蛋子。而周嬷嬷很可能也只是隐约察觉了什么,还没找到证据,否则也不会只和郡主说…… 一番分析后,孙管家再次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只不过,眼前的麻烦还是要解决的。 想个什么办法,让丹阳郡主能对他改观,进而少给他找些麻烦呢? 且挺过这一关后,他就可以继续坐山观虎斗了。 冯嬷嬷与孙管家心思各异的并肩离开明霞居时,丹阳却并没从清和长公主起居的正堂退出来。 “谢谢娘!您最疼我了……” 当外人都退出房门,丹阳也将紫竹遣去门外守着。她自己则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上首的官帽椅旁,声音清脆甜美的绕着母亲转。 丹阳自小爱娇,母亲虽时常冷冰冰的,但不曾随先生读书前,这般耍赖撒娇的事儿她可没少做。 但开蒙后,能自由出府的时间越来越多,见识到外面有趣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外加规矩也越来越严。 此后,她自然很少在母亲面前,这般放肆无忌了。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上一世她无数次的回想往事时,总是会在一晃而逝记忆角落,回忆起母亲孤单又落寞的眼神。 可即使母亲总是这般孤寂,不肯主动又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但在她闯祸或拌乖时,那双总是清冷的眼中,也会偶尔划过一抹热闹,清淡的笑颜这时也似有了生气。 所以,即使这辈子母亲也不会向她吐露心声,但彩衣娱亲可以让母亲轻松一刻,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果然,丹阳的故意闹腾,很快就让清和长公主自正堂中清净下来后,就一直沉重的面色换上了无奈的一点笑意。 “你有功夫,在这儿闹我,还不如快去找周嬷嬷救驾。我话放出去了,权也都给了,到时候想哭鼻子或要人收拾烂摊子,可别往明霞居来。” 清和长公主说着,又忍不住一笑,眼中甚至有狡黠一闪而过。 丹阳一直暗中瞧得仔细,却也因此,差点儿忍不住想抬手揉眼睛。 她刚刚,没眼花吧? 这古灵精怪,且等着看好戏的小眼神儿,真是她那冰雕雪塑般冰人儿似的亲娘的? 但提起正事儿,丹阳也不由得立刻将心一收,面上却仍一派天真烂漫。 “娘,您说好的,要是让我管家,还要把总账啊,对牌什么的,交给我吧?那我是明日来取,或者您说在哪儿,我现在就翻出来见识一下。那都是什么样的宝贝啊?看把冯嬷嬷馋的……” 丹阳睁眼时,曾打算用这话点醒母亲,可眼下说来,完全就为了搏母亲一笑罢了。 她上一世从没关心过公主府庶务,所以并不清楚自家亲娘究竟放手到何种地步,只凭朦胧印象,判定冯嬷嬷可能大权独揽。 但在今早的一番谈话,以及刚刚试探过冯嬷嬷后,她如今清楚了一点——母亲虽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可心里这杆秤,拎得清着呢。 一念及此,丹阳忽地一顿,面色霎时一片煞白。 清和长公主正被逗得扶额笑叹,并没注意到丹阳的异样。 “什么劳什子,也值得你这么心心念念。自己去我梳妆匣中取,这是钥匙。” 丹阳回神后,自觉脸色还没转回来,只匆忙应了一声,就装作急不可耐的样子,转身飞奔去了捎间儿。 有了这一点缓冲,好歹让她拿着总账与对牌回来时,面色重又红润起来,也能自然谈笑了。 “娘看,是这两样儿吗?女儿厉害吧,从没见过却这么快就找到了。” 丹阳虽仍一派轻松,但心中乱成一团儿,且迫不及待的想离开母亲面前,好好捋一捋快转成浆糊的脑子。 清和长公主一眼已看出女儿的心不在焉来,却也只当是玩儿心又上来,在她这寂静无声的明霞居待不住了。 因此,无奈笑着。摇头道: “行了,心都不知飞哪儿去了。拿着你的战利品,先回齐双阁放好,再补个觉。” 丹阳意识到被母亲看穿了一点心思,面上嘿笑,心底却早已暖热成一团,再不符刚刚如坠冰窟般让她不寒而栗。 可同时的,眼眶却也差点儿不争气的红了。 为了遮掩住自己的异样,她一转身就要拔腿开溜,身后却又传来母亲的忠告。 “还有,别忘了派紫竹去冯嬷嬷处取花名册。在明日理事前,记得要请教周嬷嬷。” “女儿知道了!娘就放心好好养身体吧,多吃多睡哦。” 丹阳不敢这时回头,只能努力压住语气中的鼻息声,用极轻快的声音,轻笑着回应。 就在公主府中暗流汹涌时,整个京城内外,朝堂上下甚至连兵部最闲的库部,都是一片人仰马翻。 韩青岚彻底晚了点卯,赶去库部时,还不等迈入门槛,先抬头看了眼,即将攀到中天的日头,忍不住苦笑一声。 他自认不算纨绔,可今日晚成这样不说,若被人知道他之前都是做什么去,只怕这辈子都摘不掉这名头了。 而就在他,边走边想好借口,并步入库部的朱红大门时,一个高大身影迎面就直奔他而来。 韩青岚以为自己挡了别人的道,正要让开,却听对方喜出望外的大吼一声道: “小兔崽子!你可算知道回窝了!” 第十五章 兄弟 韩青岚被吼的一愣,还没抬眼已心道: ‘这声音和语气,不会是……’ 果然,他一抬眼就见此时绝无可能出现在此的人,竟大咧咧的就立在眼前! “老洪?你这时辰不在宫门前当差,跑这儿来……” 洪泽不等他说完,蒲扇大手一挥就扣牢韩青岚的肩膀,原地一转,不由分说的往外推去。 “哎,别提了。走,走,走,帮老哥一个忙,有话咱路上说。” 韩青岚虽说习惯了洪泽风风火火的脾性,可他本就迟了。如今这才到衙门口,连个面儿都不露,一句交代都没有,掉头就走? 要真这么干,那都不用等明天,御史们巡查到此的下一刻,就能让他麻烦缠身,丢官挨板子都是轻的! 但他才顿住脚,还不等拒绝,洪泽竟先一步开口,补道: “你这衙门有多闲,当我不知道?这次可不同往日,别想再搪塞我后遁走!再说就算真有正事儿,老哥这回来请你这尊大神,可是带全了公文调令的!你敢不听宣?” 韩青岚闻言,垂眸扫过洪泽手中兵部的官样文章,苦笑着应道: “怎敢?” 但也就一转眼,他再抬眸时,已换了副没心没肺的痞笑模样。 “不过,小弟只听调,不听宣。” 洪泽原本因韩青岚少见的应的如此痛快还没回嘴,正纳闷,谁知下一瞬就被噎的一窒。 这混小子,敢情就拿官职一直越不过他,说事儿是吧? 心知论口才,自己十个都敌不过韩青岚一个。但洪泽怎肯就这这么示弱? 他被噎的直磨牙时,已抬手一巴掌,狠敲在韩青岚的后背,力气大的能把体格弱的直接拍飞。 “美得你小子!少啰嗦,快走!” 韩青岚虽还稳稳站在原地,却也被这巴掌拍的一阵抽气,暗地里直呲牙咧嘴。 “嘶,大哥,你就不能手下留点儿情?真要拍残了,一会儿还怎么为你两肋插刀,赴汤蹈火?” 边玩笑着,他也不再“挣扎”。 甚至转身离开的步伐,竟比来时还松快许多。 库部虽是兵部下辖,但因实在没有要务,便设在千步廊以西,毗邻登闻院,与宗正寺隔千步廊相望,而其直属的兵部则还在宗正寺很远的后方。 所以,两人才从库部正门走入回廊,迎面就见一骑神骏枣红马,身着银甲的玉冠少年郎正用马鞭指挥着一队御林军,押解一辆狼狈到车窗都破了的马车,直奔宗正寺的一幕。 “都精神点儿!给本殿下看好了犯人!敢出一丝差池,让本殿下在父皇和文武百官面前丢了脸,就都提头来见!” 大声的呵斥,即使相隔几十步之遥,依然如雷贯耳。 而千步廊的尽头,就是承德门,中央官署就在这扇门内,宣德帝的御书房也距此不远。 敢在这里大声喧哗至此的人,韩青岚与洪泽还真是第一次见。 但因对方背对他们,两人一时也没认出对方究竟是何来头。 韩青岚却忽皱了皱眉,敏锐的低声问洪泽道: “今儿究竟出什么事了?还有你要我帮的,究竟是什么忙?” 提起正事儿,洪泽也没心思看热闹了。 他眉头一瞬都快拧成个疙瘩,边大叹了一口气,边抬手搔头道: “哎,这事儿眼下虽还没传开。但不用等过午时,定就要成街谈巷说了。” 韩青岚眼见向来洒脱,不拘小节的好兄弟,竟也难得烦躁的叹息连连,本皱起的眉反倒舒展开,只是表情越发严肃冷凝。 “说吧。你明显正忙着,却等了这半天,还费劲儿弄出公文,不就是想我能助你一臂之力?那还有什么可犹豫?藏着掖着,易弄巧成拙不说。若被我看出来,立马撂挑子,且可没下回了啊。” 洪泽被一语点醒,一拍后脑勺后,苦笑道: “啧,瞧我这颗榆木脑袋!不是有意想瞒你什么,就是……哎,我说出来你就明白了。” 一语毕,他立刻将今早,自接到巡查侍卫发现异样,之后发现卢宰相在上朝路上,被人当街刺杀,及至他擅自搜查了整条庆兴街的所有始末都详尽说了一遍。 韩青岚越听,脸色越是凝重,但直到洪泽一口气说完,他才开口问道: “就是说,你不仅越俎代庖的擅自搜查,眼下还一无所获?” 犀利又一针见血的话,让洪泽的面色一瞬涨得通红,但即使如此他仍很快就哑声回道: “没错,但我并非是为抢功劳。你大概还没听说,卢宰相深得帝心,几日前才刚受赐御前侍卫护送上下朝,已显其圣眷正隆,皇恩浩荡。” 洪泽说到这,忍不住又是深深一叹,才接着道: “当时,恰巧我在殿前……” 韩青岚了然的点头,并顺畅的接了下去。 “所以这挑人的差事,就落到你头上,而你挑出来的还都是自己手下,只有花拳绣腿的新手?” 一语中的,也让洪泽面色越发惨白。 但他不敢再耽误更多工夫,只能咬牙点头,继续毫无保留的道: “按着惯例,这种差事就是拿御前侍卫当个摆设。新来的小子们功夫不够,气势却一个比一个足,这种差事正合适不过。等日后脾气磨顺了,功夫练成,都是一把好手。但谁知会出这种,这种……” 洪泽缓过一口气后,才能继续道:“他们都是我选出来的,如今死的如此惨。无论如何,我都该亲自给他们,和他们家人一个交代!” 可奈何,他本身不是那块料,查了半天却仍一无所获,这才不得以来请帮手。 韩青岚与洪泽家里是世交,两人儿时虽见的不多,但也是多年的老交情,对这老伙计自然也是知根知底。 洪泽出身将门,但因家中几乎只剩空架子,入伍后几乎就是如平民般,一步步靠自己拼到如今。也算是得宣德帝慧眼识珠,才被破格提拔到眼下的位置。 所以,他看重真本事比家世更多。且与一般的御林军将领不同,更珍惜手下人性命。若被他认可并当做兄弟,那就是亲兄弟一般无二。 也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当听到洪泽会越权查案,他心中就已猜到一二,并一丝惊讶也无。 可眼下,他却着实为这兄弟,在心底捏了把冷汗! 第十六章 运气 当今圣上英明不假,却也太强势。 尤其不喜底下人阳奉阴违,各自为政。但若结果尚可,那还有一线生机。 只不过,眼下洪泽的情况可不乐观。 韩青岚听过所有情况,面色凝重的略一垂眸,当即拉着洪泽边说着些闲话,边往千步廊对侧,宗正寺的方向去。 “你这调令,不会是自己写的吧?” 洪泽正急着想带韩青岚去案发地查看,谁知他这好兄弟听完情况后,竟拉起他胳膊就往反方向走呢? 好在两人还有些默契,当看到韩青岚暗中使眼色后,洪泽好歹安耐住暴脾气,没一把扛起人就跑,且还能与之一唱一和。 “哈啊?你敢说这是假的?” 在两人说话的功夫,银甲贵公子已押着从车中揪出的“囚犯”,跨入了宗正寺的门槛。 随同的御林军,则被贵公子留在了一墙之隔的院门外,任其在无遮无挡的回廊下“晒太阳”。 韩青岚与洪泽边拌嘴,边大步走来,声音虽没多响,架势却也足够引人注目了。 因此,这队眼下正没事儿干的御林军中,两人的熟人自然被引了出来。 “老洪,青岚!你们这是干嘛呢?” 虽是在意料之中,韩青岚被人拦住时,面上浮现的却是突然被人叫住的愕然。 “子敬?你怎么在这儿?难道也学这家伙……” 赵子敬不等韩青岚把话说完,就一拳打在对方肩膀,笑骂道: “拿我和谁比不好?再说,我是那么不着调儿的人吗?” 洪泽正焦头烂额,也没心情与这俩闲人贫嘴。直接一人招呼了一拳后,就听韩青岚笑问赵子敬道: “那你这是,受命办差?可指挥你们的……那还是个娃娃吧?” 略含揶揄的语气,对行伍中人是最好的激将法。 尤其是,这“娃娃”还对赵子敬等人,呼来喝去全不当回事的情况下,这话就更让人不能忍了。 其实,韩青岚之前边听洪泽讲述着,边一直留意着这边。虽没看到银甲公子的模样,但从身量看,应也有十六七岁。故意这般说,只不过是为了打探虚实罢了。 可赵子敬虽的确被激的青筋直跳,最终却只苦笑一声,四下一扫确定无人留意后,拽了两人到偏僻角落,才摆手开口道: “哎,别提了!今儿这差事当的,简直窝囊头顶!青岚,你也就不知道那是谁,才敢说他是‘娃娃’!” 洪泽此时也被赵子敬的反常引出了好奇心,不等韩青岚开口,他就已紧跟着问道: “那小公子究竟是谁?我看着怎觉得,好似还有些眼熟呢?” 赵子敬白了洪泽一眼后,才哼道: “你能不熟?他天天从你守着的地方出入来回,我还奇怪你怎这会儿还没想起来?可见当差又多不上心了。” 洪泽正心焦,哪里顾得上去看一逞威风的贵公子? 但他才刚要发飙,韩青岚已开口接道: “这么说,那人是三皇子?怪不得敢在此喧哗。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我听那口气,好像还被圣上委派了什么紧要的差事吗?” 赵子敬一叹,低声抱怨道: “可不是?三皇子终于得了压太子一头的机会,怎能容旁人出岔子?呵……” 这时,他抬眼四顾,边又再压低了声音道: “你们听说今晨庆兴街的血案没?不知三皇子从哪里得了消息,听说是揭发有功。圣上因此特下旨,允其号令御林军同去捉拿嫌犯安阳王世子。这不,我们这队正闲着。” 所以,倒霉摊上这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洪泽听到“庆兴街的血案”几字,脸色立时越加黑沉,浑身好似忽地都鼓荡起莫名的气势。 这让一旁的赵子敬一头雾水的,暗中看了他好几眼。但终究因那满脸的锅底儿色,明智的选择了视而不见。 韩青岚则在听后,明显愣了一瞬。 这反应,才是赵子敬想要的。且大吐了一番苦水后,他心里终于好受了不少。也想起该归队,免得被人背后嚼舌。 但告辞离去前,他又忍不住转回身,特意叮嘱两人道: “这话可就此打住啊!事情没传开前,咱哪说哪儿了。兄弟的项上人头,可还要留着喝酒吃肉呢。” 洪泽不耐烦的连摆了两次手,将人赶跑的同时,他已拉着韩青岚大步向宗正寺侧后的东三门,最近的出宫门奔去。 虽说六部都在皇宫前庭,但相比其他枢纽,库部和宗正寺这种闲散衙门,只能在宫墙的最边缘。偏僻不假,但要离开,倒是方便。 两人快赶几步后,不到半盏茶就已身在宫外。 回头侧望,身后百步之远即是百官上朝的金水桥了。 洪泽才一出东三门,立刻抬头望天,口中更是不住喃喃道: “还好,还好,没耽搁多久!从这儿往西,骑马也就小半柱香就能到案发地……” “不。” 韩青岚斩钉截铁的否决后,迎视着不知是惊的,还是怒的,已瞪成铜铃的一双大眼,肯定道: “你没听错。比起先去案发地,咱们眼下还有其他事该先一步做好。谁叫,我今天运气不错呢?也许,能再有意外收获也未可知。” 一语毕,他扫过怔愣的洪泽,忽轻松一笑,纠正道: “嗯,不太对。应该说,这是你的运气不错,才准确。” 洪泽脑子虽不灵光,但好在听劝。尤其是大事上,对他信任托付之人必定言听计从。 因此,虽听得一头雾水,但也不用韩青岚再多解释,他已很狠一点头,铿锵道: “你说,咱应该先做啥?” 韩青岚轻抚下颌,边想边开口道: “兵贵神速,且眼下更不该放过一丝可能。你我兵分两路,我要先暗中去个地方,你则要……” 他附耳对洪泽交代一番后,边转身掉头,边又嘱咐道: “你我办完事后,就去案发地汇合。” 洪泽被韩青岚吩咐的一愣后,眼见人就要跑没影,才反应过来大吼一声。 “这,哎!你交代的事儿,今天可办不完啊!” 韩青岚边直奔马房,边头都不会的大声回应道: “一天不行,就两天!有信儿后,派人去伯府留话,我自会去案发地找你。放心,眼下你的事儿没人有功夫理会计较,暂且照常该吃吃该喝喝就是。” 洪泽被这没心没肺的话,气的直磨牙。 但转念后,又是一叹。 他这兄弟虽看起来不着调,不过大事上却从没出过岔子,眼下也只能信他那番运气的鬼话,死马当活马医了。 第十七章 借口与试探 闹过大半天的公主府,直到日将西沉,才算是彻底安静下来。 但府外的命案,以及孙管家暗中的推波助澜,让躁动不安的氛围,如看不见的雾气般萦绕各处,黏腻又如影随形般侵蚀着众人的心神。 此时,唯一能幸免于难的,大概就只有丹阳的闺房了。 原因无他,只是刺耳的惨叫声,足以逼退任何缥缈的恐惧与忐忑不安。并将这份多余的精力集中到当下,用作抵抗魔音入耳的力气。 “疼!疼,疼,疼,好疼啊!” 丹阳边放声喊痛,边猛拍身下美人榻,一旁的紫竹捧着软巾为她擦汗擦泪,可惨白的脸色却比正主更甚。 “……张太医,您,您再轻一些吧。” 忍了又忍,紫竹不知第多少次的开口建议。 专治跌打损伤的张太医,早习惯了给贵人们接骨处理扭伤时,被各种刁难和要求。 此时,头都不抬的用平淡口吻,也不知第多少次的重复回应道: “轻些也可以,就是会留下跛脚的毛病。去问你家主子,若同意,我手法就会轻些。” 这问题,哪里还有去问郡主? 可眼见着自家郡主这般活生生遭罪,她哪里能忍得住呢? 丹阳此时正好缓过一口气,边伸头让紫竹擦汗,边抬眸一笑,安慰道: “其实,也没多疼。就是喊出来,七分的疼也能减上两分,自然就要喊大声点儿了。你别担心,与其听我这干嚎,不如想想一会儿让小厨房准备些什么好料,帮我补补?” 说着,她还俏皮的冲紫竹眨了眨眼。 那模样紫竹一看,就知道自家郡主肚子里,定是又打什么珍惜食材的谱呢…… 说起吃的,紫竹还真被丹阳这话引开了思绪,计划起一会儿除了大厨房的猪骨汤要吩咐熬上外,也要亲自偷溜出府给郡主再买两个五柳胡同尾的烧猪脚。 虽然平日冯嬷嬷都让她看着郡主,绝不许碰街边小食。但偶尔一次,且听说吃哪儿补哪儿……她做的细致些,让人察觉不到就是。 这一主一仆各自忙活,谁都没注意给丹阳舒筋活络,治疗伤脚的张太医自此后,看向丹阳的目光便复杂了许多。 偏巧这时,齐双阁竟还有访客。 “启禀郡主,冯嬷嬷派画屏来看望您,您看让人何时进来?” 丹阳听到侍女如此禀报时,眉头一瞬微皱后,便压住痛呼,微喘却咬字极清晰稳定的问道: “哦?我派去的人呢?是一起回来的?” 侍女听说郡主之前曾派人去明霞居,找冯嬷嬷取府中花名册。但郡主这时突然问起,又是何意? 因不明所以,侍女只能照实,点头回道: “回郡主,是一起回来的。” 丹阳冷冷一掀嘴角,同时允道: “让人进来吧。” 只是,自与侍女对话开始起,丹阳哼都再没哼一声。好似前一刻那个怕疼的人,转眼就消失了一般。 紫竹因略微猜到一点内情,所以眼下所有精神都集中在门口——即将走入内室的冯嬷嬷派来的丫鬟身上,倒没注意丹阳的变化。 但一直暗中留意的张太医,却因这前后不一,惊得瞪大了眼。 这般毅力,以及自控力,眼前这小姑娘才不到及笄吧? 而此刻,冯嬷嬷的贴身大丫鬟画屏,已几步转过屏风,在美人榻前俯身向丹阳行过了礼。 “郡主安好?嬷嬷听说大夫已来看诊多时,放心不下您的情况……” 请安并简单的寒暄后,画屏转达了冯嬷嬷极表面的慰问,这才开始说起,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嬷嬷在听说您需要花名册前,已先想到要送来齐双阁的。可不巧的,前几日不知是哪个手笨的竟弄湿了账簿……” 画屏还要再说,丹阳已开口截断道: “都糊成一团儿,看不出字迹了?那这几日,都不曾发现名册有问题吗?办事用不到?” “这,这个……” 画屏被这突如其来的凌厉连问弄得一呆,反应过来后,立刻补救道: “虽然字迹模糊了,但嬷嬷是办老了事儿的,又为府中尽心尽力这么多年。那些个人名都记在心里,平时也不长翻检这才疏忽了。却也不影响办差的。” 看似语无伦次的话中,明显处处都是在凸显冯嬷嬷为公主府的尽心尽力,以及能力出众。 且暗示了,丹阳郡主若近期想用在府中点名办事儿,便绝少不了冯嬷嬷助力的事实。 丹阳闻言后,却只微微一笑。 不仅没露出受挫的懊恼,又或犯难的窘迫,甚至轻松的笑意让画屏紧张的心情,都跟着一松。 画屏暗送吐了口气,心中暗道,果然如嬷嬷所说,郡主还是个黄毛丫头,好哄的很呢。 可谁知,紧接着,丹阳又再次开口道: “嬷嬷为公主府鞠躬尽瘁,本郡主已经很清楚。但有功当赏,有过也当该罚。听说花名册的用途既多且杂。其中还和府中的月钱发放牵连着,说重要也很重要啊。” 画屏闻言,冷汗一瞬就渗出额角。 这,丹阳郡主难道要追究嬷嬷的失察之罪吗?! 那她该如何为替主子辩解? 这事儿,嬷嬷事先可没交代啊!万一她说漏了嘴,本丹阳郡主抓住纰漏…… 微风拂过,汗湿脊背的画屏忍不住一激灵,狠狠打了个冷战。 眼见着画屏的面色,一瞬就已惨白,丹阳却忽地话锋一转笑道: “我虽不打算追究嬷嬷的疏漏,但嬷嬷可有追查何人失误,以儆效尤?” 画屏被闪了一下,呆愣一瞬后才转过弯儿,僵硬的点了点头,顺势答道: “……呃,嗯,正在查着。” 心虚的小声应过后,画屏此时已不敢直视丹阳的双眼,只低头扮恭敬,心中却只想立时告退! 这时,丹阳轻笑一声,好似看穿了画屏的心声般,笑道: “嬷嬷办事老道,我很放心。你回去这般带话就好,下去吧。” 画屏如蒙大赦,慌张的行礼告退后,几乎脚不沾地的飞奔出门后,头都不回的转瞬就溜出了齐双阁。 而终于挺过半个多时辰的疗伤后,丹阳自己也好似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浑身汗津津的不说,连内外的衣服都重了不少。 “张太医辛苦了,我感觉扭伤的地方已经好了许多,能试试下地走动了吗?” 张太医虽看似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只着手疗伤,却一直暗中留意着这一场好戏。 所以,当丹阳冲他开口时,一惊后差点儿碰翻了药油。 第十八章 一波又起 “哦,可以,可以了。” 张太医边扶稳药瓶,边镇定了神情并嘱咐道: “其实,郡主之前扭伤本不太重,略将养两日便能自行痊愈,您却勉力跑动才让伤势恶化。还望这次的疼痛,能让您引以为戒。” 丹阳心中清楚,却仍点头受教,并嘱紫竹代她送客,及备好诊金后,才又客气道: “有劳张太医费心与奔忙,脚伤容易留根,也许改日还要请您过府复诊。” 紫竹清楚府里延医问药,都是走公账的。 这不仅是三位主子,连在公主府供职的仆从都是如此。 因此,她虽欣慰郡主知晓看病付诊金,却也不得不开口纠正道: “郡主,周嬷嬷去请太医来前,已报过总管房了,诊金的事您不用多操心,都有旧例的。” 游走各府邸,也算见多识广的张太医闻言,眼帘一瞬低垂,心中暗叹一声。 这位小郡主哪是不懂内情?这分明是给他封口费呢。 丹阳也不多说,只笑着打趣紫竹两句后,便让她按吩咐去办差就是。 而其随口给出的诊金,也比正常的正好多了一倍。 紫竹无法,只得按吩咐办差。 只是,两人才跨出丹阳的卧房,不想又迎头遇到另一波不请自来齐双阁的仆从。 唯一有区别的是,这回来慰问的“使者”,还带来了一溜的锦盒等物,以示诚意。 但可惜的是,紫竹直接将这阵仗误以为是清和长公主一贯的作风——暗中不言声的对自家郡主的疼爱。 也因此—— “辛苦众位了。东西直接送去西厢房吧,我一会儿回来自会登记造册。若是没其他着急差事,且去后偏厦喝碗甜水。” 紫竹热情的招呼过,就准备转身继续送人。 谁知,她还不等转身,领头的媳妇子已匆匆跨前一步,满脸尴尬笑容的期期艾艾道: “大姐儿先别急着走啊。那个,您只怕误会了。先容我问一句,你就是郡主身边的大丫鬟紫竹?” 听到这话,紫竹才后知后觉的醒悟,她竟忘了去看,来的是否明霞居的人。 而再次定睛并前后一扫,不仅没看到明霞居相熟的丫鬟,竟连没一个内院儿脸熟的丫鬟都没有! “……呃,没错。” 心中纳闷儿,紫竹的回应就不免迟疑了一瞬。 “我确是紫竹,你是?” 她边说,边又去细看眼前,圆胖脸,身材壮实却衣着不错,模样还算讨喜的媳妇子。 这人还真挺面生的,竟像是从没在内院儿见过呢? 紫竹因自小就身为丹阳的大丫鬟,主子又是个万事不上心的性子。所以,她自小就一直被周嬷嬷暗中教导,该如何最快记住陌生人的长相,名字,身世等,以便随时辅助主子。 因此,对公主府内院儿的仆从,这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她就算不特意去认,也自信能记个九成以上。 但对这人,却是毫无印象。 可若她不是在内院儿当差的,又怎能带着这一长串儿的人和物直闯齐双阁? 今儿个可不太平,别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因心中少见的起了疑窦,又事关齐双阁与郡主的安危,紫竹几乎眨眼间,脑中就已转过了所有这些念头。 胖圆脸媳妇子的笑虽尴尬,却也算和善。但被紫竹忽然用看贼似的眼神盯住,尬笑中的和善很快就被僵硬取代。 突然遭逢这番“折辱”,圆脸媳妇子也懒得再多废话,暗中瞥了眼紫竹身边太医,就沉了脸,直言道: “紫竹姑娘别急,我是孙管家孙廷忠的内侄女。平日都在外院儿当差,甚少过二门。您瞧我眼生,那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孙管家的内侄女亮明身份时,颇自豪的一扬下巴,一瞬无形释放的气势,好似在说‘擦亮眼,别用狗眼看人低!’ 而这一幕,却着实让紫竹呆了片刻。 这人前后变脸一样不说,又哪来的优越感,在她面前这般耀武扬威?就凭她是孙管家媳妇的亲戚?简直不可理喻! 可谁知,更让人惊掉下巴的事儿,还在之后。 这位内侄女误以为紫竹的愕然,是被她的身份镇住,并为其刚刚的失礼忐忑。而为了让姑父给的差事顺当,她几乎毫不犹豫就张口道: “孙管家因担忧郡主的伤情,派我来代为问候。这里有舒经活络的好药,也有供郡主解闷儿的小玩意。一片心意,还望郡主能不吝笑纳。” 先按着交代说完,紧接着,她又对紫竹半请托半命令的道: “若紫竹姑娘不急,不如替我去跟郡主禀报一声可好?” 她可是听说,丹阳郡主极骄纵又任性,但对身边人却十分宽容。与其她自己费劲儿,去哄那么难缠的半大小丫头,不如借这大丫鬟的嘴替她美言几句不是更好? 何况,如今她还抓着这大丫鬟的小辫子,不用岂不浪费? 紫竹这时已经彻底无语了,公主府里怎有这样的人? 可就在她气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就要喝令院中的自己人将这一行扫地出门前,身边的张太医却抬手,拦住了她,低声劝说道: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们是来送礼的,你若就这么将人赶走,不怕你家郡主名声受损?你不该去问问郡主,请她定夺?” 其实,他这话有一多半儿。都出自真心。 就如他话中所说,时下京中的各高门大户,或门阀大族家的千金都极爱惜羽毛,不肯让自己传出一丝恶名。 所以即使是在家中,大多也谨小慎微的怕留下点滴恶迹。或该说,越是在自家府邸,就越怕做错什么,以至恶名远播。 而他之前才那么欣赏的,少见的毅力出众的孩子,怎可能任其因这点小事被世人诟病? 同时,张太医也是好奇心作祟,想知道之前几句话间,就软硬兼施,将小瞧了她的丫鬟吓跑的那个小姑娘,该如何来解这一局。 这礼若收下,难免被人看轻;可若不收,并为找回面子将人赶走,只怕恶名也会污水般泼向她…… 紫竹这时,虽并没考虑那么多,却也想到自家郡主就要学着掌家理事。这节骨眼,若与孙管家平白的交恶,实在是得不偿失。 尤其还是眼下这般,好像是她们不占理似的。 这般一想后,紫竹立刻就听了劝。 冲张太医告罪,让他在此稍候,便转身进去禀报了。 第十九章 歹意,好意 门外众人只等了不到小半盏茶,紫竹就已回转。 只是,脸上冷淡的神色,让人不由望而生畏。 张太医见状,心底暗自点头后,又道了声,果然如此。 性子那般要强的郡主,头脑也清醒,身份更是显贵。她平日里要什么没有?怎会贪图这一点小利? 他能看出,丹阳郡主大概要开始学着掌家,并要拿公主府练手,所以府中下人都开始蠢蠢欲动。 虽不知,送来这些东西的是什么样地位的管事。但只看来送礼的“使者”派头,只怕是来者不善,且九成是油滑狡诈之辈。 若收下他们的东西,还怎么开刀? 那时别说掌家了,只怕最后只会被刁奴玩弄于鼓掌,面子里子都不剩。 他欣赏小姑娘超常的毅力,以及清醒的头脑。自然不希望这孩子还未出航,就阴沟里翻船。 而在张太医欣慰之时,孙管家的内侄女李氏就没这么好心情了。 李氏的圆脸,在看到紫竹毫无表情的脸时,瞬间扭曲了一下。直如从光滑的馒头,骤然变成十八个褶儿的包子。 好在她还记得,丹阳郡主是公主府惹不得的存在,只能顺毛捋着来,哄着来,否则硬碰硬就是找死了。 所以,她并不敢太嚣张,只失态了一瞬就立刻收拾好心情,准备给紫竹软硬兼施。 这大丫鬟没用,说不动郡主。但好歹一会儿能陪着她入内劝说,多少也算份儿助力,不是? 可还不等李氏出声,紫竹已冷冰冰的开口,问道: “都送来了什么东西?挑拣里面上等的,随我进去给郡主过目。” 紫竹转身后,还不忘又补一句道: “一两件即可,郡主没那么多功夫,再说你们能送什么好物?” 情势急转,张太医一愣后,霎时皱紧了眉头。 李氏则惊得瞪大了眼,一瞬差点儿没忍住旧习,直接漏出心声,‘哈啊?郡主这么简单就要收?!’ 拼命忍住不能后,李氏喜滋滋的点了两样最有分量的,便准备亲自跟着进去,好再趁机替姑父美言一番。她自己也能,顺便儿长长见识,开开眼界啊。 但才踏出两步,还不等靠近门口,紫竹一侧头,看见李氏要一起来,立刻虎了脸,抬手立掌,厉声道: “站住!这里岂容你随便进出?!到廊下等着去!” 不知是否因心情不好,紫竹此时竟再不留情面,挥手叫来两个管洒扫的小丫鬟,命令道: “给我看好了,不许这些人随便乱窜。齐双阁少了根草,也唯你们是问!” 两个小丫鬟极少见紫竹如此严厉,立时就被吓得鹌鹑一样,点头如捣蒜的领了命。 之后,两人倒也麻利,赶鸭子般将孙管家派来的李氏等一行人,都赶去了廊下候着。 与此同时,紫竹转身对张太医歉意的道: “对不住您,我这里也许还要一会儿。您若急着离开,我派人送……” 张太医微抿了唇,不等紫竹说完就摇头拒绝,并略有些尴尬的开口道: “今日在下并不当差,也无急事。从府中来的急,可否向姑娘讨口水喝?当然,若郡主嫌叨扰,在下自不会再久留。” 紫竹闻言,立刻连连摆手,并笑道: “哪里哪里,郡主交代,您若不急着走,就请您去偏厅看茶。还特意嘱咐我,将前儿宫中才送来的贡茶给您泡上。一点儿不足道的谢意,和您妙手回春不能比,还请不要嫌弃。” 话带到后,她就又招手,唤来侍女为张太医带路。并吩咐其去小厨房取茶点,其中特别强调了周嬷嬷不久前送来的酥酪放在何处。 张太医听清的一瞬,才恍然大悟。 原来,丹阳郡主说的一点心意,不只是京城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贡茶而已,还有贵比黄金且极少见的贡品——酥酪! 这一瞬,向来自诩顽石一块的张太医,竟少见的心底划过一丝感动,并隐约冒出受宠若惊的感觉。 也是因此,直到张太医等来紫竹,并被送到角门外时,竟好似还有些莫名的,飘飘然不真切的错觉。 及至一袋沉甸甸的锦囊入手,张太医才彻底回神,只听紫竹仍在诚恳的笑着道: “……您的医术果然精湛,郡主如今下地走动,一点儿都不疼了。等再用您的药油调养按揉两日,还要请您再辛苦来公主府复诊,就能彻底安心了。” 张太医轻掂手中的钱袋,垂眸轻声问道: “丹阳郡主,真的收了那些礼吗?” 紫竹不意,张太医有此一问,但转念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可告人? 且就算她不说,府里的长舌妇们也会宣扬的府内外满天飞,她索性也就实话实说呗。 “嗯,郡主收下了,还称赞了两句。” 一语毕,又忍不住解释般,紧接着补充道: “没想到,那些东西里还真有不错的,竟连夜明珠都有!真是……”财大气粗! 且郡主只看了两样后,竟就将所有东西悉数收下,她暗中怎么劝还都没用。这,这吃人的嘴短,拿人的则手短啊。 再说,若是传扬开,郡主得落个什么名声呢?! 更不用说,她还看到冯嬷嬷的心腹画屏,在院门外鬼鬼崇崇。 郡主这还没开始管家呢,就又得罪了冯嬷嬷,又让孙管家钻了空子…… 一句话,勾出紫竹的心病后,立时让她陷入纠结,顾不上眼前。 张太医则在听过后续,苦笑着摇头叹息。 丹阳郡主虽聪明,但到底还是小孩子,经不起诱惑啊。 在又深吸了口气后,他再次抬头时,已毫不犹豫的将钱袋塞回紫竹手中,并在对方愕然的注视下,开口严肃道: “所谓无功不受禄,有些东西拿了就会烫手。之后本职难做不说,只怕也必将会深陷泥沼,身不由己,何苦来哉?请原话转告郡主,在下就此告辞。” 张太医本想乘着怒气,按惯例拂袖而去。但在转身后的霎时又顿住脚,并很快回身对紫竹笑道: “还有,请转告丹阳郡主,酥酪口感很好,多谢。” 这态度上一前一后的巨大反差,赶得上从冬到夏一瞬的转换,惊得紫竹差点儿出声叫住对方,嘱咐其快回太医院去找同僚看看。 但当被惊到,并一头雾水的紫竹回返,将这所有都转述给丹阳后,她家郡主只微微侧头了一瞬,就露出了然的神情! 这一刻,紫竹只觉头晕目眩,差点儿被吓哭出来。 她硬忍住哭腔,小声道: “郡,郡主,您快去躺下歇歇,奴婢这就再去再给您请太医!” 第二十章 登场 丹阳全无防备下,一瞬被紫竹在耳边的大喊吓了一跳。 困惑之时,转头就看到布满担忧,且仿佛下一刻就快哭出来的双眼。 愣了一瞬后,她立刻恍然,无奈笑着摇头,抬手轻敲紫竹额头。 “你呀,有功夫想些乱七八糟的事,还不如用心去办差。” 紫竹捂着被敲的额头,认真仔细的确认过丹阳郡主并无不妥,才委屈道: “您有什么吩咐?” 丹阳郡主这时已严肃了表情,轻抚着袖袋,沉声道: “有件事,要你去打听。记住不能引人注目,且最好要不留痕迹。” 突然沉重的氛围,让紫竹猛地想起今早天没亮时,郡主让人难以违抗的模样。 且此时此刻,她也没生出反驳的想法,就立刻附耳过去,听丹阳郡主低声的命令了。 丹阳将紫竹打发去办差后,亲自去关闭了门窗,挑灯回了内室,才将袖袋中几乎揣了一天的玉佩与信纸拿出。 玉佩仍带着她体温,在烛光下闪烁着晶莹润泽的光辉,一看就非凡品。更不用说其上雕刻的四爪蟠龙,更是只有诸侯王才能佩戴的纹样了。 且眼下,在烛光中仔细审视,丹阳确认过玉佩中却有水胆后,更是确信无误了。 这就是历代皇家嫡系才能佩戴的,几乎与诸王印信同等重要的,身份象征——盘龙佩! 只有被认可的诸侯王继承人选,才能从上一任诸侯王手中,且是在获得正式册封时,才会交接的特殊配饰。 但安阳王世子的情况,算是比较特殊。上一代的老王爷染病身故的太急,大概是怕等不及圣旨,世子继位时玉佩出闪失再失了体面,才没等走程序就先给儿子的。 没成想,这东西最后竟会成催命符,在上一世要了他儿子,安阳王世子的命。 但就如丹阳在雅室,最初看到这玉佩时的直觉感受,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戏园子?且还无人看守! 这栽赃陷害的阴谋味儿,真是不能再浓了吧? 也就是说,最后让她那英明的皇帝舅舅,下决心认定嫌犯的证据,应该是另外两封信吗? 丹阳边分析着,边放下玉佩,拿起一旁的两张微微泛黄,不明材质的信纸。 可惜的是,展开的信纸上,出现的并不是她认识的字。一种不知是暗号,还是其他文字的痕迹,潦草的记录其上,且只不过寥寥数行。 就在丹阳略失望时,她下意识的揉搓起,捏在指尖的信纸。 而下一瞬,她整个人忽地就顿住了。 这种,手感…… 细致的去感觉,她发现这信纸的手感,竟有着与马鞭的皮革类似的微妙触感。但总体来说,要更柔软有韧性。且认真看的话,在烛光下竟还泛着,一层略油腻的光泽。 她边展开信纸的同时,好奇的将之拿到鼻尖轻嗅,还有一股淡淡的,没处理的,酥酪似的膻味儿。 丹阳将信纸拿远,深深凝视着的同时,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她只怕是,卷进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但此时后悔,也于事无补。 丹阳紧闭了双眼一瞬,再睁眼时,已动作利落的将信纸折好,之后连带着玉佩一起贴身收好。 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慢慢来,一件一件认真,谨慎,仔细的做好! 在心底给自己打好气后,丹阳吹熄了烛火,起身合衣躺去帘幕低垂的拔步床上,阖目沉思起来。 ———— 公主府,知事堂。 每日一早都会聚集来此,等待禀事或领对牌办差的众大小管事,一踏入门槛就忍不住三三两两的聚成一圈,交头接耳起来。 “听说了吗?咱府里的混世魔王要开始学掌家了!” “啧,娇惯的大小姐,刚开始学就敢直接上手……哎,咱们长公主是不是,也太宠着女儿了?” “这平日办事偶读有定例,想来郡主就算想学掌家,也不打破旧例,闹的府里鸡犬不宁吧?” 其实,人心浮动,也在情理之中。 公主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虽说府中正经主子满打满算才只三个,可要维持日常吃喝,运转,以及内外交际等杂务的仆从,也有百来号人呢。 而要想一切运转自如顺畅,自然少不了一套规章制度。 在此之前,长公主成婚,离宫开府的最初,曾有过一段亲自执掌家事的时候。 但因其体弱且之后又怀了身孕,便将大权移交给了镇国公府的老夫人,也就是清和长公主的婆婆,派来的冯嬷嬷手中。 这之后,原本仆从不多的公主府,才慢慢有了如今这百来号人的世家派头。 也就是说,其实公主府中的大部分规矩,是直到冯嬷嬷被派来后,才慢慢制定的。 而平日里因长公主身子一直不曾大安,所以一般的琐事也不会烦扰到她面前,即大小管事几乎不用去到长公主面前听令。 这般久而久之,清和长公主的威信日渐衰落。最终就变成了,公主府中大小管事,几乎只知冯嬷嬷是说一不二的铁腕人物,不知“真主子”是清和长公主的局面。 再加上,丹阳郡主自出生起就备受各方宠爱的情况,完全就是没长大的小丫头的印象自然是深入人心。众人不服且忧心忡忡,也在所难免。 就在众人在交头接耳中,不安的气氛越加泛滥时,知事堂的中门突兀的轰隆作响,并在年久不用的吱嘎声中,以及众人的注目礼下,缓缓的完全开启。 因知事堂的庄严性,此地虽只是一进的小院,但正门内外却都有五级台阶。 所以,众人虽被惊得纷纷回头,却一时都没看到门外入内的任何人影。 但不用想,众人也知道。 在公主府里,进知事堂能大张旗鼓走中门的,只有名正言顺的真主人清和长公主,以及其任命代掌家事的,唯一血亲,丹阳郡主。 不过—— 这真是,好大的派头! 众人感慨时,也有人偶然瞥见仍还是鱼肚白的天空,并在心底暗道,这小丫头倒也能起早啊,难道是图新鲜,或新官上任三把火吗?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渐近。 众人正猜想,丹阳郡主身后跟了多少仆从,来壮场面时,却不想…… 一队身着粉蓝衣袍,穿戴一模一样的四个健壮丫鬟,抬着紫檀色的肩舆,步伐整齐划一的,雄赳赳气昂昂的,抬着粉雕玉砌般瓷娃娃似的,丹阳郡主跨过了门槛。 第二十一章 添堵 知事堂中,一瞬鸦雀无声。 原本四散在天井各处的大小管事,不等丹阳一行来到眼前,就已纷纷后退让出一条路来。 而紧跟肩舆之后的,除了捧着茶具,靠垫,香炉等常用之物的丫鬟外,竟还有两抬,三尺见方的红木箱,被四个膀大腰圆的仆妇担着压轴。 这派头,都赶得上出府春游的架势了! 众人正暗中腹议,‘今日别说办正事,只怕还要费心费力陪丹阳郡主演闹剧!’ 恰在此时,冯嬷嬷刚从另一侧的角门缓步迈入知事堂。 看到比自己先到一步,且声势如此浩大的队伍后,她也忍不住一愣。 只是,一息后,不屑的哂笑就已爬上满布皱纹,冷冷勾起的嘴角。 丹阳被肩舆直送到明厅的台阶下,才起身举步走向,两侧有明烛高照,背靠喜鹊登枝图的山水罗汉榻落座。 及至近前,她才发现自家的这幅登枝图上,竟还有一只金钱豹。趴在根茎虬结的红梅树下,仰望枝头的两只黑背银腹的胖喜鹊。 难道是因她的生父出身将门,又或身为武将缘故,才比旁人家一团喜气热闹的画面,多了这只威风凛凛的豹子? 但即使有令人不安的因素,可只从画面看,倒也一片祥和——像是画面中的三个生物都在享受着难得的春光似的。 尤其是,那两只胖喜鹊全然没将豹子放在眼中,只自顾自的在,吵嘴? 不知为何,丹阳一眼看到它们时,竟就想起父母在一起的画面来。但准确的说,其实是两人在一起时的氛围。 也因这一瞬的走神,让她冰冷的表情,不自觉的暖了起来。 丹阳踏上明厅时,堂下的大小管事均已列队整齐,冯嬷嬷也已无声无息的,在她下首的绣墩儿前站好。 紫竹则先一步安排好带来的物件儿,跟随前来的随从,才垂眸立在一旁。 众人虽并不会做,将直直的目光投向丹阳郡主,这样无理之事。 但即使没有视线交汇,所有人注意力集中在丹阳郡主身上的压迫感,已让她身旁的紫竹莫名胸闷。 虽说她跟在丹阳郡主身边,也没少见大场面,可今日却与往昔明显的不同。 那种被窥探,评估,等着你犯错并寻找可乘之机的感觉,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这一瞬,紫竹甚至错觉自己成了一块儿喷香流油的大蹄髈,被摆到了只用鼻子就能狩猎的群狼眼前。 但她心底很清楚,这不过是误会,真正承受这些的,是比她还小的自家的郡主。 也是因此,紫竹站定之后,就忍不住暗中,不引人注意的频频看向丹阳,怕她承受不住压力。又怕自己辅助不及时,让自家主子名声受损。 可没想到的是,她竟在丹阳郡主转身的瞬间,看到了一抹极轻松,温柔的笑? 好在,紫竹立刻记起自己也正在众目睽睽之下。若她的举止出差错,也必将累及自家郡主,这才刹那间就压制住瞪眼的冲动。 丹阳带着淡淡的笑意,一一扫视过阶下众人,才扬声问道: “人都来齐了?” 知事堂有专司记名点卯的仆妇,闻言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垂眸回道: “禀郡主,卯时初才是每日点卯的时辰。眼下,还早。” 丹阳闻言的一瞬,抬眼扫过一旁云案上,她带来的漏刻后,才朗声道: “往日点卯定为卯时初,实在太宽泛。早来的平白干等,晚到的不会受罚,这实在有失公允。自明日起,卯时二刻点名,晚到的罚月奉一半,手板十下。若连续迟了点卯,惩罚累加。直至扣满半年,撵出府去,永不录用。” 众人闻言,纷纷一愣。 这一瞬,知事堂内诡异的静如坟墓。 堂下几乎十之七八的大小管事,都以为丹阳会在众人禀事时,才开始烧那三把火,并在心底暗暗斟酌着,要将不那么紧急或重要的麻烦事,往后推个几日,免得触了霉头。 可谁成想,新官上任三把火,竟来的这么快,且让人毫无准备呢? 但转念,众人又忍不住在心底打起小九九。 往日,其实也真有不少,因这点卯时辰定的太宽,而被莫名找茬冤枉迟到的,又或浑水摸鱼逃过惩罚的事例。 而这其中尺度的拿捏,则牵扯众多。总的来说,不是跟银子有关的,就是与府中实权人物有关的。 如今丹阳郡主这般明确定下,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了。 但让众人意外的,不仅是改变来的太快,还有丹阳郡主这自小到达的混世魔王,竟会这般贤明?会不会是得了周嬷嬷的指点,又或清和长公主的教导呢? 不过,这都还只是小事儿。 众人自然不愿在这最初,先去触怒丹阳郡主,给自己无缘无故的找麻烦。 可让众人没想到的是,丹阳郡主这边话音才落,冯嬷嬷竟就起身,恭敬却十分强硬的开口道: “郡主容禀,老身对此改制,有话想说。” 紫竹听到的一瞬,暗中咬了咬牙,心也一瞬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冯嬷嬷要为昨天的事儿,找郡主麻烦了吗? 啧,郡主这时候直接不让冯嬷嬷说话,直接驳回她开口也不是不行。也许这是眼下,最好的能免处麻烦的办法了。 紫竹这般想着,急的直想抓头。边尽量不引人注意的,边暗中频频看向丹阳郡主,向她使眼色。 可丹阳郡主却恍若未见,且对冯嬷嬷的突然开口也似并无防备般,轻点头道: “嬷嬷但说无妨,若有道理,我会斟酌采纳。” 紫竹听到这话,一瞬急的都快哭了。 冯嬷嬷则在心底冷笑一声,同时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多谢郡主。” “这早上的点卯,老身私以为,不该限定过严。原因有二,其一,府中仆从众多,有居于府内的,也有在府外赁屋住的,更有些管事在附近有自家宅邸的。若定的太死,住的太远的人,又该如何赶在宵禁解除前出门?这岂不是强人所难?也太不近人情。” 丹阳闻言,不置可否,边拿起茶盏,边道: “嬷嬷继续,原因之二呢?” 第二十二章 胶着 丹阳的气定神闲,冯嬷嬷并不意外。 原因无他,公主府自小闯祸到大的丹阳郡主,在她心中的印象早已根深蒂固——阳奉阴违外,小聪明无数,且演技一流的堪比戏子,假借长公主名头办事时更是眼都不眨。 即是说,丹阳郡主的本性,不过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罢了。 以为她的意见听过就算,一句话就能推翻?呵呵…… 冯嬷嬷淡淡扫了上首的丹阳郡主一眼,才继续说道: “不能改制的另一个缘故,昨日老身已派画屏告知了郡主,您不会已忘了吧?” 丹阳郡主曾派人来索要花名册,冯嬷嬷怎会轻易的放手,她眼下理家的唯一筹码? 不仅不会放手,她可早做好了打算——要让丹阳郡主自动的依附于她。进而在日后,慢慢从这小丫头手中蚕食公主府的大权。 而她派画屏去找丹阳,就是这计划的第一步。 可谁成想,只是打算警告与劝诱的说辞,竟被对方连讽带讥的一顿没脸儿! 但在砸了成套的青瓷汝窑茶具,终于冷静下来后,冯嬷嬷倒也觉得,眼下这般才好。 若不让这小丫头吃点儿苦头,她日后怎会对自己言听计从? 所以,今日无论丹阳郡主想做什么,都会被冯嬷嬷当作筏子,纠缠上的。 丹阳闻言,边用盖碗拂去盏中的浮末,边用恍然的语气,笑道: “原来如此。嬷嬷是在说,没有花名册的眼下,府中连点卯这件小事儿都无法约束仆从了吗?” 这样言辞的刁难,冯嬷嬷怎会放在眼中。 她几乎都没登话音落地,已回敬道: “郡主说笑了,公主府只要有老身在,怎会有约束不了仆从下人之事?” 紧接着,才又冷笑着继续道:“但老身也非三头六臂。改制牵涉众多不说,但就论辨别惩罚有人迟了点卯这一件,只怕都让老身分身乏术。府中其他诸事,难道都因此搁置不成?” 冯嬷嬷虽自始至终,措辞恭敬,态度也让人难挑剔。 可那眼神,那通身的气势,以及舍我其谁的自信,无一不是在向代理掌家的丹阳郡主挑衅与施压。 丹阳至此此刻,才直视向冯嬷嬷,并在与之对视了片刻后,笑问道: “嬷嬷难道是在逼我?” 冯嬷嬷闻言,一瞬想到的是,丹阳郡主要去向清和长公主告状,并拿这花名册的事倒打一耙。 但这点不足为惧的小问题,她早在昨日就已想出了应对之法。只是没想到,丹阳郡主会这般直接摊到明面儿上。 所以,微顿了一瞬后,冯嬷嬷才祭出杀手锏。 “郡主明鉴,公主府中杂务繁多,每日间千头万绪,物件损毁更是司空见惯。不过是记载大小管事的花名册,几年也用不上一次,出了一点纰漏,不日就可填补如初,难道这也要斤斤计较不成?” 这理由听来犹如狡辩,但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且时下京中各豪门望族,高门大户都以乐善好施,宽容待下为荣。若传出谁家苛待仆从下人,严重的都会招来官非或御史。 所以,看似强词夺理的说辞,对公主府的仆从来说,确也可成为最好的免罪符。 冯嬷嬷这番话,其实是为搪塞清和长公主准备。只不过,如今丹阳郡主正面刚她,大庭广众下说出来效果也更好罢了。 丹阳郡主听过后,却并没如冯嬷嬷所想的,动气或恼羞成怒,只是微眯了眯眼,就将视线瞥向一旁。 这般示弱似的表现,正让冯嬷嬷心中一喜时,丹阳郡主又转回头,扬声道: “眼下已过了卯时初,开始点卯。” 冯嬷嬷心中冷笑,不在多说。只当是丹阳郡主无法可想后,在逃避现状。 且此刻不只她,知事堂中的所有人,包括紫竹在内,都是这般想的。 而就在丹阳郡主话音落地之时,知事堂正门侧边的小门,正有一中年男子姗姗来迟,迈过门槛。 因知事堂中,正一片诡异的寂静,来人立刻笑着出声,化解尴尬。 “对不住,对不住。在下从家里来时需要绕路,庆兴街上今日还有兵将把守,真是太不方便了。在下欠考虑,就稍迟了,没误了点卯吧?” 敢在眼下这种氛围中,且还是即将迟了点卯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油腔滑调,且轻松自在的出声的人,整个公主府也只一个——外院儿的大管家,孙廷忠。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见孙管家正笑眯眯,快步赶到明厅上,对丹阳郡主躬身请安。 这一瞬间,阶下孙管家的亲信们,都忍不住在心底为其捏了把冷汗。 不说今日丹阳郡主会新官上任三把火,眼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可别让孙管家当了替罪羊啊! 孙廷忠却一点儿都不怕,只因昨日他可是狠狠放了一回血,眼下想起来还肉疼呢! 但也因此,他还没到这知事堂,心中就已笃定。今日就算他真的作死,倒霉事儿也要躲着他走! 果然,还不等孙管家起身,就听头顶传来丹阳郡主,银铃般的笑声。 “孙管家真是好运气,再晚一步来,可就要迟了。” 孙廷忠听到这话,心中只当是丹阳郡主对他的暗中回护,也因此越发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哪里,这都是托郡主的洪福。您才当家,小人就有这般运气,日后在郡主手下当差之时,想必会有更多鸿运高照的时候啊。” 因为心中拖底,孙廷忠往日油嘴滑舌的习气,此刻也越发不知收敛。竟是忘了,或该说是抛掉了,前一日在明霞居院门前,丹阳对他毫不掩饰的厌恶的印象。 与此同时,阶下亲身经历着这一轮轮暗潮汹涌的大小管事们,则纷纷各自思量开了。 孙管家一系,因这一幕自然浑身一轻。并暗暗打定了主意,今日后他们依然可以“因循旧例”,不用在乎新的“掌家人”。 冯嬷嬷一系,则有些心里打鼓。虽然眼下看,丹阳郡主是被冯嬷嬷压了一头,可谁知这位混世魔王日后会不会盯准了和冯嬷嬷有关的“痛下杀手”,进而扳回一局? 也许,冯嬷嬷很快就能再找回场子,并彻底制服丹阳郡主。但已被当成炮灰的他们,找谁说理去? 这般一想,这些人中机灵的,立刻就盘算起,一会儿定要去找孙管家喝喝茶。 反正,往日里冯嬷嬷与孙管家也时常互通有无。他们给自己多加些保障,也没什么可被挑剔的,不是? 第二十三章 出手 丹阳对孙廷忠的恭维与阿谀,只一笑置之,之后就将目光扫向一旁负责点卯的仆妇。 那人却正低头沉思,目光浮动且凌乱。一看就是心神不属,不知在怕什么。 也因此,完全没注意到丹阳的催促命令。 紫竹见状,哪里能忍? 一眼狠瞪过去时,已气势汹汹的原地转身,举步就要去教训对方。 被如此明显的敌意笼罩,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会有所感。更不用说,那仆妇往昔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物,论机灵平时也不遑多让。 所以,一激灵后猛地回神之时,只左右一扫就迅速掏出名册,边转身大步奔向阶前,好与紫竹拉开距离,边捧着名册扬声点起名来。 这种名册,只记录名字与当差之处。与详细记录公主府内,百来号仆从各种信息的花名册不能比,薄的更只有寥寥数页。 也因此,不过盏茶后,几十号大小管事的名字,均被点过了一遍。 无人缺席,或迟到。 这样的状况,完全是意料之中,毫无悬念。 丹阳接过名册,连看都没多看一眼,就直接放到一旁的小几上。并随手拿起临近的,紫竹换上的热茶,浅啜。 而冯嬷嬷与孙管家,则各自于丹阳郡主下首,备好的绣墩儿上落座静待。 其实,这之后按惯例,下面等着回事儿的各管事,都可以一个个上前奏报了。 但经过之前的暗潮汹涌后,众人都有些拿不准,危机是否已经过去?今日是不是仍该躲着点儿,才是上策? 丹阳半盏茶都快喝碗时,厅中不仅没人上前,且自始至终都一片肃静。 若不是偶尔能听到呼吸声或衣料摩擦声,只闭眼感受的话,只怕会以为此时的知事堂中正空空如也。 紫竹见状,提着的一口气,立时松了半口。 不提嚣张的孙管家,如今郡主与冯嬷嬷正势如水火,还隐隐被对方压了一头。今日若无能无事度过,她回去立刻找机会出府给菩萨上柱高香! 谁知,丹阳郡主这时却主动开口道: “既然大家都无紧急或重要的事回禀,那今日各处就按旧例。” 众人闻言的一瞬,都以为丹阳郡主是被冯嬷嬷压了风头,心中不快。所以今日要“打道回府”,准备来日再战了。 可就在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时,丹阳郡主却道: “但大家既然都起早来了,今日不做些什么,岂不可惜了你们的辛苦?” 之前犹豫着,要不要出列的管事,听到这话的刹那,冷汗就钻出额头与手心。 还好,还好,自己没多事儿,这算是躲过一劫啊…… 啧,果然丹阳郡主这第一把火还没烧完! 紫竹却被这话,一瞬吓得脸色发白。 不是吧,郡主难道又犯犟脾气? 但眼下局势对她们不利,犯不着去硬碰个头破血流啊,郡主! 可惜的是,她这番心中的呐喊与规劝,势必无法传达给丹阳郡主了。 丹阳根本没给紫竹任何行动的时间与机会,上一句话音不等落地,紧接着就道: “外院儿茶房管事,李氏上前来。” 人精似的孙管家闻言,想起来时知事堂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眼珠滴溜溜一转,暗中忽地就吱咪一乐。 随后,就冲阶下正忐忑看向他这里的,茶房管事李氏,也是他正妻的小侄女儿,微微一点头。 同时又用眼神,不引人注意的示意李氏,一会儿要多奉承丹阳郡主几句好话。 这一番吩咐,完全是因他料定,之前与冯嬷嬷对垒落了下风的丹阳郡主,必是要借助长他的风头,来与冯嬷嬷争锋。 具体来说,自然就是将昨日给她送礼的仆妇,他孙廷忠的内侄女,或挪挪位置,或逾制加月奉,又或放更多权喽。 这可都是实打实的好处咧,岂不是该好好“感谢”一番郡主?尤其是在他内侄女,真能获得更多权柄时,那他在饱餐公主府更多银钱时,自然忘不了再好好孝敬一番丹阳郡主呢。 呵呵,可真没想到,这意外之喜,竟来这般快,且还如此突然呐。 可就在李氏因看到孙管家的喜形于色,边快步上前,边一起笑的嘴角咧到耳根时,忽就听丹阳郡主厉声道: “来人!将这刁奴锁了,按跪阶下。” 这一句话,直如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将孙管家与他内侄女李氏劈蒙了。 知事堂中的大小管事,也都被惊了一下。一个个瞪大了双眼,犹如惊弓之鸟般,抬头四顾,全忘了该守得规矩。 冯嬷嬷也没想到,但困惑与警惕在她眼中只一闪而逝。下一瞬,她已选择在眼下的这一刻,静观其变。 所以,当知事堂中主管刑罚的仆妇们,看到冯嬷嬷眼观鼻,鼻观心的平静面容后,立刻就低下头去装起了聋子和哑巴。 大小管事们见状,立刻从受惊状态,转成了悠闲看戏的心态。 没什么好不怕,眼下是在知事堂,冯嬷嬷的一亩三分地儿,丹阳郡主就算想对他们做什么,也要问问冯嬷嬷允不允。 可谁知,原本以为无人可用,将丢更大人,进而暴跳如雷的丹阳郡主,却根本没往旁处看,甚至还悠闲的伸手,端起描花雕金的珐琅瓷杯,气定神闲又优雅的喝起了茶水! 而之前一直被众人忽略,站在角落处的,穿着统一粉蓝色服饰的健壮丫鬟们,此时已健步如飞的奔来,三下五除二的就将怔愣的李氏压跪在阶前。 看那利落的身手,只怕一个都能顶三个粗使嬷嬷了! 且不说,公主府中,无人敢对丹阳郡主和她的人拳脚相向。就算谁真有这胆子,丹阳郡主有这四个护法“粉金刚”,在这道院墙里还用得着怕哪个? 换句话说,今日没有长公主约束的丹阳郡主,真可以在此为所欲为了! 因极度的震惊,以及忧虑自身安危,李氏与孙管家还没反应过来时,大小管事们脑中已转过无数的念头。 并因此,一个个都寒毛直竖,冷汗眨眼就浸透了内衫。微风拂过的一瞬,无数人竟都如秋风中的落叶般簌簌发抖。 第二十四章 质问 混乱只在顷刻间,当孙管家从“云端摔落”的震惊反应过来时,骚动早已消弭无痕。 “郡,郡主!您这是何意?!” 起身太急,急吼吼的质问声不等传开,就被“哐当”一声绣墩儿倒地的声音盖了过去。 回荡的余音直传出院门,却似还有回响般,在一片寂静的知事堂中绵绵不绝。 丹阳端坐上首,笑容明媚,淡然开口道: “孙管家当真不知,李氏所犯何罪?” 孙廷忠在丹阳冰冷犀利的目光下,只觉额际已有冷汗在冒。 但他平日还算小心谨慎,自认没留下什么证据。那他还怕这还没长大的小奶猫,张牙舞爪?! 一念及此时,孙管家因愕然与恼羞成怒而失去的冷静,瞬间重回心底。 “还请郡主恕罪,小人一时心急失了礼数。但其中内情,小人当真不知。” 他躬身拱手回话后,紧接着就起身,表现的不卑不亢,大义凛然的道: “但据在下平日所知,李氏当差兢兢业业,若您因只凭好恶就降罚,只怕难以服众。” 丹阳敛了笑意,点头道: “好,好一个‘只凭好恶就降罚’。孙管家的口才果然不错,既如此,就请你来给我好好解释一下,这些是怎么回事吧。” 说着,她抬手在身前,并向上摊开了掌心。 就在众人困惑时,不知何时去了角落又返回的紫竹,已递上了一本厚厚的,墨蓝色的老旧账册在那莹白柔荑上。 阶下的大小管事离得远,都没看清具体那本子的模样,但丹阳下首的冯嬷嬷看到后,一瞬就眼冒精光。 这,这难道那是公主府的总账? 清和长公主简直胡闹!这么重要的东西,怎能交给从没理过家的娃娃手里? 更不用说,还是交给从没靠谱过,自小就是混世魔王的丹阳郡主了! 冯嬷嬷一瞬气的头昏脑涨,心中更是嫉恨,自己多年觊觎之物,丹阳郡主竟得来的如此容易! 所以,不用孙管家频频暗示,她已酸气冲天的,表态道: “郡主,老身虽不是你的管教嬷嬷,但老身一日在公主府当差,一日就有代镇国公老夫人,即您的祖母,监督您的职责在。” “如今大庭广众之下,您刚刚那番话,若是戏言或玩闹。这都将有损您名门千金的威仪与德行,更是在给公主府和镇国公府的声誉抹黑。老身绝不会包庇您!” 丹阳闻言,不仅丝毫看不出受威胁,还转头对冯嬷嬷,轻松一笑道: “这是当然。不过,今日能听到这番话,知道嬷嬷能一直如此秉公办事。我心中就更有底了。” 冯嬷嬷一瞬有不好的预感,且因没想明白丹阳郡主话中所指,便将另外没出口的讥讽又咽了回去。 孙管家则在看到总账时,脑子就嗡的一声,有些眩晕似的错觉。 他的确堵住了许多人的嘴,也尽量抹平了总管房的细账。 但总账一直在清和长公主手中,且每年只一次会拿去总管房,且还有周嬷嬷从始至终在旁监看,极难做手脚。 也因此,若眼下将总账与细账精心核对,必会发现其中的手脚与漏洞! 只是—— 孙管家狠狠咽了口涂抹,才能压平声音中的干涩,铿锵道: “郡主只管问就是。但这账务上的精细活儿,若没个稳妥之人,只怕郡主会受蒙蔽。若您不信得过小人的话……” 孙廷忠边说,边举步上前,看似要为教导丹阳账册上的技巧,可一双眼几乎都要黏在账簿上。 丹阳见状,微眯了下眼,已轻扬下巴。 粉蓝衣的丫鬟,立刻上前一人,拦在孙管家面前,隔绝开了丹阳郡主与那狼似的目光。 同时,就听丫鬟身后传来银铃般的声音,道: “孙管家站好听清,旁的不用多想。” 一语毕,紫竹已扬声报账。 且边报总账,还边挑出对应有问题的细账,一一关联。甚至在最后,还报出李氏进货的店家的名字和进价等,可谓事无巨细,想抵赖都没话可说了。 阶下听着的公主府大小管事,可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人才,紫竹已将账面上,如此清晰明了将问题都摆出来,谁还听不明白? 孙管家越听脸色越白,几次想插话,却都被接下来的报账堵住。 只这片刻,哑口无言的同时,早已大汗淋漓。 此时,两人间的丫鬟已退至一旁,丹阳郡主一瞬冷冷看向他的目光,犹如钢针迎面扑来,让他不由自主就后退了两步。 丹阳见状,却忽笑了,扬手打断紫竹的话,又道: “我看孙管家身体好像不适?那这点儿小事,就不劳他费神了吧。” 孙管家刚要松口气,就听丹阳又开口道: “紫竹,挑里面朱笔圈出来的说。” 这回,伴随着紫竹阴阳顿挫的声音,阶下众人中越爱越多的管事,像孙管家一样脸色青白起来。 孙管家听得嗓子冒烟儿,可手脚却都在发凉。 又艰难的吞了口吐沫,他两眼乱转了片刻,趁着紫竹换气间隙,立刻才挣扎着开口道: “郡主明鉴,这里面想必有什么误会,请给小人几日时间,定能查清原委。” 丹阳抬手止住,无视了孙管家解释,还要继续的紫竹,笑道: “这样吗?” 略困扰似的微微侧头后,她倒也爽快的点了头,“既然别人的事,需要查过再说,那我就暂时不问孙管家你了。” 但接下去却笑着,给出了更残忍的一句话。 “不过,这件和孙管家有关的事,还请你现在,当场给我个明确的答复吧。” 说着,她抬手一挥,负责端茶递水的丫鬟小厮们,立刻去墙角开启了剩下的,另一个大箱子,并源源不断从其中拿出一样样璀璨夺目的稀罕物。 而这其中,最显眼的当属当先,那颗足有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最引人注目了。 当东西一样样摆上前来时,丹阳又接着道: “这么稀罕的夜明珠,我在东宫都没看到一颗。所以好奇,让紫竹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出自珍宝阁,三年前被孙管家收藏,昨日才转手送去齐双阁。” 丹阳道明前因后果,忽地将冰冷彻骨的目光,一瞬从夜明珠处转到孙管家身上,并冷笑着问道: “不知,孙管家你是何时攒下了,十万两雪花银,可以出手如此阔绰的收藏这样的稀罕物?” 第二十五章 选择(上) 话音不等落地,众人早已目瞪口呆。 尤其是,丹阳话中的关键证人——紫竹。 她,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昨天去过珍宝阁呢?! 若不是反应够快,用假装擦汗的动作,一把拖住差点儿惊掉的下巴,紫竹只怕当场就要露馅儿。 郡主,您不能这么坑人啊! 她昨个儿午后,的确是按着丹阳郡主的吩咐,偷偷出府办差。 可那差事,和孙管家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 且不提这点,郡主之前的种种举动,已让她提心吊胆好半天。 全凭着自小和郡主培养的那点儿默契,以及来时路上郡主与她闲聊时的只言片语,这才硬挺过来。 可眼下,突然这么大一口锅砸下,她真的没有准备好! 谁能来告诉她,这该怎么接? 最关键的是,就怕会有人追问一句,她怎么从珍宝阁弄来的情报,又或者是否能拿得出证据……那她从哪儿变出来啊?! 就在紫竹心里压力山大,目光四处游移,暗中已冷汗频频之时,丹阳竟还开口催问道: “孙管家不开口说话,难道是觉得这一切只不过信口雌黄?” 这一瞬,紫竹差点儿被吓跪了,一口气都不自觉憋住,如等待死刑宣判般,全神贯注在孙管家的嘴上。 丹阳却一点儿都不担心,反倒有意无意的,间或将目光投向冯嬷嬷处。 其实,就此刻的形势来说,孙廷忠绝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原因无他,只不过是思维惯性而已。在公布出细账与总账的详细对比,以及李氏等中饱私囊的相关进账明细后,已不会再有人怀疑,她列举出的最后一项罪证店家的真实性。 更何况,这件事本身就是真的。只不过追查证据这一项,是在上一世的多年后,她亲自经手罢了。 孙廷忠被这一番逼问后,果然自乱了阵脚,慌张的已不知该从哪里入手,为自己辩解。 走投无路之下,他一瞬将目光投向一旁静坐的冯嬷嬷。 眼神中急切的求助,与毫不遮掩的威胁,纤毫毕现。 这样刺人的目光,就算冯嬷嬷本人想忽视过去,周围人也不会无视,因此一瞬被逼的不得不与之对视。 只不过,冯嬷嬷的看过去目的,即是不让自己举动太过异常,也是在估量孙廷忠。 与此同时,丹阳的目光也锁定了冯嬷嬷,且将孙廷忠也一起纳入视野。 仅仅几息后,原本一副事不关己态度的人,却在孙管家微动了下嘴后,神色忽就不同了。 也就在这刹那,丹阳已先一步开口,浅笑道: “哦,对了。有件事,我还要多说一句。” 因这宣言太过突兀,刹那间众人的目光已齐刷刷调转了方向,集中在丹阳郡主身上。 孙廷忠更是紧张的额角蹦出了青筋来,只怕丹阳下一刻,又爆出他什么致命的事儿来! 不过,令孙管家意外的是,在注目礼下,丹阳却只笑着将目光扫过他后,平淡的投向了冯嬷嬷。 “嬷嬷,您在公主府劳苦功高,又是我祖母,镇国公府老夫人身边的得力臂膀……” 这些本是褒扬的言辞,冯嬷嬷却越听脸色越发苍白。 孙管家却听得心中一松,好,这很好,丹阳郡主若能自己把冯嬷嬷逼急了,让她更死心塌地的与自己练手,那可是眼下他求之不得的好事儿! 谁知,就在孙管家这口气还没喘匀,冯嬷嬷嘴角已崩成一根直线时,丹阳却忽地话音一转,迅捷道: “也因此,无论嬷嬷往日里有何纰漏,这都是公主府自家的事儿。你大可放心,总不至于会有晚节不保的窘境。” 最后,丹阳意有所指的,轻笑着缓声道: “只要,你愿意。” 点到即止的话,让冯嬷嬷呆了一瞬,双眼直直瞪向丹阳,好似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但不到一息,她已回神并再次闭紧了双唇,垂眼,转身坐正,重又当起石雕木刻。 没错,刚刚她被孙狐狸逼的,有些毛躁轻率了。 无论怎样,她和孙狐狸岂能能等同来看?她可是跟了老夫人大半辈子,深受老夫人信赖的人! 没必要,去趟孙狐狸这趟浑水。 孙廷忠怎也没想到,他使出杀手锏撬动的冯嬷嬷之后,竟被只小奶猫三言两语,就又给按回去了? 这事儿对他的震撼程度,已不亚于刚刚被揭露诸般罪证之时。 可此时他已来不及去细想,这些话,丹阳郡主的表现,到底是事先有人教导,还是她本人的真本事。 可惜的是,杀手锏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喊出来,此刻冯嬷嬷又不肯抬眼,他根本没了可操作的空间与机会。 怎么办? 若这事儿就这样闹到清和长公主面前……不行!起码要躲过今天,至少也能逃出公主府去,到时再去镇国公府求助,以图后计! 可,该怎么稳住这黄毛丫头,今日放过自己?! 在被逼的头顶冒烟时,孙廷忠忽想起丹阳刚对冯嬷嬷说的那番话来,便孤注一掷,豁出去的开口道: “郡主这样说话,是什么道理?冯嬷嬷出身镇国公府不假,小人也是镇国公府推荐来公主府当差。” 孙廷忠边说,边整理思路,倒也越说越顺,且越发理直气壮起来。 “要说冯嬷嬷得镇国公府老夫人信任,那我的推荐信,可是现任镇国公所写。我更有功名在身,难道还不如一介仆从吗?” 丹阳闻言,只冷冷一笑。 这事儿,不用孙廷忠提醒,她也十分清楚,且记忆犹新。 但却并不会,如第一次听闻时,那般震惊与困惑了。 因此,她不等话音落地,就歪着头佯装不解道: “原来孙管家还是这般人才,那在公主府中任职,可真是委屈您了。恕我孤陋寡闻,只不知孙管家是何功名在身?是进士,还是贡生,总不会是举子吧?” 丹阳秀丽的容貌,配上天真无邪的目光,以及直率的语言和自然的举止,任谁看都会觉得可爱无比。 但在此刻的孙管家眼中,她却比任何人都更像恶魔。 进士?贡生?举子? 那是他半生奋斗,却求而不得的目标! 第二十六章 选择(下) 孙廷忠被丹阳暗讽的脸红脖子粗,怒火攻心下,一时作声不得。 冯嬷嬷则因他脱口而出的不敬之言心中愠怒,更打定主意对眼下的局面,看戏到底。 丹阳目光淡淡划过周遭,心中已是大定。也因此毫不犹豫的扬声,对刚负责点卯的仆妇命令道: “你,拿着名册。去将紫竹刚点出有问题的一众管事,都带上前来。” 一语毕时,紫竹已动作麻利的从小几上拿起名册,直塞到仆妇的怀里去。 “这个,我,奴婢只怕没记……” 不等对方的借口说全,丹阳已笑着摇头,道: “这点小事儿,冯嬷嬷的得力手下,怎会做不到呢?又或者,你在推诿抗命?” 仆妇自知她算不得什么得力手下,可她到底是冯嬷嬷一系,且如今冯嬷嬷还就在不远处坐着,若她这时候掉了链子,好面子的冯嬷嬷会怎么处置她? 这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更不用说,丹阳郡主的后一句话,那是越发的不容于,向来重视规矩与等级尊卑的冯嬷嬷眼中。 退无可退下,仆妇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是,遵命君主。” 但口中应承下,仆妇心中想的却是,反正刚刚点出的人那么多,别说丹阳郡主不可能记住,就算有过耳不忘的本事,那些人她也不认识。 且等一会儿遣散无关之人时,场面必混乱,被叫出的人偷溜走那么一两个,也不是不可能的。 谁知,她喊没喊全呢? 而这想法,也正是孙廷忠此刻脑中所想,不谋而合。 他回神之后,已暗中对几个关键人物用眼色下令——一会儿趁乱逃出知事堂! 只要不被丹阳郡主扣住,他自有办法,将这些人一起带离公主府。 到时候,再立刻反手堵上那些卖家的嘴,人证物证可就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光凭那只小奶猫手中的证据,他简单几句话,就能颠倒黑白,推翻的彻彻底底。重回公主府,并且是风风光光的回来的日子,也就指日可待了。 只是,如意算盘才刚打好,银铃般的声音竟就又传来。 “呵呵,果然是冯嬷嬷的手下,令行禁止的传统,与镇国公府的私兵如出一辙嘛。很不错哦,若祖母听说,绝对也会赞你一声,不辱家声。” 冯嬷嬷闻言,一瞬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向来与老夫人不对盘的丹阳郡主,竟会如此心平气和的提起老夫人?但这话,她为什么怎么听,都感觉不舒服呢? 只是,冯嬷嬷还没来得不及,去细品这番话,就被丹阳之后的话引去了注意力。 “不过,这么强人所难的事儿,我怎么会做呢?紫竹,拿好这两张纸。其上是所有朱笔圈出有问题的账目,对应的各执事房。一会儿你跟着一起验证,点出来的人可有错漏。” 总账不可儿戏对待,自然不能拿着到处跑。但这两张誊出的纸,却无足轻重。且只按执事房抓人,扣下的人只多不少,有问题的管事自然无可遁形。 紫竹领命,躬身应是后,雄赳赳气昂昂的转身,一巴掌拍上仆妇肩头,几乎推着人,就直奔阶下“提审嫌犯”。 与此同时,丹阳抬手一挥,她身后的粉蓝衣丫鬟,立刻分成三波。 一人留在丹阳身边护卫;一人站去明厅的阶边,居高临下监视阶下众人;另两人则脚下如风的,迅速赶到知事堂紧闭的大门口,站定的同时,已盯紧了另两处,进出用的角门。 此时,孙管家已彻底慌了神。 这,这黄毛丫头是打算瓮中捉鳖?! 这般形势下,就是只老鼠都别想能溜出门去! 所谓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孙管家此刻哪里会坐以待毙? 情急之下,也逼出了他的狠劲儿。 他一瞬转身,眼冒凶光的盯住了丹阳郡主,一字一顿道: “郡主,您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往我和我的人身上,栽赃了吗?” 丹阳闻言,只眨了眨眼,貌似纯良的道: “孙管家说哪里话?我不过是在按你的要求,彻查事情的真想罢了,怎就成了栽赃?你也没做亏心事儿,不用怕人言可畏的。” 她边说,羽扇般的睫毛随之轻轻煽动,趁着杏仁儿般晶亮的双眸,可爱天真的直如年画里的金童玉女。 孙廷忠闻言一瞬,额角与手背青筋暴起。若不是顾虑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另一边还有冯嬷嬷作壁上观的,坐等收渔翁之利。 这一刻,他简直想结果了眼前这丫头! 因已无法可想,孙管家只能彻底撕破了脸的,撒泼耍赖道: “郡主这般逼迫,就不怕传扬开后,让人诟病公主府持强凌弱,不给下人一条生路?就不怕,府外有人传开长公主体弱,是因待人太过苛刻,损了阴德招的报应?” 时下,京城内的豪门,虽都以宽容为美德,却往往是“宽于律己,严以待人”。且尤为喜好这方面的八卦,论旁人家的长短做茶余饭后的消遣。 也因此,除非眼下打晕孙廷忠,并同时堵住他和其手下人的嘴,才能有一丝可能,避免事态发展到这种不利的地步。 但一来冯嬷嬷还在,二来人数太多,丹阳带的人手并不足,做不到控制全场。 而对冯嬷嬷来说,此刻是巴不得丹阳把事情搞到最糟。 孙廷忠敢抛出这话,本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可没想到,丹阳郡主听到这话后,却即没因被胁迫而恼羞成怒,也没焦躁惊慌,反倒像就等着这一刻般,点头道: “既然,孙管家已有这般觉悟,那事情就好说了。” 孙廷忠正听得一头雾水,丹阳已继续道: “我给你一个机会,两条可选的路。只此一次,听清楚了。” “一,你自己从公主府请辞,回镇国公府去。二,继续负隅顽抗,或想求助我母亲,或想回镇国公府搬救兵。” 说到这里,丹阳嫣然一笑,十分有亲和力似的笑着道: “不妨实话和你说,我十分期待,你能选第二条路。” 第二十七章 后手 被这目光注视,孙廷忠一瞬有种莫名的,毛骨悚然的感觉,穿透全身! “呵,呵呵。” 竭力干笑了两声,勉强撑住面子后,孙管家才开口道: “郡主,您说什么玩笑话。若您真对在下如此不满,在下岂有赖在公主府的道理?这点自重孙某人还不缺。” 孙廷忠口中虽这样说,心底却在一遍遍重复: 若是静下来心想想,眼下能从公主府全身而退,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儿啊。他犯不着和这疯丫头一般见识,拼个鱼死网破的! 几番自我劝慰后,孙管家终于又能重新挂起笑脸。 丹阳则只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静静注视着孙廷忠的一举一动,从始至终。 闻言后,也不多纠缠,只一点头道: “这么说,孙管家是选第一条路了吗?那好,我现在就修书一封,你回镇国公府后便可带给大伯父,也算是公主府的一个交代。” 孙廷忠哪里需要这劳什子? 他只想凭自己一张嘴,颠倒黑白! 可如今的形势,哪能容得他开口拒绝? “郡主若觉得必要,写也无妨。” 磨牙般的挤出这句话后,孙廷忠再不看丹阳,只垂眸思索起翻身之法。 丹阳则言出必行,招手唤来知事堂的仆从,准备笔墨纸砚并很快写好一封书信,由仆妇递给孙管家。 其实,整个厅堂之中,没人以为丹阳郡主会真将这封信,直接交给孙廷忠。 想也知道,将大管家扫地出门的信,怎能让本人拿回去给推荐人?中途丢了是最有可能的结果,弄不好还会被反咬一口。 莫说是孙管家本人,就是一旁作壁上观的冯嬷嬷,都因之微愕的盯向丹阳,弄不清她心中究竟是何想法。 丹阳却对众人的反应视若无睹,只向刚从仆妇手中接过信件的孙管家,又交代一句。 “孙管家可要收好这封信,并好生转交。也许,不日我就要去镇国公府拜访,到时与大伯说起,若有什么纰漏,对你可很不利呢。” 玩笑般轻巧的话,却让孙管家与冯嬷嬷均汗湿脊背。 尤其是,冯嬷嬷闻言一瞬,瞪向丹阳的表情好像见鬼,目中神色晦暗难明。 至此,紫竹那边也点出了所有“嫌疑犯”与陪绑的倒霉蛋儿。 丹阳见状,起身扬声道: “眼下正事已毕,而各位也该看出来,我对治家的决心。今日这是第一批,往日的积弊与府中陋习,日后我会慢慢纠正,并视情节轻重予以惩治。若还没被揪出来的人,生了改过知心,这阵子就用心当值,以期将功补过吧。” 一语毕时,丹阳抬手轻挥,粉蓝衣的丫鬟立时应声转身,推开知事堂正门旁的侧门,并把守两侧。 目视众人从震惊,忐忑,到无奈接受,并不得不转身,垂头丧气离开,丹阳立于阶上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好似一尊坚冰雕成的人像。 无喜无怒,也不会有任何慈悲,多余的宽容。 众大小管事心底发寒时,也因这番训诫,哪里还敢喧嚣捣乱? 一个个走时,比来时可有礼,规矩且悄无声息的多了。 孙管家虽不怕,且很想第一个就拂袖而去,但几万两白银招来这场祸事后,他不想再让其打了水漂啊! 一双眼紧盯着夜明珠,双脚是一丝也挪不动的。 丹阳对此恍若未觉,直到目送所有闲杂人等都走尽,转头又将挑出来的嫌疑者,交给冯嬷嬷看管后,才再次看向孙管家。 “哦?孙管家还没出发?难道是想我送你一程吗?” 和善可信的语气,亲切明媚的笑容,生生让孙管家一阵头晕目眩,简直不敢相信之前让他浑身恶寒的丫头,竟转头就能对他这般和蔼可亲! 只是,有了前两轮的教训,如今打死孙廷忠,他也不敢对丹阳掉以轻心了。 无论是有人背后教导,还是这丫头自己的小聪明,反正眼下他可不想再出岔子! 可…… 目光扫过光华璀璨的各式珍宝,孙廷忠忍不住喉头滑动。 狠狠咽了口气,他眼珠一转,回身就对丹阳郡主拱手,作揖道: “郡主殿下,还您能高抬贵手吧。既然,小人如今已不在公主府供职,这些东西,这些东西要不您就还给小人吧。也不瞒您说,其中除了夜明珠外,其他不是祖上传下的,就是这些年小人辛苦攒下的。您也不缺这些孝敬和玩物,是不是?” 丹阳闻言,侧头微微一笑。 “孙管家是说,若我扣下这些东西,就是侵占你的祖传宝贝,外加经年的辛苦所得?所以,为我自己,公主府,以及镇国公府的名声计,这东西也该还你,是吗?” “这个……”孙廷忠正斟酌措辞。 丹阳已继续,轻笑道: “这个,很不巧啊。我自小就没这样的想法和顾虑,如今就更不会有了。所以不仅这些东西孙管家你拿不走,在我去镇国公府作客前,你的府邸与别邸也会被公主府的私兵封锁。只准进,不准出。” 孙廷忠一瞬听呆了,“哈啊?!” 丹阳却懒得再费口舌,直接转身,准备回齐双阁。 “慢着!你,你,你站住!平白无故,你怎敢,怎敢在京城派私兵,软禁平民百姓?!” 孙廷忠会神后,立时急的直跳脚儿。 他心中再明白不过,眼下他的妻妾儿女,父母亲眷竟都成了丹阳郡主手中的人质! 丹阳虽然没回头,却还算厚道的扬声回复道: “坐拥一处三进庭院,两处别邸的孙管家,你可不算平民百姓。且如今你的书契还在公主府,就算不得是平民百姓了。” 说到这儿,丹阳回头嫣然一笑。 “哦,对了。不用担心你一家老小的吃喝日常,我会派人照顾妥当的。” 孙廷忠看到那抹笑容的一瞬,双腿一软,霎时已瘫坐在地,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狡诈聪明劲儿? ———— 丹阳带领她的人,潇洒步出知事堂正门后,才刚走过小花园,身后就有人追来。 来人是从正门方向,顺回廊直奔她们这一行而来。 丹阳听到脚步声,转头侧望,眉梢微挑。 呵,来的够快。 但不成想,门房的禀报,却并非她心中猜测。 “启禀郡主,大门外有两名将官求见,且直说就是找您。” 第二十八章 同一人? 丹阳一瞬愣神,但略一想已有七八分明了。 大概,昨日的命案又有进展,或需要公主府助力的地方。 上一世并不知情,应是因她未插手管家。且外加昨日卯时命案刚发后,她一力拦下上门搜查的兵将,所以今日求见才点名找她吧。 难道求见之人,也是昨日来搜的那位御林军中郎将,洪泽洪将军吗? 边这样想着,丹阳已点头,吩咐道: “将人带去前厅,奉茶。” 因脚踝的伤势未愈,她早起后又忙着来清除蛀虫,该上的药可还热在炉子上呢。 且她莫名的有种预感,这次上门儿的两人大概会不那么好对付。如今早膳还没用,还是等她吃饱喝足,再来应对的好。 一念及此时,丹阳边挥手叫停肩舆,边侧头,扬声叫住门房。 “慢着!除了正常待客的东西,记得再准备两份儿早点,一起送去。嗯,挑分量足,管饱的上。” 门房躬身应是,匆匆去按吩咐办差时,丹阳也转回头,心安理得的打道回府,享受短暂的休息去了。 ———— 洪泽与韩青岚在公主府门外,等了不过片刻,就被门房放进了门。 “两位军爷这边请,我家郡主请二位在花厅稍候。” 话音不等落地,已有打扮利落的小厮,上前恭敬的为二人领路。 因这么早的登门,还是找人家的小姑娘,没被直接拒之门外,两人已十分清醒,对这安排自然也没异议。 两人依言,随在小厮身后,步入公主府门内。 只是,洪泽走了没几步,就故意拉开了,前面引路人的距离。 又拐了两个弯儿,趁着四周没人,他立刻开口,低声问道: “我说,你小子今儿又抽了什么风?!不是说好了……” 洪泽边说,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同时,才接着以更低的声音道: “等咱们都查出结果,再在案发地汇合的吗?我这边,可一样都没办成呢!” 可他虽还没完成韩青岚的交代,今早却是被韩青岚从被窝里揪出来后,直接“押”来了公主府。 “难道,你昨日是有了什么突破?还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洪泽越问,双眼越是冒精光。 因路上两人都是快马加鞭,别说没工夫说话,就是有,他想问的事也不能在大街上,就随意宣之于口! 何况,他眼下还是戴罪之身,一言一行都要尽量谨言慎行,以免惹出更多祸事。 倒也不全是为他自己,更多则是为,能给枉死的手下一个交代。 韩青岚与洪泽多年的交情,自然猜得出他是何心思。 只不过,眼下他还不能将想法,实打实的都说于,他这位莽撞又太过直率的兄弟听。 因此—— “……咳咳,我记得你昨日曾提过一嘴,搜查公主府时曾对府里的郡主,有失礼数之处?” 洪泽被一句话支开,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能愣头愣脑的点头,“啊”了一声。 韩青岚见状,立时抚掌摇头叹息道: “哎,这就对了!兄弟我也是今早一睁眼,突然想起来的。” 这话说的,越发让洪泽一头雾水。 一双铜铃般的大眼,几乎都要瞪出眼眶。 “突然想起什么来了?再说,我之前无令却自作主张的篓子,闯的不比这大?这点儿小事儿,有什么可突然紧张的?” 想到某种可能,洪泽瞬间觉得自己被韩青岚给耍了。 “嘿,我说你小子。你这么急的拽我来公主府,难道就是因为这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儿?!” 眼看着洪泽就要发飙,韩青岚却勾唇一笑,抬手狠拍对方肩膀,将人拉近身侧,附耳悄悄道: “啧啧,兄弟啊,这你就不懂了吧。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你若硬搜公主府正面得罪的是这府邸的真正主人清和长公主,那一切还算好说。” “但你可知道,这府里最不能得罪的,不,该说是京中这些名门千金,最不能得罪的是谁?” 洪泽被韩青岚话中的沉重氛围感染,一瞬莫名的也心头发紧,小声紧跟着答道: “难道是,这位丹阳郡主?可我看着小丫头,年岁虽小些,却端的是有担当,有胆魄,做事更是条理分明,也知大义的啊。” 韩青岚听到这评价,一瞬差点儿以为他这好兄弟,和自己说的不是一个人。 且不说,京中传言里的丹阳郡主如何骄纵。就是一日前,他亲眼所见的那个大胆到爬树翻墙;无视闺秀名节的举止言行——包括看似口无遮拦的莽撞,背着人偷溜入安阳王世子雅室偷窃,之后更是为逃命,连狗洞都钻…… 他所知的丹阳郡主,真的和洪泽口中,称赞连连的是同一人?! 不过,若将胆魄等同于妄为的话,也许还真算得上是京中闺秀的翘楚,也说不定。 因脑中一瞬划过,那一日明里暗里,与丹阳郡主共同经历的那些,韩青岚一瞬竟绷不住他自己故意营造的紧张的氛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在花厅已近在眼前,他的失态的一瞬,又立刻低头轻咳,且前面引路的小厮,也恰好转身,对两人躬身道: “两位,请在此处稍后片刻。茶点等待客之物,马上也会送来。若您二位有何要求,小人就候在厅外。” 这一打岔后,洪泽与韩青岚倒也不好再说“悄悄话”。 阴差阳错,也算是为韩青岚解了围。 而两人才坐下,果然就有鱼贯而入的仆从侍女,将热茶,糕饼等物陆续端入花厅。 可是,前面还算正常的待客之物,渐渐却让厅中的两位客人,目瞪口呆起来。 若说公主府待客周到,顾虑两人清早上门,还没用早点垫肚子的话,清粥小菜开胃已经足够,谁成想…… 水晶大蹄髈,烧鸡,烧鸭,包子,馒头,一个个盛满了精致碗碟的诱人美食,散发的香气,直让人垂涎欲滴。 但,眼下还只是早上啊! 这么多,大鱼大肉的盛宴,谁能吃的下去? 难道公主府以为,他们两人是几天没吃饭后,来公主府打秋风的不成? 第二十九章 一起 这一瞬,韩青岚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各色美食,只觉哭笑不得。 洪泽则因秉性耿直,且向来心直口快,外加此刻正郁闷,才看了不过两眼,已头顶冒烟的暴起,怒喝道: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当我们来公主府是蹭吃蹭喝?!” 此时刚迈过门开,想正要招呼两人的花厅管事刘一全,被震的双耳发麻,两腿发软。差点儿一个后仰,瘫坐到地上去。 这,这都是什么人啊? 还真是,鱼找鱼虾找虾! 他因听说有人一早来拜访丹阳郡主,又被请来花厅,所以就想借机在丹阳面前谋个好印象,为日后可能找到头上的麻烦谋个退路,才马不停蹄的匆匆赶来。 可谁知,他这前脚才迈进一只,就被人兜头一顿爆喝,好险没吓得厥过去!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再夹着尾巴逃吧。 否则,不说冯嬷嬷那儿不好交代,就是正等着烧第二把火的丹阳郡主,也放不过他。只怕,到时自己会成第一号炮灰。 一念及此,刘管事立时想起才没过多久的知事堂“训话”,后背和手心儿一瞬就被吓出来了冷汗。 “……咳咳,这,这都是误会,误会了。两位是郡主的贵客,公主府怎敢慢待……” 硬撑着挤出笑脸后,管事哆哆嗦嗦的上前两步,开始与两人解释。 可洪泽与韩青岚闻言,却是一愣。 他们今日完全是不请自来,与丹阳郡主更是只有一面之缘,且还都算不上是什么愉快的缘分。 两人面面相觑,均不知,眼前这位管事怎就会认定了,他们与丹阳郡主是关系不错的熟人? 不过,听到这番莫名其妙的解释后,两人心底倒是清楚了一件事——眼前如此诡异的安排,完全出自丹阳郡主之手。 且在公主府中人看来,他们这是得到了特殊礼遇,而非鄙视。 洪泽虽没闹明白,昨日那丫头究竟是怎么想的?一大早就用这么“实惠”的东西,招待客人。 但架不住,他的确没吃东西,甚至连口热水还没喝,就骑马吞了一肚子冷风,又渴又提心吊胆的挨到眼下。 如今看,丹阳郡主又没什么恶意,那他还啥可矜持的? 脑中一瞬转过这个弯儿后,洪泽脸上立刻阴转晴,甚至一息后就已扬起大大的笑脸,豪气干云的,边措手边大笑着赞道: “哈哈,果然不愧是能让我甘拜下风的小姑娘。嗯,原来如此。那这就是郡主的一片美意,辜负了岂不可惜?我可不客气了。” 洪泽边说着,已伸手向仍滋滋作响,冒着热气与油星儿的烤羊腿。 很豪爽的一抓一扯后,瞬间一大块儿外焦里嫩,烤的刚刚好的肌腱肉就落入那蒲扇般的大手里,并迅速被洪泽送入口中,大快朵颐起来。 酣畅淋漓的吃法,让韩青岚忍不住莞尔。 他有多久,没和洪泽去郊外打猎? 其实,准确的说来,是和他一起长大的那些发小们才对。但狩猎与野炊时,给他最深印象的,还当属洪泽。 记得他和大哥等几人在野外捕猎后,经常随意找块适合扎营的凹地,就能幕天席地的大饱口福,通宵达旦的畅饮。 那一段,年少轻狂,恣意欢畅的时光,可比如今参加任何盛宴,都更让人难忘与怀念。 因此,他少见的也“入乡随俗”,跟着洪泽一起畅快淋漓的动起手来。只是吃相上虽文雅了些,但速度却一点儿都不慢。 刘管事看的目瞪口呆,一瞬下巴差点儿砸到地上,心中更是嫌弃的直跳脚。 这简直,简直是野蛮人! 他作为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活在锦绣膏粱扎堆的地界。即使出身只是一介布衣,可也知道分寸和礼仪!尤其是在贵人的面前,或其所在之地,那是绝对不能失礼的! 可,可看看,他眼前这俩货! 怪不得总听人说,从被北边儿回来的兵将,一个个都被染上那些蛮人的习气,简直粗鄙的令人不能直视了! 但即使刘管事再不满,心中牢骚再多,却也不敢此刻多说一句话。 且不说,面前这两人野蛮人般充满力量的身躯。以及那种曾在沙场真刀真枪,拼杀出活路的气势,又哪里是刘一全这种从没见过血的人,能顶得住的? 更不用说,两人还正被丹阳青眼相待着,他哪里敢去招惹啊。 因此,在面上,刘管事仍不得不努力维持着礼貌的笑容,不住的恭维两人道: “两位将军果然不愧是带兵打仗的人才,这爽利的吃法儿,这大开大合的动作。啧,让人一旁看着,就觉得……” 别说心思缜密,观察入微的韩青岚,就是平日里不拘小节的洪泽,此时也对一直阴阳怪气,却故作亲和的刘管事深深不喜。 韩青岚察觉到这位管事,竟打算一直待在此处时,手中动作虽没停,但眉头却是微微一皱。 洪泽则只凭着野兽般的直觉,也已看出刘一全隐在笑容后的鄙视。 所以,在韩青岚目光一闪,正准备开口之时,洪泽已抢先一步,啧啧有声道: “我说,大兄弟,你来。” 刘一全被突然点名,只以为对方是要他给丹阳郡主传话。又或被奉承的心花怒放,准备许诺一会儿给他在丹阳郡主面前,美言几句。 谁知,他才美滋滋的跨前一步,忽就被洪泽泛着油光的大手在眼前一晃,一把就被逮住了胳膊,并转瞬整个人就被扯到对方眼前。 下一息,还不等刘一全体会到恐惧,反应到该挣扎,手中蓦地一热,紧接着一股喷香扑鼻的味道,就直冲他鼻尖。 而眼前,放大了几倍的,充满络腮胡须的黑脸,瞬间又展开了一抹大大的笑容。 “老兄你别客气啊。虽说这都是,郡主款待我们兄弟的。但你老兄一直看的那么认真仔细,一看就是早上也没吃饱啊。没事儿,咱一起吃呗。人多吃着更香,哈哈。” 洪泽边说着,边抬起蒲扇般,泛着晶莹润泽油光的宽厚手掌,极热情的又拍了拍,刘一全的后背。 “别说兄弟吝啬,分给你老兄的那块儿,可是上等蹄髈中的精华部分啊。肥瘦均匀,都起花了,老兄你可别推辞。” 第三十章 等等 小半个时辰后,丹阳终于收拾停当,也吃饱喝足,这才赶来花厅。 可她才坐着肩舆抵达庭院,就听花内里忽传来一声,好似凄惨至极的,悲鸣? 怪异的声音,加上原本在此当值的众仆从,或故意躲在角落的身影,或一直低垂的目光…… 这里,发生了什么? 或该说,正在发生着什么。 眼观四处,同时脑中猜测不停,丹阳脚下却走的极稳当,且速度还不慢。 及至行到花厅的雕花门之前,坚定如她,也忍不住愣了一瞬。 嘶,这真是—— 原本雅致古朴的小花厅,此刻简直惨不忍睹。 在次间点茶待客的八仙桌,此刻被挪到厅堂正中不说。其上杯盘狼藉的程度,已到了让人难以直视的地步。 更不用提,向丹阳扑面而来的残羹冷炙的怪味道。 好在,其中并没混着酒臭味儿。 围坐八仙桌旁的三人,大概是才刚吃饱。其中两人正懒散的瘫坐在官帽椅上,或闭目养神,或饮茶沉思。另一背对着门口的身影,虽身姿挺拔依旧,但也看得出是在放松着。 如此款待来客,是她的吩咐。所以面对对这场面,她并不觉得有太大不妥。 只是,那瘫坐在椅子上的,两人中的其一,并不是来客吧? 这一幕,倒也没让丹阳脸上变色。甚至她脚下的步子,也只停了一瞬,就再次继续向内行去。 不过,也仅只走了几步,八仙桌边的几人就察觉到她的到来,并纷纷起身行礼。 丹阳继续向上首走去,并向一张并不陌生的,满脸络腮胡的黝黑方正脸,笑着招呼道: “洪将军不用拘礼,请坐。” 果然,来的是御前侍卫中郎将,洪泽,洪将军。 那另一个来客,身姿挺拔且放松时仍严于律己的人,应是他的下属了? 也就是说,今日找上门的事仍和宰相遇刺案有关,或说是她昨日强出头的后续吧。 一念及此时,丹阳边在上首落座,又扬声吩咐: “来人,看茶。” 说是看茶,其实不过是让人进门来,收拾一下残局的另一种说法。 嫌弃说不上,但在如此杂乱的场面下,谈正事儿的话,实在不符合她一贯的风格。 而在仆从进来收拾时,丹阳转头看向一旁,之前与来客一起围坐八仙桌边,大快朵颐的“自家人”。 此时离近了看,定力深厚如她,都忍不住微挑起一边的眉头。 啧,进门时还没注意,这位管事还真是,给公主府“长脸”啊! 溅满油花儿的衣襟,甚至连肩膀上,都有油渍? 这幅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浓郁脂香的模样,一瞬让丹阳无语到极点。 这也是个人才了,究竟要怎么样吃饭,才能吃到肩膀上去? 这一瞬,原以为能投丹阳郡主喜好,而得夸奖的刘一全,被这眼神一扫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脸上的表情,更是一瞬崩溃到,都扭曲在了一起。 丹阳却不等对方嚎啕求饶,挥手示意紫竹,先将人待下去等候处置。 洪泽与韩青岚行礼后,依次在丹阳左下首落座。 所以,洪泽一抬头,正巧就看到上首的丹阳郡主眼中一瞬闪现的,让人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目光一顿,立刻轻咳一声,再次站起并对上首的丹阳郡主,拱手诚挚道: “对不住郡主,您本是一番美意,我等太过僭越了。” 丹阳闻言,看向洪泽,微眯了眼笑道: “哦,此话怎讲?如此招待将军你,是我的吩咐。洪将军若觉吃的满足是我的荣幸,为何将军反倒要自责请罪?” 洪泽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摸了摸鼻尖,垂眸继续道: “我看这位老兄投缘,就自作主张拉他一起,享受了郡主送来的美食。其间更是太恣意妄为的,咳,没注意分寸与礼节。这才让这位管事,眼下看起来如此狼狈不堪。” “若郡主觉得不妥,还请将之算在我头上。” 话毕,洪泽对上首的丹阳郡主拱了拱手。 丹阳听到这话,微微愣了一瞬后,认真回想了一下刚刚那管事的面貌,便露出了然的笑。 韩青岚正暗自奇怪,洪泽竟不按他的吩咐,先开口与丹阳郡主搭话,闻言后便在暗中一叹,同时无奈的一笑,跟着一起站到丹阳郡主面前。 与洪泽并肩,并站定后,他才拱手对上首彬彬有礼道: “郡主,我有些话想与您单独谈谈,不知可否……” 淡然的开口后,他便暗有所指的看向屋中侍立的众多仆从侍女。 丹阳正巧垂眸接过,紫竹递来的茶盏,听到这略有些耳熟的声音后,她立时就僵住了动作。 而再抬眼,扫过洪泽身边,她原本以为是对方副官而没太注意,或该说都没给一个正眼的第二个来客后,丹阳的瞳孔猛地的就是一缩。 ……啧,不是吧! 这人怎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自己家?站在她的面前?! 虽然丹阳对她自己的记性不好,深有认同,但还不至于,忍不住前一天才见过一次面的人。 还是,那么具有冲击性的,让人难忘的一幕。 这对她来说是,想必对他则更是了! 可,别的都好说,丹阳也早没那么看重自己的名声与面子。 但要命的是,这人,这人曾听过她自报家门!且那些话,都是信口胡说,随意编出来搪塞对方的…… 尤其是,昨日她是去梨香园取证,还直接偷了安阳王世子雅室中的,暗格里的东西。 这一瞬间,丹阳久违的有了一种,想要临阵脱逃的冲动。 或者,她这时候装不认识,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令人遗憾的是,韩青岚并没给丹阳这样的选择机会。 在发觉丹阳的目光发直,并迅速瞥了一眼门口时,他立刻笑着,再次开口道: “郡主难道忘了?我……” 刹那间,丹阳紧张的心脏都被揪紧。 等,等等! 难道,这混蛋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要这么将自己的秘密当着众人宣之于口! 第三十章 另一个呢? 小半个时辰后,丹阳终于收拾停当,也吃饱喝足,这才赶来花厅。 只是,当她坐着肩舆才刚抵达,忽就听到一声悲鸣,从内里徐徐传出。 怪异的声音,加上当值的众仆从,或故意躲避她的视线,或努力贴着墙跟,尽可能缩小在她眼中的存在感的样子……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或该说,正在发生着某件,和她有关的事吗? 四下一扫,却再没更多有用的情报可抓后,丹阳索性加快了脚步,直奔花厅的正堂。 及至站到雕花木门外,坚定如她,也忍不住愣了一瞬。 嘶,这真是—— 豪放? 又或该说是,不拘小节,自由奔放? 原本布置雅致,一桌一椅都极讲究的古朴小花厅。此刻却已变的面目全非,若去细看好似还有点儿,异域风情呢…… 原本次间的红木八仙桌桌,如今堂而皇之的被摆在厅堂迎门的正中间。且能看出,周围有席地而坐的痕迹。 而桌面上,不仅是本盘狼藉,甚至连桌下,都没能幸免于难——一地东倒西歪酒坛,以及有着暗纹的青石砖上,一层泛着油光的莫名液体。 且那浑浊的水面,正因桌面仍不断滴落的菜汁,及拂过的微风,而不断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下一瞬,当这阵风向丹阳迎面扑来时,不仅残羹冷炙的怪味道,其中竟还夹杂了浓厚的酒臭味儿。 这不仅是饮酒后,酒盏酒壶中的余味儿,以及剩菜中的酒糟味儿,好像其中还混了一丝浓重的膻味和,汗味儿? 这味道,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 丹阳几乎才踏进门槛,就迅速连退了两步——被这味道熏得,撤回了廊下。 同时,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也一起涌上心头。 一般来说,就算主人家盛情款待,来客怎么也不至于如此随性吧? 丹阳一念及此,噗一声轻笑了起来。 而跟在她身后的紫竹,却早已震惊到目瞪口呆,且脸色都已气的白中带青。 这,这来的,究竟是哪个愣头青?! 不仅毫无分寸,这简直是,让下令款待他们的郡主,都跟着一起丢脸! 郡主原本不算太出格的款待,被他们如此糟蹋了不说,一个不好,日后若传扬开……她家郡主不也要成众人的笑柄?! 这一瞬,紫竹杀人的心都有了。 丹阳倒没觉得多生气,只在换气的档口,有些好奇,并忍不住暗自心道: 怪不得呢。之前众人都躲她躲的那么厉害,怕他迁怒,还是想免除日后的麻烦? 但这些,都无所谓。 甚至花厅里,突然不请自来的客人,也不过是需要简单应付一下。并很快就会被打发走的,并不重要的路人。 眼下,她还有许多事要做,且最好在目标人物采取行动前,再去和母亲招呼一声…… 一念及此,丹阳轻呼一口气后,已再次举步,面不改色的再次走向花厅。 “郡主!您,您还请止……” 紫竹生怕屋中有醉鬼,冲撞了丹阳郡主。且在她看来,如此杂乱,不堪入目的地方,哪里是自家郡主待的?又怎能让自家郡主,主动去受辱?! 因此,丹阳才刚一抬脚,紫竹已一个闪身,横跨到丹阳面前,要拦住她的去路。 可谁知,还不等她说完劝阻的话,丹阳已抬手,重重按住了她的肩膀,并郑重的看向她。 那样的眼神,已不用再多说任何话,紫竹转瞬就败下阵来,垮了双肩,蔫头蔫脑的,让出路来。 但在丹阳错身而过的瞬间,紫竹听到一阵银铃般的声音,严肃并郑重道: “为我把好门口,除了我信任的你外,任何人不得接近这花厅。” 丹阳虽然还没见到来客,但能这般放肆的,还是明知自己在公主府,还如此大胆的。大概也很难缠,所以她不介意用些强硬手段驱逐对方。 但考虑到后果,尤其是眼下这样的多事之秋,自然尽量越少人知道,越好了。 再次迈进门,因有事先准备,丹阳先屏息,后又渐渐呼吸去适应。 也多亏了,那种味道足够浓郁刺激,倒也很快让鼻子麻木到失去嗅觉般,没那么难受了。 来客,会是那位御林军中郎将,洪泽,洪将军吗? 但若仅从面相上,以及她之后从周嬷嬷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看,洪将军大概应属于那种外粗内细,做事很有分寸的人。 所以这样的做事风格,大概是另外…… 丹阳正这样猜测着,边徐徐向内走去。 却不想,才从正堂向左侧次间拐,一脚不知踢到了什么软中带硬的东西,差点儿被绊的整个人飞扑出去。 好在,踢到东西的并不是伤脚,所以只是在稳住身体时,有点儿用力过猛的,些微的钝痛,问题应该不大。 紧接着,完全站稳的丹阳,视线后移,就看到了她刚踢中的,被墙垛与重纱挡住的,此时已完全趴在地上的,人? 准确的说,眼前倒伏在地的,配有公主府管家统一锦带的中年男子,应该叫做人事不省的醉鬼。 且对方不仅醉的很严重,身上原本应很体面的衣袍,此刻也已完全看步出模样了。 一层摞一层的,足以看到纹路的油掌印,从前到后分布在从后背,肩头,前襟的大片显眼处。 丹阳又细致的看了眼,醉鬼的确只是睡着,而其面貌也的确是刚在知事堂见过的,自家管事后,就摇了摇头,起身往里走。 只因,她好像听到屏风后,有微微的鼾声传来。 转身走去次间深处,矮塌上果然有一,背对着外面,睡得正沉的男子。 及至看到对方的脸后,丹阳忍不住挑了挑眉。 咦,这位还真是洪将军呢。 不过,她记得门房来报,说访客是两人的。 那另一个呢? 总不会是,见同伴大醉后怕得罪公主府,进而惹祸上身,所以抛洪泽于不顾,自己早早逃之夭夭,溜之大吉了吧? 丹阳这样一想,立时觉得自己好像,来前太过紧张,将事情想复杂了吧。 第三十一章 对弈 (对不住大家。昨天状态不好,写的太糟糕了。今天推倒从来了一遍,请大家先重看一遍第三十章,鞠躬) 但为了周全起见,丹阳还是将花厅两侧的次间捎间,都转了一遍。 及至最后一处,与花厅相连的碧纱橱——眼下已除去四壁木板,完全被当做赏花与纳凉的敞轩之时,丹阳还真见到了,另一位来客。 其实,该说是最先听到对方,才准确。 啪,嗒—— 云子接连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回响,是将丹阳引来此处,几乎要被她遗忘了的碧纱橱,的原因。 也是相隔不过半个捎间时,丹阳才注意到这轻微的,差点儿被她忽略的响动。 在她绕过隔断,彻底进入碧纱橱时,一身姿挺拔的白衣男子正背对着内室,站在柔和曦光里,全身都散发着一层浅黄色光晕似的,于棋盘前自弈中。 有些熟悉的背影,让丹阳略顿了下脚步。 但清脆连贯,有时毫无间隔,有时却要停顿几息,看似散落却又隐觉有规矩节奏的落子声,将她的好奇心很快引去了别的地方。 其实,她在上辈子最失意且孤立无援时,自弈就成了唯一的排解和消遣。 但在得到救赎与放松之时,丹阳也不由得渐渐产生了一个疑问。 人都说,弈棋需要对手,或名师指点,再不济也要钻研棋谱,才能更上层楼。 毕竟,一个人的思路很有限,自己与自己下棋也只能看到一个套路,更是无趣,也没意义。 但她却觉得,这说法并不尽然。 一步步,踏实且谨慎的寻求最优解,不也是一种进步?不也一样能提高?虽然的确是比两个人下棋要寂寞,且无趣一些。 可只要想并认真的做到,一样是一条可走的大路。 一如她上辈子,虽只凭一己之力,孤军奋战后,也照样又重活出了一个人样来。 不过,下棋这件事上,却遗憾的没留下佐证。 她自开始自弈之后,就再没与别人下过棋。开始是别人不愿,后来是她没时间,也没了可信赖到闲时对坐弈棋的知交。 所以,至今丹阳也并不清楚自己的棋艺,是否真的有长进。而她自己认定,却未经验证的问题,也就一直留到眼下这一刻。 也是因此,当她看到有人在面前自弈,且听声音还那么认真的时候,就控制不住的想与对方探讨一下这问题。 丹阳被那专注的落子声吸引,无声的举步上前。并在与白衣人几乎并肩的地方,先垂眸去看了棋盘。 如今,实际看去,这人果然不负她的所望。 他真的在严谨并用心的,和他自己下棋。 且令人惊叹的,棋盘上的黑白两方,竟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下出来的。 围绕在中央“战场”,正厮杀的如火如荼的两方,缠斗激烈。 被围剿在最中央,左突右冲的白子,让人印象十分深刻。但一路围追堵截,攻杀同时还在巧妙化解危机的黑子,也不遑多让。 实在看不出,棋风差异如此之大的两方,竟都是在同一人执掌之下。 这一瞬,丹阳惊叹后也不由得,对这人高超的棋艺,甘拜下风。 倒不是说,在棋艺上,她已甘愿认输。且若真的下场比一把,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但就自弈来说,她绝无可能,将自己一分为二,下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并还能战的这么漂亮。 丹阳的自弈,是名副其实的自己与自己下棋。可身边这人,这根本就是信手拈来的,在模拟或扮演,性格迥然不同的两人! 也就是说,就心智与心机上来说,对方只怕已不仅是七窍玲珑心的水平了。 不过,棋局精彩是很精彩,却也有一个十分明显的缺陷,或说是不足——棋盘上的四个角,却仍有不少空间,能发挥,能用来腾挪,扭转局势。 而那夹着云子,“排兵布阵”的修长有力的手指,却仍固执的只纠缠在一片混乱的,几乎已快无落子之处的中场不断“增兵”。 丹阳又看了两息后,终于再也按奈不住手痒。 在对方又落下一枚黑子之后,迅速捻起一颗白云子,落在左上角,最能起死回生,却又十分不起眼的位置上。 “哦?你看了这许久,就决定要在这里出手吗?” 极有亲和力的声音,却又不会让听到的人,觉得过于轻佻。明亮轻快的感觉,一如丹阳刚来时,看到的那让人温暖放松的一幕。 只不过,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呢? 对了,之前这人的背影,看起来也很眼熟呢。 丹阳深知,自己上辈子的前半生,活的自由随性,又怠惰敷衍。 此刻觉得熟悉的感觉,一定不是上辈子留下的残影。 就是说,这人在近两天中,她绝对是见过! 而这两天,她唯一一次见外人,或者说是出府,就只有昨日去梨香园的那次…… 只在眨眼间,这些分析与思索已划过丹阳的脑海。也因此,对方话音不等落地,丹阳已浑身紧绷,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昨天在梨香园见过,还是将官的男子。 不用想,答案已经很清楚,她身边这人,就是昨日被她拉做挡箭牌后,又随口忽悠过人家的,那位“年轻有为”的青年将领! 且不提她骗人,随意编的身份,以及她毫无形象的种种举动。 最要命的是,按照计划,本来应该与梨香园,与此刻已被定为嫌疑犯的安阳王世子,八竿子打不着的,她为自己和母亲安排的保护色,即将因身边这人而被戳破! 这一瞬,丹阳眼中甚至刹那间,划过了一抹杀意。 不过,不等一息后,就被丹阳自己彻底清除了。 动这人实在麻烦,他自己的身份是一点,来历也不清楚。还有,与他同来的洪将军也是后患,且好歹对方也帮过她的忙。 且听对方语气,以及此刻的氛围,试着谈谈,才是上上策吧。 脑海中转过这些念头时,丹阳已放松了浑身的力道,并随意坐到了棋盘的一侧,同时抬手轻摆,边眼看棋盘,边随口招呼道: “坐。依我看,这盘棋还有的要下,一时半会儿,可不会结束。你不会想,一直站到最后吧?” 第三十二章 来意 韩青岚自丹阳落子起,就将目光转去了她身上。 但从始至终,他只浅浅笑着,直到丹阳落座并开口,那抹笑意才彻底展开。 随后,他边再次垂眸看向棋盘,并执棋在手,边坐去丹阳对面,温和的笑道: “没想到,郡主与传言中,还真不太一样。” 韩青岚边意有所指的侃侃而谈着,边信手将指尖的黑子,稳稳落到丹阳刚下的那颗白子旁。 但那位置,却是靠近底线并远离己方,属于孤立无援之处。 这简直是步废棋,即不能截断白子的气,也对呼应友方作用不大。 丹阳抬眼看去,却只看到一张微笑面具般,完美无瑕的笑脸,甚至因对方半垂眼帘,她连对方的眼神都看不清! 啧,果然难缠。 不过,看过这人的棋风后,如此情势也是意料之中。 丹阳将目光又落回棋盘,无视了对方意义不明的一步后,她继续按最初的意图,直指核心般的又下一子。 巩固奇兵的同时,谋求让锐意厮杀的黑子彻底被围,进而一举反击,鼎定乾坤。 与此同时,银铃般的声音,正徐徐道: “不知阁下,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韩青岚对丹阳的无视,只无声的轻笑了一瞬,就顺着丹阳的话题,继续道: “郡主大可放心,在下仅是陪友人来尊府,向您致歉与道谢的。” 听到这话,丹阳倒是立时想起,另一侧的次间中,此刻正酣然沉睡的洪泽来。 对方昨日是说,忙过命案后要来为搅扰公主府,以及唐突了她而当面致歉,并为她的放行助力而道谢。 丹阳完全没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对方竟这么快就能来兑现诺言。 按理说,此刻应并没公布安阳王世子的嫌疑犯身份才对,命案也就算还未有结果。那这算哪门子的忙完了? 所以,道歉?致谢?呵呵。 那不过是眼前人的借口与托词罢了,甚至洪泽也不过是他的障眼法。年纪轻轻就身居从四品武职,不是有奇功在身,就是出身仕宦大家,承祖上恩荫。 这样说来,他此来最可能的,就是为他自己或他身后的家族,捞取政治资本。 只不知,昨日的事,他与家里或亲信说了不曾? 丹阳一念及此,暗中瞥了一眼对面,仍按兵不动的某人。 同时,她心中虽刹那间已转过千般念头,眼前浮现的,却仍是洪泽黝黑中泛着潮红,醉到人事不省的粗糙大脸。 说起来,那样子好像还挺眼熟? 落子的瞬间,丹阳的指尖碰到石质棋盘之时,她忽的一顿。 对了!她似乎曾见过生父白日里大醉回府,被娘赶出屋,并禁止进入内室后,而不得不醉卧小花园的一幕。 她当时年少只觉得好玩儿,悄悄跟在父亲身后。并在人倒头大睡后,趴在一旁用草叶捣乱来着! 如今想起来,她小时候的调皮捣蛋,应不输男孩儿了。 也因此,丹阳忍不住摇头轻笑。 与此同时,她倒也没忘了正事儿,边下棋,边又轻讽道: “哦?两位的道歉和致谢,还真特别。” 韩青岚本是有备而言,却没想到一句开场白,却引来了那如清风拂面般的明媚一笑。 他自认也见过不少世面,貌美如花的男女在京城,在他和这丫头生活的圈子里,更是不缺的。 甚至,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见这丫头笑。且相比之下,梨香园中的那次,那不怀好意,得以张扬的笑,给他留下的印象还更深些。 但不知为何,他还没来不及去细想笑中含义,只一眼就不由自主的看呆了。也因此,漏过了开口的最佳时机。 而下一瞬,就只见丹阳轻启朱唇,道: “不过,我平日也一样的不拘小节,这点失礼之处算不得什么。只是,我有些好奇,阁下故意灌醉了洪将军,又在确认我抵达后打晕我家仆从,究竟是想和我说些什么?” 话到此处之时,丹阳轻轻落下,足以彻底扭转局势,扼住黑子咽喉的一步。 随后,她微侧了侧头,掀起眼帘,望向对面人,笑问道: “对了。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又是何来历?” 不过转眼间,那带刺玫瑰般,不怀好意,让人神经紧绷的笑,就又再次映入韩青岚的眼中,倒也让他一瞬回了神。 韩青岚垂眸看了看棋盘,又抬头望了眼气势逼人,似乎就等着他开口,说出下一句,就要将他撕碎,并清除掉的丫头。 自己还真是,被人看扁了啊。 不过,韩青岚仅仅只挑起一边眉梢后,就再次笑望向丹阳。 “让郡主见笑,在下并非什么年少有为,前途无量的少年将领,更没有足以炫耀的家世。” 见对面人的目光,瞬间戒备,怀疑,并迅速冷下去时,他也只笑着耸了耸肩。 “不信?” 随后,他就毫不避讳的,直言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韩青岚,忠勇伯府幺子。虽身负从四品游骑将军之衔,却不过是虚职。郡主知道,京中还有个忠勇伯吧?” 他说到最后,忍不住调侃着,自嘲一笑。并很快垂眸,拿起黑云子,并顺势用捻着棋子的手,拖起下巴盯着棋盘,好似沉思起了破局之法。 丹阳却只静静盯着面前,状似轻松的男子,冷然道: “本朝自从五品武散官起,就没有虚职一说。你就算无兵可带,也必在兵部任职。” 不过,这人说起的忠勇伯府还真是,京中的没落门第之一,也的确姓韩。 但这种随口报出的家世身份,又怎能轻易取信? 就比如,她上回不也是信誓旦旦,说自己是别人家的孩子嘛。且演技上来说,她自我感觉可比眼前这人更精湛! 韩青岚闻言,抬眼看了丹阳一瞬后,似无奈般无声地轻叹了口气,边落子边开口道: “郡主果然聪慧,小小年纪就这般博闻强识。但……” 话到此处,他摇头苦笑,“算了,我直说好了。我的确在兵部供职,不过是在最清闲的库部。” “而我的来意,只是想与郡主联手而已。还请郡主,千万垂青啊。” 说着,韩青岚十分阳光的,冲丹阳微微一笑。 但无论语气,还是对方笃定的眼神,在丹阳看来,这妥妥就是胁迫,威逼! 第三十三章 最好的选择 只一瞬,丹阳已压下怒气,半阖了眼,冷笑道: “阁下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韩青岚不等丹阳说完,立刻抬手轻摆,极亲和的道: “稍等,郡主可别误会,且容我再多说一句。无论今日我与郡主间的同盟,是否能顺利达成。韩某愿以自己性命担保,昨日之事绝不会对旁人多提一字,且眼下也无人知晓。” 丹阳闻言,不仅没因此变友好,反倒越发戒备。 她边眯起眼,认真审视着对面人,边严肃的,并一针见血的问道: “哦,为什么?又或,我该问你的是,阁下想与我合作后,究竟要做什么?” 放弃到手的底牌,且还有胜券在握的底气。 若非这人过于自负,或早做好信口开河,欺瞒哄骗一时的打算。那就是认定了,他能给出的条件,她听后会欣然应允? 呵,有意思。 一念及此,丹阳挑起一边眉梢,双手环在胸前,兴致勃勃的看向韩青岚。 锐利并彻底审视的目光,让韩青岚一瞬不由自主的,轻抚在桌下袖中的小臂。 但微微瞠目了一息,他就已一笑,坦然迎视回去,并堪堪道: “在下的目的很简单,不过是为帮朋友奔忙,免其受牢狱之灾。但对于郡主您来说,我能给出的条件,应该还很合算。” “你是在说,洪泽,洪将军?” 丹阳眉头微不可见的皱起一瞬,又很快松开,摇头道: “顾左右而言他,你的砝码是什么,快说!” 虽然,在谈判中最忌,就是心浮气躁。 但这一瞬,丹阳莫名的,不想跟眼前这人拖泥带水。 也许,是因这人面具太厚,让她本能的讨厌? 韩青岚见状,却只无声勾起唇角,淡淡道: “在下虽无意冒犯,但之后我要说的话,也许会不中听,还请您体谅一二。” 这回,丹阳眉头皱起的,已毫不掩饰。 韩青岚却只温文尔雅的一笑,侃侃而谈道: “据坊间传言,丹阳郡主您虽骄纵胡闹,且得多方纵容。尤其是当今陛下,对您更是疼爱有加,宠纵程度远超各位亲生的公主。在下甚至还听说,您儿时能自由出入御书房?” 丹阳双眼微微眯起,语气不善道: “你想要说什么?” 韩青岚耸肩,轻笑道: “您放心,我向来言而有信。只不过,有些好奇。” 说着,他看向丹阳的目光,明显有了变化。锋利如刀般的,又如天罗地网般,扑向丹阳的一瞬,接着道: “您为何能在案发后的第一时间,找去被三皇子密告的安阳王世子的雅室?” 丹阳被盯的后背发紧,却仍不甘示弱的回瞪过去,同时不答反问道: “你昨日被我赶走之后,没有真的离开对不对?” 她先前还奇怪,自己何时暴露的身份,韩青岚又是何时发现的。 却原来,这混蛋竟在偶遇后,就一直暗中跟踪她的! 也就是说,他必定曾看到自己偷溜入安阳王世子的雅室,并偷了东西出来…… 捋顺这一点的瞬间,丹阳后脊梁刹那间冒出一层冷汗。 啧,没想到,局势已这般不利了。 但还不等她做下,最后的决定,韩青岚已跳过这个话题,直接亮出最后的底牌道: “所以,为了血案的真相,您与我两方联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前后风马牛不相及的跳跃,任是丹阳一瞬都没反应过来。 “……嗯?” 略定了定神后,丹阳尝试复盘韩青岚话中的逻辑。 “你之前不是在说,我和安阳王世子是同谋吗?怎么忽然就说要与我联合,查真相了?” 韩青岚点头,又摇了摇头,并轻松的笑道: “您与安阳王世子的关系如何,我并不关心,也不在乎。但从事实上看,您的举动起码与案子的真凶不是一伙儿,且还想救助安阳王世子,这就足够了。” 丹阳听到这话时,困惑的微眯了眼。 “你怎么知道,我偷拿东西,不是为了陷害世子?而且,听你的口气,好似认定安阳王世子没有嫌疑?为什么?” 她抛出的一连串儿的问题,开始并没让韩青岚有更多反应,只在最后的一句,面色稍显尴尬。 但也仅只一瞬,他就已恢复如初,并避重就轻的回答丹阳道: “郡主有所不知,昨日你我离开梨香园后。我在洪将军的请托,以及运气使然下,又回了一趟那间雅室。而之后在下的所见所闻,是否要和您详述。这就要看您是否愿意,与我结成同盟了。” 丹阳只略犹豫了一瞬,就点头,利落应允道: “可以,但要约法三章。” 其实,韩青岚原以为还要再游说一轮,才能说动丹阳。却不想,对方竟这般爽快的就点了头。 也因丹阳的助力,对查探此刻扑朔迷离的案情尤为必要。所以,对她的要求,他自然是无有不应。 “好,您说。” 丹阳闻言,以手支颌,边想边说道;“其一,因我可用的人不多,你们要做我的眼耳和手脚。” 韩青岚对此已早有预料,因此毫不犹豫就点了头。 “可以。” 丹阳很满意韩青岚的爽快,面色终于有所缓和,并继续道:“其二……” ———— 就在公主府中,丹阳与韩青岚密议之时,另一波,造访公主府的不速之客,已长驱直入到内院的,小垂花门处。 精雕细琢,并被锦缎,铜铃,以及四角垂下的涂金缕花银薰球,点缀的桐油小马车,刚稳稳在垂花门前停住,冯嬷嬷已快步上前,请安道: “大夫人有礼,老奴来迎的迟了。” 话音落地时,随侍在车后的仆妇与丫鬟,已放好脚凳,打好车帘子,都无声静等着车内人,款款迈出熏香弥漫的车厢。 但众人屏息等了半天,车厢内才闪现一个身影。 但却只是,一身着嫩粉色丫鬟服的大丫鬟,先一步从车厢内出来。其迅速爬下马车,恭敬的低头伸手等着车上的正主,向外挪步。 到这时,姗姗来迟的镇国公府的大夫人,如今的镇国公夫人,才从车厢内缓缓现身。 第三十四章 盘算 雍容,端庄,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的国公夫人,抬手轻搭贴身侍婢翠儿的小臂,缓步迈下车厢。 但从始至终,即使环佩绕身,却连一丝轻响都没传出。甚至头上的金丝嵌八宝攒珠,以及南珠步摇也仅只微颤了两下而已。 沉稳的步伐下,盘金彩绣的衣裙,随着国公夫人的一举一动,映着明媚日光,荡起一层层耀眼的光浪。 冯嬷嬷不用召唤,已半弯着腰快步来到国公夫人面前,恭敬行礼后,才边起身边道: “您来的正是时候,郡主半个时辰前,竟然大胆到……” 镇国公夫人抬手一摆,利落的截断了冯嬷嬷还未说完的话,同时淡淡开口道: “她何时守过规矩?又何时不大胆?眼下就算再出格,也是在公主府内,嬷嬷用不着这般心急火燎。” 国公夫人边说,边已举步前行。只是看似脚步闲适,速度却着实不慢。 冯嬷嬷见状,暗道一声,如今不知是谁心急火燎? 只是,在面对镇国公夫人时,她委实是敢怒不敢言的。 “……夫人说的是。” 冯嬷嬷虚应一声,也不用吩咐就快走了两步,热情周到的开始为镇国公夫人带起路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直奔明霞居,如入无人之境。 路上自然也有遇到公主府的仆从,可别说有出面拦阻的,就是上前多问一句的人,都没一个。甚至有原本对向而行的,一眼看到后,立时就远远避开了。 镇国公夫人自婚后不久,就被丹阳的祖母,如今的太夫人信赖,进而执掌起偌大的镇国公府直到如今。 其治下的国公府,秩序俨然自不用说,且上下内外规矩更是严明。 不提来拜访的外客,就算是亲戚间偶尔去国公府走动,那也别想在国公府随意进出。 再反观连个长辈都没有,更不需要应酬妯娌亲眷,只关上门儿,可以自由过自己小日子的公主府,真是散漫到了极点,更是上下尊卑全无。 哼,那位只投了个好胎的没用公主,不仅性子沉闷不讨喜,身子又如此差,甚至连人口如此简单的公主府都搞不定。 啧啧,还真是活着不如死了来的干净。 国公夫人鄙夷的目光,这一路就没停的四下打量着。 但她原本僵硬,冰冷的脸色,却不知是因行了这一路,气血终于顺畅?还是心情慢慢变好,而慢慢红润了起来。 只是,及至能看到明霞居的院门后,国公夫人的面色立刻又沉了下去。 “那是怎么回事?嗯?” 一路上,冯嬷嬷为示恭敬,都只低头走路,并将注意力都放在身后,国公夫人身上。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冷冰冰询问,霎时让她困惑的脚下一顿。同时抬头看向国公夫人之后,又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了身前。 咦? 冯嬷嬷原以为可以长驱直入,直接将国公夫人送到清和长公主面前的。可谁成想,明霞居的院门竟在这青天白日里,关的严丝合缝! 也就是说,国公夫人若就这么一路走到底,必要被拦在门外。换句话说,就是她在让现任的镇国公夫人吃闭门羹! 冯嬷嬷一念及此,额角瞬间就冒了一层虚汗。 她此时哪里敢多想,只能立时原地一转身,急急的向国公夫人请罪道: “老奴失察,来前没派人先做好准备。还请大夫人在此稍后,老奴去去就回。” 话毕,直等到头顶传来轻飘飘的“嗯”声,冯嬷嬷才麻利的起身,迅速奔去明霞居的院门前。 “开门!” 哐,哐哐哐…… 冯嬷嬷边叫门,边将黑漆木门拍得山响。 若非此刻,闲杂人等早知趣的都避开。公主府中大多数人看到这一幕,只怕都要被惊得瞠目结舌。 往日里,在公主府中执事时,架子足的堪比旁人家老太君的冯嬷嬷,竟也有如此慌张和急切的一面呢。 冯嬷嬷也心知,此刻周围的暗地里,指定有好事之徒张望,这一幕必将不可避免的落入旁人眼中,并在之后很可能被人传开。 但眼下的这一刻,她可来不及顾虑这么多。 且只要按她的盘算,让镇国公夫人拿下清和长公主,那她必将得到公主府的全部权柄,到时还有谁敢嚼舌头?那就等着被她撕烂吧! 因心中焦急,冯嬷嬷手下越发没了往日的分寸,看样子竟似恨不得赤手空拳,就将院门砸破。 正在这时,她正全力的落下拳头的瞬间,眼前的黑漆木门,竟吱呀一声,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开了! 冯嬷嬷则因收力不及,整个人都在惯性下,直接栽向了门内。 而与此同时,前面开门的人,竟还伸手拽了她一把! 可想而知,两力相合下,冯嬷嬷几乎势不可挡的,一瞬就跌进了门槛内。 随之,她身后又响起了“哐当”一声,颇震耳的闷响。 “别关,关门!” 冯嬷嬷顾不得自己差点儿被闪到的老腰,几乎就在声音传来的一瞬,就从地上蹦起,转身直扑身后院门。 而在行动的下一刻,她才彻底看清,原来门后根本就是三个早有准备的,正堵着门儿的膀大腰圆的丫鬟们。 且一眼看去,面貌好似还有点儿眼熟?似乎最近才见过的感觉。 但眼下,她哪儿有功夫去想这些,眼见着自己老胳膊老腿,一个不顶对面半个,冯嬷嬷立刻就刹住脚,疾言厉色的冲堵门的几个丫鬟,怒道: “谁准你们白日里关院门的!还有没有规矩了?老身看你们一个个都皮痒,现在立刻开门!若是怠慢了贵客,失了公主府的礼数,看老身不剥了你们的皮!” 一语毕,面前那三个丫鬟,竟仍都面无表情,脚下就像生了根似的,纹丝未动。 冯嬷嬷狠狠一皱眉,厉声质问道: “你们几个,都是哪个院子的?真是好大的胆子!” 而这句话,也一样没得到对面任何的回应。 但还不等她发飙,身后却传来温柔的,好似含着笑般的声音,道: “嬷嬷息怒,她们几个都是郡主从外面带回来,除了郡主旁人可指使不动的。” 第三十五章 挣扎 冯嬷嬷一瞬转身,愕然的看向身后。 “你,你怎么在这儿?!” 她本以为守门的会是三等小丫鬟,又或最低等洒扫仆妇,谁知—— 正闲坐垂花门后回廊栏杆上,把守门户的竟是清和长公主的贴身大侍女,白芷! 这丫头片子和那姓周的,可都是清和长公主自小就在身边伺候的。不仅自始至终都和她不对盘,这俩人更是从没将镇国公府放在眼中。 这时候,若被看出是她引国公夫人过府,必会被白芷坏了大事! 一念及此,冯嬷嬷倒瞬间冷静下来。 面上,却恼怒更甚,冲白芷劈头盖脸的怒喝道: “你这丫头,竟敢偷懒到如此的地步!长公主身边没人,万一腹中小少爷的血脉有一丝差错,贱婢如何担待的起?!” 一瞬,白芷被骂的瞠目结舌。 这,这老刁妇难道是疯了?竟敢这么贬损她! 且不说别的,她好歹也是清和长公主的贴身近侍!如此给她没脸,冯嬷嬷终于连面子上都想压公主一头了?还真当公主府中,她可以称王称霸了吗?! 虽早习惯了冯嬷嬷在公主府的颐指气使,可对这般无礼且毫不遮掩,嚣张跋扈到令人发指的模样,白芷还真第一次见识。 果然,郡主曾暗中吩咐她的话,真是一点儿都没错。 虽然她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今日明霞居的正院门儿,真的是说什么都不能开! 若不是怕冯嬷嬷震山响的敲门声,搅扰到长公主,她连这老刁妇都不会放进门。 但白芷心中虽气恼难平,直面冯嬷嬷时,却也仍记着长公主一直以来的命令,因此不得不避其锋芒。 不情不愿的起身并上前两步,依礼俯身后,面无表情解释道: “嬷嬷稍安勿躁,这么大的帽子,白芷可担不起的。我在此,是奉了郡主的吩咐。” 好在还有郡主的安排,更有郡主派来的守门“大将”们撑腰壮胆,总算不用退让太多。 与此同时,白芷又强调道: “就如嬷嬷刚说的,郡主也十分担心长公主。所以才派奴婢与这三人守在院门口,以防闲杂人等扰了公主静心养胎。嬷嬷若无十万火急的事,就请回吧。” “你……” 白芷在冯嬷嬷开口的同时,恍若刚想起般,用快速又高昂的声音压下了对方的声音,紧接着又道: “对了,嬷嬷若真有十万火急的事儿,可先去找郡主。怎么说,如今也是郡主在代理掌家。等您与郡主商量过后,再有不决,郡主自会来请示长公主,您大可放心的。” 白芷边说,边露出一抹温柔的,安抚人心的笑来。 冯嬷嬷见状,别说被安慰了,差点儿气的吐出一口老血。 真是,这真是!一个两个的都敢跟她造反了! 冯嬷嬷虽心底清楚,她的怒喝对白芷来说,并不会如对付公主府中其他人般那么有效。 但也着实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对方这么顶撞加打脸! 可,现在的关键还不是她的面子。而是正等在一门之隔的回廊上的,被她请来的镇国公府的大夫人。 而从现状看,突破白芷不知要耗费多久。若说硬来的话,她在明霞居振臂一挥,明里暗里安插的人手,也有不少呢…… 冯嬷嬷边想边又瞟了一眼身后,人墙似的伫立在黑漆木门前的,三个膀大腰圆的丫鬟。 咦,这几个丫鬟的站姿不仅奇怪,且看着好像也眼熟。 似曾相识的一幕,忽地让她瞳孔猛地一缩。 不对,这不就是今早,丹阳郡主手下那几个用来“镇压”知事堂的一式一样粉蓝衣,还会拳脚的丫鬟吗? 她们什么时候,被派来明霞居了?! 啧,这么看,硬来这条路,也不用多想了。 这一瞬,冯嬷嬷从来都挺的笔直的后背,似乎忽地被无形的手向下压过般,软绵绵的塌了下去。 不过,只不到两息后,冯嬷嬷一眼瞥到抄手回廊后,似近又似远的明霞居的正堂,即清和长公主的所在后,她眼中霎时就重新亮了起来。 呵,既然来不了暗的了,那她何不明着来? 可别小看了,她这十几年在公主府中,日复一日揣摩清和长公主的功夫和心血! 白芷正等着恼羞成怒的冯嬷嬷拂袖而去,谁知对方竟在狠瞪过她后,扭头就——直奔内院儿去了! “唉?!嬷嬷留步!郡主有令,长公主也说过,不准随便求见!” 眼看着冯嬷嬷一骑绝尘般,大步而去,白芷急的额头直冒汗。 但就如她之前所说的,门前的几个丫鬟,的确都不听丹阳郡主之外的人吩咐,更不会违背郡主的意思,擅离职守的去捉冯嬷嬷。 而明霞居内,除了仅有的几人外,不是冯嬷嬷安插的奸细,就是明哲保身的胆小鬼,哪里会听她的,与冯嬷嬷作对?! 更不用说,她还不能大声疾呼,唤人来帮忙。 白芷被逼无奈下,只能狠狠一跺脚,迅速抬脚紧跟上冯嬷嬷的脚步,试图用一己之力拦下对方。 但此刻,冯嬷嬷可没有这些顾虑。 眼看着距离差不多了,身后的白芷也快追上她时,冯嬷嬷立刻放开嗓子喊道: “启禀长公主!镇国公府来人看望您。国公夫人眼下就在院门外等着,您见是不见,还请给个示下!” 白芷这一瞬,不知是气的,还是因急的,头皮发炸,整个人飞扑向冯嬷嬷时都是抖的。 好歹仗着冲劲儿,以及她年轻劲大,总算是将冯嬷嬷压在身下,又堵住了嘴巴。只让对方叫唤一声,就偃旗息鼓了。 可冯嬷嬷挣扎的正凶,白芷与对方几乎滚成一团儿,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匀,两人头顶就被一片阴影遮住了。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随之,一把苍老的声音已自上而下传来。 “长公主有命,请国公夫人入内。” 白芷一呆,冯嬷嬷趁机一把撞开身上的人,翻身爬了起来。 因浑身又疼,又一肚子火气,更不用提一身的狼狈相。 一起身,冯嬷嬷立时就扬起巴掌,一把抽向白芷的脸上。 第三十六章 来做什么的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院子里。 来传达清和长公主之命的周嬷嬷,根本没来得及阻止。准确的说,她完全被冯嬷嬷突然暴起,出手打人惊到了。 “……白芷!你没事吧!” 回过神来的一瞬,周嬷嬷立刻冲到白芷身边,边仔细查看伤势,边护着白芷并彻底隔开两人。 白嫩肌肤上的清晰五指印,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很快肿了起来,期间甚至能看到道道血痕。 周嬷嬷边扶着不堪受辱,且有些被吓到,正小声啜泣的白芷起身,边转头,面色凝重的转头看向,嚣张甩着手的冯嬷嬷。 不可否认,她才一出门,就看到了白芷飞扑着,瞬间将冯嬷嬷压在身下的一幕。自然也猜的出,两人因何纠缠成一团儿的。 且在随后看到白芷不落下风,压着冯嬷嬷在地上摩擦,私心里是很出了口气。且也的确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准备搅浑事态后,让这出闹剧就此收场。 可谁知,事态转眼就超出她的预料。 “周妹妹!你怎么能打人?白芷再不懂事,也是从小跟在长公主身边的。” 周嬷嬷怒目瞪着眼前人,虽恨得牙根都咬的发酸,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尽最大可能与对方心平气和的说话。 冯嬷嬷却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对方,起身后边呸了两声,吐出口中呛入的尘土后,边讥讽一笑,边冷笑着道: “别怪妹妹说话粗鄙,周姐姐,你是眼瞎?看不到白芷对我失礼在先的?也就是这丫头运气好,老身不能让国公夫人在院门外久等,否则,哼哼……” 冯嬷嬷越说,心中越是怒气难平。 话到此处,忽地一顿后,眯眼扫过周嬷嬷与白芷,扯起一边嘴角诡笑着,用令人背脊发寒的声音,吐息般轻声道: “不过,今日这事儿自然还没完。你们且等着,这笔账日后有的是功夫慢慢算。” ———— 等在明霞居外,安坐回廊里的镇国公夫人杜氏,久不见人前来相迎,脸色已十分不好看了。 跟在她身边服侍的众仆从,一个个更是被主人这无形的怒火,压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从前到后,噤若寒蝉的缩小存在感,生怕当了替罪羊。 就在一片死寂之时,吱呀一声,前方明霞居的黑漆大门,终于从内开启,并鱼贯而出一队侍女,迎向国公府诸人。 冯嬷嬷走在当先,且紧赶慢赶的,额头都冒出虚汗来。 “多有怠慢,还请国公夫人海涵一二。” 她请罪起身后,边为杜氏引路,边下意识的抚了抚鬓发。 之前和那小贱婢纠缠太过,弄了一身土不说,头发都散了! 好在,平日里给长公主梳头的那丫头有一双巧手,她换衣服的片刻,就已给她收拾妥当。 只可惜,她耽误不起更多功夫去细查一边,就这么飞奔着来迎国公夫人了。希望没太失礼,让她给国公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可是得不偿失…… 但冯嬷嬷这番百转千回,殚精竭虑的苦心思,完全是白费力气。 国公夫人杜氏自明霞居开门后,就再没正眼瞧过她一瞬。 “你们主子呢?” 才刚跨入明霞居的大门槛,杜氏已按奈不住焦急的,开始追问起来。 “回大夫人,长公主身子弱。昨儿又被惊扰了,如今正在屋里养胎呢。” 冯嬷嬷抢在一起跟来的周嬷嬷开口前,阴阳怪气的将清和长公主的情况简单提了提。 之后,便立刻笑着抬手,示意杜氏跟她走,边解释般道: “但您是贵客,请先去西厢的花厅稍后,长公主稍微梳妆一下,就……” 杜氏不等冯嬷嬷说完,一摆手,斩钉截铁道: “用不着那么麻烦,长公主身份虽然尊贵,却也是镇国公府的儿媳妇。我这个做大嫂的难道还是外人?” 边说着,杜氏不满的瞥了冯嬷嬷一眼,之后拂袖带着她自己的仆从,直奔内里清和长公主的所在。 冯嬷嬷没想到,自己拍马屁竞拍到马腿上了! 此时,她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她早就对这对儿妯娌的不和心知肚明,更清楚国公夫人碰上清和站公主的事,就容易变刺猬。 啧,她怎能高兴的昏了头,忘了分寸呢?! 边检讨着,冯嬷嬷已重新打起精神,亦步亦趋的跟上了国公夫人身侧,努力找补着刚刚的意外疏漏。 周嬷嬷按说该暗喜的,但她眼下心焦的根本无暇去注意姓冯的,只无声的紧跟在杜氏身后。 公主有吩咐,她不能硬拦着国公夫人,更不能不敬。且好面子的长公主,绝不会让脸上带伤的白芷服侍在侧。 那如今,够分量能在内室伺候,关键时刻能护着清和长公主的人,就只剩了她一个。 且原以为,镇国公夫人不过如往日一般,没事找事的来“做客”罢了。 可谁知,对方带了这么多人,声势赫赫的“杀过来”! 这究竟是要来做什么的? 这般情势之下,她不在外调度安排后手,又怎能护的长公主周全? 周嬷嬷心里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但为了长公主的面子,一举一动都紧守本分,一丝错漏也无。甚至脸上,都是一片木然。 一行人心思各异的急行,不过转瞬后,就已到了明霞居的正堂。 杜氏站定,无声的向后一挥手。随她前来的众侍女,立时分列两侧,好似把守关隘的士兵般,站到了门外的廊下。 之后,她才在冯嬷嬷殷勤的打帘下,气势汹汹的迈入内室。 周嬷嬷满目担忧的,迅速四下一扫后,也不得不立刻跟了进去。 如今已撤了熏香,只余淡淡瓜果香气的室内,即使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却仍被重帘遮蔽着四周。 而刚迈进屋里来的国公夫人,因毫无准备,在门帘放下的一刻收脚不及时,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儿飞扑出去! “啧!” 杜氏稳住身体的同时,忍不住狠狠的咋了下舌。 真是不愧是病秧子,就算吃药保住了命,成日里躲在这么暗的地方,和活在墓穴里有什么分别?还不如早点儿去阎王殿报道,来的痛快,也省的拖累旁人。 杜氏幸灾乐祸的如此一想,就连刚刚差点儿被绊倒的不快,都飞到九霄云外了。 等勉强能分辨出昏暗的四下,以及物体的轮廓四周,她才再次向内走去。 但在接二连三的,不是碰倒东西,就是刮擦到衣服后,她终于忍无可忍的,发飙道: “点灯!来人,给我掌灯!” 第三十七章 三生有幸 杜氏暴怒,尖锐的吼声还不等传开,冯嬷嬷已快步上前。 “大夫人稍后,老奴立刻唤人来……” 可不等这话说完,清越如寒冬冷泉般的声音,忽自帘幕低垂的内室,悠然传来。 “劳大嫂特意前来看望,清和因身体不适不便相迎,还请大嫂移步内室一叙。” 淡淡的口气,有力却又疏离的态度语气,一瞬就让国公夫人面颊滚烫起来。 但下一刻,国公夫人杜氏的尴尬感,就被更高涨的怒火替代。 果然,无论在何时,她最讨厌的就是清和这一点! 似万事都不经心般的,淡然自若。 她以为自己是谁?下凡的九天玄女吗?! 明明是各方面都比不过她,却总是一副悠然自得,举重若轻的模样,不将任何人任何事儿放在眼中的态度。 可偏偏,对方还能得各方的庇护与开脱,不仅替起遮掩,还有主动给她找借口的! 要不是她生在了皇家,又莫名的得当今圣上的青眼和庇护,公婆与国公府里的其他人若不是忌惮这点,又怎会任其如此嚣张?甚至连自己,都不得不让这病秧子三分。 不过,呵呵…… 杜氏恨得暗中磨牙,转瞬却又勾起唇角,冷笑起来。 在周嬷嬷拿着烛台上前,为其引路时,甚至只傲然的一扬下巴,就抬脚向内走去。并没像往日般讥讽清和长公主,或找麻烦。 且不仅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连脚下的速度,都比心焦的周嬷嬷还快了两分。 若不看其他,这一刻的镇国公夫人,还真挺像是为弟妹着急与着想的好大嫂。 而察觉到这点的周嬷嬷,额间的虚汗冒的更快了。 这可怎办? 杜氏定是有备而来,她此时却分身乏术! 但内室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就算周嬷嬷想多拖片刻,不过转眼也会走到。 何况,国公夫人走的如此快呢。 而冯嬷嬷跟在两人身后,虽亦步亦趋,却兴奋的两眼冒光。好似饥饿的野狼闻到,咫尺之距的新鲜猎物。 最后一层的纱帘掀起,沉闷又昏暗的卧房内,只一盏琉璃灯在床侧小几上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此时,卧房的主人正椅坐拔步床上,看向气势汹汹不请自来的访客。 “大嫂。” 清和长公主与国公夫人对视一瞬后,并没起身,只冲对方微颔首,就淡淡招呼道: “坐。” 自小被众星捧月的杜氏,也只在清和长公主这里会被如此对待,吃这种憋。 可对方早说过,身体不适的借口,她身为大嫂还能说什么?! 但没关系,对方这样嚣张,也就只能到今天,到眼前这一刻罢了。她不用急,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对方呢! 杜氏一连在心底劝了自己三四遍后,才能压制住心头的怒火,走上前去。 但她并未如清和长公主的示意,坐去菱花窗下的椅子上。反倒站去清和长公主床前,并抬手轻摆。 冯嬷嬷不用对方开口,已立刻心领神会。手脚麻利搬了张椅子到杜氏身之后,立刻用恭敬语气,低声道: “大夫人,请坐。” 清和长公主略掀了掀眼帘,便又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身后的引枕,淡淡问道: “大嫂此来,除了看望清和,可还有其他的要事?” 杜氏闻言,刚高兴的翘起嘴角,就听半阖着眼养神的清和长公主,又开口道: “若是没有急事的话,我精神不济,只怕会怠慢了来客。大嫂不若,这就回吧。” 一句话,差点儿没将杜氏噎的憋过气去。 “你!你……” 杜氏想起自己出门前,被太夫人一连两番叮嘱的话,立时硬刹住了要出口的话。 连喘了数口粗气,她才压平了心中火气,勉强用心平气和的口气,冷笑道: “弟妹这说的什么外道话,咱们都是一家人,我怎么能算外客?” 场面话说完,杜氏立刻转向正题。 “再说,我来看望弟妹之外,也确有要事转告你。” 听到这话之后,清和长公主终于抬眼,正视着杜氏并静等她之后的话。 杜氏见状,心底不屑冷笑一声,才继续道: “太夫人嘱我来看望你时,给你带句话。‘近日收拾一下,搬回镇国公府来养胎。’” 为了让清和长公主清楚的体会到太夫人的心意,杜氏甚至连太夫人的语气和神态都学了个七八成。 冷冰冰,充满威严与不容拒绝,违背的表态。 在以孝治天下的大周,没什么比长辈的,更准确的说是婆母的命令,更让身为儿媳的难违抗的命令了。 这点甚至对清和长公主,这样皇室出身的人也不例外。 甚至可说是,正因为是清和长公主,更因不能给当今庇护她的圣上脸上抹黑,要对身为婆母的镇国公府太夫人表现出顺从与恭敬。 而只要清和长公主搬入镇国公府,从她踏入那道门槛开始,就是落入了她的股掌间,任由她拿捏! 一念及此,杜氏已高兴的难掩激动的心情,脸色红润,目光闪烁的絮絮道: “弟妹不用担心,府里有我这长嫂操劳一切,只管安心养胎就好,杂务都不用费心。” “对了,太夫人为了照顾你,甚至决定要替你教导丹阳郡主。还有公主府的事,你也不用担忧,只管交给太夫人都称赞的冯嬷嬷。” “若不放心,就把你身边的嬷嬷和丫鬟都留下。反正府中有的是仆从,到时大嫂给你安排妥帖的人照顾一应琐事。” 杜氏几乎是一口气没歇,就将所有这些话都畅快的说完。 其飞扬的表情,热情的态度,还真似好客的人一般。 清和长公主闻言,却只将眼帘垂下,默然了片刻,才又开口问道: “所有这些,都是太夫人的安排?” 杜氏毫不犹豫的答道: “那是自然的!啧,有这般为你着想,视你如己出的好婆婆,长公主可是三生有幸呢。” 清和长公主一瞬抿紧了唇,皱眉道: “的确,这是我之幸事。但清和好静又体弱……” 杜氏却不等清和长公主说完,就冷笑着打断道: “长公主就莫推辞了,太夫人已经知道,昨日有兵将硬闯公主府搜查,以及郡主出格的言行举止。好在如今没出什么大乱子,在这样大家都好看的时候,你何苦要逼太夫人呢?” 若有所指的话,一瞬就让清和长公主闭紧了双唇。 杜氏见状,立刻趁热打铁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且依我看,你的身体和肚子里的孩子最要紧,而那边府里也不缺什么。正好我眼下带的人手也足,不如长公主这就随我一起回府,太夫人见了也能更高兴也未可知。弟妹你说,是不是?” 清和长公主闻言,只低垂着头,并无特别反应。 周嬷嬷急的双眼通红,想开口却又找不到任何可以劝阻的理由,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杜氏与冯嬷嬷则兴奋的脸色潮红,那模样似乎只恨不得一声令下,就让人抬了清和长公主就走。 默然了片刻后,就在清和长公主正要轻轻点头之时,一声清脆如山泉的声音,自几人身后,利剑般射来。 “哦?大伯母何时来做客的?怎不派人叫我一声呢?” 第三十八章 发生了什么 不等话音落地,丹阳人就已掀帘,快步迈入内室。 一眼扫过屋中各人,边脚下不停的直奔床边,清和长公主身侧。 “娘,感觉可好些了?” 清和长公主忽被打断思路,一时又见女儿无形无状的。竟将进门儿前的玩笑话,替了见到长辈该有的礼数,只觉头疼的更厉害了。 “丹阳,你平日学的礼数呢?”边抬手扶额叹息,她边似有嫌弃的摆手道:“去,给大伯母请安。” 丹阳自不会和母亲唱反调,俏皮的暗中冲母亲轻吐舌头后,她便转身,极敷衍的冲杜氏福身,并重问了次好。 可不说那态度和语气,行礼的姿势动作竟是无可挑剔。 丹阳郡主自小就是出了名儿的,行事随心无忌,且因父母纵容,又有个手握天下大权的亲舅庇护,谁敢真跟她较真儿? 杜氏也因此,早习惯了无视丹阳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只不过,今日见丹阳行礼竟还挺有模有样,微有些诧异而已。 “嗯,郡主几日不见,倒是有些长进了。但出身镇国公府且又有皇家血脉,郡主只做到这马马虎虎的样子可说不过去。改日郡主多和姐妹们一起,耳融目染,自然长进也会更快。” 明褒暗贬了一顿后,杜氏立刻转头盯向清和长公主。 同时开口,将话题再次导向,之前正是紧要关头的一刻。 “弟妹,你想好了没?若是想走,就唤人来为你梳妆更衣。国公府里的庶务,还有些等着我回去定夺,可等不了你太久的。” 边说,竟还边拿起冯嬷嬷奉上的热茶,小口啜饮起来。 但不等清和长公主开口,丹阳却先一步,轻笑道: “大伯母,你这是在和我娘说什么?难道是,想约我娘去上香?那可不成,如今我娘还要安心养胎,卧床静养都怕惊扰累着,可要对不住大伯母了呢。” 丹阳的插科打诨,再一次成功打断了,杜氏故意对清和长公主的施压。 且这还不算,她不等话音落地,垂眸扫过杜氏故意三指握杯,并翘起后两指做兰花状的手势,又笑道: “大伯母这喝茶的手势,可真特别。对了,我想起前几日先生刚教过的,还有一套说辞呢。丹阳听到时觉得气派的很,我这就说给娘听,解解闷儿。” 杜氏闻言一喜,她端这架势本就是为了在清和长公主面前拿乔,并暗示自己看好戏的喜悦心情。 但这姿势端的实在费劲儿不说,如此暗爽也不过瘾。 没想到,她心底正觉遗憾,清和的傻女儿莽撞的竟就要当众挑破? 呵,呵呵。 这真是难得的好戏啊! 杜氏虽不屑被一个没什么教养的野丫头称赞,但耐不住心底,想要奚落嘲弄清和长公主的强烈欲望。 因此,这时也不急着催促清和长公主下决定了。甚至,对丹阳郡主难得的和颜悦色,笑眯眯道: “郡主还真是越发有出息了呢。快说说看,也给大伯母解解闷儿。” 丹阳冲皱眉望着她的母亲,暗中俏皮的眨了眨眼后,才开口道: “大伯母持杯的手势,俗称三龙护鼎。在演化到女子专用的,无名指与小指微微外翘呈兰花状后,又有雅号为泽兰芳菲。即喻指茶香芬芳,又暗含褒扬女子婀娜美好。” 清和长公主边听着,边默然的点头。因欣慰女儿学识见长且不再只知一味胡闹,而心情渐渐舒畅起来,不知不觉间竟连眉间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杜氏开始还因期待着好戏,漫不经心的附和,并似鼓励般的点着头。但当听到后半段之时,她已忍不住暗暗心惊,并困惑起来。 一个小小的喝茶手势,竟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吗? 这喝茶的手势,她虽自小就会偶尔看到。但因摆起来费劲儿,一个不好还容易拿不稳茶杯泼自己一身。所以京中无论望族还是小家富户,都不追求这华而不实的拿法。 也因此,这手势虽漂亮别致,却始终都不曾流行起来。更不用说,有人会去细究其来源和各种说法。 而她会掌握这种手势,完全是一时心血来潮——赴宴时曾听人说起,这手势是往年宫中贵人自重身份又或打压对手,彰显气势与从容时的标志。她这才闲来无事,请人教了两回。 却不想,其中还有这么多文章! 啧,公主府到底给这不成器的野丫头,请了个什么样的先生啊? 且不提其他,如此博闻强识的人才,竟屈就去教丹阳这么个不学无术的丫头?简直埋没了国之栋梁呐! 不如,这回带清和母女回镇国公府时,顺道将这先生一起请回府中。 最好是,她能说服国公爷亲自出马,让这人转去教她的儿子。 不求这人四书五经讲的如何好,只要能让她儿子多些各种见闻与谈资,那也是极好的。 或该说在杜氏心中,这些杂七杂八却听来很唬人的小伎俩,在她看来是京城中比古板诗书有用的多的东西。 这一瞬,杜氏脑中不仅已转过诸般念头,且连劝服清和长公主的说辞都想好了。 谁知,当她忽觉有人用手肘狠怼了自己一下的瞬间,抬眼就见丹阳正盯着她,亲和的笑问道: “对了,大伯母刚说自己很急吧?虽然在我看来,用出这手势是等同于,告诉主人要准备品茶三轮才肯罢休的明示。但想到大伯母有镇国公府一大家子人需要去操心,我和娘就不多耽误你的功夫,周嬷嬷送客吧。” 这一瞬间,杜氏彻底愣了,虽除了听出丹阳完全不掩饰的嘲讽外,完全都没反应过来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但这并不影响,她的暴怒和发飙。 “你,你说什么胡话?!” 怒斥过丹阳之后,杜氏立刻转向清和长公主。 “清和!你就任女儿这般胡闹?如此明目张胆逐客!你自己和公主府可以不要脸面,镇国公府可丢不起这个人!” 因丹阳的嘲讽而霎时涨红的面色,因杜氏的暴跳如雷越发红艳。 一旁的冯嬷嬷看在眼中,忍不住暗中退后了两步。似怕那血红色的鼓胀何时破了,被溅到一身似的。 清和长公主却一如平常般,淡然冷静的看着眼前人,并在对方音量降低的瞬间,掐准了话隙,淡淡开口道: “嫂子稍安勿躁。丹阳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今日请回吧。” 第三十九章 怎么不明白呢 杜氏听清的一瞬,忍不住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转头看向丹阳郡主。 她刚走神时,竟被她钻了空子? 这脑子里长草的野丫头,总不会是故意的吧?! 且小丫头究竟刚说了什么,竟能几句话间就让清和改主意。 等等,眼下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一念及此,杜氏迅速收回心思,同时目光也顺势一转,向清和长公主逼视而来,且口中已急急道: “弟妹且慢。郡主到底是小孩子,你怎能因她几句儿戏的话,就下了决断?” 边说着,杜氏的思路越发清晰起来,紧接着就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冷笑着道: “呵,莫不是弟妹你,早就做好违背太夫人意愿的打算?丹阳郡主不过是你随口找的托词。” 说到此处,杜氏目光又是一闪,啧啧有声的叹息道: “若是真如此的话,可别说大嫂不疼你。这般不孝不义之事,我断不会瞒着太夫人,让她老人家更伤心的。” 这番自说自话几乎都没换气,不过几息的功夫就都从杜氏口中蹦干净了。 且不等话音落地,她已迅速起身,告辞道: “若弟妹心意已决,我这做大嫂的也没什么好劝。你且等着太夫人派旁人来,哦,我差点儿忘了,你还要卧床养胎呢。那就等太夫人亲自来“看望”弟妹你,好了。” 幸灾乐祸的撂下这句话,杜氏就准备扬长而去。 可她才转身—— “慢着!” 平地惊雷般的低喝,霎时回荡在内室。久久不散的尾音,好似都能扫下梁上的陈年积灰。 杜氏不仅是被突然传来的声音,惊得心惊肉跳,更是因这声断喝里,浑然天成的霸气与皇家威仪震慑住了。 这种口气,常去宫中赴宴的京中贵妇们,无一不熟悉,且也无疑最惊怵并讨厌。但众人大多都敢怒不敢言而已。 这一瞬,杜氏完全是下意识的,因记忆中的恐惧而顿住了脚步,紧接着她心头火起的同时,却也忍不住暗暗一阵窃喜。 呵,装了这么多年后,清和终于被她抓住了把柄,并很快就会被她彻底揭下,那张柔弱美人皮来! 与此同时,杜氏已冷笑着转身,同时讥讽道: “哼哼,清和长公主真是好威风。不知,你这点是……” 可当她彻底转过身来,正面直视身后之时,后半句讥讽的话,忽就消失在了嘴里。 只因,本以为的,已经抓住的常年如一日般低调,从不给人把柄的清和“尾巴”,竟完全是个美丽的误会! 刚刚喊住她的人,竟是丹阳郡主。 而此时,愕然看向丹阳的,不只是杜氏,还有屋中剩下的三人。 丹阳站在清和长公主的身前,迎视着杜氏怔愣之后,越发怒不可遏,并几乎要喷火的双眼,忽地微微一笑,道: “我知道,大伯母急着回府理事,哦,还有复命。但做事虎头蛇尾总归不好,若一个不慎再传错话,那事后的责任也不好担待。大伯母说,是不是?” 杜氏此刻已对丹阳心生警惕,虽厌恶她话中的暗讽,却只眯眼审视着对方,不答反问道: “你什么意思?” 下一刻,她又侧头看向清和长公主,边吊起一边嘴角,边皮笑肉不笑的尖刻道: “我说弟妹,你不会又出尔反尔了吧?但刚刚那番话,我做为大嫂可不会当没听到。所谓长嫂如……” 杜氏嘴皮子是利索,但丹阳的动作也不慢。 不等杜氏的话说到一半,她已迅速横跨一步,再次直接挡在母亲和杜氏之间。 并趁对方被她的突然出现惊到,下意识顿住的间隙,快言快语道: “眼下,是我在和大伯母说话的哦。大伯母怎么都不听我说完?” 之后,不等杜氏张嘴,丹阳已继续道: “我娘眼下的确不能折腾,这可是吴老太医昨日亲自出诊后,又几次三番强调的。太夫人疼惜国公府子嗣,想必不会让我娘担着小产的风险,非搬去国公府不可。” 杜氏闻言,呵呵冷笑了两声,才又开口道: “郡主真是好礼数,不仅妄自揣度长辈的心思,还想背后论长辈是非长短?” 丹阳却根本不受威胁,闻言后仍笑眯眯不说,看向杜氏的目光越发透出可怜与遗憾,直让杜氏恨的牙痒手痒。 “哎,大伯母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是在说,昨日之事要有当事人,亲历者去和太夫人言明经过。到时如何安排,自有太夫人做主。如此一来,也省得日后,大伯母忧心会平白担上无妄之灾不是?” 丹阳从始至终都是玩笑般的语气,但这一瞬,杜氏莫名的就想到那还在边疆,一根筋又爱妻如命的小叔子。 啧,这要是日后真有麻烦事,再牵扯出今日她强逼清和的一幕,只怕她定摘不干净。 尤其是,眼下闹到这么剑拔弩张的一步,那就更说不清,难推脱了。 且更不用说,府里向来一致觉得清和是要特别关照,风吹就倒的纸人呢! 一念及此,杜氏咄咄逼人的气势,立刻就弱了。 但她虽想明白了,不会自己出面硬来,却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清和长公主。 眼珠一转之后,杜氏立刻又道: “昨日亲眼看到事情的,公主府里可不止郡主一人吧?” 丹阳都不用多想,就已对杜氏的小算盘心知肚明。 因此,杜氏才起了头,丹阳立刻点了头,接上话道: “这是自然。且因昨儿有御前侍卫中郎将来访,多亏有冯嬷嬷坐镇,且忙前忙后。明日冯嬷嬷与我一起回镇国公府,想太夫人禀报是再合适不过了。” 杜氏正想不着痕迹的提起冯嬷嬷,谁知竟让丹阳把话先说了。但这样更好,名正言顺也省的她费力气。 不过—— “为什么是明日?你祖母正忧心你母亲呢,郡主怎能让她老人家一直干等着?” 丹阳对杜氏的步步紧逼早有预料,闻言笑道: “我也早点去国公府呢。可是不巧的是,太子哥哥命我今日赶早,必须去东宫找他。” 边说着,边耸了耸肩,一副她比谁都无奈的模样。 杜氏看的牙疼,但这时苛责这野丫头,岂不是将大周朝未来名正言顺的继承者,也带进去了? 这局面下,她可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的。 杜氏暗自低哼一声,转身就准备拂袖而去,并在这瞬息,别有深意的看了冯嬷嬷一眼。 而与此同时,丹阳的声音又自她身后,再次传来。 “大伯母慢走。哦,对了,冯嬷嬷和周嬷嬷辛苦一下,带我和我娘送送大伯母。之后一起为我备车与各色糕点还有糖蒸酥酪,太子哥哥上次就说公主府做的好吃,让我再带去……” 第四十章 顺势 杜氏听到后,脚下一顿,转头冷冷瞥了丹阳一眼,心头却早已气的暴跳如雷。 果然,这混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明了?真是一点可乘之机都不留! 这样看来,之前这野丫头果然是故意算计她的! 杜氏气的暗中磨牙,面上却不好显露,只能僵着脸色,冷笑道: “呵呵,丹阳郡主贵人事忙,今日如此也算是情非得已。但别忘了,你的祖母和我这大伯母,明日会在镇国公府等候你的大驾!” 话毕,她冷哼了一声,立时转身不屑的扬长而去。 冯嬷嬷心里发急,只怕被国公夫人误会与丹阳母女暗合。当下都顾不上向清和长公主行虚礼了,拔腿就紧追杜氏而去。 周嬷嬷自然已领会丹阳的意思,不用再多说,她只郑重一点头后,转身匆匆追上冯嬷嬷的脚步。 转瞬间,内室就只剩了两人——丹阳与其母清和长公主。 伴着窸窣的布料摩擦声,丹阳身后传来,清和长公主的清冷平淡嗓音。 “外人都走了,楠儿就没什么想和娘说的吗?” 丹阳闻言,背脊霎时一紧,但随之就放松了全身力道。俏皮的笑着转身,快步来到清和长公主身边撒娇的道: “娘生气了?楠儿今日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儿吧?再说,要论起来也是大伯母先动的手嘛,咱们不过是被动迎战。” 没心没肺,胡搅蛮缠的言论让清和长公主的眉头,一瞬皱的更深了。 丹阳看到的下一刻,立时抬起双手,忙忙的左右轻摆,急道: “娘别生气,千万别真生气啊!” 清和长公主却只直视着女儿的双眼,直到丹阳后背隐隐被汗浸透,她才开口道: “说说吧,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丹阳在看到母亲这眼神后,心中叫苦不迭。同时也很清楚,与其让认真起来的母亲下手查,不如她主动交代的好。 起码,她能有取舍的将一部分真相隐藏起来,并短时间内误导一下母亲的视线。否则只怕之后的行动,必定会变得束手束脚。 这样决定的同时,丹阳已嘿嘿笑着,坐到了清和长公主身边。 与母亲咫尺,直视着彼此时,她才开口。 “其实,那几个会武的丫头都是爹给我找来的,平日里都在东街上,当做演武跑马的别院里过活。” 清和长公主以手扶额,无声一叹。 “我就猜,这样的人一定是你们爷俩背地里弄出来的。” 丹阳嘿嘿一笑,算是默认,同时心中双手合十,暗道一声:对不住了呀亲爹,您就暂时当回女儿的挡箭牌吧。 说起来,若不是上辈子在镇国公府走投无路,她都快忘了她爹在演武场,给自己专门挑选出的这些陪练。 但若说真实用途的话,大概主要是为消耗她多余的精力。毕竟她儿时太好动,又总爱闯祸。她爹八成是为了让媳妇省点儿心,才出此下策,还能安慰自己是让闺女学些本事? 反正,她仅有的关于演武场的记忆,都是疯玩儿来着。 而到眼下的这一刻,这些丫头的用处则更重大了。 丹阳这招转移注意力的手段,还算好用有效。 清和长公主确定了“最终犯人”,自然立刻有一小半心思,都放在如何实施惩罚上了。 只不过,一心多用是长公主多年来的习惯。所以,逼供自然也没结束。 “还有呢?” 丹阳闻言的一瞬,暗中嘴角一抽。 啧,果然不好过关啊。 心中一叹后,她索性详述了一早在知事堂治家的全过程,又将针对孙管家的行动,半数都透露出来,这才将话头引到眼前。 “我在招待那两位将军途中,听到白芷派人禀报,说是大伯母气势汹汹的来娘这里,就直接杀过来。好在还算及时,娘之前一定是打算息事宁人,委屈自己的吧?” 说到这点,丹阳忍不住又抱怨起来。 “娘就是心太软了,平日里对镇国公府那边也太处处忍让了。这么纵容下去,不知他们日后会怎么欺负到咱们头上来。” 其实,这番话虽措辞稍有不同。但与她之前情急时,说动清和长公主的理由是相差无几的。因此自然也就没第一次说出口时,对清和长公主的震撼大。 甚至在这一刻,清和长公主只是略抿着唇,侧头避开丹阳的视线,同时伸直食指,用力点在丹阳额头,冷冷道: “人小鬼大,这是你该插手的事儿吗?行了,去玩儿吧。娘累了,要歇会儿。” 丹阳笑着受了一指后,顺势起身。 清和长公主则又想起另一件事,不等丹阳转身,又开口问道: “对了,那两位突然造访的将领们,是有何事吗?” 提起这事,丹阳的好心情立刻复杂起来。 那叫韩青岚的,真不该从军,经商才该是他的本行才对。 讨价还价的本事,简直要登峰造极了! 但当着母亲的面儿,她瞬间就将纷繁的心绪都压下,笑着摇头道: “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来嘱咐咱们府上,要再多巡查几遍,看管好门户。” 清和长公主听到这话,浑身的力气才彻底松下来,点头后边向下陷入层叠的被子里,边又嘱咐道: “知道了。对了,明日去镇国公府的事,你不用当真,娘自有安排。” 丹阳闻言后眼珠一转,当下也不去多争辩,只笑着挑开话头道: “哦,那我这就进宫去找太子哥哥啦。” 本来已向后仰倒,正闭目养神的清和长公主,闻言忽地皱眉,睁眼看来。 “你真要进宫?” 丹阳却没像上辈子一样,被那刺人的目光冻住,并胆怯的连张嘴都不敢。 她歪头一笑后,诡辩着道: “嗯,当然要去啊。不然被大伯母或太夫人抓住小辫子,又要打我手板了。” 看着母亲眼中满是不赞同的情绪,丹阳立刻趁着人没开口的瞬间,又补充了一句道: “而且,太子哥哥也让我最近有功夫去东宫一趟。好像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商量。” 清和长公主略犹豫了一瞬后,才叹息着又闭上了眼。似无奈又似嫌弃般,抬手轻摆示意丹阳可以离开了。 第四十一章 进宫 从明霞居离开后,丹阳又稍作安排,才带着紫竹直奔角门。 有周嬷嬷操持,果然已有完备的车马在等着。 及至要上车,紫竹终忍不住扯了扯丹阳的衣袖,小声附耳道: “郡主,您真不用再梳洗更衣,真打算就这么进宫去?” 胆战心惊,隐隐还带着急切的哭腔的语气,以及溢于言表的担忧与拒绝,让丹阳的脚步顿了一瞬。 她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衣装,好像也没不对劲儿的地方吧? 紫竹都不用多看,也能猜的出自家主子此刻的心思。 “您低头闻闻,就知道了。” 丹阳困惑的看了眼紫竹,依言抬手,低头轻嗅。 酒味儿? 对了,是刚刚在待客的花厅染上的。 啧,韩青岚究竟浪费了多少公主府的好酒? 一念及此,丹阳再次有些后悔,叹息道: “之前我下达的“热情待客”的命令,好像真的有些过?” 她的喃喃自语,立刻引来紫竹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附和。 “所以说,您还是先回齐双阁……” 可谁知,下一瞬—— “郡,郡主?!” 丹阳不等紫竹反应,一把拉起她的胳膊,两步就登上了马车。 与此同时,山泉般的悦耳声音已飘向车夫,道: “吴叔,去东宫,要既快又稳当。” 老吴头闻言后立刻响亮又热情的答道: “好咧,您坐好喽!” 话音落地的一瞬,噼啪一声清脆的鞭花炸响,响彻二门内外。 马车轻快的驶出公主府的角门,整架马车从内到外,似都洋溢着莫名的欢快。 但另一面,无论是一旁收拾脚凳的小厮,还是负责撤去门槛的门房和护院,却都是一脸同情的目送着马车远去。 准确说,是暗暗担忧和怜悯的目送车夫,老吴头。 “哎,真可怜,老吴头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 “这给贵人驾车的差,本不是他能抢上的。如今却被硬推到他头上去了,哎。” “谁说不是?摊上这么麻烦的差事儿,他还这么高兴。啧,可怜啊,真是太可怜了。” 老吴头虽已有些年纪了,但还算是耳聪目明。 这些窃窃私语,在顺风之下,自然都传入了他耳中。也让他在听到后,忍不住心中暗叹一声。 其实,早在他回府喂马时,就亲耳听到刚从知事堂折返的管事们,暗中嘀咕与议论的种种。 好像众管事摄于郡主在知事堂的利落果决,已暗中分成了两派。有想趁机阿谀奉承,取得丹阳郡主信赖,当第二个孙管家的;也有明哲保身,打算少做少错近来设法躲着差事的。 而管事们人心浮动,底下做事的就更是一片人心惶惶了。 进而不过一早上,就传出了种种的谣言来。以至周嬷嬷派去马房调车调人的丫鬟,竟被当面顶了回去。 大概,若他当时不自告奋勇,管事房除了拖延之外,就只能去街上给郡主雇辆车了吧。 可郡主是打算进宫的啊! 虽说他是个粗人,却也心里清楚。若真让郡主坐街边雇来的马车进宫,别说公主府会没面子,连郡主都会被人暗里笑话哩。 说来,老吴头在今早以前,对丹阳郡主还只是远远见过两面罢了。 但他虽没甚大本事,脑子也不够聪明机灵,却有本能的直觉,且也相信自己的感觉。 能想着一个府中最普通的下人还没吃早饭的姑娘,怎么也不会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人。更不可能是众人猜测中,故意苛责下人的可怖主人。 也因此,当他听说郡主要急用马车时,就毫不犹豫的愿意将丹阳郡主的急事,当成自己的急事。 可能,他这趟走下来后,回府就有麻烦会找上门。 但与其事后因袖手旁观而后悔,不如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至于事后会如何…… 一念及此,老吴头抬手拍了拍后脑勺。 反正无论如何,起码今晚他是能睡个好觉的。 ———— 一路急行,公主府的马车很顺利的抵达了皇宫的东的,东华门外的下马碑前。 此处朱红色宫墙的正中,一座比城墙更高的巍峨城台静静伫立,其下点缀的汉白玉须弥座,直延伸到三丈开外。 城台上建有城楼,宽五间,进深足有三间的主楼,梁柱均用墨线大点金旋子彩画,重檐庑殿顶上则都被琉璃黄瓦层层覆盖。 如此精雕细琢,金碧辉煌的整座东华门,映着日光,璀璨的让人难以直视。 而这里,只专供太子萧瑾平日出入,也是距离太子的东宫,端木宫最近的地方。 高俊的城台当中,则辟出的3座卷门。卷洞外方内圆,其中任一都可同时容两架马车并驾而入。 不过,此处的三扇卷门虽都是大敞四开着,其实,真正走人的,允许外人进入的只有最右侧的一个。 且门内外都有御林军严加把守,秩序井然的甚至比金水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论何人想从此处进宫,又或拜访太子,都需事先递上拜帖,等待通传。 但丹阳却并不在此列,她甚至都不用下车,只掀起车帘,对相熟的守卫略点头后,就被直接放行通过了。 且还不止如此,在城门处专门负责通传消息的小黄门,在看到丹阳,立刻热情的上前招呼道: “郡主,您来啦。太子殿下这几日都念叨着您呢,奴家这就去门内外您备下肩舆。” 话毕,小黄门灵巧的打了个千儿。之后就立刻转身姿势端正,脚下却如风的办差去了。 丹阳嬷嬷看着远去的背影,片刻后才在车轮的吱呀声回神,抬头望向已看不到刺目金光,但仍没来到眼前的城墙。 有多久了呢? 自上一世,家中变故突生之后,她就再没来过这里,也再没见到过太子哥哥。 直到最后的相见,也不过是她随着来宫中吊唁的命妇身后,远远的对着一块看不清字的黑木牌位,恭敬的叩首。 甚至连哭声,她都要按照旧制礼数,随众而为。不能大声,也不能超时。 一念及此,丹阳不知为何,心中再次又如那晦暗的一日,酸涩憋涨的几乎窒息。 只能猛弯了腰,大口大口的无声喘息,无声的流泪,才能不至彻底昏过去。 第四十二章 道歉吧 城台下的甬道,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及至丹阳所坐的马车在东华门的里侧停稳,小黄门早已备好了肩舆,正静等她的大驾。 “郡主,您小心些。” 车帘掀开,紫竹小心翼翼的将丹阳扶下马车。 只几步的路,她却已紧张的汗都下来了。 一旁眼尖心细的小黄门,立刻察觉,并不着痕迹的上前。边暗中打量这对主仆,边低声向紫竹问道: “紫竹姑娘,郡主可是有什么不适吗?” 话音不等落地,又紧接着用几乎是气声的嗓音,问道: “有不妥?” 难道是有刺客潜伏在马车内,胁迫了丹阳郡主一行? 东华门内并非一条路直通东宫,端木宫。 其间,不仅被郁郁葱葱的小花园间隔,最当先的则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潺潺河流——内金水河,蜿蜒流过。 这所有的布置,除了彰显东宫的威仪之外,也都是为了保卫太子的人身安全。 且不仅是设立了缓冲地带,从把守各处的御林军,到负责传话递消息的小黄门都格外警惕。尤其是对丹阳郡主这一类有特权,可不用在外东华门被检查的勋贵们,尤为谨慎重视。 “咳,没什么,不是大事……” 紫竹正想为丹阳的失态遮掩一二,却不想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人的清脆嗓音压下。 “劳公公担忧了。我早上在家与娘拌了几句嘴,刚刚想起来又觉委屈,所以忍不住又哭了一场。这会儿就有点儿头晕乏力,不是大事。” 说话的丹阳还没什么,一旁听着的紫竹已满脸涨红,小黄门此刻也笑的尴尬起来。 “呵呵,郡主天真烂漫,长公主也是为了您好的。郡主莫往心里去,请。” 一头雾水的小黄门,略有些僵硬的劝了两句后,立刻转身,准备赶快将这尊大神请走。 紫竹也因替丹阳害羞,而不自觉的加快着脚下的速度。 但作为当事人,丹阳却还有闲心,边四下张望着,稳步走到肩舆旁。 当坐上肩舆,视平线更高后,整个东宫前的景象就更清楚了。 南北流向的内金水河上,架有石桥,但不同于东华门外的铺张,此处的雕琢古朴大气之外,更显稳重端庄,且看样子也知道更追求实用。 而因此时日光正盛,载着丹阳的肩舆,特意选了林中小径往端木宫去。所以,这一路也让丹阳更好的,欣赏了沿途的各种植被。 石兰,修竹,松柏与一些她叫不出名,却知道极好养活的花草遍布一路经过的左右。 看到这些的同时,丹阳脑中想到的却是上一世,不知何时起开始传扬开的,关于太子的谣言。 据坊间的传闻,宣德帝宠爱元后,但对元后所出的太子却并不上心。元后早逝后,除了因爱屋及乌而给了太子应有体面外,其实两人间并没多少父子情。 不仅对太子的日常起居从不过问,就连东宫的一应供给都没放在心上。 以致,太子才刚启蒙不久后,就被逼的不得不上奏,请求自己执掌东宫以求不至被冻死或饿死。 也即是说,据此谣言,外面金碧辉煌的东华门,是皇帝对元后的最后留恋。内里穷酸的东宫,才是此刻太子的真实处境——捉襟见肘,风雨飘摇。 丹阳安坐高处,一手支颌,目光闲闲的扫过一颗颗生机旺盛的花草。 呵,这些谣言也就能骗不知内情,连上书房都进不了的中下官员,以及不明就里的百姓罢了。 这时,一阵锐利的风声,掺杂在拂面而来的微风中,瞬息间横扫而来。 “郡主!” 丹阳在紫竹尖叫之前,已本能的察觉危险,整个人直接向下一滑,并顺势攀住肩舆的竹竿,极险的落了地。 “嘶——” 落地的一瞬,丹阳虽尽量避免了用伤脚用力,却到底还是对它有了冲击。 但痛的连抽冷气时,她的目光却一瞬不瞬的看向,自己刚刚安坐的竹编肩舆的座椅处。 而此刻后知后觉的仆妇,以及跟随在侧的宫中侍女,才刚反应过来,并随着丹阳的视线一起,看向那编制精巧的竹椅上,尾羽还在颤着的一只短箭。 “呀啊!” “刺,刺客!有,刺……” “喊什么,喊什么?都闭嘴呆着!惊扰了三皇子,有你们好看的!” 不等惊叫声传开,已有人从林中大步走来,呼和着让众人安静。 紧随其后的,则是手拿短弩,一脸意气风发的三皇子本人。 “呦,这不是丹阳吗?你又来找大哥?” 这一瞬,因来者的身份,众人霎时已噤若寒蝉。 别说议论责备了,就连敢抬头的都没几个。 紫竹虽是心有不忿,但谨记着周嬷嬷的告诫——出门在外,不可给郡主和公主府惹祸生事。尽最大可能,护着郡主的平安。即包括生命的安全,自然也包括名声上的。 因此,她只能扶着丹阳,心疼的连声不停的询问。 “郡主您可伤到哪里?被吓坏了吧?奴婢这就找人去请太医来,要不派人去向太子殿下告声罪,咱们今日就先回府吧。” 丹阳缓过口气后,摆手止住紫竹的絮叨,冷冷看向面前的青葱少年。 “三殿下,你想取丹阳的性命吗?” 这一句不仅惊住了对面的三皇子等人,就连丹阳身边的紫竹,一瞬都紧张的抓紧了手中扶着的,丹阳郡主的胳膊,力度更是几可入肉。 郡主这么说,是想逼三皇子认错道歉吗? 可用如此咄咄逼人的口气,万一和三皇子硬杠上,不说眼下容易吃亏。就是事后传到三皇子的母妃,静妃的耳中,那更是要麻烦不断了! 丹阳却自始至终,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只静静注视着对面的三皇子。 清澈沉静的眸子深处,好似在静静燃着一簇跃动的火光。明灭不定中迫人胆寒,又美的令人移不开视线。 三皇子一瞬也不由的看呆了,但很快又因本能的毛骨悚然,而回了神,且忍不住暗自咋舌。 啧,这疯丫头难道,真上来犟脾气了? 他儿时可是领教过的,这丫头胆大起来,捅破天都不带眨眼的。且这事上,他不仅分毫不占理,发生的地点还在东宫内,这对他可太不利了。 一念及此,三皇子也不得不暂时,捏着鼻子自认倒霉。 在略收敛起浑身嚣张气焰后,他呵呵笑道: “我不过一时失手罢了,你又没怎样,何苦揪着不放呢?等改日,我打了好猎物,多送你一份。” 这已是三皇子少有的好脾气了,但丹阳却并不领情,仍只冷冷道: “用不着。若三殿下真觉做的不妥,就赔罪吧。” 第四十三章 各自的苦恼 三皇子闻言,再次愣住了。 但眨眼后—— “哈,哈哈哈……” 突然仰天大笑的三皇子,大步走向丹阳,同时左手利落抽出腰间短箭,抬手,搭弓,满弦。 转瞬间,闪着寒光,蓄势待发的箭尖,与丹阳的鼻尖相距不过半掌。 三皇子饶有兴趣的冷笑着,边用箭尖边描绘着丹阳的五官轮廓,边眯眼道: “呵,丹阳。你以为自己是谁?敢这样和本皇子说话?” 丹阳的目光略扫过箭尖,就又重看回三皇子的双眼。 “无论我是谁,你敢在东宫亮武器,还敢明目张胆放箭的话……” 话到此处,她歪头明媚一笑。 “我敢保证,你一定无缘自己最想坐的那个位置。” 一语毕,三皇子脸上的笑意已退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鄙夷与厌恶,以及因暴怒而瞪圆的双眼。 “不过是借了镇国公府的光,你们母女才稍得父皇看重些,真以为能压本皇子一头?你也配!你这种只一星半点儿皇家血脉的半吊子,还是少进宫来摇尾乞怜吧。” 说到兴起处,三皇子忽又再次拉近与丹阳间的距离。 几乎在与箭尖平齐处,他兴奋的瞪着丹阳,低声笑道: “就算着力讨好,等日后,那位可不一定就能如愿以偿,更不用说护着你和公主府。还有,父皇赐你国姓又能如何?能赐,就能废。不如,你日后想想怎么讨我欢心?” 萧琰虽不待见丹阳,但不可否认,丹阳在一众的皇家亲眷中是最有意思的一个。且平日想出的逗趣与打发无聊的法子,更是层出不穷,让人拍案叫绝。 只有一点,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就是丹阳从不会主动邀他一起玩! 也因此,自小到大,三皇子对丹阳的心情就极复杂。即厌恶,憎恨,又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更有甚者,会偶尔不自觉讨她欢心。 这也让三皇子在年纪渐长后,察觉到时,越发的憎恶丹阳。 丹阳在萧琰靠近的一瞬,就已抑制不住的皱紧眉。待听清他的所有话后,已毫不犹豫扬手,一把掌抽了过去。 啪!—— 极清脆的耳光声,霎时回荡在少人,幽静的林间。 因距离太近,萧琰又完全没料到,丹阳竟敢在这般局面下动手。 所以,这一巴掌打的极扎实。 萧琰整个人被抽的一趔趄,且不到两息,火红的五指山已在他脸上浮现。 本就紧张到浑身僵硬,一直被丹阳硬按住胳膊,无法行动的紫竹。这一瞬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手脚发软着,霎时已瘫坐到地上去。 周围的其他人,也皆被这一把掌抽飞了魂儿。目瞪口呆的,木头般呆立在当场。 其中,三皇子萧琰的人更是在回神后,迅速学起其他东宫仆从,鹌鹑般低头垂目,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土里去。 而三皇子萧琰本人,却只觉得一阵风过后,视线中的丹阳忽就消失了。而他的耳朵里还嗡嗡作响不说,脸上也热辣一片。 反应了一息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竟被人打了脸?! “你!” 萧琰回神,猛一下转回身。 盛怒之下也忘了手中还握着短弩,直接伸出空着的右手,想一把揪住丹阳衣领,将人拎回面前。 却不想,丹阳早有防备,灵巧的一闪身就躲了开。 全力一扑落空后,他边稳住差点跌倒的身子,边扭过头,双眼通红的瞪向丹阳。 “你还真是不想活了!” 剑拔弩张的一瞬,有人又从林中匆匆赶来。 “三哥,丹阳,你们可让我好找!” 清秀的少年,笑靥如花,柔和的日光下,湖蓝色的衣摆随着他的举手投足,如波浪般层层舒卷,清新怡人的一如此时拂面而来的阵阵春风。 三皇子萧琰十分不爽被人打断,连头都没回,就磨牙喝道: “老七,你滚一边儿呆着去!今日不让这疯丫头知道怕,哭着告饶……” 七皇子萧霓的视线落到五指印上,明显一愣后立刻转开视线。且不等对方赌咒发誓的话说完,已迅速接口道: “冯太师刚派人来端木宫找过三哥,我想眼下应该快从文华殿亲自找来了吧。” 话音不等落地,萧琰已转头,狠瞪七皇子一眼。 “你行啊,老七。想给这疯丫头打掩护,调虎离山?!” 七皇子霎时被瞪得一抖,瑟缩的避开萧琰的目光,边急急解释道: “三哥千万别误会啊,我真的只是来三哥的!冯老太师听说三哥得了父皇的赏,正高兴地想看呢。我只是想来找你传个话,然后,顺便跟三哥讨个彩头的。” 说到最后,萧霓声音低的好似耳语,一张脸也羞的通红。看那样子,不知是怕的,还是羞的,真真是将‘想找条地缝’写在脸上了。 萧琰对此早习以为常,不屑的讥笑了一声后,随手解下腰间的珠玉配饰,丢到萧霓胸膛上。 同时,他的视线则顺势落到自己手中,正闪着阵阵寒光的短弩上。 相比于被丹阳闹到宣德帝面前,甚至是被这疯丫头甩了一巴掌,萧琰更不想他外公,冯老太师撞着他惹事儿的场面。 一念及此,萧琰的冲动立时烟消云散,理智也迅速回笼了。 “啧,老七你腿脚快,立刻去拖住我外公!就说,说我去光禄阁欣赏名家字画,午后就回太师府了。” 如使唤吓人般,随口吩咐过七皇子,萧琰一把将短弩甩到身后的侍从怀里。同时,另一手已从袖中拿出锦帕,遮着热辣的半边脸颊,抬腿扬长而去。 只不过,萧琰的怒火显然没消。边走还不忘扭头,一直冷冷瞪着丹阳。 而不等三皇子一行完全消失在林荫路,七皇子萧霓已苦笑着对丹阳拱手告辞,之后不等丹阳回应,就飞一般按原路返回,好像生怕被萧琰当他与丹阳是一伙儿。 丹阳自然不惧萧琰的怒视,目光在兔子般眨眼就消失的七皇子身上停了一瞬,又转回另一头怒气冲冲离去的萧琰处。 呵,果然,萧琰是知道些什么的。 这次的血案中,他的大显身手自然也是有意为之。只不知,他的消息从何而来?且给他消息的人,又是何目的?会否和嫁祸安阳王世子的,就是一伙儿? 眼下未知的事太多,切忌妄下结论。 如此警醒自己后,丹阳才注意到紫竹正在她身边低声轻唤。 “……主?您没事儿吧?奴婢已经派人去请太医,您醒醒啊……” 丹阳听这哭腔,都不用猜就知道紫竹定是又想多了。 但不等她开口安慰,温润含笑的男子说话声,已自林间,悠悠传来。 “哎,我说你这妮子,即来找东宫找我,怎就直接在林间赏上景了?还不知道派人去知会一声,故意想让我在门口空等吗?” 第四十四章 心情不好怎么办 温文儒雅,如玉树琼枝般的太子殿下,言笑晏晏的缓步走来。 丹阳恍惚间,却模糊了前世今生。 儿时,每每闯祸或心情郁郁,她总要来找太子表哥诉苦,然后或被唠叨轻训,或被安慰劝说一番的同时又被喂饱各色美食。 而等吃饱喝足之后,就是她心情大好的,又拉着太子表哥各种作妖,死不悔改的一幕了。 回忆起这一幕的瞬间,丹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竟似真的又回到,可以肆意玩笑打闹的时光。 也是自那一日醒来之后,第一次如此轻松,心情柔软的仿若乘着清风,云朵般飘飘然。 紫竹本就正担心着自家郡主,丹阳突然一笑,更让她一惊后,愈发手足无措。 也因这心焦,她想都没想,转头就冲太子哭诉起来。 “殿下!您快来帮帮我家郡主!三皇子,他,他简直欺人太甚!我家郡主……” 连珠炮似的控诉才开头,忽就被突然伸来一双白嫩的小手,彻底堵在了嘴里。 丹阳被耳边紫竹的哭叫声惊回了神后,还算及时的封严了紫竹的嘴,同时转头冲太子笑道: “太子哥哥等急了吧?其实要不是三殿下突然出来捣乱,这脚伤又恰巧发作,我这时候早到端木宫了。” 丹阳这话说的,不仅用词,连口气都是满满的找借口和敷衍味儿, 太子萧仁无奈一笑,曲指在她额头轻轻一敲,边摇头笑道: “好,好,咱们的丹阳最有理。” 边说着,又将目光落去丹阳的裙摆处,皱眉道: “怎么才几日不见,你这妮子就又挂彩了?这么站着可吃得消?来人,去取肩舆来。” 紫竹闻言一愣,她刚可是正想指着肩舆上的罪证——短箭,去指控三皇子来着。 怎么听太子殿下这话,竟是以为她家郡主是走着来的吗? 愕然间,紫竹立刻转头,却差点儿惊掉下巴。 不仅只是肩舆,原本载着丹阳郡主来的那几个仆妇,竟都不见了! 她们什么时候溜的? 而当紫竹僵住时,丹阳已收回手,正笑着与太子闲聊。 “……没有!我这么大了,怎么可能再去爬树?再说了,就是要爬,也拉着你一起去御花园少人的地方找大树爬。公主府的树都太低,还在娘的眼皮底下,更不用说……” 因要派人去端木宫的小库房调配肩舆,往返都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的。 太子索性命人先去取了藤椅,小几,茶水吃食等物,就地与丹阳在这林中乘凉闲聊起来。 这些东西随处就有,且太子与丹阳也都是不拘小节的脾性。 说话间,东西都已齐备,也是宾主尽欢。 “对了,太子哥哥端木宫里的人,还都是最初刚搬来那会儿,静妃娘娘给物色的吧?这都过去几年了,没一个长得出挑的。太子哥哥就不想着,换一批眉清目秀的伶俐人?” 紫竹听到这话,霎时额角就冒出一层冷汗。 原来,端木宫里的人,都是静妃眼线,也即三皇子那边儿的助力?! 怪不得,趁她不注意跑的一干二净。 那今日的事,只怕这会儿已经传到静妃耳朵里去了! 可恨她彼时太小,就算一直跟在丹阳郡主身边,也没注意到这些旁枝末节……不过,这么说起来,她家郡主真是粗中有细,且记性也很好啊。 而被紫竹在心中再次越加敬仰的某人时,某人则正借喝茶的姿势,掩饰着自己心底的动摇与哭笑不得。 真是,多亏了她自小就是这种没心没肺,粗枝大叶的性子。否则,这种敏感的话题,不知要费多少劲儿,绕多少弯子才能说出口。 但如今就好了,这话自她口中,用慵懒闲散的口气谈论一笑,也不会引起人太多警戒与违和感。 说起来,她最初还因上辈子的极力纠正,有些放不开。但没想到,这么快,当年畅快放松的感觉,就不知不觉的已在心间重燃。 所以说,这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果然,丹阳说的畅快,又毫无顾忌,太子则从始至终都无奈笑着倾听,同时手中边为丹阳剥着奶香松子。 甚至在听到这么敏感的事时,太子也只手下稍顿,完没往心里去。 他剥完最后一颗,放入丹阳面前的素白瓷碟。边轻柔一笑,边抬手轻敲丹阳额头,将这事一语揭过道: “都是用惯的,突然换了反倒不适应。” 话毕,曲指顺势弹了丹阳一个脑瓜崩后,笑道: “你这妮子,真是快及笄的人了呀。也知道什么是美丑,赏心悦目了呢。哦,对了,还有伶俐人。” 太子的打趣,让丹阳也忍不住脸红了一瞬。 她怎么莫名有一种,调戏别人没成功,反被嘲笑了一把的感觉? 可她明明说的是正事,正八经的关键问题啊! 话音落地,丹阳一鼓脸颊,让本就还有婴儿肥的,红润白嫩的小脸,立时圆成了汤圆一般。 “哼,我就算小,难道就不知道美丑是非了吗?太子哥哥少瞧不起人!哼,我心情更不好了!” 太子闻言,忍不住被逗得笑容更盛。 “哦,那怎么办呢?” 丹阳听到这话时,眼见着被送来的空肩舆,已在林间若隐若现。 她立时起身,同时一把拉起太子萧仁,坏笑道: “那自然就该罚太子哥哥……” 萧仁虽有不好的预感,却仍忍不住宠溺的摇头轻笑道: “什么?” 无奈却又无条件纵容的语气,明知麻烦却仍包容配合的言辞。 丹阳听到的一瞬,险些泪盈于睫,心口也又酸又涨起来。 啊,怪不得,她自小就将太子当亲哥哥般,郑重放在心间。并在突然失去后,痛苦的宁愿永不想起。 一念及此,丹阳在心底忽又定下了一个目标。 且同时,她已扬起粉嫩的小脸,一瞬露出如太阳般耀眼的大大笑容,道: “嘿,自然是,和我一起去做坏事啦!” 但在出发前,丹阳一语毕,立刻将太子刚剥好的松子,都珍重的用锦帕包好后,小心的收入了随身的香囊放好。 太子见状一愣后,误以为丹阳是又犯了贪嘴的毛病,摇头笑叹。 “你呀。若让姑母发现,又逃不了一顿教训的。记得一会儿路上吃完吧。” 第四十五章 看法 艳阳高照,微风拂面。 琉璃玉瓦映着日光,正散发着一日间最耀眼的光辉。错落分布在皇城中各处的美景,更是俯拾即是。 尤其是御书房内,此时只要推开任意一扇窗,就能看到尤胜名家真迹的,巧夺天工的各式春景图。 但遗憾的是,被御林军层层保卫着的御书房,无论门窗都严丝合缝的闭锁着。 且不时的,还能听到从中传出的争执,以及咆哮般的斗嘴。 “……怎能这么说?!难道王尚书是想说,我兵部的人都是吃干饭的?!” 一门之隔的廊下,值守的御林军将士听到这话的瞬间,整张脸霎时僵成了一块石板。 从只言片语间,他们心中已猜到,屋中的肱股之臣们正在讨论的,必是一日前的庆兴街命案,也即是当朝宰相被刺身亡案。 而兵部尚书赵大人,必是因刑部尚书王大人嘲讽了他们的同僚,护送卢宰相上朝却一同身首异处的御林军将士们。 想到这种可能,他们心中即怒又痛。但职责所在,还有纪律与原则,驻守四下的御林军们一个个都越发挺直了背脊,紧握腰间佩剑,怒目圆睁的尽着自己的职守。 另一面,御书房内的争执,则已进入了白热化。 “呵,赵尚书果然是老当益壮。这么中气十足的架势,难道是想用战场的声势,威吓鄙人吗?” “你……” 一直旁听的大理寺卿廖大人,不等赵尚书暴跳如雷,已迅速上前将人拉住,同时隔开了这势如水火的两人。 “好了,都少说两句。老赵小点儿声,柏之也注意言辞。这可是在御书房里,陛下面前呢!” 由德高望重的廖大人出面,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赵德义虽气的磨牙,到底控制住了冲动。刑部的王尚书则暗哼一声,扭了头不去与之对视。 在上首安坐的宣德帝,目光却根本没在两人身上多放,只落在案头的一卷刚从宗正寺送来的卷宗上,似看非看的扫了又扫。 当注意到室内再次安静下来,他才又抬头,扫过下首众人,并最终停在最角落里,一直努力削减自身存在感,并同时暗中看好戏正乐呵的,鸿胪寺卿斐纯身上。 “斐爱卿啊,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来来,到前面来,朕突然想起来几件事,想问问爱卿你。” 斐纯暗中看好戏正来劲儿,谁知突然就被点了名! 霎时惊出一身冷汗之时,他已一个箭步跨上前,躬身目视四方青石砖的地面,边恭敬地回道: “陛下尽管问,卑职只要知道,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宣德帝闻言,掀了掀唇角后,闲闲的慵懒道: “爱卿主掌外宾、各地藩王朝会仪节之事,可还记得安阳王世子是何时进京来的?” 斐纯听清的一瞬间,心下立时高呼幸运。 当初,自命案震惊朝野,他下朝后又听手下禀报,三皇子带御林军将安阳王世子押解进宫,就知会有这一日。 也因此,这不到两日的功夫,他除了四下搜寻规整安阳王世子的消息外,可是连正经公务都没碰一下。 如此“辛苦”,只为了能把握好这次机会,让宣德帝认可他的能力。也许他就能摆脱这杂事儿不少,却没多少油水儿,更没权柄的大理寺卿之位。 甚至再往上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斐纯心底早兴奋不已,面上也怕控制不好表情。因此只一径低头,声音却一如既往的谦卑恭敬道: “回陛下,安阳王世子是去年五月上奏,七月抵京,按惯例在宗正寺为老安阳王立碑入宗祠等事务,均在八月初已毕……” 鸿胪寺卿斐大人几乎是一口气没停,就将有官方记录的,有关安阳王世子的所有行踪都完整报了一遍。 宣德帝边听,边用手指一下下,有规律的敲击着扶手。 直到斐纯话音落地许久后,御书房内毫无回音,再次回复寂静,他才再次睁开眼,并开口道: “嗯,爱卿果然勤勉,等朕闲时想想,该如何奖赏你的这份努力。” 话音不等落地,斐纯既惊又喜的还没反应过来去谢主隆恩时,宣德帝已转向兵部尚书赵德义与大理寺卿廖文,紧接着问出一句看似完全不相干的话。 “赵爱卿,廖爱卿,你们对刺客都有何看法,不妨都说出来给朕听听。” 赵尚书与廖大人都是跟随宣德帝的老臣了,听到这话,互视一眼后,才纷纷躬身应是。 两人起身后,掌邢狱罪案的廖大人,先开口道: “回陛下,老臣因在案发的最初,已通过金水桥进入内朝等待,所以并不算第一个到达案发现场的。但据臣后来勘察,凶案现场看着虽惨烈,但留下的痕迹却并不杂乱。” 宣德帝终于有了些精神,前倾了身子,“哦,也就是说,是多人作案?” 廖寺卿点头后,继续分析道: “正如陛下所料,臣也以为凶手是多人,有预谋和准备的实施刺杀。对作案地点也必是行进选择,多次打探后的结果。” 廖寺卿说到这里时,忍不住一叹,才又接着道: “可惜的是,庆兴街上平日虽是少人往来,但那里……”略顿了一下,换了个恰当的用词后,廖文才又道:“各府邸中留居的人少,规矩又严。这伙凶徒也很狡猾,一时想要很快找出目击者只怕很不容易。” 宣德帝未置可否,只是又规律的开始敲击扶手,同时将目光转向赵尚书。 赵德义会意,上前一步道: “老臣对追凶查案虽不在行,但因彼时并未跨过金水桥,案发现场又还算近,所以赶到的还算及时。且从被害人的致命伤,以及极少的车上痕迹来看,臣有一个大胆的推测。” 宣德帝闻言一挑眉,状似随意却目光忽地锐利道: “赵爱卿,尽管直言。” 廖大人虽也有同样的猜测,但这时忍不住暗中向老伙计频使眼色,意欲阻止对方的莽撞开口。 王尚书却是一副不屑且等着看好戏的表情,在一旁作壁上观。 第四十六章 正好 赵尚书对老友与政敌的种种反应都视若罔闻,只抱拳,坚定道: “老臣以为,此案为北狄刺客所为,且朝中应已有其同党!” 一语毕,御书房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但一息后—— “哈,赵老尚书这话,也未免太危言耸听了吧。” 吏部王尚书话到此处时,不屑的冷哼一声,才接着阐述自己的看法。 “北狄虽近些年雄起盘踞塞北,可说到底不过是一群蛮族罢了。他们能悄无声息的遣进京城来?还懂得与我朝的进士打交道?真是无稽之谈,可笑至极!” 赵尚书气的额角青筋直跳,若不是此刻在御前,他不能太过失礼,这会儿早一拳招呼过去。 在老友极力压制,同时他自己也极力忍了又忍后,才能按住怒火开口,磨牙道: “王尚书不过只去了一次燕山大营酬军,对北狄又能有多少了解?怎敢在陛下面前如此大言不惭?” 王尚书闻言,都没转头,只冷笑着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赵尚书,语气凉凉道: “鄙人是不曾亲身征战在沙场,可了解那些粗鄙的蛮族,上有前人留下的书目,现有各式往来燕山内外的商队。随便去西市逛逛,想听多少都有,哪用得着与他们朝夕相处?” 这一番言辞间,不说语气,就是吏部尚书的眼神儿,都是满满的鄙视与傲慢。 仿佛正与他争辩的赵尚书亦是粗鄙不下蛮人的,需要与他划清界限的存在。 其实,这类偏见与情绪,早已某人独有,而是整个大周朝中,历经两代慢慢形成的,文臣与武将的对立。 且不仅是文臣看不起浴血沙场的武将,当他们是只懂拳头的粗人。武将们也一样看不起高居庙堂之上的读书人,只当他们是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指手画脚空谈的胆小鬼。 这样的势头今年愈演愈烈,甚至都已隐隐开始影响京中世家的婚配等等,日常琐事。 以文人为主导的京中世家豪门,明里暗里嘲讽军功出身的世家的事,屡见不鲜。 但此积弊,却非一两日的功夫就能扭转。 宣德帝暗叹一声,同时及时开口,打断了即将愈加恶化的情势。 “赵爱卿此言,依据为何?” 他向来看重事情结果,且此刻问出来,也是让他面前的肱股之臣畅所欲言,哪里在乎是否有证据? 但奈何,不用这话插入。只怕赵王两人极可能热血上头,今儿真当他面打起来。 啧,若真发展至此,那可就让人头疼了啊。 宣德帝心中苦笑,边别有深意的看了赵尚书一眼。 赵尚书正紧握了一双铁拳,双眼冒火的等着王尚书,蓄力中。忽听到这句话,他霎时一愣,想起此刻不是与姓王的争执的时候。 而转头看向宣德帝时,更是被上首垂下的目光,惊了一下,心下更是一瞬暖透了。 赵尚书转眼已卸了浑身的劲力,恭敬对上首抱拳躬身,回禀道: “启禀陛下,臣有证据。” 这倒是出乎宣德帝的预料,“哦,爱卿快说。” 当朝宰相被当街刺杀,这可是让他大大的没面子,初听时差点儿气炸了肺。 但宣德帝也很清楚,这样筹谋已久且还顺利得手的大案,觉不会一时半刻就有线索。凶徒若这么草包,也难在他这固若金汤的京城里一战告捷! 他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也因此,对赵尚书如此短的时间,就能找到决定性的证据十分惊讶。 可这时—— 叮,当啷! 一声极清脆的撞击声,突然回荡在仅有五人的御书房内。 但是,声音响起前,众人都在聚精会神的等着赵尚书的下文,不曾有一人移动分毫! 多年在战场浴血,机警也远超屋中其他人的赵尚书在怔愣了不到一息后,已不由分说的大步直奔宣德帝处,同时口中示警道: “陛下危险!您……” 宣德帝也被那突然的响动惊了一下,但一愣后,几乎不输赵尚书的反应速度,就在对方才踏出第二步,他已抬手竖掌,摇着头略尴尬的笑道: “没事,是朕不小心踢到脚边的东西了。” 话毕,宣德帝立刻轻咳一声,打断想继续前话的赵尚书。 “赵爱卿且慢。若爱卿之前所言,已有充分佐证的话,此事就不可等闲待之了。” 宣德帝话到此处,扫向室内的其他人,严肃道: “有关刚才所述之事,自此刻起,均列为机密事项,不得对旁人多提一字。” 皇帝如此郑重其事的金口玉言,亲自下达的圣谕,何人敢不谨遵? 阶下四人,不等话音落地,均纷纷俯首躬身,庄重恭敬应是。 待程序走完,众人抬头,宣德帝正抬手,边摸着下巴,边又看似心血来潮般的咂摸道: “难得这次的人多,且听赵爱卿刚刚所言,对奸细的底细还没什么头绪?” 赵尚书闻言后,立刻躬身应是。 宣德帝一点头后,笑道: “那正好,今日的密议到此为止,赵尚书去偏殿,将未完的话写成折子留下。其他各位爱卿,当然也包括赵爱卿,朕特准尔等,发现朝中可疑之人,可疑之事时,直接奏报之权。” 这种特权除钦差与言官外,本朝还未有一人获此殊荣,起码明面上是无人。 这一瞬,吏部尚书高傲的挺直了背脊。鸿胪寺卿斐纯则激动的颜面潮红,大理寺卿廖大人最先,举止如仪的领受了上命。 赵尚书则在微顿后,皱着眉头,紧随了廖大人的脚步。 打发走了御书房内众人,宣德帝才脸色一沉,轻敲着面前桌案,毫不掩饰怒火的,冷硬道: “还想躲到什么时候?难道想让朕去请你的大驾?” 宣德帝越说越气,最后索性控制着力度,狠一拍桌子,低声怒喝道: “简直胡闹!给朕滚出来!” 若不是顾忌隔壁还没走的赵老头,以及那小兔崽子的脸面,呃,也包括他自己的……他何用这般憋屈的,发怒都不能畅快?! 说起来,这几日间,还真是处处都不让他痛快…… 一念及此,伴随着墙边传来的吱呀声,宣德帝一手抓起案几上的红丝砚。但只一个深呼吸后,又手一松一紧,改成了一旁的白瓷笔洗。 目光则是由楠木笔架,转向身后,书架右侧,吱呀声的源头。 眼到,手动。 只不过—— “丹阳?!” 第四十七章 礼物 “哗啦——” 好在,宣德帝最开始就没打算真将笔洗扔出去,只是扬出了其中的污水。 且在千钧一发之际,宣德帝爷俩,一左一右,一推一拉。 也因此,慌乱的一幕平息时,丹阳仍是一身干爽。但宣德帝与太子,却都半边身子红黑相间,汁水淋漓,成了落汤鸡。 一时间,偌大的御书房内只余几丝若有若无到可以忽略的呼吸声,以及另一种极力压抑的粗喘声。 “……呃,咳咳,舅舅,你还好吧?要不,我先找人去备热水?” 丹阳尽力用眼下能说出口的,最甜美的语调,天真无邪的询问着宣德帝。 与此同时,她心底则忍不住一阵苦笑。 谁成想,最初是为了避免她这位贤德的皇帝舅舅,发火的权宜之计,竟能让“局势”恶化成眼下这模样? 且就此刻来看,不仅计划适得其反,她太子表哥好像要被她越坑越惨吗? 因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丹阳等了一息不见宣德帝开口,索性一咬牙,豁出去了。 迅速踏前一步后,她边拉着宣德帝的袍袖,边再次开口撒娇道: “丹阳就是想来找您请教一两句书画的技法,可奈何周围守备的太严。我这才央太子哥哥帮忙,您不会怪太子哥哥吧?” 丹阳边说,边忽闪着一双覆着羽扇般,明亮清澈的杏眼,目光忐忑的盯着宣德帝。 她敢如此行动,只因笃定了一点——无论她做了什么,自己这位举世皆知的贤明皇帝舅舅,不仅不会惩罚她,甚至连句责怪的话都不会多提。 果然,宣德帝闻言的下一刻,呼吸就是一顿。之后,立时松了浑身劲力不说,侧头看到丹阳的表情,立刻就和蔼了整个脸上的表情,同时,轻柔开口哄道: “放心吧。有丹阳说情,舅舅就不罚你这愚笨的太子哥哥了。” 宣德帝边说,边半俯下身,抬手揉着丹阳头发的顶心,边笑叹一声道: “说来,你这小妮子有多久没来看舅舅了?难得劲宫一趟,就只知道找你太子哥哥疯玩儿去。” 话毕,故意做出憨憨的怒目圆睁模样,来逗丹阳。 但因国字脸的宣德帝,本就是浓眉星目的俊美面相,再配以器宇轩昂,落拓潇洒的内在气质。 这表情做出来,若非熟悉亲近之人能觉出喜感。只怕外人初见都要被吓的肝胆一颤,更不用说,对方还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 可这一刻,丹阳却只觉温暖,从心底涌出的暖意霎时就流遍了四肢百骸。且同时,几乎是忍不住的喷笑了出来。 “……哈哈,肚,哈,肚子好疼,哈哈哈……” 宣德帝见丹阳的忐忑与愧疚烟消云散后,暗自吐出一口气,抬手又揉了揉小丫头的发顶心。 太子也因重见丹阳的笑脸,温柔的笑了起来。 但很快,他就被自家老爹暗中狠瞪了一眼,并被用眼神命令“去关门!” 太子萧仁略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暗叹一声的同时,边敛了笑意,边认命的转身去将暗门恢复原样。 宣德帝则在这一眼后,迅速又收起浑身都带刺儿似的,威风凛凛模样,和蔼的拉着丹阳向御书房的次间去,边招呼道: “朕忙了这半天也累了,丹阳来的正好,陪舅舅一起喝茶,吃点心。” 丹阳此时已笑的浑身乏力了,几乎是挂在宣德帝胳膊上,边揉着肚子无力向前走,边不忘唤身后的太子。 “太子哥哥快点儿过来哦!丹阳这会没带紫竹在身边,妆花了,头发也乱了,还要太子哥哥帮忙啊。” 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宣德帝父子一愣之后,都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并纷纷忍不住在心底暗道: 三人间这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感觉,有多久没体会过了呢? 丹阳自小几乎就是在宫中疯玩儿着长大,且七岁前更是年糕一般,不是跟在太子萧瑾身后,就是不离宣德帝左右。 甚至有一阵子,还直接就和太子一起,住在宣德帝的寝宫。 宣德帝对自己的亲闺女,太子对同父异母的亲姐妹,都没比对丹阳更亲近,更用心过。 且小时候,粉团儿一般的丹阳,虽调皮捣蛋是一把好手。但对气氛的敏感觉察,对活跃缓和气氛的本能,似乎就比旁人有更多的,与生俱来的天分一般。 也因此,那段时间,正闹别扭的宣德帝父子,因她这小捣蛋鬼竟也奇迹般的弥合了,日渐冰封的关系。 及至到了日后,太子年岁渐长,且心智成熟又较旁人更快。 等丹阳出宫,他已可以用理智与智慧,冷静的分辨出一切迷雾中的是非真假。父子俩的感情也就再没出现过,曾经那么大的信任危机。 只是,在尔虞我诈的宫中,利益纠葛的朝堂翻滚,面具越戴越厚,真情实意鲜少外露的父子俩,日渐疏离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此时,当三人在春日的暖阳下,与轩窗下的矮塌上,惬意品茶谈天,纵情欢笑的一瞬。往日被尘封的,认定该是已干枯的血肉,竟在眨眼间,就又填满了彼此的胸膛。 也因此,谈笑间,宣德帝与太子都都忍不住因眼前,这日光下肤白如雪,冰雕玉砌般越发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感慨。 何其有幸,今生有她带来的种种惊喜与意外,才不致让自己深陷遗憾(悔恨)之中。 宣德帝一念及此时,笑着放下茶盏,看似突兀的转了话题道: “丫头,舅舅送你一件礼物吧。什么时候想来找舅舅了,就直接自己来,省的被你这笨手笨脚的表哥拖累。” 太子萧瑾虽不服老爹这评价,但听说有礼物给丹阳。一时只抬眼看了对面一瞬,就又专注在手上乌发了。 他虽数年都不曾再给丹阳描红梳头了,但这点小事,又是以前做惯的,怎难得到有一双巧手,更有七窍玲珑心的太子殿下? 按着丹阳的年纪,又结合了时下京中时新的式样,十指翻飞中,很快就为丹阳编好了一种不太出格的新式发样。 与此同时,宣德帝已解下腰间玉佩,边递向丹阳手中,边继续道: “拿好,有这玉佩在手,丫头你就算向夜间闯宫都没问题。但记住,朕会下令,此物只能你亲用,明白吗?” 第四十八章 谁敢娶 丹阳此来,不过是先打探一下虚实,实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她郑重接过玉佩,扬起笑脸,认真拜谢后才道: “舅舅放心,丹阳清楚此物即皇家威严,绝不会轻易示人,更不会随手乱扔的。” 若搁在丹阳小时候,这话她心血来潮也会说。但此刻,却绝对是发自心底,并会落实到底的。 但宣德帝闻言,却只无奈一笑,轻摇头道: “傻孩子,舅舅只是想让你明白,这东西要用在你觉得最合适的时候。不过,你这丫头自小就聪明又敏感无畏。且最妙的还是,不把世俗的规矩当回事儿。嗯,这很好,哈哈哈……” 说道最后时,不知宣德帝响起了什么来,突然就大笑起来。 那一瞬间,丹阳觉得自己似乎在她皇帝舅舅眼中,看到了一抹等着看好戏似的,兴味盎然光。 不过,难得气氛如此恰如其分,丹阳略一犹豫,就决定趁此时机,单刀直入。 决心一下后,她立时做出好奇状,歪着头笑问道: “对了,舅舅刚和赵尚书他们聊的事,就是前日在我们府门外的命案吧?” 宣德帝听到这话,一扬眉梢,仔细打量了丹阳一眼,边笑道: “嗯,没错。丹阳担心不担心,怕不怕?” 按理来说,未经风雨的小姑娘听闻如此惨案,难免都要脸色发白,被吓得战战兢兢都再正常不过。 那可是一夜间就当街刺死十数人的大案,别说发生在自家门前,就是家在京郊的,正当年的壮汉听说也要提心吊胆几日。 可丹阳都不用回答,宣德帝只一眼就已明了。 他这自小就与众不同的外甥女,别说怕了,似乎对案情的进展还很有兴趣? 这一瞬,宣德帝也不知是该夸好,还是该严肃警告一番的好。 果然,丹阳一笑,无所谓道: “又不是公主府的人出事,我有什么课担心的?再说,就算有人想对公主府出手,怕有用吗?以牙还牙,加倍奉还,就是了嘛。” 因后半句自语,无意间触动了她自己的心弦,难免狠劲儿漏的太多。 丹阳出口的一瞬就已有所察觉,并立刻在句尾故意卖萌找补一二。 呼,还好,还好。 别说,小时候的可爱模样,这种时候还真挺省事儿。 宣德帝与太子闻言都是一愣,之后两人均忍不住纷纷摇头苦笑。 “果然不愧是朕看好,亲自挑出来的骠骑将军的血脉啊。”感慨了一句后,他伸手拍着丹阳的发顶,又表情严肃的感叹道: “有胆量是不错,可也别让你娘太担心呐。一会儿朕下旨,拨两个身边的御林军去你身边护卫。还有,刚你也听到了,城中还可能有蛮族的此刻,记得最近别满城乱跑!” 说着,抬手轻刮了一下丹阳的鼻尖,才缓和了严肃的表情去喝茶润喉。 丹阳摇头拒绝,并将自己调动府兵一事,借此在宣德帝面前过了明路之后,才转向正题道: “那罪犯呢?既然有刺客行凶,自然就有花钱雇这些人的幕后黑手,舅舅已经知道是谁了吗?” 这问题丹阳心中早已有答案,但宣德帝的回答却对她至关重要,并将决定她日后的行动方向与方式。 “呜,这个嘛……” 宣德帝听到这问题时,边放下手中茶盏,目光无意间扫了一眼远处,仍摊放着宗正寺整理后加急送来的卷宗的案头。 ———— 韩青岚在半拖半抱的,带着酒醉的洪泽离开公主府后,略挣扎了一下后,就让临时雇来的马车,载着他和洪泽直奔了自己家——忠勇伯府。 其实,近几年来,京中游宴风气渐浓。宿醉后不好又或不想回家的京城人士,往往都就近选一家客栈,蒙头大睡到第二日酒醒。 这其中,当然也有醉到人事不省,被朋友包办送去下榻的。 想到他之后要办的事很急,且最好越少人知道他今日的行踪越好,就该把洪泽也“如法炮制”的。 只是,韩青岚几经挣扎,到底不忍将并将被他一手安排,几乎是亲自“撂倒”的老友如此不负责任的“抛弃”。因此权衡左右后,也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一路上,他罕见的连叹了两回。并在抵达伯府后,故意选了离他日常起居的雪斋,最近的一处角门入内,并全程力求避人耳目。 及至将人交给贴身小厮照顾,并在临走前特意嘱咐过好生照顾,外加尽量不惊动府中之后,他才又偷偷溜了出来。 等到又站在街上时,微风拂过的一瞬,韩青岚忽激灵灵一抖。 也是直到此刻,他后知后觉到,自己不知是慌的,忙的,还是急的,竟出了一身大汗。 且这还不算,眼下他还要马不停蹄的赶去宫中,并“因公”去宗正寺转转! 那位郡主,还真会差勤人! 不仅,时辰掐的准不说,连可用的路线都给提供好了…… 韩青岚抬头看天,同时用风姿飒爽的仪态,且走比跑快的速度,从捷径赶出两条街,才随意选了一家客栈。 在租下一匹快马,并从故意店后离开时,他这才算稍稍喘了口气。 这之后,只要一路急行,赶去前朝就还不算太晚。 而在稳坐在马背上,这忙里偷闲的一小会儿功夫里。韩青岚仍不忘,在脑中迅速又过了一遍,近几日来发生的种种反常之事。以防自己忙中出错。 想好了正事后,他忽发觉到一件趣事,并因此脸上的笑容越发收不住。 说来,公主府的这位丹阳郡主,在京中闯祸虽是闯出了名儿的。但因其出身,以及得宣德帝和未来天子的宠,各世家豪族可都对能娶到这样的儿媳,孙媳是抱有很大期待呢。 但若被他们看到这两日里,他亲眼见证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说谎,爬树翻墙绝对把京中大部分纨绔子弟都比下去,甚至讨价还价上更是一把好手的,锱铢必较的丹阳郡主后…… 呵,不知他们还有没有勇气,敢去公主府提亲? 也不知,日后会是哪个倒霉蛋,会不知就里的娶到这么个女魔头。 第四十九章 帮忙 韩青岚再次奔回内廷,走上千步廊时,日头才刚过午。 各衙门中的庭官,不是早溜出去合伙改善伙食,就是在各自衙门啃自己带的干粮。 因此,这时的内朝,是一日中最安静少人的时候。 韩青岚一路走来,不仅一个人都没撞到,还被偶尔飘来的饭香,引得一阵阵口中津液四溢,肠鸣不止。 但此刻,可是行动的好时机,他实没功夫先去垫肚子了。 越发加快脚步,在从千步廊拐入宗正寺大门的一瞬,就没控制好速度,差点儿与迎面走来的老者撞了个满怀。 “哎,哎哟!” 好在韩青岚身手灵敏,就在要撞上的瞬间,扭身一错,同时向外急踏一步。并眼疾手快的,又拉了对面的老者一把。 这才有惊无险的,在惊呼声才起时,让自己和老者都站稳了脚。 “对不住,您老没闪着腰吧?” 韩青岚边扶着老者,边诚恳的道歉并问道。 但同时,他心底忍不住一阵叹息。 明明之前都很顺,可就差这最后几步路,却偏巧让他撞上了宗正寺少卿。 “哦?原来是韩校尉啊。年轻人有冲劲儿是好,可也别太毛躁呐。尤其是,韩校尉你年纪轻轻,就已是从四品的游骑将军。虽说你这位子只在库部,看起来没什么出头之日,但……” 年逾古稀的宗正寺少卿平日最喜讲古劝善,奈何他年事已高,职位不小却不太管事,手下自然也没属官。 外加两袖清风,无权无势。宫中之人便少有愿和他搭腔,更不用说往他跟前凑了。 但韩青岚却并非如此。且若不是今日这种情况,往日里他都会陪着少卿回衙门,或去他自己的衙门,闲聊至对方尽兴方止。 一来是因他太闲,虽身为兵部直属,执掌军械器用的库部司中的头目。但大周近两朝都不曾用兵,自然也用不着大规模的武器调用。 二来则是,韩青岚本身也是不受朝中大部分人待见的对象,对宗正寺少卿处境也算是“同病相怜”吧。 韩青岚苦笑着等了小片刻,趁少卿换气的间隙,歉意的笑着打断道: “您老说的,都有道理。但今日不巧,我这会儿还有公务在身,改日再请少卿去我那里……” 宗正寺少卿虽早已习惯了被各式拒绝,但当听到韩青岚也说这样的话时,心里难免比往日的更加难受。 韩青岚不等说完,就已察觉到老者的变化。因此后半句话才刚到嘴边,立时就打了个转才出口。 “所以,今日对不住您老,能否帮我一个忙?” 宗正寺少卿周一清刚想惯性的摆手,回应一句‘无妨,且去忙吧。’ 但才说出头两个字,忽愕然的愣在原地,边抬头困惑的看着韩青岚,边表情复杂的,皱眉问道: “韩家后生,你刚说的是‘帮忙’,不是‘容你先行告辞’吗?” 韩青岚笑着点头,附和道: “您老没听错,是要请您帮我个小忙。不知少卿可愿意拨冗,为晚辈解惑?” 周一清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听到,旁人如此郑重其事的对自己说这两个字了。 自己果然没看错人,韩家小子也的确很有眼光嘛! 心中感慨,却不妨碍他精神振奋,一瞬好似就年轻了十岁。 “哈,说吧。老夫入仕后,除了翰林院可就在这里耗了大半辈子。只要是宗正寺的,无论大事小情还没有我周某不知道的!” 周一清昂首笑谈,意气风发的夸下海口后,却不忘又立刻补加了个限制条件。 “只是,韩家后生,你可别坑老夫啊。且若真是不能说的事儿,老夫就是被严刑逼供都绝不会吐露一个字的。” 宗正寺不仅事关皇族事务,掌管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以及守护皇族陵庙等事。还下辖国教,管理道士、僧侣。 换言之,若事关机密,上可至宗族玉牒,以编年之体叙帝系及其历数起居诸事,下可涉藩王政令赏罚、封域户口等数、以及丰凶祥瑞之事。 其中一个不慎,被心怀叵测之人知悉,都将会引起或大或小的祸事,且牵连必将深广。 韩青岚对此,心中一直有数。 不该问的,不该提的,别说不曾在当宗正寺少卿几十年的周一清面前提起,就是偶尔周一清在小酌微醺无意间带出时,他都会立刻岔开话题。 也因此,经过了这些年,两人才彻底成了真正的忘年交。而此刻的周一清也才敢,想都不想就夸下这般海口。 果然,韩青岚并没让周一清失望,或准确的说是遗憾。 “前辈多虑了,我只是想让您指点一下。若晚辈想查看宗正寺中军械储备情况,该去找哪一处的主簿好?” 大周朝多年未兴兵事不说,更没有哪个藩王想不开,富贵清闲日子不过,非要以卵击石的,给大周朝的正统皇位继承人添堵。 所以,许久都不曾关押过皇族宗亲的宗正寺里,不说守备的武器,就是刑讯器具,牢房的设施,只怕都不用了吧? 这是韩青岚这位置上的前几任同僚,都有意无意疏忽不做处理,却也绝不会出岔子的地方。 只是眼下,情况却不同了。 周一清闻言,略顿了一瞬后,立刻拉着韩青岚到背人的廊下,才低声问道: “你也听说了?” 韩青岚尴尬的一笑,却毫不犹豫的点头道: “其实,不是听说的。是正巧出门时,亲眼看到的。” 说到这儿,他索性详细道: “今早我刚从衙门出来,就撞见三皇子押着安阳王世子的马车,直奔宗正寺的一幕。且还看到,咳,世子被送入宗正寺的过程。” 彼时,安阳王世子的狼狈惶恐,以及三皇子的颐指气使,简直就是成王败寇这四字的现实缩影。 只不过,在大周数十年的太平盛世后,这样毫不遮掩,幸灾乐祸般的同族相噬,实在是让人不齿。 不体面的不仅是当事人双方,就连旁观者都本能的要讳言一二。 但韩青岚婉转的原因,则是因顾虑着眼前的老者——周一清向来是端方君子,且性子有时过于坦率耿直。 若他看不惯三皇子今日的言行,只怕下一刻就会闹到宣德帝跟前去。 但真如此,倒霉的却只会是宗正寺少卿周一清。 第五十章 边吃边聊 宗正寺少卿周一清听到这话,略顿了一下就已恍然,满嘴苦涩的摇头叹息道: “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但叹过气后,他又很快抖擞了精神,强作笑颜的拍着韩青岚的肩膀道: “走吧。老夫亲自带你去,宗正寺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看看。” 背过身后,老人家一马当先的向前时,又低声喃喃道: “里面若有什么短缺,或需更换的物件儿,你自己掂量着办。” 宗正寺中自然有相应的主簿,与库部就这些琐事进行汇总对接,并负责督办查察。 但因这么多年以来,从没任何皇亲国戚被“请来”此处做客。对此负责的主簿又早已换过了几茬,有关的卷宗与规矩也早都不知丢到何处。 这般情况下,出了差池,和宣德帝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宗正寺内众人,就算被罚也必是不痛不痒,可主管军械的库部主将韩青岚,却是百口莫辩,难逃重责。 更不用说,此时还不能太大张旗鼓的来亡羊补牢。否则,这风口浪尖儿上,没事儿也闹出事儿来。 周一清即已知韩青岚的处境与难处,又怎会袖手旁观? 见韩青岚没立刻跟上,似有迟疑,老少卿回头呵呵笑道: “你这后生平日不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嘛,怎也知道替别人顾虑了?老夫我好歹还占着少卿这把椅子呢!安排些杂事,难道还有人敢当面说三道四吗?” “走,走,走。趁着这会儿人都在各处开小差儿,早弄完,你早做准备去。” 事已至此,韩青岚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哭笑不得的一摇头后,便大步跟上了老人家昂首挺胸,好似比往日更飒爽的脚步。 周一清因顾念着,韩青岚实地看过后,必有不少需要张罗筹划。 因此,一路上别说开口了,脚下只急行如风的,用最快速度赶去宗正寺的后殿——专门布置成私牢的一排厢房。 “行了,那里面最后一间就是唯一还能用,眼下关人的地方。我听说,才给世子送完午饭,一时半会儿这里应不会有人再来了。你进去扫一眼,看缺什么少什么赶快记下!” 宗正寺少卿这是平生第一次,做这种不守规矩的事儿。 周围还没任何风吹草动呢,老人家就已一额头的汗。且边扫视着四下,边头也不回的嘱咐韩青岚道: “我在这儿把风,臭小子你可记得动作快点儿!老夫的晚节能不能保住,就落在你手里了!” 韩青岚听着这好似正磨牙的唠叨,无声苦笑一声,下一瞬却郑重的对周少卿的背影深揖到底,起身后立刻拔腿奔向最后一件厢房。 ———— 此时,安阳王世子萧仁呆坐在栅栏围成的隔间里,瞪着眼前正冒着热气的一菜一汤,外加一个白花花的大馒头垂泪。 准确的说,他并不想哭的,也没力气抽噎了。但就是控制不住,不断从眼睛里淌出来的水。 原因嘛,他觉着,大概是心里觉得委屈? 去年父王病逝之时,他是毫无准备的,被从望春楼里“请”回去的。紧接着,一切走马灯似的,各种各样的事情不停要他决断。 等父王下葬后,他还没来得及多喘口气儿,就被府中的长史催着送上了来京的马车。 紧赶慢赶在入冬前好不容易抵京,又是一阵晕头转向的忙碌,走动。 只为能让他的头衔儿,从世子正式变为王爷。 可听人说,这本应是顺理成章,不过走个过场的事儿,到他这里却大半年了都没个声响。 甚至,这都不是最倒霉的! 今早他还没起,就被三皇子提着刀剑,从被窝里揪出来了。直接就扣了一顶杀人犯的帽子! 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难道真就像旁人暗地里的嘀咕——是他太不成器,不仅父王觉得他不是合格的世子,连他六叔,即当今宣德帝,也觉得他碍眼,不该继承封邑? 若真如此,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对王位,他真的没那么想要啊…… 叮当,叮当…… 身后传来的沉闷敲击声,吓得萧仁一瞬原地蹦起,都忘了身前还摆着饭菜。 霎时打翻的菜碗,泼洒出的菜汁转瞬就将他刚整理好的衣衫,再次弄得狼狈不堪。 “谁,谁?!” 难道又是来审问他的? 那些人可是说,他再想不开,再不说实话,等他们下午回来后就要动刑了! 韩青岚眨了眨眼,与惊弓之鸟般瞪大眼,脸上还有泪痕的安阳王世子对视了一瞬后,收回检验牢房栏杆的佩剑,耸肩笑道: “别紧张,我就是来替人,带句话的。” 说着,他心底已忍不住,对丹阳曾说过的结论点头附和了。 这样的公子哥,别说做雇凶杀人的勾当了,只怕听到这样的事,腿就会吓软吧? “你,是,是谁?” 安阳王世子萧仁紧张的,声音犹如快崩断的弦。刺耳的同时,句尾听起来已快近似女人的尖叫。 韩青岚无奈的抬手后,在虚空中向下轻压示意自己并无敌意,对他暂时也没威胁。 转眼看到安阳王世子身后桌上,“硕果仅存”的沾了菜汁的午饭——馒头,他略顿后笑着一扬下巴,和蔼道: “若是兄弟你不介意的话,能分我一半儿?咱们边吃边聊?” 萧仁最初还没听懂,但当顺着韩青岚的视线,看到身后的越发让人没食欲的午饭后,一愣后,困惑的同时却莫名的心下稍安。 起码,能来和他称兄道弟并一起吃东西的,指定不可能是刚刚那些,比金刚像更吓人的属官了。 若是想来杀他的,应也不用这么麻烦吧? 安阳王世子将馒头掰了一半儿,隔了老远后,从栏杆的缝隙扔给韩青岚后,边席地而坐边拿着另一半小口咬着,抽噎着问道: “你究竟,是谁?又替谁,来问什么?” 韩青岚轻巧接住馒头,轻嗅后立刻啃了一大口,为正闹腾的五脏庙献完祭才开口道: “你表妹求我,让我来当信使。” 说着,韩青岚勾唇一笑,伸手入怀,拿出丹阳的亲笔信,凌空一抖冲萧仁展开。 ———— 快近未时中,丹阳才从终于御书房脱身。 赵子敬与另一名同僚,作为宣德帝钦点的,护卫丹阳郡主的御前侍卫,亦步亦趋的紧跟在她们主仆身后。 第五十一章 该做的 跟在丹阳郡主肩舆后的赵子敬,边走边忍不住与同僚暗中嘀咕: “哎,我觉着,自己近日该去城隍庙拜一拜,再上柱高香。兄弟,你要不要一起?” 边说着,边抬手擦了擦额角,因来回奔忙渗出的热汗。 此时日头虽已偏西,但最热的时候却正当时。 而他忙了一早,才美滋滋的想汇报完任务,就去喝碗凉茶歇一歇。谁知,又一桩倒霉的差事,竟又落到头上! 且这一回,还不知何时能解脱。 赵子敬陷在深深的无力感之中时,他们一行已能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金水桥了。 自御书房出宫,回公主府,取道承德门,即内廷惯常往来的皇宫正门,是最快的捷径。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且有皇帝谕旨及身后的御林军为证,路上别说被拦下盘问,就是多看丹阳一行的人都没几个。 一路大摇大摆的坐着肩舆,通行无阻的到千步廊时,丹阳因坐的高,看得远,又正巧经过一处台阶,一眼就扫到刚从宗正寺侧门溜出来的韩青岚。 因有树木的遮掩,若非御驾亲临,等闲没人能注意到那个灵巧闪避着,转瞬就消失在角落里的人。 不过,生活总是充满各种可能,就比如此刻,能坐着肩舆通过此处的丹阳。 她略一垂目,忽地浑身一松,向后一仰,肆意又嚣张的,扬声道: “停!太晒了!咱们去那边树下歇歇。紫竹去找人,借把纸伞来。这么烤下去,不用等出宫就要脱皮。” 毋庸多言,本就被各方明里暗里瞩目的丹阳郡主,这一瞬成功让所有目光,都不得不由暗转明,或准确的说是,终于能顺理成章的集中在她身上。 “这简直是,简直是,目无法纪!放肆,太放肆了!” “啧,真不愧是被宠上天的,正经公主都要退避三舍的丹阳郡主啊。她当这里是公主府吗?!” “少说两句吧。万一被这小魔头听到,还不知掀起什么风浪来!我可是听说,那位还不大时,就曾与正经的三公主争锋相对。拌嘴失利后,就直接将人推落水中。可即使差点儿闹出人命,却只被长公主轻罚一场,就不了了之,甚至陛下更是连问都没问过!” 这一瞬,人群炸锅了般,千步廊下霎时沸反盈天。 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者无数,嗡嗡不断的声音,好似丹阳捅了马蜂窝。 丹阳都不用去听,心中也清楚的很。此刻众人口耳相传的,定是她往日那些或真或假的“劣迹”,又或对她大胆言行的批判不屑。 但这都无所谓,她没功夫也无意去一一澄清。 这般万众瞩目之下,紫竹不好驳了自家郡主的面子,暗中狠一咬唇,拔腿就冲最近的一处衙门奔去。 虽一路急行,却仍姿态端庄,努力不让自家郡主的脸面更加难看。 因周围的敌视太过明显,且如潮水般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 赵子敬这种惯于刀口舔血的铁汉子,在面对如此威压时,都忍不住有些冷汗涔涔。且在手下意识扶住剑柄时,已是汗湿脊背。 可反观他身后,丹阳郡主却对周遭骚乱充耳不闻。 且她不仅视若罔闻,还百无聊赖的,或偶尔手搭凉棚,抬头望天发呆,或偶尔随手用柳条编花篮,边等待边消遣。 这一幕,赵子敬看在眼中,竟片刻后也被影响的放松下来。 同时,他也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并忍不住露出苦笑。 与此同时,丹阳的声音则从头顶,悠悠传来。 “嗯,赵将军请到这来,我有话要说。” 赵子敬凛然一抖,难道自己刚才情不自禁的一笑,冒犯到丹阳郡主这小祖宗了?! 鉴于周围他想不听,都要不停往耳朵里钻的,种种丹阳郡主曾让人“叹为观止”的“流传事迹”。 一息间,赵子敬后背寒毛倒竖,冷汗如喷泉般一颗颗滚滚而下! 但毫无反应更是找死,他只能僵着脖子,尽量不失风度与气概的大步上前,在丹阳郡主肩舆一侧,稳稳站定。 “不知郡主,有何事唤在下?” 丹阳困惑的扫了眼,转眼间忽就脸色铁青,此刻更是如临大敌般,一副随时要慷慨就义似的青年男子。 她微侧了头,好心的先没说其他,只问道: “赵将军不舒服?” 因听说赵子敬是校尉之职,丹阳才以将军敬称。且不管对方具体官职,如此称呼都不失礼,也不算犯忌讳。 赵子敬却因这称呼,愣神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慌忙回应道: “……哦,没,咳咳,在下并无不适。郡主,先前是有什么事吗?” 也许是因出乎意料的被尊重了,又或是没被别人口中魔头似的丹阳郡主刁难,反正这一刻,赵子敬是暗中大松了一口气,并前所未有的一身轻松。 如此松快的感觉,甚至和他设想中,在大战后的凯旋而归,有的一拼了。 丹阳见眼前人话毕后,果然很快就恢复正常神色,便也不再多问其他。 转而继续说起,她之前未出口的,早准备好的问题。 “不知,赵将军可否陪我,回府之前先去东市转一圈?” “呃,嗯?” 赵子敬闻言的一瞬,刚放下的心嗖一声,又提到比之前更高处。且还伴着脸红心跳,双眼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哎?! 都说丹阳郡主无视礼法,难道她是,是对自己一见钟情,要约自己去散心? 可如今虽说礼教不如前几朝严,但眼下即非上元节,又非上巳节。不是血亲,未娶未嫁且还没定亲的青年男女相伴同游,是不是也太大胆,太不守规矩了? 但他要当面拒绝吗? 不说,如此一来伤了女孩子的心不太好。就说,一句话得罪上丹阳郡主这样的人,他承不承受得起啊?! 就在赵子敬口干舌燥,不知该如何开口,脸也快红成熟透的虾子时,丹阳又是一声叹息,悠悠开口道: “哎,我娘最近胃口总不好,昨日说想吃吴记的酱菜换换口味。我做女儿的,这点儿事总该做到的。赵将军,你说对不对?” 第五十二章 荣幸 丹阳一行,自承德门离开皇宫,便直奔东市。 一路上,赵子敬都有些心不在焉,神游天外的样子。且不时就会或脸色涨红,或动作僵硬的,好似浑身的毛孔都在叫嚣着别扭两字。 又一次被同僚提醒后,赵子敬挎着双肩叹息着,摇头道: “没什么事儿,不过就是,最近有点太累,外加点儿背罢了。” 不过,还真是刚说什么,就来什么。 话音不等落地呢,两人护送的公主府的马车帘幕,忽地从内掀起并同时传出吩咐声。 “停一下。不知两位,谁能替我家郡主跑趟腿?” 紫竹边说着,边歉意的扫过马车两边,一左一右护卫着的御林军。 哎,她家郡主是任性了点儿,但以前最多只对自家人才如此,真不知今日这是怎么了? 因赵子敬在营里算老资格,且比如今同行的同僚职位更高,且他一贯以老大哥自居。 所以此时,不得不“当仁不让”的,硬着头皮上前应道: “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但之前才刚吃过亏,这一次还不等紫竹开口,他便早早的将话都说明白的,迅速开口补充道: “眼下已与原定的行程不符了,若是这“忙”太离谱,还请姑娘转告丹阳郡主,我等恕难从命。也请姑娘劝说郡主,未免长公主和陛下担心,还请早些打道回府吧。” 紫竹被这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弄得尴尬不已。 同时,心底也叹息,不久之前自己何尝没试着劝过?但奈何,她家郡主就是死活不听劝啊。 苦笑了一瞬后,紫竹便越过这话茬,直接对赵子敬交代道: “那就有劳赵将军,请帮我家郡主去,那边的摊子上买一份儿糖糜乳糕浇吧。拿好,不够您回来高速我。” 紫竹边说,边塞过去一角碎银。 之后,不等赵子敬反应,她转身就掀了帘子重回车内。 没办法,谁叫糖糜乳糕浇是京中眼下最时兴的小点,且还只一家小摊上卖,并在大姑娘小媳妇中间最是风靡。 如今这一刻,小摊前想必也有无数女孩子围拢着。 这让赵侍卫这样的糙汉子,怎么往那儿一堆儿里扎?且从下单到最好,可还要等上一时半刻…… 紫竹实是有点儿不忍心看下去,外加也是为了断赵侍卫推脱的念想和机会,才早早避开了。 赵子敬牙疼般,低头看着手中银钱,表情那叫一个哭笑不得。 此时,他再次深刻的自心底觉得,自己今儿送完丹阳郡主回府后,必须立刻去城隍庙烧香拜佛! 但不等他转身去办差,肩头就被人从后拍了一下。 “哎,子敬?还真是你!干嘛杵在这大街上?发生么呆呢。” 听到身后的声音的一瞬间,赵子敬只觉是天降救星,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心花怒放。 “韩老弟!你来的可正是时候!” 赵子敬开口的刹那,已匆匆转身,一把逮住韩青岚的肩膀就不撒手。 哈哈,有人陪榜的话,他一大老爷们在香粉堆里也不会显得太过异常了! 虽心中对好兄弟稍有歉疚,但赵子敬这一瞬已打定了主意。 都说患难见真情,这事儿绝对要拉好兄弟一起! 但才松了口气,他忽觉自己好像闻到了某种香甜味儿?且随着呼吸的加深,热气好像都直往鼻孔里钻? 难道是这差事太吓人,让他因紧张都出现幻觉了? 这时,就听韩青岚笑道: “子敬,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学老洪,弄撒了我刚买的东西,你陪我再买一份儿去?” 赵子敬闻言一呆,同时目光顺势下落,果然就见一油纸包晶莹雪白,甜香扑鼻的糕状物被捧在韩青岚手中。 “你,这,你这是?!” 韩青岚顺着对方手指方向,看了一眼怀中,就抬头笑道: “哦,这就是最近风靡京城的小点,糖糜乳糕浇啊。来口尝尝?刚出炉的。我可还没动嘴呢。” 这一瞬,赵子敬惊到目瞪口呆,都已语无伦次了。 “这东西,是你自己,你亲自买来吃的?” 韩青岚理所当然一点头,并好笑道: “点心不买来吃,难道买来穿吗?再说我上衙从不带小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吃不自己去买,难道要雇人?” 赵子敬一瞬被眼前人的坦然自若弄得越发呆若木鸡,甚至错觉大惊小怪的自己,才不正常? 就在他无语时,身边车窗的挡帘刷一声,从内被彻底掀开。 “好香!” 开口的瞬间,丹阳已探出头来,扫过两人后,立刻将目光锁定那油纸包中,显然是刚出炉还没被任何人染指的,绵软晶莹的美食。 “这就是糖糜乳糕浇?” 韩青岚最先回神,笑着点头,“正是。” 丹阳抬头看他一眼,又扫过赵子敬,便傲然伸手道: “速度还挺快。对了,我还想吃对面的炒核桃,有劳买来后直接送到车里来,车上没备着小锤。” 也就是说,她需要个人形开核桃的工具。 话毕,丹阳不等两人回应,直接将一粒银瓜子替换了韩青岚手中的糖糜乳糕浇后,直接就放下车帘,消失在窗后。 赵子敬张口结舌好半天,愣是没反应过来,刚刚眼前发生了什么。 韩青岚却在苦笑后,抬手拍拍赵子敬的肩膀,叹息着低声道: “兄弟你最近走了什么霉运?一日不到,朝中的两尊不能惹的大神,都让你陪了个遍。” 赵子敬一瞬回神,满脸纠结后,抬手狠狠一搓脸,用气声磨牙咆哮道: “老子哪知道!且还不只……哎,算了。” 他发泄后,总算脑子能正常运转了。 边对韩青岚抬手轻挥,边摇头叹息着低低道: “你别趟这浑水了。这位是真,不好伺候的主。快走,快走。” 韩青岚不以为意,笑笑道: “晚了,刚才我不是已经被吩咐差事了?这时候我直接抬脚走人,一会儿你不知要面对什么局面。且将错就错吧。” 赵子敬此刻是真觉得过意不去了,急急拦着要去买核桃的韩青岚道:“可……” “没事儿,别担心。我在内廷与这位郡主有过几面之缘,应对起来也有经验。且能给这位差遣,搁在几年前可是荣幸之至的事儿。” 韩青岚一笑后,转身潇洒的直奔炒核桃的小摊,倒也真不见多少为难似的。 第五十三章 谋定 中途虽有波折,但自韩青岚买回核桃,并亲身将之送入马车后,一切好似又回到正轨。 比如,赵子敬仍护卫在公主府马车左右,马车也在向东市的吴记酱菜铺缓缓进发。 但,不提如今护卫者只剩了他一人,另一位已按郡主吩咐,先回公主府去知会。还有原本在车内此刻却坐在车辕,不时与他谈天外的丫鬟紫竹外,其他好像都挺正常? 这是正常,才怪了! 如今马车内,可只有丹阳郡主,与他那好兄弟韩青岚两人而已。 妥妥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虽说车厢内算不得密室,偶尔风过时,车帘被吹起的一瞬,也能看到两人相对而坐的身影。且眼下还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更算不得私密的“室”了。 若真论起来,与两人去茶肆酒楼共饮几乎一回事,在眼下民风开放的大周来说,算不得什么。 但本不是太大的事儿,就怕被有心或无意的诉诸于口,再被一传十,十传百……再口耳相传的一扭曲,这事儿可就了不得了! 只不过,与世间担心的正常情况截然相反。 眼下,赵子敬是在为他兄弟韩青岚的名节和清白,焦心不已。 他好兄弟虽不是前途无量,却也算得上朝中青年才俊,且关键的是还没定亲呢! 与声名狼藉的丹阳郡主纠缠上,还能有什么好人家的好姑娘敢嫁给韩青岚? 也因此,他不得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防止再从哪儿冒出个熟人,并不巧撞到车帘掀开的一瞬。 且与此同时,赵子敬也忧心好兄弟的境况,不时就会松一松手中缰绳,想靠近车厢,以准备时刻救好兄弟于危难。 但每每在这时,丹阳郡主的丫鬟紫竹都能想起什么有事来,与他热情“探讨”! 赵子敬心知紫竹是在为主子打掩护,一时却也无法,更不敢挑破,进而越发急的抓心挠肝。 只因摄于丹阳郡主的赫赫威名,与其不按常理出牌的脾气秉性。他是真不敢在此时,做什么触怒对方的事儿。 不过,事实上—— “呵呵,车外这位赵子敬将军,是韩校尉的好兄弟吧。他这是怕我吃了你吗?” 丹阳边笑着打趣韩青岚,边将目光从帘幕复又垂下的车窗处收回。 韩青岚闻言,苦笑着无奈摇头。同时,顾左右而言他道: “不知郡主为何非要此刻急着见面?难道是有什么预料外的发现或进展?” 按照两人之前约定,为防在此多事之秋时,给两家人若祸上身。他们各自搜寻到的消息要在明日,于约定处交换。 甚至在考虑到有紧急情况后,也只约定了特殊的口信,及如何派人传去各自回府上,再等另一方找来。 但眼下,丹阳郡主却直接无视了所有的安排。 竟连留暗号等待的时间都觉长,并甘愿冒风险,于众目睽睽之下传递让他主动找来的信息。 可想而知,她必有非比寻常的急事。 丹阳也不绕圈子,确认过赵子敬与紫竹都在“尽忠职守”后,立刻开门见山的对韩青岚道出来意。 “的确,情况有变,所以咱们也要乘势而为。但韩校尉可以当是咱们运气不错,形势于咱们还算有利。” 韩青岚闻言却不动声色,只等对方的后话。 果然,话音不等落地,丹阳又接着道: “不过,在我说出更多前,还请韩校尉能对我开诚布公的,说一件事。” “什么?” 韩青岚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一紧。 如此郑重其事,绝不会是两人之前约定的事,难道她察觉到了什么? “上次梨香园初见,你并没按我要求离开。中途折返后,不仅看到我在安阳王世子的房中找东西。还一直跟踪我,直到返回公主府。” 平铺直叙的语气,不用多猜或再辩解,这已是她笃定的事实。 当然,这也的确就是真相。 而这之后,丹阳才继续问出,她眼下最想知道的事。 “在我回府后,你可有再次返回梨香园外,又或再去看过安阳王世子的房间?可有异样?” 若说前半句,让韩青岚还有理解的歧义,紧接着的最后一问,则将焦点都集中在了一点。 韩青岚笑着点头,用佩服的口气道: “没错,郡主猜的不错。我的确回去过,也发现了异样。” 说着,他略松了口气,并继续详细的将自己看到的,说于丹阳听。 当时就他所见,表面上是梨香园来了一伙豪门的恶仆,不仅对梨香园的各各雅室挑三拣四,还直接将整一层楼都霸了下来。并把住楼梯口,不许任何人进入或靠近。 而实际上,那被霸占的楼层,正是丹阳去搜刮过的,安阳王世子的雅室所在。 “依你之见,那会是护院,镖师一类?” 丹阳问出这话时,眉头轻皱后又迅速展平。 “至少是私兵。更可能的情况是,曾在沙场历练过的兵丁。” 韩青岚纠正的同时,忽发现丹阳郡主的唇角,竟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但紧接着,丹阳却不再深入,反倒问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 “韩校尉你,自认是一个好人吗?” 韩青岚一时反应不及,完全没跟上丹阳郡主的跳跃思维。 “哈啊?” 丹阳一笑,继续道: “那换个说法,从小到大韩校尉做过坏事吗?” 这问题,丹阳问的坦然自若,且听口气已确定会得到肯定答复。 韩青岚心底苦笑,的确,暗地里跟踪一个小姑娘,之后还上门儿威胁人家,这毋庸置疑都是坏事。 与此同时,他也敏锐的察觉了丹阳的意图。 “郡主难道是有事,需要在下出力?” 他笑着不答反问。话是说的很云淡风轻,但心底直觉却已有不好预感。 果然。 丹阳笑着点头,直言不讳道: “没错,今日内还请韩校尉再去做一回梁上君子,且事成后还要广而告之。” 因这话说的太轻巧,还伴着笑容,韩青岚一瞬还以为对方不过又是在用玩笑挤兑自己。 但当再次审视对方双眸后,他立时眉峰隆起。 这么认真的眼神,她必是在谋划着什么…… 略顿了一瞬,他迅速再次抬眼,直视向丹阳双眸,严肃问道: “哪里?又要散向何处?” 话问的有些没头没脑,丹阳却一瞬就已接上。 “梨香园,最好是咱们曾待过的地方。” 说着,她抬手轻捋着鬓发,转眸看向车窗,边笑道: “至于消息嘛,并不用太刻意。茶聊酒肆中,街角巷陌里都无不可。怎么说呢,有怪盗盯上价值连城的宝物,即是大案,也是百姓茶余饭后的最好谈资,不是?” 第五十四章 安排 公主府,西跨院儿内。 画屏扶着冯嬷嬷去上首安坐,边用眼神示意小丫鬟,拿茶室里温着的酥酪,来给主子解渴除烦。 不过—— “拿走,都拿走!都给我滚开!” 东西还不等送到跟前,冯嬷嬷就已砸了手边小几上,所有能动得了的物件儿。 别说只是少见的酥酪而已,眼下就是龙肝凤髓摆在眼前,她也没兴趣。 与之相比,能咬下丹阳一块肉来,对她才会有吸引力。 冯嬷嬷突发如此大火气,顿时吓得屋中众丫鬟,刷一声跪了一地,且都噤若寒蝉,无声的簌簌发抖。 画屏也被吓得一瞬浑身僵直,但她很快缓过神来,暗中摆手,遣退了一屋子的丫鬟,并亲自去关了房门。 之后,才回到冯嬷嬷身边,俯身轻声劝道: “嬷嬷切勿动气,您的身子要紧。” 边说着,边从冯嬷嬷安坐的罗汉床椅背暗格中,取出一串已有包浆的楠木手串。恭敬的双手递向前去,同时再次劝说道: “您可是老夫人的臂膀。假以时日后,等公主府尽在掌握,就要回老夫人身边的。您若这时气出个好歹来,岂不是中了某些人的下怀。辜负了老夫人的厚望?” 冯嬷嬷看到手串儿时,气已消了小半儿。 听到这话后,更是心情大悦的,长出了一口气。 只是,心中到底气不过,冷笑着磨牙恨声道: “呵呵,不过一个野丫头,还有个呆木头,真以为拦得住我和国公府的联系?还真当她们有那么的大本事,能挑拨我与老夫人?!” 冯嬷嬷的嗓音本就尖细非常,此刻含腰带怒又咬着牙根儿说话,尾音几乎能刺穿听者的耳膜。 画屏却只一脸的心疼,丝毫异样也无的快步上前,边为冯嬷嬷揉肩,边叹道: “可怜嬷嬷竟要受赐委屈,那一老一小当真可恶至极!奴婢前儿回来学舌,您怜惜那位少教养,又是个棒槌,这才不予追究,还给了那丫头一次机会。可,谁成想……” “哎,真是白瞎了您这份苦心。” 画屏之前曾为冯嬷嬷传话给丹阳郡主,就管家一事托词花名册暂时无法使用,实际是想让毫无经验的丹阳,慌乱手脚后,倚重自己。 但谁知,画屏不仅是出师未捷,还被丹阳郡主趁势又惊又吓了一番。 回来之后,还因不敢瞒着冯嬷嬷任何细节,而被责怪丢了体面,累及了冯嬷嬷的威信。 一番严厉责罚不提,还被削了三个月的月奉! 自此,画屏就将丹阳恨上,一直等着机会“下口”——挑动冯嬷嬷出手,让丹阳郡主付出代价。 只是没想到,机会竟来的这么快。 不提这事儿还好,画屏一说,冯嬷嬷立刻又记起,明霞居内丹阳巧言令色,设计让国公夫人疑心她,并还给了周嬷嬷掣肘她的借口。 以至,直到国公夫人彻底离开公主府,她都没找到机会,去解释哪怕一句话!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冯嬷嬷瞬间被气的,涨红了双颊,两眼外突,牙也再次被咬的咯吱作响。 就在这时—— 轻柔小心的敲门声后,侍女低低禀报道: “启禀嬷嬷,郡主刚刚回府了。” ———— 因周嬷嬷的周到安排,丹阳才在二门下了马车,就被请上了一直候在此处的肩舆,并直接送回了她的小院,齐双阁。 甚至,在她寝殿内,还有早就备好的,专用于沐浴的柏木桶。此时就差等她回府后,注入热水。 丹阳哭笑不得的看了一眼,桶底已撒好的花瓣香木,默默暗道。 ‘好像,自己儿时的确有这怪毛病来着?’ 即无论远近,只要出门后回来,就要沐浴更衣,有时甚至要焚香。 这派头,简直让此刻的丹阳,尴尬到浑身发热的地步了。 不过,这也提醒了她,曾经平日里的小习惯,虽不用完全一丝不漏的都沿袭下来。但太大的,截然相反的改变还是要循序渐进才好。 好在第一天出门,弄得浑身狼狈不已,这才让完全遗忘的丹阳,没在那时露出马脚。 而这时,紫竹边准备内衫,边忍不住小声规劝丹阳。 “郡主您明天还要去国公府的,怎能轻易答应别人出门呢?而且,而且还是个才有一面之缘的青年男子。” 关键还是外男,一丝血缘关系没有,与家中也从不曾往来过的外男! 难道,郡主就因人家长得俊,所以有什么想法了?可郡主七岁后,就再没这么顽劣过了啊! 紫竹正感慨不已,丹阳听得哭笑不得时,门外忽有小丫鬟匆匆来报道: “郡主,冯嬷嬷已到院外。您是现在就见,还是等沐浴之后?” 因整个公主府的仆从们,都摄于冯嬷嬷积威。平日来报的丫鬟小厮,可直接就是默认丹阳该将人请入。 所以,丹阳听到这话,多看了一眼小脸红扑扑,年岁还不大却已很可爱,且一看就很机灵的小丫鬟。 “你叫什么?又在何处当差?” “回郡主,奴婢叫兰儿,是在齐双阁前庭院子里洒扫,通报的三等丫鬟。” 丹阳闻言点头道: “好,日后你就改名梅兰。到我身边来,直接提做二等丫鬟,专管府中来齐双阁来往的琐事。” “哎?!” “嗯?!” 兰儿与紫竹双双听傻了,不知丹阳郡主怎么突然就做了这番决定。 但紫竹自小习惯了丹阳的跳脱,只是近几年,她家主子才开始稳重些。所以,只惊愕了一瞬,就合上了嘴巴。指点兰儿,也就是梅兰,笑道: “还不快谢过主子,然后好好当差去。” 梅兰又惊又喜,但也真的十分机灵,灵巧一拜并谢过后,立刻领会了丹阳的心意,确认道: “郡主想让冯嬷嬷在花厅等着,还是先让她回去,之后等传唤再来?” 丹阳低头看了眼衣袍,叹道: “趁着没换衣服,就让她去花厅等吧,我稍后就到。” 梅兰领命,笑眯眯的迅速转身,办差去了。 丹阳则不等紫竹多问,直接就道: “一会儿回来,你把屋子里的人都打发去院子里。日后除了你,梅兰,以及我从府外带回来的四个人外,谁都不许靠近内室一步。” “嗯,至于那四人的品级和具体职责等杂事,你看着办就行。” 一语毕,丹阳也不等紫竹回应,直接就转身直奔门口,要去挥一挥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了。 第五十五章 提醒 齐双阁待客用的小花厅内布置雅致,一派书香。 只可惜,此间从未迎来外客不说,就连主人踏足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而在镇国公府,正经小姐的小花厅却该是,她们除了书房外最该常来并常在的地方。 只因,各人的管教嬷嬷都要对小姐们自小在此进行礼仪的教导,以及待人接物的多方规训。 但看看这里…… 冯嬷嬷虽来过几次齐双阁,但因长公主未按老夫人的要求,将教引的职责交给她,反倒给了姓周的。所以她对这小花厅厌恶忌讳的很,今日才是第一次进。 嫌弃的游逛了一圈儿,看着所有东西都簇新的晃眼后,她越发嗤之以鼻,脸上与眼中鄙夷也越发毫不掩饰。 看够之后,冯嬷嬷低哼了一声,转身走去上首安坐,同时瞥了一眼身边的画屏。 作为冯嬷嬷到公主府后,就直接提拔到身边的心腹与左右手,这样明显的暗示怎会错看? 不等冯嬷嬷坐稳,画屏已颐指气使冲门外,廊下当差的小丫鬟怒喝道: “齐双阁的人,都如此没规矩的吗!嬷嬷已在此等候许久,就没人知道该送盏热茶来待客?” 其实,并非齐双阁的侍从不知待客之道。而是每次冯嬷嬷造访此地,必会因各种理由惩治下人,又或本就是带着惩治人的种种“事由”。 也因此,在无上头命令的情况下,自然无人想此时去这触霉头。 而初被委派重任的梅兰,则一直在门外不起眼处留意情况。她按着往日经验,并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放任了这种情况。 谁知,对方竟以此故意找茬? 听到这话的一瞬,梅兰略一犹豫,便立刻抬脚走入了室内。 “冯嬷嬷安。” 按着府中规矩行礼之后,她边抬头,边甜笑着道: “冯嬷嬷与周嬷嬷是长公主的左右手,自然是齐双阁的贵客,所以奴婢嘱咐人去备了好茶。还请嬷嬷稍候,且郡主这会儿也快到了……” 画屏一直暗中看着自家主子脸色,当察觉其眉间略有皱起,好似不耐的一瞬,她立时上前一步,抬手,挥掌,动作那叫一个一气呵成。 “啪!——” 梅兰只觉眼前人影晃动,一阵劲风后,一声极清脆的巴掌着肉声就在耳边炸开。她整个人也被抽的,趔趄着原地转了半圈儿。 因都没来得及躲避,这一巴掌是实打实的抽在脸上。 热辣,木疼外,梅兰只觉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光四射,双脚差点儿都因眩晕而无法站立。 轰隆声中,隐约还听到眼前人,像是隔了水般,闷闷的声音讥笑嘲讽道: “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人物呢?敢在嬷嬷面前巧言令色,还想用郡主来压嬷嬷一头?猪油蒙了心的小蹄子……” 但不等画屏骂畅快,门外忽传来清冷一喝。 “是谁?!敢在我齐双阁喧哗闹事,口出恶言!” 室内霎时一静,三双眼睛齐刷刷都看向声源,门口处的来人,丹阳郡主。 画屏因上次的事,眼下仍是心有余悸。 当被丹阳的眼风冷冷一扫,小腿肚立时转筋般抽搐起来,并立刻错开了眼神。 但下一息,想起身边还有自家主子冯嬷嬷。她瞬间腰板就挺直了起来,也敢迎视向那冷凝的目光。 但此时,丹阳早已与冯嬷嬷四目相接,空中更似有无形火花在炸裂。紫竹则将梅兰拉到一边,用手帕沾了清水为她冷敷,已肿起来的侧脸。 紧绷的气氛中,丹阳最先打破安静。 “嬷嬷平日驭下有方,所以画屏在齐双阁打我的人,是嬷嬷授意?在向我示威?” 说到这里,丹阳冷冷一笑。 “或是该说,嬷嬷想打的人是我?” 冯嬷嬷闻言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面上却只严肃依旧,起身轻松道: “郡主这说的什么胡话?老身百忙之中来此,不过是为了提醒郡主。您明日勿要忘了与大夫人之约,最重要的是别让老夫人一早就久等您。这于孝道有碍,更是给您,公主府,以及国公府的名誉抹黑。” 话到此处,冯嬷嬷恰与丹阳擦肩而过。 “至于说教训这小丫鬟的事,不过是她不懂规矩与待客之道,老身替郡主训导一番罢了。” 颠倒黑白的话,冯嬷嬷说时连眼都不眨,更不用说去看一眼被污蔑的人,或丹阳这齐双阁的主人。 及至快踏出房门时,冯嬷嬷头都没回的又加了一句道: “对了,明日既然老身要同回国公府,那正好提前出发去老夫人跟前请安问候,一进久仆之谊。郡主还是按规矩,巳时后出门即可勿要太迟,又或太早。” 丹阳一直都没动,也没想要开口,直到此刻—— “哦,原来冯嬷嬷一直如此记挂国公府的老夫人呢。嗯,也是啊,嬷嬷就连老夫人随手赏的旧手串儿都要贴身佩戴,爱惜至此,果然是主仆情深。” 冯嬷嬷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听到这话,她霎时僵了身子。并下意识抬手,护住了另一个手腕上的,已被摩挲出包浆的手串儿。 但不等她转身多说一字,身后又传来丹阳清脆的笑语声。 “嬷嬷去吧,府中还有琐事离不开你吧。明日,咱们国公府见。” 因之前丹阳指责她的话可大可小,此刻冯嬷嬷的确不想和这野丫头纠缠,闻言略一犹豫后立刻脚下加速的,快步离去了。 紫竹狠瞪着冯嬷嬷主仆的背影好几眼,直到丹阳唤她,才转开视线。 “你派人去请大夫,不用走公账了,太拖且麻烦。要是二门推脱,不许外人入内,记得派我带回来的那四人中的任意一个,陪梅兰去看诊。” “是,郡主。” 紫竹应的极快,梅兰则怔愣了一瞬后,霎时湿润了双眼,“主子……” 丹阳挥手,遣退了二人后,站去窗边看景。但一双明亮的双眸却目光散漫,似院中所有春光都未入眼。 紫竹安排妥当后,迅速的回返了小花厅,并不等走到丹阳郡主身边,就不赞同的叹息着劝道: “郡主,您和冯嬷嬷眼下已是这般势同水火了。明日可万不能,再授人口实啊。依奴婢看,您还是推了与韩校尉的约吧!” 丹阳回神,侧头一笑。 边眯眼斜视着,被冯嬷嬷主仆故意恨踏过的门槛,边闲闲道: “走一步,看一步呗。船到桥头自然直。哦,对了,明日等冯嬷嬷走后,咱们再离府且记得嘱咐我给府兵下令,任何人都不得踏进公主府。” 眼下,她的力量只能顾得上一边。 而只能做好一件事时,却非要逞能的双管齐下,那不是狂妄自大,就是愚不可及。 紫竹则在听到这话的瞬间,总觉得自家郡主好像是,胸有成竹? 一念及此时,她立刻一拍手,笑道: “奴婢知道了,您一定是想好了什么计策,可以两边都能顾得上的,对吧?” 丹阳听到这话时,只觉哭笑不得。 但很快深吸了一口气后,她已拉起紫竹,直奔卧房,边道: “来,与其想些有的没的,还是帮我翻翻衣服,看明日穿什么比较好行动?” 第五十六章 倒霉与幸运 暮春时节,草长莺飞。 即使还有倒春寒,京城内外却早已再次热闹起来。 不仅踏春出游的闲人多,往来行商的小贩,出门透气的闺秀公子们也越发多了。 眼下已是日上三竿,正是一日中,城内人潮涌动最喧嚣的时候。 三皇子萧琰骑着一匹神骏的枣红马,一身锃亮银甲,却神情恹恹的,随行于一架不起眼的马车旁。 百无聊赖又不乏羡慕的,再次看了眼擦身而过,显然正要去郊游的,护送着香车的公子哥们,萧琰终于再也坐不住了。 飞起一脚,“哐当”一声猛踢在身边车厢上,低声咆哮道: “把头伸出来!本殿下有话要问你。” 这一次随行的御林军头目闻言,心底是即惊又怕,却又有苦难言。 眼下车里押的,可是朝廷要案的最重要嫌犯!万一出点儿意外,他有几个脑袋也不够赔的啊! 但奈何,眼下这次任务领衔儿的是身边金尊玉贵的主儿。且据传言和今早他的观察,这位暴躁易怒不说,还自以为是。 所以眼下别说出言反对,就是多说一个字儿,他都怕会引火烧身。 好在,眼下萧琰一行正走在闹市。人声鼎沸中无论是三皇子的低吼声,还是他暴怒下踢出的向动声,都没周围人一丝多余的注意。 迅速四下一扫,在细之又细的观察之后仍没发现可疑与危险因素,御林军将领才略松了口气。 同时,他暗中用眼神于手势示意手下靠拢,将三皇子与车中即将露脸的人围在当中,阻断外面的所有视线。 就在这时,安阳王世子萧仁怯生生的掀开车窗的挡帘,只露出小半张脸,在随着他的手抖成波浪的粗布后,呜咽般低低应道: “堂,堂兄,你要问……” 哐!—— 三皇子萧琰不等安阳王世子萧仁把话说完,又一脚狠狠踹上马车壁。 “叫谁堂兄呢?看来今早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啊。” 萧仁被吓得一声惊呼,在震动与巨响下生生将手中粗布做的车帘,“撕拉”一声从中扯成了两半儿。 还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也吞了回去,且好险差点儿咬到舌头。 在三皇子的怒喝中,他整个人更是瑟缩成一团儿,双手紧抓着窗框,哆嗦的好像受惊的小动物。 “你聋了?没听到本殿下问你话呢?” 萧琰厌恶的瞪着车中人,边说着,边伸手向悬挂在自己腰间的精致宝剑。 萧仁本就因极度惊惧,呼吸都难以顺畅。此刻见萧琰又要动手,吓得眼眶瞬间一红,下一息就有大颗泪珠从眼角汹涌奔出。 但似乎也正因此,卸掉了一部分的紧张与压力,他情急之下反倒能张口说话了。 “我,我错了!三,三殿下与我这嫌犯毫无瓜葛。不知有何,要紧事,想问。” 抽噎间,萧仁总算强撑着把该说的话,赶在萧琰动手前,迅速都挤了出来。 虽断断续续,最后的声音更是几近于无。 但萧琰听到后,倒也还算满意。 他边收回手和脚,边道:“还行,不算笨的无药可救。听好了,本殿下平时忙得很,今日因你小子的案子耽搁了不少。” 萧仁听到对方话中满溢的抱怨与不悦,泪水不断涌出的大眼中惊恐越发浓重了。但双眼却更死死盯着一臂之隔外,嚣张肆意的三皇子萧琰。 “所以,你小子若是识相的话,就把你藏关键证据的地方,”说着,萧琰忽向萧仁探身过去,伏低了身子,低声道:“当众说成是……” 话正说到关键之处,有人急急的穿过人群,边追着他们,边招手呼唤道: “三,三哥!你们等等我啊!” 听到这声音的一刹那,不等周围护卫的众人散开,萧琰已瞬间直起身。 看清来人的确是七皇子萧霓后,萧琰咂着舌,飞起一脚,又狠踹上车壁。 真倒霉! 同时,他忽又俯身,对再次被惊得抖如筛糠的萧仁,低喝道: “刚刚我说的话,不许对任何人提!否则……” 不等三皇子把威胁说出口,安阳王世子萧仁就将头摇的拨浪鼓一样,抽噎又有些颠倒的迅速道: “我不,不会说的!一个字儿。” 萧琰满意一笑,边起身,边自得的哼道:“哼,算你小子识相。” 这时,七皇子萧霓已趋马靠向中心,同时高兴的咧嘴笑道: “还好,还好,不算太晚。” 虽然他笑的有些傻气,奈何皮相长得太好,明眸皓齿,仪表堂堂。 更兼之,风韵天成,顾盼间神采飞扬,转眸处摄魄勾魂。 千般风采,万种风流,在他一颦一笑间,好似已都能流转一遍。实让人只在不经意的一眼中,就能被迷的神魂颠倒而不自知。 萧琰早已看习惯,并不会失神,且只将之当成赏玩之物戏谑。并因这玩物,眼下打扰了自己“正事”满心不快,嫌弃的倪视着七皇子萧霓,哼道: “你跟来干嘛?不知道我今天在办正事儿?” 萧霓嘿笑着,连连赔罪认错。又承诺不搅扰萧琰办差,且日后定努力补偿,这才勉强没被赶回去。 但安阳王世子萧仁,因甚少有机会上京,与七皇子见得更少。所以,这一倾国倾城的笑颜,倒真抚平了不少,他心底的种种恐惧与紧张。 并且因失神,他下意识的被好奇心驱使,喃喃着问道: “什么还不算太晚?” 七皇子萧霓似乎此时才注意到,紧扒着没有车帘的车窗的萧仁。 一惊后,他很快又腼腆一笑,亲和的导出答案,也是他此来的目的。 “让世子见笑了。其实,我是有幸听说,呃,三哥今日行程,要去梨香园。所以想请他帮个小忙,带我一程。” 萧霓话中停顿之处,在场没谁不知道本想说的该是,今日安阳王世子被押解的行程。 这样的体贴顾虑,让萧仁感动的瞬间又红了眼眶,强憋着才没哭。并硬生生扯出一丝笑意,回敬对方的好心和周到。 萧琰对此嗤之以鼻后,忽的僵住了一瞬。 但他很快恢复正常,忍着得意与庆幸,欲擒故纵的嘲讽道: “你一个皇子,也想学那些达官显贵家里,不求上进的纨绔们,逛戏园子?” 第五十七章 难题 七皇子萧霓被抢白的脸色一红,连连摆手澄清道: “三哥千万别误会啊!我怎敢违背父皇的教诲,贪玩儿奢靡,不上进呢。” 话到此处,他又不好意思的一笑道: “其实,是昨天我去给静妃娘娘请安时,听外出买小玩意儿的小内侍说起梨香园的事……” “三哥你们总说,我与梨香园的奇才墨阳好有一比,却又总不说像在何处。眼下梨香园风雨飘摇,我若不抓紧机会,岂不是日后都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那位奇才?” 三皇子萧琰心中就猜是如此,当下忍不住得意的哼笑了一声。 呵,真是天助他也! 他因正急着交差,想让哭包萧仁亲口说出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地,这儿就给他来一个更好的借口了。 只不过,老七给出的理由还不够,起码不足以让他将既定行程全部打乱。 就为个废物皇子的小小私心,就更改执行父皇交代给他的重要差事? 且不说传出去,让人笑话他没有决断,不分轻重缓急。 这么难得的,既能出风头,又能压太子一头的好事儿,绝不能让父皇和群臣挑出一丝错处来! 而就在他思考该怎么不着痕迹,将这一点弥补上时,之前一直禁声并开口就会抖,连声音都跟着抖的,安阳王世子萧仁却很顺畅的开口,冲萧霓问道: “梨香园是发生什么了吗?” 因这两天被关在宗正寺,且身上谋害宰相的嫌疑还未洗脱。外界发生的任何事,都不会有人,想在他这个嫌犯跟前多说一个字儿。 当然,这要除了审讯时凶神恶煞的审讯官,口中不知能信几分的逼供言辞。 萧霓没想到车里的人会如此追问,吃惊的微愣后,倒也没嫌弃,亲和的笑着道: “世子不知也不奇怪,这是昨天才出的大案,我初听时还不敢相信呢。” 萧霓边说着,边趋马靠近萧仁。 “今儿我找借口偷溜出宫,走了一圈儿才发现,那小内侍说的果然不错。如今城内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都已传开了。” 他说的慢条斯理,但因嗓音也是不输他皮相的清越,萧仁越听越忍不住沉迷。并深悔自己往日听信人言,没早日与这样一个出众的人物相交和亲近。 也因萧霓轻松的言谈举止,萧仁才能暂时的在心态上,脱出几乎已让他绝望到要窒息的心绪与处境。 这时,萧霓还在言笑晏晏的说着。 “据传,昨日不知何时潜入被封梨香园的怪盗,光天化日之下没惊动一人,就偷走了园内所有珍玩异宝,只留下一张挑衅的字条。且不仅梨香园自家损失惨重,听说富家子弟寄放在那儿的奇珍赏玩,好像也丢了个七七八八。” “我很少有机会出宫,不曾亲见那都是怎样的宝贝。但世子是梨香园的常客,想必很清楚丢失之物是怎样价值连城。而梨香园本就被封,人气必落,这一下还不知被怎么苛责追讨。” 遗憾的叹息后,萧霓忽转头,俏皮的冲安阳王世子萧仁眨了眨眼,意有所指的低声玩笑道: “不知,世子会不会也在这场意外中损失惨重。但我听说,世子向来一掷千金,想必不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又或者,这消息对世子来说算好事吧?” 萧仁闻言,本想苦笑,可根本扯不动嘴角,扭曲的表情就跟刚生吞了一斤黄连。 萧霓见状,立刻就敛了笑意,诚恳的低头致歉道: “世子莫往心里去,真对不住,我其实没恶意……” 萧仁摇了摇头,自嘲道: “七殿下说的并没错,你也猜到或听说了吧?这次我能离开宗正寺,就是陛下开恩,让三皇子押解我去京中曾留恋过的各处。即是搜集证据,也算给我最后一次自证清白的机会。” 萧霓似乎因不小心触到萧仁的伤心处,面色愧疚又略显焦急。 尴尬的静默,缓缓弥漫。 但不过两息后,他似乎不忍心让这沉重的氛围,再继续侵蚀眼看就要崩溃的世子,而迅速开口道: “但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世子一看就是温润可亲之人,我相信您是无辜的。且能得老天庇佑,化险为夷。” 鼓励的话说到这里,他立刻就转开了话题,诚挚的感慨道: “不过,说真的,我还真挺佩服世子你。” 萧仁从小到大就没听过多少赞美的话,更不用说被人认可和敬佩了。 可从前身为王位继承人时都没听过,眼下他变成阶下囚了,竟还有人说佩服他?! “为,为什么?!” 惊喜到双眼放光,结巴的萧仁,下一瞬就恍然大悟,并颓唐的垂头丧气道:“你在同情我吧。”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 萧霓毫不犹豫的强调,并立刻低声给出了理由。 “我听说,世子你在宗正寺的重重监牢里,给父皇写了封血书。且之后不仅获得了单独面圣的机会,还让固执的父皇改了主意,放你出来了。不说辩才,就是这份勇气一般人岂可企及?” 他真心实意的一同赞美之后,终忍不住好奇,又靠近了车厢一些,低声兴奋的问道: “世子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你血书上写了什么?又是如何劝服父皇的呢?” 随着萧霓每问一句话,萧仁脑中就闪过一次丹阳的字迹,脑门上的冷汗也不停的越聚越多。 而就在这时,一行人已走到岔路口。 前方往左是定好的路线,且也是将所有之后要查的地点串起的最短线。但往右走,不过几丈远就将到达梨香园。 可三皇子萧琰几乎已想白了头,也没想出个好法子——让萧霓说出一个,足以改变他们行程的借口。 眼看着路口越来越近,听到身后的御林军头目已开始吩咐手下,先去转弯路口查看确认情况。 萧琰心知,再不能等了! “老七!” 七皇子正满眼期待和兴奋的看着,期期艾艾刚张口的安阳王世子。 这平地一声吼,立时吓得两人都是一抖。 萧仁更是边抖边瘫坐了下去,整个人都缩到了车厢里。 萧霓目光一暗后,立刻转头明媚的笑着回应道: “三哥叫我?” 此时,萧琰不耐烦地正瞪着他。 两人目光隔空一对,萧琰不屑的勾唇谑笑。 “让你跟了这么长时间,过瘾了?难道你还真想,跟我一起去办正事儿?” 话至此时,萧琰忽一收笑脸,轻蔑的一扬下巴,厌烦哼道: “滚回宫里去。” 第五十八章 等 萧琰情急之下,索性将所有麻烦事儿,一股脑的都丢给七皇子萧霓。 反正,老七给不出合适理由,就将他踢出队伍。 大不了,他之后再胁迫哭包萧仁,也犯不着眼下费这么大功夫,想的头秃嘛。 三皇子暗自窃喜时,被他吓一跳的御林军诸将则同情的,看向被羞辱的面色涨红,紧咬着唇,不知所措似的七皇子。 甚至连车里,刚被吓得缩成一团儿的萧仁,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再次探出头来,怜惜的望向萧霓。 “……七,七殿下……” 但接连几次张嘴,除了小声喃喃称谓,他都因慌乱中扫到三皇子萧琰,而本能的瞬间紧闭嘴。 就在萧仁纠结不已时,七皇子萧霓终于忍下了屈辱,缓过口气儿似的,僵笑道: “三哥在说哪里话?我虽有私心,但此去梨香园也必能为三哥出力,定是你的臂膀。” 萧霓不等萧琰再开口嗤笑,又立刻接着道: “再说,三哥想必比我更清楚,梨香园人员庞杂,往来的又都是非富即贵,若只凭……若遇到刁钻的管事,小厮等,岂不耽误三哥正事?” 萧琰不等萧霓话说完,就哼笑了一声。 这小子话中的停顿是想说,御林军在办差时会有所顾忌?且听他这话,难道是以为自己那不过名头的皇子身份就能一往无前了? 就凭他一个舞姬所出的废物,也敢有这种想法……真是笑话! 萧琰不仅觉得可笑,且因自己眼下也是皇子的身份,只看名头与萧霓并无差别。进而刹那间,只觉受到了严重的冒犯与羞辱。 一念及此,几乎就在萧霓话音刚落的一瞬,萧琰一把抽出腰间佩剑,直接挥手抽向对面瘦弱的弟弟。 啪!—— 劲风带着脆响一起席卷了众人,除了打人的和被打的,所有人都惊得瞪大双眼,呆看着眼前一幕。 虽然剑未出鞘,七皇子的反应也够灵敏。在萧琰抽过来的同时,他已迅速抬起双手,紧抱住头。 但硬挨下这一“剑”,可不比被牛皮鞭狠抽轻松多少。 随行的,一些从洪泽手下抽调来帮忙的老兵,暗中都是一阵龇牙咧嘴。 啧,听声音他们就知道。虽说没伤筋动骨,可两三个月青紫红肿,别想睡个囫囵觉那是板上钉钉。 双臂严密的遮挡下,萧霓狠咬着双唇,才没当众惨哼出声。 叠加的疼痛,却只逼出了他眼底的狠劲儿。 除此之外,别说泪水,连一丝湿润也无。 周围众人都被这突然的一幕弄愣,其中御林军头目最快回神。并迅速想起,可不能让皇子在自己眼前出差池,哪怕不得宠! 但还不等他上前去“拉架”,打人的那方却先呆住了。 萧琰动手之时,脑中忽地灵光一闪。 咦? 梨香园内非富即贵的客人是不少,但达官显贵可是更多! 这样的地方,万一安阳王世子曾与朝中官员暗通款曲,图谋不轨呢?又或者,他可能是从这里的某个官员口中,获知卢宰相的行程,也未可知。 且不说这种可能到底有多大,只要有,就是重大的突破口啊! 那他先去搜查梨香园,可就是深思熟虑后的……不,不,是他早就慧眼如炬的认准了此地。 等父皇问起,为何行到岔路口后,打乱行程时,他此话出口,定能让人刮目相看! 到时不仅能给出梨香园中找出的关键证据,这番说辞也足够让那几个总挑他刺儿的老家伙闭嘴了! 萧琰彻底捋顺思路后,心情立时大好。 不仅收回了之前还要再狠抽萧霓几下的手,甚至对冥冥中给了他灵感的老七,也“爱屋及乌”起来。 “呵,老七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俗话也说‘上阵不离父子兵’,既然你有这份心,就跟来吧。” 萧琰极敷衍,甚至到近似胡言乱语的一番话后,立刻转头吩咐御林军头目。 “改变原定路线,先去梨香园,前面向右。” 因正心潮澎湃,他甚至一挥马鞭,用出阵前指挥,挥斥方遒的架势。 御林军小头目闻言一愣,随即心底苦笑。 这都哪跟哪儿呢?怎么才说了两句话,就真改主意要去梨香园了…… 但他哪儿敢,对身边这位金尊玉贵的主儿说“不”? 更不用说,此次差事,他本就是一出力听差的。 逼不得已之下,小头目只能又重新吩咐手下。并亲自往来观察前后四周,安排调度,才带一行人向右继续行进,直奔梨香园。 ———— 梨香园,雅室内。 “郡,郡主,您怎么能……您今儿还有镇国公府的约要赴,等着您的可是您祖母,镇国公府的老封君!” 因在一室之内,屏风的另一侧,丹阳郡主的皇帝舅舅,宣德帝正闭目养神。 所以,紫竹心中就是再急,也不敢大声喧哗。只能用近乎趴在丹阳郡主耳边的姿势,吐露心声。 她原先以为,也算是亲耳听到的,自家郡主是和姓韩的那位小校尉,今日有约。 可谁知,闹到最后,郡主竟是将皇帝请出了皇宫?! 原本紫竹是抱着,郡主也许是面皮博,不好出言拒绝,所以匆匆赴约后,也随时能走的心态。 但眼下这情况,若无宣德帝允准,甚至丹阳郡主若无要事急事,都不该失礼的先于皇帝离开这间雅室! 只是,镇国公府的老夫人,丹阳郡主的祖母也很恐怖啊! 尤其是,在郡主言行出格还被对方逮住时,那罚起人来真是毫不手软……更不用说,眼看着自家郡主即将失礼于她——让人空等一场不说,还是不知时限,对方也找不到人的情况下。 想到这儿的一瞬,紫竹猛地的一顿。 对了,今早出门时,丹阳郡主给府兵的命令——自她们离府后开始,除周嬷嬷与白芷外,府内诸人只准出不准进。 且不许任何外人踏入公主府一步,包括与公主府有关的所有姻亲。 此时想来,自家郡主要防的人,明显就是镇国公府老封君啊! 在紫竹脑中风驰电掣,脸上表情变换不停时,丹阳一直稳坐靠近窗边的官帽椅上。 在这个角度,她能很轻松的,从半掩着的菱花窗缝隙,看到门外回廊上的情况,且屋外人还注意不到屋中有人。 第五十九章 来了 眼看着快到午时,紫竹越发欲哭无泪,丹阳郡主却忽起了身。 “郡主!您是要去和陛下说了吗?” 此时,因正全神贯注在窗外,丹阳并没多想,就心不在焉的低声回问道: “嗯?要去说什么?” 此处雅室正对戏台不说,借居高临下之势,甚至还能看到一点儿,梨香园大门口和稍远些的繁华街景。 熙攘的街面上,往来行人之中,明显有一队人马气焰不同别个,且正渐渐排众而来。 紫竹已欲哭无泪,听到这话的瞬间,又再次从希望的高点,落回焦急担忧的谷底。 如此折磨,终于逼的她不顾礼数,几乎诘问般,哭丧着脸低声急促道: “郡主!您,您这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近乎神经质的语气,又是用压抑到极限的气声说出口,不细听几乎完全就是会被忽略的声音。 但丹阳瞬间就警醒的转过头,困惑的看向身边人。 “紫竹,你……” 即使没有尖锐刺耳的嗓音,但此刻紫竹满溢着忧虑,急迫,已开始发红的眼角,给丹阳的刺激却更大。 她心中虽是一头雾水,只是不等情绪泛起,脑中已先一步迅速回忆今日种种,以及紫竹之前的言辞举动。 转瞬后,不等紫竹开口,丹阳已无奈一笑,边张开怀抱将人纳入怀中安抚,边叹息着笑道: “你这丫头,平时看着胆子不小啊。难道体会了一把飞檐走壁,就怕了?看来,还是以前跟我一起做的坏事不够,所以胆子还没彻底练出来呐。” “郡主,您真是,又说什么胡话。” 她根本不是怕闯祸,而是,是……哎,现在心底千头万绪,她一时都不知自己究竟最怕什么了! 紫竹有些哽咽,又哭又笑的在丹阳怀中嘴硬。 但不知,是因自家郡主温暖的拥抱,还是被对方的轻松自如,又或是被这番俏皮话打趣的。 反正面红耳赤中,安心的感觉竟就这么莫名其妙的重回了心底。 丹阳感觉到,怀中人浑身不再紧绷的像一根随时会断的弦儿,呼吸也顺畅起来,这才松开双手。 “嗯,虽说我今日可能比平常更胡来了些,但好歹还有靠山在不是?”边说,她边暗中指了指屏风后的宣德帝,并笑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说到这里,她忽又俏皮的,冲紫竹眨了眨眼,道: “再说,好戏才刚开始。在没听到,我最想知道的消息前,咱们可不能急着走。” 紫竹听得越发云里雾里,但不等她再开口追问,丹阳已轻轻抬手,在唇前竖起食指。 之后,她笑着转身,随手关上菱花窗后,便头也不回的缓步转过屏风,走去宣德帝身边就坐。 紫竹见状,心下无奈,却好歹稍微镇定了一些。 她家郡主说的也对,有这位疼宠郡主超过正经公主,亲女儿们的皇帝在,谁敢真拿郡主怎么样? ……呃,除了镇国公府的老夫人,郡主的亲祖母亲自动手。 但往好了想,只要不正面撞上,甚至不是在镇国公府的一亩三分地儿,郡主应该也吃不了多大亏。 一念及此,紫竹立时在心底坚定道,今日,准确的说是自今后,她们绝不能踏足会老封君在的地方!主动登门那更是绝不可能的! 紫竹边如此决绝的在心底起誓,并给自己鼓劲儿,边迈开沉重的腿,向丹阳郡主身边走去。 同时,她脑中已迅速制定起种种对策——比如,日后该如何应对镇国公府众人反扑?还有冯嬷嬷的找茬。而最重要的是,该如何跟极重规矩的长公主,郡主的生母交代? 就在紫竹再次陷入迷思时,丹阳郡主的落座,却唤醒了,闭目养神到似乎已真睡着的宣德帝。 丹阳刚拿起小几上,凉好的了温茶,就感觉到一缕锐利的视线,兜头罩下。 虽心底发紧,但她仍稳稳端住了茶盏,恍若未觉般悠然喝了两口茶,才似不经意间抬起眼,看向对面。 “咦,舅舅什么时候醒了?” 此时宣德帝正慈祥笑着,眉眼弯弯之中,完全看不出对她的审视。 但惯性使然,丹阳身心的重压,却并没立刻得到多少缓解。 不过,若她仍是当年那个少不知事的小女孩,这种感受则全然不能被体会到。 这一瞬,因宣德帝最初睁眼时,无意间流露出的点滴迫人气势。丹阳切身体会,并深刻意识到,眼前人的的确确是旁人口中,那位杀伐果断,甚至有时会被称为铁血无情的帝王。 果然。 她童年记忆中,那位和蔼可亲的,随时都能去依靠的舅舅。一直都是这位帝王十几年费心努力之下,留给她的一份比任何奇珍都更贵重的礼物。 “……是难得的好地方。更不用说,如此精巧的设计。有趣,很有趣啊,呵。” 丹阳因回忆而失神,自然错过了宣德帝前半句话。 不过,显然这满含情绪和玩味儿的后半句,才是整句话的重中之重。 但其实,这后半句话只不过是宣德帝自言自语,本来也并非要说与人听的。 且据丹阳猜测,大概她这位皇帝舅舅仍将她当成小孩子,实际来说也是。且在之前的朝夕相处中,习惯了在她面前放松,这才有了这般放松下的“口不择言”。 不过一瞬后,宣德帝就将视线又转回丹阳身上,笑问道: “他们已经来了?” 丹阳闻言一笑,“真心实意”兴奋的点着头,笑答道: “来了!” ———— “三哥,这就是梨香园?” 七皇子萧霓激动的望着眼前,除去贴着官府封条,把守着重兵外,并不惹眼的门扉紧闭的月洞门。 三皇子萧琰根本懒的理人,不仅没功夫搭理完全是配搭的萧霓。就连一同前来,即是助他搜查,也是护卫他安危的御林军小头目,都被他一抬手,挥断了正说到一半儿的话。 “别聒噪那些没用的,你立刻派人押着犯人,在前面带路。还有,派人去提来梨香园的管事,不能只凭罪犯说哪儿就是哪儿了。” 第六十章 一切会好的 话音不等落地,安阳王世子萧仁的眼圈儿又红了。 眼角处的泪珠儿,更是断线的珠子般,滴溜溜从脸侧不住滑落。 虽从始至终都悄无声息,但七皇子萧霓却很快就敏锐察觉,并立时收了兴致勃勃,翻身下马。 就在看押萧仁的侍卫不耐烦的要扯绳子时,萧霓已来到双手被绑在身后,只能用肩头不断擦泪的萧仁身边。 “我来吧,你们专注护卫就好。” 说着,萧霓从看守手中,十分自然的接过绑缚萧仁双手的绳索。 一语毕,他无声叹息着拿出自己的素帕。边给萧仁擦泪,边扶正了对方的身子,低声劝道: “别往心里去。待洗脱嫌疑之后,一切会好的。” 萧霓边说着,已轻柔却不容拒绝的,轻拉着萧仁臂膀。示意他与自己一起,跟上前面萧琰的步伐。 一旁看着的侍卫,互视一眼,便也“听从”了七皇子的命令。 反正只要嫌犯跑不了,他们乐的轻松些。 且因七皇子这一路备受三皇子欺辱,甚至挨打后连痛呼都不敢。这让看在眼中的人,都对七皇子萧霓没了面对皇族的敬意和畏惧。 及至这一刻,别说没人因皇子替侍卫办差愕然或惶恐。这一行中大部分人看到时,脑中只迅速打起小算盘——一会儿若有棘手差事派到头上,怎么能转嫁给这位“替罪羊”呢? 萧仁泪眼朦胧中,本没看清有谁来到身边。 且因下车时被锁链加身,当众来回推搡,他早已体面全无。也不在乎究竟来者何人,又要对他做什么了。 但没想到,来人不仅并未如牵牲口般,生拉硬拽着他往前走,且还低声安慰了他?! 这是自几日前,被莫名逮捕,并被关入宗正寺后,他第一次感受到的温暖。 怔忪中,萧仁根本难以抵抗身边人的吸引。 因此,都不用七皇子萧霓费劲儿,让旁人头痛的“哭包”竟已主动的亦步亦趋。 这可是自今早起,最有效率的一次“押送”犯人了。 一众静静旁观的,或等着看热闹的侍卫们见状,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面面相觑后,众人纷纷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神色——呵,一会儿的麻烦事儿,可是有去处了! 三皇子这一行,除了领头的萧琰,其实也不少出身不错的,又或堪当纨绔之名的,所以对这梨香园都算得上熟悉。 因此,安阳王世子,或该说未来即将继承安阳王之位,坐拥大周最富庶的封邑之一的公子哥。 这样的人,会被梨香园安排在何处看戏?平时在梨香园中的活动范围,会是哪里?众人其实都心知肚明。 所以都没人用多问萧仁一句,就押着他直奔园中主戏楼。且走的还不快,一看就是在边走边等着,梨香园的管事前来汇合。 而当众人行经一处小径时,悠悠梵音,缓缓从绿树掩映的院墙另一侧,随风送入所有人耳中。 “咦?这里还有寺庙?” 萧琰隐约听到时,双脚立刻就顿住,好奇的向院墙另一侧张望起来。 他虽好大喜功,立功心切,本性中却也好奇心极重。 尤其是,当眼前出现对于他来说的奇闻异事时,注意力转眼就能被引走,好似个没长大的孩子般。 就比如此时—— 按萧琰所知的惯例,庙宇不都是该建在无人清净处吗? 而这梨香园可是坐落在京中最热闹的,人口最多的东市! 虽说,他讨厌和寺庙有关的一切事。唯一能和寺庙有牵扯的时候,就是被母妃逼着一起去城中皇家寺院,白马寺,为父皇以及国运上香,祈福,吃斋。 但这并不影响,他听旁人说起,城中哪些庙宇灵验。以及出宫游玩儿时,偶尔看到一些城中僻静处的大小寺庙。 所以,无论是自家经验,还是听来的种种。在萧琰脑子里,寺庙几乎是“遗世独立”四字的具象化,是超脱于热闹俗世的清冷地方。 啧,闹市里的寺庙啊,究竟会是什么样儿的呢? 随性众人,因萧琰的驻足,都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并一头雾水的看着一脸好奇,盯着墙头坏笑的三皇子。 虽然没人能看懂这一幕,但谁都不敢开口,提醒三皇子回神,先办眼下的正事儿! 但尴尬的场面,只持续了几息,清凌凌的嗓音就带着笑意,传入众人耳中。 “三哥真是博闻强识,竟听出这是寺中的午供了吗?我初听时,还以为是哪家在办佛事。” 七皇子萧霓笑着赞美了一句,同时上前一步,又立刻道: “不过,听三哥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万公公常提起的,他那已离宫荣养的,住在东市的老义父。那人因住得近,似乎常去一个叫东街寺的庙宇上香祈福。不知,是不是就是这儿?” 边说,他边抬头,也眺望起墙头。 好似是因初出宫,也想去看一看熟人口中,常被提起的景色。 但萧琰闻言,立刻后退了一步,同时厌恶的皱起眉头。 那急切与嫌弃的模样,好似差点儿沾染上什么污秽一般,好看的眉眼都瞬间扭曲,狰狞了。 “不过就是个破庙,也值得你这么神往?呵,真是没见识的东西。” 一语毕,萧琰一转身,愤然拂袖而去。 紧跟在萧琰身后的侍卫,经过萧霓身边时,虽有收敛,但大多都毫无顾忌的嗤笑出声,目光不屑。 如此反应的众人,几乎都是以为,三皇子萧琰突然表现的似被冒犯,定是因为自己好奇的东西,也让七皇子同样感兴趣了吧? ‘啧啧,这位七皇子,也真够倒霉啊。’ ‘今日他已经第几次惹怒天之骄子般的三皇子了?真是够迟钝的。’ ‘这真是,所谓的,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喽……’ 虽然没人说话。但嬉笑着,与七皇子萧霓匆匆擦肩而过的人们。他们眼中的目光,已在萧霓脑中,自动引出了这些已耳熟到,想忘也忘不掉的声音。 因早已习惯,被这样肆无忌惮的揶揄着,嘲讽着,同情着。萧霓只木然的保持抬头望向墙头的姿势,任由刺目的日光经由枝叶间的缝隙,炙烤着他毫不躲闪的脸颊和眼底。 第六十一章 搜 “殿下,前面左起第二间就是安阳王世子定下的,您请。” 被从梨香园后院儿柴房押来的掌柜,边战战兢兢的在前引路,边不停擦拭着额上渗出的汗,并在说话时都不忘,暗中不停的扫视着四下。 自几日前,自家不知为何这一亩三分地儿,就不断的祸从天降。 先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恶仆,打上门来,将他们正行走的这一层彻底封住。而还不等他们报官,就有官差上门了。 可来人竟非是为主持公道,驱赶这些恶仆们的,反而倒像是来接手的——京兆尹的差役们赶到的下一刻,就彻底封了整个梨香园! 彼时,梨香园内的所有关联者,掌柜的,伙计们,班主,戏子,就连打更看门的仆从都没放过一个。 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之中,被一股脑的直接丢到后院儿关进了柴房,或倒座房。 而紧接着,第二天他们就听说,不知是大盗还是怪盗,将梨香园洗劫一空!且还是光天化日之下,众官差眼皮底下! 接连的打击,差点儿让老班主直接撅过去。 提心吊胆的过了两天,今儿却又突然有官差来提他,说是让他老实的去给贵人带路。 终于能重见天日的大掌柜毫无欣喜,只忍着惊惧,想赶快弄清眼下的状况,并力求尽最大的努力求援。 但让人绝望的是,这一路上无论他看的多仔细,都没见着什么分量足够又靠谱,还能说上话的熟人。 而他被放出来之前,心底最渴望见到的,即能说上话,又好说话的贵人,此刻却正在他身后。双手被缚,还被一个容貌精致不输墨阳的公子哥押着! 这一路上,掌柜愁的直想抓头。 一时也想不出,这般情况下,还有哪位能不计代价,来救他们于水火?且又该如何在远超他想象的重重看押下,将消息传给对方? 另一面,虽不愿去多想,但他心底也已隐隐猜出。自家这些倒霉事儿,只怕八成和这位好性儿的世子爷,脱不了干系吧。 “就是这里。” 大掌柜来到目的地后,愁容满面的上前,直接推开房门后,就十分识趣的退到门边。 他低垂着眼帘,尽量缩小存在感,不打算踏入室内。 可,天不遂人愿。 大掌柜挺过了前面第一波迅速冲入门内,确保安全的侍卫后,却没躲开三皇子萧琰的目光。 “你杵在这儿,想当门神吗?进去!” 萧琰一把将人推入门,差点儿让年过半百,双腿正有些发软的大掌柜,蹡踉着扑倒门内的屏风。 铛啷啷—— 虽然没任何东西被撞翻,但原本被精心布置的摆设,都被撞得东倒西歪,偏离了原来的位置。 萧琰随后迈过门槛,匆匆扫一眼后,直接大手一挥,命令道: “搜!所有可疑的地方都不放过!” 边说着,他已大马金刀的坐去八仙桌旁的鼓凳,不怀好意的笑着盯住萧仁,道: “趁我心情好,给你个机会。把藏东西的地方痛快说出来,也能算你有心悔过。等本殿下复命时,也替你说两句好话。” 敷衍的语气,假惺惺的神态。 即使迟钝如萧仁,听后也立时心中明镜儿一般。他也就过过嘴瘾,根本就没任何帮忙的打算! 所以,他只毫无反应,低眉垂目的随在七皇子萧霓身后,亦步亦趋的踏入,转眼就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内室。 但一个办案的钦差,即使是经验不足的新手。在面对一日期限内,要找出关键证据的严苛条件,怎会有如此笃定的状态? 果然。 萧琰不等前一句话音落地,就转头冲掌柜,威严喝令道: “听好了。你若识相,就快将这小子平日在何处行住坐卧最多,以及任何异常举动,如实报来!” 大掌柜闻言,头立时就摇成了拨浪鼓,同时急急解释。 “殿下容禀啊!小老儿是本分人,也一直是本分经营戏园子。这主戏楼里,都是非富即贵的老主顾,又或京中新贵。小老儿哪里敢在此多待,又或作出窥探之举?真的是不知道啊。” 萧琰见这人不上道,虽不满的咂舌,却也没太纠结。 反正做戏到这里,能搪塞过朝中那些多嘴多舌的老顽固就行了。 一念及此,他也不耐烦多等,直接起身想直奔这雅室内侧,专用来小憩的次间。 但,还不等他转过身…… “三哥,你快来看这儿,是不是暗门?” 萧霓突然开口,兴致勃勃的呼声,让屋内屋外的人都忍不住一愣,并纷纷向他看来。 最初众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情,以为又是没什么见识的七皇子,又在大惊小怪。 只因,屋子里这么多双眼睛,众人又几乎都在翻箱倒柜。怎么可能,让一根手指都没伸的娇气皇子抢了先,第一个发现最可疑的地方? 萧琰更是想都不想,只扫了一眼萧霓手指的方向,就已嘲笑起来。 “喂喂。我说老七你,这是真拿自己当根葱了?哈,你指的地方,可都不是这间屋子里……” 萧霓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匆匆打断,补充道: “三哥别不信啊。你来亲眼看看,这里真的挺奇怪。没准儿是有暗室吧,也许还会有机关?” 异想天开的话,让屋中大多数人都忍不住摇头,暗暗露出不屑的笑。更有甚者,已嗤笑出声。 只是,众人才刚笑开,萧琰却只略一犹豫,就立刻抬脚走了过去。 “什么暗门?少见多怪的,让我看看。” 萧琰故作沉稳,但已抑制不住满眼兴奋。 他不等走到地方,已探头看向萧霓手指之处——之前因掌柜跌倒后撞歪的古董架后,与墙平齐的一处,并不显眼的对开雪白,不知材质的格栅。 若非近距离的盯着细看,这东西隐在百宝阁或屏风后,完全就无人会注意到。 萧琰在看出这点后,心情可是瞬间就高涨起来。 “来人!这里有蹊跷。给我把这儿撞开,查清楚!” 这可是往日只在话本子里才能看到的,实打实的暗室呐!没准儿,这里面还真能有些机关呢。 就在萧琰兴奋的双眼放光时,一“布”之隔的另一侧—— 紫竹紧张的瞪大了双眼,几乎被耳中听到的命令,以及眼前近在咫尺,好似瞪着她眼冒绿光的萧琰,给吓得闭过气去! 就在她五脏即将揪成一团儿的档口,有人无声但温柔的紧握住了她冰冷的指尖。 第六十二章 如愿 紫竹惊得一抖,却也因此回神,瞬间抬手死死按住口鼻,全程一声异响也无。 挺过这一息,她立时垂头瞪向身旁,正仰首笑眯眯看向她的丹阳郡主。 ‘郡主!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胡闹!’ 虽不能开口说话,但她的眼神,已毫无偏差的将想说的话都“咆哮”了出来。 丹阳却只笑着回视紫竹一瞬,并暗中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就调转视线看向另一侧。 正安坐在她的身边,慵懒的以手支颌,半眯着眼,注视半透明的隔断另一侧热闹的宣德帝。 因阻隔两边的屏障上,覆着一层用一种特殊方法处理过的硝绢。一侧能全不透光,比粗布还密实,遮蔽性更好。另一侧却恍若无物,看对面时几乎一览无余。 加之对面原本布置的百宝阁被撞开,对侧屋子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被清晰的呈现在宣德帝与丹阳等人的眼前。 也因此,让萧琰等人吓了一跳的,突然蹦到眼前的大掌柜,其实在宣德帝与丹阳眼中看来,出现的一点儿也不突兀。 就在萧琰真的走向这里前,原本只缩在角落里的中年男子已悄悄靠向此处。 所以,赶在三皇子下令的最初,他才能跳起,挡在了众人面前。 “殿下!使不得,千万使不得啊!您不能硬来啊!” 被吓了一跳,本能后退一步的萧琰闻言,立时一挑眉头。 “你说我不能什么?” 他从小长到大,除了不能再御书房和父皇寝宫放肆外,有哪里是他不敢动手的?! 掌柜的此时虽吓得小腿肚子直转筋,却仍稳稳站在原地,边摇头边用快哭出来的声音颤抖道: “殿下,您有所不知,这隔断后面就是这层最后一间的雅室,并无可疑之处。但那是老太后曾来听戏的地方,里面还供奉着老太后生前留在梨香园的白玉观音!” 东西倒也没多贵重,但这相当于御赐之物的白玉观音,若有什么差池,当今陛下又是以孝治国…… 万一扣下一顶大不敬的帽子,梨香园中众人只怕都要陪葬! 所以,大掌柜此刻即使脸色发青,却仍一步不退的,死死守着此处,不容旁人踏前一步。 萧琰闻言一愣,但很快就回神,半信半疑的嗤笑道: “呵,想蒙混过关?敢编谎话欺瞒本皇子?” 大掌柜一时急的头昏脑涨,五官都揪成了一团儿,却一时也不想不出,该怎么让对方相信。 萧霓默了默,赶在事情不可收拾前,上前一步,对萧琰附耳劝道: “三哥,你可还记得,前年父皇去皇祖母宫里祭奠时,特意让畅音阁出了几人伴驾?” 因老太后仙逝的早,他们兄弟中没几人对皇祖母还有印象。更不用说,有关对方的爱好习惯等小事儿。 但各人心底却都很清楚,自家父皇是真的很怀念敬爱老太后。 萧琰这趟办差,本就为博父皇欢心,自然不愿因为个死人功亏一篑。因此听到这若有若无的消息后,少见的略有犹豫,可奈何又对好奇之事心痒难耐。 这时,萧霓的声音又低低传来。 “三哥若怕不妥,不如派人去对面查看一番?是真是假,以及到底有没有暗室,到时自可一目了然。而且眼下,还是尽早能搜查出个结果的好。” 萧琰听到一半就已动心,当话到最后,他心中也立时拍板。 不等萧霓起身,萧琰已伸手,一把拎住掌柜的衣襟将人提起,扔给一旁侍卫,摆着手命令道: “去,你们几个带着这老东西到那边查看,但有疑点立刻来报。” 一语毕,他直接转身,亲手揪起一旁坐着叹息的安阳王世子萧仁,边向另一侧的次间走去,边命令道: “剩下的人,都跟我到这边搜查。” 就在萧琰转身时,宣德帝第一次坐正了身子。 一直安静在角落当壁饰的洪泽,见状立时上前,躬身领命。 丹阳并没听到宣德帝地吩咐了什么,不过两息后,只听洪泽低声应是,并起身迅速绕过重重垂纱和屏风,像是要在门口准备伏击般,再次在门后当起了壁花。 而她那位,自三皇子进屋后就一直面无表情的皇帝舅舅,此时也起了身,无声的走到距硝绢不足一臂远处,认真看向对面。 丹阳也一同紧随而至,并努力竖起耳朵,留意三皇子的所有声音。 虽然此前的一切安排和预料,都一一应验,但她最想听到,最想知道的事,此刻却一丝都没听到。 眼看收网之时临近,她心底也不由暗暗有些焦急。 又或者,她换种方式能更快达成心愿? 一念及此时,房门外已传来开锁的声音,而硝绢的另一侧,也传来打有收获的欢呼声。 “找到了!殿下快来看,这幅画后,是个暗格!” 这一声兴奋的喊叫声,吓得本就将心提到嗓子眼的紫竹,愈发难以自抑的抓紧了身边的丹阳郡主。 视线更是来回不断在硝绢另一侧,和屏风后看不到的房门间,跳转切换。 她眼下也不知自己在怕什么,但连皇帝都隐身在这雅室内,不出声的偷瞧着,那明摆是不想让人发现嘛。所以如今,怕不是要露馅儿?! 但与紫竹的紧张相反,一旁的宣德帝与丹阳郡主却平淡的就像在看戏。且一丝注意力都没分给他们所处的环境,反倒全神贯注的看着硝绢对面。 不说这两位究竟想看什么。只看对面那么多人,乱糟糟一片,此刻众人离的也远,还能看清什么? 好奇之下,紫竹索性也不再看根本望不穿的重纱和屏风,只盯紧硝绢。 此时,萧琰的亲随一把撤烂了挂画,兴奋的向众人展示发现的证据。 御林军小头目貌似钦佩的攒了两句后,心底暗叹自己和手下,可绝不敢这么乱翻人家世子爷的地方。 倒不是玩忽职守,实在是拿不准这位未来的安阳王,能不能咸鱼翻身,躲过这次劫难。 他们位卑职轻,可没三皇子这般权尊势重,可以无所顾忌。 萧琰如愿找到暗格后,倒也没辜负众人这番预料。 他呵呵一笑,一把将安阳王世子萧仁推到在地。大步上前去暗格里翻找关键的证据,边嘲讽萧仁道: “我可说了让你老实交代,非要我……” 话到此处,萧琰的面色突然一僵。 第六十三章 刺客 原本应该存放最关键证据的木盒散开后,内里却空空如也。 且还不仅如此,这暗格内,除了一堆银票,几根金条和碎银子外,就是些成色不怎样的零散珠宝。 就这么些寻常东西,哪里能证明萧仁那哭包,就是幕后主使?! 这一刻,萧琰都顾不上周围有旁人在,一把推开亲信,转身就一头扎入暗格里。将所有东西一件件翻过后,却仍不见关键罪证。 他不甘心的又找了一遍,并将内里的所有没用东西都一一扔了出来,却仍一无所获。 “怎么会?!不对,这不对……不会骗我。” 事与愿违的焦躁,与即将立功却又失之交臂的恐惧,让萧琰越发狂躁。 丹阳等的就是这一刻! 但哪怕她再凝神去细听,因距离实在有点儿远,外加语不成声的碎碎念又太快。关键的内容,还不等被她听到,就已匆匆从她耳边溜走。 丹阳暗自磨牙,却因身边站着宣德帝,不得不收敛她想捶胸顿足的冲动。 不行,这守株待兔法子实在被动,最多只能确定萧琰受人指示,却根本难以窥探到更多有用的消息。 就在这时,萧琰突然一转头,恶犬一样盯住早缩到角落里,尽量降低存在感的萧仁。 “说!东西哪儿去了?” 萧仁被斥问的一缩脖子,头摇得像拨浪鼓,双眼却一瞬都不敢离开,显然在暴怒边缘的萧琰。 “我,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这屋里有暗格,我也是刚,刚知道。” 边怯懦的小声抗辩了两句,他边将自己缩成个球似的,越发向身后的墙角靠去。那模样像是想将整个身子,都挤到墙里才罢休。 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萧琰脸色渐渐泛红,额角青筋直蹦。 但转瞬,他脸上凶恶的表情,突然就变成了笑脸。 “呵,嘴硬是吧?” 轻柔的语气,配上阴郁的笑脸,直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浑身寒毛直竖。连一旁的萧琰的心腹侍卫都下意识的后退,远离安阳王世子与三皇子所在的暴风眼。 而下一刻,铮一声,利刃出鞘声,让众人都不由得一凛。 这,三皇子这是真想敢做什么不成?! 就在众人愕然时,萧琰已提着寒光闪闪的宝剑,直逼向角落里,已抖成秋风中落叶般的萧仁。 “别担心,本皇子虽然没亲自动过手,但也去见识过大理寺的刑讯。听说,削人彘只要不动四肢,就是最不容易弄死犯人,又能最快逼问出证词的方式。你想先从耳朵来,还是鼻子?” 萧琰越发温柔的语气,让墙角里的人抖的更厉害了,且已经被吓得泪如雨下。 “我没,真的,没藏东西!” 说着,萧仁索性当起了缩头乌龟,一把抱住脑袋,瓮声瓮气的喊道: “你别过来!六叔说,我没定罪前还是世子!你不能,啊!” 众人眼看着三皇子一把抓住安阳王世子的发髻,将软成面条的人,从墙角硬拽给拽了出来,都惊得目瞪口呆。 御林军的小头目此时才如梦初醒的一抖,一手已迅速按上腰间的佩剑。 不成啊! 这么重要的犯人若出了事儿,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但,和眼下正发疯的三皇子正面对上,他也实在不想…… 纠结之下,他一眼扫到低眉垂目的七皇子。 对了! 下一瞬,小头目已火速来到萧霓的身边,暗中撞了撞对方胳膊后,低声急促道: “七殿下,您和三殿下兄弟情深,这我们都看在眼里。这犯人若有个好歹,三殿下也要受责罚的。” 萧霓心底冷笑,很想回敬对方一句,‘那又与我有何干系?’ 不过,眼下正事儿要紧。 他皱眉扫了一眼被掏的一干二净的暗格,以及那一地狼藉后,二话没说,快步走去萧琰的身边。 “三哥,审讯的事儿自然有三司,或宗正寺,咱们不宜插手太过。” 御林军头目在萧霓上前时,也同时捏着一把冷汗,并握紧了剑柄准备随时出手。 且不说能不能劝得动,三皇子正提着剑,用剑尖隔空在萧仁脸上花着圈儿呢! 这一个不好,碰到了三皇子的胳膊肘,犯人很可能立时毙命啊。 但好在,这小子够机灵,绕去了另一侧靠近,并是边走边说,不至于吓着三皇子,让那提剑的手不稳。 可萧琰哪里是会听劝的人? 且其本性上就属于,越劝越尥蹶子的倔驴。 更不用说,他眼下正处于耐心即将消耗殆尽的档口。 所以,还不等萧霓说完,萧琰忽一转头,狠瞪向来人,啐道: “滚一边儿去!再敢多聒噪一句,我就当你是罪犯的同伙,从你开始拷问!” 御林军小头目闻言,想哭的心都有了。却也更握紧了手中剑柄,心知他这是不得不出口了。 可还不等他行动,原以为必会被骂回来的七皇子,却突然出了手。 只见,他那小身板儿向前一扑,牢牢抱住了三皇子揪着萧仁衣襟的手,同时还在苦口婆心的劝。 “三哥!你冷静一下!” “你!” 萧琰也没料到,今日的萧霓竟有这么大胆子敢拦着他。 一愣后,因事事不顺,心底火气蹭蹭上涨,越发怒不可遏了。 “滚!” 怒吼出声时,萧琰同时松了萧仁,将邪火儿都转向了敢跟他明目张胆对着干的萧霓。 而落实到行动上,就是抬脚狠踹了对方两下后,见没甩脱胳膊上挂着人后,直接反手抓起萧霓胸襟,抡起全身力气,将人死命往外一甩,直接砸到正对街面的那一侧窗上。 哐当!—— “噗——” 一声巨响后,萧霓撞上窗子又弹回地面,整个人喷了口气后,咳的好似都要吐血般,身子也弓成虾米。 而被他撞上的整扇窗,则因大力冲撞后的反作用力,不仅直接裂了半扇,还整个随向内大敞四开了。 好在,红了眼的萧琰没完全失去理智,左手的宝剑没冲萧霓抡起,否则这会儿地上的人只怕就要被刺个对穿了。 这番变故就发生在转眼间,众人还没回神时,萧琰刚转头想趁机对萧仁再放句狠话,一个人影忽从敞开的窗子闯入,提剑就刺向萧琰。 “刺,刺客!保护,三皇子!”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才惊醒一直处于状况外,还僵直的众人。 第六十四章 你怎么来了 萧琰本是背对刺客,但因正怒火中烧,反应比平日快了不少,加之身手也不算太差。 听到警示的瞬间,他转身挥剑,一气呵成。 叮当!—— 剑势含怒而发,不仅挡下了偷袭,竟还反守为攻,硬将刺客逼退了两步。 但他待要乘胜追击时,侍卫与御林军等人哪里敢让? 一阵兵器出鞘声中,御林军小头目与萧琰亲随抢前一步,连拉带拽把热血上头的萧琰硬拖回来,保护在临时围成的战阵中。 此时,除了萧琰的几个亲随,其他御林军面对来意不明的凶徒时,也都本能的就选择了关注并保护,如今正炙手可热,身后站着当朝宠妃与太师的三皇子。 这些人中,倒也并非都是趋炎附势者。 只因本能下,屈从了两害相遇取其轻的经验。 所以,别说缩在墙角,早已吓得脸色发青的“罪犯”安阳王世子萧仁了,就连倒卧在地的七皇子都没被顾上呢。 可就在众人严阵以待时,刺客竟原地一转,直奔角落里的萧仁去了! 萧仁原以为最多只是挨一顿拳脚的行程,没想到最后,竟有人提刀要他小命! “呀啊!救,救命啊!郡……” 瞪着眼前咫尺之距的刀尖儿,安阳王世子直觉这非计划之内。可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此刻能做的,也仅只尖叫着求救而已。 但才喊出一句,就又被再次从窗外飞入的人影,吓了回去。 这,这是完全没活路了啊! 可就在萧仁心如似乎,紧张的都忘了呼吸时,后闯入者却撞向先入内的蒙面的刺客。 只一瞬,两方短兵相接,随着炸裂在耳边的金戈声,萧仁眼前还爆出一簇兵刃撞击的火花! “啊!” 萧仁短促的惊呼声还不等散开,他面前的两人又再次战在一起。 他完全没看清两人是如何过招的,只耳边接连炸裂了一串儿叮当声。且几次不只是哪方的刀尖儿,还险险的擦着他的发梢划过。 这让人根本哪儿敢移动分毫,更别说逃跑了。 看着转瞬就缠斗成一团儿,分不清敌我的两人,御林军小头目心下渐渐松了口气。 虽然面目没看清,但后闯入的人明显穿着武将官服,且并没蒙面。加之对方一出手,就及时救下了安阳王世子。也就是说,后来者是友非敌。 有了援军拖住来路不明的刺客后,御林军小头目也有了余裕,排兵布阵——为防让刺客先有准备,他只用眼色命令手下。 ‘暗中保护七皇子,并向中间的两人缩小包围圈,尽快“抢回”并保护好嫌犯!’ 而与此同时,冷静后的萧琰却也已扬声下令道: “将这两人统通通拿下!不许让人跑了!上!” 萧琰可不管其他,在看出刺客的主要目标是刺杀萧仁后,他直觉上已认定,突然出现的刺客定能给他带来惊喜。 尤其是,在错失了重要证据之后,眼下是可以弥补损失的机会,可就数这位主动送上门来的了。 也因此,在喊出命令的下一瞬,他就要身先士卒的冲上去。 蒙面刺客虽正被后来者缠斗的左支右突,但也时刻关注着周围的情况,以防真被困住或毙命当场。 所以当眼见罗网即将合围,对面阻拦自己的人一时又拿不下,他索性便弃了要杀萧仁的打算。 用尽全力,使出个以命搏命的招式,逼退面前人后,他冲萧仁大骂一句,同时扬手不知撒了一把什么粉,阻断了扑上来的御林军等人,闪身就翻窗逃命去了。 可那声音虽大,且从刺客一瞬间眉眼间的表情也能看出,对方说的绝不是什么好话。 但当场众人,却无一能听懂内容。 且刺客一瞬挥洒出的粉尘,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极呛人不说,即使屏息闭目,其笼罩下的人也忍不住流涕流泪,视线模糊。 也因此,无论最初缠斗的韩青岚,还是后要围而歼之的御林军众,都没能继续追击。 其中,韩青岚倒还硬挺着追到窗边,一剑刺中刺客的臂膀,就再难跟进。 一刹那的乱局后,被重重保护在后方的,几乎未受波及的萧琰,此时还在大吼。 “去追啊!一个个都是饭桶!” 可即使他再骂再怒,也清楚那人身手不俗,这一跳窗跑了,只怕就再难追回。 萧琰怒气冲冲的一脚踢开身前原本保护他的人,三两步冲到“受灾”最严重的萧仁面前站定,既是发泄也是趁热打铁的追问道: “刚刚那人,是不是你的同伙?因你被抓了,所以他怕暴露才来杀人灭口,对不对?说话!” 得而复失的希望,让萧琰比之前更加暴躁,且双眼已隐隐开始泛红。 此时,一屋子“伤兵”,就算有人想出手拦一拦,也是有心无力。 萧琰拎着萧仁衣襟将人提到眼前,并再次提起手中宝剑。 当他准备真给这死不开口的家伙戳个洞,以逼其老实交代时,一声极清脆的,瓷器掼在地上的声音霎时从众人身后传来。 啪!—— 萧琰一瞬还以为此刻去而复返,仓促间提着哭成泪人儿的萧仁,原地转了一圈儿,将他当了肉盾,挡在胸前才敢细看声音来处。 可凌乱的外间,哪里有什么魁梧的刺客?只一个娇小的身影,立在一片狼藉,并散落了一地的碎瓷边,不屑的看着他。 “三殿下别欺人太甚,还请放开你手里倒霉的安阳王世子。” 萧仁泪眼朦胧中,听到丹阳的声音后,越发泪如雨下,甚至已不争气的开始抽泣。 萧琰被耳边的哭声弄得头疼,外加厌恶男子哭哭啼啼的样子。 也顾不上计较,自己即将要采取的行动,与丹阳要求的正好一样。嫌弃的抬手一甩,直接将萧仁扔到一边的角落后,才想起问丹阳道: “你怎么会在这儿?” 丹阳上前,扶起手忙脚乱想起身,却因视线模糊差点儿一手按上碎瓷的萧仁,边开口漫不经心回道: “你能来,我为什么就不能?” 这时,萧仁因被萧琰几次三番威胁几乎吓破了胆。感觉到丹阳的靠近后,立刻无尾熊一样攀住她伸来的手和胳膊,就差整个人都挂在丹阳身上。 第六十五章 帮个忙 萧琰因习惯了丹阳与他对着干,刚被怼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接了一句道: “那我还常去凤仪宫呢,你怎么不跟?” 但话刚出口,他才发觉不对。 “等等,现在梨香园整个都被封了!你怎么进来的?” 丹阳用看傻子似的目光冷冷一撇,不咸不淡道: “当然是奉旨来的。” 听到这话,萧琰立时后背就冒了一层冷汗,偏面上还不能漏了分毫。 硬撑着僵笑,快步走向丹阳后,急急又再追问道: “你把话说清楚。父皇怎会让你来这种地方?文书,或令牌呢?别想骗我,用几句话蒙混过去!” 丹阳闻言,冷笑一声。 “为什么要给你看?难道你是这里守门的差役?对了,我听说你今日还要奉旨查案,带这么多人来已被封禁的戏园查案?呵,真有本事。” 萧琰如何听不出言下之意? 她根本就是在嘲笑他,只会捡旁人的功劳! “你!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 他大费周章来此的曲折缘故,哪里能当着众人宣之于口? 被丹阳揶揄外加抢白,他还偏偏不能还口。憋屈之下,不过几息就让萧琰憋得,整张脸都酱紫。 而因萧琰的靠近,安阳王世子萧琰早已完全躲到丹阳的身后。就在此时,七皇子萧霓也大致缓了过来,蹒跚着走到他们身边。 “三哥,丹阳郡主,你们在干嘛呢?” 因双眼通红,容貌清隽的七皇子,此刻仿佛一只温驯可人的小兔子一样,惹人怜爱。 但无论是丹阳,还是看惯了的三皇子萧琰,对此都视若无睹,只剑拔弩张的对峙,根本无人搭理萧霓。 反倒是躲在丹阳身后的萧仁,听到熟悉又让他心底一暖的悦耳嗓音,立刻探出头来,努力睁着还没完全恢复视力的眼,看向萧霓。 “七殿下可还安好?” 边说着,萧仁一把将萧霓也拉到丹阳的身后,并附耳悄声道: “你别趟这浑水。” 因感激萧霓一而再,再而三的挺身而出,萧仁不想对方再被萧琰当了出气筒。 果然。 萧琰呼哧气踹了几息后,抬脚就踹飞了一旁的鼓凳,伸手指着丹阳的鼻子,怒道: “你别嚣张!若你拿不出令牌,就有最大嫌疑!我这就押解你与你身后胆小鬼,一起进宫复命。说不准就是你派来刺客,来下黑手的!” “哈啊?” 丹阳这回连反驳都懒得反驳了,直接不屑的一笑,转头扬声对萧琰身后的众御林军道: “除了这个没用的皇子外,你们之中还有谁能下令?” 御林军小头目闻言一凛,心底十分不愿夹在暴怒的三皇子,和“恶名远扬”的丹阳郡主之间。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势下。 他抱着能拖一刻是一刻的心思,硬着头皮当没听见时,丹阳郡主身后有人接话道: “不知郡主,您想干嘛?” 丹阳转头看了一眼出声的七皇子萧霓,略顿后,反倒一点头,直言道: “请你代劳也行,七表哥一会儿进宫时,麻烦帮我给舅舅带句话。丹阳已给外祖母的玉观音洗过尘,也上过香了。恕丹阳今日还有急事,改日再进宫谢恩领赏。多谢。” 最后对萧霓致谢后,丹阳冷冷的瞥了萧琰一眼,才转身对瑟缩在她身后的萧仁道: “世子爷还请再忍耐一段时日,天理昭昭,必不会让你一直蒙冤受辱的。” 说着,扶起对方仍不肯放松的手,笑道: “看起来世子有些受惊过度,我先送你回马车上歇歇,一会儿再找人送你回宫。” 听到能回宗正寺,可以逃离萧琰身边,萧仁欢喜的立时热泪盈眶,几乎立刻反客为主的拉起丹阳,就想直奔房门。 “慢着!萧仁是我的犯人!你怎可说送回去,就送回去了!” 丹阳头都没回,只边向外走,边淡然回道: “昨日听皇帝舅舅说起,世子爷可还没定罪呢。眼下他只是协助破案,稍有嫌疑,何时成了罪犯?还有,我今日来前可听舅舅说了,世子虽有嫌疑,但是证据不足,且因这事牵累受惊。已有老臣上奏,待事情平息,便可正式册封为王。可若这时,出了什么差池……” 话虽未尽,意却有余。 安阳王世子坐拥一处富得流油的封邑,若他在即将承袭王爵的档口,出了什么岔子。 且不说,涉事人究竟有意还是无心,但凡有利益牵扯,就必会在事后被多方猜测。 更不用说,如今正得圣宠的三皇子萧琰,这种按理来说要封王后,得享封地的,很可能的实际得利者了。 萧琰在旁的事上,或有迟钝,但对这种和流言蜚语有牵连的事,却总有被旁人更多的天生敏锐似的,闻言一瞬就警觉的后退一步,下意识的与萧仁拉开了距离。 虽说他的目标是太子,进而是日后金銮殿上的宝座,根本没看上萧仁那什么肥的流油的封邑。 但奈何的是,他如今一个目标还没实现,对名声,以及在臣工中的威望,不得不多加小心,不能留下太多瑕疵。 一念及此,萧琰立刻拿定主意,放弃了逼问萧仁的想法。并在下一刻,还“大度”爽利的大手一挥,放行道: “他在这里也是碍事,来人,送人回宗正寺。” 丹阳闻言后,心底也松了一口气。 萧琰能自己想通,送人回去那是最好,否则她可要花大功夫,将人从这混蛋手里挖出来了。 七皇子萧霓因一直被萧仁拽着胳膊,因此是相当于跟着丹阳郡主,一路急行离开了梨香园。而这一路,他的目光都没离开丹阳郡主的背影,目光则一直是晦涩而复杂。 及至要上马车,丹阳才发现自己带了不只一条“尾巴”。 她微侧了头,边眨了眨眼,边困惑的看着萧霓问道: “七堂兄,你这是要和世子一起回宫?” 虽说也不是不行,但大多数人,都忌讳坐囚车吧?即使是条件还不错的囚车。 萧霓在丹阳转头前,就已恢复了明亮的笑容。 此时,听到这样的问话,他也只温和的笑着转头看向萧仁。 “不知,我是否有幸,能与世子爷同行?” 第六十六章 还忘了一个人 萧仁自然无有不可,且从心底实打实的想带萧霓远离园子里那个大魔头。 但想到七皇子来梨香园的初衷,他又忍不住愧疚道: “虽然我想与你一起走,可七殿下还没达成心愿,但现在再折回去,只怕……”萧琰会变本加厉。 萧仁说着,眼眶竟又红了。 “都是因为我牵扯出的麻烦,否则七殿下也不用受这份罪,更不需要被三皇子这般为难。” 萧霓是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哭笑不得后,只能顺着话头道: “世子爷说哪里话。就算没有今日种种,我也甚少能出宫,更不用说随意来梨香园这样的地方。” 话到这里,他冲萧仁温柔一笑,“说起来,虽然没能见到人,但世子你也帮了我一个大忙。让我有借口鼓足勇气,偷溜出宫。” 不管是和煦明媚的笑颜,还是恳切的话语声,都让萧仁怔忪后,忍不住飘飘然起来。 丹阳听得云里雾里,不解的皱着眉来回看了两人一瞬,索性直接开口问道: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七表哥原本是来见谁的吗?” 直到此时,萧霓终于算是等到了机会。 并不突兀的转身后,他笑看丹阳,接话道: “郡主有所不知,我一直仰慕梨香园的奇才墨阳,今日也是苦求三哥捎带,才能来此一圆心愿。但不巧,三哥正事办的不太顺,我自然也不好开口提要求。世子拽走我,真的也是免了一番尴尬。” 萧霓苦笑着结束解释时,丹阳却并没感觉到,对面的人有多少不甘失落。 准确来说,她只从对方脸上和眼中看到淡淡的,克制的遗憾。 甚至,若仅从温文得体的言行,已很难让人将眼前人与宫中备受冷落,一直郁郁不得志的皇子联系起来。 “哦,原来如此。” 丹阳随口应着,心中却有些出神。 她若没记错,如今七皇子的生母还只是个散役美人。别说和其他孕有皇子就至少封为昭仪的宫妃比,这位江美人按品级,平日不仅没人服侍,没被传召时还要如宫女一样劳作。 而七皇子本人也没听说被寄养在哪位妃子身边,好像自小就是跟着母亲的? 也就是说,七皇子萧霓除了按规矩可领到的皇子份例外,从小就没住过华屋美厦,也没被成群仆从前呼后拥,加倍呵护过。且更可能的是在来自各方的嘲讽,欺负下长大。 但即使自小就缺失了,其他皇子身上几乎理所当然的待遇,又受了不知多少刁难长大的萧霓,他身上竟一丝戾气也无? 且还能有如此好的脾气,教养…… 丹阳之前一心多用,没顾得上多想其他。但此刻正面相对后,她再难忽视对方身上,令她愕然的违和感。 可,为何自己上一世就没注意到这种异常?甚至对这位七表兄,她若今日没碰上,都想不起这人,更不用提其他印象了。 与此同时,萧霓心底也在奇怪。 本朝的天之娇女,甚至比正经的公主们架子都大的丹阳郡主,今日怎会如此平易近人? 且“七表哥”这称呼,他还真是第一次在清河长公主不在丹阳郡主左右时,听她如此称呼自己。 但这些异样,在向来随心所欲的丹阳面前都不足挂齿。 此时,萧霓只好奇,为何丹阳出现的如此恰巧,且在之前一丝迹象也无。 如今开场的话都已说完,他只需抓紧机会,尽快旁敲侧击。 萧霓面上只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笑问道: “我这些不过都是小事,郡主怎会突然想起替陛下来这梨香园礼佛?” 与此同时,在丹阳等人离去后的雅室内,萧琰又发了通疯后,才想起该自己亲眼确认一下,一墙之隔的另一边是否就如丹阳话中所说的一样。 以及,他之前可是派人去对面侦查过,可眼下却还没见人回来呢! 萧琰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又被丹阳算计后,满腔怒火的咆哮着命令道: “来人,跟我去最后一间雅室!还有那个,八字胡的掌柜的,也给我一起带过来!” 而冲出门的一瞬,他就与八字胡差点儿迎面撞在一起。 “三殿下!” “您小心啊!” 因跟随他身后的亲随和御林军头目,跟进的够快,出手也不慢,才没让被撞回来的萧琰直接跌坐在地。 “混账!谁没长……” 萧琰还没站稳,就想开骂,但当垂下的视线,看到被他撞飞,跌在地上的人后,立刻话头一转,怒问道: “你这老家伙,怎么现在才想起回来复命?!” 倒霉的大掌柜扶着差点儿闪到的老腰,来不及站起,就伸直脖子和双手,急急回答道: “殿下,您别误会!小老儿早,早都回来了啊!不信,您问这些大人。” 说着,挥舞中的双手立刻指向萧琰身后。 有人敢拦,不对,之前他正急着找萧仁的罪证时,突然被此刻搅局,所以这老家伙即使回来了,也没人去多注意,更不用想着老东西敢闯刀光剑影的内室了。 缕清思路的一瞬间,萧琰立刻就想起,自己似乎还忘了一个人! 那个拦住刺客,救下萧仁的不知来历的,剑客? 当时,他一心都在刺客身上,除了与刺客缠斗那人的功夫不错之外,连对方穿的什么都没记住,更不用说任何长相或特征了。 但好在,屋子里可不只他自己。 一念及此,萧琰立时刹住正要奔向大掌柜的双脚,原地一转,瞪着跟在他身后,不离左右的左右的亲随和御林军小头目。 “你们刚才,可都看到拦下刺客的人了?” 虽然用的是问句,但肯定的语气,让一众人根本没摇头的余地。 萧琰也没给他们这时间,紧接着就急急问道: “人呢?立刻将人带来我面前。” 撂下吩咐之后,他懒得管之前随从们如何处置的那人,转身提起地上的大掌柜,就直奔向另一侧的雅室。 他刚刚被那野丫头气晕了头,又被对方借机,巧妙的转移了话题! 如今冷静下来后,他还真就不信了,如今铁桶一般的梨香园,父皇真会让那丫头想来救来,想进就进? 第六十七章 疑点 萧琰认定,若非对面雅室有何蹊跷,就是丹阳撒谎,隐瞒了她来此的真实目的和行迹。 “打开!” 可怜的大掌柜被喝的一抖,颤巍巍再次掏出随身携带,且只有他有的,这最后一间雅室的钥匙。 咔嚓—— 清脆的开锁声后,萧琰刚想抬脚踢门。但一瞬想起萧霓和丹阳之前所说的话,只能悻悻的将刚伸出去的脚又收回,并使劲儿踏前一步。 抬手推门,大步走了进去。 但才迈入一步,萧琰就被呛的退出来了。 “咳咳,这都是什么味儿啊?” 他一边嫌弃的挥手后退,边示意身后的随侍先打头阵。 大掌柜不敢靠前,只在原地低声迅速回道: “启禀殿下,这屋子平日不许人进,刚那位小姐来上香,大概也没开窗通风,所以烟气混了陈灰的气味儿才这般呛人。” 萧琰听到对方说的头头是道,内里的味道也让他实在难忍。 所以,略想了想后,他索性在门口站住了脚,让亲随入内查看,他自己则在门口审问大掌柜。 “听你这么说,以前都没人来上过香?你刚刚来时,那丫头正在屋里干嘛呢?” 大掌柜闻言,立刻摆手解释道: “不是,不是的,宫中定时会有人来洒扫上香。但除此之外的时候,我们梨香园的人不能入内。” 萧琰看了看对方手里的钥匙,不置可否的哼笑一声后,催促道: “那丫头可有异常?” 这时,大掌柜额角的冷汗都已下来了。 “回殿下,那位,那位小姐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啊。” 他是不知那姑娘的来历,可干和这位殿下唱对台戏的,能是一般人? 不用想也知道,这回话可不是说说就算了的。 萧琰一瞬板了脸,“你可想清楚了再说,真的毫无可疑之处?” 大掌柜这时哪儿还敢再有一丝迟疑?点头如捣蒜的连连道: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小老儿所言句句属实!您若不信我的话,还有他们,跟您一起来的这些将军老爷们,他们也都看在眼里呐。” 说着,一指静站一旁,之前押着他来这边雅室的那些御林军将士。 萧琰一眼扫过后,只觉没一个眼熟的。想来这些都不是御林军小头目的手下,自然被打发来做这边没功劳可捞的差事了。 被盯着的几人一凛,纷纷抱拳拱手,齐声道: “回禀殿下,末将等未发现异常。” 这时,不等萧琰再追问,之前被属下叫走的小头目匆匆返回,快步上前打断了他的讯问。 “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因对方表情急切中带着异样的严肃,让萧琰也不得不重视起来,将眼前的事暂且压下。 “怎么了,说吧。” 两人来到回廊的另一头后,萧琰略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对于这种低阶军官,他向来懒得假以辞色,反正对方也没甚出头之日,且其依仗的靠山也几乎都是唯太师府,也就是他的外公马首是瞻的。 若非母妃在他出宫时,千叮咛万嘱咐,对方绝对可信。并要他在危险时刻,又或重大问题上,尽量听取这人的意见,他都懒得来听。 “殿下,之前那不明来历的人,打伤了卑职的属下,不知所踪了。” 小头目开口时,有些许汗颜。 但想到眼下事态紧急,他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什么?!” 萧琰听到后,怒火一瞬直冲脑顶,这一个两个的饭桶! “你,还有你那些手下,我要你们这些废物干什么吃的?!” 小头目虽说职位不高,但他自从入了御林军之后,还真么被谁这么叱骂过。 当即脸色有些发青,却硬咬着牙根儿,把该说的话,立刻都倒了出来。 “殿下先请息怒,依卑职所见,眼下您还是速速回宫,将今日此地发生的种种,都告知陛下才是当务之急。” 要知道,若对方真是“友军”,就算暂时被看管,也不至于出手打人,敲晕了看守,自行逃跑。 加之,对方目的不明,己方又因刺客洒出的粉末视力不同程度受损,无人看到对方的长相…… 因这种种,小头目心中越发没底,只怕刺杀卢宰相的杀手团伙就埋伏在附近。 萧琰听到这话却没想那么多,但在发怒前,先想到了丹阳说出的那套说辞。 对了! 他在这里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但可以接进宫复命的名头,去见父皇啊。之后再不着痕迹的问出丹阳的事,自然就能揭穿那丫头的老底儿了! 且因关键证据毫无头绪,后来的刺客也没了影,甚至连拦下刺客的人都跑了。如今,他除了紧盯异常出现在此地的丹阳之外,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成绩。 一念及此,萧琰难得爽快的点了头。 “行,待我看过这间雅室,就回宫禀告,你去安排吧。” 一语毕,他直接转身,大步走回最后一间雅室。 此时,他的亲随早已结束搜查,等在门口随时待命。 当萧琰走来时,不等他发问,亲随已快步上前,躬身回禀道: “回殿下,此间的确有玉观音一尊,其前有燃到一半的香,并无其他异常。只是……” 萧琰正听得心烦,待听到句尾的“只是”,立时就精神一震的欢喜道: “怎么?可有发现什么?” 侍从有些不好开口,略顿了一下才又近前一步,附耳对萧琰低声道: “就是这屋里,无论摆设还是座椅等日常所用之物,实在没一样像是宫里贵人用的啊。” 听到这里,萧琰挑了挑眉,与侍从对视一眼,看到对方尴尬的神情后,立刻明白,对方这话都是谦辞了。 所谓的贵人用的,大概指的就是昭仪一流会用的粗瓷糟布吧? 原本打算听完报告就直接打道回宫的萧琰,一瞬又起了好奇心,转身就直踏过门槛,快步入内。 虽然,他急着回宫复命,但也不差这一小会儿了。 听说老太后可是个会享受的人,她能用次等的,连小小昭仪们都嫌弃的东西? 萧琰自觉发现了最大的疑点,整个人都有点儿热血上头的兴奋和激动。 第六十八章 建议 再次迈过门槛,因内里开窗开门好一阵通风,室内已不再呛的人睁不开眼。 但果然,一片陈旧且毫无光泽的家具上,连个像样点儿的摆设都没有。 萧琰在屋中转了一圈儿,连带之前觉得可疑的地方,这回也没忘了细看。 可整个屋子空的,真没什么值得特别留意。 而那可疑之处,只有一副等身大的山水挂画而已。且那墙面好似特意削薄了,完全是个龛的形状,从上到下正体凹进去了。 这样的地方,哪里有藏东西的空间? “真是,我怎么就信了老七那没见识的东西?且等着,我下次见到他的。” 极扫兴的又瞥了一眼,萧琰就彻底失去了兴趣,转身大步离开了雅间。 但在带着人扬长而去前,好歹嘿没忘了,留下两个心腹看守。 ———— 另一面,丹阳郡主在敷衍过七皇子,并将其与安阳王世子两人送走后,便在街边雇了辆车。 主仆两人坐车绕了一圈儿后,在临近东市的,梨香园侧门正对的北街下了车。 “您小心。” 紫竹先跳下车辕,待车夫放好脚凳并扶稳了马匹,她才扶着丹阳下了车。 “有劳。” 丹阳说着,将一角碎银子递给暗自嘀咕,有钱人家的小姐就是作妖的车夫。 紫竹此时则紧张的面色发白,暗中来回确认过没可疑之人后,才扶了自家郡主向对街的茶寮走去。 主仆俩不等走到门口,洪泽已从内里快步迎上。并挥退了要迎客的小二,将两人带上楼去。 因这小店背街,生意全仰仗出入梨香园的周遭百姓,抑或有闲的票友。但如今梨香园突然被封,又没个名目,自然也无人敢来如此靠近梨香园的茶寮了。 所以,此刻门可罗雀的茶寮,倒成了一处绝佳的密谈之地。 茶寮共有三层,当行至第二层时,周围就已悄无声息,只余丹阳一行人的脚步声。 就在这时,丹阳好奇的询问声,自洪泽身后,悠悠传来。 “恕我冒昧,那些人都是您的手下?” 没头没尾的问题,却让洪泽明显身子一僵,脚步一顿。 但他很快又再次走起来,并低声回答道: “是,您猜的不错。” 丹阳笑了笑,“将军尽可放心,我什么都没猜,这事也轮不到我指手画脚。” 紫竹在一旁听得晕头涨脑,只猜出两人最初说的,应该是带着梨香园掌柜来雅室搜查的第一批将士,应都是洪泽将军的手下。 可后面呢? 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吗? 因一心二用,紫竹差点儿在上台阶时,被自己绊倒。 好在,她扶着的丹阳眼明手快,反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紫竹才没滚落楼梯。 有惊无险的一瞬后,紫竹一抬头,就撞上丹阳郡主无奈的笑。 紧接着,额头就被自家郡主伸指轻戳了一下。 “好好看路。” 紫竹顺势仰头的瞬间,恰好就看到隔了两层的台阶上,为她们主仆领路的洪泽,洪将军正面色复杂的注视着自家郡主。 而当一行人再次开始上楼后,话题虽没再继续,但洪泽却好似打开了话匣子,忍不住对丹阳郡主道: “还请郡主莫怪,在下出演鲁莽。但有一事,在下实在好奇。” 丹阳虽在洪泽身后,完全看不到对方表情,但只听着闷闷的低声陈述,也能想到对面人的郁闷表情来。 不过,虽然对洪泽想问的话,她心中已大致猜到,丹阳却仍有礼的回应道: “洪将军客气了,我之前才是唐突。您想要问什么,请说。” 又静了片刻,丹阳主仆才听到前面传来的闷闷说话声。 “请问,您在三皇子面前说出的,安阳王世子的处境和诸般安排,都是陛下真的与您说起的?还是您自己从某些征兆,自己看出来的?” 丹阳一瞬就领会到,洪泽真正想问的话。 只是—— “洪将军若是想问,我能不能帮你窥探圣心,那对不住,我爱莫能助。” 洪泽听到这话,霎时哭笑出声。 他就猜,会得到这般回答。 但还不等他苦笑结束,就听丹阳郡主又再开口道: “不过呢。作为自小跟在陛下身边长大的郡主,我虽看不透皇帝舅舅的心思,但还是能感觉到,舅舅对洪将军你并无不满哦。” 只这一句话,就让洪泽这七尺壮汉,猛地虎躯一震,愣在当场。 丹阳早有准备,所以脚步几乎是同时止住。但紫竹却因两人接连不断的“哑谜”,再一次走了神儿。 她没来得及停住刹住脚的同时,又因距离太近,丹阳拽都没来得及,她就径直撞向洪泽铁板一般的宽厚后背。 额头闷疼,鼻子一酸,紫竹一瞬就蹲到地上,虽没疼到想哭,但眼睛还是不争气的立时红了。 “郡主……” 丹阳将人拽起,又塞了个素帕过去,同时无奈笑着,边替紫竹揉额头,边又对洪泽道: “依我之见,洪将军大可不必担心拖累你的手下。觉得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话到这里,她拉起紫竹,绕过愣在原地的洪泽,先一步自顾自的继续上楼了。 来到第三层之后,几乎不用特意去找,一打眼就能看到,护卫宣德帝的影卫站在一隔扇前。 丹阳将紫竹留在楼梯口处,她自己上前,请安后笑道: “舅舅,我回来啦。” 因她之前自告奋勇的要去拦着三皇子萧琰,所以并不清楚宣德帝究竟是何时离开的另一个雅间。 但对自己信口开河的那些话,丹阳很有自信,此刻已被影卫或其他宣德帝暗中派在她身边保护的侍卫,转述给了自己这位皇帝舅舅。 同时,她也很有信心,在此时此刻,看过梨香园中一场闹剧的贤明大周皇帝,绝不会相信幕后主使的帽子,仍应该扣在安阳王世子的头上。 只不过,她的皇帝舅舅会不会因心情不好,此时迁怒自己,丹阳还有些拿不太准。 所以,她准备祭出记忆中,对付皇帝舅舅最好用的一招,装傻充愣。 但宣德帝的怒火,似比丹阳预计的更加高涨。 “玩儿的很开心吗?” 第六十九章 安排 宣德帝在听到有人走来时,就已挥手遣退了一旁护卫与近侍。 所以此刻,只丹阳与他两人,在这一方小小的,竹帘隔出的茶座内。 丹阳面对咫尺之距,锐利如剔骨尖刀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头皮一阵发紧。 好在,经过上一世的磨砺,她这张面皮还算听话。 一边继续硬撑着脸上若无其事的笑容,丹阳边自如的走去宣德帝对面。 悠然落座后,她边给自己斟了杯茶,边仿佛肆无忌惮的兴奋道: “您看出来了?我觉着有时候狐假虎威,也挺有趣的,嘻嘻……” 丹阳说的这样坦荡,宣德帝反倒不好发作了。 且过了这半天,尤其是粉团儿似的小人就站在他眼前,就是有再大的怒气也早烟消云散了。 只不过,想到自家三儿子,宣德帝忍不住又叹一声。 老三是看着还比较顺眼的一个,关键是他曾在臣工们面前,亲口赞过那混小子有他儿时风范! 谁知今儿却亲眼看着傻儿子,被未及笄的小丫头耍得团团转…… 心里这滋味儿,嘿,还真让人难忘。 好在,让那傻儿子出丑的姑娘,是他宠爱逾亲闺女的丹阳,这心里还能好受些。 可一时间,这面子上到底有些落不下。 “嗯哼,想就这么搪塞过去?老实说吧。你自告奋勇去做的“正事”,就是为给那后来者助阵,转移目光并拖延时间助他逃脱?” 丹阳被揭穿老底,只得嘿嘿一笑,算是无言默认。 “那人是谁?” 丹阳心知瞒不住的,且无论是她自己,还是连面都懒得蒙的韩青岚,也都没想瞒。 所以,听到问话,索性实话实说: “韩青岚,好像是库部的官儿?前两日才与丹阳有过一面之缘。” 宣德帝见丹阳这态度,终于满意的一点头,脸色也有了好转。 “今日的这出,是谁的主意?” 丹阳才略显出一点儿犹豫,宣德帝就又再开口,补充道: “不用讳言。若你还觉得那后生不错,不想让他这般年纪,就被送去午门的话。” 丹阳闻言一瞬歪了头,眨眨眼后,忽笑道: “舅舅英明神武,应该不介意先听我说说来龙去脉,再判断该谁负责?” 说着,她满脸天真烂漫的望向对面。 宣德帝尽管仍黑着脸,两颊也还憋下去,但此刻早已冷静下来,也不介意听听自己是何时被眼前这小丫头算计上的。 但他这模样,像极了丹阳曾养过的一只脾气古怪的大白兔。 特别是,那鼓胀着的两颊,外加因此抖动的胡须。 丹阳见状心知皇帝舅舅怒火没那么大,且一瞬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又被瞪了一眼后,她立刻用力咳嗽,并当对方已是无声默认了,这才开口继续话题。 她简单的将两日前,特意绕来东街寺,粉饰成自己担心母亲安危来上香,并来领回别邸中会武艺的丫鬟。 这之后,将自己闯入梨香园的事,与韩青岚后来遣回看到的情况糅合,将之编成了自己的奇遇。 整个讲述可谓天衣无缝。而她早在昨晚就已用了整晚的时间,重复了无数遍。已达到此刻说出口的这一瞬,可以做到无论语气,神态都与即兴而发并无二致。 宣德帝全程无声的听完后,抬眸眯眼看向面前人,几乎是磨牙着开口道: “也即是说,你这丫头昨儿个进宫来,就是为了请你舅舅,入这场局?” 很好,这丫头真是越长心眼儿越多,还真算计到他头上来了! 怒气和伤心之下,宣德帝还真就不那么关心,丹阳是如何认识那突然冒出的小子了。 丹阳第一时间就敏锐的察觉到,自家舅舅难得又极隐蔽的情绪波动,并立刻开口澄清道: “舅舅千万别嗔心啊!丹阳当时,根本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就是觉得事情蹊跷,又听来做客的韩将军说起,世子被三殿下亲自抓入宗正寺。” “所以,你为什么不直接和舅舅说呢?” 若丹阳还是以前的小姑娘,的确发现异样后,尤其是这种只能找宣德帝出马的大事,她必定会毫不犹豫的直奔御书房后,直言相告。 而宣德帝问出这话时,丹阳即使没抬眼看,却也敏锐的察觉到,对面人的目光又再次变得犀利了。 只因那种浑身紧绷,头皮发炸的感觉又重回了她身上。 但,她只继续用略不好意思的语气,理所当然道: “谁叫,丹阳当时是私自翻墙,跑到梨香园呢。要是让娘知道了,我一顿竹板炒肉又跑不了了。” 说到最后,丹阳忽抬头,吐了吐小舌头,冲宣德帝撒娇的笑,又补充了一句道: “舅舅一定答应丹阳,千万不能将这几天的事儿告诉娘哦。” 宣德帝认真看了丹阳片刻,才收回审视目光,不痛快的哼了一声,道: “这事儿也就是你。” 丹阳闻言,暗中立时松了口气,心知这关算是暂时过了。 同时,面上已真心实意的灿烂笑了起来,并诚心诚意的开口道: “谢谢舅舅!” 宣德帝却不爽的一挥手,哼哼道: “先别急着谢,你的事儿可还没完呢。” 丹阳听到这话的一瞬,真有些怔愣,还没完? 她被吓住的样子,瞬间就让宣德帝于心下不忍了。黑脸也再办不下,自己就先缓和了态度,半哄半解释的补充。 “也不是别的,你这丫头不是喜欢仗义执言嘛,且还担心老三欺负那小包子。所以,朕打算,等回宫就下一道圣旨,让他去你家吃饭。省的放在宗正寺,你不放心,又给朕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最初听宣德帝说“小包子”,丹阳差点儿没反应过来,那说的是安阳王世子。 但随着皇帝舅舅后半句话出口,她不用猜也知道了。同时想起,如今有时还会被王室中人提起的,有关安阳王世子的笑话来。 这一瞬,丹阳是真哭笑不得。 那烫手山芋,怎么反倒让她这一忙活,弄到自己手里来了?! 可如今事已至此,是无可奈何了。 她舅都用出“朕”了,大周皇帝开口,那可是金口玉言,铁板钉钉。 因此,安阳在认命之后,不由得苦笑道: “……丹阳领命就是。但您,您这报复也太难为我了,娘那边,我可怎么交代?” 眼看着,宣德帝笑眯眯的给自己和她重新续茶,丹阳知道眼下卖惨已无用。她舅这场热闹是一定要看了。 心中一叹,她立刻已转换心情。 不为既定的困局叹息,该安排的可要抓紧,所谓物尽其用。 她重新端出甜笑时,已转头冲宣德帝开口道: “舅舅您看在,丹阳应的如此痛快的份儿上。而且现在回宫也要被一堆人烦,不如,您陪我一游?” 第七十章 祸水东引 日已中天,温暖的日光,洒落镇国公府门前。 黑底金字的牌匾下,气派的两尊汉白玉石狮子在柔和的光晕里,威严又不失灵动,好似在肃穆庄严中显出了一丝憨态可掬。 可与祥和的前门不同,镇国公府内的松鹤堂中,此时却死气沉沉。 压抑的气氛,让人不由自主的浑身紧绷,心口发闷。 大夫人杜氏虽一直将这气氛看成“好事儿”,并暗中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姗姗来迟的丹阳的好戏。 但谁知,那野丫头竟敢直到此刻,都还迟迟不到! 杜氏眼看着上首,貌似闭目养神的婆母,面色随着时间流逝越发难看。她不仅心头暗自打起鼓,后背与额头也渐渐冒出冷汗来。 原因无他,只在她这位婆母身上。对方虽被外人一致称赞,是难得一副好脾性。实则却是相当小心眼儿,且极易迁怒旁人。外加好名儿,又好面子…… 虽说,京中都知镇国公府的老夫人,持家有道,贤淑端庄,可谓京城贵妇们的榜样与标杆。但其实,国公府上下被治理的井井有条,却多仰仗严明的规矩与一丝不苟的赏罚。 这在杜氏接掌国公府后,是有亲身体会的。 当然,她自嫁入国公府后,得掌中馈时也没少查缺补漏,将之完善的更加易于操作。这才让国公府的规矩,在如今成了京中各大世族都交口称赞的美谈。 而这些规矩,她听说,都是出自老国公爷之手。只为体恤妻子体弱,出身又并非豪门望族,不擅庶务,便将治军的一套法子,搬到了家里来。 且这还不是最让她诧异的,最让她羡慕的是,老国公爷为了成全妻子的美名,竟完全甘愿隐身幕后,将这所有功劳都算在吴老夫人的名下。 除了稍微知情的几个心腹丫鬟之外,就连两人的孩子们,也就是她的夫婿都不知情! 而相比之下,只知军务和交游的丈夫,简直就是杜氏的噩梦。 也是因此,没有丈夫体贴撑腰的大夫人。一直自认是靠着自己,以及费心博得了婆母吴老夫人青眼,并以此得到了对方鼎力支持。才在国公府有如今的地位和权势。 所以,若今日丹阳真敢爽约。那与此有关的杜氏,绝对是最先倒霉的那个。 嘶,难道那野丫头,就是打的这鬼主意?宁肯被清和责罚一顿,也要拖她下水?! 想到昨日在明霞居里,一瞬剑拔弩张的气氛。以及转瞬后,丹阳端出的笑脸。 杜氏忽觉自己必是中计,也再没法四平八稳的安坐一旁等着看戏。 她暗中抬头,深深看了眼,静立老夫人身后的冯嬷嬷。并在对方察觉并回视时,立刻悄无声息的使了两个眼色。 之后,杜氏就恍若无事发生般,静静垂眸,继续摆出眼观鼻,鼻观心状。 冯嬷嬷立刻会意,并兴奋的红了双颊。 要知道,她今早特意提前了许多赶到国公府,就是为了在如今的国公夫人,杜氏面前解释清楚昨日的误会。 可奈何对方是大家主母,万千琐事都亟待处理。又因今日丹阳要来,需将时间排开,陪侍在老夫人身边。所以匀给她的功夫,都不到盏茶而已。 如此短的时间,与冯嬷嬷心中盘算了一晚的说辞,两厢一碰,可想而知冯嬷嬷有多遗憾与惋惜。 甚至直到眼下这一刻,她都在叹息自己没将精心准备的发挥出万中之一。并觉得,国公夫人冷淡的态度,也大多是因她没发挥好的缘故。 谁知,再次表现的机会,竟来的如此快! 也因此,冯嬷嬷一瞬就鼓起了干劲儿。 但考虑到吴老夫人的心情,她努力压了压过于高涨的心情。同时,暗自斟酌好言辞,并轻手轻脚上前一步,来到吴老夫人身侧,俯身轻声耳语道: “老夫人,您可要先用些午膳?昨儿郡主可是在清和长公主面前说要来拜见您,想必不会无故不来。但您就这么干等,也不是个事儿啊。” 吴老夫人原本就发青的脸色,听到这话后,又黑了一层。 只是,面色虽不好看,她到底没什么激烈的表现。也不睁眼,片刻后,运顺了气,才淡淡问道: “什么时辰了?” 吴老夫人是曾将冯嬷嬷视为心腹,但对方离开身边已过了这么多年,情感上早已不再亲近。这难免生出些隔膜,面子上也自然而然的要再端起架子来。 冯嬷嬷对此虽早有预料,但今早来请安,并亲手伺候吴老夫人洗漱时,并无异样,恍惚还是当年模样,让她还隐隐抱了一丝期待。 但此时看透,心中虽凉了半截。却也忍不住再次感慨,自己的未雨绸缪果然是对的。 就算自己再难返回国公府,在老夫人面前也难说上话了,只要还能保住如今国公夫人这根稻草,她在国公府的家人,就能依然不落败势。 且就算老夫人如今已不再如当年般,亲近,信任她,这也并不影响,自己为老夫人立下的汗马功劳。 关键时,她依然有自信,能在老夫人面前说的上话的。 一念及此,冯嬷嬷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腕间。今日特意带来的,老夫人曾赏下的贴身珠串。 虽心中百转千回,但她面上却并一丝未露。 恭敬一欠身后,冯嬷嬷抬眼看过屋角的漏刻,边轻声答道: “眼下已是午时一刻,与您往日用膳的时辰比,可已晚了半刻钟。” 吴老夫人刚想开口回说,‘早几年,老太爷请了宫中名医来调理后,午间用膳的时辰就推后了。’ 但话才刚到嘴边,她就改了主意,貌似无奈的挥挥手道: “算了。丹阳那丫头不知疯到哪里去,咱们且先不等,你这就去传摆饭吧。记着,给那丫头留一双碗筷,饭就摆在松鹤堂的偏厅里。” 若非冯嬷嬷与大夫人杜氏,是在吴老夫人身边跟了数年的老人。只凭这两句话,以及对方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再怎么样都难以想到,这是吴老夫人给丹阳下的套。 杜氏闻言,心中呵呵了一声,同时却也大松了口气。 如今老夫人将注意力都转向丹阳,且看样子是打定了注意与对方杠上,那她被注意到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即是说,之后的一段时间,她都能安心的看戏了。 第七十一章 插话 吴老夫人自年轻时期,就一直勤俭持家,年入古稀后更是在名医的指点下,越发注重养生调理。 所以,即使在用膳的时间,菜品的样式以及数量上有讲究,但总体来说,却并不怎样奢侈。 今日里的午膳,也一如平日般就三素一荤连带两样小点,一碗时鲜的羹汤,完全是她一人能吃完分量。 而今日加上要在松鹤堂一直等丹阳的大夫人杜氏该有的份例,用餐的八仙桌上,也还不满三分之一。 可当侍女依次呈上早已为丹阳郡主备好的午膳后,整个八仙桌转眼就被占满。 期间,杜氏无意抬眼扫了一下,心肝儿立时就是一颤。 虽然她很快就垂眸,恍若无事般端庄的安坐吴老夫人手边。但被刺激到的小心肝儿,却难免又痛又酸起来。 不提其他。只说那道南肉春笋,那可是用了去岁腊月庄头缴租时,特意供上的小香猪的腊肉,和眼下才刚上市的鲜嫩春笋尖儿。 如今可才开春儿,还正倒春寒呢。一两新鲜的春笋,要费多少银钱?何况还是掐尖儿来用。 别看只这小小一碟,却实打实要耗费一两银子的主料。 这还不算要用来调鲜,必须是鸡鸭熬出的浓厚汤头。柴火辅料粗算下来,也要三四角银子的花销! 更不用说那碗乳白喷香,有价无市的酥酪了。虽说那是清和前两日,主动派人送来孝敬老夫人的东西,并不用花费国公府的银子。 但也正因为如此,杜氏心底越发酸涩难耐。 她自小到如今,才喝过两次的美味。在丹阳母女那儿,却只是稀松平常的物事。且老夫人为显大度,还要将眼下这碗自己都舍不得多用的酥酪,匀丹阳一份儿…… 呵,别说她的大女儿,吴老夫人一直引以为傲的镇国公府大小姐,没这待遇。就连她这累死累活的当家主母都没这“福分”和面子! 甚至,她此刻能有和老夫人平起平坐,私下共同用膳而不用伺候婆母的这份殊荣,也是自己给国公府当牛做马几十年才换来的。 可看看丹阳那野丫头,都做过些什么呢? 不仅琴棋书画,女红举止没一样比得过她大女儿,且平日里闯祸抹黑自家名声不算,还要带累整个国公府的姑娘们! 但就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竟也能与她对向而坐? 杜氏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儿,气怒难平之下,心底的新仇旧恨瞬间被勾了起来。 并越发恼恨起,丹阳和清和长公主这一对儿只有出身高人一等,一明一暗肆意妄为的母女来。 借着用膳,杜氏连喝两口鲜汤,才硬将心头火气压平。 之后,她边伸箸为吴老夫人布菜,边忍不住开口,看似随意却实精心斟酌后,玩笑的口吻道: “丹阳这丫头的性子,真是自小就没变过,皮的猴儿一般。咱家的男孩,都少有能比得上她的。但好在老夫人福泽绵长,荫庇子孙,让这丫头长得玲珑娇俏,又机灵可人的很。” 杜氏将吴老夫人拍的十分舒服之后,才话锋一转渐入正题道: “只是,郡主虽颇得圣宠,跳脱些也在所难免。好在她是个姑娘,又是被陛下恩赐了爵位的,日后也不愁什么。但如今弟妹,清和长公主难得又再传出了喜讯,若是个男孩……” 说到这里,她故作为难的苦笑了一瞬,就止住了话头。 “看我又犯老毛病了,总记不住您老‘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诲。又杞人忧天的,在说什么胡话呢。现在就想弟妹这胎是男是女,也太早了些。” 杜氏笑着告了句罪,又自嘲了一句之后,便自然的又自顾自用起午膳来。 可这一席话,却让吴老夫人的思绪被拉远,并几乎是本能的开始“杞人忧天”起来。 只是,她早习惯了有人参谋,且家族中的大事儿上,和大儿媳参谋的次数更多,也更理所当然。 因此脑子才转了两个弯儿,吴老夫人就不耐烦的抬手,挥退了屋内所有的闲杂人等。 只留了杜氏与其心腹,贴身丫鬟翠儿,以及如今的左膀右臂秦嬷嬷。但在目光扫到冯嬷嬷时,吴老夫人少见的略显犹豫了一瞬。 虽说,她心里上不亲近对方是真。但眼下因这些小事儿,让苦心安插在公主府的人手生出二心来也不划算。 所以最后,也将冯嬷嬷一同留了下来。 待其他侍女鱼贯而出后,吴老夫人才转头盯向大儿媳,直言道: “你想说什么?现在不用顾虑那么多了。” 因此刻都是“自己人”,老夫人也懒得再摆架子。尤其是在这种大事上,她真实的冷肃一面就再不掩饰。 杜氏因一切如预料中进展,心底得意一笑,面上却只做严肃状的起身应是,并在吴老夫人的手势后,边重新落座边接着道: “若是男孩儿,再任长公主如此骄纵,宠溺着养大,只怕会是国公府的一大祸患。且就算长公主再得宣德帝厚爱,总不成给咱们国公府的男丁直接封爵吧?” 国公府要填一个,没有皇家的爵位撑腰,又像丹阳一样闯祸不断的男丁? 脑中才冒出这年头,吴老夫人眉头立时就打了个死结儿。 “依你之见?” “这个。” 杜氏做了片刻沉吟状,在吴老夫人心焦的眉峰都要挤到一起时,才为难的开口道: “依媳妇的愚见,您老不若这时就接弟妹到国公府小住一阵,名为助其养胎,待她产下婴儿再做安排,也能随机应变。您看呢?” 吴老夫人听到这里,诧异的一扬眉梢,追问道: “你是想说,若清和生了男孩,让我抱来身边样?” 虽然也不是不行,但她过惯了悠闲的日子,还真不太想担这份儿苦差。 杜氏对吴老夫人的心思,早有所料,当下见状,立刻接话道: “您别多担心,这还是只万一的情况。再说,就算她真生了个男孩,那也是在您名下养着罢了。国公府家大业大,又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到时我与妯娌们,谁还抽不出这点儿时间,拉扯教养他长大?” 吴老夫人正被说的动了心,门帘唰啦一响,一人漫步走来。 且还不等绕过屏风,走到几人跟前,就已笑着清脆道: “大伯母又在忧心谁家的孩子?竟这般慈母心肠,愿意如亲娘般将其教养长大吗?” 第七十二章 人心易变 来人正是,丹阳郡主。 清脆的声音,水波般悠悠传来。 杜氏却激灵灵一抖,心虚的立刻闭紧了嘴,同时心中又惊又怒。 不说国公府里的护院与家丁,难道松鹤堂内外的丫鬟仆从都是摆设,木头人吗?! 吴老夫人也被惊了一下,瞬间转头看向来人,同时不悦的绷紧了下巴。 自己这松鹤堂,何时成了城门? 谁想进就进,还能悄无声息闯到她面前! 就在屋中几人或惊愕或气怒之时,冯嬷嬷因在公主府早习惯丹阳的“惊喜”,所以也最快回了神。 她也不用吴老夫人与杜氏命令,回神后立刻赶着丹阳话尾,厉声喝道: “郡主怎能如此没规没矩?!不经通传,没有允准,你就敢擅自闯入长者居处?周嬷嬷就是这么教的?请郡主立刻退出门外,重新来过!否则老身回公主府后……” 一番声色俱厉的指责与威胁,还不等完全说完。丹阳已不退反进,缓步入内。 当她落座在摆好碗筷却空无一人的位置前,才摆手,轻松笑着截断道: “嬷嬷别急,别急啊。我可没故意擅闯入内,这不是急着来见祖母嘛。正好舅舅昨儿赐下御前侍卫,护我安危,就让他们用轻功带我进来了。谁知院子里没人听差,我就只能自己进来喽。” 丹阳一语毕时,还耸了耸肩。 无畏且潦草敷衍的态度,瞬间让屋中正座上,镇国公府内院明面儿或实务上的一把手都如鲠在喉。 且不说态度,丹阳这昭然若揭的说辞,还真是对随便找个借口体验轻功的意图,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了。 吴老夫人因一直秉持慈祥的形象,眼下虽气的胸疼,但如非必要,她并不会在这等小事上开口斥责。 杜氏被刺激的冷笑连连,再顾不上揣测丹阳之前听到了多少,直接开口讽刺道: “郡主真是好运道。自家门前才出命案,身上就又有御赐的恩典。说句不大对的话,真不知,那么大的血案对郡主来说到底是祸是福?” 说到这儿,她忽又掩口一笑,刻薄道: “哎呀,别怪大伯母说岔了话。其实对你娘来说,自有了你后,就都是一样了吧?” 这话实在恶毒,更兼狡猾。 但若丹阳气不过,并胡乱开口反击。按她以前的莽撞性子,很可能反击不成还要落自己一身不是。 这时再被杜氏趁机抓住话缝,扣一顶对宣德帝不敬的大帽子。事后不知又要到清和长公主面前,怎样冷嘲热讽,外加苛责刁难了。 所以丹阳根本不接着话茬,只淡淡看了杜氏一眼后,就跟没听到一样。再次转头笑对冯嬷嬷,继续道: “不过,看在嬷嬷一片赤诚,心系公主府和我娘的份上。下回我一定注意。” 丹阳施施然一句话出口,屋中霎时一静。 不等话音落地,屋中各人的面色瞬间精彩纷呈起来。且在纷纷看向冯嬷嬷之时,众人的目光也微妙起来。 时过境迁,人心易变。 谁都说不准,自己派出去的心腹会不会因为某个契机,就突然反目或倒戈。 更何况,冯嬷嬷这种情况——原本只是一介奴仆,却几乎独掌一府内务大权十几年。 加之吴老夫人有意为之,让冯嬷嬷在公主府形同她的分身,无人敢对其不敬。 如此境况之下,吴老夫人早已自觉,不可能如以前般完全掌控冯嬷嬷。但在今日这一刻之前,她并不觉得如何这有何不妥,又怎样重要。 反正她想要了解的情况,想要办的事,冯嬷嬷都能为她办到,这就足够了。 可这一刻,丹阳的这一句话,忽让她意识到一种状况。 若冯嬷嬷并不是投靠了公主府,而是暗中与清和长公主达成合作呢?那她下达的命令将不只被阳奉阴违,还很可能留下证据! 且冯嬷嬷就是,最大,最强有力的人证! 好在,物证方面,出于往日的谨慎习惯,她暗中传递的命令都不曾有过能被留下当证据的东西。 但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尤其是这种长年累月的情况。 吴老夫人虽早已过惯了,万事不动脑的闲日子。但在听到丹阳这话的一瞬间,她脑中一息就已转过各种可能情况。 而同时,她看向冯嬷嬷的目光,也在刹那间凌厉如刀。 冯嬷嬷正奇怪,丹阳还能有如此和软与恭敬的态度? 但因话里的内容,她实在已听得耳朵起茧子——丹阳在公主府闯祸后,对姓周的说过无数遍。 所以,一时因这话太熟悉,且自始至总都毫无意义,她又觉得十分稀奇,就难免晃了下神。 可还不等她回过神,霎时间,浑身寒毛根根直竖,仿若有人用刀直逼她脖颈。 本能的转头回望,自己感觉到危险的源头。 这回,冯嬷嬷对视上吴老夫人双目时,直如被一盆冰水兜头泼下。 激灵灵一抖的瞬间,她立知不妙,并蓦地察觉了哪里不对。 她什么时候,对公主府和清和长公主有过忠心?! 那对老夫人来说,她岂不成了叛徒?!还是能背后插对方一刀,最让人忌惮的那种! “你!”简直血口喷人! 冯嬷嬷猛抬头,恶狠狠瞪向丹阳,恨不得咬下她一块儿肉来。 可同时,她也明白眼下不是跟丹阳斗嘴的时候,只能立马又掉转头,急着冲吴老夫人表忠心道:“老夫人我发誓,不曾……” 但话才开头,就被今早一直在吴老夫人身旁静观她献殷勤,却只装木头人的秦嬷嬷,忽上前一步拦住。 秦嬷嬷挡在她和吴老夫人之间,呵呵笑着截断道: “冯姐姐果然是我辈典范。如此忠心耿耿为长公主着想,又不忘借机教化不能亲自教引的郡主,苦心孤诣真是不容易啊。” 秦嬷嬷是自冯嬷嬷被派去公主府后,吴老夫人后提拔到身边的人,且并不清楚冯嬷嬷为吴老夫人都做过什么。 但她很清楚,冯嬷嬷在吴老夫人身边多年。曾或此时依然是老夫人的心腹,轻易就能替代她在老夫人面前的地位。 也因此,能有这样打击对方的机会,她怎会放过? 虽然后半句讽刺只能针对表面,且很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但却误打误撞,正好踩在了吴老夫人此刻的心坎儿上。 第七十三章 诱饵 如此窝心的状况下,谁还能吃的下去? 吴老夫人的目光被秦嬷嬷挡住时,她就已端庄的将手中银箸尾端,轻轻落向素净又普通的白瓷碗沿。 可临到另一端要脱手时,正是秦嬷嬷话毕,冯嬷嬷急着要反击的一瞬。 啪!—— 比直接将瓷器砸碎更有冲击力的脆响,霎时激的众人一凛。也惊回了冯嬷嬷临到嘴边的反驳。 甚至脆响还未传开,她与秦嬷嬷两人就都本能肃然而立,同时闭紧了嘴巴。 丹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小小惊了一下。 最初她还以为是谁摔了茶盏或杯盘,可目光扫过,却只见吴老夫人正悠闲的收回压在银箸正中的食指,以及银箸下还在颤抖并已裂纹儿的白瓷碗。 “老身最近胃口不佳,眼下更是乏了,就由国公夫人陪丹阳郡主用膳吧。杜氏?”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安坐吴老夫人左侧的杜氏,闻言立刻起身,恭敬应是。 一语毕,吴老夫人抬手搭上秦嬷嬷的小臂。边徐徐起身离开,边用眼神示意冯嬷嬷一起离开。 丹阳早习惯了吴老夫人这种做派。不仅毫无忐忑与不安,甚至还笑着,继续贯彻上一世的没心没肺,故意撩拨道: “祖母这就吃好了?不过也是。这才开春儿,还真没下来什么好东西可吃。” 听到这话,不仅吴老夫人转身的脚步一顿,并很快在置若罔闻中,离开的步子迈的好似更大了。 就连一旁谨守规矩,仍低垂着脸的杜氏,那脸色也是肉眼可见的又黑了一层。 丹阳却只笑笑,就恍若未见的直接悠闲的动手开始用膳。 虽然每样美味佳肴都挨个的尝了一遍,但那碗酥酪,她并分毫未动。 此时,送走吴老夫人重新入座的杜氏也同样再没食欲。只木着脸,看着窗外,兀自想些庶务打发时间。就连应付丹阳一句话,都懒得开口。 老夫人是为面子和宫中规矩,免得落人口实,可她却用不着惯着这野丫头。且等一会儿国公府的老封君安了心,倒出手来,自然有的是苦头让这丫头一次吃个够! 当日光在窗棂上又偏移了小半格后,神游天外的杜氏,忽觉身边有脚步声徐徐靠近。 她的心腹丫鬟,翠儿也在这时上前一步,正好挡在她身侧,并背对着她向外行礼,并大声道: “郡主有何吩咐?奴婢看紫竹姐姐没跟在郡主身旁,若有需要,奴婢去外面找人供郡主差遣,也是一样。” 因这番意在提醒与拖延时间的话,杜氏及时回神,并侧头看向距她已几步之遥的,丹阳郡主。 只见,还不到她肩高的小丫头,正一手端着瓷碗,笑眯眯的看向她。 这一瞬,杜氏本能的后背寒毛直竖。 “你要干嘛?那又是什么?” 她边说着,边本能的起身急急后退一步。同时目光边来回于丹阳手中的瓷碗,与那张怎么看都别有用心的笑脸上。 丹阳没再往前,也没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只轻轻将手中瓷碗,平稳放在身侧的桌面上后,才抬头笑道: “我看大伯母好似也吃完了,就想与您说说话。但奈何咱们之间隔了整张八仙桌,这体己话,自然要越近说越好嘛。所以,只能我自己走过来了。” 杜氏的警戒心可没这么容易消除,狐疑盯着丹阳的眉眼,留心着她所有的表情,边冷笑道: “呵,只想聊天?那端碗……” 丹阳却没等杜氏说完,已开口继续之前未完的话,悠悠笑道: “大伯母听说了吗?去年静妃娘娘就放出风声,要为三皇子物色正妃人选了。” 提起这事儿,杜氏可比丹阳上心多了,自然消息也更灵通。 但也正因如此,她才越难抵抗这消息的诱惑。 虽然杜氏心中疑惑与警惕一丝没少,但在略一犹豫后,她也不再抗拒与丹阳继续这个话题。 “这事儿也不算什么秘密了。难道郡主最近进宫,又听说了什么有关的趣事?” 她大女儿正值芳龄,待字闺中。模样才华更是京中数得上的拔尖儿人物,还只比三皇子小半岁,两人可谓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且不说这些,只看家世。 国公府自封爵立门后,历经三代以来,无论嫡枝旁系那都是大小将才辈出。 虽闯下这番基业的老国公谨慎,留下祖训不许拉山头,搞白家军,以防在位的帝王忌惮或遭人暗算。 但整个国公府在军中的势力,却也因代代辈有人才出的实力,而世代稳固。且无论是当朝的帝王,还是每一代的储君想稳中求胜,都不可忽视他们这一股力量,虽有限制却也多有倚重。 而如今的局势…… 可不止朝堂之上,京中但凡有品级或门道的贵妇都知道。出身后族,更有太师府一系撑腰的静妃母子,一直虎视眈眈的想将太子拉下马,自己上位取而代之。 以此来论,在一众京城勋贵之中,国公府虽不是静妃夺嫡最强有力的臂膀,却也是不错的选择。 而对国公府来说,能从这场婚事中得到的真正好处,自然也不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王府正妃的名头。 只是这些话,杜氏虽能用来说服别人,却不能让她自己安心。 也是因她从没听说过,宣德帝不满现太子的风声,更不用说废黜储君的蛛丝马迹。二来也是皇家向来水深,她可不想将女儿后半生,及国公府的未来这么不明不白的押上。 所以眼下最有用的消息——宫闱秘辛,便成了此刻杜氏最关注,却也最力所不及,并望眼欲穿的。 丹阳眼见着“鱼”已上钩,眼中精光一闪。略抬手将身侧的瓷碗,向前一推,边轻笑着答非所问道: “听说莹堂姐也喜食这酥酪?祖母赐下的这碗,我还未动。不如大伯母带回去,替我转赠堂姐。若日后堂姐不忙,我常来找她一起进宫游玩儿,大伯母看可好?” 杜氏面色如常,可在目光落向那碗已起油皮的酥酪后,眼中的精光却开始迅速游移。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若莹儿能常去宫中,再加上能满宫中疯跑的丹阳,她想要的消息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丹阳审时度势,两息后就对一旁的杜氏心腹,吩咐道: “翠儿,趁着东西还没凉,你这就去小厨房拿食盒,给莹堂姐送去吧。” 杜氏闻言,一瞬抬眼,直直盯向丹阳。 这野丫头敢逼她? 若此时点头,等同于接受丹阳独处的要求,可她还不知这野丫头想求自己什么事儿! 但若是不同意……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第七十四章 阳谋 杜氏一时左右为难,直觉不该趟丹阳这浑水。 但就在她权衡时,丹阳话音才落,原本垂在身侧的白嫩小手,已轻扶上瓷碗。 那双手既像在示意翠儿,又像威胁她般,向外微微用力。 不过半息,瓷碗就被粉嫩的手推到桌沿边,眼看着就要跌落! 所以,她的念头才转过一半,就被眼前这一幕打断了。 “你——翠儿!” 甚至连责备的话都来不及说全,杜氏边命令着心腹,边下意识伸出了自己的手。 且不说,她同不同意去丹阳的浑水,万一这时瓷碗摔破的声音,引来老夫人的注意,她还要平白受猜忌! 也好在她的心腹翠儿机灵。一直暗中观察着两人,尤其是丹阳郡主的一举一动。 这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稳稳接住了盛满酥酪的瓷碗,且全程只洒出两三滴奶香四溢的汁液来。 杜氏恨得牙痒痒,又瞪了一眼仍笑的没心没肺的丹阳之时,却无意间扫到翠儿稳稳端在手里,堪比琼浆玉液的酥酪。 她目光一闪,这回也不用丹阳催促。深吸一口气后,抬手轻挥。 而在示意翠儿去办差的同时,杜氏再次抬眼,深深看住丹阳郡主,低声冷冷道: “郡主,你究竟意欲何为?事先说好,我只是一介后宅妇人,可没郡主亲娘有面子和手段。” 讥诮的语气,别有深意的措辞。丹阳不用多猜也知道,对方是在嘲笑她往日给公主府和娘亲惹下的无尽麻烦。 尤其是,嘲讽性子和地位清高如娘亲一样的长公主,也不得不为不争气的子女舍下面子善后。 但丹阳闻言后却只笑笑,恍若未解般,不置一词。 杜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说,转念间才想到,难道这野丫头,不会是真以为她在恭维清和吧? 一念及此,她立时觉得自己吞了一整盘儿苍蝇。 且关键的是,这话还是她自己说的,眼下情况还不能由随便挑破! 前后不过两息,杜氏就差点儿把自己憋出了内伤。 而丹阳在扫过远去的丫鬟背影,以及屏风阻隔的另一侧的正堂,才又徐徐开口低声道: “大伯母虽说是后宅夫人,但掌管国公府这偌大家业,必是要涉猎商铺的打理吧。” 这完全是正确的废话! 不过,从一心只知闯祸与疯玩儿的野丫头口中,说出这种话本身就不正常。加之还是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 杜氏看向丹阳的目光却越发狐疑与困惑,开口是就越发谨慎。 “这是自然,郡主此言何意?” 丹阳笑笑,徐徐道: “大伯母不用这样紧张,我只是最近在跟周嬷嬷学理家,所以知道了些经商之道。” “哈?” 杜氏越听越觉这番对话太过荒诞,并渐渐失了耐心。 难道这野丫头是闲极无聊,在消遣她玩儿呢?! 丹阳一直暗中留意眼前人的各处细微变化,自然不会漏看对方眉眼间的不耐。 也因此,杜氏才刚发出一个单音来,丹阳就已抛出最重要的话来。 “所以我这回现学现卖,秉持着生意人的办事原则来。为了精诚合作,会对大伯母展现最大诚意。” 这回不等杜氏反应,丹阳已好不停顿的继续道: “一月后,我将为大堂姐和大伯母提供一个特别的机会——能与静妃把酒畅谈,如何?” 和静妃娘娘,当面谈笑吗?! 杜氏原本已心灰意懒,此时乍听峰回路转的喜讯,立时惊喜得瞪大了双眼。 她不敢置信的一步上前,一把拉住丹阳胳膊,浑然不觉指甲差点儿被她自己突如其来的大力拗断。 “你,你,说的这话当真?” 静妃娘娘不仅是当今圣上的宠妃,自小也是当朝太师的掌上明珠,心高气傲甚至比丹阳母女有过之无不及。且还要外加上,为人处世都高调非常。 如此一来,别说能近距离的推杯换盏。若没得这宠妃眼缘儿的,别管是多高品级的命妇或贵人,甚至连近身都不能。 与之相反的,若能得静妃娘娘青眼,也甭管是什么寒门小户出身的,都能一朝变成京中的新贵。 而令人遗憾的是,杜氏就属于那种不太得眼缘儿,或者说在静妃眼中完全没有存在感的人。但好在,还没招静妃讨厌,否则国公府只怕都要连带着吃瓜落。 不过,万事都有例外。 要说对静妃的例外,时至今日也只唯二。 其一是,早已没入黄土的宣德帝青梅竹马的元后。另一个就要数,被杜氏恨得咬牙切齿的和长公主了。 可清和能给脸色,心情不好可以晾着的静妃,却是杜氏想巴结,都难寻其门的存在! 丹阳双臂被掐的生疼,可眉头却连一丝起伏都没有,只笑着点头,信誓旦旦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 一月后,我将为大堂姐和大伯母提供一个特别的机会——能与静妃把酒畅谈,如何?” 和静妃娘娘,当面谈笑吗?! 杜氏原本已心灰意懒,此时乍听峰回路转的喜讯,立时惊喜得瞪大了双眼。 她不敢置信的一步上前,一把拉住丹阳胳膊,浑然不觉指甲差点儿被她自己突如其来的大力拗断。 “你,你,说的这话当真?” 静妃娘娘不仅是当今圣上的宠妃,自小也是当朝太师的掌上明珠,心高气傲甚至比丹阳母女有过之无不及。且还要外加上,为人处世都高调非常。 如此一来,别说能近距离的推杯换盏。若没得这宠妃眼缘儿的,别管是多高品级的命妇或贵人,甚至连近身都不能。 与之相反的,若能得静妃娘娘青眼,也甭管是什么寒门小户出身的,都能一朝变成京中的新贵。 而令人遗憾的是,杜氏就属于那种不太得眼缘儿,或者说在静妃眼中完全没有存在感的人。但好在,还没招静妃讨厌,否则国公府只怕都要连带着吃瓜落。 不过,万事都有例外。 要说对静妃的例外,时至今日也只唯二。 其一是,早已没入黄土的宣德帝青梅竹马的元后。另一个就要数,被杜氏恨得咬牙切齿的和长公主了。 可清和能给脸色,心情不好可以晾着的静妃,却是杜氏想巴结,都难寻其门的存在! 丹阳双臂被掐的生疼,可眉头却连一丝起伏都没有,只笑着点头,信誓旦旦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第七十五章 好好说话 洪泽静静靠坐在,国公府后院儿的大树上。 透过枝叶茂密的树顶,遥望菱花窗内,丹阳郡主斯文秀气却一点儿都不慢的用着膳。 咕噜噜—— 肚子里又一阵肠鸣后,他忍不住苦笑着,在心底自嘲。 身为堂堂正四品中郎将,统领御前左禁卫,协领宫门戍卫的武将。他今日却不只像宵小一样偷偷翻墙,潜入别人家后院儿。现在还饿着肚子,居高临下的窥探别家的内眷…… 真是,几日霉运缠身之后,终于他自己也开始自甘堕落了吗?竟那么容易,就被一个小丫头说服了。 呜,说起来,这好像已经是第二次了? 但他嘴角才刚无奈翘起,整个人霎时紧绷。 下一瞬,他原地无声跳起的同时,旋踵转身,利落抽出靴筒里的随身匕首,动作行云流水间,只带起一阵清风。 而当轻轻落回树枝上的一瞬,洪泽手中的刀光,已挥向树干背后的另一侧。 “来者何人?出来!” 因对方来的悄无声息,又毫无敌意杀气,明显不是国公府守卫。 洪泽戒备的同时,出手留了余地,同时低喝出声的却也不想暴露行迹,免得被下面国公府的人抓了现行。 不到万不得已,他这张老脸虽不出彩,但也还是想要啊。 好在对方也配合,刚一交手时就用的抵挡和巧妙的拆解之法,并没弄出多大动静。且在洪泽用气声低喝出声时,又再次松了些劲儿。 啧,这拆招破招的手法,好像有些眼熟呢。 洪泽一念及,就听树干后,慢悠悠传来一声招呼。 “老洪,是我。” 在最后含笑的两字传来之时,树干后的人也跨前一步,显然是要探过身来。 而这种轻浮中又好似满含真挚的语气,据洪泽所知,满京城也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果然,下一刻转过来的人正是,韩青岚。 洪泽交手之初,虽觉熟悉并隐约猜到是他这损友。但两人太长时间不曾切磋,还真有些拿不准。 而此刻确认过后,洪泽哼出一声时,手下一翻,不退反进。毫不犹豫的一顿老拳,眨眼间就送了过去。 “哎?!” 韩青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脸上的惊愕表情还没退,躲避的轻巧身形,及手下见招拆招的架势却一丝都没乱。 “喂喂喂,老洪,你是吃醉酒了?还是被饿的头晕眼花了?啧,竟连我都认不出,看来比上回醉的严重。” 边调侃着对方,韩青岚边随手撕下一块树皮。 再次交手的瞬间,他虚晃一招后,立刻将之脱手,弹射向几十步开外的另一棵树中段的枝叶茂盛处。 !—— 仿佛钝器击打在铁柱上的声音,又如寺庙里悠远的暮鼓晨钟声,涟漪般回荡在这一片林地。 松鹤堂的后院儿布置虽简单,看起来只是一片树林,两三丛灌木,并在其间散养着几头小鹿,与仙鹤雀鸟等物。 但其实,处处低调中却皆是奢华。 不说那些会飞的活物,无一不是珍禽,就连偶尔穿梭在林间的鹿群中,少说也有两三个品种,高矮不一。 而在别处看似最普通的林木,在松鹤堂的后院儿里,也都是至少几十年起的乌木,以及两颗世所罕见的铁树。 其中,乌木本就难寻,且十年以下的幼苗又极难成活。坊间更有戏说“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一箱”,可见其珍贵与稀少,且传言更有镇宅的妙用。 而铁木对世人来说,则更是传说般的存在。只因这东西一朝长成,便是难得一遇的建屋良才。且皇宫美厦的房梁内柱,非此物不可。 但此时,韩青岚与洪泽脚下踩的,也正是两颗铁木的其中之一。另一颗嘛,则是刚被韩青岚“飞镖”打中的。 清幽的环境,古树参天,这样突兀又奇妙的响声,霎时惊飞了这一片隐在林间休息的野鸟。 转眼间,叽喳声与振翅声不绝于耳,两人的过招也在同一时刻止息。 而回廊里,刚盯着树冠无风自动的两个仆从,在这一声后,立时消解了疑惑与害怕。说笑着,继续往远处去了。 “……真是,什么嘛。吓我一跳,还以为青天白日的闹鬼了呢。” “可不是。要不给那头傻鹿,换个地方吧。” 最初时,洪泽也是因那奇妙声音停的手。 但好奇的循声望去时,因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他一瞬就注意到了脚下。那正用鹿角磨树的麋鹿,以及从惊愕到了然一笑后,边闲聊边渐渐走远的两个小厮。 略一思索后,他心中一个梗,也歇了继续找韩青岚撒气的打算。反正他的怒火,也在这片刻打散了一大半。 之后,洪泽索性直接席地而坐,又靠回了树上。继续从窗棂中注视起丹阳郡主来,完全无视了与他咫尺之隔的某人。 韩青岚摸摸鼻子,苦笑一声。 不得不十分老实的,走去洪泽身边,盘腿儿落座在对方身侧,一同安静望向窗内。 片刻后,倒是洪泽先受不了这诡异状况,粗声粗气的压着嗓子,挑剔道: “坐远点儿!两大老爷们儿坐这么近,又是大中午的,你也不嫌热?” 韩青岚闻言暗中一乐,面上却只做幽怨状。 眨着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侧头深深望向洪泽,也低声的,用柔弱口吻道: “可我才死里逃生,正神疲力乏。这要是坐的远了,一个不慎昏睡过去,你救都……” 没等韩青岚说完,洪泽就受不了的一拳头结结实实砸了过来。 “你神疲力乏?不能好好说话,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韩青岚边龇牙咧嘴的揉着被击中的肩头,边无声的哈哈一笑后,摇头道: “嘶,你也真下得去手。可怜兄弟我今儿为你赴汤蹈火好一场。哎,就只捞到一顿拳头。” 提起这来,洪泽刚下去的火气又起,转头狠瞪韩青岚一眼,磨着牙道: “你小子还敢说?!我问你,今儿可有一样事,是按你告诉我的计划来的?尤其是,你竟敢,竟敢……” 韩青岚闻言后,立刻抬双手轻轻下压,边嘿笑道: “别动怒,别动怒,兄弟我这不都挨了一拳,做赔罪了嘛。见谅,见谅。” 说到最后时,他还不忘拱了拱手,态度更是少见的端正。 第七十六章 欠收拾 洪泽也算是习惯了,损友三五不时的捉弄。 所以说真的,他倒也没因韩青岚的“阳奉阴违”而动怒。 而真正让他如此生气的,是好友和他商量都不商量,就要为他去拼命! 且在他看,事情还没到这一步。 “你小子,能跟我说实话不?究竟为什么,非要设这个差点儿害死你的险局?” 韩青岚闻言,只眨眨眼,就笑着否认道: “哪儿有那么严重。再说了,我这不是连个擦伤都没一处……” 洪泽听到这话后,忽地咧嘴一笑,蒲扇般的大手扬起,结结实实的拍上韩青岚肩头。 “不是我说啊,兄弟你是真欠收拾。不仅我刚那一拳头,是真打轻了。就你家的那位大哥,也该再抽空好好教训你一顿了。” 韩青岚修竹般挺拔的身材,在洪泽身边一比,立刻就小了一圈儿。 而在对方刻意“摧残”下的小身板儿,以及被拍的一抖一抖。 但韩青岚却也没躲,只摇头苦笑着配合道: “老洪啊。你不至于吧,这么小心眼儿?”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洪泽是在为他提心吊胆。且之前的比试也是对方在确认他,的确并无大碍的特别方式。不过要说生气,也大概是气的不轻吧? 只不过,韩青岚虽有自知之明的“任打任骂”,但在关键的事情上,却是一个字儿都不打算吐露。 洪泽无法,也不能真将人打伤。 见韩青岚咬死了不开口,也默契的转了话头。 “行吧。你小子现在不想说,也就罢了。等能说时,必须立刻……” 洪泽还不等说完,韩青岚就已立刻接话道: “必须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洪泽一叹后,释怀一笑道: “那现在说说,你追上钓出来的“大鱼”没?还有,护卫陛下的明卫暗卫可不吃素,你小子怎么逃出来,还找到这里的?” 且不仅逃出来了,还是全须全尾,毫发未损的! 要知道,身为统领御前左禁卫,协领宫门戍卫的中郎将,洪泽对宫中御林军的战斗力也算如数家珍了。 尤其是,宣德帝身边近卫的战斗力,那是顶尖中的顶尖儿。这次私下出宫,虽没全带在身边,可也把最拔尖儿的几个带上了。 更不用说那还都是明面上,暗中的相护的暗卫实力,传言中比这些明卫,更是有过之无不及的。 韩青岚能趁机闯入,还能说是宣德帝为了案情,故意纵容的。但若想彻底逃离,并甩脱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这也是为什么,洪泽觉得韩青岚在玩儿命。 不过,从另一面看的话。这小子能好好站到他眼前,还这么从容自如依旧。也说明这家伙,并非一直如其平日显出的那么混吃等死。甚至不仅没荒废了以前的功夫,还更上层楼了! 洪泽一直以为自己很清楚,自己的损友韩青岚,有几斤几两的。 但今日的种种突发状况,却让他深刻意识到,自己有多自大和狂妄。 可正被洪泽重新审视,并隐隐升起佩服之情的某人,却又露出吊儿郎当的笑来,同时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道: “运气不好啊。让那条大鱼,跑了。” “哈?”洪泽一愣,又很快回神,并急急猜测道:“难道是因为,陛下的人手都被你引去了?” 韩青岚嘿嘿一笑,看似叹息,眉眼间却十分平淡的笑道: “猜的不错。所以说,兄弟我运气不好啊。” 此时向来,难道他比那突然闯入的刺客,看起来更不像好人吗?为什么都追着他跑,宁愿放跑最重要的线索呢? 洪泽却再次,被狠狠惊了一下之时。 在明卫暗卫一起针对下,这小子还能全身而退?! 此时,韩青岚已继续开口,道: “不过,好在我聪明。最后想办法用最短时间甩脱了自己人的纠缠,还给撤掉了对方一把头发。” “呜,这也算是,证据的吧?” 他边说着,边伸手入袖,拿出足有一把线香粗细的一缕,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一束头发。 洪泽无语的看了眼,韩青岚手里擎着的“证据”,无语了半晌后,才想起开口。 “这是,一把给扯下来的?” 嘶,这小子下手也是够狠啊。 且不说其他,既然都能近到抓住头发,且已薅下来了,为什么不直接将人打昏了,或直接伤及要害,彻底将人抓住? 这时,韩青岚略显尴尬的轻咳一声,才继续道: “咳,不算是一把吧。该说是,半撤半割?” 洪泽困惑时,韩青岚已将手举高,也就是将“证据”拿到他眼前,边笑叹道: “我把腰牌儿扔给自己人后,来不及施展身法呢,那刺客就要水遁逃跑。无奈之下,我只能薅头发了。” 韩青岚说到这儿,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又咳了一声后,才继续道: “是损了点儿。大概那人也疼的厉害,水面冒了好多水泡。然后我再用力,不慎因躲避对方从水下射来的东西,卸了功力。那人就趁机隔断头发,逃出生天喽。” 虽然才不过平平两句话,出身行伍,又上过战场的洪泽,哪里听不出其中的惊险与九死一生。 无论是宣德帝的人马,还是那个不知来路的刺客,在韩青岚追击的途中,都很可能会给他致命一击! 忍到这时,洪泽再憋不住。 他一把抓住韩青岚肩头,粗喘着,严肃道: “……好兄弟,老哥对不住你,不该拉你趟这浑水。这事儿今日已有分晓,你再不用为我如此涉险……” 这些话,洪泽原准备是,在韩青岚被宣德帝的人抓住之后。他去牢中救人时,先好好责备韩青岚,再和盘托出的。 可谁成想,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 不仅韩青岚没被抓,他还跟这宰相被刺案,搅合的越来越深了! 但话才说了开头,洪泽后知后觉的一顿,整个人惊得瞪大了双眼,瞪着韩青岚,不敢置信的低声咆哮道: “等等!你刚才说的,是把什么给宣德帝的近卫了?!” 不等韩青岚回答,洪泽已紧张的双手掐住对方的两边臂膀,急出了满头大汗,同时不住的喃喃道: “你小子,你小子还真是……你难道真觉得自己是,欠收拾了?” 第七十七章 思量不周 韩青岚只不以为意的笑,并边笑边道: “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一块破木牌。” 说着,他耸了耸肩。低头扫过身上的武官服,自嘲般继续道: “若不是还有这一身,只怕别人都想不起木牌上写的忠勇伯府是京中哪一家。就算被圣上暂时削了官……” 他说的轻巧,洪泽却已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不等韩青岚说完,他已低声吼道: “不行!” 虽然气的牙痒痒,但吸取了前车之鉴,洪泽这回倒是没再动粗。只他自己气的呼哧带喘了片刻后,才大手一挥,急促道: “你小子也太独断专行!这事儿说什么都不能再拖累你了。” 下了结论后,洪泽连本职都顾不上。 目光迅速低垂,边一手抓头,边全神贯注的思考,并同时喃喃道: “见你穿着官服硬闯梨香园后,我就猜你小子没想隐瞒身份。可连官职都不要……” “难道你真以为,上次我被你灌醉又偷偷送到你家后,真是自己酒醒了,又偷偷溜出忠勇伯府的?” 这话倒真让韩青岚意外了。他略挑了挑眉后,只微调整了一下倚靠在树枝上的姿势,便满眼好奇的追问道: “哎?可这不是你自己跟我说的?那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不好对我直说?” 吊儿郎当的模样,差点儿把洪泽又气个倒仰。但为了让韩青岚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以及他自己也要捋顺思路的缘故。 他深吸一口气后,还是将想到的说辞,一瞬都抛出来。 “我倒是不想骗你。可伯夫人以为满身酒气的我,是你在外面招来的狐朋狗友,酒肉之交……” 想起当时,对方羞辱韩青岚和他的那番话,洪泽胸口又添了一块大石。 他又深吸了一口起后,跳过忠勇伯夫人的具体言辞,继续道: “反正,你还想在伯府待,就绝不能被陛下削官去职!哪怕你自己辞官,也比那样好的多。” 最后一句哀叹,几乎轻的只在洪泽嘴边一划而过,就已消散在树顶并不小的风中。 但其实,韩青岚不用好友多说,只听是继母去过他院子,就已猜的出,当时那院子里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所以,在他随口应过洪泽后,便眯着眼出神,并没注意损友作何回应了。 洪泽在为好友叹过一声,就立刻又将话题导回正轨。 “好在你小子没伤到三皇子等人,且从结果看,也算是救了三皇子一命吧。又全程都来去匆匆,也没多说一句话。” “这样,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回宫复命。对陛下只说是受我托付,才行今日之事。再将有关刺客的种种线索呈报,如此一来,圣上也不会怪你擅自行动。但可惜之前思量不周,跟陛下认罪又匆忙,疏忽了这点。且容我再想想,能不能为你挣来一份功劳。” 洪泽不善深思,起被逼急了又面对信赖之人时,就会如现在这样,将心中所想,尽皆宣之于口。 韩青岚可有段时间没看过损友这模样,且因心中早有打算,此刻就只好整以暇的靠着树枝,欣赏被人“关心”的一幕。 只是,当听到洪泽竟已与宣德帝摊牌后,他立时一个挺身直直坐起,皱眉打断了损友的碎碎念。 “先等等。老洪,你刚是说,已将今日,不,是这几日的事,都对圣上和盘托出了?何时的事儿?” 以韩青岚对好友的了解。真相还未水落石出,且局势如此混乱,性子从来都力求稳妥的洪泽,绝不会如此冲动。 更别说,洪泽若有主动去“自投罗网”的勇气,事情也不会一直拖到如今。 所以,这其中必有某种外力,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介入。 究竟是谁? 另一面,洪泽刚因想到办法而镇定下的心,再次因韩青岚的紧张,而略有愧疚的揪了一下。 “嗯,就是不久之前,我趁丹阳郡主中途去买点心时。跟陛下请罪,说明越权后,又直接请命,继续追查这事。” 也就是说,洪泽将所有风险早都一人担了下来。并孤注一掷的,赌上性命去博一个名正言顺的,去调查整个事件的机会。 韩青岚屏息的听着,同时细致的去看眼前人,并回想了一遍,自刚见面到眼下,好友并无颓丧的神态后,才算是略微松了一口气。 也因此,他此时可以先不论其他,只集中精力在一点。 在洪泽的话音才落时,韩青岚轻吸了口气,立时追问道: “是丹阳郡主吗?” 唆使洪泽如此兵行险着的,那个罪魁祸首! 洪泽却完全误会了韩青岚的问话意图,惊讶后立刻笑着点头道: “是啊。哎,难怪这丫头能被陛下宠上天了,甚至连圣上的亲生公主都比不上。” 韩青岚得到肯定答复后,一瞬目光就从枝叶间,落向下面堂屋里正说话的丹阳郡主。 且在看到人的一瞬,他眯着的双眼中,冷光一闪而逝,显然正怒火中烧。 而此时,洪泽却全未发现异样,仍不住的叹息道: “啧,她这份儿敏锐,揣测人心的本事,以及一般男子都难及得上的魄力胆识,真是可惜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猜到的?” 但话才问出口,洪泽立刻恍然的“哦”了一声。 上次,他就是被这臭小子,在公主府灌醉的!且当天他们两人登门拜访的,就是丹阳郡主。 两人应该早都见过了,甚至此时回想起来,今日的种种事情,好似两人间都有配合? “你们……” 因这意外的发现,洪泽的脸色立刻又不好了。 但韩青岚早有防备,这时好似刚想起似的,忽转头冲洪泽笑道: “对了对了,我想你上次的那些猜测都可以成立了。刺客的确是北狄人无误,绝非旁人假扮。” 提起正事,洪泽立刻被引开了注意。 “什么?真的?!快,详细说说。” 因韩青岚有其家学渊源,当对方与这莫名的刺客交手后,能如此肯定的给出结论,十之八九就已是真相。 而他如此殚精竭虑,提心吊胆的最终目的,也就是为了找出真凶,给枉死的手下报仇雪恨。 如今有了方向,洪泽浑身一瞬就觉又充满了力量。 韩青岚却摇头道: “你先交代,主动请罪后,圣上如何处置你的?” 第七十八章 如果 所谓伴君如伴虎,即使准备万全,韩青岚也怕洪泽去请罪时,遇到不测被迁怒,而罪上加罪。 更何况是明知犯了忌讳,还继续知错不改的情况。 其实,按他的计划,只有在一举抓获凶犯,又或找到决定性证据后,他们才会向宣德帝主动去请罪。 如此也才能有最大的把握,让洪泽主动请罪时,将危险降到最小。 可如今,因丹阳郡主横插一手,他的全盘考量都被打乱。也因此,他必须尽快掌握最新状况,并迅速调整,以期不让洪泽之后的处境太过艰难。 洪泽此时也同样为难,他原本是真没想,会和韩青岚细说这些。 但眼下情势,他只怕不说清楚,对方可不会将刺客与案情的线索乖乖吐出来。 洪泽大叹了一口气,边搔头,才不情不愿的开口道: “那个,总的来说呢,比我想的已好了太多啦。” 在马车上,洪泽与宣德帝坦白罪行时,才隐约察觉到一件事。 原来,自己之前的,或该说是所有与卢宰相被刺案有关的各方。无论是事发时还是之后的一举一动,都在宣德帝这位贤明帝王的掌握中。 他才刚表明来意,宣德帝就直接截断他,并接连抛出数个犀利且刁钻的问题。 此时回想起来,洪泽还有些不寒而栗,仿佛当时对话的一瞬间,宣德帝是拿了把刀抛开他的心腹,将他整个人洞察的纤毫毕现。 身为一介不怎么爱动脑,也没担任过太重要职位的武将,他这还真是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以及,往日战战兢兢从承德门往来的文臣们口中,常念叨的“如履薄冰”究竟是什么感受。 但在他据实禀告,并按着丹阳郡主指点的方式,对宣德帝开诚布公的讲出想法与愿望之后,这位帝王的确没勃然大怒。 甚至在沉默了片刻后,竟真的点头同意了他继续查案的请求。 只不过,他的越俎代庖,越职搜查庆兴街的罪责仍在。但可与他此次办差有功,互相抵消。 而不奖不罚的同时,洪泽也被宣德帝评价为毛躁,冲动,不适合再担当,镇守承德门的重任。 待案情查清,凶手缉捕归案后,他也将再次被调回京郊大营中去。 洪泽言简意赅的,将整个请罪过程简述了一遍,才笑叹道: “所以,我没说错吧?这结果真的很好了。起码陛下没因这一团乱麻的局面迁怒我,更没要我这颗脑袋,甚至还准我继续查案。若真能亲手抓住那些暗地下黑手的混账,俺老洪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韩青岚听着好友铿锵有力,洒脱爽快的言辞,心底却是一叹。 这些话的确都是洪泽的心声,但他哪儿能猜不到,好友另一半埋在心底的遗憾? 要知道,以洪泽的出身。只经过几年的短暂战场厮杀,就做到如今的四品中郎将,并御前的近臣,除了少许运气,可都是数十年不敢有一丝懈怠的努力铸就的实力,最终换来的。 如今说放手,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割舍的? 更何况,洪泽家里早就家道中落,全家甚至不夸张的说,全族的希望可都压在他一人的肩头。 如今被赶出御林军,下放军营,还不知品级是否会降…… 韩青岚一念及此,胸中怒火更盛了。 如果,那丫头不胡乱插手,彰显炫耀她自己的本事; 如果,他能早一步,或者最开始就将计划对洪泽说明,让他不用太过提心吊胆; 如果,行动能再快些,起码让洪泽能手握一些关键线索,在与宣德帝摊牌。 那此刻,也许就是另一个结果了。 但万事都没有如果与早知道,如今更没有太多的时间与机会,让他扭转了。 所以,韩青岚在痛恨自己的疏忽与自大时,边强令自己保持冷静,做好当下最正确的抉择。 洪泽一吐为快后,转头却见损友也不知在想什么,竟目不转睛与一个树洞大眼瞪小眼呢! 他气的磨牙,一巴掌拍上韩青岚后心,气哼哼道: “喂!我说的话,你到底听是没听?哼,反正该说的我都一字不漏的交代后,这会儿轮到你小子了,别想搪塞我没听到啊。” 韩青岚故意做龇牙咧嘴状,边在暗中一阵吸气后才压下心中焦躁和怒火,一挥手道: “不成,你说的也太轻描淡写了。再说了,眼下只你我二人,谁知你说没说实话?” “你!” 韩青岚不等洪泽发飙,一抬胳膊,反手就将那把“证据”,塞入洪泽又抬起的蒲扇般的手掌中。 与此同时,卖了个关子道: “不管你说的真假,这么重要的证据,你先送回圣上身边吧。至于与此刻交手的细节和推测情况,且待我之后入宫,再在陛下面前一起说清楚。” 洪泽的视线来回在手中的证据,以及韩青岚看似轻松,眉眼间却凝重异常的表情上,打了个来回后,叹息道: “……行!我心眼儿没你多,也不多问其他了。” 但话音还不等落地,他一手将“证据”塞入怀中,一手指了指两人视线都能从枝叶缝隙里直视到的,脚下的厅堂侧室。 “我受命护卫安阳郡主的安危,你若想支开我的话,这活儿就得你担着了。若是怕给我招灾,想支开我的话,就得劳烦您自个儿抬抬脚,换处落脚地儿喽。” 韩青岚听到这怨念满满的话,抽了抽嘴角,直接抬手一挥道: “行,老子知道了!一定把下面那位只会闯祸的主儿,安安全全送回公主府去!你赶快进宫去,走吧,走吧。” 洪泽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多说,扶着树干就要起身。 但他这边才刚一动,却听韩青岚又在他身后问道: “对了,我让你查的事儿,可有结果了?” 韩青岚不说,洪泽差点儿忘了这茬。 他一边站直身,一边哼哼道: “我早就说过了。那不是立刻就能有结果的,你知道要派多少人去查,要走多少地方……” 韩青岚听到这口气,忍不住笑道: “好,好,我知道了洪大人,您与您的手下劳苦功高。” 但话到此处,他忽地一转玩笑语气,严肃低沉道: “这事儿绝不能中途停下,也不能大意,但有一丝疑点或异样……” 洪泽转头看了眼韩青岚,黑着脸点头,接话道: “知道,立刻派人去知会你。” 话毕,他已足尖轻点,飞身跳入另一颗大树的树冠中,几个起落后就不见了踪影。 韩青岚则换到了刚刚洪泽倚靠的树干位置,居高临下冷冷看着,脚下堂屋中的娇小身影随在一个妇人身后,转过屏风去往正堂。 第七十九章 笑什么 时已过午,日头渐偏向西。 原本敞亮的松鹤堂正厅,此刻也昏暗下来。 吴老夫人在另一侧的次间内,盘问过冯嬷嬷并安心后,才返回正中的厅堂,并吩咐秦嬷嬷将杜氏与丹阳两人叫来。 先一步安坐上首,闭目养神的吴老夫人,整个人都隐在阴影之中。 她那一动不动的端正坐姿,兼之人老体弱导致的吐息微弱。若是不说话,只怕任谁都难察觉上首有人。 即使看到了,大概也会一扫而过,以为是木雕一类的器物饰品。 所以,缓步绕过屏风的国公夫人杜氏,双眼只盯着站在阶下的冯嬷嬷,根本没看到上首的吴老夫人。 也因此,她满心奇怪的,冲冯嬷嬷随口问道: “母亲难道回去了?” 可是,前一刻老夫人的心腹才来找的人,这不过转眼,古板的婆母就能改主意?不该如此的啊。 若说是因婆母不待见丹阳,行为有些反常。但也不会这般言而无信,尤其是在她还在场时。虽说是一家人吧,可这面子和在她面前的架子,那可重要着呢。 杜氏边问,边好奇的探头看向对侧,屏风后背着厅堂摆放的,吴老夫人午歇时常用的美人榻。 因在她想来,吴老夫人没准儿就在那上面歇午觉,留冯嬷嬷在此刁难丹阳。 若真如此的话,她可就不太好办了啊。 就在杜氏暗自忧心忡忡之时,刚被吴老夫人狠狠收拾,敲打过的冯嬷嬷,也不好过。 如今,她是不敢公开的,对国公夫人表现的太亲近了。但虽说是不能太亲近,可她也不敢真就这么直接晾着国公夫人。 对方可是掌控着,自己和家人未来命运的关键。当然,眼下这权力还在老夫人手中,所以她两面都得罪不起! 也因此,在瞬间完成判断和斟酌后,冯嬷嬷只低垂着眼,态度恭敬且疏离的,低声道: “请大夫人恕老奴僭越,还请您轻声言谈,老夫人正在上首养神。” 杜氏心底一凛,面上却只淡然点头后,恭谨的并比之前更放轻了脚步的,转身走向上首的罗汉榻边静立。 其实,若非是招待贵客时,身为现任国公夫人的杜氏,完全可以自己走去一旁,吴老夫人下首的官帽椅上自行就坐。 但如今,尤其是刚刚她略有不敬的,轻巧的态度,可都被上首的婆母看在眼中呢! 所以精明如杜氏,此刻可不想再因小事,触怒吴老夫人。 不过也因此,便宜了以客人身份来此的丹阳。 让杜氏不得不用站礼,看着那小丫头旁若无人的,大咧咧的坐去吴老夫人右手边。 “祖母呐,您是用完午膳困了吗?那孙女儿我就不打扰了,这就告辞吧。” 丹阳边说着,竟真的直接就站起身来。 这,这野丫头,就走了?! 杜氏一瞬惊的瞪圆了双眼,那模样好似恨不得冲上前,掐着丹阳胳膊将人钉在原地质问上几句才肯罢休似的。 但不用她开口,吴老夫人听到这话,也再没心思吊着丹阳了。 “你这丫头,不是说来看祖母吗?怎来去如此匆匆,连句话都不肯多说,就要走吗?” 看似和蔼亲昵的话语,吴老夫人全程却都只用平板到毫无起伏的,低沉声音说着。 两相叠加,诡异与错位感能一瞬逼出,初听之人满身冷汗。 但这样的话,丹阳却是从小听到大,并早已习以为常。且她在上一世中,一度曾以为这样的怪异表达,不过是对方关心与爱她的方式有些特殊而已。 虽然,她在上一世,早看穿也习惯了这种把戏。 可这会儿再次亲身经历,亲耳听到,仍忍不住心底泛起一阵阵的厌恶。 暗中深吸了口气,丹阳才重新端出笑脸道: “祖母怎能如此错怪丹阳呢?您这么说,岂不是责怪我假心假意,不配为人子孙?” 吴老夫人被堵得一愣,斜眼多看了丹阳两下之后,才在心底安抚自己不过是凑巧罢了。 向来说话不经脑子的小丫头,哪里能看出她的真实意图? 但这颗软钉子,还是让吴老夫人的心情瞬间急转直下,连耐心都因此少了两分。 “你这丫头,又说胡话。算了,不提这些玩笑话了。你娘的身子如何了?” 吴老夫人为了能卸去丹阳的心房,语气比之前还和蔼了两分,且故意露了些笑意出来。 丹阳闻言,面上不显,仍是一副天真烂漫的笑,但心底却瞬间就提起十二分精神。 呵,重头戏来了。 “不怎么好呢。宫里的老太医说了,我娘体虚神乏又怀了身孕,必须卧床静养,好好调补一番才行。” 丹阳的话虽半真半假,但逻辑自洽又有吴老太医可为她事后圆场。所以眼下,她答的顺畅无比,一如她上一世没心没肺的那会儿。 吴老夫人闻言,用气声应了一句。 她面上看不出心情如何来,但对其性子与举止,早已了如指掌的丹阳,却立时明白,国公府的老封君,心情已经很不爽了。 但这可还不算完,丹阳笑笑,又立刻开口,好似才想起来般补充道: “不过,祖母的消息可真灵通呐。我还以为,公主府大门外出了命案后,府里按照京兆尹的吩咐,闭紧了门户后,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呢。” 丹阳说的随意,吴老夫人听的也没走心。只半闭着眼,不知在认真思索什么,眉头都打成了个死结儿。 因此在丹阳话毕后,吴老夫人只极敷衍的开口,随意找了个借口,糊弄小孩儿般,缓缓道: “哦,这不是祖母担心你娘。所以,刚刚多问了冯嬷嬷两句,自然清楚了。” 话才刚出口,银铃一般的笑声,就已洒向屋内的各个角落。 笑声太过突兀,让屋中其他人纷纷一惊后,瞬间都向丹阳投去瞩目与不解的目光。 吴老夫人则在一愣后,心头莫名火起。 仿佛不用丹阳多说一句,她已从这阵肆无忌惮的笑声中,明确听出了对方对她的嘲讽。 “你,在笑什么?” 因不悦,吴老夫人开口之时,之前故意维持的平和面具瞬间分崩离析,语气与眼神中就只剩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视。 第八十章 千金难买早知道 吴老夫人这边脸色才刚黑下来,冯嬷嬷与秦嬷嬷就都像打了鸡血般。 一瞬瞪圆了眼,乌眼鸡似的,怒视向丹阳。 其中,冯嬷嬷因熟悉丹阳,且自觉在老夫人跟前更有脸面,也就越发肆无忌惮。 她略斟酌过言辞,确认不会引来老夫人与杜氏的不满后,才毫无顾忌的开口,斥责丹阳道: “郡主!您太放肆了!” 说着,她跨前一步,几乎挡在吴老夫人与丹阳之间,姿态好似护主一般,并继续谴责丹阳道: “老夫人正担心长公主,您却突然大笑,这成何体统?!再说,长公主平日是如何要求郡主的?在长者面前……” 冯嬷嬷开口后,仿佛决堤的河堰。滔滔不绝间,除了搬出清和长公主外,三纲五常,女训,女戒几乎都想搬出来当佐证,证明丹阳的罪无可恕。 秦嬷嬷在旁静听着,不时就忍不住暗中撇嘴。 呵呵,这种话,除了教引嬷嬷与乳母外,她还真没听说有哪个管事嬷嬷,敢如此数落主子或贵人呢。 也就是老夫人倚重她,让其在公主府代为约束,不能到国公府尽孝的长公主。她还真以为,自己成了府里的半个主子吗? 如此张狂,没规没矩的,在国公府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哼,果然是在公主府养尊处优惯了……可惜她没早两年跟着老夫人,否则如此美差,哪里容得这老蠢妇来担。 但冯嬷嬷哪会这么想? 她虽既不是丹阳郡主的乳母,也不是教引嬷嬷。但她曾被老夫人指派过,是以担任丹阳郡主教引嬷嬷的名头,才去的公主府。 虽然最后人家长公主可没同意,且这事儿却也再没下文了。但当初老夫人的成命并没收回啊。 那她在名义上,起码在国公府这地儿,老夫人的面前,就还是丹阳郡主的“教引嬷嬷”! 再加上,此时也没外人在,冯嬷嬷自然认定,这是她表忠心,并搬回一城的好机会。 吴老夫人虽不喜欢,下人太张扬和强势。 不过,之前丹阳的笑声太刺耳了,她如今听着冯嬷嬷教训丹阳的话,只觉十分的舒心又畅快,哪里会向去顾丹阳的体面和感受? 更不用说,去给这只知闯祸,和给家族抹黑的野丫头撑腰了。 而被冯嬷嬷指着鼻子教训的丹阳,此时却安静异常。 与她之前的张扬比,这会儿好似被正午的日光,晒过了头的名贵花草,突然蔫儿了。 冯嬷嬷以为是,自己抬出的长公主的训导,以及让丹阳郡主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回公主府后会告状。 所以,此刻丹阳才老实的听训,以期之后与她讨价还价,免了回府后被亲娘动其自创的家法。 这在公主府内也是有惯例的,她就曾看到过数次,姓周的用此法,辖制顽皮太过或想胡闹的丹阳郡主。 也因此,冯嬷嬷照葫芦画瓢的一番操作,只觉效果意外的不错。甚至比姓周的当初用出来时,丹阳的反应更像受教呢? 大概是她自身比姓周的更有威严,训人的经验也更丰富,所以丹阳才更老实,乖的像只小鹌鹑。 冯嬷嬷越训,越洋洋自得起来,并在心底悄然的稍有些后悔。 哎,自己之前不该太过谨慎!否则在公主府内,在清和长公主面前露这一手后,对方还不上赶着将丹阳这小魔头,送到她手底下来教导? 如此一来,也能让她在老夫人面前,更多两分重量。 只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冯嬷嬷训得来劲儿,吴老夫人也听的过瘾。 但今日的重点,可不是教训这野丫头。 甚至,她此刻都不想知道,刚刚丹阳在笑些什么。 也因此,虽然听的意犹未尽,但吴老夫人还是轻咳一声,打断了冯嬷嬷又起的另一句训诫。 “咳,丹阳。” 吴老夫人才一开口,冯嬷嬷立刻识趣儿的闭了嘴,并低眉顺眼的迅速退回原位。 以让上首的尊者能够直视,另一边的“待宰的羔羊”。 但冯嬷嬷才退离原位,吴老夫人之前暗中观察,都不曾抬眼的丹阳,却忽地抬眼与她正好四目相对。 一瞬,犀利的眼神让吴老夫人,后背寒毛直竖并心底一紧,甚至忘了自己原本要开口说些什么。 而在这时,丹阳已先开口道: “祖母,孙女儿有一事困惑难解,还请您为丹阳解惑。” “……什么?” 吴老夫人因丹阳的眼神胸口发紧,喉咙发干,急急想出声缓解,便下意识应了一声。 谁知下一刻她听到的问题,让她后悔的都想将才出口的这两个字,再吞回肚里。 “国公府的规矩严谨,早已成京中美谈。但孙女儿刚刚一直在思考并回忆,不知其中有哪一卷,那一条,允许仆从可以凭一己之判断,当众训斥主子行为不端?” 冯嬷嬷闻言的一瞬,霎时惊得抬眼,瞪向对面的丹阳郡主。 这话,这种话,她怎么敢,就这样逼问老夫人?! 且不说,老夫人会如何收拾丹阳。如此当面顶撞长者,等清和长公主知道后,那绝对要扒了丹阳郡主一层皮不止。 向来犯错后,认怂都能先人一步的丹阳郡主,竟然会毫不在乎这种结果! 可从另一面来说,事理的确也能这般论。 冯嬷嬷若想教训丹阳郡主,若无人挑刺自然没什么大不了。 但若非较死理儿,那的确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凭她一个仆从的一己之见的举动。 这一瞬,冯嬷嬷极其后悔自己前一刻的疏忽大意,怎就没将谨慎贯彻到底?!怎就只顾着表忠心?! 不知,极好面子的老夫人,会不会在此时保下她来。若是不能,只怕至少是一顿杖脊之刑是跑不了了! 吴老夫人听到第一句时,心中就有不祥的预感。 及至听完,她差点儿被气到闭气。 这丫头难道是在,以国公府的名声来要挟她,给自己讨公道?! 简直,简直是,岂有此理! 天下怎会有,如此毫不顾及家族和名声的女子在世?当初清和生下小猫仔一样的这丫头时,她就不该听小儿子的,拿老头子的保命丹给她续命! 这一瞬,吴老夫人气到双手都在发抖,狠狠一拍身旁小几,几乎声嘶力竭的怒喝道: “这些话,你可敢在你外公,你娘,还有宠你快要上天的皇上面前再说一遍?!” 第八十一章 都是怎么了 杜氏在听到丹阳开口时,就已猜到吴老夫人会勃然大怒。 果然,都没等野丫头说完,她就感觉到老夫人被气得发抖。 她则暗中,轻手轻脚的后退了两步,赶在吴老夫人咆哮前,拉开自己与吴老夫人的距离。 虽说不敢先抬手堵住耳朵吧,但她也要尽量免受池鱼之殃啊。 再说了,好戏可才正要刚开始,她且要离远点儿,坐山观虎斗呢。 杜氏虽不原承认,丹阳这样的野丫头也能有什么本事。但毋庸置疑,对方在气人和顶嘴上的功夫,当真十分了得。 且这野丫头,今日真是越发嚣张了呢。 虽说她是很满意对方给出的诚意,不过这并不是说,她就愿意看到丹阳在自己面前一直嚣张下去,更不用说诸事顺遂了。 眼下有老夫人出马,真不知一会儿两人能闹到何种地步?会不会如上次,请出家法? 而杜氏幸灾乐祸的作壁上观时,丹阳还真没辜负她的“期望”。 被怒火席卷的丹阳,不仅没害怕或忐忑,甚至连目光都没一丝闪躲。 平静的等到吴老夫人咆哮完,丹阳才淡淡开口道: “祖母怎会觉得,我不敢说出口呢?” 说着,她还在椅子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半仰着头,好奇的歪头看着吴老夫人,无畏的笑道: “难道说,祖母是觉得,祖父会纵容刁奴欺主?还是觉得我娘会眼睁睁看我受欺负?又或是舅舅能帮着外人训斥,他最宠爱的并已经宠上天的我吗?” 这话一出口,屋中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别说吴老夫人与其心腹们,就连一旁看热闹的杜氏,都被惊得忍不住瞬间屏息。 嘶,这野丫头,丹阳难道疯了吗? 不提她那一如既往的,有恃无恐的态度,这一句句戳心戳肺的抬杠话,最让人难忍的就是几乎句句皆真。 而在吴老夫人面前,敢这么毫不遮掩,直接撕破所有面子的嘲讽,还真算得上是杜氏自嫁进国公府以来的平生仅见。 这简直,跟抬手抽人嘴巴,也没什么不同了。 可这野丫头平日闯祸连连是不假,却也并非没有脑子,怎会做这样自掘坟墓的事儿? 就算她说的是真,那也是背地里的真相,谁敢当面儿拿出来打人脸呐。这还真真,是想找死? 这一瞬间,杜氏都开始怀疑,前一刻和自己私下提出盟约的不是眼前这丫头了。 丹阳,究竟想干嘛? 吴老夫人这回是真被气到脸色发青,呼吸瞬停瞬起,若不是还直挺挺坐着,两眼大睁着呢,冯嬷嬷与秦嬷嬷都想飞奔出去,喊人请太医了! “反了!这真是家门不幸,国公府竟会出如此不孝女!来人,请家法!” 缓了一口气后,吴老夫人立刻又发号施令道: “将这孽畜绑去院子里,行完家法直接关去柴房。饿上一天后,明日再去公主府请长公主来看,她究竟养出了个什么东西!” 丹阳听到还没什么反应呢,杜氏却有了些迟疑。 她是很想老夫人能狠狠收拾丹阳一顿,更想让清和随后再丢人显眼。可这些若影响到丹阳与她的约定,那就得不偿失了。 尤其是她们的约定,可就在一月之内,若丹阳被打的起不了床,那她岂不是白高兴了一场? 要不要,开口劝和呢? 杜氏心中正纠结,丹阳却完全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不等吴老夫人这边话音落地,丹阳已呵呵笑道: “老夫人想请家法,自可随意就是。不过是一番皮肉之苦,我又不是第一次领受。但想请我娘来,您最好掂量一下。” “你说,什么?” 如此随意的恐吓,以及毫不掩饰炫耀皇家身份的态度,吴老夫人连连深吸气,才挺过被气的头晕眼花,倒闭当场的命运。 杜氏也被丹阳接连的张狂,惊得瞪大了双眼。 啧啧,这真是,完全没将吴老夫人放在眼中啊。 但不知为何,杜氏却在惊愕过后,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畅快感。 若非及时醒过神来,她差点儿不合时宜的扬起嘴角,露出笑容! 丹阳却还没“见好就收”,竟又接着吴老夫人的话头,用惊奇的表情回应道: “老夫人没听懂?那好吧,我再说的直白些。若我娘因老夫人之命,来国公府看望被重罚后的我。或因惊,或因怒,又或是心疼太过。反正只要动了还不稳的胎气,伤了本就柔弱的身子骨儿,舅舅都势必不会轻轻揭过。” 说着,她忽勾唇一笑。 “只不知,到时倒霉的会是国公府的哪些人呢?” 吴老夫人活到这一把岁数,何曾被人当面如此羞辱过? 她手下抓着的小几,以及小几上的茶盏,器皿等物。这一瞬都跟着她一起抖了起来,并连续发出一串儿叮叮当当的脆响来。 下一瞬,连吸了几口粗气后,好不容易从眼前一片漆黑中拔出来的吴老夫人,抬手就扫落小几上所有能动的东西。 以贤惠与勤俭持家出名的吴老夫人,这还是生平第一次用摔东西发泄。 飞散的瓷器碎片,以及吴老夫人被气到狰狞的脸,和血红的双眼,让昏暗的室内瞬间恐怖的犹如地狱。 杜氏又惊又怕的连连后退了数步,直到撞到贴墙摆放的插屏,才倚着冰凉的黑木板站稳身子。 好,好吓人! 今儿,这一个两个,都是怎么了?! 丹阳却全程都笑颜如花,稳坐官帽椅上纹丝未动,连眉头都没多抬一分。 秦嬷嬷与冯嬷嬷最初还想上前,嘘寒问暖一番,但当看到吴老夫人的脸后,瞬间就被吓得倒退了两步。并迅速地垂下头,同时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及至松鹤堂内,重又归于一片寂静。 偌大的内室,只剩了吴老夫人的粗喘时,丹阳竟又再次开口,冷冷道: “老夫人这般怒火滔天,难道是因为我娘身份太高,让你倍觉心酸,又或自惭形秽?” 杜氏闻言,愕然又很困惑。 但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周身忽的如坠冰窟般寒毛直竖,且本能的就狠狠打了个冷战。 而连头发根儿都发炸的感觉,却突然唤醒了她儿时的记忆。那年,她受邀入宫游玩,偶然路过午门。曾倒霉的与待处斩的凶犯,对视了一眼。 当时那感觉,与此刻如此相似。 及至多年以后,她才知道,那是被杀气笼罩的,人本能的恐惧。 所以…… 这,这难道会是,老夫人起了杀心吗?! 第八十二章 三思而行 怎样处罚丹阳都好,但绝不能闹出人命来啊! 尤其是,不能让丹阳郡主,死在国公府里。 杜氏一瞬惊醒般,激灵灵一抖后,立时踏前一步,冲底下的冯嬷嬷,秦嬷嬷,以及自己的心腹丫鬟翠儿,大声喝道: “不长眼的蠢东西们,都给我滚出去!没看到,这是国公府血亲间的密谈?滚!” 无论如何,人少些总好过一帮看热闹的,在这里坏事。 且杜氏说这些话的目的,可不只是驱赶下人,也是在变相提醒吴老夫人,眼下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也不会外穿出去。 所以,千万三思而后行啊! 而被骂的三人中,翠儿最想回神,并脱兔一般眨眼就飞奔而去,连行礼都没来得及。 另外的两人,也在因翠儿的迅捷行动被惊了一下,并迅速紧跟而去。 转眼间,室内就只剩了杜氏,吴老夫人,与丹阳郡主三人。 其实,若非怕吴老夫人或被丹阳郡主气死,又或被气的真动手杀了丹阳这野丫头。杜氏此刻,也很想逃离这十分之地! 而将外人都赶走后,杜氏眼珠一转,立刻俯身到吴老夫人身侧,附耳低声劝说道: “母亲暂且息怒,和这没礼数的丫头,哪里犯得着动气?且将今日种种,派人去与清和说一声。又或您觉得咽不下这口气,稍后去告御状,自有人来收拾她的。何苦您亲自动手?” 此时,吴老夫人的脸已黑成锅底儿,一张脸也好似已拉长一倍有余。 粗重的喘息声,让杜氏只觉身边好似是头拉车的牲口。 并因其呼吸间带出的,浓重的,老人特有的陈腐气,杜氏在心底早已嫌弃的只想掩鼻后退。 但眼下,杜氏却只能凭毅力,牢牢站在原地。同时还要控制好语气和神态等举止,以防弄巧成拙,又或成了那野丫头的替罪羊。 吴老夫人一直在淡化,并刻意回避的种种心绪。没想到今日被一下,全部当面戳中并当众挑明。 心中恼怒愤恨的,一瞬差点儿理智全无。 若非有杜氏,突然上前大声厉喝,她此时都不敢想,自己之前的那一瞬,究竟会做出什么来。 而过了那股冲动劲儿后,吴老夫人心中又迅速恢复到权衡考量,诸般利益取舍间。 虽然不想承认,但眼下看,若想自家毫发不伤的,能制住这疯丫头。也只能靠她那金贵到一走都能掉渣儿的娘,和金銮殿上的那位贤君了。 且虽形式不同,但她今日招人来,以及前几日派出大儿媳去公主府的主要目的,也算从丹阳刚刚的举动,变相的达成了。 还真没有,继续和这疯丫头纠缠的必要,徒让自己耗神动气,得不偿失。 吴老夫人因杜氏的恭顺,心气儿顺了很多,也松了浑身不知何时聚起的气力。 边向后靠向弹墨引枕,边哼道: “嗯,交给你了。赶快让这上不得台面儿的东西,从我眼前消失!” 说到最后时,吴老夫人又忍不住,恨得磨起牙。 杜氏口中虽很快应了“是”,但边缓缓起身面向丹阳,边在心中急转了几个来回。这才抬眼,开口叹息道: “郡主,您与老夫人终究是血浓于水,嫡亲的祖孙。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怎么如此出口伤人呢。” 和了两句稀泥后,杜氏一转话锋,看似逐客却暗含机锋的道: “诚如郡主刚刚所说,长公主体弱又刚怀胎,正是需要人照顾体贴的时候。郡主出来这么久了,公主府又人少,你还是早些回去看顾的好。这才是为人子女,该有的孝道。” “还有,郡主需记住了。自今后的大半年,你也少出府来,否则长公主但有不测,身边可连个主事的人都没。当然了,郡主还小,不如劝你娘带些可心能用的人,来国公府安顿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说着,边冲丹阳郡主眨了眨眼。 因她站在吴老夫人身侧,一高一低,又是平齐的位置。所以,这样的小动作,根本没被仍闭眼生闷气的国公府老封君看到一丝一毫。 丹阳对此局面,虽早有预料。且也从对方的眼色,也很容易就猜出杜氏的意图——由她这话为引子,完成两人之间的约定。 但虽在事前,她已猜到这大致的情况。但真看着预想中的这一幕,在眼前徐徐展开,她仍忍不住在心中一叹。 如此发展,杜氏不仅完成了和她的约定,还不轻不重的拍了一记老夫人的马屁,且正正好,是此刻对方的痒处。 这样八面玲珑的头脑,和能屈能伸的性子,怪不得能在上辈子,将她们母女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再精明的谎言与伪装,也终有剥落的一刻。 而她揭穿谎言与伪装,付出的时间与种种不可挽回的代价,也将在这不知是否为虚幻此生,开花,结果。 只不过,经历了上辈子的种种,丹阳还真养成了个“不怎么好的”怪习惯。 对旁人送来的捷径,或康庄大道,她一概都嗤之以鼻,只走自己选好的坎坷“独木桥”。 一瞬诸般念头划过脑海时,丹阳已开声,讥诮道: “国公夫人果然是能言善辩。但在孝道上,丹阳虽学的不多也不精,但也还知道,自古顺者为孝。” “我娘不喜欢国公府,自婚后就不曾在这府里住过一天,我怎能劝她扭着自己心意,屈居于此?这可是,大大的不孝。大伯母,你说对不对?” 杜氏怎也想不到,威逼利诱的一番精巧言辞,竟就这样被丹阳,直接一把掌呼回自己脸上来!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且那兵还是丹阳这么鲁钝,粗鲁的,赶不上她们家私兵的野丫头! 而不提,这番话牵动吴老夫人之前的怒火,也让杜氏被撩拨起新仇旧恨来了。 “……你!——” “岂有此理!” 丹阳一番指桑骂槐的话,屋里的两人都没被落下。 这会儿,可不只被气的瞬间就又挺坐起来的吴老夫人,连杜氏也恨得将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 第八十三章 果然没错 丹阳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让吴老夫人再忍下她的张狂。 愤而坐起的同时,她突然呵呵冷笑起来。 “丫头,你以为这儿是公主府?还能容你一直这么放肆嚣张下去!” 阴冷的笑,伴着忽然恢复的端庄举止。 虽身边人看似仍是她熟悉的婆母,国公府的老封君。 可杜氏不仅没觉安心,还被吓得忘了前一刻对丹阳的怒火。微微后退的同时,后背冒出的冷汗更多了起来。 杜氏说不上为什么,且这一次也并没特殊感觉。不过,她就是很清楚,眼下这一刻,老夫人对这野丫头又动杀心了! 最要命的是,这明显已不是一时的冲动所至。 那,那她作为旁观者,究竟该怎么办?! 眼看着丹阳被杀,再被老夫人灭口? 还是再次劝阻,被老夫人一怒之下直接先一步被杀掉? 又或者她成为共犯,和老夫人一起灭了野丫头,再毁尸灭迹?! 一时间,杜氏脑中各种念头纷飞。 无论冒出哪一个,她都忍不住狠狠一抖,并被吓得涌出一波冷汗来。 所以,不过转眼之后,心头重压太过,又被自己吓的胆战心惊的杜氏,双脚已发软的瘫坐在地。 别说给吴老夫人帮忙了,就是一会儿想逃命,都已没了力气。更不用说,过度思考和紧张已让她头晕眼花,恶心欲呕,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儿。哪里还顾得上,去看屋中另外两人的热闹或后续。 而这时,丹阳却饶有兴趣的翘起腿,好奇的笑问道: “哦,老夫人这样说,可是有了什么好法子,能让我俯首帖耳?呜,我不怕打,你也不敢也不会找我娘来助阵……难道会是,想现在当场杀了我泄愤?哈哈。” 叽,吱—— 吴老夫人虽全程都是面无表情的听着,只在最后微眯了眯眼。 可她紧抓着小几的手,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且在丹阳话音落地的前一刻,伴着丹阳的最后的一句话,在桌上留下了三道极深的抓痕。 “好,很好!” 吴老夫人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字,边将腰板儿挺得更直,俯视着斜坐其右下手,正百无聊赖笑着,仿佛在看戏解闷儿似的丹阳。 丹阳闻言,刚一挑眉梢,吴老夫人忽冷笑着道: “呵呵,不用怕,老婆子我不会也不用亲自动手。” 丹阳眨眨眼,边换了个姿势,以手支颐,边猜测着接话道: “老夫人要唤人来做?这不好吧。事后都是证人和可供追查的线索,可没有您自己动手干净利落。” 她这么“贴心”周到的建议和提醒,别说没换来对方的感谢,连点儿好脸色都“很遗憾”的没得着。 但大概是已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回吴老夫人倒没被气的连连抽气,只嘴唇儿的颜色越发深了些。 且在丹阳话音才落,她已呵呵笑道: “不劳郡主操心。老婆子我也不是白活这么一把年岁,杀人诛心四字还是清楚的。” 及至此时此刻,又没旁人,吴老夫人也懒得再装慈祥长辈,甚至连往日的文雅面具都彻底摘了。 丹阳听到这话的瞬间,眉峰轻隆。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吴老夫人,呵呵冷笑着道: “没错。就是你娘。” 吴老夫人清晰的给出目标后,又笑眯眯的侃侃而谈道: “呵,清和长公主的确是金尊玉贵的人儿。老婆子虽身为她的婆母,却也难命令她来国公府小住两日。更不用说,让她在跟前早晚定省,晨昏尽孝了。” 她边说边遗憾的摇了摇头,但紧接着她又兴奋道: “不过,养出你这样的孽障来,又多年不曾为我儿诞下子嗣。”吴老夫人得意的瞪着丹阳,目光却又像是穿透她看向远处的某人,边难以自抑的笑道:“呵呵,老婆子为我儿的香火着想,替他纳一房良妾,可是极合情合理的。” 随着吴老夫人渐渐吐露心声,丹阳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 同时心底,已是怒火滔天。 果然,这老刁妇早就在心底想着,如何针对她娘! 而她上一世,也真的没有听错。 母亲上辈子因小产后的接连波折与重压,还未休息好的身体才会从血漏,发展成了最后的血崩。 而她娘香消玉殒后,如今被老刁妇提到的那一房良妾,可不就成了继室的最佳人选? 只可惜,她爹对她娘心心念念,抵死不从这老刁妇的诸般安排,宁愿常驻边疆。甚至在她娘丧事过后,人就再没回京。直至战死燕山,她都再未见过。 当初,那诸般重压中,来自国公府和这老刁妇的,绝对是最重的其中之一。 一念及此,丹阳恨不得,扑上前去,生啖其肉! 但她只紧咬着牙关,仰着头,一瞬不瞬的紧盯着上首那张扭曲的笑脸。 同时在心底告诫,并遏制着自己。 这笔账,还需慢慢算,一分一厘都不能轻饶了往日那些人!而眼下讨回一二,是最于事无补的愚蠢之举。 深吸一口气后,丹阳又露出了冷冷的笑来,目光锐利的直视上首,边玩世不恭道: “哦?你就这么确信吗?以我爹对我娘的深情,会听你的休妻另娶?还有若我娘不喜欢这决定,敬重爱护我娘远胜宠溺我的……” 这会不等丹阳抬出宣德帝,对此早有预料的吴老夫人,已直接接话推演道: “当然了。若长公主坚持她与我儿伉俪情深,容不下那小小妾室的话。那就是在逼老婆子,去金銮殿告御状喽。” 话到此处时,吴老夫人已胸有成竹的笑了起来。 “呵呵,再怎么说也有古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着天下人的面儿,皇帝也不会,更不能,太过护短的。且我状告的是自家儿子不孝,皇帝可管不着,也说不上话。” 若真发展到,二选其一的境况。无论哪个选择,对清和长公主,丹阳郡主或她的父亲来说,都是极痛苦的局面。 反观吴老夫人呢。除了最初要舍下脸面,当众状告儿子不孝,以及之后会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外,很快她就能获得舆论的一致同情。 且没准儿,丹阳的爹因此丢了官职,受到舆论攻击后,吴老夫人还能更容易控制。 第八十四章 两个选择 丹阳此时已坐直了身子,在听完吴老夫人所有话之后,却只缓缓抬起手。 啪,啪,啪—— 她讥诮的看着上首,轻轻鼓了几下掌后,淡然道: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老夫人一直都以贤淑温和的一面示人,如今用出这一手,效果只会更拔群。” 随口赞了一句后,丹阳立刻话锋一转。 “其实,无论我今日来后,说什么,做什么,最后结果也都会如此吧?” 疑问的言辞,肯定的语气。 而后半句,没出口的话则是,早在吴老夫人派杜氏去公主府的那日,所有的目标都指向了“今日”。 只不过,她的乱入,以及今日的连连挑衅,加速了整个过程,也给了吴老夫人最好的一个借口。 吴老夫人闻言,只回以“呵呵”两声不屑的冷笑声。 但丹阳今日和之前所做出的种种,可不止是为了,逼出一个真相而已。 丹阳徐徐站起身,边走向厅堂正中,并开口道: “你这番盘算,是不错。只是,可惜了啊。” “可惜什么?” 吴老夫人一瞬皱紧了眉头,不悦的盯紧了阶下娇小的人影儿。 其实,在她的原计划中,是真的不需亲自下场和动手的。这么多年的完美形象,一朝亲手毁掉,她又岂会甘心? 只不过,和那些虚名相比起来,她有更在乎的东西。 但作为最后,也是最万无一失的杀手锏的法子,竟会被这黄毛丫头说可惜?! 丹阳来到整个正堂的中轴处,转身面向吴老夫人,边站定脚跟,笑着道: “这法子的确有千好万好,只可惜遇到了我这样一个,混不吝的郡主。” 说着,她扬手轻拍。 有节奏的巴掌声之中,又似若隐若现的,传出一阵清脆的银铃声。 这声音虽细弱,却连绵不绝,无论风声水声,鸟雀的鸣叫,又或嘈杂的人声,都难以完全掩盖。 吴老夫人还正不明所以中,在松鹤堂外的大树上看热闹的韩青岚听到,却一瞬色变。 这竟是,暗铃声吗?! 一瞬,他还以为自己听错想错了,及至又细看过丹阳郡主的动作与铃声传来的频率毫无二致后,他才不得不接受这事实。 这可真是,宣德帝宠溺这位郡主的程度,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韩青岚虽腹议不断,看清的一瞬间,动作却一丝都不慢。 只用了两息后,他就从歇山顶侧旁透气用的飞花处,潜入了内室。并在丹阳第三次开始摇铃时,稳稳落在了这丫头的身后。 丹阳只觉一阵风过后,她都不用回头,只看上首吴老夫人的反应就能猜到,她此刻身后必是如她所愿,已经站了个人。 这一瞬,吴老夫人惊得差点儿从罗汉榻上,直接跳起来。 怎么,怎么大白天的,还能凭空冒出个人影儿来?! 这丫头什么时候,还能弄出这些妖道东西了?! 但当她下一瞬去定睛细看时,才发现丹阳身后站着的男子,竟还穿着本朝的官服。且年纪轻轻,面色红润,也有影子,明显不是鬼魂一类怪力乱神的东西。 而再扫过一眼官服后,吴老夫人才后知后觉的想起。 这丫头,好像来的时候就说过,她是被御林军一类的皇家护卫翻墙送进来的。那也就是眼前这一位了? 当时,听到后,她只觉荒谬。却没想到,更荒谬的是,这青年才俊竟会一直在暗中护卫着丫头! 明明是堂堂朝廷武官,却甘愿任凭驱策到这种地步? 且吴老夫人转念间,忽然意识到对方是趴在自家满是女眷的后院儿暗处,一直待到这会儿! 就在吴老夫人又惊又怒,差点儿又要被气晕过去的档口,丹阳却正轻声对身后人,诚挚的道谢。 “有劳洪将军了。” 她一语毕后,完全没一丝停顿的就将注意力,都转向上首的吴老夫人处。 “所以,老夫人也看到这情况了。如今我只提供两个选择,其一,将今日的所有事,都闹到陛下面前。就如你所愿,让天下人都给评评理好了。” 丹阳看着吴老夫人渐渐由青转紫的脸色,又缓缓接着道: “而第二个选择,就请老夫人放手公主府,以及对我娘和我们三口之家的钳制。” 听到第二个选项时,吴老夫人的面色虽仍不好看,但目光微转,似看到了可谋划的转机。 如此宽泛的谈判条件,以丹阳这种年纪的小姑娘来说,一听就是事先有人教给她的。 也是,不用想也能猜到。 不学无术,连女红都做不好的闯祸精,怎么可能将她逼到这份儿上?必是清和在背后捣鬼! 所以,只要眼下她能糊弄住这丫头,支走她身后那不知来头的青年护卫,事情也与她之前计划的没什么两样。 反正已国公府在京中的地位,尤其是在军中的地位,谅那不知名的毛头小子也不敢和自己这国公府的老封君唱对台。 不等丹阳说完,吴老夫人已完成了诸般判断,并迅速开始思考拖延之策。 但丹阳,却根本没给她这机会。 当看到吴老夫人目光游移的下一瞬,丹阳已迅速挑明道: “老夫人不费神多想其他。我刚说的‘放手公主府’,可丝毫不是虚词,或缓兵待援之策。” 在吴老夫人惊愕的眼神注视下,丹阳笑着点头,继续堪堪道: “没错,这就是,只是我自己的意思。” 话到此处,丹阳索性将主要的驱逐对象罗列了出来。 “具体来说,包括冯嬷嬷,以及她的所有在公主府的心腹,以及其家属亲眷。孙管家同理,还有但凡与国公府沾亲带故,又或最初是从国公府借调去公主府的仆从,一概退回。” 说到这里的瞬间,丹阳忽地一笑,用安抚人的语气,缓缓道: “老夫人不用担心,名单孙女儿我早已准备好了。只待你在两者中做出抉择,就可付诸实践。” 吴老夫人霎时有些懵,但转瞬回神后,再难保持恢复的理智和冷静,再次咆哮道: “你,你,混账!别欺人太甚!” 深吸一口气后,吴老夫人抖着嘴唇,声嘶力竭的喊道: “若你真敢将事情做绝,也别管我绝情了!到时开祠堂,我可直接将你爹一起赶出白家去!” 第八十五章 博闻强识 被对方用除族来威胁,丹阳也是想过的。 且大周以孝治国已数代,民风更是以此为道德准绳。 且大多村镇上,若有大族聚居,那是都有族规大于王法,代行治理之权之事的。 而像镇国公府这种世代侯爵,又是世代都有功勋将才出世的豪门,自然也被赐予了封地食邑。 丹阳听说过,却没怎么关注留心,只知历代白家人在告老后,都会荣归“故里”,即使像她爹这样生于京城,长于京城的子弟,也都不例外。 似乎但凡是对国有功之人,或名扬四海的名士大儒,荣归故里后,都会被族中特别予以荣养和崇敬。 丹阳恍惚记得,他爹曾在她儿时,与当时还什么都不懂,只知玩乐闯祸的她说过几句关于这的“玩笑话”。 ‘虽也没立下什么汗马功劳,且不说这身官职的大小。只凭我娶了你娘,就能分到不少田地和屋舍呢。’ ‘只可惜我也没回过乡,听族人说是个很美的地方。且等我致仕之后,你娘若是也愿意去看看,咱们仨去游逛一圈儿,好不好?’ 当时,丹阳并没去特意牢记,甚至只是无心听了两耳朵,就随口敷衍了过去。 可在多年后,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日子里。在那些个无眠之夜中,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里被忽略的,被遗忘的珍贵瞬间,竟也都被她清晰记起了。 所以,也许对那些安土重迁的庄户人来说,除族是生死存亡的第一等大事儿。被除族后连带的,就是要被赶出落脚之处,遮身片瓦都别想带走。 而对她爹来说,也应该是被驱逐出,一直向往的精神家园了吧? 但明知如此,丹阳仍在对方抛出这最后的筹码时,轻松一笑,貌似不以为意的,啧啧有声的摇头道: “哎,老夫人此言差矣。除族的确不是小事,但到时候国公府可也是一样,不,是会比吸纳子啊更丢人现眼。” 吴老夫人哪里不清楚这点,只不过,她岂能被这黄毛丫头这的就压了一头下去?! 且都是一样的丢人,若能压服了清和长公主的话,甚至是……那也是她稳赚不赔了。 可她才刚一念及此时,就听丹阳又笑道: “呵呵,不过,一切真能如您所愿吗?” 不等吴老夫人多问,丹阳已径直道: “且不说,除族的大事要族长与族中德高望重者悉数到场公决,尤其是涉及我爹这样有武职在身的大将,更需官府派人,一同旁听鉴别。” 韩青岚听到这话,眉梢微微一挑。 这丫头,看着胡闹,没想到还真称得上是博闻强识呢。 同时,吴老夫人闻言却是一愣,“凭什么?!这可是白家的家事!你这丫头,难道是想让皇上替你们母女俩,担上一个昏庸的骂名?” 她边说着,边抬眼瞥了一瞬韩青岚,边又加了一句,补充道: “圣上可是公认的,古今少有的贤明之君,就算宠你们母女俩,也绝不会做这般荒唐事儿!” 韩青岚听后,紧绷着一张脸,才没当场笑出来。 他最初不明具体,还以为这丫头是被长辈压的难翻身,才叫“救兵”。甚至在跳下来的那一瞬,还曾犹豫是否要卷入国公府的家事。 谁知,这丫头根本就只是‘扯着虎皮当大旗’,根本就只把他当布景呢。 且虽只听了这两句,但此刻韩青岚已心底十分透亮,眼前这位深宅邸老夫人,只怕玩儿不过他身前这位,鬼点子频出的坏丫头啊。 就在韩青岚好整以暇看戏的档口,丹阳果然四两拨千斤的,轻松道: “这可不是舅舅徇私哦。自然是大有干系,官府才明文规定呐。” 说着,她轻咳一声,端正了语气,严肃的道: “凡朝廷五品以上文武官员,但有族中大小纠葛,若为被裁定判决一方,则必由朝中派人在旁监看,定夺。” “什,什么?你个黄毛丫头还能知道这些?少信口开河!” 吴老夫人怒喝的一点儿底气都没有,只因丹阳身后,就站着朝中的四品武官呢! 那武官服,她还是认得的。老头子当初,也是从六品上穿到从一品,她也曾一针一线缝补过的。 可除了家中这一亩三分地儿,吴老夫人往日并不太关心朝堂啊,律法等事。 那在她印象中,或说是她自小被教诲的诸般规矩里,都是男人的事儿。即没她插嘴的份儿,也不用她多去操心费力。 所以,别的妇人说起,她不是躲开,就是充耳不闻,忙自个儿的。 而一直以来,她和老头子也都如此过来了这么些年岁,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不便的。 但眼下,她才略有些后悔,往日没多让人在跟前儿念两句这种闲话。 甚至因自己心中已隐隐猜到,丹阳所说都是真的,吴老夫人这一瞬都不敢抬眼,去看丹阳身后的年轻后生。 只怕对方急于撇清,公事公办的给她一个,最后的明确答案。 而听到丹阳真的祭出这个杀手锏,韩青岚佩服的同时,又忍不住好奇。 这种犄角旮旯里,不知何年何月被何人写进律法的条例,这丫头究竟是从哪儿听来的呢? 其实,若非他自己太闲,且库部旁就是宫中的藏书阁。而他自己平日里,也需往来翻阅各地的山川图鉴或各种地质资料,已备偶尔去兵部述职。 这才能从故纸堆里,看到这种尘封的书册和条例。 真不知,本朝还有没有人知道这一条律例。 一念及此,韩青岚的目光,也落向身前,两步远处的那抹娇小的背影。 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只从那紧绷的线条,他也能看得出,即使此刻已将上首那位老夫人逼到末路了。 这丫头却仍没放松,那怕一丝的警惕,难道事情还会有其他转变?又或有何变数? 他正这样想呢,就听外面庭院中,有施展轻功后,某人落地的轻响。 韩青岚才刚戒备,就听一阵低沉浑厚的笑声,自松鹤堂外的庭院之中,悠悠传来。 第八十六章 第一次? “不请自来,还望主人家莫怪啊。” 吴老夫人因不知又来了何人,惊了一跳,丹阳与韩青岚也都是一愣。 随着笑声临近,丹阳最先回神,一转身就飞奔了出去。 “舅舅!您怎么也来了?” ‘从天而降’的宣德帝对丹阳来说,可真是的大大的惊喜了。 但对同处一室的另外两人,却完全是另一个极端了。 吴老夫人是恨得牙根儿痒痒,韩青岚则完全是因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这位贤明帝王的“审讯”。 且从时间上来看,他也不认为带着他抓住的最大筹码的洪泽,此刻已找到宣德帝,并将之呈递到起面前。 条件完全不利的情况下,韩青岚只略一犹豫,都不等吴老夫人看清,人就消失在原地了。 但其实,他不过是转身间又“原路返回”,伏去了梁上,暂避身形。 这时,丹阳已迎出堂屋的门口老远,飞奔到宣德帝身边儿。 因有竹帘相隔,又相距如此之远。 内室别说听到他们说什么,就是看,都看不清两人的举动。 丹阳快步来到宣德帝身边时,已低声笑问道: “舅舅来的好快,难道又没见到我娘?” 可谓匆忙赶来“救场”的宣德帝,听到这话后,立时哭笑不得,气哼哼抬手刮了一下丹阳的小鼻头,边站住脚步,故意虎起脸,低声不悦道: “你个小没良心的!要不是看在你进献的那两样糕点,甚合吾心,寡人才懒得跑这一趟原路呢。” 其实,丹阳都不用听宣德帝说话,只看对方开口时那心满意足的脸色,就已立知,这回舅舅没吃她娘的闭门羹了。 说来也怪,这位世人大多都称赞的贤明君主,好像还真就只在她们母女面前吃瘪呢。 她是没事儿闯祸,让宣德帝头疼的各处帮着灭火;她娘则十几年如一日的,让宣德帝的热脸去贴……咳咳,自讨没趣的不亦乐乎。 这也真是,奇哉怪也啊。 丹阳心中的纳闷儿一闪即逝,根本不耽误她乘着东风起势。 “嘻嘻,舅舅可是错怪丹阳了。您来的正好,不,您的及时雨可是,救了我和娘一命呢。” 夸张的表情和语气,立刻将宣德帝逗的忍俊不禁。 他无奈又宠溺的摇头苦笑,同时拉着丹阳举步,毫不耽搁的向松鹤堂内走去。 “你这鬼精灵,也不多用说旁的搪塞话。趁早交代又惹了什么祸,朕也好能提早有个准备。否则,别怪朕临阵倒戈,气的和吴老夫人一起办了你这滑头。” 宣德帝边说,边忍不住抬手,又弹了丹阳一个脑瓜崩。 丹阳捂着额头做委屈状时,却根本不耽搁她说话的功夫。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她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简明扼要的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后,宣德帝的脚尖儿才刚碰到松鹤堂正厅的门槛儿。 最开始还笑着,念叨不大的小人儿,竟也出落的这么能说会道的宣德帝,及至此时,脸上已一丝效益也无了。 他在门口落站了站,第一次严肃的瞪了丹阳一眼,才又叹息道: “哎,你这丫头……要是真不想挨罚,就别跟着进来。回家陪你娘去,也能让我少心塞些。” 宣德帝说着,拦下丹阳要为他打帘的小手,示意身边近卫行动后,就头也不回的迈过门槛,消失在门帘后。 丹阳在原地眨了眨眼后,后知后觉间想到。 这好像,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被宣德帝扔在身后的情况? 呜,看来,她这次玩儿的是有点儿大了。事前,她对此自然也有自觉,所以…… 她也只愣了一瞬,就吐了吐舌头,灵巧的一掀竹帘,闪身跟了进去。 …… 韩青岚趴到歇山顶的梁架后,迅速取出蒙面用的黑纱,同时将身上的衣服反穿。并同时用出屏息的功夫,尽量缩小存在感。 好在他闯入这屋之时,人跳下来之前,还曾细致观察过此处是否可以藏人。 否则,如今宣德帝“追来”,外面势必跟了不少明卫暗卫,且定有和他之前打过照面儿的。 不到一炷香后,再相见? 嗯,他这个最初“热情”的人,实在是很不愿意啊。 且这种如同“瓮中捉鳖”,呸呸,“探囊取物”的架势,被抓住是很正常的情况。可对他来说,则是能谈判的筹码就又少了一个。 所以,无论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损友洪泽,他此刻都不能漏了行迹,被宣德帝顺手逮住,擒回去! 而这时,果然如他所料。 才从歇山顶飞花的镂空雕花处,看到后院儿里丹阳和宣德帝相会,两人身周的大树,树丛,他头顶上的瓦片处都有了不少异动。 甚至下一刻,他之前潜入的那一扇造型别致的镂花处,也有人影儿一闪后,停了下来! 难道他们也要进来?! 就在韩青岚悄无声息的拔出靴筒里的匕首,做好殊死一战的准备时,就听外面传来两人的争执声。 “你干嘛?” “头儿,这能进去!” “能进也不许进!你当这儿是客栈酒楼?随便想潜入就潜入的?” “可陛下的安……” 不等这人说完,另一人已截断道: “有人跟在陛下身边,且潜入内里的活儿是暗卫的。再说了,青天白日里,国公府的后院儿,哪里是谁想潜入都行的?咱们防着外面儿就是。” 这人说完,就是一阵蜻蜓点水般的,族尖儿落在瓦片上的清响划过。 若不是就在韩青岚头顶上过,任谁听来都知会当是微风拂过罢了。 ———— 道他们也要进来?! 就在韩青岚悄无声息的拔出靴筒里的匕首,做好殊死一战的准备时,就听外面传来两人的争执声。 “你干嘛?” “头儿,这能进去!” “能进也不许进!你当这儿是客栈酒楼?随便想潜入就潜入的?” “可陛下的安……” 不等这人说完,另一人已截断道: “有人跟在陛下身边,且潜入内里的活儿是暗卫的。再说了,青天白日里,国公府的后院儿,哪里是谁想潜入都行的?咱们防着外面儿就是。” 这人说完,就是一阵蜻蜓点水般的,族尖儿落在瓦片上的清响划过。 若不是就在韩青岚头顶上过,任谁听来都知会当是微风拂过罢了。 第八十七章 吴老夫人初听丹阳郡主喊舅舅,只觉匪夷所思。 这怎么可能?! 御驾要亲临大臣家,那岂是说来就来的? 再说,就算是客人来访,那也是要先递名帖的!可眼下倒好,皇帝别说知会一声了,竟是连正门儿都不走,直接翻墙进来的! 嗯,说是被人飞檐走壁运进来,更恰当些,但吴老夫人此时却被刺激的,已不想区分其中差别了。 宣德帝他,他怎也跟这丫头不着调儿了?! 吴老夫人一瞬心中又惊又急,说不清是怕什么,还是担心什么。 反正丹阳飞奔出去的一瞬,她霎时就六神无主了。 而直到此时,她才想起,自己个身边儿还有个大儿媳,是可以商量一二的! 一念及此,吴老夫人立刻侧头,去找本应站在她身后摇旗助威的大儿媳…… 可谁知,转头急急左右扫视了一圈儿,竟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难道,杜氏早跑了? 接连的刺激下,吴老夫人一瞬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也倒因此,一眼看到她身后,靠墙的插屏整个被向墙面,且若细看,还不时能看到一阵阵微小抖动。 嘶! 这一刹那间,吴老夫人脑中走马灯似的,迅速闪过丹阳怪异的拍手声,以及伴随她拍手动作,混在击掌声中的若隐若现的铃声,还有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武官。 此时想来,哪里会有如此年轻就能穿上四品武将服的,如此年少的后生呐! 也许,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法,看到了幻觉? 听说老三驻扎的燕山一带的山里,有民风极怪异的村落,那阵铃声也许就是妖法触发…… 吴老夫人平日无聊时,就愿意听些茶楼酒肆里请来的说书先生,讲些奇闻异事。 此刻,她不知是被多方刺激的,还是心底里实在抵触,有人见证了自己落败于那丫头手中。 反正一瞬之间,已胡思乱想到天边去了。 但这许多念头在吴老夫人脑海里才刚翻滚到中途,她就看到自己想象中,以为已被妖法迷晕或抓走的大儿媳杜氏,竟就蹲在她坐的椅子,正背后的墙根儿处! 且人已缩成额球儿,还正瑟瑟发抖! 这,这也太丢人显眼了! 因近在咫尺,杜氏的窝囊样,连同之前被忽略的叮叮当当的插屏撞击强逼的闷响,这一刻都如抽在吴老夫人脸上的大巴掌。 不行! 这哪儿成?! 别说外面是否真有宣德帝缓缓行来,她镇国公府的大儿媳,如今的镇国公夫人这幅狼狈相儿,就算是府里的下人也不能看见! 府中规矩是严,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这要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她大儿子,以及她最疼爱的孙女孙子,岂不都要没脸见人了? 再说,她堂堂镇国公府的颜面,又要往哪儿放?! 这些念头瞬息划过脑海时,吴老夫人就再也顾不得去想,自己接不接驾的事儿了。 原本僵硬的身体也立刻充满了力量,足下瞬间发力后,她飞奔到杜氏身旁,也来不及叫人清醒过来。 只拎着对方后衣领,连拖带拽的就将瘫成一堆儿的大儿媳,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就地拽向侧门。 好在平日里,她有按着太医吩咐,以食养身的同时,也勤连四体,这时心急之下,发起狠来,还能拿得出一把力气。 也别说,这样紧赶慢赶之下,吴老夫人还真凭一己之力,将不知中了什么邪的杜氏,硬拽出这件待客的正厅,且还是赶在丹阳等人返回之前。 而另一面,早已做好掀帘入内后,必要面对一番狂风暴雨似的埋怨的宣德帝,一抬眼却只看见,一间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儿也无的厅堂。 始料不及的情况,让这位贤明的郡主一愣。紧接着,自他身后又传来,轻轻的掀起竹帘一脚的响动。 宣德帝不用猜也知道,这必是让他和清和头疼的那个小闯祸精。 ———————— 这一刹那间,吴老夫人脑中走马灯似的,迅速闪过丹阳怪异的拍手声,以及伴随她拍手动作,混在击掌声中的若隐若现的铃声,还有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武官。 此时想来,哪里会有如此年轻就能穿上四品武将服的,如此年少的后生呐! 也许,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法,看到了幻觉? 听说老三驻扎的燕山一带的山里,有民风极怪异的村落,那阵铃声也许就是妖法触发…… 吴老夫人平日无聊时,就愿意听些茶楼酒肆里请来的说书先生,讲些奇闻异事。 此刻,她不知是被多方刺激的,还是心底里实在抵触,有人见证了自己落败于那丫头手中。 反正一瞬之间,已胡思乱想到天边去了。 但这许多念头在吴老夫人脑海里才刚翻滚到中途,她就看到自己想象中,以为已被妖法迷晕或抓走的大儿媳杜氏,竟就蹲在她坐的椅子,正背后的墙根儿处! 且人已缩成额球儿,还正瑟瑟发抖! 这,这也太丢人显眼了! 因近在咫尺,杜氏的窝囊样,连同之前被忽略的叮叮当当的插屏撞击强逼的闷响,这一刻都如抽在吴老夫人脸上的大巴掌。 不行! 这哪儿成?! 别说外面是否真有宣德帝缓缓行来,她镇国公府的大儿媳,如今的镇国公夫人这幅狼狈相儿,就算是府里的下人也不能看见! 府中规矩是严,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这要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她大儿子,以及她最疼爱的孙女孙子,岂不都要没脸见人了? 再说,她堂堂镇国公府的颜面,又要往哪儿放?! 这些念头瞬息划过脑海时,吴老夫人就再也顾不得去想,自己接不接驾的事儿了。 原本僵硬的身体也立刻充满了力量,足下瞬间发力后,她飞奔到杜氏身旁,也来不及叫人清醒过来。 只拎着对方后衣领,连拖带拽的就将瘫成一堆儿的大儿媳,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就地拽向侧门。 好在平日里,她有按着太医吩咐,以食养身的同时,也勤连四体,这时心急之下,发起狠来,还能拿得出一把力气。 第八十八章 (重复内容,明天中午前替换) 吴老夫人初听丹阳郡主喊舅舅,只觉匪夷所思。 这怎么可能?! 御驾要亲临大臣家,那岂是说来就来的? 再说,就算是客人来访,那也是要先递名帖的!可眼下倒好,皇帝别说知会一声了,竟是连正门儿都不走,直接翻墙进来的! 嗯,说是被人飞檐走壁运进来,更恰当些,但吴老夫人此时却被刺激的,已不想区分其中差别了。 宣德帝他,他怎也跟这丫头不着调儿了?! 吴老夫人一瞬心中又惊又急,说不清是怕什么,还是担心什么。 反正丹阳飞奔出去的一瞬,她霎时就六神无主了。 而直到此时,她才想起,自己个身边儿还有个大儿媳,是可以商量一二的! 一念及此,吴老夫人立刻侧头,去找本应站在她身后摇旗助威的大儿媳…… 可谁知,转头急急左右扫视了一圈儿,竟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难道,杜氏早跑了? 接连的刺激下,吴老夫人一瞬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也倒因此,一眼看到她身后,靠墙的插屏整个被向墙面,且若细看,还不时能看到一阵阵微小抖动。 嘶! 这一刹那间,吴老夫人脑中走马灯似的,迅速闪过丹阳怪异的拍手声,以及伴随她拍手动作,混在击掌声中的若隐若现的铃声,还有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武官。 此时想来,哪里会有如此年轻就能穿上四品武将服的,如此年少的后生呐! 也许,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法,看到了幻觉? 听说老三驻扎的燕山一带的山里,有民风极怪异的村落,那阵铃声也许就是妖法触发…… 吴老夫人平日无聊时,就愿意听些茶楼酒肆里请来的说书先生,讲些奇闻异事。 此刻,她不知是被多方刺激的,还是心底里实在抵触,有人见证了自己落败于那丫头手中。 反正一瞬之间,已胡思乱想到天边去了。 但这许多念头在吴老夫人脑海里才刚翻滚到中途,她就看到自己想象中,以为已被妖法迷晕或抓走的大儿媳杜氏,竟就蹲在她坐的椅子,正背后的墙根儿处! 且人已缩成额球儿,还正瑟瑟发抖! 这,这也太丢人显眼了! 因近在咫尺,杜氏的窝囊样,连同之前被忽略的叮叮当当的插屏撞击强逼的闷响,这一刻都如抽在吴老夫人脸上的大巴掌。 不行! 这哪儿成?! 别说外面是否真有宣德帝缓缓行来,她镇国公府的大儿媳,如今的镇国公夫人这幅狼狈相儿,就算是府里的下人也不能看见! 府中规矩是严,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这要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她大儿子,以及她最疼爱的孙女孙子,岂不都要没脸见人了? 再说,她堂堂镇国公府的颜面,又要往哪儿放?! 这些念头瞬息划过脑海时,吴老夫人就再也顾不得去想,自己接不接驾的事儿了。 原本僵硬的身体也立刻充满了力量,足下瞬间发力后,她飞奔到杜氏身旁,也来不及叫人清醒过来。 只拎着对方后衣领,连拖带拽的就将瘫成一堆儿的大儿媳,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就地拽向侧门。 好在平日里,她有按着太医吩咐,以食养身的同时,也勤连四体,这时心急之下,发起狠来,还能拿得出一把力气。 也别说,这样紧赶慢赶之下,吴老夫人还真凭一己之力,将不知中了什么邪的杜氏,硬拽出这件待客的正厅,且还是赶在丹阳等人返回之前。 而另一面,早已做好掀帘入内后,必要面对一番狂风暴雨似的埋怨的宣德帝,一抬眼却只看见,一间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儿也无的厅堂。 始料不及的情况,让这位贤明的郡主一愣。紧接着,自他身后又传来,轻轻的掀起竹帘一脚的响动。 ———— 吴老夫人平日无聊时,就愿意听些茶楼酒肆里请来的说书先生,讲些奇闻异事。 此刻,她不知是被多方刺激的,还是心底里实在抵触,有人见证了自己落败于那丫头手中。 反正一瞬之间,已胡思乱想到天边去了。 但这许多念头在吴老夫人脑海里才刚翻滚到中途,她就看到自己想象中,以为已被妖法迷晕或抓走的大儿媳杜氏,竟就蹲在她坐的椅子,正背后的墙根儿处! 且人已缩成额球儿,还正瑟瑟发抖! 这,这也太丢人显眼了! 因近在咫尺,杜氏的窝囊样,连同之前被忽略的叮叮当当的插屏撞击强逼的闷响,这一刻都如抽在吴老夫人脸上的大巴掌。 不行! 这哪儿成?! 别说外面是否真有宣德帝缓缓行来,她镇国公府的大儿媳,如今的镇国公夫人这幅狼狈相儿,就算是府里的下人也不能看见! 府中规矩是严,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这要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她大儿子,以及她最疼爱的孙女孙子,岂不都要没脸见人了? 再说,她堂堂镇国公府的颜面,又要往哪儿放?! 这些念头瞬息划过脑海时,吴老夫人就再也顾不得去想,自己接不接驾的事儿了。 原本僵硬的身体也立刻充满了力量,足下瞬间发力后,她飞奔到杜氏身旁,也来不及叫人清醒过来。 只拎着对方后衣领,连拖带拽的就将瘫成一堆儿的大儿媳,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就地拽向侧门。 好在平日里,她有按着太医吩咐,以食养身的同时,也勤连四体,这时心急之下,发起狠来,还能拿得出一把力气。 也别说,这样紧赶慢赶之下,吴老夫人还真凭一己之力,将不知中了什么邪的杜氏,硬拽出这件待客的正厅,且还是赶在丹阳等人返回之前。 而另一面,早已做好掀帘入内后,必要面对一番狂风暴雨似的埋怨的宣德帝,一抬眼却只看见,一间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儿也无的厅堂。 始料不及的情况,让这位贤明的郡主一愣。紧接着,自他身后又传来,轻轻的掀起竹帘一脚的响动。 宣德帝不用猜也知道,这必是让他和清和头疼的那个小闯祸精。 第八十九章 (下面是八十八章内容) 第八十八章 “嗯?” 丹阳郡主回神时,只见之前还很高冷,不理人的舅舅大人,此时竟正紧张的瞪着她。 宣德帝眼见外甥女儿终于回了神,这才放心的舒了口气。 “你这孩子,好好的发什么呆?” 可抱怨后,他都没等丹阳解释一句就立刻先转头,吩咐近卫“快去,把将叫太医的人给追回来,免得闹的满城风雨。” 宣德帝这边倒出空后,才想起要问丹阳一句。 “刚刚,为什么那么愣神?” 究竟是想起什么?还是害怕什么?又或单纯的是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而问出这话后,他又唤丹阳,跟着一起去上首安坐着。准备一边等侍从找来不知所踪的吴老夫人,边与这小妮子闲话一阵。 但他们才刚走到厅堂正中时,去找吴老夫人的近卫,就带着人从厅堂后的侧门,徐徐返回了。 两厢一照面,空气一瞬仿佛凝固,室内诡异的静默了半晌。 吴老夫人是因在刚藏好杜氏后,突然被人找到的。因此不知当时那副乱象,有没有落入外人眼中。会不会在之后传为京城里的笑谈。 而宣德帝,则是在猛然见到吴老夫人后,有种莫名的鸠占鹊巢的感觉。外加自己外甥女儿才刚闯祸。他这时猛然见到苦主,难免心虚些。 (下面内容重复,还未到最新) 吴老夫人初听丹阳郡主喊舅舅,只觉匪夷所思。 这怎么可能?! 御驾要亲临大臣家,那岂是说来就来的? 再说,就算是客人来访,那也是要先递名帖的!可眼下倒好,皇帝别说知会一声了,竟是连正门儿都不走,直接翻墙进来的! 嗯,说是被人飞檐走壁运进来,更恰当些,但吴老夫人此时却被刺激的,已不想区分其中差别了。 宣德帝他,他怎也跟这丫头不着调儿了?! 吴老夫人一瞬心中又惊又急,说不清是怕什么,还是担心什么。 反正丹阳飞奔出去的一瞬,她霎时就六神无主了。 而直到此时,她才想起,自己个身边儿还有个大儿媳,是可以商量一二的! 一念及此,吴老夫人立刻侧头,去找本应站在她身后摇旗助威的大儿媳…… 可谁知,转头急急左右扫视了一圈儿,竟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难道,杜氏早跑了? 接连的刺激下,吴老夫人一瞬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也倒因此,一眼看到她身后,靠墙的插屏整个被向墙面,且若细看,还不时能看到一阵阵微小抖动。 嘶! 这一刹那间,吴老夫人脑中走马灯似的,迅速闪过丹阳怪异的拍手声,以及伴随她拍手动作,混在击掌声中的若隐若现的铃声,还有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武官。 此时想来,哪里会有如此年轻就能穿上四品武将服的,如此年少的后生呐! 也许,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法,看到了幻觉? 听说老三驻扎的燕山一带的山里,有民风极怪异的村落,那阵铃声也许就是妖法触发…… 吴老夫人平日无聊时,就愿意听些茶楼酒肆里请来的说书先生,讲些奇闻异事。 此刻,她不知是被多方刺激的,还是心底里实在抵触,有人见证了自己落败于那丫头手中。 反正一瞬之间,已胡思乱想到天边去了。 但这许多念头在吴老夫人脑海里才刚翻滚到中途,她就看到自己想象中,以为已被妖法迷晕或抓走的大儿媳杜氏,竟就蹲在她坐的椅子,正背后的墙根儿处! 且人已缩成额球儿,还正瑟瑟发抖! 这,这也太丢人显眼了! 因近在咫尺,杜氏的窝囊样,连同之前被忽略的叮叮当当的插屏撞击强逼的闷响,这一刻都如抽在吴老夫人脸上的大巴掌。 不行! 这哪儿成?! 别说外面是否真有宣德帝缓缓行来,她镇国公府的大儿媳,如今的镇国公夫人这幅狼狈相儿,就算是府里的下人也不能看见! 府中规矩是严,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这要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她大儿子,以及她最疼爱的孙女孙子,岂不都要没脸见人了? 再说,她堂堂镇国公府的颜面,又要往哪儿放?! 这些念头瞬息划过脑海时,吴老夫人就再也顾不得去想,自己接不接驾的事儿了。 原本僵硬的身体也立刻充满了力量,足下瞬间发力后,她飞奔到杜氏身旁,也来不及叫人清醒过来。 只拎着对方后衣领,连拖带拽的就将瘫成一堆儿的大儿媳,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就地拽向侧门。 好在平日里,她有按着太医吩咐,以食养身的同时,也勤连四体,这时心急之下,发起狠来,还能拿得出一把力气。 也别说,这样紧赶慢赶之下,吴老夫人还真凭一己之力,将不知中了什么邪的杜氏,硬拽出这件待客的正厅,且还是赶在丹阳等人返回之前。 而另一面,早已做好掀帘入内后,必要面对一番狂风暴雨似的埋怨的宣德帝,一抬眼却只看见,一间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儿也无的厅堂。 始料不及的情况,让这位贤明的郡主一愣。紧接着,自他身后又传来,轻轻的掀起竹帘一脚的响动。 本以为能截回的人,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且更准确的说,是因为宣德帝带着一帮明卫暗卫,就算翻墙进来,跟着护卫他的人也要在周边布置。 国公府的护卫们,也不是稻草人,那也不可能本就没想太瞒着自己的行迹, 虽说,他带着一帮明卫暗卫“偷偷”登门,不请自来,会让臣下家中惊慌。但若仅此而已,只要别倒霉碰上迂执的臣子,基本都会被大臣们体贴的,顺着他的心意当不知道来对待。 可这只是一般情况。 宣德帝深知自己没事儿暗中串个门儿,对臣子来说不算太大事儿。可若在暗自登门时再加个突发急症,那无论哪家摊上这事,只怕都能吓个半死。 国公府的护卫们,也不是稻草人,那也不可能本就没想太瞒着自己的行迹, 虽说,他带着一帮明卫暗卫“偷偷”登门,不请自来,会让臣下家中惊慌。但若仅此而已,只要别倒霉碰上迂执的臣子,基本都会被大臣们体贴的,顺着他的心意当不知道来对待。 可这只是一般情况。 宣德帝深知自己没事儿暗中串个门儿,对臣子来说不算太大事儿。可若在暗自登门时再加个突发急症,那无论哪家摊上这事,只怕都能吓个半死。 第九十章 (下面是第八十八章内容) “嗯?” 丹阳郡主回神时,只见之前还很高冷,不理人的舅舅大人,此时竟正紧张的瞪着她。 宣德帝眼见外甥女儿终于回了神,这才放心的舒了口气。 “你这孩子,好好的发什么呆?” 可抱怨后,他都没等丹阳解释一句就立刻先转头,吩咐近卫“快去,把将叫太医的人给追回来,免得闹的满城风雨。” 宣德帝这边倒出空后,才想起要问丹阳一句。 “刚刚,为什么那么愣神?” 究竟是想起什么?还是害怕什么?又或单纯的是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而问出这话后,他又唤丹阳,跟着一起去上首安坐着。准备一边等侍从找来不知所踪的吴老夫人,边与这小妮子闲话一阵。 但他们才刚走到厅堂正中时,去找吴老夫人的近卫,就带着人从厅堂后的侧门,徐徐返回了。 两厢一照面,空气一瞬仿佛凝固,室内诡异的静默了半晌。 吴老夫人是因在刚藏好杜氏后,突然被人找到的。因此不知当时那副乱象,有没有落入外人眼中。会不会在之后传为京城里的笑谈。 而宣德帝,则是在猛然见到吴老夫人后,有种莫名的鸠占鹊巢的感觉。外加自己外甥女儿才刚闯祸。他这时猛然见到苦主,难免心虚些。 (下面内容重复,还未到最新) 吴老夫人初听丹阳郡主喊舅舅,只觉匪夷所思。 这怎么可能?! 御驾要亲临大臣家,那岂是说来就来的? 再说,就算是客人来访,那也是要先递名帖的!可眼下倒好,皇帝别说知会一声了,竟是连正门儿都不走,直接翻墙进来的! 嗯,说是被人飞檐走壁运进来,更恰当些,但吴老夫人此时却被刺激的,已不想区分其中差别了。 宣德帝他,他怎也跟这丫头不着调儿了?! 吴老夫人一瞬心中又惊又急,说不清是怕什么,还是担心什么。 反正丹阳飞奔出去的一瞬,她霎时就六神无主了。 而直到此时,她才想起,自己个身边儿还有个大儿媳,是可以商量一二的! 一念及此,吴老夫人立刻侧头,去找本应站在她身后摇旗助威的大儿媳…… 可谁知,转头急急左右扫视了一圈儿,竟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难道,杜氏早跑了? 接连的刺激下,吴老夫人一瞬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也倒因此,一眼看到她身后,靠墙的插屏整个被向墙面,且若细看,还不时能看到一阵阵微小抖动。 嘶! 这一刹那间,吴老夫人脑中走马灯似的,迅速闪过丹阳怪异的拍手声,以及伴随她拍手动作,混在击掌声中的若隐若现的铃声,还有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武官。 此时想来,哪里会有如此年轻就能穿上四品武将服的,如此年少的后生呐! 也许,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法,看到了幻觉? 听说老三驻扎的燕山一带的山里,有民风极怪异的村落,那阵铃声也许就是妖法触发…… 吴老夫人平日无聊时,就愿意听些茶楼酒肆里请来的说书先生,讲些奇闻异事。 此刻,她不知是被多方刺激的,还是心底里实在抵触,有人见证了自己落败于那丫头手中。 反正一瞬之间,已胡思乱想到天边去了。 但这许多念头在吴老夫人脑海里才刚翻滚到中途,她就看到自己想象中,以为已被妖法迷晕或抓走的大儿媳杜氏,竟就蹲在她坐的椅子,正背后的墙根儿处! 且人已缩成额球儿,还正瑟瑟发抖! 这,这也太丢人显眼了! 因近在咫尺,杜氏的窝囊样,连同之前被忽略的叮叮当当的插屏撞击强逼的闷响,这一刻都如抽在吴老夫人脸上的大巴掌。 不行! 这哪儿成?! 别说外面是否真有宣德帝缓缓行来,她镇国公府的大儿媳,如今的镇国公夫人这幅狼狈相儿,就算是府里的下人也不能看见! 府中规矩是严,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这要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她大儿子,以及她最疼爱的孙女孙子,岂不都要没脸见人了? 再说,她堂堂镇国公府的颜面,又要往哪儿放?! 这些念头瞬息划过脑海时,吴老夫人就再也顾不得去想,自己接不接驾的事儿了。 原本僵硬的身体也立刻充满了力量,足下瞬间发力后,她飞奔到杜氏身旁,也来不及叫人清醒过来。 只拎着对方后衣领,连拖带拽的就将瘫成一堆儿的大儿媳,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就地拽向侧门。 好在平日里,她有按着太医吩咐,以食养身的同时,也勤连四体,这时心急之下,发起狠来,还能拿得出一把力气。 也别说,这样紧赶慢赶之下,吴老夫人还真凭一己之力,将不知中了什么邪的杜氏,硬拽出这件待客的正厅,且还是赶在丹阳等人返回之前。 而另一面,早已做好掀帘入内后,必要面对一番狂风暴雨似的埋怨的宣德帝,一抬眼却只看见,一间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儿也无的厅堂。 始料不及的情况,让这位贤明的郡主一愣。紧接着,自他身后又传来,轻轻的掀起竹帘一脚的响动。 本以为能截回的人,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且更准确的说,是因为宣德帝带着一帮明卫暗卫,就算翻墙进来,跟着护卫他的人也要在周边布置。 国公府的护卫们,也不是稻草人,那也不可能本就没想太瞒着自己的行迹, 虽说,他带着一帮明卫暗卫“偷偷”登门,不请自来,会让臣下家中惊慌。但若仅此而已,只要别倒霉碰上迂执的臣子,基本都会被大臣们体贴的,顺着他的心意当不知道来对待。 可这只是一般情况。 宣德帝深知自己没事儿暗中串个门儿,对臣子来说不算太大事儿。可若在暗自登门时再加个突发急症,那无论哪家摊上这事,只怕都能吓个半死。 国公府的护卫们,也不是稻草人,那也不可能本就没想太瞒着自己的行迹, 第九十一章 (以下是八十八章完整内容) “嗯?” 丹阳郡主回神时,只见之前还很高冷,不理人的舅舅大人,此时竟正紧张的瞪着她。 宣德帝眼见外甥女儿终于回了神,这才放心的舒了口气。 “你这孩子,好好的发什么呆?” 可抱怨后,他都没等丹阳解释一句就立刻先转头,吩咐近卫“快去,把将叫太医的人给追回来,免得闹的满城风雨。” 宣德帝这边倒出空后,才想起要问丹阳一句。 “刚刚,为什么那么愣神?” 究竟是想起什么?还是害怕什么?又或单纯的是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而问出这话后,他又唤丹阳,跟着一起去上首安坐着。准备一边等侍从找来不知所踪的吴老夫人,边与这小妮子闲话一阵。 但他们才刚走到厅堂正中时,去找吴老夫人的近卫,就带着人从厅堂后的侧门,徐徐返回了。 两厢一照面,空气一瞬仿佛凝固,室内诡异的静默了半晌。 吴老夫人是因在刚藏好杜氏后,突然被人找到的。因此不知当时那副乱象,有没有落入外人眼中。会不会在之后传为京城里的笑谈。 而宣德帝,则是在猛然见到吴老夫人后,有种莫名的鸠占鹊巢的感觉。外加自己外甥女儿才刚闯祸。他这时猛然见到苦主,难免心虚些。 丹阳本跟在宣德帝身后,但身前人忽然站住不说,又呆立了半天。 所以,因好奇心,刚伸出头,也忍不住的一愣。 只不过,她下一瞬就回神,来回看了吴老夫人与宣德帝的表情。又再看了一眼,吴老夫人来的方向之后,她立刻跨前一步,笑着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难道祖母是听说,我舅舅来了。所以忙着去准备,接驾的物事去了?” 虽然说得通吧,但明显没法解释此刻的静默。以及吴老夫人眼中,明眼人一看就清楚的恐惧与忐忑。 但眼下的这功夫,谁还在乎这点儿小小瑕疵呢? 只要能摆脱眼下这尴尬,不仅宣德帝,就连吴老夫人都难得的,和颜悦色的看了丹阳郡主一眼。 “咳,正是如此。还请陛下恕罪,臣妇接驾来迟。” 吴老夫人边说,边徐徐下拜,要行大礼。 她虽只是一介内宅妇人,但前几十年的国公府的理事夫人,前任镇国公夫人。自然也见过不少,真正的大场面。 甚至于,连宣德帝的前任皇帝,以及皇太后,都曾来镇国公府做客,而当时的理事人也正是青春年少的吴老夫人。 只是,那两位都是正儿八经的或派内侍,或派宫人,至少提前半月来知会国公府的。哪像这位,说来就来,还不走正门! 这不着调儿的做派,真不知是被丹阳影响的,还是丹阳继承了清和那一脉,也就是宣德帝身上的某种特质吗? 脑子乱着的吴老夫人,才刚拜到一半儿,就被宣德帝抬手,虚扶一把,拦住了身姿。 “老夫人客气,今日突然造访本就是朕失礼在先,还望没给国公府中众人带来太多麻烦和惊吓。” 宣德帝笑眯眯的说完谦辞,边示意吴老夫人去内里,坐着说话。 轻松自如的做派,仿佛此处不是国公府里,而是他的宣和殿。 反客为主的,能如此自然顺畅,让一旁看着的丹阳都自叹弗如,甘拜下风。 宣德帝理所当然坐去了上首,其他座次,虽有两种排法——或按地位尊卑坐,或按年纪辈分来。 但其实,不过是在宣德帝左手边,还是右手边落座的区别。 这对丹阳来说,其实完全是毫无意义的事。 但在吴老夫人眼中,却足以让她不仅面色紧绷,连动作都僵硬的等在下首。似乎,宣德帝不给个说法,她就不会坐去椅上。 原本正想着如何开口的宣德帝一抬眼,就见到面色紧绷的吴老夫人,还以为对方在等着他开口后,趁机告状发难。 但一转眼后,见丹阳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也在一旁站着等,他立刻恍然。 心底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同时面色端正严肃道: “朕本是客人,老夫人辈分又长,自然该坐右边的尊位,您请。” 边说着,宣德帝还以示尊敬的抬手轻摆,按着宫中赐座的规矩来了一遍。 但他才在心底叹道,果然平日不下臣子家中,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无怨无悔的一个决定!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自家人,比如丹阳母女所在的那座公主府喽。 但奈何的是,他觉得去那里像回娘家,可娘家人总不待见他…… 一念及此,瞬间酸涩幽怨的心情又冒了头。 而当目光一转,他看到憋笑到脸色已微微涨红的丹阳,立刻又莫名松了口气。 哎,好在啊,好在,他还有这开心果儿。除烦解闷,如今又添了出谋划策的本事。 宣德帝欣慰之时,也想起他此来的最终目的。 且此刻,吴老夫人与丹阳也都已各自“归了位”。 略垂了垂眸后,宣德帝这才又笑着开口,重说起迟了不止一星半刻的开场白,道: “老夫人可听说了,京中最近发生的大事?” 吴老夫人闻言一愣后,抬眼看过对面此时才会特别老实的丹阳,才谨慎回道: “臣妇老了,家门之外的闲事,听得就少了。还请陛下恕罪,不知您所言,静静是什么大事?” 宣德帝闻言挑了挑眉头。他这是碰了颗软钉子啊。 且对方话里话外的,是在暗示他,别管他们镇国公府的家事吗? 只可惜,清和也是他妹妹,丹阳也是他的亲外甥女! 但因理不在己方,且他这也的确是在徇私。也就笑容不改,徐徐道: “说起来,这事儿有些血腥,本不该和您这样上了年岁的老封君说道。但奈何,舍妹牵扯其中。若不说清楚的话,难免让老封君误会了去。” 宣德帝说的很和颜悦色,但吴老夫人听到最后却是胆战心惊。 误会? 她误会谁?总不成是宣德帝吧?! 臣子对上课只能是忠心耿耿! 若此言当真,那她可就不只在给自己招祸,而是在将镇国公府上下几百条性命,都当做赌注。 赌宣德帝刚刚,是不是在说玩笑话! 第九十二章 (下面是88章内容,一会儿会改成89章,努力今天再赶上一章ヾ(?°^°?)??) “嗯?” 丹阳郡主回神时,只见之前还很高冷,不理人的舅舅大人,此时竟正紧张的瞪着她。 宣德帝眼见外甥女儿终于回了神,这才放心的舒了口气。 “你这孩子,好好的发什么呆?” 可抱怨后,他都没等丹阳解释一句就立刻先转头,吩咐近卫“快去,把将叫太医的人给追回来,免得闹的满城风雨。” 宣德帝这边倒出空后,才想起要问丹阳一句。 “刚刚,为什么那么愣神?” 究竟是想起什么?还是害怕什么?又或单纯的是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而问出这话后,他又唤丹阳,跟着一起去上首安坐着。准备一边等侍从找来不知所踪的吴老夫人,边与这小妮子闲话一阵。 但他们才刚走到厅堂正中时,去找吴老夫人的近卫,就带着人从厅堂后的侧门,徐徐返回了。 两厢一照面,空气一瞬仿佛凝固,室内诡异的静默了半晌。 吴老夫人是因在刚藏好杜氏后,突然被人找到的。因此不知当时那副乱象,有没有落入外人眼中。会不会在之后传为京城里的笑谈。 而宣德帝,则是在猛然见到吴老夫人后,有种莫名的鸠占鹊巢的感觉。外加自己外甥女儿才刚闯祸。他这时猛然见到苦主,难免心虚些。 丹阳本跟在宣德帝身后,但身前人忽然站住不说,又呆立了半天。 所以,因好奇心,刚伸出头,也忍不住的一愣。 只不过,她下一瞬就回神,来回看了吴老夫人与宣德帝的表情。又再看了一眼,吴老夫人来的方向之后,她立刻跨前一步,笑着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难道祖母是听说,我舅舅来了。所以忙着去准备,接驾的物事去了?” 虽然说得通吧,但明显没法解释此刻的静默。以及吴老夫人眼中,明眼人一看就清楚的恐惧与忐忑。 但眼下的这功夫,谁还在乎这点儿小小瑕疵呢? 只要能摆脱眼下这尴尬,不仅宣德帝,就连吴老夫人都难得的,和颜悦色的看了丹阳郡主一眼。 “咳,正是如此。还请陛下恕罪,臣妇接驾来迟。” 吴老夫人边说,边徐徐下拜,要行大礼。 她虽只是一介内宅妇人,但前几十年的国公府的理事夫人,前任镇国公夫人。自然也见过不少,真正的大场面。 甚至于,连宣德帝的前任皇帝,以及皇太后,都曾来镇国公府做客,而当时的理事人也正是青春年少的吴老夫人。 只是,那两位都是正儿八经的或派内侍,或派宫人,至少提前半月来知会国公府的。哪像这位,说来就来,还不走正门! 这不着调儿的做派,真不知是被丹阳影响的,还是丹阳继承了清和那一脉,也就是宣德帝身上的某种特质吗? 脑子乱着的吴老夫人,才刚拜到一半儿,就被宣德帝抬手,虚扶一把,拦住了身姿。 “老夫人客气,今日突然造访本就是朕失礼在先,还望没给国公府中众人带来太多麻烦和惊吓。” 宣德帝笑眯眯的说完谦辞,边示意吴老夫人去内里,坐着说话。 轻松自如的做派,仿佛此处不是国公府里,而是他的宣和殿。 反客为主的,能如此自然顺畅,让一旁看着的丹阳都自叹弗如,甘拜下风。 宣德帝理所当然坐去了上首,其他座次,虽有两种排法——或按地位尊卑坐,或按年纪辈分来。 但其实,不过是在宣德帝左手边,还是右手边落座的区别。 这对丹阳来说,其实完全是毫无意义的事。 但在吴老夫人眼中,却足以让她不仅面色紧绷,连动作都僵硬的等在下首。似乎,宣德帝不给个说法,她就不会坐去椅上。 原本正想着如何开口的宣德帝一抬眼,就见到面色紧绷的吴老夫人,还以为对方在等着他开口后,趁机告状发难。 但一转眼后,见丹阳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也在一旁站着等,他立刻恍然。 心底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同时面色端正严肃道: “朕本是客人,老夫人辈分又长,自然该坐右边的尊位,您请。” 边说着,宣德帝还以示尊敬的抬手轻摆,按着宫中赐座的规矩来了一遍。 但他才在心底叹道,果然平日不下臣子家中,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无怨无悔的一个决定!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自家人,比如丹阳母女所在的那座公主府喽。 但奈何的是,他觉得去那里像回娘家,可娘家人总不待见他…… 一念及此,瞬间酸涩幽怨的心情又冒了头。 而当目光一转,他看到憋笑到脸色已微微涨红的丹阳,立刻又莫名松了口气。 哎,好在啊,好在,他还有这开心果儿。除烦解闷,如今又添了出谋划策的本事。 宣德帝欣慰之时,也想起他此来的最终目的。 且此刻,吴老夫人与丹阳也都已各自“归了位”。 略垂了垂眸后,宣德帝这才又笑着开口,重说起迟了不止一星半刻的开场白,道: “老夫人可听说了,京中最近发生的大事?” 吴老夫人闻言一愣后,抬眼看过对面此时才会特别老实的丹阳,才谨慎回道: “臣妇老了,家门之外的闲事,听得就少了。还请陛下恕罪,不知您所言,静静是什么大事?” 宣德帝闻言挑了挑眉头。他这是碰了颗软钉子啊。 且对方话里话外的,是在暗示他,别管他们镇国公府的家事吗? 只可惜,清和也是他妹妹,丹阳也是他的亲外甥女! 但因理不在己方,且他这也的确是在徇私。也就笑容不改,徐徐道: “说起来,这事儿有些血腥,本不该和您这样上了年岁的老封君说道。但奈何,舍妹牵扯其中。若不说清楚的话,难免让老封君误会了去。” 宣德帝说的很和颜悦色,但吴老夫人听到最后却是胆战心惊。 误会? 她误会谁?总不成是宣德帝吧?! 臣子对上课只能是忠心耿耿! 若此言当真,那她可就不只在给自己招祸,而是在将镇国公府上下几百条性命,都当做赌注。 赌宣德帝刚刚,是不是在说玩笑话! 第九十三章 (原89章) 宣德帝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转眼间已让吴老夫人的脸色瞬息万变。 倍觉不甘心的吴老夫人,本想借喝茶缓缓神,也暂时让自己冷静一下。 可一抬手,却扑了空。 是了,她如今哪里是在正常待客? 别说茶水等物,此时她身边就连一个心腹也无!想到自己之前没叫心腹的原因——匆忙去掩藏行为失常的杜氏。 以及,自己才办成事,就被宣德帝的人找到,并被“抓”了回来的经过。 吴老夫人顿觉又受了一记重击,眼前一阵发花。不得不闭眼大喘了一口气,才能正常开口道: “陛下说哪里话?老身虽是内宅妇人,但也并非是蛮不讲理,不识礼数的村妇。” 本为缓和气氛的场面话,说出口后,却只剩了咄咄逼人。 但其实,如此不利的情况叠加下,吴老夫人哪里有胆量和心情,继续跟宣德帝打擂台? 只是面子上,仍过不去罢了。 这般想法,自然没能逃过宣德帝的敏锐目光。 所以,他对此不仅是不以为忤,甚至更和蔼的笑着回应道: “老封君说笑了。” 但,体谅对方已无战意又死要面子的行为,并不表示,他宽和到要将才开头的话,半途而废。 “不过,也有古话“理不辨不明”。老夫人既然连外面发生什么都还不清楚,那就更需听朕这一番话了。” 宣德帝一两句话,将公主府外的宰相刺杀案复述后,即回归正题。 “老夫人想必也清楚,清和体弱又易多思。如今府门外发生这种惨案,必会担惊受怕好一阵子。” “也因此,朕作为清和的兄长,刚去公主府探望归来。也就听说了,老夫人体恤关怀她的安排。”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吴老夫人后背的额角的冷汗就冒出来了。 宣德帝这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清和长公主刚跟这位宠溺她们母女的帝王,告了她这老婆子的刁状?所以,宣德帝才不请自来,为她们撑腰?! 吴老夫人硬撑着脸上不变色,暗中咽了咽口水,缓和突然有些干疼的喉咙。这才轻咳一声,接话道: “不敢当陛下口中“体恤”二字。只是,清和到底是嫁入国公府的人,虽常年住在公主府,且我儿又驻守边疆。她们娘俩守着偌大一个没男人的府邸……怎么说也让人担心啊。” 吴老夫人再次的表态和解释,与其说是重申,她想让清和改住国公府的话。不如说,是在对宣德帝澄清,自己并非居心不良,又或已欺负清和为目的地。 丹阳眼见宣德帝两句话,就逼的吴老夫人态度一软再软,心中忍不住笑叹一声。 果然是,一力降十会。 更不用说,她家的皇帝舅舅,还不只有绝对的力量。 且就她看来,吴老夫人虽自认是一退再退,但她婉转拖延,想再谋求让她们母女“搬家”的想法,可还一点儿都没动摇。就这点,已足够触怒宣德帝了。 果然,吴老夫人看似再次软化和让步后,宣德帝却并没满意。 以至这边话音才落地,宣德帝就敛了笑容道: “这是当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所以,老封君也别怪朕唐突。” 没有得到理想中的承诺,甚至态度后,他决定不再多浪费功夫。 “朕已与清和说了,不好多打扰国公府,就在家里养病,调养就好。届时,她们母女的安危会由朕派人妥善护卫。就不劳费心了。” 他虽从始至终,态度都很和蔼可亲。但任谁都听得出,话里不容违逆的意志。 吴老夫人几次张嘴,最后却都没敢再出声。 到最后,宣德帝起身时,她才不甘不愿的起身行礼,回应道: “谨遵陛下旨意。” 丹阳紧也同时起身,行动中听到这话,忍不住暗中一笑。 呵,就算暗讽她舅舅以势压人,想用贤明与世间公论束缚宣德帝吗? 不得不说,在担纲独断的帝王面前,尤其是对方已下定决心想做某事的时候,以这种觉悟就想动摇对方的决断? 这想法真是,天真的可爱了。 而走在前面的宣德帝,更是直接听若未闻,完全没加理会。 反正平日里,无论谁按他吩咐办差,也都是一样的话。 眼下,他真犯不着,再在此纠缠下去。 丹阳看似按最初的座次,依规矩走在两人身后,也即紧跟在吴老夫人侧后,一步远处。 但才走没几步,吴老夫人因心中仍是不甘就这样不了了之,难免就神思不属,脚步自然也就比最先的宣德帝慢了不只一点儿。 此时,丹阳看准时机,快走一步上前,与吴老夫人并肩而行,边低声道: “劝老夫人莫在多想其他,我舅舅虽看似大度,但在做下一些决定后,却也最讨厌有人因一己私欲,指手画脚。” 吴老夫人本因厌恶丹阳,连一个眼神儿都没多给她。 但这话才一出口,倒是立刻换来了对方直视,或说是怒视更贴切。 “你!你这丫头也别太狂了,这事还没定……” 丹阳一笑,接着吴老夫人低沉的警告与泄愤般的话,继续道: “自然还没定论呢。所以,老夫人想好我提给你的选择没?” 眼看着吴老夫人一愣后,脸色越发阴沉,她轻一耸肩。 “如今时间可不多了,您若不能或不愿抉择,那就让我来挑个选项吧。” 话毕,吴老夫人身边的娇小身影,立时飞奔向前,追上了一马当先的宣德帝。 “舅舅,您稍等我一下啊!丹阳有重要的事情,需先在就跟您说!” 丹阳这风风火火的做派,宣德帝虽早已习惯。 但他可是听说,在国公府中时,这丫头可比在别处乖多了。 且因丹阳曾被用礼教,又请出家法收拾她的国公府老封君面前,吃了大亏。 宣德帝是很难想象,向来极机灵的丫头,怎么这会儿竟犯浑? 只因,还没来前,他就看出吴老夫人今儿是拿丹阳作筏子,逼迫清和同意搬入国公府“暂避”一段时日。 而刚因他的强势和突然出现,完全忘了给将炮火对准丹阳的老封君,只怕回因丹阳这样嚣张的举动,再做出什么来吧。 与此相对的,之前那么乖巧并识趣的小丫头,究竟为何突然叫他? 第九十四章 (原89章,90只写出前一半o(╥﹏╥)o,所以还是放89吧,努力追赶进度中) 宣德帝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转眼间已让吴老夫人的脸色瞬息万变。 倍觉不甘心的吴老夫人,本想借喝茶缓缓神,也暂时让自己冷静一下。 可一抬手,却扑了空。 是了,她如今哪里是在正常待客? 别说茶水等物,此时她身边就连一个心腹也无!想到自己之前没叫心腹的原因——匆忙去掩藏行为失常的杜氏。 以及,自己才办成事,就被宣德帝的人找到,并被“抓”了回来的经过。 吴老夫人顿觉又受了一记重击,眼前一阵发花。不得不闭眼大喘了一口气,才能正常开口道: “陛下说哪里话?老身虽是内宅妇人,但也并非是蛮不讲理,不识礼数的村妇。” 本为缓和气氛的场面话,说出口后,却只剩了咄咄逼人。 但其实,如此不利的情况叠加下,吴老夫人哪里有胆量和心情,继续跟宣德帝打擂台? 只是面子上,仍过不去罢了。 这般想法,自然没能逃过宣德帝的敏锐目光。 所以,他对此不仅是不以为忤,甚至更和蔼的笑着回应道: “老封君说笑了。” 但,体谅对方已无战意又死要面子的行为,并不表示,他宽和到要将才开头的话,半途而废。 “不过,也有古话“理不辨不明”。老夫人既然连外面发生什么都还不清楚,那就更需听朕这一番话了。” 宣德帝一两句话,将公主府外的宰相刺杀案复述后,即回归正题。 “老夫人想必也清楚,清和体弱又易多思。如今府门外发生这种惨案,必会担惊受怕好一阵子。” “也因此,朕作为清和的兄长,刚去公主府探望归来。也就听说了,老夫人体恤关怀她的安排。”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吴老夫人后背的额角的冷汗就冒出来了。 宣德帝这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清和长公主刚跟这位宠溺她们母女的帝王,告了她这老婆子的刁状?所以,宣德帝才不请自来,为她们撑腰?! 吴老夫人硬撑着脸上不变色,暗中咽了咽口水,缓和突然有些干疼的喉咙。这才轻咳一声,接话道: “不敢当陛下口中“体恤”二字。只是,清和到底是嫁入国公府的人,虽常年住在公主府,且我儿又驻守边疆。她们娘俩守着偌大一个没男人的府邸……怎么说也让人担心啊。” 吴老夫人再次的表态和解释,与其说是重申,她想让清和改住国公府的话。不如说,是在对宣德帝澄清,自己并非居心不良,又或已欺负清和为目的地。 丹阳眼见宣德帝两句话,就逼的吴老夫人态度一软再软,心中忍不住笑叹一声。 果然是,一力降十会。 更不用说,她家的皇帝舅舅,还不只有绝对的力量。 且就她看来,吴老夫人虽自认是一退再退,但她婉转拖延,想再谋求让她们母女“搬家”的想法,可还一点儿都没动摇。就这点,已足够触怒宣德帝了。 果然,吴老夫人看似再次软化和让步后,宣德帝却并没满意。 以至这边话音才落地,宣德帝就敛了笑容道: “这是当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所以,老封君也别怪朕唐突。” 没有得到理想中的承诺,甚至态度后,他决定不再多浪费功夫。 “朕已与清和说了,不好多打扰国公府,就在家里养病,调养就好。届时,她们母女的安危会由朕派人妥善护卫。就不劳费心了。” 他虽从始至终,态度都很和蔼可亲。但任谁都听得出,话里不容违逆的意志。 吴老夫人几次张嘴,最后却都没敢再出声。 到最后,宣德帝起身时,她才不甘不愿的起身行礼,回应道: “谨遵陛下旨意。” 丹阳紧也同时起身,行动中听到这话,忍不住暗中一笑。 呵,就算暗讽她舅舅以势压人,想用贤明与世间公论束缚宣德帝吗? 不得不说,在担纲独断的帝王面前,尤其是对方已下定决心想做某事的时候,以这种觉悟就想动摇对方的决断? 这想法真是,天真的可爱了。 而走在前面的宣德帝,更是直接听若未闻,完全没加理会。 反正平日里,无论谁按他吩咐办差,也都是一样的话。 眼下,他真犯不着,再在此纠缠下去。 丹阳看似按最初的座次,依规矩走在两人身后,也即紧跟在吴老夫人侧后,一步远处。 但才走没几步,吴老夫人因心中仍是不甘就这样不了了之,难免就神思不属,脚步自然也就比最先的宣德帝慢了不只一点儿。 此时,丹阳看准时机,快走一步上前,与吴老夫人并肩而行,边低声道: “劝老夫人莫在多想其他,我舅舅虽看似大度,但在做下一些决定后,却也最讨厌有人因一己私欲,指手画脚。” 吴老夫人本因厌恶丹阳,连一个眼神儿都没多给她。 但这话才一出口,倒是立刻换来了对方直视,或说是怒视更贴切。 “你!你这丫头也别太狂了,这事还没定……” 丹阳一笑,接着吴老夫人低沉的警告与泄愤般的话,继续道: “自然还没定论呢。所以,老夫人想好我提给你的选择没?” 眼看着吴老夫人一愣后,脸色越发阴沉,她轻一耸肩。 “如今时间可不多了,您若不能或不愿抉择,那就让我来挑个选项吧。” 话毕,吴老夫人身边的娇小身影,立时飞奔向前,追上了一马当先的宣德帝。 “舅舅,您稍等我一下啊!丹阳有重要的事情,需先在就跟您说!” 丹阳这风风火火的做派,宣德帝虽早已习惯。 但他可是听说,在国公府中时,这丫头可比在别处乖多了。 且因丹阳曾被用礼教,又请出家法收拾她的国公府老封君面前,吃了大亏。 宣德帝是很难想象,向来极机灵的丫头,怎么这会儿竟犯浑? 只因,还没来前,他就看出吴老夫人今儿是拿丹阳作筏子,逼迫清和同意搬入国公府“暂避”一段时日。 而刚因他的强势和突然出现,完全忘了给将炮火对准丹阳的老封君,只怕回因丹阳这样嚣张的举动,再做出什么来吧。 与此相对的,之前那么乖巧并识趣的小丫头,究竟为何突然叫他? 第九十五章 (原90章) 宣德帝未到前,丹阳曾与吴老夫人约定。 或将她今日诈出的真相,一股脑闹到宣德帝面前,让世人来评个公道。或是吴老夫人认栽,不再插手公主府,她们母女以及他们一家的事。 原以为用上拖字诀,又是在国公府内,自家地盘儿上,怎也不会让一个黄毛丫头称心如意了。 即使对方以为,自己有保驾护航的御前侍卫。 可谁成想,宣德帝竟自己找上门来! 加之杜氏又突然失常,吴老夫人情急之下,也只能顾一头——保全国公府面子为先,且最好能趁机避开。 如此一来,想用谈判胁迫她的小丫头,自然也就不会轻举妄动。 但可惜,想的再好,事到临头却总有意外发生,还总是对她不利的! 甚至,本以为被刚刚两人间的气势,压制住的小丫头,竟还记得这一茬。 吴老夫人眼看着丹阳小跑了几步,转眼就到宣德帝身边。 顿时只觉那轻盈的脚步,一下下都踏是在自己的胸口和心坎儿上。 难道这丫头真敢,将所有事都抖落出来?!那她自己也别想讨的了好! 但无论心中如何发恨,宣德帝疑惑的问起丹阳话时,吴老夫人最终还是屈服了。 这野丫头是能肆无忌惮,若真不怕罚,不怕挨打,那谁又能奈何得了她?但国公府与自己却不能不考虑名声啊! 迫于无奈,吴老夫人在丹阳即将开口的千钧一发之际,上前一步,急急开口打断道: “陛下且留步!” 不仅宣德帝被吓了一跳,就连他身边的侍卫,都瞬间本能的握上剑柄,并刹那间闪身护到皇帝身前。 “哦,不知老封君,是有何事?” 回神后,宣德帝的面色并不好看的问道。 显然,这位帝王是以为,对方左思右想之后,还是下定了决心要“负隅顽抗”到底,与他以及公主府闹翻。 吴老夫人眼见着情势不妙,也顾不上面子不面子了,只急急开口澄清道: “陛下勿怪老身唐突。前些年老身看清和才出宫立府,又是大婚后立刻怀了身孕,怕她应付不来,伤了身体所以曾派人去公主府帮忙。” 吴老夫人身为一家主母,如今更是超然物外的国公府老封君,她已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连珠炮般,毫无仪态风度的说话了。 但眼下,她却顾不得这么多。 当看到宣德帝冰冷的目光减缓后,她心中这才松了口气。却不敢也不想,再让事情有更多变数。 且一开口后,之后的话好像也就没那么难说了。 趁着一鼓作气,吴老夫人在宣德帝目露困惑的一刻,立刻又接着道: “所以,眼下丹阳郡主也大了,又被教导的这般出色,老身想将自己的得力之人招回身边,不知陛下可能允准?” 宣德帝听到这话,眉头立时高高挑起,目光还略向窗外斜了一瞬。 嘶,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儿出来啊。 当初,他听说吴老夫人派人去协理公主府庶务时,这事儿早过了许久。他心知是清和不愿其动用皇命,干涉她的婚后生活。却也对吴老夫人将手伸这么长,颇为反感和恼怒。 但一来为了遵从清和的心意,二来也是木已成舟了。他若那时再插手安排,只怕于清和名声也好,于他们夫妻感情,都没甚好处。 便在生过闷气后,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那段时间里,宣德帝因此事心头不悦。也就没少让国公府的人各种不顺,暗地里吃瘪。 但大概至今都没几人知道,霉运究竟从何而来。 且不提这些,吴老夫人竟会对他外甥女,国公府和她自己一直都看不顺眼的丹阳,如此大力的褒奖? 事情很不寻常,不,应该说是诡异! 只是,宣德帝停顿了两息后,就笑着道: “老封君想得很周到,朕该代她们母女多谢你的这份心意,又怎会有异议?” 边说着,他又向丹阳多看了一眼。 就此时来看,至少吴老夫人的提议在近期内有利无害。而至于一切的来龙去脉,等之后再好好问问他这爱闯祸的小外甥女好了。 事情都定下,宣德帝心情顿时多云转晴,也恢复和颜悦色。 对吴老夫人阴沉到能滴水的脸色视而不见的同时,笑眯眯的转头,看似责怪,实则颇似炫耀般,对丹阳道: “这妮子是被夸傻了吗?还不快谢过你祖母的良苦用心。” “哎,这孩子往日虽爱闯祸,但心底极好。朕一直就觉得,老封君是看在眼里的,果然嘛。” 丹阳暗地里死命压着嘴角,才没让自己当场笑出来。 并迅速按宣德帝的吩咐,俯身行礼,掩藏住几乎要抽筋儿的表情。 而与此同时,趴在几人头顶梁柱上的韩青岚也正忍辛苦。 他最初还能听清底下几人说话。但随着屏息时间的延长与不知尽头,开始眼花耳鸣,且不时就有一道道白光在眼前迸射的韩青岚,除了留意跟他相距不到三尺的护卫,便再无更多精力去看去听底下的热闹。 就在这时,模糊的视野中,竟见四平八稳坐着的几人,突然都起身向外行来。 正觉得解放的曙光,就在眼前了! 可谁知,丹阳郡主竟突然奔上前来,拦住了已走到门口的宣德帝。 韩青岚明显觉察,正要换地方的窗外侍卫,也再次退回了原位。 而这口已憋到极限,正在嘴边的气息也就又生生被堵回来。 胸口闷疼时,嗓子还奇痒无比。 眼看着底下几人竟又站住了,大有再聊一阵的架势。 韩青岚气的想瞪丹阳一眼,可才转过目光,就被俯身正要行礼的丹阳郡主,头顶的珠光闪到了眼。 他抬手下意识要挡。可本就已是极限又保持一个姿势多时,早已有些僵硬的身体,此时突然一改动作,也就再难保持平衡。 “唔!” 韩青岚一惊之下,调整身形的同时,再也憋不住这口气了。 “咳咳,咳,咳咳咳……” 而一朝散功后,痒到极点的嗓子也乱上加乱。一连串儿压抑的低喘咳声,也紧随着喷出口来。 完了。 功亏一篑! 第九十六章 (原90章,明天开始补进度(?°V°?)??) 宣德帝未到前,丹阳曾与吴老夫人约定。 或将她今日诈出的真相,一股脑闹到宣德帝面前,让世人来评个公道。或是吴老夫人认栽,不再插手公主府,她们母女以及他们一家的事。 原以为用上拖字诀,又是在国公府内,自家地盘儿上,怎也不会让一个黄毛丫头称心如意了。 即使对方以为,自己有保驾护航的御前侍卫。 可谁成想,宣德帝竟自己找上门来! 加之杜氏又突然失常,吴老夫人情急之下,也只能顾一头——保全国公府面子为先,且最好能趁机避开。 如此一来,想用谈判胁迫她的小丫头,自然也就不会轻举妄动。 但可惜,想的再好,事到临头却总有意外发生,还总是对她不利的! 甚至,本以为被刚刚两人间的气势,压制住的小丫头,竟还记得这一茬。 吴老夫人眼看着丹阳小跑了几步,转眼就到宣德帝身边。 顿时只觉那轻盈的脚步,一下下都踏是在自己的胸口和心坎儿上。 难道这丫头真敢,将所有事都抖落出来?!那她自己也别想讨的了好! 但无论心中如何发恨,宣德帝疑惑的问起丹阳话时,吴老夫人最终还是屈服了。 这野丫头是能肆无忌惮,若真不怕罚,不怕挨打,那谁又能奈何得了她?但国公府与自己却不能不考虑名声啊! 迫于无奈,吴老夫人在丹阳即将开口的千钧一发之际,上前一步,急急开口打断道: “陛下且留步!” 不仅宣德帝被吓了一跳,就连他身边的侍卫,都瞬间本能的握上剑柄,并刹那间闪身护到皇帝身前。 “哦,不知老封君,是有何事?” 回神后,宣德帝的面色并不好看的问道。 显然,这位帝王是以为,对方左思右想之后,还是下定了决心要“负隅顽抗”到底,与他以及公主府闹翻。 吴老夫人眼见着情势不妙,也顾不上面子不面子了,只急急开口澄清道: “陛下勿怪老身唐突。前些年老身看清和才出宫立府,又是大婚后立刻怀了身孕,怕她应付不来,伤了身体所以曾派人去公主府帮忙。” 吴老夫人身为一家主母,如今更是超然物外的国公府老封君,她已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连珠炮般,毫无仪态风度的说话了。 但眼下,她却顾不得这么多。 当看到宣德帝冰冷的目光减缓后,她心中这才松了口气。却不敢也不想,再让事情有更多变数。 且一开口后,之后的话好像也就没那么难说了。 趁着一鼓作气,吴老夫人在宣德帝目露困惑的一刻,立刻又接着道: “所以,眼下丹阳郡主也大了,又被教导的这般出色,老身想将自己的得力之人招回身边,不知陛下可能允准?” 宣德帝听到这话,眉头立时高高挑起,目光还略向窗外斜了一瞬。 嘶,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儿出来啊。 当初,他听说吴老夫人派人去协理公主府庶务时,这事儿早过了许久。他心知是清和不愿其动用皇命,干涉她的婚后生活。却也对吴老夫人将手伸这么长,颇为反感和恼怒。 但一来为了遵从清和的心意,二来也是木已成舟了。他若那时再插手安排,只怕于清和名声也好,于他们夫妻感情,都没甚好处。 便在生过闷气后,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那段时间里,宣德帝因此事心头不悦。也就没少让国公府的人各种不顺,暗地里吃瘪。 但大概至今都没几人知道,霉运究竟从何而来。 且不提这些,吴老夫人竟会对他外甥女,国公府和她自己一直都看不顺眼的丹阳,如此大力的褒奖? 事情很不寻常,不,应该说是诡异! 只是,宣德帝停顿了两息后,就笑着道: “老封君想得很周到,朕该代她们母女多谢你的这份心意,又怎会有异议?” 边说着,他又向丹阳多看了一眼。 就此时来看,至少吴老夫人的提议在近期内有利无害。而至于一切的来龙去脉,等之后再好好问问他这爱闯祸的小外甥女好了。 事情都定下,宣德帝心情顿时多云转晴,也恢复和颜悦色。 对吴老夫人阴沉到能滴水的脸色视而不见的同时,笑眯眯的转头,看似责怪,实则颇似炫耀般,对丹阳道: “这妮子是被夸傻了吗?还不快谢过你祖母的良苦用心。” “哎,这孩子往日虽爱闯祸,但心底极好。朕一直就觉得,老封君是看在眼里的,果然嘛。” 丹阳暗地里死命压着嘴角,才没让自己当场笑出来。 并迅速按宣德帝的吩咐,俯身行礼,掩藏住几乎要抽筋儿的表情。 而与此同时,趴在几人头顶梁柱上的韩青岚也正忍辛苦。 他最初还能听清底下几人说话。但随着屏息时间的延长与不知尽头,开始眼花耳鸣,且不时就有一道道白光在眼前迸射的韩青岚,除了留意跟他相距不到三尺的护卫,便再无更多精力去看去听底下的热闹。 就在这时,模糊的视野中,竟见四平八稳坐着的几人,突然都起身向外行来。 正觉得解放的曙光,就在眼前了! 可谁知,丹阳郡主竟突然奔上前来,拦住了已走到门口的宣德帝。 韩青岚明显觉察,正要换地方的窗外侍卫,也再次退回了原位。 而这口已憋到极限,正在嘴边的气息也就又生生被堵回来。 胸口闷疼时,嗓子还奇痒无比。 眼看着底下几人竟又站住了,大有再聊一阵的架势。 韩青岚气的想瞪丹阳一眼,可才转过目光,就被俯身正要行礼的丹阳郡主,头顶的珠光闪到了眼。 他抬手下意识要挡。可本就已是极限又保持一个姿势多时,早已有些僵硬的身体,此时突然一改动作,也就再难保持平衡。 “唔!” 韩青岚一惊之下,调整身形的同时,再也憋不住这口气了。 “咳咳,咳,咳咳咳……” 而一朝散功后,痒到极点的嗓子也乱上加乱。一连串儿压抑的低喘咳声,也紧随着喷出口来。 完了。 功亏一篑! 第九十七章 (原91章) “刺客!” 丹阳才刚行礼到一半,忽然跳起。 大喊一声的同时,已拉着宣德帝直奔门外廊下。 即使训练有素的侍卫们,都差点儿没跟上这突变的节奏。 “来人护驾!” “刺客在哪儿?!” 一阵此起彼伏的金戈出鞘声中,明卫暗卫瞬间都向宣德帝身边聚拢。 与此同时,几乎与众人询问的声音一起响起,但更具穿透力的,丹阳清脆的示警声,也悠悠传开。 “那儿!我在院子里,好像看到之前的,梨香园那人的身影!” 尖锐到几乎能戳破人耳膜的声音,瞬间将本就紧张的氛围,又再推高一层。 侍卫们本就已如临大敌,听到这话霎时愈加戒备起来。 三分之二的人将宣德帝与丹阳团团保护在人墙中,另三分之一则按统领命令,直扑向丹阳手指向的后花园方向。 因一切骤然发生,丹阳郡主那一嗓子又饱含惊恐,极具感染力和穿透力。几乎所有明卫暗卫都被惊动,并用最短的时间聚到了宣德帝身边。 骤起的混乱,跑动声,拔刀声此起彼伏。 此时别说轻声咳嗽一两声了,就是正常语调说话都难被人听到。 所以,自然也无人注意到松鹤堂正厅的房梁上,还有一人压抑到极点的轻咳声。 而此时,一墙之隔的回廊下人墙内,宣德帝已将丹阳紧紧护到自己身后,夹在廊柱与他之间,看护的比老母鸡护崽有过之无不及。 清和自小体弱,如今成亲多年,可就只有这么一个亲骨血。 他绝不能让她出事! 可眼见着被派出去的人,几息间就已将林木葱郁的后花园闹得鸡飞狗跳,却仍没一丝收获或发现回禀,以及那个与丹阳暗中配合,且最终从他的侍卫手下逃跑的武将。 宣德帝不由得,眯了眯眼。 “丹阳。” 他虽没让侍卫撤开,但在听声呼唤的同时,已放松了全神戒备的状态,并转身俯视着身后还不到他肩膀高,正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小丫头。 丹阳闻言,立刻抬头扮惊恐。 “刺客找到……” 只是,当看到宣德帝冷静淡定的眼神后,她立时知道自己的调虎离山之计露馅儿了。 抿唇一笑后,她立刻貌似老实乖巧的,笑问道: “您看出来了?” 这前后,才刚过多久? 不等宣德帝发出不满的询问,丹阳已立刻开口认错,并讨价还价道: “您先别气。这事,我也有苦衷。等出了这镇国公府的门,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不好?舅舅。” 半央求半撒娇的说着,丹阳边看向不远处的松鹤堂正门。 此时,刚被从内室接出来的吴老夫人,不知之前是如何躲避“刺客”的,反正发髻散乱的同时,脸上似乎也沾了些灰。正在侍卫的搀扶下。狼狈的一步一步挪着迈过门槛。 看她这幅模样,若不是宣德帝百忙之中想起派人去帮下忙,吴老夫人都难考一己之力逃出门来吧。 这般情势下,若被吴老夫人知道,一切不过是丹阳的恶作剧…… 宣德帝心下一叹,也心知眼下不是教训外甥女儿的好时机。 因此,不得不忍下了这口气的同时,只貌似凶狠的瞪了丹阳一眼,就转头再没多说其他。 丹阳眼见着自己这位,被天下人称颂,杀伐果断,担纲独断的皇帝舅舅,唯独在面对她的撒娇耍赖后,恼怒却无可奈何的挫败表情,忍不住低头莞尔。 ———————— (下面还未修改好,大家明天下午刷新,应该会到95) “刺客!” 丹阳才刚行礼到一半,忽然跳起。 大喊一声的同时,已拉着宣德帝直奔门外廊下。 即使训练有素的侍卫们,都差点儿没跟上这突变的节奏。 “来人护驾!” “刺客在哪儿?!” 一阵此起彼伏的金戈出鞘声中,明卫暗卫瞬间都向宣德帝身边聚拢。 与此同时,几乎与众人询问的声音一起响起,但更具穿透力的,丹阳清脆的示警声,也悠悠传开。 “那儿!我在院子里,好像看到之前的,梨香园那人的身影!” 尖锐到几乎能戳破人耳膜的声音,瞬间将本就紧张的氛围,又再推高一层。 侍卫们本就已如临大敌,听到这话霎时愈加戒备起来。 三分之二的人将宣德帝与丹阳团团保护在人墙中,另三分之一则按统领命令,直扑向丹阳手指向的后花园方向。 因一切骤然发生,丹阳郡主那一嗓子又饱含惊恐,极具感染力和穿透力。几乎所有明卫暗卫都被惊动,并用最短的时间聚到了宣德帝身边。 骤起的混乱,跑动声,拔刀声此起彼伏。 此时别说轻声咳嗽一两声了,就是正常语调说话都难被人听到。 所以,自然也无人注意到松鹤堂正厅的房梁上,还有一人压抑到极点的轻咳声。 而此时,一墙之隔的回廊下人墙内,宣德帝已将丹阳紧紧护到自己身后,夹在廊柱与他之间,看护的比老母鸡护崽有过之无不及。 清和自小体弱,如今成亲多年,可就只有这么一个亲骨血。 他绝不能让她出事! 可眼见着被派出去的人,几息间就已将林木葱郁的后花园闹得鸡飞狗跳,却仍没一丝收获或发现回禀,以及那个与丹阳暗中配合,且最终从他的侍卫手下逃跑的武将。 宣德帝不由得,眯了眯眼。 “丹阳。” 他虽没让侍卫撤开,但在听声呼唤的同时,已放松了全神戒备的状态,并转身俯视着身后还不到他肩膀高,正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小丫头。 丹阳闻言,立刻抬头扮惊恐。 “刺客找到……” 只是,当看到宣德帝冷静淡定的眼神后,她立时知道自己的调虎离山之计露馅儿了。 抿唇一笑后,她立刻貌似老实乖巧的,笑问道: “您看出来了?” 这前后,才刚过多久? 不等宣德帝发出不满的询问,丹阳已立刻开口认错,并讨价还价道: “您先别气。这事,我也有苦衷。等出了这镇国公府的门,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不好?舅舅。” 半央求半撒娇的说着,丹阳边看向不远处的松鹤堂正门。 此时,刚被从内室接出来的吴老夫人,不知之前是如何躲避“刺客”的,反正发髻散乱的同时,脸上似乎也沾了些灰。正在侍卫的搀扶下。狼狈的一步一步挪着迈过门槛。 第九十八章 (原91章) “刺客!” 丹阳才刚行礼到一半,忽然跳起。 大喊一声的同时,已拉着宣德帝直奔门外廊下。 即使训练有素的侍卫们,都差点儿没跟上这突变的节奏。 “来人护驾!” “刺客在哪儿?!” 一阵此起彼伏的金戈出鞘声中,明卫暗卫瞬间都向宣德帝身边聚拢。 与此同时,几乎与众人询问的声音一起响起,但更具穿透力的,丹阳清脆的示警声,也悠悠传开。 “那儿!我在院子里,好像看到之前的,梨香园那人的身影!” 尖锐到几乎能戳破人耳膜的声音,瞬间将本就紧张的氛围,又再推高一层。 侍卫们本就已如临大敌,听到这话霎时愈加戒备起来。 三分之二的人将宣德帝与丹阳团团保护在人墙中,另三分之一则按统领命令,直扑向丹阳手指向的后花园方向。 因一切骤然发生,丹阳郡主那一嗓子又饱含惊恐,极具感染力和穿透力。几乎所有明卫暗卫都被惊动,并用最短的时间聚到了宣德帝身边。 骤起的混乱,跑动声,拔刀声此起彼伏。 此时别说轻声咳嗽一两声了,就是正常语调说话都难被人听到。 所以,自然也无人注意到松鹤堂正厅的房梁上,还有一人压抑到极点的轻咳声。 而此时,一墙之隔的回廊下人墙内,宣德帝已将丹阳紧紧护到自己身后,夹在廊柱与他之间,看护的比老母鸡护崽有过之无不及。 清和自小体弱,如今成亲多年,可就只有这么一个亲骨血。 他绝不能让她出事! 可眼见着被派出去的人,几息间就已将林木葱郁的后花园闹得鸡飞狗跳,却仍没一丝收获或发现回禀,以及那个与丹阳暗中配合,且最终从他的侍卫手下逃跑的武将。 宣德帝不由得,眯了眯眼。 “丹阳。” 他虽没让侍卫撤开,但在听声呼唤的同时,已放松了全神戒备的状态,并转身俯视着身后还不到他肩膀高,正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小丫头。 丹阳闻言,立刻抬头扮惊恐。 “刺客找到……” 只是,当看到宣德帝冷静淡定的眼神后,她立时知道自己的调虎离山之计露馅儿了。 抿唇一笑后,她立刻貌似老实乖巧的,笑问道: “您看出来了?” 这前后,才刚过多久? 不等宣德帝发出不满的询问,丹阳已立刻开口认错,并讨价还价道: “您先别气。这事,我也有苦衷。等出了这镇国公府的门,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不好?舅舅。” 半央求半撒娇的说着,丹阳边看向不远处的松鹤堂正门。 此时,刚被从内室接出来的吴老夫人,不知之前是如何躲避“刺客”的,反正发髻散乱的同时,脸上似乎也沾了些灰。正在侍卫的搀扶下。狼狈的一步一步挪着迈过门槛。 看她这幅模样,若不是宣德帝百忙之中想起派人去帮下忙,吴老夫人都难考一己之力逃出门来吧。 这般情势下,若被吴老夫人知道,一切不过是丹阳的恶作剧…… 宣德帝心下一叹,也心知眼下不是教训外甥女儿的好时机。 因此,不得不忍下了这口气的同时,只貌似凶狠的瞪了丹阳一眼,就转头再没多说其他。 丹阳眼见着自己这位,被天下人称颂,杀伐果断,担纲独断的皇帝舅舅,唯独在面对她的撒娇耍赖后,恼怒却无可奈何的挫败表情,忍不住低头莞尔。 ———————— (重复) “刺客!” 丹阳才刚行礼到一半,忽然跳起。 大喊一声的同时,已拉着宣德帝直奔门外廊下。 即使训练有素的侍卫们,都差点儿没跟上这突变的节奏。 “来人护驾!” “刺客在哪儿?!” 一阵此起彼伏的金戈出鞘声中,明卫暗卫瞬间都向宣德帝身边聚拢。 与此同时,几乎与众人询问的声音一起响起,但更具穿透力的,丹阳清脆的示警声,也悠悠传开。 “那儿!我在院子里,好像看到之前的,梨香园那人的身影!” 尖锐到几乎能戳破人耳膜的声音,瞬间将本就紧张的氛围,又再推高一层。 侍卫们本就已如临大敌,听到这话霎时愈加戒备起来。 三分之二的人将宣德帝与丹阳团团保护在人墙中,另三分之一则按统领命令,直扑向丹阳手指向的后花园方向。 因一切骤然发生,丹阳郡主那一嗓子又饱含惊恐,极具感染力和穿透力。几乎所有明卫暗卫都被惊动,并用最短的时间聚到了宣德帝身边。 骤起的混乱,跑动声,拔刀声此起彼伏。 此时别说轻声咳嗽一两声了,就是正常语调说话都难被人听到。 所以,自然也无人注意到松鹤堂正厅的房梁上,还有一人压抑到极点的轻咳声。 而此时,一墙之隔的回廊下人墙内,宣德帝已将丹阳紧紧护到自己身后,夹在廊柱与他之间,看护的比老母鸡护崽有过之无不及。 清和自小体弱,如今成亲多年,可就只有这么一个亲骨血。 他绝不能让她出事! 可眼见着被派出去的人,几息间就已将林木葱郁的后花园闹得鸡飞狗跳,却仍没一丝收获或发现回禀,以及那个与丹阳暗中配合,且最终从他的侍卫手下逃跑的武将。 宣德帝不由得,眯了眯眼。 “丹阳。” 他虽没让侍卫撤开,但在听声呼唤的同时,已放松了全神戒备的状态,并转身俯视着身后还不到他肩膀高,正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小丫头。 丹阳闻言,立刻抬头扮惊恐。 “刺客找到……” 只是,当看到宣德帝冷静淡定的眼神后,她立时知道自己的调虎离山之计露馅儿了。 抿唇一笑后,她立刻貌似老实乖巧的,笑问道: “您看出来了?” 这前后,才刚过多久? 不等宣德帝发出不满的询问,丹阳已立刻开口认错,并讨价还价道: “您先别气。这事,我也有苦衷。等出了这镇国公府的门,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不好?舅舅。” 第九十九章 (原92章) 镇国公被丹阳揶揄的,瞬间涨红了脸。 宣德帝虽然心底也如是想,只不过不好这般公然嘲讽臣子。同时也觉得,丹阳与长辈开这玩笑是有些太过了。 “丹阳。” 与此同时—— “爹!” 突然的尖叫声,吓了宣德帝一跳。 原来是,在他正低头准备斥责丹阳收敛时,紧跟着镇国公身后来的众人中,杜氏的大女儿白明珠,不知何时已奔到镇国公身侧。 “您腿脚,可伤着了?” 白明珠边扶着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浑身颤抖的镇国公,边转头狠瞪一眼丹阳。 因丹阳的说话声,可一点儿都没压低。 所以那些尖刻的调侃话,一丝不漏的落在当场所有人耳中。 这其中,既包括近处的宣德帝一行,镇国公与杜氏的大女儿白明珠。自然也有后赶到的其他各方各室能接驾的有面子的族人,以及服侍他们的贴身仆从等。 众目睽睽之下,这一句话就仿若明晃晃的一把巴掌,实实在在扇上白明珠的脸。 热辣,痛楚的屈辱,逼得她几欲发狂,眼含热泪。也逼的她,再顾不上往日被教导的淑女风范,紧咬着牙根儿冲上前来。 只想用全部勇气和力气,让这罪魁祸首也付出些代价。 可遗憾的是,丹阳竟好似背后长了眼睛。 不等她跑近身边,丹阳突然侧过头来,还冲她诡异一笑! 就在白明珠要冲撞上她的一瞬,丹阳灵巧的收回手,直起身。并原地一转,直视着白明珠的同时,利落的后退两步,退回到宣德帝的身边。 冷淡的笑容,了然的目光,仿佛已将白明珠整个人从中劈了开,看到了她的心里。 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白明珠瞬间就冷汗出了一身。浑身更是冷的一激灵,本能的躲去镇国公身后。 宣德帝虽对白明珠的到来后知后觉,但之后的一切,他却都看在眼中。 虽因角度,他眼中能看到,只是直面他的白明珠的表情,以及两人的举动。 但仅只这有限的景象,也让他能推演出大致,并诧异的微眯了眼。 他若没记错的话,近几年的宫宴上,吴老夫人来祝酒时,总会跟他说起家中事。 比如,丹阳这丫头虽因性子跳脱,不受京中贵妇甚至是她娘清和的喜爱。但在镇国公府中,同辈的姐妹里还是很有人缘儿,颇受颇受爱戴的? 尤其是,现任镇国公大女儿,丹阳的大堂姐白明珠。那更是每次必提,在吴老夫人的话中俨然是丹阳的闺中密友,两人无话不谈形影不离。 他当时还很欣慰,自己的宠爱过头,没让这丫头孤单一人,又或身边都是阿谀和别有用心之人。甚至还一度以为,清和的孤僻避人,只是性格使然。 但如今看来,有的还真不是阿谀之人,而是胆大包天,居心叵测的! 白明珠接近丹阳的瞬间,那眼中一闪而逝的刻骨恶意与凶狠之光,让宣德帝心惊的同时也是一阵后怕。 不过…… 呵,丹阳这丫头啊。 虽说狐假虎威的一套,真是用的越发纯熟了。但鬼点子上,似乎是越来越多了? 这之后,宣德帝将目光落向自己身前,只能看到头顶的丹阳。同时欣慰又哭笑不得的轻勾了唇。 真是,这么难得的孩子,怎就不是个男孩儿呢?哎…… 而这时,还跪着的镇国公缓了这两息后,终于自惊慌中看清,宣德帝并没有不悦的神色。 所以匆忙的将胸中那口又惊又怒的气顺好,便沉稳的又开口道: “请陛下恕罪,小女失礼了。她实是担心臣,这幅羸弱不争气的身子啊。” 边说,镇国公暗中使劲,将身后牵着他胳膊的女儿,轻往下拽了拽。示意对方弥补刚刚御前的失礼,也跟着一起跪下。 白明珠立时就已会意,迅速上前一步,对宣德帝跪倒请罪道: “臣女一时心急,御前失仪,还请陛下降罚。” 原因事发突然,而愣在原地的国公府众人,此刻也跟着哗啦跪了一地,纷纷众口一词的请罪。 “接驾来迟,请陛下降罚。” 这一瞬,侍卫统领是彻底放心了,但宣德帝和丹阳的心情却并不那么好。 静默了片刻后,宣德帝才开口,淡淡道: “平身吧。” 抬手虚扶了镇国公一把,并示意近卫去将人拽起,宣德帝又接着道: “朕今日突然兴起,想做回普通人,来亲戚家串串门儿。白国公大可不用如此,兴师动众。” 因镇国公府内住着几代嫡枝旁系,所以其中虽不乏能耐人,但能和宣德帝攀上亲的,当真不多。 此话一出,镇国公白德清略一顿后,告了声罪后便立时起身,拉起身后一同跪着的女儿后,又转身去清退跟着一同前来的国公府众人。 这时,白明珠正想借机,上前与宣德帝再以“亲戚”的身份攀谈两句,却被斜刺里又站上前的丹阳挡住了前路。 宣德帝面前,她不好跟丹阳明着撕破脸,便只能笑着寒暄道: “七妹妹何时来的府上?怎也不派人去知会我一声呢?” 热络的言行举止,甚至连眼神都没一丝异样。 若非事前见过白明珠在刺激下,看向丹阳的眼神,宣德帝怎也不会相信,才刚及笄的小丫头能做到这般巧言令色。 虽然自家外甥女儿是招人恨,这不假。但怎也不至于让对方怀着恨意,又这般惦记利用吧? 宣德帝越看越觉心情不愉,并准备直接开口阻断两人间的交集。 正在这时,却听到丹阳笑眯眯的道: “哎,大堂姐客气什么。咱们都是一家人,这里也是我祖父母家,不是?难道大堂姐还怕我走丢了不成嘛。” 心比不干多一窍的白明珠闻言,立时脸色一变。 这,这野丫头都说了些什么?! 难道她在暗示宣德帝,自己刚刚那些话是在故意排挤她吗?! 一念及此时,白明珠背后的冷汗都下来了。却只能保持着僵笑,继续打哈哈道: “呵呵,七妹妹人小鬼大,堂姐我说不过你。只要你呆的顺心顺意,我哪里有什么其他想法。” 第一百章 (原93章) 宣德帝听的暗中好笑,也不再过多插手。 但因不放心,注意力并没完全从丹阳身边移开。 只见两人又打了一轮太极后,白明珠似乎注意到他不再注视的目光,便想直接越过丹阳走到他身边。 这时,宣德帝眉头刚微皱起来,丹阳忽又侧身挡住白明珠的前路,同时轻笑起来,徐徐道: “对了对了,我刚想起来。大堂姐最受祖母疼爱,府内府外也都盛传大堂姐贤淑孝顺的美名。” 白明珠听到这话的一瞬,得意的微扬了下巴。 她虽自小聪明伶俐,各项技艺出众。但最令她得意的,还是无论到何处,都能收获的赞美与艳羡。 这些赞叹羡慕中,有来自同辈的,有来自各府贵妇或掌家人的。甚至最近几年,年节时更是会收到宣德帝亲自赐下的嘉奖。 虽然赏下的都是些小玩意儿,但这份殊荣,可是连宣德帝的亲外甥女儿丹阳,都不曾拥有的。 正可谓是,京师众多名媛中的头一份儿。 只不过,丹阳这个另类不仅不嫉妒,还曾满眼兴奋满足的跟她说过。幸好有她这样一位大堂姐,否则若家外的人如此优秀,被对比的她一定会比眼下惨十倍。 当时,白明珠毫无被赞美的爽快和满足。满心被勾起的,都是丹阳闯祸后,她曾一度被连累的名声和形象。 若是有可能,她是真想将丹阳这对儿与京师格格不入的母女,一起从家族中干净利落的剔除出去。最好是撵出京城,让她眼不见为净。 只可惜,人家母女深受宣德帝庇护,别说有人敢撵她们。就是稍微的不敬与欺负,都要想要日后将付出的代价。 因这层关系,白明珠自小到大,从能出府应酬开始,可没少当丹阳的替罪羊。 但罪魁祸首不仅毫不知情,还将把她当挡箭牌的一事,看的如此理所应当! 更不用说,从没被丹阳放在眼中的各色技艺,美名与赞赏了。 这也是让白明珠,最郁闷和痛恨的。 可丹阳母女的靠山硬,她除了咽下各种苦楚外,还要掩藏真心,努力与其交好。起码不能传出,与丹阳不和的说法来。这是家中一再告诫她,并让她恪守的原则。 也因此,当她初听丹阳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惊愕的同时,莫名的成就感与优越感,瞬间让她有些飘飘然了。 “嗯,还好。怎么提起这来?” 丹阳呵呵一笑的同时,转头示意白明珠一起去看,并笑道: “这么说,眼下可有个好机会,给大堂姐表现一下哦。” 白明珠听到这话,瞬间不悦的皱紧了眉头。 暗中看了一眼,正与侍卫统领低声交谈,完全没注意到她和丹阳说话的宣德帝后,白明珠才松了一口气,不满的低声冲丹阳抱怨。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 若按她的说法来看,自己不成了沽名钓誉之辈! 她要是给宣德帝留下这印象,那还得了? 不说别的,家中极重名声的祖母,对她殷切盼望的母亲,以及时时都愿意炫耀她的父亲大人,都绝饶不了她! 丹阳却没接茬,只自顾自说下去道: “大堂姐美名在身,总不会看着祖母身体不适,却无动于衷吧?甚至没第一时间觉察到这情况,是否也有失远扬的美名?” 白明珠虽听得一头雾水,但对方话中揭示的巨大危机,她却不得不承认,还是很有道理的。 也因此,疑惑中的白明珠,不由自主顺着丹阳的视线转头,看向人群的另一侧,松鹤堂正厅的大门口。 这不看还好,目光刚一触及门边那狼狈又摇摇欲坠的身影后,白明珠差点儿被吓的跳起来。 那,那不会是,她一向端庄贤淑,连发丝儿都很少乱一根的祖母吧?! 太过震惊的表情,让宣德帝也不由得产生了兴趣,将目光暗中瞥向同一侧。 被惊吓到,还没缓过神儿来的吴老夫人,几乎整个身子都倚靠在门框与侍卫身上。别说顾及形象,此刻还目光呆滞涣散,难以自控的微微颤抖着。 这也是为何,她站在那里许久,都不曾被国公府的众人看到。也没主动出声,主持大局的原因。 宣德帝目光刚一触及,忍不住就想以手扶额。 哎,这都是他外甥女儿干的好事儿,看把好好一个贵夫人折腾成什么样儿了? 深感自身也负有责任的宣德帝,立刻侧头吩咐一旁的近卫,暗中去找来太医为吴老夫人看诊。 同一时刻,丹阳也开口,唤醒白明珠的同时,颇贴心的劝说对方道: “大堂姐可要抓紧机会了哦,若让旁的姐妹也看到,抢占了先机……” 点到即止的同时,她又奉劝道: “还有,大堂姐最好,是在将人送到僻静处时,再设法将人彻底唤醒的好。” 国公府中的后辈层出不穷,有本事,有能耐的男女都有无数。 ———————— (原91后半部分) 丹阳眼见着自己这位,被天下人称颂,杀伐果断,担纲独断的皇帝舅舅。唯独在面对她的撒娇耍赖后,才会露出这种即恼怒又无可奈何的挫败表情。还不止一次…… 她心中霎时暖热,又忍不住低头莞尔。 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从贯通前院的回廊中传来。 护卫统领不明真相,听到后立时喝令属下打起精神,严阵以待。 这之后又转头,对宣德帝急急进谏道: “陛下,还请您以自身安危为重!国公府内发现刺客踪影,只怕难脱干系,请您下令即刻回宫!” 万一国公府就是幕后主使,再察觉陛下来他们府上暗访,并误以为东窗事发,那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直接打算动手威胁陛下的安危?! 那就算这回他带出来的人手都是千里挑一的精锐,那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不敢保能让宣德帝毫发无损的从此脱身! 这一瞬,统领已急的后背冒汗,额角的青筋都被逼出来了。 宣德帝暗叹一声,却只摆手。 “没有大事。都收了刀剑,原地待命吧。” 而让众侍从收刀的同时,他已大步走出保护圈,站定在众人之前。 “陛下!” 统领闪身护到宣德帝身前并疾呼时,对面已有人影转过拐角。并几乎与他的声音重叠到一起,回荡在这方小院儿。 “陛下恕罪!臣接驾来迟,且府中还不曾洒扫准备,慢待您了。” 第一百零一章 (原第九十三章完整版) 第九十三章 宣德帝听的暗中好笑,也不再过多插手。 但因不放心,注意力并没完全从丹阳身边移开。 只见两人又打了一轮太极后,白明珠似乎注意到他不再注视的目光,便想直接越过丹阳走到他身边。 这时,宣德帝眉头刚微皱起来,丹阳忽又侧身挡住白明珠的前路,同时轻笑起来,徐徐道: “对了对了,我刚想起来。大堂姐最受祖母疼爱,府内府外也都盛传大堂姐贤淑孝顺的美名。” 白明珠听到这话的一瞬,得意的微扬了下巴。 她虽自小聪明伶俐,各项技艺出众。但最令她得意的,还是无论到何处,都能收获的赞美与艳羡。 这些赞叹羡慕中,有来自同辈的,有来自各府贵妇或掌家人的。甚至最近几年,年节时更是会收到宣德帝亲自赐下的嘉奖。 虽然赏下的都是些小玩意儿,但这份殊荣,可是连宣德帝的亲外甥女儿丹阳,都不曾拥有的。 正可谓是,京师众多名媛中的头一份儿。 只不过,丹阳这个另类不仅不嫉妒,还曾满眼兴奋满足的跟她说过。幸好有她这样一位大堂姐,否则若家外的人如此优秀,被对比的她一定会比眼下惨十倍。 当时,白明珠毫无被赞美的爽快和满足。满心被勾起的,都是丹阳闯祸后,她曾一度被连累的名声和形象。 若是有可能,她是真想将丹阳这对儿与京师格格不入的母女,一起从家族中干净利落的剔除出去。最好是撵出京城,让她眼不见为净。 只可惜,人家母女深受宣德帝庇护,别说有人敢撵她们。就是稍微的不敬与欺负,都要想要日后将付出的代价。 因这层关系,白明珠自小到大,从能出府应酬开始,可没少当丹阳的替罪羊。 但罪魁祸首不仅毫不知情,还将把她当挡箭牌的一事,看的如此理所应当! 更不用说,从没被丹阳放在眼中的各色技艺,美名与赞赏了。 这也是让白明珠,最郁闷和痛恨的。 可丹阳母女的靠山硬,她除了咽下各种苦楚外,还要掩藏真心,努力与其交好。起码不能传出,与丹阳不和的说法来。这是家中一再告诫她,并让她恪守的原则。 也因此,当她初听丹阳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惊愕的同时,莫名的成就感与优越感,瞬间让她有些飘飘然了。 “嗯,还好。怎么提起这来?” 丹阳呵呵一笑的同时,转头示意白明珠一起去看,并笑道: “这么说,眼下可有个好机会,给大堂姐表现一下哦。” 白明珠听到这话,瞬间不悦的皱紧了眉头。 暗中看了一眼,正与侍卫统领低声交谈,完全没注意到她和丹阳说话的宣德帝后,白明珠才松了一口气,不满的低声冲丹阳抱怨。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 若按她的说法来看,自己不成了沽名钓誉之辈! 她要是给宣德帝留下这印象,那还得了? 不说别的,家中极重名声的祖母,对她殷切盼望的母亲,以及时时都愿意炫耀她的父亲大人,都绝饶不了她! 丹阳却没接茬,只自顾自说下去道: “大堂姐美名在身,总不会看着祖母身体不适,却无动于衷吧?甚至没第一时间觉察到这情况,是否也有失远扬的美名?” 白明珠虽听得一头雾水,但对方话中揭示的巨大危机,她却不得不承认,还是很有道理的。 也因此,疑惑中的白明珠,不由自主顺着丹阳的视线转头,看向人群的另一侧,松鹤堂正厅的大门口。 这不看还好,目光刚一触及门边那狼狈又摇摇欲坠的身影后,白明珠差点儿被吓的跳起来。 那,那不会是,她一向端庄贤淑,连发丝儿都很少乱一根的祖母吧?! 太过震惊的表情,让宣德帝也不由得产生了兴趣,将目光暗中瞥向同一侧。 被惊吓到,还没缓过神儿来的吴老夫人,几乎整个身子都倚靠在门框与侍卫身上。别说顾及形象,此刻还目光呆滞涣散,难以自控的微微颤抖着。 这也是为何,她站在那里许久,都不曾被国公府的众人看到。也没主动出声,主持大局的原因。 宣德帝目光刚一触及,忍不住就想以手扶额。 哎,这都是他外甥女儿干的好事儿,看把好好一个贵夫人折腾成什么样儿了? 深感自身也负有责任的宣德帝,立刻侧头吩咐一旁的近卫,暗中去找来太医为吴老夫人看诊。 同一时刻,丹阳也开口,唤醒白明珠的同时,颇贴心的劝说对方道: “大堂姐可要抓紧机会了哦,若让旁的姐妹也看到,抢占了先机……” 点到即止的同时,她又奉劝道: “还有,大堂姐最好,是在将人送到僻静处时,再设法将人彻底唤醒的好。” 国公府中的后辈层出不穷,有本事,有能耐的男女都有无数。 白明珠因占了个长字,又是嫡长房的头一个孩子,外加各方面资质出众。这才勉强保住在国公府的一席之地,不用挣得那么辛苦。 但这并不表示,她能一直高枕无忧。 也因此,当听到丹阳第一句话后,她瞬间一激灵就回了神。 可就在她刚要举步上前时,丹阳紧跟而来的第二句话,又截停了她的脚步。 “你,什么意思?” 虽一千万个不想跟丹阳这野丫头取经,但接连的刺激让她脑子一片混乱,又生怕自己乱中出错,做出不可挽回的决定。 好在,丹阳这野丫头平日里鬼点子就多,外加闯祸后应对乱局那更是如家常便饭。她跟着一起亲历过几次,是亲眼见着这丫头如何转危为安,避过最糟糕局面的。 而她平日里与丹阳故意亲近的举动,做的也十分成功。反正在一众姐妹中,丹阳与她走的最近,也比较听她的话。 虽说今天自见面起,这丫头就莫名的让她觉得有些不同和陌生。 丹阳在白明珠百转千回时,已耸了耸肩,很直率的开口道: “老夫人的性子,大堂姐最清楚不过。你是慌乱的昏头,才没想到。若信得过我,就去这般做好了。道理不用我说,大堂姐自己也很快能想明白。” 说着,边无聊似的抻了抻懒腰,走去宣德帝身边。 “舅舅还要呆多久?丹阳想回家了。” 第一百零二章 (原第九十四章的内容,来回改完就剩这些o(╥﹏╥)o,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努力提速ingヾ(?°^°?)??) 原本只是做样子,佯装在与侍卫统领低语的宣德帝闻言,心底苦笑一声,转回身。 “你这丫头,真是……”比他这皇帝还随心所欲。 但宣德帝来此的目的已然达成,且还有额外的收获。 此时,自然也没再多留下去的必要。 在对白明珠上前行礼告退,冷淡的“嗯”了一声后,就将注意力又都转回自家外甥女身上。 “的确,你出来这么长时间,你娘该担心了。” 这句话才出口,终于将众族人都遣散后,兴冲冲返回宣德帝身边的白德清,立时一呆。 “陛下这就要回宫吗?” 他可是才从兵部赶回来,跟宣德帝连一句寒暄外的话,都还没说呢! 其实,平日里白德清作为兵部侍郎,面见宣德帝的时候虽不多,却也不是完全见不到。 起码十天一大朝,三天一小朝时,身为可以位列朝班前排第二列的臣子,他比一般人见宣德帝的次数,还更多些。 只不过,见的次数再多,没让宣德帝记住,那也是枉然。 白德清很清楚,自己身上迄今为止能让宣德帝记住的,并不是兵部侍郎的名头,以及镇国公的头衔儿,而仅是清和长公主驸马大哥这一点。 也就是说,等如今的兵部赵尚书,他的顶头上司决定告老还乡,挂印荣养的时候。在宣德帝眼中毫无存在感的他,别说升职左迁了,还能不能保住如今的乌纱帽都是未知。 奈何如今四海升平,他这左侍郎又倒霉的专管兵马调动,例行公事又不用去宣德帝跟前汇报,所以一来二去哪里还有他表现的机会了? 所以,当听家中仆从来报,说宣德帝突然微服私访到他家后院儿时,除了惊吓之外,白德清心底最大感觉是兴奋。 可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眼下看却好似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面对强主,有再多不满和抱怨的话,白德清又怎敢吐露一句? 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宣德帝,那眼神和引而不发的表情,与深闺怨妇可也有的一比 宣德帝漫不经心扫了眼身边人,突然想起一件事儿。因此倒也没立刻下令打道回宫,只闲话加长般道: “白侍郎这时回府,想来兵部里是诸事不忙?” 不忙?怎么可能! 因宰相被刺案未破,又传出北狄人可能混入京师的谣言。这时别说主管邢狱的大理寺以及京师治安的京兆尹等主管衙门,忙的不可开交。 就连兵部都不得不全力参与进来,除帮忙抓捕刺客外,搜寻并提供有关北狄人的多方消息,更是重中之重。 但这些其实和白德清都没什么大关系。分派协调任务有赵尚书这个头儿,具体执行的也有各管事属官。 右侍郎是主动请缨,去带队搜查西市的商贾等可疑人士了。 可他堂堂的世代侯爵,镇国公府的国公爷,总不能也跟个小吏一样,满大街没头苍蝇一样的乱找吧? 别说他丢不起这份儿面子,若他真做得出来,回家后也要被他娘,镇国公府的老封君家法伺候! 只是,这番苦衷,在这满京城都人心惶惶,皇帝也因此焦头烂额的时候,白德清哪里会直言跟宣德帝实话实说? 略斟酌了一下,白国公爷这才满面苦涩的叹息道: “陛下恕罪。臣职微言轻,在此忙乱之际有心却无力,没法为国为君多出上一份力。听闻陛下驾临寒舍后,只匆匆忙完手头公务,就匆忙返回。” 白德清还没全部说完,宣德帝已带着众人沿回廊向前院儿走去,并另起话头道: “对了,朕听说老国公荣养后,日日悠闲度日叫人好不羡慕。不知如今,他人有在何处呢?” 听出宣德帝又不想走了,白德清精神立时一振,满面红光的急急抬头望天后,笑着回答道: “家父最近迷上垂钓。但几次去湖边都差点儿遇险,外加湖边又多蚊蝇,哪里有国公府内舒适方便,所以,便改成了在后花园消遣。这时辰,想必还在后院儿的锦鲤池畔。” ———————— (一下是重复) 所以,当听家中仆从来报,说宣德帝突然微服私访到他家后院儿时,除了惊吓之外,白德清心底最大感觉是兴奋。 可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眼下看却好似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面对强主,有再多不满和抱怨的话,白德清又怎敢吐露一句? 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宣德帝,那眼神和引而不发的表情,与深闺怨妇可也有的一比 宣德帝漫不经心扫了眼身边人,突然想起一件事儿。因此倒也没立刻下令打道回宫,只闲话加长般道: “白侍郎这时回府,想来兵部里是诸事不忙?” 不忙?怎么可能! 因宰相被刺案未破,又传出北狄人可能混入京师的谣言。这时别说主管邢狱的大理寺以及京师治安的京兆尹等主管衙门,忙的不可开交。 就连兵部都不得不全力参与进来,除帮忙抓捕刺客外,搜寻并提供有关北狄人的多方消息,更是重中之重。 但这些其实和白德清都没什么大关系。分派协调任务有赵尚书这个头儿,具体执行的也有各管事属官。 右侍郎是主动请缨,去带队搜查西市的商贾等可疑人士了。 可他堂堂的世代侯爵,镇国公府的国公爷,总不能也跟个小吏一样,满大街没头苍蝇一样的乱找吧? 别说他丢不起这份儿面子,若他真做得出来,回家后也要被他娘,镇国公府的老封君家法伺候! 只是,这番苦衷,在这满京城都人心惶惶,皇帝也因此焦头烂额的时候,白德清哪里会直言跟宣德帝实话实说? 略斟酌了一下,白国公爷这才满面苦涩的叹息道: “陛下恕罪。臣职微言轻,在此忙乱之际有心却无力,没法为国为君多出上一份力。听闻陛下驾临寒舍后,只匆匆忙完手头公务,就匆忙返回。” 白德清还没全部说完,宣德帝已带着众人沿回廊向前院儿走去,并另起话头道: “对了,朕听说老国公荣养后,日日悠闲度日叫人好不羡慕。不知如今,他人有在何处呢?” 第一百零三章 闲言 (前面改到95章了,这周内会都改过来,直接读最新这两章不会受影响,谢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两日后,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经过两日前的那场不为人知的动乱,京城里的紧张氛围好似也松快了一些。 这两天里,丹阳被勒令不得外出,还要为那日的“胡作非为”,抄经抄诗描花女红以作反省。 但因她内里,早已不是往日哪个只会疯玩儿,一刻也坐不住的小丫头,这两日过得倒也没多煎熬。 甚至该说,每日里都去给母亲请安,代管家务后,就会齐双阁埋头琴棋书画的生活,简直美好的像做梦。 且在丹阳往日的美梦中,都不曾出现这种让她幸福的要笑醒的一幕。 只不过,丹阳这种快乐的熏熏然,不时总要傻笑起来的状态。总让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紫竹,免不了心惊胆战。 因此,当再一次看到,丹阳郡主写着大字时,突然抿嘴笑起来后,紫竹终于忍无可忍的抱起茶壶飞奔而去。 这么下去可不行啊!她要去找人帮帮忙! 丹阳还浑然不觉,紫竹人就已跑没了影儿。 室内只留下一句悠悠回荡的喊声。 “奴婢为小姐添些热茶,马上就回来!” 被独自留在屋中,后知后觉的丹阳,抬头看了眼转瞬已空荡荡的书房后,侧头苦笑道: “添茶而已,至于弄得像是要上战场吗?” 摇了摇头,她继续埋头认真作画,边借着这宁静时刻,接着捋顺自己的思绪去了。 如今京中的闲言碎语,只怕要更甚嚣尘上了。她该抓紧时机,弄清幕后真正的黑手,才能让家人,让她爱着的人免于最后的悲惨命运。 但关键的节点,不知何时才能被找出? 还有韩青岚那家伙,不知何时能送来她想要的东西? 在丹阳貌似平淡实则焦躁的等待中,转眼间,健步如飞的紫竹,已奔到齐双阁大门。 她刚吩咐小丫鬟去开门,急急冲出去的下一刻,就一头撞上正要上前敲门的来人怀中。 “哎哟!——” “啊!——” 还好紫竹因着急和焦虑,无意识中将茶壶紧抱在怀里,大力的冲撞下倒也被没撞飞。 而对面被她撞回阶下的人,却已倒霉的四脚朝天。 紫竹在痛哼中支起身,正想道歉并吩咐在一旁看傻了的小丫鬟,来抚自己和被撞出门外的人起身。 但一转头,看清门外来人之后,她霎时高兴的都顾不得疼,以及半身被茶水湿透的头发和衣服,甚至连头发上挂的茶梗茶叶都忘了摘,只一骨碌就爬起来,直奔了过去。 “嬷嬷来得正好!” 边拉起同样痛哼的周嬷嬷,她边将茶壶塞到同来的小丫鬟手中,快言快语吩咐道: “去添壶热茶,送去小姐的书房!嬷嬷,快跟我去换身衣服!” 说着,已连拉带拽的将周嬷嬷带入了垂花门,跑向后院儿她自己的房中。 门里门外都没回过神的小丫鬟,都忍不住望着远去的两人背影儿,暗中嘀咕。 “紫竹姐姐这是怎么了?” “我觉着,往日沉稳的紫竹姐姐,怎么越来越像郡主了呢?” “所以,这就叫,那个近什么猪什么黑来着吧?” “嗯?黑猪?那和紫竹姐姐与郡主有什么干系呢?” 跟周嬷嬷一起来的,专门服侍周嬷嬷起居的小丫鬟豆儿,一人一个爆栗敲过去。 “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什么黑猪,白猪的乱说,不怕嬷嬷听到罚你们不许吃饱饭?” 一众小丫鬟抱着头嘿嘿笑,又拉住豆儿的手,插科打诨道: “豆儿姐姐做什么这么凶嘛。” “就是,就是,郡主不喜欢学那文绉绉的派头,我们也不好扭着来,不是?” “对,对。再说,周嬷嬷和郡主都这么体恤咱们,冯嬷嬷又被赶出公主府去了,谁还敢罚咱们,不许吃饭是吧。” 但说着说着,众人都忍不住将心底的担忧,暗暗吐露了出来。 “不过,我听说,不知冯嬷嬷被赶走,咱们府里还要撵走一大批人呢。不知都会是哪个院儿,哪些人?” 众人互看一眼,立刻拉着豆儿,走向门后回廊中。为她们看门小丫鬟专辟出歇脚的,有茶水吃食的地方。 “豆儿姐姐先坐,反正嬷嬷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呢。你边喝茶,边在此处等,也是一样的。” 这之后,众人才又悄声,婉转的问起豆儿来。 “豆儿姐姐,你可听说什么风声没?” 原本这些麻烦事儿,豆儿发现苗头就会起身避开。可今日,她微皱了皱眉,就松口叹息道: “我不过是服侍嬷嬷的贴身丫鬟,哪里能听到什么可靠的风声?” 但就在众人失望的蔫了时,豆儿又话锋一转,压低声道: “不过,倒是有些捕风捉影的,你们要不要听?” 公主府中正值多事之秋,消息不管真假,反正能多搜集来些,总好过全无准备的好。 所以众人听后,犹豫都没有一丝,就急急的催促道: “姐姐只管说就是,这时候能听到些什么,总比睁眼瞎好!” 在众人的一片附和声之中,豆儿叹息着点头道: “谁说不是?但日后,你们外传时,可不许替我的名儿。” 众人正点头如捣蒜的保证着,豆儿又开口加了一个条件道: “还有,我这心里也不拖底儿。但凡日后有消息,想和各位姐妹求证的……” 小丫鬟们开始还以为豆儿想反悔,听到不过是将心比心的条件,哪里有人会说个“不”字? “豆儿姐姐放心吧!” “就是,虽然我们知道的也不太多,但帮忙打听些,或有关的事儿,姐姐想知道的只管问就是。” 豆儿好似被众人的热情感染,脸色微红后,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继续道: “那好吧。你们再靠近些。” 边将众人都引导身周不足半臂远处,豆儿才压低了声,吐露她知道的内情道:“我听说……” 稍远处,刚被丹阳提拔成二等丫鬟的梅兰,正巧经过前院儿,刚刚好看到众人围坐一圈的这一幕。 这帮丫头干嘛呢,连院门都不管,就聚做一团聊天闲谈。 还真是看冯嬷嬷被赶出公主府,就没人能管她们了? 哎,且等着郡主发威之时吧。 第一百零四章 郡主的秤砣与拐杖 因梅兰才刚“走马上任”,虽被丹阳郡主亲口安排,专管府中来齐双阁来往的琐事,是最名正言顺不过的。 但几日之前,她还是一介最末等的洒扫丫鬟。 如今一朝得势,难免惹人嫉恨眼热。 所以,梅兰总觉得自己不该太招摇或高调。也就一直都尽量保持往日举止,甚至更谨言慎行,刻意避免往人堆儿里扎。 只不过,职责所在,平日又总跟在丹阳郡主身边,负责往来联络。 在越发佩服郡主办事手腕儿的同时,对府中局势也有了自己的看法与种种推测。 因此,虽这两日府中到处都是一片人心惶惶,她倒也没像往日一般,跟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忧。 只是这份安宁,她没法对人言。也觉得,自己说出后,大概没几人会信,且最重要的是不知,会不会给自家郡主拖后腿,便也一直闷在心里了。 眼见着众人说的热闹,梅兰是即不想掺和,也不愿去做铁面,招人恨的“第二个”冯嬷嬷。所以,只能自己从另一侧回廊上前,去将虚掩着的院门儿关好。 并准备,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再返回后院儿去。 反正她总要在前门儿巡视。尤其是当丹阳郡主在家时,前院儿后院儿间来回走动的也更多。 举手之劳的事,做做也没什么。 与此同时,紫竹将周嬷嬷拉去自己房中后,立刻就关了房门,向这位犹如自己长辈般的慈祥老人,哭诉了起来。 “嬷嬷,您看这可怎么办好?” 周嬷嬷被弄的晕头转向,这才站稳脚跟,没想到就有魔音穿耳。 她暗叹一声,走到方桌旁给自己和紫竹都倒了杯茶水后,招手让紫竹来自己身边坐。并将茶水推到对方面前,才边润喉边笑道: “究竟怎么了?你这火上房的模样儿,哎,真是和郡主小时候有的一拼了。” 周嬷嬷摇头笑叹一句,为了缓和对方的焦躁,又故意打趣了一句道: “这难道,就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因周嬷嬷曾教导过紫竹,她需做丹阳郡主的秤砣。所以这话才传到紫竹耳边,她就闹了个大红脸,喃喃辩解道: “嬷嬷误会了,我这是急的。一时就有些,乱了方寸。” 终于能坐住凳子,紫竹好似也少许冷静了些。 也因此,她忍不住叹息道: “再说了,我就是想学,又哪儿有郡主的魄力和胆气呢?” 周嬷嬷听懂这话后,哭笑不得道: “究竟怎么了?这次你跟郡主回来后,就总唉声叹气,还心事重重。奇怪的是,郡主像闯了祸,而长公主却一丝处罚都没。你也比往日嘴更严,我问什么也都不肯说。” 紫竹闻言,立刻紧张的想开口解释。 周嬷嬷却笑着摆手,叹道: “我没说你不对。只是想说,这些日子我冷眼旁观的看,郡主比以往更深思熟虑,办事有章法也更牢靠了。” “嬷嬷?” 紫竹有些被弄糊涂了,一时不知周嬷嬷究竟要说什么。 周嬷嬷却好似已看出她心中所想,并不用她细问,就已笑叹着为她解惑道: “所以啊。在你开口之前,嬷嬷有几句话,要跟你这丫头说说。” 紫竹听到这话,见到周嬷嬷这郑重其事的表情,也立刻端正了自己的心态和姿势,做出洗耳恭听状,郑重点头道: “请您说吧,紫竹认真听着。” 周嬷嬷笑着抬手,摸了摸比学堂里最认真的学子还端正的,紫竹的头顶,叹道: “嬷嬷以前教导你,要做郡主的缰绳和秤砣。你这丫头是个实心儿的,这点到如今都做得很不错。” 紫竹被夸得微微脸红,默然笑着点头,静等着周嬷嬷之后的正题。 果然这句总结后,大半生都在宫中摸爬滚打着过来的老人家。就再次指点了她这人生的小菜鸟,未来该走的大致方向。 “但如今看啊。咱们家的小郡主已经长大了,心里有了自己的缰绳与马鞭,秤杆与秤砣喽。” 紫竹听到这话的瞬间,心底一揪,巨大的失落感袭来的同时,却也不由得为丹阳郡主高兴。 这么说,她家总闯祸的小郡主,如今也终于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了吧? 也就是说—— “郡主,不再需要紫竹了,是吗?嬷嬷。” 紫竹虽是笑着说出这话,可眼圈儿却不由自主的红了,心头也是抑制不住的泛酸。 她自知一众公主府当差的丫鬟之中,自己绝不是最出挑儿的,样貌不是最好,才智不是最拔尖儿的。甚至都不是最细心,最能体察主人心思的。 能从小陪着郡主一起长大到如今,大概是多亏了她一根筋的蠢笨性子吧? 反正按从没在她面前出过错的周嬷嬷的说法,如今的丹阳郡主已不需要她这样的累赘了。 紫竹虽有些茫然于自己的未来,但将心中对丹阳郡主的担忧还是占了上风。就在她准备转过话头,将能说的跟周嬷嬷都说一遍,并请对方帮忙出主意前。 周嬷嬷已先笑着,摇头道: “你这丫头,又胡思乱想了。嬷嬷什么时候说,郡主不需要你了?” “那您是,是……” 紫竹紧张的不敢向下问,周嬷嬷却已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没错,郡主还需要你这丫头在身边。但你日后,大概并不用作秤砣了。但可能,日子也没有往昔那么轻松了。” 最后一句,周嬷嬷说的极轻,紫竹差点儿就没听到。 虽然她深深觉着,什么日子都比往日里,自己要看住丹阳郡主别闯祸或别冒险,要轻松的多。 但此时,她顾不得去反驳周嬷嬷的话,只能全神贯注于对方话中,她最困惑的地方。 “嬷嬷这话什么意思呢?我不做秤砣的话,这样不知变通的脾性又笨嘴笨舌,女红才艺更是没有一点儿……” 不等紫竹将自己贬的一文不值,周嬷嬷就笑着打断道: “日后啊,你该去做郡主的拐杖。而究竟需要什么样的拐杖,这就该郡主自己说了算了呀。” 说着,周嬷嬷饮尽杯中茶水,拉着紫竹起身。边向门外走,边笑道: “你担心郡主是好。但在寻求旁的助力前,也该先弄清楚自家主人的心思,才好行动才是。否则事倍功半还是好的,闯下大祸就无可挽回了。” “走吧。咱们先去见郡主。等我和郡主禀报过正事之后,若你想清楚我刚才的话,还觉得该找我商量。那再请我来你这儿喝茶。” 第一百零五章 一起支撑 丹阳刚放下手中狼毫,周嬷嬷与紫竹正掀起竹帘,迈入书房。 她一眼扫过,边起身边笑道: “嬷嬷怎么来了?难道紫竹刚刚毛手毛脚,出门时撞着您,所以您来让我罚她吗?” 紫竹听的一愣。 “咦?郡主您是怎么猜到……” 这时丹阳已是转过书案,落座在八仙桌旁。 她仰头看向紫竹,边轻笑着吩咐道: “先去把头发弄干了。或者直接再用热水再洗一遍?快去快回。” 紫竹闻言,一着急直接就伸手摸上额际和耳边。 果然,换衣服时完全忘了要打理脑袋。此时仍湿漉漉,一缕缕贴着鬓边的头发不说。其中还能摸到茶梗! 她难为情的嘿嘿一笑,点头应声道: “知道了郡主,奴婢去去就来。” 打发走紫竹之后,丹阳无声的轻抬了抬手,请周嬷嬷坐去自己对面。 在边为自己和周嬷嬷添茶时,边笑问道: “嬷嬷此来,是有急事找我说吧?尽管直言即可。” 其实,就她看来。自两日前回府后,她将冯嬷嬷的心腹等人都“打包”送回国公府的行动开始,周嬷嬷大概就很想找她聊一聊了。 能撑到如今,真已是耐心十足。 周嬷嬷原本心底还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可没想到,丹阳郡主竟刚一见面后,就直接直接挑破,开门见山了! “郡主,您真是,哎……” 周嬷嬷不知自己心底是欣慰多些,还是担忧多些。五味杂陈的滋味儿,让她只能苦笑着截断不知该如何表达的心情,并将精力都集中到正题上。 “您雷厉风行的赶走冯氏的心腹等人,嬷嬷觉得无可厚非。且私心里还要赞您一句,有魄力,有担当。可……” 周嬷嬷略顿了顿,才想好措辞继续说道: “可您,如今即不添仆役,也不整肃府中风气。只怕拖久了,会成祸患。到时,难免又要被长公主斥责。您究竟是个什么打算?能否跟嬷嬷说说?” 丹阳一笑,将斟好的茶水推到周嬷嬷眼下,边捧着自己那杯花茶,斜靠在桌上笑道: “嬷嬷不用瞒着我。府里出了什么事?有人闹事儿?还是出了偷盗的案子,却抓不住犯人?” “这,您都已经猜到了?” 周嬷嬷实没料到,丹阳郡主看似正闭门挨罚,却对府中各处的情势都了如指掌,早有预料了。 且这还不算,看自家郡主这副胸有成竹的闲适模儿样。也就是说,郡主她只怕连对策都已想好了吧? 有了这个猜测,周嬷嬷心中也总算松了半口气儿。 再张口时,就彻底不再遮掩。 “其实,眼下府中还算没大乱。只是一些往日本就忙乱的地方,如大厨房,花园里的洒扫等处,郡主遣散了一批,眼下就越发缺人了。” 大厨房与花园子是除库房外,一府之中最有有水的地方了。所以,自然成了冯嬷嬷与其心腹等人,最关注并把控最牢的所在。 若不是公主府内的库房,钥匙与看守都被长公主牢牢把在自己手中,只怕如今也早空了大半。 丹阳了然的点头,接话道: “所以,活多人少,就有人不满,去找嬷嬷说闲话了?” 周嬷嬷苦笑着点头后,丹阳不等对方继续,反倒先开口说出来对方的心声。 “而那些能来找嬷嬷诉苦的人,还算是好的。更有一声不响,就联合了府中其他怨声载道者,聚众闹事,搪塞差事,甚或监守自盗的硕鼠。” 这一句完全都没用疑问句,只是平淡的,冷冷陈述了丹阳猜测中,也是实际正发生的事实。 周嬷嬷汗颜的涨红了脸,其实之前应该就有苗头的。不过她全身心都在长公主身上,根本无暇多顾。 一时疏漏,竟酿下如今的苦果。 眼下隐患已成,好在她还能暂时弹压,这才匆匆来找丹阳郡主商量。大概也是心底认同了自家郡主的雷霆手段,不想让事情闹大后,惹长公主烦心吧。 周嬷嬷焦急之中,匆匆赶来的时候,还没弄清为何自己心底就是认定了,这事儿该找丹阳郡主。 但如今,聊了两句之后,她的思路也越发清晰,倒是先滤清了自己的心绪。 一念及此时,周嬷嬷忍不住轻声叹息。 自己到底是老了,别说护着丹阳郡主和长公主了,就是想不犯错,都不容易了。 “郡主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但养出这些硕鼠的还是老奴……” 丹阳却全无责备之意。轻摆手,截断了周嬷嬷请罪的话后,只继续道: “咱们府里的积弊太多太久,此时去追究任何人的过错都并无意义。而且,嬷嬷之前做的并无任何差错。事事处处为我和娘操劳的苦心,丹阳一直铭记于心。” 虽只是极简单的两句话。但诚挚的眼神,郑重的语气,让周嬷嬷心底霎时暖热一片。眼中的泪花,更是控制不住的连连翻滚后,不断的涌出。 “郡主,老奴失态。” 周嬷嬷迅速低头,并连连用袖口擦拭眼角,想恢复一贯的端庄模样。只可惜,越努力的想憋回去,眼睛里的水就越不听她的吩咐。 这么倔强,倒让她慌乱中,错觉想自己应对幼时的丹阳郡主,让人手足无措啊。 可这样的感觉,却也越发让她没法控制胸中的酸涩,平静的流泪渐渐竟要变成抽泣了! 周嬷嬷正越忙越紧张时,不防自己竟落入了一个柔软馨香的暖热怀抱。 “郡,郡主?” 而下一刻,丹阳郡主的声音已自她头顶和身子里,回荡起来。 “辛苦嬷嬷了。日后有我和你一起,支撑娘,支撑起咱们的家。” 周嬷嬷听到这话,喉头立时一紧,眼窝里的泪瞬间从雨点儿变成了溪流,却也顾不得去擦了。 她数度哽咽,才终于缓过口气,轻轻“嗯”了一声。 丹阳站在周嬷嬷身前,怀抱着不时颤抖的老人家,轻轻拍扶着对方的后背,静静任时间流逝,等待着对方情绪的平复。 片刻后,周嬷嬷终于恢复了冷静后,不好意思的低着头,接过丹阳郡主递来的素帕,低声喃喃道: “让郡主笑话了。” 丹阳无声一笑,没再就此多说什么话,只继续之前的话题道: “嬷嬷无需过多担忧,这样的局面,我早已心中有数。但有一点,还需嬷嬷帮忙。” 第一百零六章 暗涌 “什么事?” 周嬷嬷提起正事后,也顾不得自己还红着眼角。 迅速抬头望定担忧郡主,等着对方的后话。 “郡主,嬷嬷,我回来了。” 这时,刚收拾利索自己的紫竹,恰好也匆匆回返。 可兴冲冲踏入门槛后,她却被屋中凝重严肃的氛围,以及周嬷嬷明显已与往常的面色和过于红艳的眼尾,弄的愣在当场。 “这是,怎么了?” 丹阳却只招手,让紫竹放下竹帘,来自己身边。 “你来的可是正好,眼下我有件要紧事,需要劳烦嬷嬷帮忙,你也一起去搭把手。” 紫竹见自家郡主如此郑重其事,也立刻先将其他抛之脑后。 三步并作两步,迅速来到丹阳郡主身边后,便只专注的俯首听命。 …… 另一面,此刻的齐双阁垂花门处。 梅兰因不想打扰众人闲聊,只从另一侧回廊向院门处走。 谁知才刚走到门侧,还不等伸手将院门关严,就听不远处的那群人惊呼道: “哎?!” “这是真的?豆儿姐姐,你可别骗我们啊!” 豆儿却顾不上为自己刚刚的话做保证,只忙不迭去捂众人的嘴。 “嘘!你们几个都小声儿点儿!” 看着豆儿被吓得脸色都变了,众小丫鬟也立刻醒悟。眼下自己正说得闲话,可不同于往日的八卦。 一个不好,自己也是要被连带着惩罚的! 这一回,不用豆儿再多警告和嘱咐,众人纷纷边紧捂着自己的嘴,边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示意不会大声引人注意。 豆儿喝令住众人时,又立刻去左右扫视一圈,确保无人经过或偷听了去。 甚至在看向院门的一瞬间,还不由自主的伸长了脖子,多看了两眼。以防门没关严,有谁从外经过恰好听到。 也是她自己太紧张了,不曾注意过是否有人在她进门之后,把院门关上过。 但还不等她看清楚,面前的小丫鬟们就已等不及的,纷纷上前再次围住了她,叽叽喳喳追问起来。 “豆儿姐姐,你是说,郡主这回不只要赶走和冯嬷嬷有牵连的人。连之前被赶走的孙管家的手下人,也都要受牵连?” 这回不用豆儿开口,一旁听着的另一个小丫头,已愁眉苦脸道: “你还不信啊。反正,我姨妈家的妯娌,曾和孙管家的外侄女儿要好,这回就被撵出去了。开始我们还奇怪,她又和冯嬷嬷不挨边儿,怎么就一起被撵了呢。这回可是明白了。” 众人叹息着互相大倒苦时,水豆儿只在一旁咧咧嘴,没说对,也没反驳。 其实,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她也不清楚。 只不过是公主府内仆从间的关系,都千丝万缕的纠缠着,好像怎么说都能说得通。 而刚刚说的那一番话,不过是她爹娘从国公府那边的老婶处听来,还被耳提面命着必须让她背下来的。 只说上面的贵人,要借用她的嘴和耳朵。让她与齐双阁的人混熟了,好来回递消息。 事情若能办好,便能得一大笔赏银,日后吃穿不愁,也不用再给人为奴为婢。贵人还会帮着她们一家逃出公主府去。 自然后半辈子都是享清福,也不用成日提心吊胆的怕被公主府撵出门去睡大街。 可她还是怕,她不久前才从三等的小丫鬟,被提拔到周嬷嬷身边,最多也才大半年。这在公主府内,已算是享福的差事了——不用挨打挨骂,冯嬷嬷也管不到她的。 若是没出这么多事儿,不是怕爹娘被莫名赶出府去,她一定不肯去做这样背主的事儿。 更不用说,信国公府那什么贵人的鬼话。 豆儿心里愁的唉声叹气,可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这时,她面前的小丫鬟们也都说够了,纷纷边起身,边冲豆儿笑道: “好姐姐,多亏了你这通消息。等下了差,我们请你去喝豆花。” 豆儿还是别扭,连连摆手道: “不用,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也是道听途说的罢了。你们哪儿听哪儿了啊。” 众人闻言都抿嘴笑道: “知道了。” “姐姐放心吧。我们不会说漏嘴,是从豆儿姐姐这儿听来的。” “就是,豆儿姐姐可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们怎么能忘恩负义的供出你去。” 这话反倒让豆儿听得一愣。 “这算帮得上什么忙?怎么就让你们,这么放在心上了?” 她虽是开玩笑般,说的随意。 可一双眼,却紧盯着众人身上,即是想解惑,也是生怕漏听了一句重要的话,或漏看了一个细微的表情,错会了小丫鬟们的意。 众人中有一个小丫头,见豆儿不信似的,就认真解释道: “俺娘是花园里的,虽说以前在孙管家手底下做活儿。可别说沾光了,以前那是总被那黑心肝儿的欺负呢,做活儿又多又累。若这次牵连上,赶出府去,岂不倒霉?” 听到这话,豆儿越发不解。 “那就算听到这消息了,你们还能怎么办?这也解释不清楚的吧?” 那小丫头抿嘴一乐,嘿嘿笑道: “姐姐是实诚人,也才刚到主子屋里伺候没多久呢。所以,这里面的弯弯绕,姐姐看的还不多,所以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且等过一阵,姐姐自去看就知道了。” 豆儿是彻底被这话给绕蒙了,但即使没全听懂,还是隐约察觉到一丝不祥的感觉。 “你,你们,不是要做什么坏事儿吧?” 这话让众人一愣,接着就大笑着连连摆手道: “豆儿姐姐想哪儿去了?” “就是,姐姐安心等我们的谢礼,就是了。” “姐姐坐着歇歇脚吧,我们去当差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闹了一会儿,就要转回门口看门儿了。 这时,一个先转回头的小丫头,突然低声惊叫了一下,吓得众人都跟着一抖。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 豆儿也因心虚的缘故,直接从小板凳上噌的窜起来,再坐不住。 “那儿,那儿刚刚好像有人!” 这一句话,立时让众人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她们聚众闲聊,还打听到郡主与周嬷嬷的暗中计划。这要是被人传开或告密,指不定有怎样的结果等着她们呢! 也因此,众人呆了一瞬后,立时都顺着出声那小丫头手指,飞奔去可疑之处——即是确认也是准备亡羊补牢。 第一百零七章 想清楚 众人转过回廊,却只见花枝摇摆外,再无其他痕迹。 “这哪里有人呢?你看错了吧?” 小丫头支支吾吾的说不清,只说自己回头时,好像看到有个像人影儿似的东西一闪而过。 众人闻言,又在豆儿的催促下,四周又看一圈儿。 但除了满园的奇珍异草,珍禽走兽外,哪里还有其他东西的影子? 这时,其中另一个小丫鬟看到展翅摇头的飞鹤,忽一拍手,哈哈笑道: “我说你是看到什么,被吓成这样了呢。一定是误将那大鸟的影子,看成人的了吧?” 边说着,她自己也耸肩道: “别说是你,我也曾在晚上起夜时,被这东西吓着过呢。可这青天白日的,你害怕什么呀。” 被教训的小丫鬟,最初还不肯定,但又看了两眼那羽色雪白,半人高的珍禽后,也不由得笑道: “好像还真是。哎,还不算咱们背地里说悄悄话,我没防备回头一撇,就被这东西吓到了嘛。” 说着,赌气的“吁吁”两声,将院子里散步的大鸟儿们,都赶远了不少。 豆儿在一旁静看两人打闹,心中却还是不太托底儿。 便又折回身,想再检查一遍地面。 这样细致的又找了一遍,还真被她发现了些东西。 “咦?你们快来。那花丛里的东西,是不是一方锦帕?” 众人被喊来后,齐力分开茂密的枝叶,果然从花丛根部捡出来一方,绣着兰花儿的锦帕来。 “这,这是有人偷听后,不小心落在这里的吧?” 豆儿说着,心底一片死灰。 她才刚开始行动,难道就已被人抓个正着儿?! 但手拿锦帕的小丫鬟,又细看了两眼后,就笑着摇头道: “不是,不是。豆儿姐姐不知道。我们院子里刚有个飞上枝头的小麻雀,这东西一定是她的。” 这话让除豆儿外的众人愣了一瞬后,很快就哄笑成一团儿。 “没错儿,没错儿。那小蹄子攀上高枝儿,又得了赏赐和衣服,就把以前一件过年发下来的旧袍子给剪了。可不就是这样儿的色儿。” 众人一阵鄙夷后,又劝豆儿宽心道: “豆儿姐姐别多想了,那小蹄子就是负责门上来回传递消息,一天不走个几十遍,也有个十几遍。” “她有东西会落在门口,那是再正常不过的。” 豆儿却不放心,接过锦帕后,细一看去,越发觉得不对。 这样材质和绣工的小东西,虽不怎么值钱,可对主人来说意义也非凡吧?哪里会随手乱扔?丢了也不见来找? 她心中忐忑着,却不好与众人的意见太过向左。只能边袖起锦帕,边笑道: “原来如此。那这帕子我先收着,一会儿进去找嬷嬷时,见到人了再还给她。对了,你们说的是谁?” 众人都不待见毫无功劳,却突然平地飞升的梅兰,因此乐的将这麻烦物,推给旁人送还回去。 而在豆儿刚听清失主是谁,长相如何后,门外突然有人急急敲门。 “快开门!外面有官差找郡主,听说来的还有一位世子爷,快去禀报郡主!” 这一搅,众人再没功夫搭理豆儿和旁的琐碎事。 只请豆儿自便,众人就匆匆去应门了。 可小丫鬟们细问后,来的哪里是什么官差? 因门上的仆从也被打发了一大半儿,虽有能认出来者人份的人,可来传话的小厮,却都是愣头青。 即没认出来,也没问明白,只听了个囫囵个儿就来禀报,想能见丹阳郡主一面,搏个邀功请赏的机会。 而守门的丫鬟们,虽是都执役多年了。但被传令的小厮一吓,也都没了主意。加之往日在冯嬷嬷的管教下,都惧怕担责,推诿惯了。 因此,门口乱了片刻后,小厮就被丫鬟放入了内里,凭他自己去说个明白。 但人还没走出两步,梅兰就快步从廊下赶了来,额角都是晶莹的汗珠。 “这里在闹什么?” 颇具威严的话,却引来众人一阵暗中嗤笑。 不明所以的小厮立在原地片刻,直接无视了梅兰,直接敷衍一句,“我来找郡主禀事,别挡路。” 直接一把推开梅兰,就要直冲进院儿去。 “慢着!” 梅兰人小力弱,自然没法拦住人高马大的小厮。 但厉声喝令,却惊动了院子里树上,专为护卫丹阳郡主,在此当差的御林军。 “喂。” 飞檐走壁,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众人身后时,他一手提起要蛮闯的小厮,转头问急的眼都要红了的梅兰道: “这儿是该你管吧?外面的人,我能帮你拦,可这院子里的就不归我管了。” 别有深意的说了这一句后,便如拎小鸡般提着小厮的后衣领,就将人“送”去门外。 任那小厮怎么叫唤,周围的小丫头们如何求情,自然都没任何更改。 梅兰松了一口,俯身谢过后,转头之时,面色已越发严肃并阴沉。 她自然记得郡主警示过她的话,却没想到这些人,竟会这般吃里扒外。 深吸一口气,梅兰冷冷道: “我知道,你们不服。但无论你们怎么想,如今都要听我号令。若有人实在不愿,可以现在当面说出来。” 说着,她扫视众人不屑,却又不敢直视她的脸,又补充道: “当然,若有想另谋高就的,我不拦着。若力所能及,也可以帮着去与郡主说。但你们最好想清楚郡主平日为人,自己是谁,又该做些什么。” 其实,就是丹阳郡主以前驭下宽裕,才让齐双阁中的仆从即使再冯嬷嬷掌权之时,都比别处懈怠的多。也就更不用说,眼下这时了。 梅兰意有所指的话,只让小丫鬟们越发露出不屑的表情。 但一旁暗中静听的豆儿,捏着袖中的锦帕,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 梅兰见该敲打的人听进去之后,才将最后一句,该对众手下说的话跑出来。 “若此刻你们没异议,那日后敢再犯,又不按我的命令行事,别怪我不念旧情。” 铿锵有力的话,既像是警告,又像是梅兰对自己的告诫与承诺。 第一百零八章 那都不是事儿 丹阳在梅兰禀报后,略整理过衣衫,就立刻赶去了待客的花厅。 果然不出她所料,来人的确是韩青岚,以及被硬塞到公主府的安阳王世子萧仁。 “仁表哥,你受苦了。” 丹阳打着招呼,边步向正品茶的两人面前。 按她的猜想,她那位贤德的皇帝舅舅在看过梨香园的一场好戏之后,一定会明白萧仁不过是替罪羊。 并在保护萧仁的同时,将其当做引出幕后黑手的诱饵。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烫手的山芋竟直接被塞到自家来。偏偏眼下,理家的功夫才刚做到一半儿。 千头万绪中,丹阳只觉得心塞不已。 萧仁因坐了几天牢,几日都不曾吃好喝好,茶水更是难喝的都不曾沾过唇。而他肚中馋虫,也因此早已造反。如今闻到公主府珍藏的好茶,便控制不住的大口喝了起来,也没注意门口的动静。 所以,可想而知,当丹阳突然出声时,萧仁嘴里的好茶水,瞬间就被“噗”一声,直接喷出来。 韩青岚此时则从容起身,在原地抱拳躬身,对丹阳按规矩行了一礼。 丹阳灵巧的避开萧仁“热情”的欢迎后,也依礼向韩青岚还半礼。 可还不等直腰,就被边擦嘴边直奔过来的萧仁一把抓住了胳膊。 “楠表妹,多亏了你!哦,还有韩将军的。多亏了你们呀,否则我只怕,呜呜……” 萧仁又是哭又是笑,一时间激动的语无伦次不说,鼻涕眼泪转瞬就糊了一脸。 丹阳虽哭笑不得,却也没从对方手中挽救回自己正在“危险”边缘的胳膊。 “紫竹,去给世子爷打盆热水来洗漱。” 低声吩咐着身边的心腹,边用目光示意,将屋中其他闲杂人等都让紫竹一并赶出去。 转眼之后,屋中只剩了三人时,丹阳才笑着劝说道: “虽说我们出了些力,但也多亏仁表哥自己有勇气踏出那一步。否则,不说没法引动刺客了,就是说动舅舅都是不可能的事。” 韩青岚点头,并补充道: “能忍受住三皇子的一路苛待,还没露出马脚。世子的勇气让人钦佩,这份坚定也让人刮目相看。” 萧仁被两人夸的脸色涨红,连连摆手道: “我哪里是靠自己,才忍住的呢?若不是知道身边有人保驾护航,不至于让萧琰那混蛋真为所欲为,我早吓得什么都说了……” 可话不等说完,他忽后知后觉的惊愕意识到一件事。 “呃,等等。你们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是,我被萧琰压着满京城跑时,你们根本就不在我周边?!” 丹阳看萧仁后怕的额角青筋都蹦起来了,连忙抬手轻压,示意对方将声音放小,并解释加安抚的道: “仁表哥先稍安勿躁。一来,你是重要嫌犯,三皇子就是再放肆,也绝不会在押送你的途中做任何不利于你的事情。” 韩青岚这时,又适时补充了一句道: “不仅不会害你,还要比圣上的护卫更尽责的保护你。否则,但凡出一点儿差错,他都吃不了兜着走。还想什么立功扬名?所以,最多也就抽你两巴掌或两鞭子,绝没大事儿的。” 丹阳转头瞪了他一眼,让韩青岚别火上浇油后,才又接着说道: “二来,也是你之前在京城游逛的地方是在太多。我与韩将军商量之后,实在不能既保证引出刺客时全力以赴,又时刻保证你的安全。所以也就退而求其次,集中在最可能事发的地方。” “关于这点,还请仁表哥谅解一二。” 丹阳边说,边从袖中抽出几张用簪花小楷写成的,满满两张嫩绿色的素笺,伸手递到萧仁眼前。 “这是,什么?” 萧仁因上次与丹阳二人密谋,就是被这一纸素笺骗上贼船的。如今看到这东西,他本能就小腿肚抽筋儿。 只伸头看了一眼,也不伸手只盯着丹阳的双眼,战战兢兢的追问。 丹阳一笑,索性伸手抓过萧仁的手,将这一叠儿纸张拍过去,边笑道: “自然是赔罪的诚意了。仁表哥看看,可还满意吗?” 萧仁本还想抱怨两句,见状,立刻接过来,拿到眼前细致多了一遍。 豆绿色的素笺,泛着淡淡的莫名好闻的香气,且不只香,字迹清秀好看,连其上的内容也正写到萧仁心坎儿里。 烧花鸭,灯影牛肉丝,水晶蹄髈,酥酪等等美食,虽还只是纸上一个个娟秀的文字。 但一目十行看过去的萧仁,却觉得自己已经闻到所有这些珍馐的香味儿了。 他狠咽了咽口水,双眼睛亮,口中呐呐的,摆手道: “咳,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不是你出主意,我现在还呆宗正寺里,吃不像吃,喝不像喝。所以嘛,什么萧琰,那都不是事儿!” 萧仁豪气干云的说完这一句,立刻就有将目光粘上了手中那摞素笺。 他轻咳一声,清清嗓子后,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腼腆道: “咳咳,这些好料,是怎么个吃法儿?” 按天来呢,还是按顿? 是让他挑着来呢? 还是就按着上面写的顺序按顿上? 丹阳见萧仁如此满意,心中也敞亮了些,轻笑着回应道: “仁表哥想好怎么安排,与紫竹或我一会儿派给你的小厮说一声,就好。” 萧仁闻言,瞬间笑的是见牙不见眼。 “嘿嘿,这怎么好。还有姑母和楠表妹呢,怎么能只按我的口味来。” 丹阳却摇头,纠正道: “仁表哥才从宗正寺出来,正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在萧仁还要推辞的时候,她抬手止住对方还未出口的话,同时补充道: “而且,仁表哥是还不知道。我娘如今又有了身孕,伙食上本就与咱们不同。加之我如今刚掌家,正在捋顺整个公主府的秩序。” 萧仁听的一愣一愣时,丹阳又笑着解释道: “所以说,最近一段时间,不仅我没法和仁表哥共同用膳,仁表哥最好也别离开,我给你安排的院子哦。” 一语毕,丹阳看到抽成灌汤包的,萧仁瞬间愁苦的脸,正要劝慰,另一边的韩青岚却又擅自开口,插嘴道: “这也是为了世子好,你身上的嫌疑虽被洗脱。但毋庸置疑,还被暗处的人盯着,少与人接触也能最大程度的保护你。” 见萧仁一愣之后,恍然大悟的表情,韩青岚又趁热打铁道: “而且,虽同样不用随意走动,但相比郡主给世子安排的住处,一定足够舒适,也不会逼仄的连多走两步都不能。是吧,丹阳郡主?” 第一百零九章 我怕你? 丹阳虽说是,的确如此安排了。 但经由韩青岚挑破,或说是帮忙,她心中也实在高兴不起来。 所以,就只抿唇点了点头,全做默认了。 萧仁见状,一如既往迟钝的只顾着如释重负着大笑,并连连对丹阳致谢,却全没看出丹阳的不快来。 “仁表哥客气了,我只是一尽地主之谊罢了。但有哪里不合心意,只管与我说。” 这时,紫竹已端来洗漱用的热水等物,还贴心的拿来了去晦气用的艾叶和碌柚子叶,让刚“出狱”的安阳王世子能换换心情。 丹阳见状,为了方便萧仁洗漱,便直接起身起身暂且告辞。并嘱咐紫竹,听萧仁的吩咐去准备和他脾胃的饭菜,以作接风之用。 等都安排好后,才带着韩青岚来开待客的小花厅,去院子里的观景亭落座。 因有倒春寒,庭院里刚发的花枝,嫩草经不住早晚的寒气侵袭,或者枯黄了下去,又或直接被冻成了全无生气的冰晶。 丹阳最先走入亭中站定,望着满园子看似热闹实则萧条并暗中潜藏杀机的景象,忍不住暗叹一口气。 这幅景象,倒还真像是如今的大周朝呢。 只不知,自己的这一番努力,是否能帮舅舅和太子表哥度过危机? 至少,也让她能将母亲好好护住吧。 丹阳触景生情,忍不住在心底暗暗的祈祷起来。甚至忘了身后,如今还跟着一条“尾巴”。 韩青岚亦步亦趋,跟在丹阳身后来到亭中。 间前面人停步也跟着一起驻足,并准备直接开门见山的说出另一重来意。 但还不等开口,他突然察觉到丹阳郡主,似乎眼下与平日里,略不寻常的情绪变化? 在他印象里,这丫头堪称“骁勇”与胆大妄为的终极形态。 那可是独自一人敢闯龙潭虎穴,撒谎骗人都敢找上皇帝老儿的主儿,她怎还会有多愁善感的女人心吗? 且还是对着随处可见的景色,就能唉声叹气了? 韩青岚越看越觉不可思议,因此刚停下的脚步又起,不由自主的就走到了丹阳身边。 与之并肩,并同看一片景色片刻之后,他才终于不得不开口,唤回仍出神,且神色还很虔诚的人。 “我说,丹阳郡主?” 因太过震惊,韩青岚开口轻唤时的语气,仿佛都已不确定身边人,还是那个能将京城的天捅个窟窿的丹阳郡主了。 丹阳才在心底祈祷完成,刚准备睁眼,就被耳边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也多亏了如此,她才想起身边还有个讨人厌,却不自知的麻烦。 “什么事?” 丹阳状若无事般,轻巧转身,无声却很明显的拉开了与韩青岚间的距离。 她都不用多说一个字,那态度明晃晃就是,“别和我套近乎。” 韩青岚见状,却呵呵笑着,又上前一步。 边再次拉近自己与丹阳间的距离,他边低声轻轻道: “郡主何必退后呢?难道是怕我轻薄于你后,还不肯负责?但咱们之前的接触,可比这要亲密的多,不是吗?好妹妹。又或者是,郡主你在怕我吗?” 韩青岚故意做出轻佻状,步步紧逼于丹阳郡主的同时,也将她能逃跑或闪避的路线,一一不着痕迹的封死。 丹阳却根本没看周围,虽仍在后退,但眼中的倔强和讥诮神色,已全部浮现。 哼,不要脸的混蛋! 梨香园初见,的确是她不得已信口胡说——为借这混蛋的一身官服之便,信口喊了一声义兄。这家伙怎么就忘不了?! 但那次算是她不占理,丹阳懒得斤斤计较。 可是,说她害怕他? 一念及此,丹阳直接冷笑了起来: “呵呵,我怕你?” 若不是上次一见面,这小子就发疯的亮刀剑,她哪儿会怕,呸呸,她就是本能的与冲动生物保持安全距离! 这时,她忽感觉左脚向后一步的脚后跟,好似撞上了什么冰冷的东西。 嘶,到底了。 已是退无可退。 再退的话,她只怕就要爬柱子了! 暗中狠一咬后槽牙,丹阳收回向后退的脚步的同时,又向前抬头挺胸大迈了一步。 若非韩青岚反应及时,急急后退拉开了两人距离,他们差点儿就真撞在一起。 丹阳昂首挺胸的一挑眉,歪着头仰视着高她一个头多的韩青岚,而眼中的挑衅与轻蔑并重。 “呵。” 韩青岚被那眼神看的忍俊不禁,憋了一瞬,就忍不住破了功。 这之后,在丹阳愤怒的眼神注视下,他立刻举起双手,又连退了两步,同时低声笑道: “当然了,您可能也只是,为了能看清我一会儿要说的话。不至因声音太低而漏听。” 丹阳听到这话,立时闻弦歌而知雅意,挑眉问道: “韩将军今日来,不只是为护送仁表哥?” 提起正事后,韩青岚的面色已不复轻松诙谐。 他敛了脸上的笑意,郑重点头后,又上前一步,防止说话声被院子里不时吹过的清风带去远处。 这时,丹阳也全神贯注在韩青岚即将要说的话上。并不再后退。只在心中迅速推测,究竟有什么事能让这位游手好闲的人,如此谨慎并认真以待。 其实也不用多想,眼下能将两人联系在一起,又让韩青岚如此在意的。除了他兄弟的麻烦事,也就是卢宰相的刺杀案,也再没其他了。 只不过,早已被惊动的刺客,按说此时正应龟缩在京中某处,或彻底退离此地,才是正常…… 丹阳才刚想到这儿,韩青岚已开口,低声道: “郡主可还记得,你向我借的那些书册?” 提起这来,丹阳又是一肚子火气。 她在家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韩青岚给她盗出忠勇伯府的北狄藏书,也就是韩青岚自家的藏书。 可等来的却是,韩青岚的一封拖延时间的亲笔信! 说什么,藏书阁年久失修云云,他还要避过家中旁人目光,要秘密行事等等。 反正一句话,想要看他家书,就还要等着! 最初因萧仁在场,她不好直接问,之后又被韩青岚吓了一下完全忘了。 第一百一十章 成全 也因此,丹阳斜倪着韩青岚,没好气道: “自然记得,怎么你终于给我带来了?” 韩青岚笑着摇头,声音却压的越发低了下去。 “那些书,都不翼而飞了。” 丹阳听到这话的瞬间,第一感觉就是,韩青岚在耍她玩儿! “你!——” 韩青岚对此,自然早有预料。因此不等丹阳郡主发飙,他就急急抬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的同时,又接着低声道: “我按你说的书名,翻过藏书阁的名录,的确在伯府是有这些藏书。且之后,我又找了借阅录。那上面还有前几年间,外人从伯府外借的记录。” 见对方如此郑重其事的解释,丹阳心中怀疑稍去,同时又忍不住皱眉,问道: “真不见了?怎么会这么巧呢?” 又或者,是有人故意在销毁或掩藏,有关北狄的这些信息? 想到这里,丹阳立刻就问道: “你还记得最后借阅的人,是哪家的何人吗?” 韩青岚点头后,不仅报了一连串儿五六个连年月带人名的条目。其中虽有因与伯府关系较近,而只留下字号的人。但因其上都注明了家世或住址,推敲出这些人的身份也都不算难。 但也正因此,在报完人名之后,韩青岚也给出了他调查后的结果。 “没有。这里面没有一个是可疑之人,”而这回也不用丹阳多追问,他就将详细的理由依次道: “不说其中三个是已逾古稀的老者,想要策划谋杀卢宰相,从精力上不可能。剩下的几个,也都与卢宰相无冤无仇,且根本就不是能见上面的人。平日奔波生计已是艰难,也没银子张罗这种事。” 韩青岚说到这里,忽自嘲的笑道: “其实,若真说起来,都不用去细查就能猜出。会去忠勇伯府借书的人家,根本不可能和这震动京城的大案有任何牵连。” 他家是本就只剩了个空架子的,来往密切的自然也都是同道中人。 这样的人家,别说和宰相会有恩怨瓜葛,就是想被人家注意到,都很难。 丹阳以手支颐,略作沉思的同时,深深注视着眼前人,直接开门见山,道: “所以呢?” 很明显,韩青岚花费了那么多功夫,追查到最后却一无所获,且还特意跑到她跟前说了一声。 做了这么多,自然不会是没事儿闲的。而这话中有话的铺垫到现在,他的目的丹阳已经有所觉察。 韩青岚闻言苦笑了一瞬后,点头叹息道: “果然,郡主冰雪聪明,想必是已经猜到了吧?” 话到此处,他忽抬眼,直视着丹阳,认真道: “虽是不情之请,但还请郡主成全我,直接教郡主北狄文字,可行?” 丹阳并不意外,甚至还掀唇笑了,眯眼道: “韩将军想让我成全你的事,可不只是教我这么简单吧?” 哼了一声后,她的面色与话语一样如刀似剑般,劈向眼前人道: “你最初的时候,在梨香园的那一次,就都看到,看全了,对不对?” 彼时,丹阳才初打算涉足此事,而找去安阳王世子在梨香园的雅室之后,的确发现了栽赃陷害他的罪证——盘龙佩与两封异族文字写成的书信。 因她上辈子见过北狄字,却从没认真学过。在这一世初见时,她甚至都没认出来,还是羊皮纸的质地,提醒了她想起那鬼画符般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并在上一次与韩青岚的见面时,又想起这家伙的家里,正好曾戍卫边塞多年。曾已收藏外族之物,而闻名京城。 这可不是,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儿? 可她却不曾想到,韩青岚这混蛋竟顺藤摸瓜,猜出了她手中还握着其他证据! 韩青岚被丹阳凌厉的视线逼视,却只笑着摇了摇头,道: “郡主明明知道我并没看到,只是猜到,何苦再试探在下呢?” 丹阳闻言,却始终意难平,哼道: “就算没亲眼看见,你也猜到我手中有了北狄的信件,这没错吧。” 一语毕,她突然瞪向韩青岚,磨牙道: “难道你刚刚都是演戏,其实我想找的书册,都还在你家藏书阁里躺着?” 韩青岚听到这话,立刻头摇的拨浪鼓一般,连连澄清道: “天地良心啊。我刚刚说的话,每一句是虚言!更不用说,这两天我为查这事儿,都快跑遍京城!” 丹阳不信任的上下打量了韩青岚半晌后,不满道: “就算你刚刚说的是真的,那就更说明了,你还有话瞒着我。” 韩青岚听到这话的瞬间,心底一紧,面上却越发云淡风轻的笑了起来。 可谁知,丹阳却在之后的一句话,就让他哭笑不得起来。 “不过呢,我也有事瞒着你,大家彼此彼此,就这样好了。” 韩青岚一愣,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就能达成。 一瞬惊愕的连眨了两回眼,才让自己清醒过来道: “呃,也就是说,郡主你同意,让我借阅那北狄的伪证了吗?” 丹阳却忽一扬下巴,高傲的笑道: “当然,不是。” 在韩青岚皱眉的一瞬,她才笑着补充道: “你不是说,很荣幸能教我北狄文吗?既然书册没有了,我不能自学,那日后就有劳韩将军了。” 韩青岚哭笑不得的默了一瞬后,确认般问道: “郡主你是知道,事急从权,且遇事拖延,会夜长梦多的吧?” 丹阳闻言,一瞬不悦的绷紧了嘴角。 “这些个废话,不用你来提醒我!” 韩青岚被怼了一句,却高兴的笑起来,拱手对丹阳道: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明日开始会常来公主府,任郡主的西席了。” 刚刚那番话,也相当于,丹阳在保证不会故意拖延。也就是说,在韩青岚讲授北狄文的时候,丹阳会就已成文的证据,针对性的发问。 而韩青岚虽不能直接亲眼看到那些伪证,却能据此推断出整个证据的大概来。 如今,两人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彼此间却全无信任可言。 所以能有这结果,韩青岚已十分满意。 可谁知,他这边才刚要告辞,丹阳又拦住了他,好奇般随意问道: “韩将军心里清楚的吧?这件事涉及的越深,于你和你的家人便越危险,甚至对你兄弟来说,也不一定就是好事。你真决定,要追查到底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好表妹 其实,对韩青岚的答案,两人都心知肚明。 只不过,丹阳需要求证一件,她还需印证的小事。 韩青岚诧异的眨眼后,不答反问的回道: “郡主难道觉得,如今的我还有其他路可选吗?” 丹阳深深的注视着韩青岚轻松的笑脸,片刻之后,才一抬胳膊,双手环在胸前,呵呵笑道: “当然有,背信弃义的路,韩将军也可以考虑一下,不是?” “郡主说笑了。” 韩青岚说着回以一笑,也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只后退一步,依礼告辞而去。 丹阳看着稳步远去的背影,用指尖轻点着自己的下颌,饶有兴趣的笑着喃喃: “果然,这家伙不只瞒了我什么。眼下连驱使他进行下去的动机,都已经不纯了呢。” 上次来质问她时,还一副要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架势,可这才刚过去多久? 也就是说,韩青岚查明家中北狄书册不翼而飞后,又发现了别的事,以至于让他眼下为了自家,也不得不搅合进这件事里。 一念及此,丹阳嘴角的笑容也彻底绽开。 呵,事情的发展,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 丹阳之前就与清和长公主转达过,宣德帝对安阳王世子萧仁的安排,只是略去对方曾被关押到宗正寺一节。 不过这一点,却让忙着千头万绪的丹阳,忘记告诉萧仁了。 所以,当晚间为萧仁准备接风宴时,清和长公主也就并没什么特别表示。 甚至因孕期身体不适,只略坐了坐后,就吩咐丹阳招待萧仁,回屋歇着去了。 即使温吞如萧仁,见状也不由得情绪低落了许多。 他有些委屈的放下之前正大快朵颐的银箸,看向与他相对而坐,兀在自斟自酌,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丹阳,有些幽怨道: “姑母身体正是要紧的时候,你又忙着理家……我来的,是不是,不太是时候呢?” 丹阳本已有些微醺,闻言立刻醒过神来,看了萧仁一眼后,眯眼笑道: “你又不是第一次上京,更不是第一次见我娘了,怎么还没适应她的冷淡?” 其实,要是搁上辈子,丹阳自己也曾误会过自家亲娘不待见自己的。更不用说是,身为外人,还是才出狱的萧仁了。 但谁能想到,一直冷冰冰的清和长公主,是在萧仁最后唯一替他说话并替他争取一线生机的人?而她也是直到成亲之后,才渐渐察觉出,她娘当初为她这闯祸精能逍遥,付出了多少。 想到这儿,她后知后觉的立刻补了一句道: “对了,忘了告诉你。你的事儿,还有我的事儿,我娘可都不知道呢。你可千万别说漏嘴了!” 萧仁的事儿,自然是他被冤枉后又要当宣德帝的诱饵。 至于丹阳自己的事,嗯,就萧仁所知的两三件,要是被清和长公主知道了,那也够她受的了。 但因萧仁一如既往的很实诚,听到这话后,最初的关注点和反应,完全集中在自身了。 他闻言恍然后,立刻就如释重负的呵呵傻笑着道: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是这么大麻烦,莫名落到头上,姑妈和楠表妹难免,嘿嘿……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萧仁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索性起身举着酒壶来到丹阳身边,亲自为她和自己斟满美酒,豪气道: “来,楠表妹,我敬你!今日我舍命陪君子,陪你不醉不归!有你这么好的表妹,萧仁我真是三生有幸!” 众所周知,丹阳十分好玩儿,又是从小到大胡闹惯了的。不仅酒量寻常男子比不过,就连斗酒的游戏都没几人能玩儿的过她。 就萧仁仅有几次上京的经验,每次见丹阳玩儿的开时,总没有尽兴的时候,不是对手被灌趴下,就是察觉到难以赢过丹阳而耍赖,直接各种借口遁走。 他虽然也喜好玩乐,也算各种老手,但几次看下来,好是有自知之明的——想陪好这位表妹,他也许真得“舍命”才能成。 不过,既然是为了救命恩人,外加他日后不知多久的“衣食父母”能畅快,萧仁觉得今晚很有必要,“视死如归”! 丹阳扬起,因微醺而稍有酡红的脸,笑眯眯的看了一眼神色“悲壮”的萧仁,呵呵笑着将对方斟满的美酒一饮而尽后,却直接倒扣酒杯,起身道: “多谢仁表哥的一番好意了。但今晚恕表妹不能纵情玩乐,改日咱们再一醉方休。” 说着,她招手让身后两名侍女上前后,介绍道: “她们是我贴身的仆从,武艺不错,也还算是心灵手巧。表哥在公主府的这段时间,暂由她们护卫你的安全,照顾你的起居。” 丹阳话到此处,看向萧仁的目光突然锐利,声音也严肃了一些: “但记住哦,她们可不是我送你的物件。不仅仁表哥平日里要以礼相待,当事关你的安危时,仁表哥更要听她们的行事。” 萧仁原本听说丹阳要派丫鬟给自己,还兴冲冲的想看是什么样儿的美人儿。 可一眼看去时,只见那俩丫鬟膀大腰圆不说,不怒自威的摸样儿和气势,竟赶得上他在宗正寺见到的看守了! 虽说两人的样貌都很周正,但想起那段悲惨的经历,他立刻就歇了其他不该有的小心思。 以及听到丹阳警告后,都没多少遗憾的感觉了。 不过,萧仁转念间又想起平日帮他胡作非为最多的,还要数小厮们。 招猫逗狗,搜罗各式新鲜小玩意等等事,哪里少得了这些“左膀右臂”们? 也因此,有气无力的虚应过丹阳后,又立刻急急追问道: “哦,那小厮呢?” 丹阳正待转身告辞,听到这问题,边懒懒的打着哈欠,边随口回了一句。 “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仁表哥先将就着吧。” 如今公主府正待整顿,没有合适人选虽是真,但丹阳却也不是没有办法给萧仁,弄来一个合用又安全的。 只不过,一来这位置若安排得当的话,可是个引蛇出洞的好法子。二来,她可不想给自己再忙中添乱。 一念及此时,丹阳又转回身,笑看向萧仁道: “哦,对了。为防仁表哥饱暖,咳嗯,没事儿闲得无聊,我已经给你物色了一个尚好的西席。这段日子你下点儿功夫,也许等事情平息后,舅舅看你大有长进,一高兴能直接将你的王位放下来也未可知呢?” 话毕,在萧仁呆立当场,并怀疑人生到风中凌乱时,丹阳已转身远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乱 公主府连日来的动荡,让多数人已从最初的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渐渐适应进而麻木了。 但有人麻木,也就有人被各种各样的原因,刺激的越发躁动。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哎,凑合过吧。总比街头或别人家的强些,不是?起码如今没人打骂你了,府里规矩也松了不少。” 花园里修剪枝叶的李强边干活儿,边与年过半百的守园人抱怨。 而老者只抽着旱烟,有一搭没一搭的好言相劝着。 “可,也不能总这么着吧?” 他修剪掉一根枯枝后,将其扔在脚下。边说着边又侧头望了一眼身周,因无人搭理而越发萧条的后花园。 这偌大的花园,因裁撤掉许多人,剩下的又有些因人心浮动,而躲懒耍滑得过且过。如今就只剩了几个肯干活儿的老实人,在院中各处忙活着。 这时一眼望过去,目之所及连个人影儿都看不到。 李强自知见识不多,但他私心里觉得。若眼前这院子能说是公主府的后花园,那城东郊外的破庙,可也能算得上是小富之家的别院了吧? 其实,无论公主府里谁管事,谁来谁又走,又或上面人怎样闹腾。 这些与他,都没甚相干。 前些年逃荒离开家乡,又辗转了无数府邸的他,终于在两年前凭着一手栽花植树的拿手绝活,在公主府落了脚。 所以他只是不愿,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生活,再生变故。 可看看眼下的公主府之中,只说花园里这些不能大动的花草树木,也不涉及购苗培土等银钱上的往来事,就已有许多乱象了。 比如,他偶然间撞到的一些。 有人竟因担心不知何时会被打发出府,就暗地里偷花园和玻璃花棚中的鲜花或异草,送去东街的市集上售卖。还美其名曰攒些银两,也不亏在公主府辛劳一场。 还有人将无意闯入花园的珍禽逮住,或就地杀了吃肉,或藏起后偷带出府,暗中卖了换银子。 如此种种,直让他看的目瞪口呆。 这还只是花园中的一角,而有无数珍玩和值钱物的公主府内里,可想而知又会乱成什么模样,奇闻怪事又能让人如何惊掉下巴呢。 好在,眼下还没听说,公主府中哪儿处闹出人命。 但若继续如此,别说这种小打小闹的暗中偷窃哄抢了。也许谣言传开,还会招来匪徒趁虚而入。到时,岂不是要酿成,家破人亡的大祸? 李强不知这府邸的真正主人们,那高高在上,他只听过名号的清和长公主与丹阳郡主究竟怎么想的。 但已签下卖身契的他,早已将公主府当成自己安身立命的所在,也因此不想看到这般惨剧发生。 可恨,自己平日只能在后花园走动,否则…… 因脑中清醒与心中焦躁,才转过这种念头的李强,忍不住一拳砸在身边的花树上,同时口中愤愤道: “酒肆里还真没说错,京城纨绔子弟都比不上丹阳郡主能败家!” 守园人正想再劝,这时远处经过的一阵脚步声,忽然停住,并很快的向他这里奔来。 老头虽年岁已不小,可因并无不良嗜好,又常年在院子里走动,年轻时更是城郊有名的猎户,论起耳聪目明可比李强这青年壮汉,有过之而无不及。 耳听的声音由远及近,老头心中立时暗道,不好! 来不及解释更多,他只侧头,面容严肃的低声警告李强道: “一会儿无论谁来,你都自己只在砍树修枝,不曾开口,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老者的紧张,让李强虽一头雾水,却也大概猜出是自己一时嘴快,惹了祸。 慌乱中,他只能对老者连连点着头,同时口中应承道: “俺晓得,晓得了!” 而说话的功夫,面前的树丛里已钻出来一个人影。 三人对视的一瞬,纷纷都愣在了原地。 李强与老者对面而立的,是一个虎背熊腰,身着二等仆妇衣着的中年妇人。 看清来人后,李强又是一愣,突然心虚起来。 嘶,自己难道真这么倒霉? 这人,不会是哪处的管事婆子吧?她偶然的经过,还听到了自己骂郡主了吗?! 就在李强忐忑的,后背额角直冒冷汗时,对面的婆子先回过神,似不满般喃喃道: “我听有人在这边说话,细声细气的抱怨,是你说的?” 李强看对方并无捉拿他的意思,心中稍松了一口气。但他仍记得老者的提醒,因此只僵硬着脖子,连连摇头道: “俺没说话,你听错了吧?” 只可惜,他实诚惯了,突然说谎哪里能骗得过人? 婆子又上下打量了李强一眼后,扑哧一声,喷笑了出来。 “哎,你个大老爷们儿,不仅说话像小媳妇,怎么胆量也像大姑娘似的?不对,你可比不上咱们府里的郡主,也就像村儿里的小姑娘似的。” 李强被挤兑的瞬间涨红了脸,哼了一声,果然受激道: “什么了不得,就是我说的怎么了?” 守园人来不及拦住,这时只能“哎”了一声,连连叹息着抽起旱烟,不再开口了。 但谁知,婆子哄出真话后,却没为难李强。 只再次扫视过膀大腰圆,一看就像是十分冲动好斗年纪的男孩儿,笑着劝诱道: “你说的自然没什么,就是你既然也是个男人,那心里有不满,怎不去和上面的人说出来?也替自己争口气。” 李强听得一愣,“说出来?找谁说?”谁又肯听? 他不过一个出劳力的下等仆从,连管事都不会在乎他说的话。 婆子闻言,嘿嘿笑道: “平日里是不会听,但如今却有个很好的机会。你肯不肯抓住?” 守园人听出不对,立刻上前拦阻劝解李强。 “喂,强子,你可想清楚了。这事儿,可不是你说,就能变……” 虽说想劝,但老者在婆子面前,到底不好把话说的太直白。 也因此,还不等他说完,对面的妇人就不耐烦的打断道: “和你这老头没关系,穷搅和什么劲儿?走,我带你去能说理的地方,错过这个村儿可没这店了。” 婆子边说着,边直接上手,将李强连拉带拽的,拖出了林子。徒留老者,在原地顿足叹息。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乱而后治(上) 东方才露鱼肚白,公主府中的知事堂内已是人头攒动。 但除了本该聚齐在此的,如今还没被撵走的所有大小管事外,还有许多本不该出现的二三等仆从。 这让近些时日已愈加空旷的知事堂,突然又热闹了起来。 “喂喂,你看到今儿来的人,有什么不同没?” “呵,怎能没看到?一早才出门,就见有比我起的还早的下等仆从,往这儿来,我就猜着呢。” 这时,又有旁人挤到两人身边。 “看你这么得意。难道这里面儿的泥腿子里,也有你招来的?” 公主府内仆从,也分了三六九等。 这其中,除了本身每个府邸都会有的,作为月奉发放和管理所需的公开品级之外。公主府内还有一套不成文的,暗地里仆人心中的“品级”高低。 比如,若是国公府出身的,又或父母两方某一个来自国公府。那不管这人眼下在做何种差事,都绝对是仆役中的上等人。 就算高一两等的仆从,都不敢轻易去招惹。久而久之的,就形成了仆从们心中的高低贵贱。进而最后发展成,与国公府诸人关系越近就好似越高等的奇怪心里。 而在别府里,上一等仆从歧视下一等的情况,也更加严重和畸形。 一来,这是因国公府的人都自视甚高,自成一体,更排外也因此更团结;二来,则是源于上头有冯嬷嬷与孙管家坐镇。 两人把持着公主府的内外大权,自然国公府出身的人更能得重视与重用,也就更容易出头。 这也让本就是国公府出身的大小管事占多数的情况,在老少交替之后越进一步加剧。 只不过,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裙带关系,被“硬”提携上去的庸才。 好在公主府的女主人,清和长公主之前一直低调,从不愿意在府中待客饮宴,呼朋引伴更是从不曾有。 这才让管理松散,只在面上看着规矩甚严的公主府,没出大丑。 也因此,在如今府内撵走一大批,直属于冯嬷嬷与孙管家的仆从后。剩下的人中,几乎没有多少曾担当过重要位置的管事,管人的经验也都是几近于无。 周嬷嬷与丹阳则将大权,几乎都重新收纳手中。 仗着闭门谢客,外加对外言明长公主养胎,不理一切俗务,公主府只用维持每日最基本的吃喝就行,这才没出大乱子。 可被剩下的,眼高手低的“管事”们,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只想要丹阳郡主,放更多更大的权柄到他们手中。好变成公主府的第二个“冯嬷嬷”或“孙管家”。 这也才有了今日,这一场蓄势待发的闹剧。 最初说话的小管事但笑不语,只挤眉弄眼的冲听众一仰脖,幸灾乐祸道: “今儿这一场好戏啊,真希望,赶快闹出个结果来。这臭烘烘的一群,别把知事堂都熏上味儿了。” 与之聚成一团的两人闻言,扑哧一声,旁若无人的哄笑成一团儿。 粗布短衣的李强就站在三人身后,将这番话听了个一字不漏。 他最初还略有些局促的夹在这些人之中,但听着身旁人或等着看好戏,或忧愁着该去何处找下家的言论,一时竟忽有些义愤填膺起来。 明明都是靠公主府吃饭的人,且不说他们看不起自己这样一起执役的末等杂役。这些人竟都是,盼着公主府倒霉,乱成一锅粥吗? 怎么一个个都跟看猴戏似的呢? 要不就是一心想着跳船,以为真能甩手就走? 就他听来的,能在公主府执事的仆役,那都是要签卖身契的。 反正他签了卖身契后,自知若公主府真的倒了,他最好结果是被卖入另一富户,接着为仆。 还不知下家,能不能有在公主府里这样自在松快。且更不可能有长公主曾许诺过的,若做的好,可为他们脱奴籍的好事。 虽然,李强周围的人,都没将长公主管家时,曾说过的这句话放在心上。更有人觉得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但李强却一直深信不疑,并在其职责范围内做到了最好。 这些年,虽没因此得过什么好处奖赏,可他自己修花栽树的本事,却也有了不小的进步和独特的心得。 不自谦的说一句,如今京城里各府邸的花匠中,他绝对能算得上最拔尖儿的那几个之一的。 且这并非自我感觉,而是在去年的太师府赏花会上,被别家曾来公主府做客的贵妇,两相比较后,传遍京城的好名声。 但说实在的,李强却并不很确定,长公主又或公主府管家的冯嬷嬷等人,知不知道具体干活儿的是他。 李强正神游天外,突然被一阵木梆声,惊得醒过神来。 原来,不知是何时,如今公主府的管家人,丹阳郡主已来到知事堂。并正坐在上首,扫视着阶下的他们。 丹阳收回目光,半阖了眼眸,嘴角冷冷一扬。 呵,周嬷嬷到底还是太和善纯良,错估了下面这些人的狼子野心啊。 按她听来的汇报,今日会来“抗议”的仆从们不论品级,但有一腔怨怒,均会齐聚这一堂。 但据周嬷嬷的说法,‘人数也不会太多,最多就是如今管事的一半儿。’ 可看看下面乌泱泱的人头,不说比现有的管事多了两倍吧,起码也翻了一番有余。 不过,这很好,非常好! 乱而后治,虽说是兵家良相的下下策。但刮骨疗伤,虽伤筋动骨,却总好过枯坐等死。 且更不用说,这是她眼下能选的,上上策呢。 臃肿的浓毒已深,不用这一手逼出全部来,如何能一劳永逸,彻底清理干净? 丹阳一念及此,轻笑着抬手,在虚空向下按了按。 待喧嚣的议论声弱了下去,才徐徐开口,泰然自若道: “众位中虽有许多,都是不该此时,出现在此处的。但听说大家有话想对我说,我便破例一回,也仅此一次。” “今日有勇气来此的众位,听好。我许诺,此时在此处听到的话,都不会秋后算账。大家一会儿,尽可畅所欲言。但记住……” 丹阳深吸了口气后,将声音立时提高了两倍,沉稳铿锵道: “若有想说的,需上前一步,与我正面相对后,再开口。还有只要有人开口,旁人不许中途打断。” 话到此处,她忽又笑了笑,并补充道: “哦,对了,还有一点。怕大家太过踊跃,一次只能一人开口。但想说话的可以一起站上前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乱而后治(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丹阳的笑语声,仿若千斤巨石,砸向水面。 原本已安静下去的众人,瞬间又炸了锅。 就连在丹阳身后左右侍立的,紫竹和周嬷嬷两人,都忍不住暗中对望了一眼。 当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惊愕时,两人才后知后觉。 郡主又瞒着她们,我行我素了! 只是,木已成舟的眼下,她们哪里还能再多说一个字儿? 那就不是劝,而是在给郡主拖后腿了。 箭在弦上,紫竹与周嬷嬷愣了一瞬之后,立刻都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应付接下来的,不知会如何发展的乱局与挑战。 紫竹甚至在回神后,立刻暗中用眼神示意,站在稍远处的会武侍女,悄声上前护卫郡主。 而下面原本想要逼宫的众管事们,已不仅是一片哗然,心头更是茫然一片。 原本想用挑衅的言辞,给丹阳郡主一个下马威。却不成想,自己这边竟被先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按着局势发展,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法给丹阳郡主难堪。更不可能达到最初设想的——让丹阳在备受打击的狼狈下,顺势接受他们的条件。 计划被打乱,始作俑者的几人又因防备着丹阳郡主,怕被她看出来,众人是一伙儿的儿站的太散太远。 此刻想商量个应对之策,都是难上加难。 其中一人沉吟后,立刻给他手下使了个眼色,‘去,让你鼓动带来的泥腿子们,先顶上去!’ 等吸引了丹阳郡主的注意,自然也就给他们争取了移动与商量的时间。 丹阳只冷冷看着下方窜动的人头,与众人脸上不一的神色。 其实都没用到两眼,她就发觉了隐藏在人群中的“罪魁祸首”始作俑者。 而那些人,与她事前预料的,也并无多大出入。 当确认这一点后,她笑着略向后靠上椅背,只等着看对方出手,如何“取悦”自己。 这时,一级压一级后,李强身边的婆子已焦头烂额的,找了两三个她鼓动来的,却太滑头不肯主动上前,去做“祭天”的人。 焦急中,她一转头恰好看到身边不远处,正楞头楞闹的李强。 这傻小子一脸呆相,一看就还没看出事情的苗头来,正好推出去做替死鬼! 婆子才想到这儿,立刻三步并作两步,挤到李强身边,边伸手捅了捅他,边用不高不低恰好能混在周边嘈杂人声中,只能被身旁人听到的声音,道: “我说,你小子还愣着干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现在不说,你要把话都憋在肚子里一辈子吗?” 李强因被丹阳郡主违背常理的话震慑住,一时还没回过神来。 高高在上的贵人,竟能允许他们这些仆从,任意畅所欲言?! 这可别说亲眼见过了,就是听,他都从来都没听说过。 但好像,长公主当时说出,能让他们脱了奴籍的话,曾经也没听别人说过,哪儿家的贵人说过? 正当李强莫名兴奋之时,婆子敲好伸手来戳他。 这一下又怼的够狠,李强又疼又惊,龇牙咧嘴的差点儿一个高蹦起来。 而当听清了婆子的话,他的确开始心动了。 也许,这是个可以给长公主,又或丹阳郡主这样的当家人,一个好建议的时候? 可不等拿定主意,已有人先扬声大喊道: “我有话想说!” 那人说着,已上前一步,并跨上一级台阶,站在丹阳郡主与身后的阶下众人之间,堪堪道: “郡主!俺想说的是,眼下府中人少,事虽也少了,可不干活儿的人却多了。俺没长四只手,一个人做不来那么多的活儿。就算想拼命做,饭吃的也不够,根本没力气啊。” 这人也是个愣头青,虽不敢扬首直视台上的丹阳郡主,说的话却一气呵成,倒也没因胆怯与不习惯而有颤音。 丹阳听后,忍不住露出一点和暖笑意,并点头道: “好,我知道你是吃不饱,才来抱怨的。这事,我记下了。去那边,把名字和如今的差事都报一下,日后会给你个说法。” 或者添人或添饭,或者直接换一批,能干肯干的人。 愣头青一时没听明白,丹阳郡主话中的意思,只听到说要记名。 这下可把他吓坏了,连连摆起手,说话也顿时不利索了: “俺,俺的确是吃不饱,所以才来说一声。真没,真没偷懒耍滑啊!为什么要记俺的名儿,难道是要日后撵俺出府吗?!” ———————— (十分钟后补全)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丹阳的笑语声,仿若千斤巨石,砸向水面。 原本已安静下去的众人,瞬间又炸了锅。 就连在丹阳身后左右侍立的,紫竹和周嬷嬷两人,都忍不住暗中对望了一眼。 当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惊愕时,两人才后知后觉。 郡主又瞒着她们,我行我素了! 只是,木已成舟的眼下,她们哪里还能再多说一个字儿? 那就不是劝,而是在给郡主拖后腿了。 箭在弦上,紫竹与周嬷嬷愣了一瞬之后,立刻都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应付接下来的,不知会如何发展的乱局与挑战。 紫竹甚至在回神后,立刻暗中用眼神示意,站在稍远处的会武侍女,悄声上前护卫郡主。 而下面原本想要逼宫的众管事们,已不仅是一片哗然,心头更是茫然一片。 原本想用挑衅的言辞,给丹阳郡主一个下马威。却不成想,自己这边竟被先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按着局势发展,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法给丹阳郡主难堪。更不可能达到最初设想的——让丹阳在备受打击的狼狈下,顺势接受他们的条件。 计划被打乱,始作俑者的几人又因防备着丹阳郡主,怕被她看出来,众人是一伙儿的儿站的太散太远。 此刻想商量个应对之策,都是难上加难。 其中一人沉吟后,立刻给他手下使了个眼色,‘去,让你鼓动带来的泥腿子们,先顶上去!’ 等吸引了丹阳郡主的注意,自然也就给他们争取了移动与商量的时间。 丹阳只冷冷看着下方窜动的人头,与众人脸上不一的神色。 其实都没用到两眼,她就发觉了隐藏在人群中的“罪魁祸首”始作俑者。 而那些人,与她事前预料的,也并无多大出入。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人证 “这么说来,的确不公。” 丹阳边说着,边向下一扫,伸出葱白般的手指,点着一人道: “你,上来说话。” 被点到的人身着锦缎,明显是仆从中位份较高者。 但因公主府太大,各处若非直接相关又或相邻的院子,旁人少有认得出这些大小管事具体都是在哪儿当差。 此时,只一些之前就来过知事堂,又或与大小管事有接触的人才看出,被点到的人正是花园以前的副头,如今暂代正管事的钱二。 “郡主。” 钱二上前后立刻按这两天才习惯的,管事向家主行礼的手势,抱拳半躬身行礼。 只是那模样实在太僵硬,做作。不仅毫无公主府一院管事的气度,连姿势也只能算勉强合格。唯一的看头,大概就属表情达意了吧——即将他此刻膨胀的心态,表现了个十成十。 丹阳看着钱二行礼后,只眉头略皱就直接无视了这小细节,开门见山问道: “花园里,最近可有差错?” 钱二倒也够胆大,听到丹阳的问话后,几乎毫不犹豫的就摇头,否认道: “回郡主话。近来后花园在小人的手中,一丝差错也无。” 他敢这样一口咬定,自然是因早做好了防范。 在他接过孙管家手下的权柄,开始管理后花园之时,就将曾经与冯嬷嬷走的近,却还没攀上这根高枝儿的“能人”,请到了他身边来。 这些人不仅是脑子够灵活,他们在冯嬷嬷身边常出入的缘故,自然也学来了不少府中各处的管理,以及暗中的规则等用人伎俩。 如今冯嬷嬷与孙管家树倒猢狲散,这帮人因“幸运”的还未迈入核心,而被丹阳郡主网开一面,又或不曾注意,这才还能留在公主府。 并成为了,这些后起大小管事们暗中争抢的“人才”。 也因有这些人提点献计,像钱二这种往日里,只能听吩咐办差的庸才们,一个个都迅速的成长起来。且比往日的大小管事们更贪婪,也更胆大妄为。 所以,丹阳才问一句,钱二直接正面回答之后,又忍不住滔滔不绝的将准备好的话,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 “郡主有所不知。因您下令闭门谢客,后花园又地广人稀,一时半会儿指定用不上。小人就下了命令,早晚下锁的时辰都提前。而人少开火费柴费米油,就将这些折现后,给小的手下人记了账的。” 说着,钱二斜眼瞥向,一旁指证他的愣头青。 “这小哥说的,莫不是吃饱了,在梦里看到的?” 因钱二他也算是暗中推波助澜的那一群人的一个,所以很肯定,他的同伙儿一定会给他打掩护。 只可惜,丹阳郡主不按常理出牌,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才让原本准备好的,那几个伶牙俐齿的闹事者没法上场推上来这么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蠢货。 钱二心中愤愤,看向愣头青的眼神儿倒真真是真情流露。 丹阳却没理会其他,只揪住一点穷追猛打。 “哦,这么说来,钱管事是没听说也没看见,后花园中有偷懒耍滑的,又或违反公主府家规的事了?” 钱二抱拳,恭恭敬敬回禀道: “是,郡主。” 丹阳一笑,转头看向愣头青问道: “你听到他说的了?” 愣头青早已双手握成实拳,不用丹阳“挑拨”,也双眼喷火的瞪着钱二了。 但因他记得丹阳最开始的话,这才在一旁辛苦忍耐着,没开口反驳。 所以,当丹阳转向他时,愣头青立刻暴怒道: “你说俺做梦?俺看你才没睡醒呢!花园里明明到处都是闲汉,俺那次去看时,连角门都没锁更没人看,你还敢说什么‘早早落锁’?!真是,笑话!” 愣头青因被气的有些语无伦次,关注的重点也跟着钱二直接跑偏了。 丹阳闻言正皱眉,想开口将他“拉回来”,一抬眼却见台阶上竟又站上来一个人。 她本没在意,但一眼扫过后,却立时一停后,又掉转回了视线。 是了,这人好像是个人物。 上辈子在她嫁人后,与这人还曾有过一面之缘。 彼时丹阳已不记得对方,曾在自家做过花匠。但对方边为她在花园引路,边笑叹自己最开始出名时,就是在公主府的后花园。 且还感叹,若没在公主府那几年磨砺沉淀,就绝没有他今日的自在。且这叫李强的花匠还在最后分别时,为表谢意,承诺日后若丹阳有需要,他定会鼎力的相助。 那时,婚后的丹阳在婆家几无立锥之地,而李强身为太师府最有名且最受宠的花匠,完全不用对她假以辞色。 这人的人品和德行,给了丹阳郡主极深的印象。 以至如今再见,即使对方明显要比那一日,年轻了不下十岁,但她还是一眼就任了出来。 且转念间,丹阳就注意到眼下的局面,和李强的差事间微妙的联系。 所以,当愣头青说了一圈儿都没点到正题后,丹阳直接截停了他的话,转头看向李强并问道: “你上来也是有话要说?” 李强躬身行礼,恭敬答道: “是,郡主。” 丹阳点头,又追了一句。 “想说的话和眼下这事儿有关,我可以让你现在就说。但若无关,就等这事了了,你再开口。” 李强仍低着头,却铿锵有力的回应道: “回郡主,小人要说的也是这事。且说起来,小人能算得上,是这位小哥的人证了吧。” 钱二正得意自己刚学成的“四两拨千斤”,将事情不着痕迹推了开去。 没成想,这葫芦还没按下去,瓢又自己蹦出来了?! 丹阳闻言,满意的笑着点头后,朗声道: “抬起头来,你说吧。” 李强抬头间,毫不回避钱二的几乎要喷火的双眼,只铿锵有力的朗朗道: “小人是后花园的花匠,每日卯时从后院的厢房早起上工……” 众人听着李强不紧不慢的叙述,开始还觉得,又是一个弄不清状况的愣头青。 可除了事不关己,等着看好戏的仆从,后上位的大小管事们这一瞬都在心底暗暗吃惊并懊悔。 嘶,这些脑子不开窍儿的,都是谁招来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就是你了 李强将自己所见所闻,以及近来想到的所有想法,一丝不漏的当着众人的面儿,都吐露了个干净。 这其中,事实的部分让大小管事们直冒虚汗。而想法的部分,则让说话的李强,难免忐忑。 ———————— (半小时后补上) 但因公主府太大,各处若非直接相关又或相邻的院子,旁人少有认得出这些大小管事具体都是在哪儿当差。 此时,只一些之前就来过知事堂,又或与大小管事有接触的人才看出,被点到的人正是花园以前的副头,如今暂代正管事的钱二。 “郡主。” 钱二上前后立刻按这两天才习惯的,管事向家主行礼的手势,抱拳半躬身行礼。 只是那模样实在太僵硬,做作。不仅毫无公主府一院管事的气度,连姿势也只能算勉强合格。唯一的看头,大概就属表情达意了吧——即将他此刻膨胀的心态,表现了个十成十。 丹阳看着钱二行礼后,只眉头略皱就直接无视了这小细节,开门见山问道: “花园里,最近可有差错?” 钱二倒也够胆大,听到丹阳的问话后,几乎毫不犹豫的就摇头,否认道: “回郡主话。近来后花园在小人的手中,一丝差错也无。” 他敢这样一口咬定,自然是因早做好了防范。 在他接过孙管家手下的权柄,开始管理后花园之时,就将曾经与冯嬷嬷走的近,却还没攀上这根高枝儿的“能人”,请到了他身边来。 这些人不仅是脑子够灵活,他们在冯嬷嬷身边常出入的缘故,自然也学来了不少府中各处的管理,以及暗中的规则等用人伎俩。 如今冯嬷嬷与孙管家树倒猢狲散,这帮人因“幸运”的还未迈入核心,而被丹阳郡主网开一面,又或不曾注意,这才还能留在公主府。 并成为了,这些后起大小管事们暗中争抢的“人才”。 也因有这些人提点献计,像钱二这种往日里,只能听吩咐办差的庸才们,一个个都迅速的成长起来。且比往日的大小管事们更贪婪,也更胆大妄为。 所以,丹阳才问一句,钱二直接正面回答之后,又忍不住滔滔不绝的将准备好的话,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 “郡主有所不知。因您下令闭门谢客,后花园又地广人稀,一时半会儿指定用不上。小人就下了命令,早晚下锁的时辰都提前。而人少开火费柴费米油,就将这些折现后,给小的手下人记了账的。” 说着,钱二斜眼瞥向,一旁指证他的愣头青。 “这小哥说的,莫不是吃饱了,在梦里看到的?” 因钱二他也算是暗中推波助澜的那一群人的一个,所以很肯定,他的同伙儿一定会给他打掩护。 只可惜,丹阳郡主不按常理出牌,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才让原本准备好的,那几个伶牙俐齿的闹事者没法上场推上来这么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蠢货。 钱二心中愤愤,看向愣头青的眼神儿倒真真是真情流露。 丹阳却没理会其他,只揪住一点穷追猛打。 “哦,这么说来,钱管事是没听说也没看见,后花园中有偷懒耍滑的,又或违反公主府家规的事了?” 钱二抱拳,恭恭敬敬回禀道: “是,郡主。” 丹阳一笑,转头看向愣头青问道: “你听到他说的了?” 愣头青早已双手握成实拳,不用丹阳“挑拨”,也双眼喷火的瞪着钱二了。 但因他记得丹阳最开始的话,这才在一旁辛苦忍耐着,没开口反驳。 所以,当丹阳转向他时,愣头青立刻暴怒道: “你说俺做梦?俺看你才没睡醒呢!花园里明明到处都是闲汉,俺那次去看时,连角门都没锁更没人看,你还敢说什么‘早早落锁’?!真是,笑话!” 愣头青因被气的有些语无伦次,关注的重点也跟着钱二直接跑偏了。 丹阳闻言正皱眉,想开口将他“拉回来”,一抬眼却见台阶上竟又站上来一个人。 她本没在意,但一眼扫过后,却立时一停后,又掉转回了视线。 是了,这人好像是个人物。 上辈子在她嫁人后,与这人还曾有过一面之缘。 彼时丹阳已不记得对方,曾在自家做过花匠。但对方边为她在花园引路,边笑叹自己最开始出名时,就是在公主府的后花园。 且还感叹,若没在公主府那几年磨砺沉淀,就绝没有他今日的自在。且这叫李强的花匠还在最后分别时,为表谢意,承诺日后若丹阳有需要,他定会鼎力的相助。 那时,婚后的丹阳在婆家几无立锥之地,而李强身为太师府最有名且最受宠的花匠,完全不用对她假以辞色。 这人的人品和德行,给了丹阳郡主极深的印象。 以至如今再见,即使对方明显要比那一日,年轻了不下十岁,但她还是一眼就任了出来。 且转念间,丹阳就注意到眼下的局面,和李强的差事间微妙的联系。 所以,当愣头青说了一圈儿都没点到正题后,丹阳直接截停了他的话,转头看向李强并问道: “你上来也是有话要说?” 李强躬身行礼,恭敬答道: “是,郡主。” 丹阳点头,又追了一句。 “想说的话和眼下这事儿有关,我可以让你现在就说。但若无关,就等这事了了,你再开口。” 李强仍低着头,却铿锵有力的回应道: “回郡主,小人要说的也是这事。且说起来,小人能算得上,是这位小哥的人证了吧。” 钱二正得意自己刚学成的“四两拨千斤”,将事情不着痕迹推了开去。 没成想,这葫芦还没按下去,瓢又自己蹦出来了?! 丹阳闻言,满意的笑着点头后,朗声道: “抬起头来,你说吧。” 李强抬头间,毫不回避钱二的几乎要喷火的双眼,只铿锵有力的朗朗道: “小人是后花园的花匠,每日卯时从后院的厢房早起上工……” 众人听着李强不紧不慢的叙述,开始还觉得,又是一个弄不清状况的愣头青。 可除了事不关己,等着看好戏的仆从,后上位的大小管事们这一瞬都在心底暗暗吃惊并懊悔。 嘶,这些脑子不开窍儿的,都是谁招来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除恶务尽 周嬷嬷闻言,气的目眦欲裂。 这些,硕鼠蛀虫! 好好的一个公主府,前有冯嬷嬷与孙管家这两个祸害,后头竟还有这些蛇虫鼠蚁。 前两日她还觉得郡主清缴冯孙两人的手下,动作有些太过,撵的人也太多。但此刻,周嬷嬷只觉还该再狠些才好! 可谁知,紫竹与周嬷嬷两人正为丹阳郡主母女气不过呢。但正主的表情,却越发的笑眯眯了。 丹阳不仅十分满意的笑着,还点头夸赞钱二道: “说得好。的确只有你一个,弄不成公主府如今的乌烟瘴气,且你也不是第一个敢伸手的。所以,刚那番话即使源于你的抵死挣扎,并没戴罪立功的想法。但供出同党与同罪,也算你将功抵罪了一成。” 一语毕,她注视着阶下瞬间哗然的众仆从,边微侧了头,吩咐身边同样又怔住的周嬷嬷道: “有劳嬷嬷。将刚刚被点到的所有人,都带去偏厢房单独审讯。” 丹阳这句话说的轻飘飘,但却霎时惊回了周嬷嬷的魂。且还震的她脚下不稳,险些一个趔趄,平地被自己绊倒。 “郡主!您可知,这,这台下面儿,聚来的”几乎没一个好东西啊! 不是居心叵测想逼宫夺权的,就是不怕事儿大来看热闹,顺便寻机分一杯羹的。且人数上,还远超丹阳郡主今日带在身边的心腹。 一个不好,局面乱起来后,即使有会武的丫鬟护卫,周嬷嬷也担心双拳难敌四手下,让丹阳郡主出个好歹。 万一真让郡主受伤,她如何有脸去见长公主?! 周嬷嬷一瞬急的热锅上蚂蚁一般,又心惊肉跳的不敢声张,更不敢多劝丹阳郡主。 只怕,她说破时被底下人听到,又或自家郡主大声嚷嚷起来,最终都会导致局面再难控制。 丹阳未听到周嬷嬷回应,目光一扫身边,就见两息前还气红了一张脸的老人家,这时已是面色苍白。 且就这么一会儿,周嬷嬷已张嘴闭嘴数次,可就是发不出声音来。更不用说,一双瞪大的眼,正不知在找什么的四下“乱飞”着。 丹阳困惑的略一皱眉,刚想开口询问的档口,突然发现周嬷嬷频频飘向大门,与她们身后侧门的目光。 哦,原来如此。 她一瞬心底只觉哭笑不得,同时却也不由得暗自叹息,让周嬷嬷如此焦虑的原因,她绝对占大部分。但若重来一次,她还是需要如此抉择行动。 不为其他,只因时间不仅太少,争取不来周嬷嬷与母亲的同意支持,机会就已稍纵即逝了。 就在她刚意识到问题所在的下一刻,丹阳就已轻笑着开口,即是安抚又是解释的,对周嬷嬷轻声道: “我安排了府兵在厢房内,周围暗处也有人策应。嬷嬷只管去找人,也无需担心局面会乱。” 周嬷嬷闻言,愕然的转回头,不敢置信的看向丹阳郡主。 “您,您又动用府兵了?!” 上一次丹阳郡主出门,就派府兵将整个公主府给团团围住。她是事后才听说,除了她和白芷外,内外所有人都不许出,也不许进。 好在那时是血案后不久,府中连采买的人都因怕晦气,或怕被官家找麻烦,不敢轻易出门儿。更不用说,府里的其他人了。 丹阳郡主的任性妄为,才几乎没被众人知晓,也没传出公主府。 可如今,这样大肆动用府兵……还是用来审人! 这等日后,不,等明日必就会传遍大街小巷了吧? 只这一瞬间,周嬷嬷就已能猜到,街谈巷议里不用多久,自家郡主会被传说的,如何粗鄙丑陋。 这,自家郡主本就因爱闯祸,除了样貌好不错外,再没出挑儿的地方,而被京中各家鄙夷,难找夫婿。 若是再传出丑陋粗鄙的名声来,那京外的名门望族也都不用想了吧? 可郡主日后,总要嫁人的啊…… 周嬷嬷越想越觉,这事儿不能这么办!却又不忍心直言,去伤丹阳郡主的心。 因此,她脸色数变,却没等自己上一句话音落地,就为难的笑着开口,劝说道: “郡主啊,今儿咱们本只是为了听取府中舆情,这才召集众人。实在不用也不该将人抓起来吧?要不将人名记下,改日再……” 丹阳没说其他,只笑着轻启朱唇,缓声截断周嬷嬷道: “嬷嬷须知,除恶务尽。且有些事,等不得。” 并不如何铿锵有力的“除恶务尽”四字,却让周嬷嬷霎时一凛。 是了,她怎能忘了,刚刚的那份怒火,和深刻教训? 养虎为患,她这回绝不能再姑息,这些暗地里的蛀虫们了! 一念及此时,周嬷嬷立刻响亮应了声“是”后,招手将带来的两个随侍唤上前来,大步冲下台阶去逮人了。 前后不过几息的功夫,阶下众人还沉浸在丹阳郡主给他们带来的接连“意外”中时,就见周嬷嬷一招手,转身就虎视眈眈的冲向了他们。 其中,几个祸首最先知机。且他们也在被点名儿后,一直都在忐忑中极力思考着脱身之策。 眼见着台上三四人瞬间冲下来时,阶下众人都因惊慌失措乱了起来,他们立刻趁机煽动人心。 “快跑啊!” “杀人,来杀人了!” “跑慢了被抓,就没命了!” 祸首们高喊起鼓动人们恐惧情绪的话,与此同时,他们边奔向各个,可以出逃的小门或角门。 其中几个还不嫌知事堂的大门太远,他们又站的距离高台太近,鼓动人群往大门冲,想借人群掩护,逃窜更隐蔽些。 甚至,还有两个被揪出后又不甘心如此逃走,痛恨丹阳将之再变回一穷二白的,竟趁乱直接纠合了几个自己人,就想冲上台去报复。 一片混乱中,在上首居高临下看着的丹阳郡主,却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而那些趁乱图谋不轨的人,还不等靠近高台的石阶,就被护在丹阳郡主身边的丫鬟用石子儿击中。 或抱头鼠窜了,或疼的根本爬不起来,直接滚到地上,成了别人的逃窜的绊脚石。 而那些四散逃窜的,还不等摸到知事堂的各个门,从知事堂放杂物的侧厢,院子里的大树上,竟突然就接连闪现无数人影儿,截断了他们眼前的路! 这之后,如鱼鹰驱赶鱼群般,府兵与宣德帝派在丹阳身边护卫的御林军,就将四散的人群,或吓,或直接出手赶回了院子当中。 第一百一十八章 跟我走,或留下,选一个 混乱的局面,持续了不到半盏茶后,知事堂内就有回复了安静。 甚至,比之前更加安静肃穆。 丹阳见已亮出底牌,也抓住了破局的蛛丝马迹,索性也不再浪费时间。 “姜统领,有劳配合周嬷嬷将恶徒押去侧厢。审问的事,两位也多协力。” 见两人领命开始办差,她又转头看向出手帮忙的御林军并微颔首,以示谢意。 从树顶跳下的两位御林军,见局面已稳住。正不知自己是上前与丹阳郡主见礼好,还是直接再“飞回”原先站岗的位置好。 这时,一人恰好看到丹阳郡主的颔首举动。他立刻拉了一把同僚,两人一起躬身抱拳对丹阳郡主回礼。之后也就心安理得窜回树顶,继续本职。 朗声吩咐下去后,丹阳又坐回身后的太师椅上,坐镇堂中。 直到被点到名儿的,都被带走之后,她才又开口,对阶下噤若寒蝉的众人,徐徐道: “大家不用怕,刚刚只是小小的意外,我之前所说依然算数。” 众人闻言后,却因心有余悸,没几个敢抬头。 丹阳一笑,也不勉强,只扬声道: “李强何在?若没逃出去,就再站到我面前来。” 一语毕,人群里却没一丝动静。 丹阳正略感诧异的挑眉,台子边缘却忽然冒出一个,毛茸茸的黑东西来。 蓝粉衣的丫鬟之一被惊了一下后,正要拿出弹弓,驱赶这不明物体。 但才拉开架势,还不等取出腰间荷包里的石子,就被丹阳郡主抬起的手拦住了。 “那是李强。” 丹阳平和的声音,让忐忑并因这躲藏姿态而自我厌弃的李强,心中立刻定了定神。 下一瞬,李强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直起身,大步走上台阶,重又站在丹阳郡主面前。 “回郡主,李强在此。” 蓝粉衣丫鬟边收回弹弓,边忍不住纳闷儿。 郡主是怎么认出,那个黑乎乎毛茸茸的脑袋,就是李强的? 想着时,丫鬟又一眼扫过刚刚李强脑袋伸出来的地方,并又有了一个困惑。 嗯,这小地方,是怎藏下一个大男人的? 丹阳却无意纠结那些细节。她上下打量过李强身上,确认除了满身尘土,和脸上擦伤的两处之外,并无其他大伤,她才又开口,严肃询问道: “我之前与你说的,你可想好了?” 李强因自己之前混乱时,直接缩成球儿躲在石阶下的事。还在和自己不用摸就能感知到烫手的脸,暗自作着斗争。 所以听到这话时,他一时完全没反应过来。 只本能的抬头,愣愣看向丹阳郡主。 丹阳一笑,提醒道: “就是,我任命你做后花园的主管事,你想干吗?” 之后,她又似解释补充,又似告诫般开口道: “你若应承,要做到的事,可不只是管花管草。日后和后花园有关的一切,我都只找你一人问责说话,且容不得一丝半点差错。” 其他没被丹阳注视的阶下众人,有些即使并未参与今**宫的大小管事,也在听到这话的瞬间脸色就由红转白。眼中看好戏的神色,也立时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这,这难道是要把他们都逼上绝路吗?! 但如李强这般,有本事有想法,却没机会的,一个个却都跃跃欲试起来。原本或惊惧或忐忑的目光,几乎同时明亮了起来。 丹阳郡主在见李强听后,不仅丝毫没露出胆怯的神色,还越发生机勃**来。 她露出宽慰的笑意,边又继续道: “自今以后,我任命的管事,绝不可滥用职权,假公济私。但与责任明确相应的,权也会很大,月奉也会涨。且根据具体情况,会按我娘的意愿,为做的好的人脱奴籍。” ———————— 一语毕,人群里却没一丝动静。 丹阳正略感诧异的挑眉,台子边缘却忽然冒出一个,毛茸茸的黑东西来。 蓝粉衣的丫鬟之一被惊了一下后,正要拿出弹弓,驱赶这不明物体。 但才拉开架势,还不等取出腰间荷包里的石子,就被丹阳郡主抬起的手拦住了。 “那是李强。” 丹阳平和的声音,让忐忑并因这躲藏姿态而自我厌弃的李强,心中立刻定了定神。 下一瞬,李强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直起身,大步走上台阶,重又站在丹阳郡主面前。 “回郡主,李强在此。” 蓝粉衣丫鬟边收回弹弓,边忍不住纳闷儿。 郡主是怎么认出,那个黑乎乎毛茸茸的脑袋,就是李强的? 想着时,丫鬟又一眼扫过刚刚李强脑袋伸出来的地方,并又有了一个困惑。 嗯,这小地方,是怎藏下一个大男人的? 丹阳却无意纠结那些细节。她上下打量过李强身上,确认除了满身尘土,和脸上擦伤的两处之外,并无其他大伤,她才又开口,严肃询问道: “我之前与你说的,你可想好了?” 李强因自己之前混乱时,直接缩成球儿躲在石阶下的事。还在和自己不用摸就能感知到烫手的脸,暗自作着斗争。 所以听到这话时,他一时完全没反应过来。 只本能的抬头,愣愣看向丹阳郡主。 丹阳一笑,提醒道: “就是,我任命你做后花园的主管事,你想干吗?” 之后,她又似解释补充,又似告诫般开口道: “你若应承,要做到的事,可不只是管花管草。日后和后花园有关的一切,我都只找你一人问责说话,且容不得一丝半点差错。” 其他没被丹阳注视的阶下众人,有些即使并未参与今**宫的大小管事,也在听到这话的瞬间脸色就由红转白。眼中看好戏的神色,也立时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这,这难道是要把他们都逼上绝路吗?! 但如李强这般,有本事有想法,却没机会的,一个个却都跃跃欲试起来。原本或惊惧或忐忑的目光,几乎同时明亮了起来。 丹阳郡主在见李强听后,不仅丝毫没露出胆怯的神色,还越发生机勃**来。 她露出宽慰的笑意,边又继续道: “自今以后,我任命的管事,绝不可滥用职权,假公济私。但与责任明确相应的,权也会很大,月奉也会涨。且根据具体情况,会按我娘的意愿,为做的好的人脱奴籍。” 听到这话,“若做不到,或明知故犯,我也决不会轻饶,怎样想做吗?” 这其中,被丹阳直视着的李强,更是完全忘了自卑和羞涩,伴随丹阳每说一句,目光中的期盼就越发浓厚。 第一百一十九章 自求多福吧 “跟你走?去哪儿?” 韩青岚反问时,眉头不由自主打了个结儿。同时瞥了一眼头顶,才刚升起还没爬高多少的日头。 这么早,她又能去哪儿? 他就是怕这古灵精怪的郡主,今日又出什么幺蛾子,才早早登门。 可这才刚见到人,对方竟要出门了? 就在韩青岚庆幸与丹阳郡主打交道后,明显偏离常理行动,助他先对方异动一步,找上门儿来时,丹阳却好似已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笑着开口道: “韩将军要是去呢,一会儿自然知道目的地。若不想去,就请进门。在待客的花厅等候片刻,我去去就回。” 言下之意,显然是嫌弃韩青岚来得太早,还堵着门儿聒噪,耽误她的行程了。 韩青岚脸色一黑,却说什么不敢信丹阳郡主口中的“去去就回”。 没办法,上次这丫头说‘请圣上看场好戏’后,几乎让他在京中跑断了腿。还差点儿成了刺客与宣德帝护卫,共同攻击的目标。 虽说,其中也有他自己的独断,但最初设计整场“好戏”的丹阳,以及九死一生的惨痛经历,还是让他心有余悸。且对丹阳郡主随口说出的话,也越发不敢轻忽。 纠结不到两息,韩青岚到底一点头,叹息道: “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干坐公主府苦等,也于事无补。还不如一起行动,也许能有意外收获呢? 丹阳闻言,满意一笑,边转身边笑道: “这才对嘛。韩将军来得这么早,一定是时间宝贵的,自然不该浪费在喝茶愣神中,是吧?对了,你要什么时候去点卯?这几日似乎没有小朝或大朝,但你衙门里也不好迟了吧。” 韩青岚一起跟着走去备好的马车旁,无视了丹阳郡主的调侃,用平铺直叙的语气,缓缓道: “有劳郡主挂心,在下自今日起每日都不会迟了来公主府的时辰。嗯,就定在辰时一刻好了。” 丹阳闻言,脚步一顿。 眯眼,转头,盯向身后的某人。 “你在开玩笑?” 虽然两人曾约定过,日后由韩青岚担任丹阳的西席,教授她北狄文。但她可一直都以为那是韩青岚午后下衙,才会来公主府“上工”。 如今他竟突然告诉她,往后一早就要到公主府,往刚理完家事的她跟前报道?! 丹阳倒是不怕其他,如今她自己当家,想瞒着母亲一两件小事儿——比如,她与韩青岚私下来往。只要小心谨慎些,也不算是太难。 关键是,等诸事安排妥当后,每日白天造访的韩青岚将大大影响她暗中诸多行动,也就是妨碍她偷偷出门! 韩青岚怎可能这么闲? 嗯,或该说,他这是打算盯住她不放了吗?! 就在丹阳郁闷时,韩青岚却微微一笑道: “呵呵,郡主在说哪里话?在下可不开这样的玩笑。谁叫我做郡主西席的事,已在圣上面前过了明路?” 原话奉还之后,趁着丹阳郡主磨牙,还未开始反击的功夫,韩青岚又上前一步,俯身低声道: “郡主您也清楚,陛下有多宠爱纵容您。而我那差事,又是多清闲。所以,容我顺便借您的东风,免了去应卯的功夫,岂不是两全其美?” 丹阳瞪着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牙齿磨的咯吱作响。 嘶,好嘛! 这家伙不仅得寸进尺,上次得了便宜还卖“乖”——差点儿吓的她犯老毛病,如今利用起她来,真是越发的纯熟了啊。且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了! 好,很好! 既然对方无义,也别怪她一会儿不仁了。 丹阳一瞬直起腰,一把推开边说话边向她步步紧逼,此刻几乎已从上俯视她的某人、 “紫竹!” 紫竹因最初就不知丹阳郡主的计划,跟着出门时就一头雾水。而见到韩青岚后,越发弄不清状况。又听两人说什么日后安排,还有这男人竟成郡主的西席?等等…… 晕头转向中,还没捋出自己该问什么,又该从何问起,耳边忽炸开丹阳郡主的呼唤。她这才注意到,这野男人竟不知何时欺到郡主身边了! “是,郡主!” 回神后的紫竹一步跨前,应声之时已挤入丹阳郡主与韩青岚之间,怒瞪着外男,示威的低斥道: “你,离远点儿!” 因这时在自家的大门口儿,虽来往行人不多,可因命案未破,来往巡查和办案的官差却一点儿都不少。 而韩青岚还穿着官服,所以,紫竹护主时,也不敢喊的太大声,动作也不敢太引人注意。 当然,因此也就导致了,她示威的言行并无多少威力。 看的在她身后的丹阳郡主,都忍不住暗自叹息,抬手扶额。 这模样儿啊,怎么看怎么像牙还没长齐的小奶猫呢。 丹阳抬手拍了拍紫竹的肩膀,无声低叹一声,才吩咐道: “这没事儿了。你去给韩将军,备匹快马。” 紫竹因戒备韩青岚,虽感觉到丹阳郡主的触碰,却只微侧了头,连目光都没从狠瞪对面人的状态转出。 也因此,听到丹阳郡主的命令后,她怔愣了一下,才彻底反应过来。 “啊?……哦。” 但还不等紫竹从两人之间抽身,韩青岚却大步绕过她们主仆,直奔阶下的马车。 并在擦肩而过时,低声笑道: “郡主不用太客气,我与您共用马车就好。” “你!” 丹阳气结,但下一瞬想到,一会儿要去的地方后,她也不再多坚持,赶韩青岚在马车外自由行动。 “郡主?” 跟在丹阳身边的紫竹,这时看到自家郡主的笑容后,立时打了个冷战。同时,忍不住低声怯怯唤了一声。 丹阳回神,转头看向紫竹。 “嗯?”什么事? 紫竹见自家郡主恢复正常后,立刻放心的舒了口气,同时立刻摇头,笑道: “没事儿,没事儿。哦,对了,咱们要去哪儿?做什么去?” 提起这事儿,丹阳立刻又抿嘴一笑,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呵呵道: “一个好地方。去请个能人回来。” 紫竹虽是从小就常见这笑,可还是狠狠一抖,并突然忍不住向远去韩青岚背影,投去了同情的一撇。 哎,谁叫你惹到郡主呢,自求多福吧。 第一百二十章 误打误撞 青石铺就的庆兴街上,马车轮压过时的声音,也不同于城里其他地方的石板路。 清脆且极有韵律的撞击声,迎合着辘轳的吱呀声,直让人昏昏欲睡。 加之,身处的车厢温暖宜人,又无人说话动作,真是再适合早起之人打个盹儿,又或闭目养养神了。 就比如这架马车的主人丹阳郡主,以及本不该出现在此,却比正主还要悠闲恣意,靠在车壁上假寐的韩青岚。 坐在门边,忍不住一阵阵打瞌睡的紫竹,再次因车厢晃动醒了神。 睁眼后,暗中又瞪了一眼车内不知趣的男子后,她故意微微掀起靠近韩青岚那一侧的车帘一角。 如此一来即可让外面早春的冷风,吹打一下自己,让她精神些。也能让那大爷似的,鸠占鹊巢的某人,有些自知之明。 可遗憾的是,无论她怎么让行车时的冷风吹向韩青岚,对方却一丝反应都没。 最后还是紫竹最先被冻得一抖,并后知后觉的发现不能将车内放的太凉,冻着了自家郡主。 她这才不得不重新掖好车帘,主动收了手。 但左看看,右看看,雕塑般安静的自家郡主和这不速之客后,紫竹不由得越发好奇,并陷入了沉思。 她记得上车前,因好奇郡主要亲自去找什么能人,又为何去找,还同意或该说是主动邀请外人一起同行! 众多疑问赛在心里,让她忍不住就追问了一句。 当时,郡主怎么说的来着? 嗯,好像是: ‘如今已经家里已经打扫干净,就该请个能人来重新打磨,粉刷一新了。’ 她彼时满心疑问,又要忙着张罗行程。所以,虽没听懂这句话,却也没功夫去细究。 眼下细细一想,紫竹越想越忍不住心惊。 也许是,难道真是? 她们家郡主就快要及笄了,所以春心萌动,想嫁人了不成?! 这样一想,再去看与她们主仆同在一个车厢内,此刻距她家郡主不过两臂远的某人,紫竹的目光忽就一闪。 瞬间,原本的戒备与警惕目光中,又增加了数层审视和评估的厉芒。 嗯,长的还算可以。 肤白貌美算得上,身姿英挺也当得起,外面的皮相是可以过关了。 她记得上次梨香园中,这家伙独闯来去,还没挂彩。之后更悄无声息的,就摸到她家郡主的闺房。 嘶,先不说这品行如何,起码本事和身手也过得去了。 同时她上次错眼间,已认出这人身着的是四品武将官服。且郡主也称他韩将军,那就是说,这没上没下,举止无礼的家伙,也能算得上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 眼下看,唯一不确定的就是家世。而让人最不满的,则是这家伙对自家郡主的态度了。 但只要郡主满意,这两点都是小节。 如今,她该想的是怎么确认郡主的心思,并将这心思如何妥当的传达给长公主知道,还不能让郡主因这事儿受罚…… 就在丹阳努力思考,为顺利达成此行目的而殚精竭虑时,殊不知同一车厢内的,她自己的心腹也在用不下于她的精神心力,尽己所能的为其不自知的“春心”而挖空心思了。 就在车厢内众人“同舟共济”,却心思各异时,公主府的马车已驶入了,城东的狭窄街巷里。 这回丹阳出门仍用的是上一次来此,乘坐的不起眼却很坚固便利的小马车,甚至连车夫都还是上一回的老吴头。 但这一次,不是老吴头自告奋勇的来当差了。他如今已水涨船高,成了丹阳郡主的专用车夫。 只因上一次,载了丹阳郡主一程之后,他与紫竹这大丫鬟算是能说上话了。又不放心府里众人暗中的小心思,害了郡主与家主。 就趁紫竹来往马房之时,将知道的各种边边角角的传言,与亲眼看到的乱象,都说给了那丫头听。 这之后,紫竹又暗中来找过他几次。打听各种府中的传闻和情况,他也一一都说了。 谁知没过两天,他便被安排了这样一份差事,月奉也涨了两倍不止。 其实,他本意并非是为报酬。只不过是上一次的本职外,得了额外的厚赏,让他觉得不多做点儿什么不能心安理得。 且也看不惯府里的那些人,明明吃着喝着公主府,却又不当自己是公主府的人,还暗搓搓算计公主府的两位主子,以求博国公府那边欢心的小人嘴脸。 这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还要砸别人碗的做派,他可容不得。 哪知道,他这逞一时意气做下的事。竟会误打误撞的,让他交上这样的好运道呢。 也是因此,在接到新的任命后,老吴头傻乐了大半天才醒过神。并趁着不当差,匆匆去城东又转了好几个来回,以熟悉这里的路况,以及各种地方与出名的人事物。 这倒也不为其他,也没人给他这命令。 只是,他记得自己因往东城跑了这趟差事儿,才有如今的好运道。即是为了来此纪念一番,也预备着郡主再有兴致来此游逛,他也能更好的带路,不是? 没想到的是,能让他展现这番暗中苦心的机会,竟来的这么快。 紫竹在上车前,听过丹阳郡主的命令,来指示老吴头具体要去哪里时,便歉意道: “这地方是在城东,我也从没去过,郡主好像也只知道这么个大概,路上要劳吴叔多问问路人了。” 老吴头听过地名,已心中有数。 正当他要收起马凳,准备出发时,就听身后紫竹姑娘如是说道,他立刻呵呵笑着直起身回道: “紫竹姑娘不用担心哩,柳儿胡同我不仅听说过,还亲自走过呢。你上车就是,我一定又快又稳的将郡主送到的!” 因事事用心,又都想亲自动手,所以丹阳郡主上车时,老吴头还在门房里准备马车里用的火盆,并不曾与丹阳郡主等人打照面儿,也没请上安。 这让他心中有些遗憾的同时,便忍不住想在之后表现的更好,仿佛可作为弥补。 而如今,柳儿胡同就在视线可及的前方了。丹阳郡主吩咐的目的地,也不过就剩两马鞭的路,眼看着就要到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引以为戒 可才拐过巷口,老吴头就不得不立时勒紧了缰绳,叫停马车。 因动作太猛太突然,不仅差点儿被惊着马,就连他身后车厢里的人,都被闪了一下。 而坐在门口而的紫竹,更是首当其冲。 才刚察觉马车好像不稳,下一刻整个人就直接撞向了雕花木门,眨眼间半边身子就已飞出门外来。 “啊呜!——” 好在她反应及时,才刚要惊呼出口,就抬手紧捂住自己的嘴。好险没惊叫出声,给郡主在外人面前丢人。 别人倒还好说,此刻马车里的可是郡主的意中人,公主府未来的准姑爷! 紫竹被甩飞的千钧一发,脑中只闪过这个念头。 且虽明知车内软垫和车壁都做足了功夫,丹阳郡主即使磕碰,也问题不大。但因心中惦记着,双眼下意识就扫向车内,她家郡主刚刚斜靠的位置。 谁知,之前还像睡死了似的男子,此时竟已飞身赶到了郡主身旁! 嗯,她家郡主眼光果然不错。 危险当前,这男人好歹知道护着家眷。这算是一大优点,可圈可点吧。 但为何,这人及时赶到后,却即没去将郡主抱住,又没伸手扶一把。反倒背对着她家郡主,伸手去拔腰间佩剑? 紫竹虽难以理解眼前看到的一幕,不过也还算欣慰。同时,又忍不住一阵小小遗憾。 可惜,那男人挡住了丹阳郡主的脸,让她看不清主子此刻的表情,自然也难据此判断郡主对这男人的心思,已到什么地步。 正被紫竹审视并暗中用粉红色目光围住的两人,此刻却一丝暧昧气息也无,只有暗中满满的火药味儿。 “韩,青,岚,你给我让开!” 丹阳不能大声怒斥,只能磨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抗议声。 刚刚意外突发时,韩青岚迅速赶到她身边后,并一声不出直接将她整个人一把掀翻,撂倒在马车的矮塌上。 虽然丹阳心底很清楚,他如此行动,很可能是在警戒已看过他长相的刺客。并在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告诉她躲避,并别碍事儿。 可,这也不能让她原谅对方,肆无忌惮且招呼都不打一个的,直接一屁股就坐在她胳膊上的举动! 深觉被冒犯到的丹阳郡主,边言语示威,边暗中努力“抢救”自己的胳膊。 但奈何,对方好似用上了武艺,她虽不觉得手臂被挤压的难受,可全力挣扎抽手,却即没让胳膊抽出来一丝,身上的人也是纹丝不动。 最后,还是自知徒劳的丹阳,不得不放弃无谓的努力。 也就在这时,她胳膊上的人竟毫无征兆的起了身。且边收剑向外走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 “之前事急从权,韩某多有得罪,还请郡主多包涵。” 丹阳听到这话,脸色立时又黑了一层。 好嘛,这家伙道歉能有多敷衍,真是回回都能刷新她的认知! 与此同时,紫竹的声音则炮仗一般,炸入正要起身的丹阳耳中。 “郡主,咱们到了!可路上……您且出来,看看吧。” 急切又好似隐含兴奋的话,说到一半儿,紫竹才伸手搭上车帘,想再钻回车厢。 英雄救美是让人心动,她家郡主能遇到这么一个也是在不易。可她总不能,让郡主和那小子孤男寡女待太久,不是? 但就在紫竹忍不住窃笑着才掀开一半车帘,眼前却又出现另一重车帘? 她正愣神中,头顶忽飘下低沉的嗓音,冷冷道: “有劳,让让。在下想下车。” 紫竹一惊,抬头,向上一撇果然见韩青岚正冷着脸,俯视着她。 这时,还不等她收起脸上僵住的那一抹窃笑,韩青岚忽的就被人从身后推开。 紧接着,紫竹的眼中就映出了她家郡主沉着的脸。 呃,好像哪里不太对? “您,他……” 紫竹还来不及想清楚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口中呓语般的才念叨出两个字儿。她眼中丹阳郡主的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迅速黑了一层! 丹阳都不用去多猜,之前听紫竹那么兴奋的语气,她就觉不对。此刻再看这一脸没来得及收起的暧昧坏笑,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怎么就能,这么乱点鸳鸯谱? 再说了,韩青岚有哪里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吗?怎会觉得她倾慕这家伙? 所以,不等紫竹继续说下去,她已从震惊,困惑到无奈,及至最后连解释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丹阳扶额叹息着,冲紫竹伸出手,边下车边无奈道: “只此一次。若你日后再胡思乱想,就去给白芷打下手好了。也替我在母亲跟前,尽尽孝心。” 紫竹一愕,瞬间瞪圆了眼,并将头摇成拨浪鼓。 “我知错了!郡主,您,您别赶我走。” 上次周嬷嬷还跟她说郡主长大了,聪明了,没想到眼力也更厉害了,竟一眼就把她给看穿了。 紫竹欲哭无泪时,丹阳又叹一声,抬手敲了她额头一下,哼道: “引以为戒。” “是!” 看着紫竹忐忑中又雀跃起来的表情,丹阳也懒得再纠结这糟心事儿。直接转头,看向巷口内,边随口问道: “怎么了?难道是路太窄,马车到不了田先生家门……” 但话才说一半儿,她就住了口,哭笑不得的又暗自叹了一声。 原来如此,这倒是省了他们向人打听,“石头田”究竟住在何处的功夫了。 此时,本就逼仄的狭长小巷。正中却又堵了一块儿,棕红与黑褐相间的巨石。 若只一眼扫去,不细看,大概会以为那就是小巷的尽头。 但仔细打量,却能发现不仅巨石旁仍留有,足够一人侧身通过的间隙。且巨石就正对着一户人家的大门口儿呢。 丹阳边收回目光,边扬声道: “到了,走吧。去叫门,就是被大石堵着门的人家。” 前半句明显是对身后,还不曾下车的韩青岚说。而后一句,就是吩咐她身边的紫竹了。 紫竹虽一头雾水,此刻却不敢多聒噪。应了声是之后,就匆匆去办差。 反倒是牵着马的老吴头因忍不住好奇心,伸头看了又看,到底管不住嘴的,追问了丹阳郡主一句。 “您怎知道,那就是“石头田”的家?”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有眼不识泰山 丹阳看着紫竹快步走向那户人家,左右无事,便开口与身边人闲聊道: “小巷中虽能听到一阵阵柴米油盐的喧嚣。其中却并无任何咒骂或抱怨,门口有大石挡路碍事的声音。” 所以,毋庸置疑,那就是她要找的人家。 说到这,她侧头冲身边的老人,笑问: “吴叔既听说过“石头田”的名号,那可知道,他为何会有这诨名?” 老吴头不过好奇心作祟,说实在并没以为丹阳郡主会搭理他。 可谁知,自家小主子不仅回应了他的话,还如此平易近人的跟他聊上了?! 一瞬受宠若惊的吓傻了后,老吴头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应该“有来有往”的回话! 但搜肠刮肚了半天,却因才注意东城不久,连路也刚算能认全的他,哪里能找出像样的答案? 所以,最后只能祭出,半凭自己猜,半借用听来的传言,硬着头皮道: “难道是,因为这人性子古怪,脾气又犟又倔,像茅坑里的石头?” 好在这石头田在东城足够有名儿,街谈巷议他的一点儿都不少。否则,老吴头只凭自己猜测,大概还能说出,‘此人牛高马大的像块石头’一类不着边际的话。 但也因他过于紧张和焦急,完全没注意自己的言语,对家主尤其是如丹阳这样的贵女来说,已算僭越和辱没了。 韩青岚此刻就坐在车辕,等着丹阳行动,也在静听两人说话。 也因此,他闻言后,立时微侧了头去看丹阳郡主的反应。 可从始至终,却只见没事儿人似的丹阳郡主,笑着摇头继续开口,为老车夫解惑道: “非也,非也。石头田,也就是那户人家的男主人,田青,田老先生的外号。最初只因这老书生,性格乖张又酷爱收集怪石,才得了这么个诨名。” 丹阳一语毕,又耸了耸肩,继续道: “但大概,有了这诨名之后,不知情者又因这位老先生的脾气,愈加认同了?也未可知吧。” 韩青岚原正饶有兴趣的边听边看热闹,及至听到“田青”的名号,他的目光忽就一沉。 眉头一挑后,他直接单手一撑身侧,下一息就已跃到丹阳郡主身边,开门见山的沉声问道: “你想去拜访的人,真是田青?” 丹阳在韩青岚落在她身边前,已感到身后风动。因此已先猜到对方的举动,倒也没被吓到。 听到这话的瞬间,只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连目光都懒得向某人处转。 之前,他对她的失礼举动,眼下她还没宽宏大量到,能因那没毫无诚意的敷衍道歉,而原谅的地步。 韩青岚忽莫名有些气结。但想到这丫头的性子,只能先安耐住自己,沉声尽量用好言好语的声音,又追问了一句。 “你知道,他是谁?”就敢这么贸然找来? 他是真服了! 虽明知这丫头有闯祸的本事,但他以为自己早有耳闻,也亲眼见过几次,所以必能泰然处之。 可真跟她日日相见,时时相处后,才知道自己还真是“小瞧了”她,“有眼不识泰山”了! 丹阳却已敏锐的,从韩青岚自认还算“和善”的语气里,听出了浓浓的嘲讽,以及咬牙切齿? 她眉头微蹙,侧头瞪了韩青岚一眼,闲闲道: “我既然能找到这儿来,自然有过了解。” “你知道……” 丹阳不等韩青岚再开口嘲讽,就直接继续说道: “田青这名字虽已算少有人知,但其实也是假的。” “这位才刚近不惑之年的老书生,真名徐清,是南岳郡山阴人。自小有神童之名,却又屡试不第,便越发养成孤芳自赏,又沉郁冷僻的古怪性情。 壮年时,更因故被害入狱经年,才由朋友援手得脱牢狱之灾,却一直不曾正名。抑郁之下,北上南下,游遍名山大川,留下无数墨宝。 但却只肯送人,从不肯售卖一副。以至如今这般穷困潦倒,要靠旁人接济,与收些乡间童生艰难的度日。 因他前半生大起大落,顺遂坎坷赶得上旁人两三生经历。本身又是极有才气,更有见识与磨砺出的眼界,正该被各方求贤若渴才是。 但大概,也和不肯卖画儿一样?又或因脾气太古怪? “嗯,反正眼下是,无人请他做入幕之宾。” 韩青岚愣愣听着,丹阳郡主一口气,就将徐清的人生简明扼要说全了。其中,甚至有好些,他也不甚了解的细节。 愕然到无语了好半晌后,他才找回开口的力气。 “既然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甚至连对方还是戴罪之身,不曾正名也都了如指掌。又亲口说,呃,猜测徐清性情脾气不好…… “丹阳郡主,你究竟为什么来找这人?” 总不会是,她要做发掘千里马的伯乐吧? 一念及此之时,韩青岚先被自己这异想天开的想法逗笑了。 不管怎么说,这都太荒谬了些。 一个养在深闺的,呃,丹阳郡主虽不算是常理中的大家闺秀吧。但清和长公主与她的外祖家国公府,就算再纵容这丫头,也都不会容她养幕僚吧? 更不用说,对方还是背负罪名的人。 再说,一个郡主养幕僚?能做什么呢? 丹阳闻言,正奇怪这次怎没从对方的话中听出不敬。而侧头一眼扫过,身边某人的脸后…… 果然就看到,对方轻扬着的,含笑嘴角。 这种笑,虽根本比不上丹阳上辈子见过的那些充满恶意,足以刺痛皮肤和刺穿心底的讥笑。但却也引起她极度不好的回忆。 丹阳深吸一口气,直接原地一转身。 正面直视着韩青岚,她扬起灿烂的笑脸,道: “韩将军果然不愧是青年才俊,心思敏捷。你猜的一点儿不错。我此行的目的,的确就是来请徐清,徐先生出山的。” 在韩青岚怔愣后,瞬间半眯起的双眸注视下,丹阳继续笑道: “呵,没错。不只是我会全力以赴,韩将军既然陪着走了这一趟,自然也是要出力的。” 就在这时,紫竹已匆匆折回。 她垂头丧气中,并没注意到此刻略怪异的气氛,只低声向丹阳郡主回禀道: “请郡主责罚奴婢吧。奴婢把差事,办砸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能悠着点儿吗 因传来的说话声,隐隐带着哭腔,正剑拔弩张对瞪的两人,都忍不住纷纷转头,看向说话的紫竹。 这一眼,让丹阳倒抽了口气,韩青岚则把眉头皱的更紧。 只因原本去叫门时,还清爽利落的丫鬟。此刻,却头上挂着菜叶儿,袖口衣脚也都在滴着水! 狼狈的紫竹被两人盯住时,头又压的更低,都快把脖子折断。而她眼中热气和鼻头的酸涩也快要忍不住,一阵阵冲的她眼前发花,气息短促。 或长或短的一瞬后,“啪嗒”一声。 不知是鬓角滴下的水珠,还是眼中的热气终于凝结成泪,砸在手背上时,紫竹的肩上忽被人重重一拍。 “先去车上换件衣服,收拾一下自己,再去那户人家找我。” “……郡,郡主?” 紫竹这边一愣,抽着气抬起朦胧泪眼时,只看到丹阳郡主迅速远去的背影。 望着那怒发冲冠的背影,心里霎时一暖一紧,一直憋在眼中的泪水也瞬间泉涌。 但这之后,就是铺天盖地的担忧——郡主要是也被泼了一身水,又或和那户不讲理的人家争执,甚至动气手来呢?! 一念及此时,紫竹紧张的呼吸一窒,又哪儿再顾得上什么形象不形象的? 可就在急着转身,不顾一切要去追丹阳郡主时,脚下一磕差点儿被自己绊倒,直接飞扑出去。 “呜!——” 紫竹记得来回这一路上可都满是土石,脚踩上去都觉隔得难受。也因此自救不及后,她立时闭眼做好了摔得皮青脸肿的准备。 可谁知,才飞到半路,忽被人揪住了后脖领,顿了一瞬后又向后倒飞了回去! 与此同时,耳边也响起之前才听过的冷冷嗓音。 “听你家郡主的,她的安全自有我和暗处的御林军看着。” 韩青岚一语毕,还没回神紫竹已落入,此时也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老车夫怀里。 而他则早已转身运起轻功,两步并做三步的赶上了已到门口的丹阳郡主。 “你……”想干嘛? 可他才开口,丹阳郡主就用实际行动做了回答。 只见,刚站稳脚的丹阳郡主,深吸一口气后,提起裙摆,抬脚,猛一伸腿,就踹向两人面前不到咫尺之距的斑驳木门。 哐!哐哐,哐哐哐…… 韩青岚看傻时,丹阳郡主竟还觉得不过瘾,没使上劲儿似的,抬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 下一瞬,她飞起一脚踢向木门之时,紧接着趁惯性,在身旁人肩膀上借力,整个人腾空半旋,另一脚也跟着狠蹬上被震的抖动的门板上。 啪! 吱嘎—— 原本看着就不怎么牢靠的门板,终于在丹阳郡主这顿连环脚的折磨下,四分五裂了。 丹阳最初踹碎门板时,因早有心里准备并没慌张。但本想顺势落下的脚,还不等向下伸展,她就被人拦腰抱起。 “大胆!韩青岚,你放手!放我下来!” 虽说她没挣得人家同意,就擅自借用了对方的肩膀几息。 但这混蛋竟敢,趁乱占她便宜?! 这时,丹阳已做好韩青岚不配合后,要大叫唤来御林军帮忙的打算了。 可就在她挣动时,头顶忽传来一声叹息。 “郡主殿下,您能悠着点儿吗?不先看看脚下是什么情况,就敢落地?” 当自己钢筋铁骨吗? 这丫头可不只是害她自己啊。分明是想让他和不远处巷口,树上的兄弟,给她陪葬呢! 丹阳闻言一愣,顺势侧头,向刚刚要落脚的位置,瞥了一眼。 下一瞬,她也忍不住后背一紧,额角冒了些冷汗出来。 那位置上,竟是一节还带着毛刺的的门板碎片,利剑一般向上直指青天。 “嗯……多……” 丹阳的谢字还没出口,眼中的景象忽就一换——由遍地狼藉的碎木片儿,变成一片碎瓦中冒出几颗野草的屋顶! 可还不等她开口出声问一句,“哗啦”一阵泼水声。 视线所及的角落,也就是他们之前落脚的门口,碎木片儿已经浮在能称得上水洼的大小一片坑中。 这还不算,水落没多久后,不远处的茅草与竹篾搭成的小屋里,又传出一阵不耐烦的嘟囔声。 “敲,敲啊,敲什么敲?!” 这说话的腔调,一听就是酒还没醒。 丹阳眯眼,磨了磨牙后,一揪手下原本紧抓着的某人肩膀,“走吧,咱们下去。会会这位徐先生。” 韩青岚侧头看了眼丹阳郡主,以及对方还在不断揪扯,好像拉着缰绳的手。 他吸了一口气后,却发现自己果真是呼吸顺畅,并非是自以为的冷静。 也就是说,他已本能的适应了这丫头的胡闹,对这种小事已完全没反应,麻木了? 一边哀叹自己心中的常理一降再降的同时,韩青岚已踏前一步——遵循了丹阳郡主的吩咐,再次落回了院子里。 可他才刚将丹阳郡主放回地上,门口突然闯入一个人影儿,并直奔向两人身边。 但来人却并不是收拾齐整的紫竹,而是还不到紫竹腰高的一个小小的身影。 “住手!别打人!这个给你!” 急切的话语传入耳中时,丹阳还不等看清人,怀里就被塞入了一个大瓮。 沉甸甸的,触手冰凉又似湿滑的手感,差点儿让她拿不稳手中的东西。 好在,韩青岚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她才能在那小小的人影儿迅速后退的同时,抱稳了怀中的大瓮。 与此同时,丹阳也看清了身前,已退到三四步远外的小小身影的真实面貌。 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精神头十足,却因太瘦而一点儿都不讨喜的小少年。 他正满眼戒备与嫌弃的,瞪着丹阳与韩青岚两人。 丹阳眨眨眼,转手将怀里正一丝丝飘着酒香的大瓮,直接推给身边的韩青岚。紧接着上前一步,蹲到小男孩儿的面前。 她平时着男孩儿,温柔一笑,悠悠问道: “你是谁?认识石头田?” 其实,何止是认识呢。随手就能送出辛苦搬运的好酒,只为免去徐清一顿皮肉之苦。 这关系,一定不浅。 所以,也许这对她来说,会是个“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买了 少年在丹阳郡主蹲下时,整个人立刻警惕的后退了一大步,与之拉开距离。 “我是谁又如何?你们不是为了酒钱,来找田先生吗?” 也许是丹阳的笑容,表达出足够的友好和亲善,少年再开口时,警惕之中的敌意,明显少了许多。 丹阳摇了摇头,澄清道: “当然不是,我们是来找这位老先生帮忙的。” 少年闻言,一眼撇过地上的门板碎渣,又再看回丹阳两人。 丹阳迎视着少年清澈,并因过于消瘦而不瞪自大的双眼,一时也有些难以维持笑脸了。 “呃,这里面呢,是有些误会的。” 好在这少年虽明显不信,却也没多纠结。 “既然你们不是哪里的酒肆老板和老板娘,就不用在这里多呆了。” 且看说话时那熟练度,似乎无论听到何种理由,只要不是他熟知的那一种,就能开门见山如此回答。 丹阳抬头专注听了一瞬,不远处的茅草屋里传出的如雷鼾声,无奈一笑,点头道: “看起来,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呐。” 照这状态判断,屋里那人要真是徐清,那无论谈什么,都要等他至少两日后的酒醒了。 韩青岚却在少年给出这回答时,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后,又扫了一眼丹阳郡主今日身上,应是特意低调的衣着。 但即使他和这丫头,故意想泯然于众人,但怎么看也不像是茶楼酒肆的掌柜吧? 且听着小子说话时的语气,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儿?怎么看的! 而这时,少年见丹阳与韩青岚两人并无威胁田先生的意图,便自顾自的又走到韩青岚面前,一伸手后,坦坦荡荡道: “有劳,给我。” 韩青岚闻言,一挑眉,手上一顿后,倒也很爽快的将酒坛子递向少年。 物归原主是应该的。再说这酒虽很香,但他一来不嗜酒,二来,也不想一直抱着这么个累赘。 可谁知,丹阳却在少年即将抬手接过酒翁的刹那,直接一步跨过来,挡在两人中间。并瞬间抓起少年的手,“啪”一声拍在自己两手之中。 “你这酒,我,呃,我们买了!” 丹阳原本打算说自己买下,但又不愿再接过那沉重的大坛子。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儿,就从“我”,十分不情不愿的,变成了“我们”。 少年被惊了一下,瞬间浑身紧绷的,大步连退了数尺才停住脚。 灵敏和迅捷的动作,让丹阳都没来得及看清,人就已在三尺开外了。 韩青岚见状,眼中立时闪过一抹欣赏,紧接着就是惋惜。 真是,可惜了。 这么一颗习武的好苗子,若继续如此食不果腹下去的话,只怕就要坏了身子的根底了。 就算再有天赋的良才,若连身体的底子都养不好,又谈何其他呢? 丹阳其实也被少年的反应吓了一跳,当意识到是自己突然举动导致眼下这状况后。她立刻抬起双手,做了个展示无害的平举动作,并冲少年歉意的笑道: “对不住啊,没想吓你的。” 少年的后退完全是本能反应,当他站住脚后,其实就已察觉出眼前的少女,甚至一旁的男子都没敌意。 因此,他边留意着少女举动和话语,边暗自握了握掌心中,有棱有角却明显并不具有威胁性的硬物。 记得少女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是在说,要买他的送的酒吧? 回忆起这一点的少年,却也越发觉得奇怪。 他掌心中已辨别出形状的这东西,竟能买一坛子好酒? 那明明就是一颗,不怎么饱满还有些干瘪的瓜子嘛! 好奇心作祟,少年确认两人的确没打算对他不利。这才将紧握的拳头,伸到眼前,摊开并展平。 他想亲眼看看,究竟什么瓜子,能这么值钱。当然也是确认,这少女并不是胡言乱语的在耍他玩儿。 而这一眼,却让这少年,彻底傻在当场。 原来,让他觉得硌手,以为是风干掉的瓜子儿,竟是银光闪闪的! 虽然少年从没用过,甚至摸过银子。但没吃过猪肉,他也看过猪跑啊。 酒肆中有人就用碎银子付账,随意丢在杯盘狼藉的桌面,等着小二上前收取。 他的确是没资格去收银子,但收拾残羹剩饭,端盘子端碗儿的苦活脏活,都要他这种小帮佣做。 所以,他见的银子,也不算少了。 也因此,只一眼间,少年就知道此刻握在手心里的银瓜子儿,是成色最上乘的那一种雪花银。 且因这银子实在太漂亮,他虽也只见过一次,还是几年前,但这会儿却还清楚记得。 当时整个酒肆都被因晚间结账时,那一锭五两的雪花银轰动了。前后院儿的人,能腾出手的都赶去看呢。 当时掌柜的还说,这回可是赚大发了。这么纯的雪花银送去金铺,能换回整七两多的市面银呢。 而眼下他手中的这个。若是不论那惟妙惟肖,精巧的做工,只按这成色算。这一颗感觉不出重量的小东西,大概能换成一大角半两的碎银吧? 丹阳见少年盯着银瓜子不动,一时还以为是他运的酒品质太好,这些银钱不够。 她虽在上一世做了许久的管家婆,还是只能出力当牛做马,却在府中一丝威严和气势都无的那种。 所以,银钱上的事儿,她最多只管到账面上。加之又很少有机会,也更不愿意出府。自然也就不太清楚市面上,酒肆茶楼中的东西都该是什么价码。 丹阳看着少年越发复杂的神色,心中立时就认定,自己这银子是给少了。 “嗯,这位小哥。若银子不够的话,你只管开口就是。我,呃,们,绝不会强取豪夺你的酒……” 但她的话还不等说完呢,少年听后却一咧嘴,几乎是惨笑着,呵呵道: “怎么会不够?就这一颗,大概都已足够买十坛菊花酿,外加七八个我了吧?” 丹阳听到这话一愣,又被这小少年的凄惨笑容,扯得胸口一痛。 她下意识扫了一眼鼾声震天的茅草屋,当目光再次转回少年身上时,忽就笑眯眯的一抿唇。 “既然这样,那我就用这颗银瓜子,买下你和这坛酒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机会 少年一愣,眼也不眨的就摇头道: “我不跟你走,你是谁我都不知道呢。再说了,谁知你是不是人牙子?哄我跟你走,再转手卖去更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儿。” 说着,男孩儿又连退两步,连酒坛也不再要。一双眼只偶尔扫过他身后,咫尺之距的茅草屋。 丹阳见状,心中苦笑。 这是在估量他逃跑之后,他们会不会把徐清拖出来,直接拐走卖掉吗? 韩青岚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是越听越发气闷。 好嘛,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因丹阳郡主而在初次见面的少年眼中,一路从酒肆掌柜的,还算正经的商贩,跌落成更不堪的人贩子了! 只怕是,若再让两人多说几句,他都能被看成悬赏缉捕的大盗了? 但还不等他上前插嘴,丹阳郡主已先开口,拍板道: “行,我知道了。也就是说,只要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就愿意了。但眼下是口说无凭,直接跟我们走一趟是最好。” 说着,她冲不知何时已赶到门口,正傻傻站着不知如今状况的紫竹,扬声吩咐道: “来将这孩子送到车上,我们再去带个人,咱们这就打道回府。” 一语毕,不仅让少年愣住了,就连一旁的韩青岚和稍远处的紫竹,都不由得目瞪口呆。 这光天化日之下,还真就一言不合,直接强抢民,呃,“男”? 好在,紫竹在丹阳郡主身边足够久了,比这还出格的命令,也不是没见过。 当下只愣神了一瞬,她就立刻上前拉住少年的胳膊,对丹阳郡主应“是”后,又立刻转向韩青岚道: “多谢将军之前援手,我家郡主就拜托将军了。” 话毕,操拉起被她抓住胳膊,才后知后觉开始挣扎的小少年向门外走。 途中还不忘,用手捂住了对方口鼻,以防叫喊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韩青岚愣愣看着眼前一幕。直到紫竹与少年都消失在门口之时,他才僵硬着脖子,转头看向丹阳郡主,沉声道: “若你不是女的,若不是看那孩子实在瘦的可怜,你这种纨绔强抢民女般的做派……” 丹阳闻言后,只不以为意一笑,且还接话道: “呵,必不轻饶吗?” 而在韩青岚彻底沉下脸来前,她又一扬下巴笑着道: “所以,走吧。咱们动作快点儿,以免旁人看到韩将军掳人的场面。” 韩青岚见状,一瞬脑中只有一个冲动——直接拂袖而去! 可甩手就走容易,今日他来找丹阳的目的,却远未达成呢…… 一念及此,韩青岚深吸了一口气后,愤愤将怀中沉甸甸的酒坛直接向前一推,塞入丹阳郡主怀中,便大步走向茅草屋。 ‘算了。反正将徐清弄回公主府,日后倒霉和有麻烦的,也不是他与自家忠勇伯府。他替人家,咸吃萝卜淡操什么心呢?’ 边在心底如此安慰自己,韩青岚动作也利索不少。 三下五除二的将屋中,正趴在水缸边,蒙头大睡的,骨瘦如柴老者搬出来后,就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院儿。 丹阳既然敢掷地有声的下此命令,自然就不惧旁人的目光与态度。 不过,当看到被韩青岚背出来,人事不省却还喃喃抱怨吵闹,又或说着一些杂七杂八梦话的人,她却忍不住动容了。 看那身量,清风吹动衣摆后,露出只剩一层枯黄皮肤的手腕和胳膊后,丹阳一点儿都不怀疑这人与刚刚的少年应是差不多重的。 她收回目光,暗中叹息却又有些疑惑。 照着状态来看,真不知这徐清是怎么活到几年后。且在发生那件大事之时,还能活蹦乱跳的扛起舆论风向的大旗的? 但无论上一世徐清经历了怎样的奇遇或幸运,这一世她的出现,大概都会让其发生很大的变化吧。 起码一点,徐清已先遇到了她——这极大变数的机会,他那般的怪才,应是不会再以那样凄惨又壮烈的方式,离开人间了吧? 丹阳边苦笑着摇头,踏前一步,放下怀中抱着的酒坛。之后抬手轻晃手腕上的银铃,让有韵律的清脆铃声,水波般渐渐回荡在这空旷的小院里。 很快的,铃声才响两次,暗处一直跟随护卫她的御林军,就翻墙跃进了这方小天地。 “郡主请吩咐。” 因摇铃声轻柔舒缓,所以来应差事的,也就只有一人。 丹阳收回手,又从随身荷包里抽出两张纸。边上前一步,边冲来人点头示意道: “有劳了。请去四下帮我问问,这院子是谁的,要多少银子肯卖,这是定金。” 说着,她已将手中的两张银票递了过去。 虽说着差事儿,实在和护卫丹阳郡主的本职不搭,更像是贵人身边小厮仆从的活儿。 但跟在丹阳郡主身边的这两日间,尤其是刚刚那片刻,让门里门外的御林军小将深刻意识到。 像这样给丹阳郡主跑腿儿,已经是很体面的,且毫无危险的正常差事了! 一念及此时,小将立刻躬身,边接过银票边恭敬道: “郡主放心好了,卑职一定办妥当。” “多谢。” 丹阳诚挚致谢的同时,心中想的则是自己该多找些可靠的随扈,又或小厮了。 总不好让身负品级的朝官,没事儿总替她这样跑腿儿,不是? 虽说,若是搁在上辈子,她大概完全都意识不到这一点。 但既然有这逆天改命的机会,她也要做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 交代好后续安排,丹阳刚转身要走,又顿住脚步,转身补充道: “对了,这坛子酒好像还不错,算我请你与另一位忙碌一场的谢礼吧。还有这小院儿里面的东西,都别动。门口的那块大石,一会儿也要请你帮个忙……” …… 韩青岚将徐清背回车上之时,一掀车帘,就见着少年仍在跟紫竹挣扎不休,两人在地上都已滚做一团儿。 好在,少年口中不知怎么被塞了一团儿布巾,才截断了他喊人来帮忙的后路。 韩青岚轻叹一声后,抬脚上车。跨过地上手抓着手,脚抵着脚,扭在一起的两人。并将徐清安顿去车后的矮榻上,才转身揪住少年后衣领。 好歹帮紫竹,控制住了场面。 “小子,你听好,此去多半是改命时,好好抓住机会吧。” 一语毕时,他直接抬手轻敲少年的后颈,将人击晕,并一同放到身后的绵软矮榻上。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认真的? 满头大汗,还被抓伤了几处的紫竹,气喘吁吁的起身。 她正想对韩青岚道谢,但一眼扫到不知来路的这两人竟堂而皇之的,占了她家郡主的位置,立时又惊又怒的,立时忘了自己之前想说的话。 “你!你……” 怒指韩青岚,“你”了半天,紫竹也不知该怎么和这人讲道理。 最后,她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的问道: “你会这么做,难道是因为听了我家郡主的命令?” 韩青岚自然清楚这小丫鬟,究竟在问的是什么,也清楚对方心里正想着什么。 但,他仍面不改色的,说谎道: “没错,是你家郡主的吩咐。” 虽然吩咐的,只是将人送回车上而已。 紫竹得到想要的答案后,果然不再纠结此事。 “那这里就拜托韩将军看顾了,我下去接郡主上车。” 说着,人已转身,迅速奔向车门口。 但还不等紫竹掀车帘,丹阳郡主的声音就传进了车厢内。 “韩将军,人都送回来了吗?” 韩青岚闻言,直接抬手掀起窗上的短帘,想让丹阳郡主自己亲眼看看。 可他才看到车窗外的娇小人影,还不等开口,车外的人反倒又接着,笑道: “既然人都送到了,那请韩将军下车,再帮我去带一件东西回来。” 韩青岚听到这话,下意识想到的是丹阳刚买下的,除少年外的,另一个重物——酒坛子。 虽然不爽被这丫头当自家下人似的,使唤的这么顺手。 但想到此时一行人中,除了他和暗处警戒的两个御林军小将外,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老弱妇孺。 韩青岚暗自一叹后,二话没说,利落的就掀起车帘,边下车边瓮声瓮气的,问道: “东西,你放哪儿了?” 早去取回来,他们也能早点儿返回公主府。 之后,且不论丹阳郡主要如何闹腾,那都是她自己的事儿,嗯,也许和长公主及宣德帝也能有些干系。不过,反正不干他的事儿了。 但在这之前呢,他一定要趁还风平浪静的时候,让丹阳早早兑现了,今日该履行的承诺才行! 边问着,韩青岚心中边如此自勉。倒也真让他摆脱了沮丧感,并生出一股,比今早来公主府前,还要积极的动力来。 可谁成想,当听到丹阳郡主不久之后的几句话时,这股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劲儿,会霎时就被击的烟消云散呢。 “呵呵,如此甚好。我以为韩将军会多有推辞,将军果然是将门之后,够爽快,有担当。” 韩青岚自然听出,这句寒暄不仅是夸赞,更是在断他的后路呢。所以也用漫不经心的寒暄语气,随便敷衍了一句。 “郡主谬赞,哪里哪里。” 且不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就区区一坛子酒,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罢了。 丹阳笑看韩青岚,并不讲她那句话放在心上的懈怠表情,边笑眯眯的接着道: “既如此,那就请韩将军现在,就去将徐先生门前的棕红色大石,运到公主府吧。我先带人回府安顿一番,并静候将军的佳音。” 说着,她边冲韩青岚一笑,点头致意后,就举步绕过对方,自顾自上了车。且还不忘吩咐车夫。 “吴叔,咱们这就回府。” 老吴头回头看了一眼小巷中段,足有一人多高,两三人合抱都困难的巨石后,又眼含同情的回头,望了一眼车旁怔愣着的后生。 哎,这就算有功夫,也很难一个人搞定吧? 而多看了这一眼,却让老吴头心底忽然莫名的有种,很眼熟的感觉。 之前波折太多,他也没注意马车上除了丹阳郡主主仆外,还有第三人,及至被对方将紫竹扔到怀里,他也都没怎么注意对方的容貌。 但这一刻,他却忍不住看了又看,总觉得这后生好像在哪里见过。 韩青岚愣了一瞬后,倒也很快回了神。 他瞥了一眼身后,伫立在狭窄巷子里的巨石,边磨着牙冲已上了车,正转到窗口,不知是想亲手放下车帘,还是准备看他笑话的丹阳郡主,道: “你这话,是认真的?” 车窗内的丹阳郡主,闻言后,脸上的笑容更是越发甜美了。 “当然。哦,对了对了。我还给韩将军找了个帮手的。” 在韩青岚狐疑的眼神注视之下,丹阳侃侃而谈道: “就是护卫我的其中之一的御林军小将,他会在一旁帮韩将军看着,以防移动巨石时损坏了周边墙体,引来民怨沸腾。那就不太好了,是吧?” 幸灾乐祸且外加,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丹阳,呵呵笑着说完,直接一抬手,就揭落了车内的短帘,彻底隔绝了马车内外。 但就在韩青岚气的一窒时,车内又传出一声含笑的“嘱咐”。 “对了。韩将军如此足智多谋,一定不需要旁人帮忙的。我也吩咐那位小将,帮我记下将军壮举的全部过程,若将军不能如约做到,也别怪我不讲信用的违背约定哦。” “你……”别欺人太甚! 但还不等韩青岚将这话宣之于口,丹阳就像能透视过布帘一般,先一步扬声盖过了韩青岚的抗议。 “吴叔,咱们走吧。莫要耽误了韩将军做事。” 丹阳靠着车壁,如此吩咐后,心中那叫一个爽快。 哼,敢随意欺负她的人,就是上辈子时,也都没得什么好下场! 她如今对这姓韩的,还算手下留情了。这小小惩罚,只能算是小惩大诫而已。 紫竹愣愣听着,车内车外两人这一阵斗嘴,或准确的说,是她家郡主又心血来潮的在欺负人,只觉得越发的一头雾水。 难道,郡主对这姓韩的,其实没什么好感吗? 而这时,将目光完全转回车内,打算坐去软榻上,好好休息一下的丹阳,才一抬眼,呼吸霎时就是一顿。 呵,好家伙啊。 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心慈手软?就不该对韩青岚那么“温柔”的! 与此同时,马车外坐在车辕上的老吴头,刚挽了个鞭花驱马前行,意外的一抬眼就扫过街边闹市对面的,东街寺。 对了! 他想起来,为什么觉得刚刚那后生眼熟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还能撑几年? 公主府不起眼的小马车,晃晃悠悠又驶回了庆兴街。 因已日上三竿,一夜好睡的安阳王世子萧仁,也难得早起了些。 而一出房门,就听两个正洒扫的小丫鬟,边干活儿边说笑道: “……真亲眼看到的?不会看错了吧。” “怎么会!我可不仅看到那一老一少两乞丐被抬下郡主的马车了,还与他们同行过一段儿呢。” 另一个听热闹的小丫鬟,还是不信,摇头道: “这不能啊。郡主真与乞丐同行?身边还跟着紫竹?那可真是见鬼了。我年前去齐双阁传话,不过是用了茉莉香头油,就被拦在门外。说味道太冲,怕熏到郡主。难道香味儿,还……” 但还不等她的话说完,萧仁已忍不住匆匆上前,兴奋道: “你们说什么?表妹亲自带了两个乞丐回公主府?” 这可是好大的新鲜事儿! 他这几天在这公主府已养好了身体,也越发呆的无聊。可无论是和丹阳去说,还是私下找周嬷嬷等人通融,都没得到出府的许诺。 而姑母清和长公主又正养胎,他再胡闹也不该此刻去多打扰。一来二去,萧仁只觉都快被憋疯了。 两个小丫头正说得兴起,突然出现的萧仁,可把她们吓了一大跳。 “世,世子!” “您怎么……” 因两人说话的语气和神态,无一不透露着幸灾乐祸与对丹阳郡主的嘲讽,最初挑起这话题的丫鬟,一回神后,立刻拉着同伴儿扑通一声就跪在萧仁面前。 “世子饶命啊!求您千万别把刚刚的话,说给郡主知道!求您!” 另一人也很快反应过来,也跟着一起扑到萧仁脚下,“求求您了!” 萧仁正急着去看热闹,哪管别人家的闲事? 再说,在他看来仆从的抱怨,都是小的不能再小的杂事儿。丹阳最近又在折腾,咳,梳理府中庶务,难免会得罪些人。 因此不等两人多说,就点头道: “行!只要你们告诉我,那一老一少都被送去哪儿了。本世子就不和旁人提,你们刚刚僭越的那些话。” 两小丫鬟面面相觑后,只能暂且顺着萧仁的意思。 两人怯怯将知道的,一股脑都说了出来——丹阳郡主将两人都带去了前缘的客房,还找人去请了大夫,并厨下也吩咐备好易克化的吃食,备在灶上。 兴冲冲的萧仁,听到具体的位置后,不等两人把话都说完,就已匆匆转身,飞奔而去。 他只怕走慢一步,就会被丹阳放在他身边的“看守”捉住逮回去! 反正是在公主府内走动,安全上也没什么可担心。真是用不着每走一步,都在带着那两个膀大腰圆的“看守”。 而被留在原地,还愣愣跪着的两小丫鬟,也很快回神。其中之一立时拉起另一个,迅速溜出了这个小院。 “鸢儿姐姐去哪儿啊?咱们的差事,可还没完事儿……” 鸢儿来不及停下多说一句,只边拉着人飞奔出角门儿,边低声急促道: “咱们被抓了个现行啊!若不立刻离开那地方,难道等世子去和郡主说完,等人来抓咱们不成?” “可是,世子不是说,不会告诉旁人的。” “这种一时兴起的话你也能信?咱们要赶快,去找人帮忙,最好今儿就能调出世子的院子。反正咱们都是低等的洒扫,如今府里各处也都乱着。” 鸢儿边说,边脚下不停的飞速往前院儿奔。眼下虽是事发突然,但她脑中还真想出一个人来。上次曾帮了她一个大忙的豆儿,也许这回还能帮她们一把? …… 萧仁一路上几乎脚下不停,虽只是从公主府后院儿走到前面这几步路,竟都有种久违的自由的感觉。 甚至,若不考虑担惊受怕与伙食的话,最近这些日子简直让他觉得,好像又被关入宗正寺。 所以这会儿去找丹阳,可不止是为了看热闹。他还要为了日后美好的每一天,跟丹阳好好“商量商量”! “表妹?楠表妹……” 萧仁踏入人来人往的小院儿后,为了节省找人的时间,直接就撤开嗓子喊了起来。 此时,丹阳正在屋中听大夫看诊后,对这一老一少的诊断。 “……还是饿的太狠了。这小的还好,仗着岁数小,好好将养一段时日,怎么也能恢复底子。可这位老哥儿,食不果腹,还如此纵性饮酒,身体是伤到根本了。” 丹阳虽听到院儿里的骚动,却不为所动,一直认真听到大夫全部说完,才转头吩咐一旁的紫竹道: “去将世子请到西厢,别让在他院里嚷嚷,吵得人心烦。” 老大夫闻言,抬手轻捋着胡须,赞同的点着头道: “郡主所言极是。这小少年和这位老哥,可都是该静养的人。” 丹阳再次听到才刚不惑之年的徐清,被年过半百的老大夫称为老哥儿,忍不住苦笑着暗叹一声。 虽然心中觉得不妙,但该问的还是要问啊。 “那请问大夫,这位年长的,最多还能撑几年?” 别真是她上辈子,听说对方的那一年吧。 丹阳在心中如此祈祷时,老大夫怪异的看了她一眼,才略不满的捋着胡须道: “若是好好调养的话,虽坏了根本,但也不是说一两年就要毙命的。” 话到此处,老大夫终是憋住心里的话,冲丹阳郡主语重心长道: “郡主殿下您既然好心对这祖孙俩伸以援手了,就请不要半途而废。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丹阳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一瞬哭笑不得,倒真有点儿“无语凝噎”的感觉了。 紫竹恰巧此时折了回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虽只隐约听了个大概,但她也听出自家郡主是在被仍责备!因此都不等刚迈出的那只脚站稳,就立时气冲冲向老大夫恼火道: “王大夫怎能,如此说话?!” 边说着,她边飞奔向老大夫,同时继续炮仗般继续道: “听说您医术是很不错,但怎能只凭臆测,就断定我家郡主的不是?这岂不就是,你们看诊不摸摸病人的脉象,就要施针下药一样!” 第一百二十八章 做该做的 老大夫被喝的一愣,面色立时涨红不说,气的胡子都一抖一抖 “你,你这丫头!是说老夫信口开河?!” 紫竹自然不服,可还要再辩时,却被丹阳抬手挡住。 “老先生,我只问你一句,这位年长的能恢复到何种地步?” 碍于丹阳郡主的身份,老者也不敢再多说其他,气哼哼的一侧头,回答道: “若是将养的好,也就落个畏寒怕冷的毛病,寿数可能也要折损些。” 说到这,还不忘再跟丹阳强调一遍。 “但怎么说,也能活个一二十年。” 丹阳一点头后,不仅没计较老者的冲撞,只侧头对紫竹吩咐道: “代我送老大夫出门,诊金付双倍。” “郡主!”为什么?! 这老头明显是愤世嫉俗的,故意找您麻烦呢! 可在丹阳郡主平淡的目光下,紫竹不得不拱手应是,还要依礼将老大夫恭恭敬敬送出门去。 丹阳拿起一旁小几上,老大夫留下的食疗方子,看了两眼后,摇头又放回原位。 而放下药方的同时,她也一同坐了下来,提笔一丝停顿都没有的,将她娘曾用过的药膳方子默了两张出来。 又对比过老大夫开出来的,以及刚刚两人交谈时听到的诊断,丹阳又拿出一张素笺,边斟酌着,边对两张出自吴老太医的食疗方子进行加减后,最终敲定了徐清与那小少年该用的。 等到紫竹返回时,丹阳这边刚刚誊写好最后一遍。 “郡主?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丹阳直接将药方递了过去,笑笑道: “先按我写的这个来。且等下次吴老太医上门为娘请平安脉时,再请他一并看看这两人的情况。好在,他们只是身子虚些,但总比我娘以前刚闯过鬼门关的时候,要好吧。” 说着,见紫竹只捧着药方呆呆看着自己,丹阳才意识到,自己随口说的这些,和她往日的性子差了太多。 轻咳一声,她一笑,转过话题道: “你先去张罗这些东西吧,世子爷被你安排到哪儿了?我也不能总这么晾着人家啊。” 这时的散漫神态和语气,则完全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紫竹来回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药方与面前的人,立时放心的点头应了一声。 大概,她家郡主是嫌弃刚刚那糟老头子说的话,且也觉得对方不靠谱,才亲自动手吧。 反正那两人被救回公主府内,就已经是天大的好运道了。郡主只要没在药方上写砒霜什么的,她也懒得多嘴,惹郡主不快。 但,想起之前郡主对那老江湖郎中的客气,以及她将人送出去的这一路上,遭受的白眼来。紫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在禀报过安阳王世子的所在之后,她就忍不住向丹阳郡主抱怨,也是好奇道: “郡主,您为什么对那糟老头子,呜,”因粗鲁的称呼被丹阳郡主瞪了一眼后,紫竹立刻改了称呼道: “对那老大夫,为什么那么客气啊?且他只开了一份药方,您却给了两份儿诊金。” 虽说公主府家大业大,不差那点儿银子吧。但这事儿,让紫竹觉得被那糟老头子当冤大头宰了! 丹阳闻言,摇头一笑道: “且不说病人本来就是两个。只为那老大夫,敢在我这恶名在外的郡主跟前,开口替这一老一话的份上,我也想多给这一份儿诊金的。” 紫竹听到这话,立时不快的瞪起眼。 “谁说郡主恶名在外?您根本什么都没做,就是小时候贪玩儿了一点儿,怎么就能说您现在也,也……” 想到街谈巷议中自家郡主的名声,紫竹越发气的眼圈儿发红,同时也忍不住困惑。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她家郡主的名声,好似自小开始就每况愈下了。 甚至,就她所知,清和长公主曾一度努力下狠手,教训规整丹阳郡主的言行后。自家郡主的德言容功,也不比京城的那些名声斐然的闺秀淑媛差了啊。 可是传开的恶名却像大山,怎么都没法从丹阳郡主头上移除了。 这也是为何,在她这旁观者眼中,丹阳郡主有段时间特别乖之后,突然就自暴自弃的比之前更无法无天的胡闹起来。 丹阳经过上一世的种种之后,对这缘由心知肚明。但此时却只对紫竹静静一笑,举重若轻道: “这些真的都是小节,虽说众口铄金,一言可以毁人。但我如今还不用战战兢兢,且做该做的,评说自有公论。” 当然,这公论当她做到该做的,戒止不当的,一段时间自有结果,想急也急不得。 但另一面,该堵的漏洞与谣言的真正源头,也绝不能视而不见,就是了。 只不过,这些事也不用和旁人说,她自己一手操办也就足够。 丹阳在打发了紫竹去办事后,便快步走向萧仁所在的西厢。 因客院儿原本是用来招待,来公主府的男外客或亲戚的,所以能跟丹阳爹娘攀上亲的人家,在京也必有自家宅子。 所以,只是为以防万一而安排的小院儿,不仅不够大——只一东一西,两个跨院。整个院子的布局,也十分紧凑和注重实用性。 也就是因此,当丹阳匆匆赶来时,萧仁已忍受不了此处的逼仄和单调氛围,正大步往外走。 两人正好,就走了个顶头碰。 “呜!” 丹阳灵巧的避过后,一把拉住闷头要跑的萧仁。 奇怪的打量了眼,好似坐立不安的萧仁一眼后。又抬头扫过一眼内里,门都没关的西厢正室,才开口不解的问道: “仁表哥,你这是被什么给吓着了?” 她家也没养什么猛禽吧?至于让萧仁刚养的有些血色的脸,被吓得白成这样?还这么惊慌失措的,好似逃命一样。 丹阳无语至极,安阳王世子萧仁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因只顾低头快走,根本发现要撞到人。当发现眼前咫尺之距处有女子的裙裾时,根本就没来得及刹住两脚。 这时,他又倒霉的被身边那人拽了一把的瞬间,准备侧身避开,胳膊也因此立时就脱臼儿了! 他疼的暗中连连抽气,却因心理阴影,本能的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及至听到身边人说话,才发现来人不是仆从,而是他正要找的表妹时,他猛一抬头,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并同时惨叫道: “疼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西席 可怜萧仁的惨叫声,不仅没让他“脱离苦海”,反倒让抓着他胳膊的丹阳,又吓了一大跳。 本就扭到脱臼的胳膊,这一瞬仿佛要被撤掉了一样,疼的他两眼一黑,就地晕过去了。 “唉?喂!” 丹阳来不及拦住,同时也没力气擎住,虽和她同样高,却能横着装下两个她的小胖墩儿萧仁。 好在,这声惨叫引来了暗处护卫丹阳的御林军。 他们也眼明手快的一把扶住萧仁的同时,将丹阳从萧仁身边带离,保护起来。或按事实来说,则是将萧仁从丹阳的“魔爪”下救了出来。 “郡主,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人查看昏倒的安阳王世子时,另一人边护卫着丹阳郡主,边警惕四周,同时低声询问着。 丹阳也是一头雾水。她摇着头实话实说时,忽然想起刚刚萧仁第一声喊疼之后,直到人彻底昏迷前,好像有因她用力抓了下胳膊,而呼吸一窒? 一念及此,她立刻对萧仁身边的御林军小将道: “看看他的右臂,也许因什么原因受伤,又被我无意中碰到了伤口,疼晕了。” 她的说话声还没等落地,小将抬头回望了她一眼,苦笑着道: “郡主放心,世子的伤势并不重,且卑职大概已猜到了,是什么原因导致。” 因那眼神别有深意,丹阳一愣,抬手指了指自己鼻子,一起苦笑道: “难道,是我?” 虽说是问句,但她的语气已十分肯定。且隐约间,她好似想起两人刚一见面,伸手拉住萧仁时,莫名有一声脆响。 一边如此回忆着,丹阳倒是真不确定的问道: “呃,他胳膊被我捏的,骨折了?” 她难道天生神力吗?不能啊。否则上辈子,她哪里会被欺负的那么惨?呃那次打架也根本不会输了。 而一边纳闷儿,丹阳一边叹息的继续道: “需不需要,立刻派人去找大夫?” 好像最近,她们家霉运不断啊。宫里宫外的大夫真是轮番上阵,都快把她家门槛儿踏破了。虽说,也不是大夫们自愿的。 但御林军小将闻言,立刻摇头加摆手,否定道: “没,没,世子爷伤的还没那么重。最多,也就是脱臼,外加扭伤罢了。且就这点儿小伤,卑职等人也常有,治起来也不比跌打大夫差。” 说着已抬手,咔咔两下,就将萧仁的肩膀接了回去。 “哇啊!——” 几乎就在脆响传开时,萧仁也因接骨的刺激,又再次被疼醒了过来。 且醒过来的下一瞬,就抬头冲丹阳大喊大叫道: “表妹啊!你,你可轻点儿啊!我的胳膊!呜呜,”边说着,萧仁边抽泣起来。 “不过就想来找你讨个随意行走的便利,你下手也太狠了!呜呜……” 丹阳最初还想劝两句,听到这话后,她立刻注意到之前心底就一直有的,隐隐的不对劲儿的感觉,来自哪里。 她安排在萧仁身边,护卫他安全的两侍女,此刻却连半个人影儿都没看到! 结合他这话,不用猜也能知道。必定是萧仁嫌烦,偷偷避过两人,独自跑来找她。 丹阳皱眉瞪着萧仁哭了半晌,最后却无奈的垮了肩膀。 哎,不幸中的万幸吧,他这次任性是在公主府。否则若偷偷跑去外面,谁知会遇到什么情况?如今还能不能有命在呢。 一念及此,她挥退了两御林军小将。直接在已哭成泪人儿萧仁面前,蹲了下来,语重心长徐徐道: “仁表哥啊。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眼下也不是就咱们自家人,你先收收哭声?” 萧仁闻言,霎时哭声一梗,后知后觉的发现,丹阳身后竟还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子! “你这,咯呃,是怎么,咯呃……” 不知是因哭的太急,突然停住后呛了风?还是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得。 反正,萧仁听到丹阳这句话之后,的确是不再哭了,却难以抑制的开始打起嗝来。 丹阳见状摇摇头,起身吩咐身后两人,去帮忙架起萧仁,跟自己去东西跨院儿之间,用作待客的正堂。 虽然同样地方不大吧,好在不用继续吹冷风,也许喝点儿热水后,今天萧仁还能说全他想找她的目的来。 果然,进了有地龙,又猛灌了三四杯热茶,并憋了半天气后,萧仁终于止住了咯声。 只不过,他看向丹阳的目光,越发幽怨且满含委屈了。 因深知堵不如疏,与萧仁对视了不过几息之后,丹阳就先开口,看似退步道: “仁表哥想在公主府内自由来去,可以。” 萧仁闻言,一瞬就已喜形于色。 实在没想到啊,竟如此简单就能说动丹阳郡主!那他前两天的踟蹰,岂不是白白耽误了大好时光?还把自己都快憋疯了。 但其实,若不是那次丹阳给他安排的接风宴,最后她那么严肃的表情强调规矩,萧仁也不至于如此怕的瞻前顾后,迟迟不敢来找丹阳谈条件。 不过,萧仁高兴了还不到两息后,就听丹阳郡主又淡然的补充道: “只是,仁表哥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吧?只要你能按时去找,我给你请的西席,以及将我那两丫鬟时时带在身边,别说是在公主府内。” 萧仁闻言,兴奋的不等丹阳郡主把话说完,就兴冲冲的打断,追问道: “你难道是说,我可以出府去?” 他出了宗正寺后,就被“押”来了公主府内。感官上来说,完全就跟换了一个地方被软禁没区别! 眼下这会儿,对萧仁来说甚至都比他儿时被父皇拘着去私塾更难受! 怎么说,他可是都已尝过自有滋味儿的人,如今被再关回“笼子”,哪里受得了? 丹阳一笑,却没直接点头,而是绕了个圈儿的道: “也不是不行的,但你能不能出府,就要看你能不能说服,你的西席讲师了。” 萧仁一听可以不再求丹阳允准,立时觉得希望大增,迫不及待就点头,并追问道: “那我那西席人呢?你什么时候去请回来啊!” 他可是盼出府,盼得望眼欲穿了! 丹阳笑着轻轻一扬下巴,示意东跨院儿那侧时,笑道: “这不是已经请回来了吗?仁表哥且稍安勿躁两天,且等你的师父醒过酒来再说,也不差这两天了,不是?” 萧仁闻言,一瞬就愣在原地。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刚来找丹阳时,就听人说那一老一少两乞丐,就被安排在东跨院! “你,那个,我的西席,你请乞丐来当?!” 第一百三十章 讨债的上门 在丹阳亲和热情的解释中,萧仁只纠正了徐清并非真乞丐,而是食不果腹的民间私塾的先生这一点。 而几经确认的过程中,他早心不在焉,又改了主意。 这西席是草民,且还是个吃不饱穿不暖的草民。这一点岂不是正为他所用? 一念及此,萧仁立刻就看开了。 “行!咳咳,我是说看在楠表妹的面子上,那人就算是半截入土,甚至不通人情的老古板,我都认。” 丹阳看了看萧仁仿佛即将慷慨就义的表情后,也满意的一笑,道: “既然都说定了,就请仁表哥一言九鼎,莫再食言了。” 萧仁笑容一僵,立刻点头道: “那是那是,这不是逼不得已之下,着急来找楠表妹嘛。就忘了与那倆丫头说,且如今都说妥了,我日后一定事实记得走一步都带着她们的。” 丹阳也不戳破萧仁的谎言,只补充道: “还有,既然仁表哥的西席先生,这两日不便为你授课和见面,就请表哥再忍忍,好好在院子里休养生息吧。” 萧仁闻言,抽了抽嘴角,但想到如此容易的得到再次自由的机会后,此刻也咬牙忍了下来,点头道: “好,一言为定。” 反正也就再忍这两天,他就能好好出去感受自由的滋味儿了。 就在这时,紫竹匆匆找来正堂,向丹阳郡主禀报道: “郡主,有人求见。” 萧仁也在此地待的够够了,闻言不等丹阳开口,他自己就先起身道: “既然楠表妹还有事儿,我就不再打扰了,这就回去。”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中想的却是—— 反正,那两膀大腰圆的丫鬟,都没找来,回去的路上他走岔了,逛去了后花园或其他景致优美的院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说,这也是他姑母家。清和长公主又疼他,不会苛责的。 但丹阳却好似他肚子里的蛔虫一般,他才刚美美的计划着,该从那条路开始探险——公主府他的次数有限,更不曾被招待留宿甚至留饭,对这座京城盛名的府邸,他向往已久了。 不过,还没得出结论,丹阳已转头对她的贴身侍女,徐徐吩咐道: “世子不熟悉府里,一会儿你送世子回去。且记得和白梅,绿萼说,世子已决定这两日不会离开院子寸步,让她们记得督促世子。并照顾的再精心一些,莫再出现今日的事。否则处罚加倍。” 紫竹应下后,冷着脸走到已听呆了的萧仁身边,貌似恭敬,实则细听有些咬牙切齿的冷声道: “世子爷,请吧。” 如今那四个会武的丫鬟,都在她手下。这其中最听话,懂事的就属白梅,绿萼两人,如今却要因安阳王世子的肆意妄为,被郡主责罚!她替手下不值和恼怒的很。 萧仁这点儿眼力见儿还是有的,心知自己让人代为受过,且无论从之前丹阳的交代,还是此刻丹阳心腹的样子看,那都是颇得脸的。 所以,他立刻乖觉了不少,起身扯扯嘴角笑道: “有劳。” 而就在他即将转身之时,身后竟又响起丹阳郡主的询问声音: “对了仁表哥,你要继承王位需要的蟠龙佩,可还在身上?” 果然,丹阳这一句出口之后,萧仁整个就跟数九寒天,在荒郊野外被冻住了一般,整个人眼看着都能发出吱嘎声。 萧仁僵硬的转身后,僵笑着哈哈道: “应该吧。你不提我都忘了,还有这回事儿。但你也知道,我遇到的倒霉事儿太多,还没想起捡拾那些东西。” 极心虚的搪塞了一句后,萧仁立刻心虚的追问道: “倒是楠表妹,怎么突然想起,要问这些来?” 丹阳自然看出萧仁的不对劲,但她只从容且嫌弃的一笑,就摇着头,恨铁不成钢的叹息道: “仁表哥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那东西可是继位之时的必须。” 之后,又侃侃而谈的说起,自己问询的原因:“我这不就是怕你真忘了放哪儿,又或因走了一趟宗正寺大牢。若万一真找不着,忘记丢在何处呢?” 一语毕时,她看着萧仁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后,又笑着补充了一句道: “若真是那么倒霉,那仁表哥最好提前去和舅舅说一声,想个折中之法啊。” 萧仁听到丹阳这建议后,只目光游移的“嗯”了一下,就有些慌张狼狈的告辞而去。 紫竹不得不立刻跟上,已完成丹阳郡主交代的差事。 但临走之前,趁萧仁匆忙掀起竹帘踏出门口的那一瞬功夫,迅速用口型,对丹阳郡主提醒道: “来人,是韩,杜!” 丹阳最初还以为,“突然”拜访的人,必是携巨石“归来”的韩青岚。 但没想到,紫竹的提醒之中竟还有,另一个访客——杜。 她虽稍稍诧异了一瞬,但不用猜,也心中清楚,此“杜”指的是谁。 呵,还真是没有耐性啊。 丹阳嘴角勾出冷冷一笑的同时,扬声唤来外面侍立的小丫鬟。 在略犹豫了几息后,便下达了待客的命令。 只不过,应付这两拨上门讨债的,还是该有个顺序。起码,也要按着今日的,先来后到吧。 “去,通知门房将来拜访的国公府的人,请去外面待客的大花厅,上好茶。记得说我正在忙着,且让来人稍候片刻,我即会到。” 丫鬟应是时,她也已起身向紫竹用口型说话时,用手指示意的韩青岚,此刻正等着的西角门,快步赶了去。 …… 韩青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一人高的棕褐色巨石,用自力更生的办法搬上了从柳儿胡同临时买来的驴车,又拉回了公主府来。 原本,他想省些力,只送到公主府庆兴街的正门,就算大功告成。 可谁知,他脱了外袍,满头大汗的样子,竟彻底被当成了苦力。 还不等他将驴车赶到位,公主府门前的侍卫就匆匆赶来,拦下他的同时,直接出手替他将驴车驱赶到另一侧的小路上。 好在对方虽态度强硬了些吧,但好歹还指点了他条“明路”,让他直奔公主府西侧专用来搬运杂务的门口。 第一百三十一章 挤兑 守门的婆子,最初也不愿搭理韩青岚,直到他亮出和外袍一起收好的蹀躞带来。 “呀,您,您是哪位大人?!怎不从正门……” 韩青岚立刻摆手,止住对方的疑问。 “在下行止自有缘由,且勿聒噪,去寻你府上的紫竹姑娘出来。” 不拿鱼符出来,特意用,从皇室宫廷到普通达官显贵都有的蹀躞带来当“敲门砖”。 就是如今这幅样子羞于见人,或说是羞于让旁人记下身份。可若让这守门人继续问下去的话,岂不是要揭了他的老底? 及至紫竹被唤来后,韩青岚也不等人开口,就如法炮制的直接一句话怼了过去。 “东西送到,记得和你家郡主说一声。” 说着已直接转身,要扬长而去。 紫竹原本正被韩青岚这幅样子弄愣,眼见着人就要走,她忽记起自家郡主的吩咐来,急急追上前一步。 “且慢,韩……” 韩青岚才刚听个气声,就迅速转头瞪了过去,并磨着牙道: “告诉你家那郡主,老地方见!还有,我的名讳,不可随意宣之于口。” 说着,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守门人。之后,才又扭头大步离去。 紫竹看着那虎虎生风的背影,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韩青岚不仅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且因这幅模样正憋屈且羞愤异常呢。 她侧头看了一眼比她还高半个头的巨石,又转头默默为那远去的背影鞠了一把同情泪之后,才十分平静的转回身来,吩咐守门的婆子道: “去叫些人来,把这东西运去后花园。” 婆子虽从始至终都没弄懂情况,但这并不影响她听令行事。 不过,恭敬应了一声“是”,直起身时,也不免八卦之心旺盛。 “紫竹姑娘,那位大人,究竟……” 紫竹摆手,告诫道: “不该打听的,少问。不知如今府中正严着吗?” 虽然郡主严令她不路演点鸳鸯谱,但谁知八字有没有一撇呢。所以,韩青岚的八卦,尤其是不好的,她可要慎之又慎的捂严实了。 守门婆子听到紫竹的告诫,立时想起最近撵走的那么多人,浑身瞬间一紧,受教的连连点头道: “是,是,我都记下了,姑娘就放心吧。” 因这么点小事儿,丢了这清闲的好差事都不值当。 但婆子转头要走前,又扭头多看了眼巨石,犹豫间就收回了往走的脚步。 “但这么大的一块儿石头,搁后花园哪儿呢?” 她也在轮休时进园子里逛过的,那么精致又哪哪儿都规整的院子,这丑东西放哪儿都感觉都碍眼呐。 当然,她也听出这是丹阳郡主要的东西,所以也轮不到她指手画脚。 但听差办事儿,自然不想代人受过。 且就不说丹阳郡主的心思。万一那么丑的东西放院子里,让哪位贵人路过碍了眼,这黑锅铁定砸在她这办差的头上。这种倒霉事儿,她一小小看门的可担待不起。 紫竹闻言,也停住返回内院儿的脚步。并顺势侧头看了一眼,之前都不曾细打量过的这块巨石。 只见比她还高半个头的,棕褐色不规则石块上,还有大小不一蜂窝眼一样的痕迹,颜色也浑浊不堪。 的确,这东西放花园里不伦不类。可这么大这么丑的物件儿,也总不能送去郡主的齐双阁吧? 略一思索后,紫竹索性摆手道: “在花园里随便找个不起眼的角落,用类似假山石青灰粗布蒙上。” 如今府中主子都各有事忙,且外加正闭门谢客,也没人会去花园闲逛。这样简单处理一下,怎么也能做到眼不见为净吧? 且等郡主闲了时,她再细问为何将这蠢物,特意让韩将军运回公主府来吧。 又或者,其实郡主就只为了刁难韩将军? 紫竹边在心底猜测着,边迅速折回前面的客院儿,途中又接到仆从向她禀报的,国公府大夫人派人前来,求见郡主。 …… 韩青岚辞别丹阳郡主的丫鬟后,先快步去巷口的一家酒肆,借人家的雅室当客房,好一番收拾洗漱后,才又返回庆兴街上的公主府。 穿戴整齐且头发还微微泛着湿气的韩青岚,抬头望了一眼公主府高大的院墙,熟门熟路的找去了丹阳郡主院子所在位置,又再次翻墙遣了进去。 其实,今日他来本就是为过了明路的“正事”,完全可以走正门,堂堂正正的拜访。 只可惜,他刚刚赶着驴车的样子,被此刻还在轮值的守门护卫看了个正着,他实在是丢不起这份儿人。 好在,历经“千辛万苦”后,他刚潜入丹阳郡主的小书房,总算不用再多等了——这屋子的正主在他从梁上刚落地时,几乎同时推门进来,与他撞了个正着。 四目愣愣相对了一瞬,韩青岚先笑着,随口招呼道: “回来了?很快嘛。” 丹阳自然听得出,这话只为缓解尴尬的气氛,可她依然十分不爽。 所以—— “哪里,这不是有国公府的前车之鉴在先,让韩将军独守空房,我做主人的怎能过意的去?坐。” 接连挤兑了韩青岚两句后,她才施施然抬脚跨过门槛,并想起该一尽地主之谊。 抬手将“客人”让去小书房的悬窗旁,她边从正堂移来茶具等物,边在韩青岚对面,隔着小几落了座。 因一早拖着人跑了一圈,还逼着对方出了好大一番力后,丹阳心中早已舒爽了不少。 所以,这会儿她也倒没再刁难人,直接兑现了两人的约定,开始请教韩青岚有关北狄文的知识。 韩青岚今早算是,已被丹阳折腾的没了脾气。也因此,虽被挤兑了两句,眼见着对方还算信守承诺,也就“不追究”别的。 而丹阳的请教,除了北狄文的基本文法外,也算厚道的,漏了一些他需要的,可以拼凑出对方掌握信息的碎片来。 不过,由于太过零碎且少,根本组不成任何有意义的词汇。 虽如此,韩青岚却也没失望。或该说,他原本就也没抱希望,可以只一次就能得到他想要的。 也是因此,两人小半盏茶的“交流”之后,竟都算十分心满意足。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诚意 但韩青岚如今也算是身兼数职,库部的差事也不能漏。 所以,眼看着就快午时了,他只得起身告辞道: “郡主果然聪颖。不仅能举一反三,贯通两族文法。就连这北狄文的字符,竟也能无师自通的,写的如此端正无错。” “但今日就到这里吧,韩某午后还要去应衙门的公差,明日再依约前来。” 丹阳郡主呵呵一笑。 直接无视了对韩青岚话中,揶揄她宁肯照葫芦画瓢的苦练,也不肯痛苦将原件拿出来共享的“小家子气”。 只大方的徐徐起身,抬手轻摆,端正有礼的为其送行。 当然,只是从侧厢的小书房,送到正堂罢了。 韩青岚跟随丹阳郡主刚转过屏风后,只见身前人霎时停住了脚。若非他反应及时,功夫扎实,马步够稳,他非撞上对方不可。 “郡主?” 韩青岚才开口,就听身前清脆如山涧清泉般的声音,含笑道: “韩将军,恕不远送。” 呃,嗯? 韩青岚抬头看了眼,距他身前的丹阳郡主,还有三四步远的房门,愈发困惑并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这丫头,半路改了主意,不想送他吗?那也不该是这态度和这话啊。再说,就算她不想送,不是该让开前路吗? 而当韩青岚再次垂眸,不解看向身前时,丹阳郡主已转过身来,彬彬有礼的伸出手。 只不过,那之前向前右侧轻摆的芊芊素手。这回却不曾展平,而是由下向上毫不停顿垂直了。 在他的注视下,丹阳的胳膊竖直后,竟又伸出一根手指,向天上轻点了点。 韩青岚瞬间会意,眉头也狠狠皱了起来。 果然,就听丹阳郡主笑眯眯的,即像是解释,又像是催促般道: “好走,不送。” 没办法,谁叫这人有好好的大门不走,偏做这梁上君子呢。 韩青岚这一瞬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最后竟忽的大笑了起来。 边笑,他边忍不住摇头道: “郡主的本事和秉性,在下真是领教了。” 他边说着,还边十分有模有样的拱了拱手。 丹阳却不管这小子,是真告饶,还是假揶揄,一概只回以得意一笑的,回敬道: “不用客气。韩将军直说我小心眼,睚眦必报就好。” 挑破了这层窗户纸后,她索性又接着,补了一句话道: “既然咱们已互为盟友,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早些露出真面目,让彼此看清的更好,将军以为如何?” 虽然,她肆无忌惮,任性妄为这点上,就算不特意强调,身为京城本地人的韩青岚,大概也听得耳朵长茧。 只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嘛。 怎么也要让韩青岚亲身体会下,才好知道她的底线。 而说这话的目的,则是在提醒韩青岚,尽快告知他的底线。 否则,误伤友军的事儿,她日后就算真做了,也觉不会负责的,更不会感到任何一丝的愧疚。 韩青岚这一瞬,则听得哑然失笑。并再次深深体会到,丹阳郡主与京中一众名门贵女的巨大区别。 有这份魄力和坚定,难怪她小小年纪就能传出那般夸张恶名,还能活成如今这般开朗,活泼。 且不论其他有的没的,能在京中如许嘲讽,或恶意的目光中,保持这份真,也需足够的勇气了。 莫名的,韩青岚对丹阳郡主的恼火,以及之前积累的厌恶情绪,在这时忽就淡了。 甚至鬼使神差的,开口道: “郡主的话虽言之有理,但可惜韩某一直笨嘴拙舌。对自身的了解,可不如郡主有自知之明啊。不如,还是日久见人心吧。哦,对了,若郡主有何为难,在下也愿尽绵薄之力。” 言下之意,竟是让丹阳郡主试探他的底线了。 虽然没如丹阳郡主之意,彼此“坦诚相待”吧。 但韩青岚这话,也无异于对双方的同盟关系,奉上了另一种诚挚的敬意与承诺。 丹阳耸耸肩,心底也没觉得三两句话,就能套出对方的心底话来。 不过,既然已撂下话,韩青岚又做此选择,那日后出什么不可控情况,就不能怪她了。 且在对方提起“为难”时,丹阳郡主还真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若韩将军有多余的人手,是否能帮我查点儿东西?” 她原本是打算在收服徐清后,府内也安定下来时,再招募自己的人手的。总不能,真将宣德帝派来保护她的御林军当了自家的仆从。 但是如今,既然现成的劳力送上门儿,为什么不用? 尤其是,眼下能早一刻得到线索,无论于她还是于韩青岚来说,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韩青岚也爽快,闻言后,当即点头就回应道: “尽管说吧,人手找找总是会有的。” 他的人就算不多,那还有他那帮兄弟以及兄弟们的手下,总能够丹阳郡主简单的一些查察调遣了。 但让韩青岚没想到的,丹阳郡主之后提出的,想让他查的事,竟可以让他做到“一事不烦二主”。 丹阳闻言,也不多说其他,只一笑后,直接开门见山道: “我想请韩将军,帮忙查查仁表哥。也就是安阳王世子从去年上京后,直到这次事发前一天,都曾在京中何处,与何人接触,事无巨细。” 既然时间充裕,她就不想放过任何一点儿蛛丝马迹。 且幕后黑手既然在上一世,能栽赃陷害萧仁到宣德帝完全没有觉察,或说是疑心没大到推翻他是嫌犯,并加大力度搜查其他可能来看。 丹阳就深觉自己不能太轻敌,甚至在经过梨香园一事后,她心中已有大胆的猜想——也许,在萧仁还未上京之前,他就已被选为了这次宰相刺杀案的替罪羊。 这猜测虽还没充足的证据支持,但她凭萧仁被追问蟠龙佩下落的那一瞬间,过于紧张的反应,已隐约感觉到,事情也许没她之前想的那么简单了。 韩青岚愣了一瞬后,怪异的看了丹阳郡主一眼,察觉到对方不知在沉思什么之后,才收回视线,点头道: “好,这事儿我应下了。但时间有些长,只怕你要多等上几日。” 丹阳闻言,抬起来来,认真追问道: “几日?”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运,命,还是故步自封? 丹阳此问,自然不是为了敲定一个具体日子。 只不过是提醒韩青岚,莫食言罢了。 两人都有事忙,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便就此作别。 当然,韩青岚是从怎么来,就怎么离开的。丹阳则去内室,简单梳妆了一下才出门,悠闲的往前院儿待客的花厅去。 且边走,她边轻笑着,抬头望了望天。 嗯,这过了有一两个时辰了吧? 国公府的来客,想必也被晾的差不多了。 …… 被杜氏派来的使者,是她的心腹丫鬟翠儿。 虽上次丹阳与杜氏两人的密谈时,她被支开了。但事前,翠儿也是亲眼看着丹阳郡主如何挑起杜氏的好奇心,并又如何步步为营,达成所愿的。 若说吴老夫人与大夫人杜氏,如今还只觉得丹阳郡主仍是往日的小聪明,没察觉其行动间的微妙变化。 但作为,日日揣测贵人们心思,才能混到如今这地位并保持到如今的翠儿,却更敏锐的发觉了其中的不同。 因此,虽然被在小花厅晾了这么长时间,她却一点儿不耐烦都没有。 甚至从公主府下人未问及她的身份,就上了好茶,并上好的一应吃食上,她用这“空闲”时间竟也琢磨出些别的味道来。 及至听到远处仆从,向丹阳郡主行礼问好的隐约响动,翠儿迅速拾到了一下自己。 出门前,从吴老夫人如今的左右手,秦嬷嬷处听来的话。她经过这一会儿的思索,已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今时不同往日,越发长了心眼儿的丹阳郡主,她可不想招惹,去当着炮灰。 翠儿不仅丝毫不敢拿大,略思索之后,还恭敬的站去了房门旁,恭候丹阳郡主。 所以,当丹阳才刚从回廊转过来,就见待客花厅门旁,有一人垂手而立。 丹阳略有意外后,脚下微顿,并立刻侧了侧头。暗中打量的同时,心中已有了七八分肯定猜测。 但可惜,来人姿势实在是太过标准,衣着也不出挑。 及至她来到花厅外,听到对方行礼的声音后,才在心中一点头。 果然,是她。 嗯,所以,这是老天都在帮她? “郡主?” 翠儿因丹阳在经过她身边时,脚下速度略慢了一瞬。心头一惊的同时,便试探性的开口问了一声。 “哦,没什么。就是有些想不起你的名字,但上次我回国公府时,记得你就在我大伯母身边伺候的,没错吧?” 丹阳明知故问的同时,边抬手轻摆,招呼人进来说话。 翠儿受宠若惊,自报家门后又连称不敢。 同时,亦步亦趋的跟在丹阳身后,重又进了屋。 但在丹阳郡主落座,并轻声道“坐”之时,她却不去先前坐的座位,只侍立在丹阳下首两步远的地方。 执礼之恭顺,言行之谨慎,连此时的丹阳都挑不出一丝错儿来。 丹阳看在眼中,心中越发肯定自己上辈子的猜测,只是面上却越发不动声色。 “不用这么拘礼。国公府的人或该说整个京城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任性妄为,不喜也不守规矩。你在我面前这么守礼,就不怕被人看到后,拿出去当笑话讲?” 这话说的虽云淡风轻,好似玩笑一般。却是丹阳上辈子,实打实碰到过的。 且“讲笑话”的那些人,还是肆无忌惮的当着她的面说的! 可怜那时,她早已是落了配的凤凰。甚至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只会虚张声势。 外加又倒霉的刚被灭了所有锐气,所以别说反唇相讥,就是保持面无表情,都差点儿耗掉她最后的半口气儿。 也好在她够拗,够犟。当时的心酸苦楚,到底成了她日后翻身的一个台阶儿,而非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丹阳郡主貌似随口闲谈的话,也果然有了回应。 翠儿低头好半晌后,才用细弱蚊呐的声音,低低回应道: “郡主说哪里话。如今公主府革除旧弊,早已是焕然一新。哪里还有人敢乱嚼舌,您说是不是?” 丹阳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且毫不掩饰的笑道: “哈哈,你很会说话呐。那你今日来,是要传达大伯母的何种命令?” 翠儿闻言,惊得霎时浑身一凛,抬头直视着丹阳郡主的同时,连连摆手道: “郡主误会了,您真的误会大夫人的……” 但当看到丹阳脸上的笑意时,她又忍不住再次一愣。 没有料想中的讥讽,恼怒,甚至连往日常在丹阳郡主眼角眉梢的淡淡无聊与厌倦,此刻都已消失的一干二净。 若非此时身处公主府,且她是听着外面一路仆从喊着郡主,眼前人才出现的。翠儿简直不敢相信,与她咫尺相隔的还是两三个月前年节时见过的那位心无城府,单纯肆意的小郡主! 如今那张白嫩的小脸上,不仅毫无一丝稚气,眉角眼梢处的凌厉,翠儿只觉比她家主子还有过之无不及。 更不用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锐利目光,让她只觉后背发凉,不寒而栗。 丹阳见吓到眼前人,便将还未全长开的丹凤眼,也笑成了小月牙儿。 同时,十分平易近人的,亲切道: “你既这么冰雪聪明,想必也有些自己的想法吧?说出来,给我解解闷儿?” 翠儿一瞬还以为自己听岔了,瞪大眼睛瞪着眼前的丹阳郡主半晌,却又听到了另一句相同含义的催促。 这一回,直接惊得她长大了嘴,下巴差点儿都要掉到地上了。 她,她就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而已,怎会突然天上掉下这么大一块儿馅饼儿来?! 但在翠儿惊得目瞪口呆时,丹阳却只好整以暇的去给自己斟了杯茶,边悠然等着对方的回答。 与此同时,她忍不住在心中暗叹。 上辈子的此时,明明身边的机会也很多,她也并非不够聪明和敏锐,怎么就找不到一条给自己和母亲的出路呢? 或者,这就是有心和无意的根本区别? 又或是,她口中念叨不在乎,条条框框的规矩,实际却早已将其扎根在了心底?不肯踏出哪一步,从框外来看事情的故步自封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机会 翠儿在最初的惊愕后,很快就意识到,这简直是天降的机会! 她虽是杜氏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但身处这位置的还有三人。她在其中算不得多显眼,更不是最被倚重的。 甚至,因她是杜氏嫁进国公府之后,才采买到身边并慢慢提上来的。翠儿自觉不如另外那三个,或父或母自小跟在杜氏身边长大,并作为陪嫁带入府的。 时间长短有别,她也心知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也因此处处忍让,小心谨慎。 但奈何,她样貌比另三个出挑儿,年岁也较之另外三人小些。大夫人便更愿意在人多或重要的场面时,带着她在身边,好充面子。 不过,其他贴身的事,却几乎都不太用她插手。 这其中自然是有,她没另外三人熟识大夫人喜好的原因,更多的则是这三人明里暗里的排挤。 而翠儿前些年,为了站稳脚跟,苦学硬记下种种杜氏的小习惯和好恶。之后虽的确改善了她岌岌可危的一些处境,却不想又招来了更多的麻烦。 不知何时起,大夫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她在身边。甚至只带一人的情况下,也是非她不可了。 最初的半年里,翠儿还曾为这情况心中窃喜,并倍感安全踏实。 但很快的,她意识到事情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杜氏再不用她经手任何账务,甚至连来回送转的差事都不让她碰。钗环衣裙,虽本来就不是她的差事吧,但连进出内室时,她身边必会跟着至少另三个大丫鬟的其中之一。 等等,林林总总,开始不曾在意的,小小别扭的感觉。很快就在夜深人静时,被翠儿彻底想通想透了。 难道是,大夫人看中她,想点她当通房丫鬟?! 可她不仅不信这荒唐的想法,也被自己这猜想,弄得手足无措。 一来,现任的国公爷,根本不缺暖床的人,且子嗣上也毫无可担心的。正室所出,也就是杜夫人生的嫡子就有两个,庶子更是大小可以领出一排。 二则是,她听来的。别的名门大家,甚至富户家里,想做妾的丫鬟可是不少。这样的好事儿,按理来说,轮也轮不上她啊。 且她自己的心思,也是攒够了赎身银子,或赎身后嫁个庄稼汉,置两亩薄田后安生的过小日子。或自己做些小买卖,找个相宜的男人,过完后半生的。 但这些安慰自己的想法儿,却很快在一次偶然的,途径小厨房的路途中,被彻底打碎。 “听说没?老爷又被咱夫人派人堵在花柳街了。” ———————— 翠儿在最初的惊愕后,很快就意识到,这简直是天降的机会! 她虽是杜氏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但身处这位置的还有三人。她在其中算不得多显眼,更不是最被倚重的。 甚至,因她是杜氏嫁进国公府之后,才采买到身边并慢慢提上来的。翠儿自觉不如另外那三个,或父或母自小跟在杜氏身边长大,并作为陪嫁带入府的。 时间长短有别,她也心知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也因此处处忍让,小心谨慎。 但奈何,她样貌比另三个出挑儿,年岁也较之另外三人小些。大夫人便更愿意在人多或重要的场面时,带着她在身边,好充面子。 不过,其他贴身的事,却几乎都不太用她插手。 这其中自然是有,她没另外三人熟识大夫人喜好的原因,更多的则是这三人明里暗里的排挤。 而翠儿前些年,为了站稳脚跟,苦学硬记下种种杜氏的小习惯和好恶。之后虽的确改善了她岌岌可危的一些处境,却不想又招来了更多的麻烦。 不知何时起,大夫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她在身边。甚至只带一人的情况下,也是非她不可了。 最初的半年里,翠儿还曾为这情况心中窃喜,并倍感安全踏实。 但很快的,她意识到事情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杜氏再不用她经手任何账务,甚至连来回送转的差事都不让她碰。钗环衣裙,虽本来就不是她的差事吧,但连进出内室时,她身边必会跟着至少另三个大丫鬟的其中之一。 等等,林林总总,开始不曾在意的,小小别扭的感觉。很快就在夜深人静时,被翠儿彻底想通想透了。 难道是,大夫人看中她,想点她当通房丫鬟?! 可她不仅不信这荒唐的想法,也被自己这猜想,弄得手足无措。 一来,现任的国公爷,根本不缺暖床的人,且子嗣上也毫无可担心的。正室所出,也就是杜夫人生的嫡子就有两个,庶子更是大小可以领出一排。 二则是,她听来的。别的名门大家,甚至富户家里,想做妾的丫鬟可是不少。这样的好事儿,按理来说,轮也轮不上她啊。 且她自己的心思,也是攒够了赎身银子,或赎身后嫁个庄稼汉,置两亩薄田后安生的过小日子。或自己做些小买卖,找个相宜的男人,过完后半生的。 但这些安慰自己的想法儿,却很快在一次偶然的,途径小厨房的路途中,被彻底打碎。 “听说没?老爷又被咱夫人派人堵在花柳街了。” ———————— 时间长短有别,她也心知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也因此处处忍让,小心谨慎。 但奈何,她样貌比另三个出挑儿,年岁也较之另外三人小些。大夫人便更愿意在人多或重要的场面时,带着她在身边,好充面子。 不过,其他贴身的事,却几乎都不太用她插手。 这其中自然是有,她没另外三人熟识大夫人喜好的原因,更多的则是这三人明里暗里的排挤。 而翠儿前些年,为了站稳脚跟,苦学硬记下种种杜氏的小习惯和好恶。之后虽的确改善了她岌岌可危的一些处境,却不想又招来了更多的麻烦。 不知何时起,大夫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她在身边。甚至只带一人的情况下,也是非她不可了。 最初的半年里,翠儿还曾为这情况心中窃喜,并倍感安全踏实。 但很快的,她意识到事情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杜氏再不用她经手任何账务,甚至连来回送转的差事都不让她碰。钗环衣裙,虽本来就不是她的差事吧,但连进出内室时,她身边必会跟着至少另三个大丫鬟的其中之一。 等等,林林总总,开始不曾在意的,小小别扭的感觉。很快就在夜深人静时,被翠儿彻底想通想透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先吃饭 一切不出所料,之后的事自然也进行的十分顺利。 且因丹阳也无需翠儿做什么噬主犯上的事,翠儿却能在事后得到最渴望的自由身,两人的交易可谓一拍就和,皆大欢喜。 不过小半盏茶之后,翠儿就被放归国公府了。 可才得了这么一小会儿空闲的丹阳,却又有人来找。 “郡主,客院儿东厢房的那一老一少,都醒了。两人都吵着,要走。您看?” 侍女边期期艾艾的说着,边暗中打量丹阳郡主的面色。 心中则更是,忍不住抱怨与好奇。 如今府中,本就因各处都人手不足,而忙的脚打后脑勺。丹阳郡主竟又忙中添乱的,亲自请回这样两位“客人”! 且这还不算,听那两人尤其是拿小的醒后就说的话,好似他们还是郡主强掳回来的? 虽说公主府中的仆从,对自家郡主什么脾性都很心知肚明。 但如今,忽然发展出纨绔子弟,强抢民女似的本事来,也让众人一时有些受不住。 丹阳虽察觉了侍女的异样,且不用猜也看得出对方心中正作何想。但她听后,却只忍俊不禁的喃喃自语道: “果然是老酒鬼了,醉成那样还能这么快就醒。” 摆手遣退了侍女,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后,便又再次敢去并不算远的,安置那一老一小的客院儿东厢。 …… 徐清虽醒了已有小半天,却浑浑噩噩仍觉得自己还在美梦中,所以—— “老板!再拿三坛菊花酿来!” 少年田卓因即冲不破外面的侍从,又拖不动赖在床上不肯动的“田先生”,只能赌气的坐在屋里的八仙桌旁。 但即使他再气,再苦忍着心底的忐忑不安。早上就没吃过什么肚子却不管这些,自他醒来后,就一直锲而不舍的提醒着少年自己的需求。 甚至,田卓觉得他能醒过来,还多亏了这强大的饥饿感。 可这还不算,当这里的人发现他和田先生醒过来后,竟就开始不断往这屋里,送各种香气扑鼻,色香味俱全的好吃的! 本就已饿的两眼发绿的小少年,这会儿恨不得咬下自己胳膊上一块儿肉来,来抵抗本能的,被美食与饥饿交逼下,刺激到极点的欲望。 他绝对不可以,吃那不知来历的丫头,派人送来的吃的! 田先生说过,“不能食嗟来之食”,“不可为五斗米折腰”! 更何况,那丫头行事做派那么肆意妄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绝不能就被小小的饥饿打到,觉不想恶人屈服! 而就在小少年田卓,抬手使劲儿按压着肚子,努力抵抗着早已分不清那是饿的难受,还是已胃疼的感觉时,门外又有了动静儿。 “……郡主。” “午饭送来了吗?他们吃过了?” “回郡主,早都送进屋里了,可……那老的还醉着,直说胡话。也就是眼睛睁着,白日做梦呢。而那小的,呃,不知在闹什么别扭,饿的肚子咕咕叫,但就是不肯动一下筷子。” 说话声不仅在中途很明显顿了一次,避过了某些事实,才继续下去。且到最后,越说声音还越小,直至几近于无。 丹阳最初还以为,是那小少年怎么了。 不过,一瞬想起之前来禀报她的侍女的反应,及前半句话中仆从的停顿。自然也立刻就意识到,一切不过都是场“误会”。 在丹阳心底苦笑着,面上却毫无表情的挥退仆从时,屋中竖着耳朵听到外面动静的小少年,脸色霎时就死灰一片。 他身为京城里土生土长的小乞儿,又在就是茶楼帮佣多年,怎会不知道郡主,王爷这些皇室中人的名号? 若只是一般的纨绔子弟,最多皮肉受苦,可和这些有权有势,又大多闲极无聊,怪癖无数的人有牵涉,谁知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 更不用说的是,如今他还是陷在一个不知轻重的丫头手里! 不知者无畏,尤其是他隐约猜到了,门外大概就是京中恶名昭著的那个,丹阳郡主?! 因脑中突然闪过丹阳郡主名号,田卓连饿的感觉都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 一切不出所料,之后的事自然也进行的十分顺利。 且因丹阳也无需翠儿做什么噬主犯上的事,翠儿却能在事后得到最渴望的自由身,两人的交易可谓一拍就和,皆大欢喜。 不过小半盏茶之后,翠儿就被放归国公府了。 可才得了这么一小会儿空闲的丹阳,却又有人来找。 “郡主,客院儿东厢房的那一老一少,都醒了。两人都吵着,要走。您看?” 侍女边期期艾艾的说着,边暗中打量丹阳郡主的面色。 心中则更是,忍不住抱怨与好奇。 如今府中,本就因各处都人手不足,而忙的脚打后脑勺。丹阳郡主竟又忙中添乱的,亲自请回这样两位“客人”! 且这还不算,听那两人尤其是拿小的醒后就说的话,好似他们还是郡主强掳回来的? 虽说公主府中的仆从,对自家郡主什么脾性都很心知肚明。 但如今,忽然发展出纨绔子弟,强抢民女似的本事来,也让众人一时有些受不住。 丹阳虽察觉了侍女的异样,且不用猜也看得出对方心中正作何想。但她听后,却只忍俊不禁的喃喃自语道: “果然是老酒鬼了,醉成那样还能这么快就醒。” 摆手遣退了侍女,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后,便又再次敢去并不算远的,安置那一老一小的客院儿东厢。 …… 徐清虽醒了已有小半天,却浑浑噩噩仍觉得自己还在美梦中,所以—— “老板!再拿三坛菊花酿来!” 少年田卓因即冲不破外面的侍从,又拖不动赖在床上不肯动的“田先生”,只能赌气的坐在屋里的八仙桌旁。 但即使他再气,再苦忍着心底的忐忑不安。早上就没吃过什么肚子却不管这些,自他醒来后,就一直锲而不舍的提醒着少年自己的需求。 甚至,田卓觉得他能醒过来,还多亏了这强大的饥饿感。 可这还不算,当这里的人发现他和田先生醒过来后,竟就开始不断往这屋里,送各种香气扑鼻,色香味俱全的好吃的! 本就已饿的两眼发绿的小少年,这会儿恨不得咬下自己胳膊上一块儿肉来,来抵抗本能的,被美食与饥饿交逼下,刺激到极点的欲望。 他绝对不可以,吃那不知来历的丫头,派人送来的吃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收服 一可才得了这么一小会儿空闲的丹阳,却又有人来找。 “郡主,客院儿东厢房的那一老一少,都醒了。两人都吵着,要走。您看?” 侍女边期期艾艾的说着,边暗中打量丹阳郡主的面色。 心中则更是,忍不住抱怨与好奇。 如今府中,本就因各处都人手不足,而忙的脚打后脑勺。丹阳郡主竟又忙中添乱的,亲自请回这样两位“客人”! 且这还不算,听那两人尤其是拿小的醒后就说的话,好似他们还是郡主强掳回来的? 虽说公主府中的仆从,对自家郡主什么脾性都很心知肚明。 但如今,忽然发展出纨绔子弟,强抢民女似的本事来,也让众人一时有些受不住。 丹阳虽察觉了侍女的异样,且不用猜也看得出对方心中正作何想。但她听后,却只忍俊不禁的喃喃自语道: “果然是老酒鬼了,醉成那样还能这么快就醒。” 摆手遣退了侍女,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后,便又再次敢去并不算远的,安置那一老一小的客院儿东厢。 …… 徐清虽醒了已有小半天,却浑浑噩噩仍觉得自己还在美梦中,所以—— “老板!再拿三坛菊花酿来!” 少年田卓因即冲不破外面的侍从,又拖不动赖在床上不肯动的“田先生”,只能赌气的坐在屋里的八仙桌旁。 但即使他再气,再苦忍着心底的忐忑不安。早上就没吃过什么肚子却不管这些,自他醒来后,就一直锲而不舍的提醒着少年自己的需求。 甚至,田卓觉得他能醒过来,还多亏了这强大的饥饿感。 可这还不算,当这里的人发现他和田先生醒过来后,竟就开始不断往这屋里,送各种香气扑鼻,色香味俱全的好吃的! 本就已饿的两眼发绿的小少年,这会儿恨不得咬下自己胳膊上一块儿肉来,来抵抗本能的,被美食与饥饿交逼下,刺激到极点的欲望。 他绝对不可以,吃那不知来历的丫头,派人送来的吃的! 田先生说过,“不能食嗟来之食”,“不可为五斗米折腰”! 更何况,那丫头行事做派那么肆意妄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绝不能就被小小的饥饿打到,觉不想恶人屈服! 而就在小少年田卓,抬手使劲儿按压着肚子,努力抵抗着早已分不清那是饿的难受,还是已胃疼的感觉时,门外又有了动静儿。 “……郡主。” “午饭送来了吗?他们吃过了?” “回郡主,早都送进屋里了,可……那老的还醉着,直说胡话。也就是眼睛睁着,白日做梦呢。而那小的,呃,不知在闹什么别扭,饿的肚子咕咕叫,但就是不肯动一下筷子。” 说话声不仅在中途很明显顿了一次,避过了某些事实,才继续下去。且到最后,越说声音还越小,直至几近于无。 丹阳最初还以为,是那小少年怎么了。 不过,一瞬想起之前来禀报她的侍女的反应,及前半句话中仆从的停顿。自然也立刻就意识到,一切不过都是场“误会”。 在丹阳心底苦笑着,面上却毫无表情的挥退仆从时,屋中竖着耳朵听到外面动静的小少年,脸色霎时就死灰一片。 他身为京城里土生土长的小乞儿,又在就是茶楼帮佣多年,怎会不知道郡主,王爷这些皇室中人的名号? 若只是一般的纨绔子弟,最多皮肉受苦,可和这些有权有势,又大多闲极无聊,怪癖无数的人有牵涉,谁知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 更不用说的是,如今他还是陷在一个不知轻重的丫头手里! 不知者无畏,尤其是他隐约猜到了,门外大概就是京中恶名昭著的那个,丹阳郡主?! 因脑中突然闪过丹阳郡主名号,田卓连饿的感觉都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 一切不出所料,之后的事自然也进行的十分顺利。 且因丹阳也无需翠儿做什么噬主犯上的事,翠儿却能在事后得到最渴望的自由身,两人的交易可谓一拍就和,皆大欢喜。 不过小半盏茶之后,翠儿就被放归国公府了。 可才得了这么一小会儿空闲的丹阳,却又有人来找。 “郡主,客院儿东厢房的那一老一少,都醒了。两人都吵着,要走。您看?” 侍女边期期艾艾的说着,边暗中打量丹阳郡主的面色。 心中则更是,忍不住抱怨与好奇。 如今府中,本就因各处都人手不足,而忙的脚打后脑勺。丹阳郡主竟又忙中添乱的,亲自请回这样两位“客人”! 且这还不算,听那两人尤其是拿小的醒后就说的话,好似他们还是郡主强掳回来的? 虽说公主府中的仆从,对自家郡主什么脾性都很心知肚明。 但如今,忽然发展出纨绔子弟,强抢民女似的本事来,也让众人一时有些受不住。 丹阳虽察觉了侍女的异样,且不用猜也看得出对方心中正作何想。但她听后,却只忍俊不禁的喃喃自语道: “果然是老酒鬼了,醉成那样还能这么快就醒。” 摆手遣退了侍女,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后,便又再次敢去并不算远的,安置那一老一小的客院儿东厢。 …… 徐清虽醒了已有小半天,却浑浑噩噩仍觉得自己还在美梦中,所以—— “老板!再拿三坛菊花酿来!” 少年田卓因即冲不破外面的侍从,又拖不动赖在床上不肯动的“田先生”,只能赌气的坐在屋里的八仙桌旁。 但即使他再气,再苦忍着心底的忐忑不安。早上就没吃过什么肚子却不管这些,自他醒来后,就一直锲而不舍的提醒着少年自己的需求。 甚至,田卓觉得他能醒过来,还多亏了这强大的饥饿感。 可这还不算,当这里的人发现他和田先生醒过来后,竟就开始不断往这屋里,送各种香气扑鼻,色香味俱全的好吃的! 本就已饿的两眼发绿的小少年,这会儿恨不得咬下自己胳膊上一块儿肉来,来抵抗本能的,被美食与饥饿交逼下,刺激到极点的欲望。 他绝对不可以,吃那不知来历的丫头,派人送来的吃的! 田先生说过,“不能食嗟来之食”,“不可为五斗米折腰”! 更何况,那丫头行事做派那么肆意妄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绝不能就被小小的饥饿打到,觉不想恶人屈服! 第一百三十七章 装 “你真想知道?” 田卓哼了一声后,毫不犹豫反问道: “为什么不?” 反正赌局他赢定了,还有什么不敢听的? 丹阳一挑眉,笑笑点头道: “当然有。遗憾之二,就是无论田先生做何选择,你都只有入公主府这一条路可走。” 说着,她故意坏笑的继续道: “谁叫我即看中了你呢?再说,你又收了我一颗银瓜子,这一买一卖,即使不用你自己去跑一趟旧东家,我派人去说也是一样。想必那酒肆的掌柜的,会很高兴这笔买卖?” “你!” 田卓闻言,霎时被吓得脸上一白。并很快死死咬住唇,提醒自己不可露怯。 丹阳本就是玩笑,见对方如此当真后,立刻就有些暗悔。同时为了让对方放松,口中百无聊赖道: “但如今我改主意了。既然是赌局,自然赌注要够让自己心动或心痛,才有有趣。” 边说着,她随手拿起桌上还温热的松瓤卷儿,抛给对面的小少年,边耸肩道: “你运气很好呐,若赢了这场赌,就是自由身了。哦,对了,还能立时有翻身和给这老酒鬼安顿后半生的本钱。” “所以说,赶快把午饭吃了。省的一会儿要抬田先生,出公主府的门时没力气。哦,对了,送你们进来自然我派人,你们想走时,就要用自己的两只脚了。” 田卓被丹阳的话弄得晕头转向,一时弄不清她的真实心意,只能狐疑的盯着眼前,还不及他肩高的小丫头,浑身暗自紧绷的僵持着。 丹阳也不去多劝,只施施然起身,转向一旁全程都在说胡话的老酒鬼。 “你,你要做什么?” 田卓虽慢了一步起身,质问的声音却着实嘹亮,都惊动了屋外的家丁侍从。 丹阳摆手遣退了迅速赶来,以防她发生不测的仆从,边无奈的看了少年一眼。 “我能干什么?力气都没你大,你口中的小丫头,能对你恩师有什么不利的地方?捏断他的脖子?” 田卓闻言一愣时,即忍不住感慨眼前这丫头,真不想名门淑媛,什么都敢说出口来。边瞬间想起流浪街头那时候,曾见过与野狗夺食,还没眼前这丫头高的女孩儿。 那时,他第一眼就被震撼到,并再次认定了——其实若真想,没什么办不到的这个念头。 所以说,若这位丹阳郡主,真想亲手伤害田先生,应该也是办的到吧? 但他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怎没也不能和街头的孤女比,无论是力气,成熟的心智,还是坚定的意志。 他曾见过的那个孤女,绝对比眼前这只知胡闹的小丫头,强了不只百倍去! 只不过,心中虽做如此想,田卓却也没傻到挑破,直说出自己的心思。 他只不屑的看了郡主一眼后,就又坐回了凳上,边抬手将掌心,刚刚情急之下捏烂的不知名糕饼扔到嘴里,边哼道: “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还真敢说大话。” 丹阳耸肩,反正她也就打个比方,若真想取谁的性命,她自然一定不会亲自动手。 成功的可能太低不说,效率也太差了。 但这却而并不表示,她没有亲自痛下杀手的勇气和能力。 上辈子,她就亲自试过,当然也是在性命垂危之际的反杀。而结果,就是她再次肯定了心中上述推论和想法。 不过,为了避免误会再次发生,丹阳索性将要做的事,明明白白说给少年听。 “既然咱们之间的赌局已开,自然是要尽快知道结果的好嘛。我也需看看,田先生究竟醉成了什么样儿。” 说话间,她已走到矮榻旁,俯身看了一眼,此刻仍面色潮红的徐清。 其实,只看着人醉眼朦胧的目光飘移着,不断喃喃自语的模样儿,也能猜出,他虽还醉的厉害,却并非全无记忆和意识。 丹阳看过几息后,眨眨眼,俯身对其笑道: “徐先生,你可醒了?” 果然,那游移的视线立刻飘向了她,并紧接着就顺滑的移走。就好似之前无数次,来回看向门口的装饰花瓶的举动,一模一样的。 丹阳心中明镜儿一般,却直起身,扬声吩咐人去找白芷来。 这之后,才又低头冲徐清,轻松惬意的笑道: “先生真没醒,自然也没关系。公主府里好药无数,自然有解酒醒神的。” 她的话如石沉大海,却又并没激起任何一丝涟漪。 丹阳也不以为意,小小继续自言自语般道: “不过呢,好药虽有,数量也不少,却也不能乱用不是?这样如何,我让人去找药来的同时,也派人去准备些浴桶,井水和冰块儿,徐先生以为这法子如何?” 她没说浴桶,井水和冰块儿是干嘛用,但一旁边饱餐美食,边暗中观察的田卓,却忽地站了起来,一手指着丹阳郡主的鼻子,边愕然质问道: “你难道,难道是想,让先生用冷水澡醒神?!” 那一个不好,可是会出人命的! 因田卓时常来往于酒肆前院儿和后厨帮佣,所以经常能听到,大堂之中的趣事儿。 比如,烂醉如泥的客人,早被人偷走了钱袋和身上所有值钱的兄弟,不想报官彻底赔上本钱的掌柜的,就曾准备过木桶,地窖里的冰块儿,让人活活被冻的醒过酒来! 虽说这样能准确问出酒客的来历,却有好多次都差点儿要了酒客的命。 甚至有一次,还是田卓自己亲眼见证,被关在酒桶的冰水之中,冻的脸色发青,双唇乌紫的酒客。 而最严重的一会儿,则是让一个老酒虫,直接命丧当场。 田卓想到瘦弱到风吹差不多就能倒,最近又很少能吃饱的田先生,那可比曾丧命的酒客不经冻! 他也绝不会让田先生,这么不明不白的出事儿! 只是,田卓才怒气冲冲的站起身,就见矮塌上原本还嚷着要酒喝的人,竟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而下一瞬,人竟直接站起来了! 这,难道是田先生,之前在装醉吗? 第一百三十八章 谈谈 徐清起身后,看了丹阳郡主一眼后,就直接走去桌旁。 ———————— “你真想知道?” 田卓哼了一声后,毫不犹豫反问道: “为什么不?” 反正赌局他赢定了,还有什么不敢听的? 丹阳一挑眉,笑笑点头道: “当然有。遗憾之二,就是无论田先生做何选择,你都只有入公主府这一条路可走。” 说着,她故意坏笑的继续道: “谁叫我即看中了你呢?再说,你又收了我一颗银瓜子,这一买一卖,即使不用你自己去跑一趟旧东家,我派人去说也是一样。想必那酒肆的掌柜的,会很高兴这笔买卖?” “你!” 田卓闻言,霎时被吓得脸上一白。并很快死死咬住唇,提醒自己不可露怯。 丹阳本就是玩笑,见对方如此当真后,立刻就有些暗悔。同时为了让对方放松,口中百无聊赖道: “但如今我改主意了。既然是赌局,自然赌注要够让自己心动或心痛,才有有趣。” 边说着,她随手拿起桌上还温热的松瓤卷儿,抛给对面的小少年,边耸肩道: “你运气很好呐,若赢了这场赌,就是自由身了。哦,对了,还能立时有翻身和给这老酒鬼安顿后半生的本钱。” “所以说,赶快把午饭吃了。省的一会儿要抬田先生,出公主府的门时没力气。哦,对了,送你们进来自然我派人,你们想走时,就要用自己的两只脚了。” 田卓被丹阳的话弄得晕头转向,一时弄不清她的真实心意,只能狐疑的盯着眼前,还不及他肩高的小丫头,浑身暗自紧绷的僵持着。 丹阳也不去多劝,只施施然起身,转向一旁全程都在说胡话的老酒鬼。 “你,你要做什么?” 田卓虽慢了一步起身,质问的声音却着实嘹亮,都惊动了屋外的家丁侍从。 丹阳摆手遣退了迅速赶来,以防她发生不测的仆从,边无奈的看了少年一眼。 “我能干什么?力气都没你大,你口中的小丫头,能对你恩师有什么不利的地方?捏断他的脖子?” 田卓闻言一愣时,即忍不住感慨眼前这丫头,真不想名门淑媛,什么都敢说出口来。边瞬间想起流浪街头那时候,曾见过与野狗夺食,还没眼前这丫头高的女孩儿。 那时,他第一眼就被震撼到,并再次认定了——其实若真想,没什么办不到的这个念头。 所以说,若这位丹阳郡主,真想亲手伤害田先生,应该也是办的到吧? 但他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怎没也不能和街头的孤女比,无论是力气,成熟的心智,还是坚定的意志。 他曾见过的那个孤女,绝对比眼前这只知胡闹的小丫头,强了不只百倍去! 只不过,心中虽做如此想,田卓却也没傻到挑破,直说出自己的心思。 他只不屑的看了郡主一眼后,就又坐回了凳上,边抬手将掌心,刚刚情急之下捏烂的不知名糕饼扔到嘴里,边哼道: “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还真敢说大话。” 丹阳耸肩,反正她也就打个比方,若真想取谁的性命,她自然一定不会亲自动手。 成功的可能太低不说,效率也太差了。 但这却而并不表示,她没有亲自痛下杀手的勇气和能力。 上辈子,她就亲自试过,当然也是在性命垂危之际的反杀。而结果,就是她再次肯定了心中上述推论和想法。 不过,为了避免误会再次发生,丹阳索性将要做的事,明明白白说给少年听。 “既然咱们之间的赌局已开,自然是要尽快知道结果的好嘛。我也需看看,田先生究竟醉成了什么样儿。” 说话间,她已走到矮榻旁,俯身看了一眼,此刻仍面色潮红的徐清。 其实,只看着人醉眼朦胧的目光飘移着,不断喃喃自语的模样儿,也能猜出,他虽还醉的厉害,却并非全无记忆和意识。 丹阳看过几息后,眨眨眼,俯身对其笑道: “徐先生,你可醒了?” 果然,那游移的视线立刻飘向了她,并紧接着就顺滑的移走。就好似之前无数次,来回看向门口的装饰花瓶的举动,一模一样的。 丹阳心中明镜儿一般,却直起身,扬声吩咐人去找白芷来。 这之后,才又低头冲徐清,轻松惬意的笑道: “先生真没醒,自然也没关系。公主府里好药无数,自然有解酒醒神的。” 她的话如石沉大海,却又并没激起任何一丝涟漪。 丹阳也不以为意,小小继续自言自语般道: “不过呢,好药虽有,数量也不少,却也不能乱用不是?这样如何,我让人去找药来的同时,也派人去准备些浴桶,井水和冰块儿,徐先生以为这法子如何?” 她没说浴桶,井水和冰块儿是干嘛用,但一旁边饱餐美食,边暗中观察的田卓,却忽地站了起来,一手指着丹阳郡主的鼻子,边愕然质问道: “你难道,难道是想,让先生用冷水澡醒神?!” 那一个不好,可是会出人命的! 因田卓时常来往于酒肆前院儿和后厨帮佣,所以经常能听到,大堂之中的趣事儿。 比如,烂醉如泥的客人,早被人偷走了钱袋和身上所有值钱的兄弟,不想报官彻底赔上本钱的掌柜的,就曾准备过木桶,地窖里的冰块儿,让人活活被冻的醒过酒来! 虽说这样能准确问出酒客的来历,却有好多次都差点儿要了酒客的命。 甚至有一次,还是田卓自己亲眼见证,被关在酒桶的冰水之中,冻的脸色发青,双唇乌紫的酒客。 而最严重的一会儿,则是让一个老酒虫,直接命丧当场。 田卓想到瘦弱到风吹差不多就能倒,最近又很少能吃饱的田先生,那可比曾丧命的酒客不经冻! 他也绝不会让田先生,这么不明不白的出事儿! 只是,田卓才怒气冲冲的站起身,就见矮塌上原本还嚷着要酒喝的人,竟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而下一瞬,人竟直接站起来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为名所累 毋庸置疑,丹阳所说的护卫,自然不只是为了保证田卓无故失踪后,免于老东家的问责与毒打。 而在徐清与田卓眼中,那就更是在威胁他们,若不如她意,就会即可出手,断送田卓如今的安身立命之地! 且不论丹阳郡主的身份,只说用银子买一个酒肆帮佣,只要价钱合适,那也是不用费吹灰之力的事儿。 尤其是,田卓本就是个孤儿,一颗银瓜子在东城郊外的破城隍庙买十几二十个他这样的都不算多。 所以只要有仆从带着银两登门儿,酒肆难道会觉得银子烫手,硬将田卓留下不成? 到时真让丹阳郡主将田卓给买下了,那才是骑虎难下,没了退路。 徐清原只是想,让丹阳郡主先了放田卓,不愿让麻烦粘上这苦命孩子的边儿。 但如今这情势下,他哪儿还敢再多提一句? 郁闷的瞪了丹阳郡主一眼,徐清索性也不将田卓支走了。 他双手一环抱在胸前,边破罐子破摔的开门见山道: “说吧,你这丫头找我究竟何事?” 紫竹恰巧这时,匆匆赶来,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要向丹阳郡主请安。 听到这话,她双眼立时一竖,厉声呵斥徐清道: “放肆!你怎敢,这么跟郡主说话!” 徐清瞟了眼门口正叉腰的小丫鬟,哼笑道: “呵,这有什么不敢的?我和徒弟的命都快没了,还顾得上什么礼节举止吗?” 两人言语交锋中,徐清自然随性还略带痞气的语气,让田卓又是一呆。 在他记忆里,田先生一直是或对乞讨者有礼,或对好学者亲和,或对莽汉温文尔雅,只在面对权贵才横眉冷对的那个看着瘦弱,却无人能撼动的智者。 可如今,眼前的田先生,却让少年陌生的好似在面对一个从未见过的生人。 且听着丫头的话中,好像称呼田先生为,“徐夫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徐清能感觉身边人的困惑,抗拒,甚至是当事人都不自知的恐惧。但他并没向少年解释什么,只叹了一声后,抬手又揉了揉少年的后脑勺。 之后,他才起身再次尝试的,挑明了对丹阳郡主,开口道: “剩下的就是你我之间的事了,不用多牵连旁人吧。” 言外之意,算是求丹阳郡主放这少年一马,还对方自由之身了。 丹阳却摇头,笑道: “我猜,徐夫子是打算送走徒弟后,与我鱼死网破吧?” 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这孤注一掷的法子也真是一脉相承了。 但她心底也明白,穷的可说只剩下命的这师徒俩,为了能保护彼此逃脱此刻困境与她的“魔掌”,这法子也算是能想到的最有有效的了。 丹阳心中暗叹,面上却一丝异样也无。甚至还保持着淡淡笑容,在对方脸色越发难看之时,仍接着前一句话,徐徐道: “眼下,徐夫子还是稍安勿躁的好。且离开公主府更好,还是留下更好。不如您,听完我的话,再做考虑如何?” 徐清哼了一声,起身去八仙桌后的官帽椅上落座,全程虽没说一句话,却让人一看就知在生闷气。 丹阳郡主却不管对方,是因被当着田卓挑破这番心思,还是没被答应提议而满腔怒火。 笑笑后,全当没看见一般,继续着自己的话道: “徐夫子画技卓著,画名更是远扬。但旁人却少知,早些年一度风行九州的著作《政论》也是出自先生之手。那篇文章,已可说是我心中的第一雄文。所以,说先生是我的贵客,并非客套。” 当然,徐清的一直没被正名,也和这篇文章稍有关系就是了。 而这一点,则是她上辈子从宣德帝口中亲耳听,并直到如今依然记忆犹新的。 究其原因主要是彼时,这位几乎一日间就掀起滔天大浪的怪才,不仅很快被她那位贤明的舅舅下狱,还在之后不过几日后就被推出午门凌迟。 可就在行刑之时,她恰巧入宫,见到了在御花园漫步发呆的舅舅。 也就是那时,她亲耳听到,宣德帝惆怅和惋惜的提起,当日正在遭受极刑的“犯人”的一生,并因宣德帝最后描述的极刑之苦,被吓得几日都没睡好。 连带着的,徐清这人也就一同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 而她最后那句评价,即是她舅舅宣德帝的心声,也是她在听过这般评价后,好奇的自己拜读后,得出的感想。 不过,徐清听到这话的瞬间,却是彻底被惊到了。 他原以为眼前的小丫头,不是因好事儿听说了他的过往,来找他麻烦,打发无聊。就是家中有人,曾向他求画或拜访时,被奚落,进而知道他的落脚处后,来报复罢了。 可无论如何猜,徐清都没想到,眼前这豆丁儿一样儿的贵女,竟听说过他十多年间写过的东西。 那篇毁誉参半的文章,论年头只怕比眼前这小丫头还“年长”呢! “你,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又怎知,那篇文章的好? 虽说听到称赞后,任谁都会在心中难免窃喜。 但像丹阳郡主这种,别说不是才名在外的才女,街头巷尾可都在说她不学无术,斗大的字都难识的一筐。 这样的人,称赞自己的文章好? 徐清这一瞬间,别说高兴了,莫名就觉得自己的文章,好像收到了恶意评价呢? 当然,这文章出自他手的消息若传开,还有另一重,让人头疼的地方。 但作为文人,还是曾自诩以笔为刀的徐清,相比于现实中的困境,更受打击的反倒是精神上,被丹阳郡主称赞了这点! 丹阳开始倒没想那么多,只很坦率的直抒胸臆,也算转达了她舅舅曾想说,却没机会说的一番话。 可这话,还不等话音落地,她就察觉了异样,并很快反映了过来。 丹阳看着徐清脸上纠结别扭的申请,一瞬只觉哭笑不得。并再次在心底,暗暗叹息。 哎,果然是,名声“累”人啊。 咳咳,先别管是好名,还是坏名。在这重意义上,倒都是一样。 第一百四十章 条件 丹阳苦笑之时,也已开口道: “徐先生的大作,在宫中的文渊阁中也有藤本,我有幸拜读过。” 徐清听到这话后一愣,但不等丹阳郡主再开口解释,他很快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脸上也立刻释然一笑,同时口中也叹息道: “啊,原来如此,竟是这么一回事儿。” 不用开口自述,一旁看着的三人只从那舒畅表情,也能看出其是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已将之前胸中块垒尽消。 “师父?” 田卓看的莫名其妙,徐清却招手叫小徒弟来自己身边坐,边笑着解释道: “郡主虽不爱舞文弄墨,但从刚刚那番话看,记性却是不错。大概是去宫中玩乐时,碰到哪位翰林或太学的童生了吧。” 田卓是有听,没有懂,丹阳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却只摇头一笑,就将之抛到了脑后。 只站到丹阳身后的紫竹,在愣了一瞬后,立时抬手一指徐清,怒喝道: “混账!你这家伙竟敢暗讽我们郡主,是鹦鹉学舌?!” 徐清这回连看都没看向紫竹,只边笑着边给自己与小徒弟斟了两杯热茶,他消食,让徒弟开开胃。 反正这郡主下了令,一会儿还会有好吃的源源不断送来。 紫竹被对方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儿,直接气了个倒仰儿。 丹阳却一抬手,止住紫竹正要反唇相讥的话。 她笑笑,不仅没生气,反倒仍十分有礼亲和的继续道: “眼下徐夫子若觉得这样想舒服,自然也无不可。且无论我如何得到这想法,这都不影响和否认,我对徐夫子的敬意。我也想这点,徐夫子也没有异议?” 徐清对此的确不可否认,且自从他不再装醉起,这小郡主无论他如何胡搅蛮缠,无礼或莽撞,都没表现出一丝的不耐或恼羞成怒。 单论这份涵养,一些自诩君子的人,只怕都难望其项背。 甚至说句不好听的,像他这样信奉坦率与自由的人,就根本做不来这克己待人的事儿,哪怕是装一装都很难。 而因他早年的一些经历,也见识过些演技一流的名流与权贵。自然也分辨得出,眼前这小姑娘,到底是发自真心,还是只在逢场作戏。 但佩服的同时,徐清又难免心惊。 即心惊于眼前这丫头的心智与定力,也心惊且困惑于她看重自己的原因。 这样的人,只怕盯住哪个目标,是誓不罢休的了。 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让徐清自己先毛骨悚然的进行不下去了,只得开门见山,直言问道: “所以呢?” 丹阳眼见着对方,已被动摇的差不多后,这才抛出最后的砝码道: “对徐夫子你来说,我之所求很小。比如,请先证明一下你的教书育人的本事,再一展协调调度的能耐。我见识了,自然就会竭尽自己所能,为您达成所愿的。” 这有些绕的一番话后,紫竹与田卓直接被绕晕,目光困惑的纷纷看向自己身边的丹阳郡主,或老师。 不过,此刻两人都没功夫搭理其他人,其他的事儿。 徐清闻言后,瞬间微眯了眯眼,呵呵冷笑道: “郡主这真是,好大的口气。且不说你能不能做得到,就只说一点,你知道在下,有何心愿?” 这可不同于白纸黑字,记在书上的那些话。 他不仅没留下任何纸上的蛛丝马迹,就连一个字儿都没喝旁人提起过。 仅存于心中的,不可告人的心愿,眼前这丫头竟然烁她知道?开什么玩笑! 丹阳却只笑对徐清的讥讽,从容镇定道: “当然,若非知道先生你的这个秘密,我又怎会有如此的底气?完全不三顾茅庐以示诚意,而是强掳你们回来?” 徐请闻言,呵呵冷笑,不置可否。 明显是只等丹阳切实说出来,才肯相信的,不会被任何花言巧语蒙混过去。 丹阳原也没想混淆视听,见状只淡淡一笑后,就继续道: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她阴阳顿挫的吟诵了一句名诗句后,忽笑着微点头道: “的确,如徐先生这样有才之人,平白埋没也是太可惜了。” 紫竹随了丹阳,对诗词歌赋完全无感不说,也觉得酸溜溜的一点儿用处没有不说,即浪费精力作,也浪费精力去猜。 所以鸭子听雷般听完,只得出一个结论,她家郡主的记性果然越来越好了呢。 大概这是长公主前两天罚郡主,默写的一首中的其中一句吗?嗯,八成是。 但别说,这样说出来还真挺能唬人的。 而另一面,跟随徐清念过一段时间诗词歌赋的田卓,却在最初的莫名其妙之后,一瞬惊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师,师父!您难道,难道是想……”面见天颜?! 这句诗的前一句是,‘洞天石扉,訇然中开’,而全诗都在描写诗人梦中登顶巍峨仙山的所见所闻。 而被提出来的这一句以及与之相对的前一句,则都在讲述,不得其门而入的仙山,突然对诗人敞开大门,让其眼前忽然开朗并可以自行进入。 且不提这一点,他能如此快的反应过来,也多亏了平日里他师父没事儿,就总会在喝醉后念叨这诗的最后一句,以及被他想起的那句,及丹阳郡主提到的这一句。 若非丹阳郡主之前说,会竭尽所能,帮师父实现所愿的话,他还不会往这上面猜。 但两厢联系之后,还会有其他答案吗? 只是,且不说他们身为平民百姓,还是身无分文,家务恒产的贫民。他师父为何会想心心念念,要去面圣? 或该说,他师父的这个习惯,是他自初识师父之时,就已有的。 而在这之前,他这位来历,身世,甚至连名姓他都不清楚的师父,究竟又有怎样的经历以至让他,醒时醉后都忘不了这一个目标? 就在田卓陷入巨大的思考漩涡之时,徐清的脸色已从铁青,恢复了正常。 而看向丹阳郡主的目光,也更加认真和敬重了。 这丫头是真看透他了? 因此,徐清深吸了口气后,直起上身,终于在丹阳郡主面前端正的坐姿后,郑重开口问道: “你说的条件太笼统,请说详细些。” 第一百四十一章 得寸进尺 丹阳见状,淡笑着点头,心知至此已算彻底拿下眼前的怪才了。 详述了徐清日后要带的“新弟子”,安阳王世子的身份后,又简略交代过公主府此刻的现状后,她笑问对方道: “怎样,徐夫子可觉得棘手?想就此作罢吗?” 徐清瞪了一眼丹阳郡主后,冷哼道: “小丫头,日后对我少用激将法。” 紫竹听得不高兴,立刻呛声道: “你这老头!即答应了我们郡主入公主府当差,日后就不可再对郡主如此无礼!” 徐清呵呵一笑,抬头横了紫竹一眼,同时肆意笑道: “你不也说是日后了?眼下,可还是今日。” “你!” 丹阳一扬手,止住了涨红了脸的紫竹,边起身边告辞道: “既然已说妥了,那就请徐夫子好好休息两日,最迟后天也要……” 徐清不等丹阳郡主把话说完,同样起身,挺直腰,略俯视着眼前的娇小人儿,严肃道: “我以什么身份在公主府落脚?活契还是死契?还有,这事儿只和我一人有关,我的小徒弟,”边说着,他一把将田卓揽到自己的身边,才接着道出后半句关键话来。 “只是在我身边侍奉,与公主府和你丹阳郡主无关。” 这番斩钉截铁的话,任谁都听的出,是绝无转换余地的要求。 丹阳闻言,即没生气也没犹豫,几乎在话音落地之前就点了头,道: “可以,且徐夫子若不想,也无需签契。” 师父都是自由身,那更不用说跟着徐清进入公主府的田卓。 可,真有这么好的事儿? 徐清前半生有时还会冒傻气的信,天上馅儿饼的没事儿,但都这把年纪,半截入土的人了,哪儿还能如此天真呢。 他微眯了眼,盯住丹阳郡主后,才谨慎的问道: “你真不让我们签?且还能自由来去公主府?” 丹阳见状一笑,点头后又补充道: “自然是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不过一点……” 徐清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其中却也透漏着些许的安心。 “说吧。” 不过后面,才是重点。 丹阳也不辩解,笑笑后接着道: “两位要住在公主府内,且出入虽不限制,都来往都需带着公主府的府兵。” 徐清闻言一皱眉,正想说“这岂不是软禁一样,哪儿有什么自由?!” 但他眼前的小丫头却不等他开口,就直接继续道: “这并非是为监视你们师徒。住在府里可方便咱们彼此联系,而出入有人相护,你们也能更安全。” 田卓心直口快,将不解直接宣之于口。 “有什么不安全的?我们身无分文,更未与人结仇,”呃,若不算眼前这丫头的话,“有什么课怕的?” 徐清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丹阳郡主后,又抬头辨认了一下天色后,就转头望向公主府大门的方向并叹息道: “哦,你是说,最近发生在庆兴街上的宰相被刺案,是在你家门口儿?” 田卓听到师父这话,却是一愣。 他因身为酒肆的帮佣,前堂后厨来回跑着,自然也听酒客们聊起过宰相被刺案。但却并不清楚也不关心,那些云端上的人,发生了什么,又是在何时何处发生。 反正,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在城东的,也即他身边就是了。 但提起庆兴街,他倒是如雷贯耳。这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都很清楚的,皇帝专为皇亲国戚分宅子的好地方。 他甚至听老人们说过,当初庆兴街上各个府邸都人满为患时,还有巷口还有官差,又或是哪家儿的府兵把守呢。 一般人别说想来看上一眼,就想是打这儿经过,那都难上加难。 可谁成想,有朝一日他竟会身处这条街的,其中之一的府邸之内! 原本还只是模糊中认知到眼前人是郡主,田卓其实并没生出什么实感。但这一刻,被他师父无意中戳破这层窗户纸。 让他将眼前的现实,与往日的现实相连接后,巨大的冲击与刺激顿时让小少年,僵在了原地,只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似的瞪着丹阳。 丹阳正感慨眼前这人虽怪,但警觉意识倒很强,且对京中各种消息当真十分灵敏。 她还不等开口回应徐清,忽就觉好似有谁紧盯着自己,让她后背寒毛直竖。而回头后看到是徐清的小徒弟,便只笑笑劝没当回事儿的继续开口,与徐清道: “没错,徐夫子消息灵通的很啊。” 或该说是,不仅将京中的各种传闻上心,且对各处的消息和细节,好似都了如指掌? 说这话之时,丹阳其实想起的是徐清开口前,辨认方位后,准确无误的看向她家大门的那一瞬。 而那动作和眼神给她的震撼,远大于其他,甚至是徐清身上的怪癖。 徐清却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 众人只见他眉头紧锁的同时半垂了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之后,气氛也为之沉凝之时,却不想徐清忽抬头,风马牛不相及的开口道: “你已经知道我嗜酒了吧?我还喜欢看戏,然后我徒弟也要跟着一起附学,咱们这事儿才能算谈成了。怎样?” 紫竹听得一愣,回神之后立时气不过的跨前一步,磨牙恨声道: “糟老头子,你别得寸进尺!” 不仅对她家郡主无礼,如今竟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口出狂言。真当公主府的人好欺负不成? 可就在她刚摆出架势来,手才叉上腰,就被丹阳郡主拦下并教训道: “徐先生是我请到府里的智囊,日后就是我的师爷,府中诸人都不可无礼。这话,记得明日转述给周嬷嬷,在知事堂里与众人要再强调。” “还有,日后徐先生不便出府去看戏了,记得提醒我改日与舅舅说一声,将梨香园中可用的人买回公主府来。” 虽说是“买”,但其实因与刺杀案有关联,丹阳这话不过是“将没有嫌疑之人,转到公主府关押”的委婉说法而已。 紫竹一瞬没回过神,只愣愣看着丹阳郡主大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听到的一串儿吩咐。 可,她家郡主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谁知,就在紫竹困惑又郁闷,却不得不躬身应是时,一旁的徐清竟也一起动了。 只见刚刚还不可一世摸样儿的,腰板儿拔得溜直的中年男子,这会儿忽抱拳,一揖到底的对丹阳郡主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大礼下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算好的树 一旁的田卓吓了一跳,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还忍不住暗中掐了一把自己,验证自己是否正在梦中。 而紫竹整个人更是都看愣了,半福下的身子竟就那么保持原状,直到徐清被丹阳郡主扶起。 “徐夫子客气,日后我与公主府还有诸多要仰仗您的地方。” 徐清边顺势起身,口中边谦逊道: “职责所在,郡主无需言谢。” 行止言辞间守礼如仪,哪里还有前一刻的桀骜不驯的半点儿影子? 一旁的紫竹与田卓,下巴差点儿没被惊掉。 田卓这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师父对权贵“折腰”。 这还不算,就在丹阳郡主再次告辞时,徐清又开口道: “学生明日就可为郡主出力理家,但对安阳王世子的教导,容我明日先见他一面,再做安排。” 丹阳这里自然无可无不可,“徐夫子估量着,身体若能行就按你说的办。若是一会儿服用过解酒药后,仍不舒服,那就多休息两天。” 徐清拱手应是,并恭送到门口,直至被丹阳止住,才返回内室。 田卓虽全程都看在眼中,但却无论如何都没法相信,只觉自己恍如做梦一般。 甚至胳膊上都被他自己掐的青紫一片,仍双眼迷蒙的醒不过神来。 “师父?” 及至徐清再次走到他面前,田卓仍是一副愣愣的摸样儿,呐呐着道。 徐清应了一声后,苦笑着摇头叹息,随之又忍不住感慨道: “哎,你这孩子本就是个命苦的,如今又卷到我的麻烦事儿里来……” 边说着,边抬手又揉了揉田卓因吃不饱,吃不好而同样瘦弱,稀疏的头发。 “我先跟你说说,日后大概会有什么麻烦事儿。这之后,是走是留,你再自己看着决定吧。” 而徐清与小徒弟开诚布公之时,丹阳也在与紫竹交代,日后府里的诸般调配,以及将近日以来,各处她提拔观察后,确认得力的人都拟好名单,明日与诸般衣物等一起送来客院儿。 直到这会儿,紫竹还云里雾里的,不敢相信,也想不明白,为何那脾气又倔又臭的糟老头儿,会突然态度转变的这么大。 丹阳见紫竹有些神游天外,心知她还心怀疑惑,却并不打算此刻为其释疑。 耳听,总没有眼见来的靠谱嘛。虽说,有时眼见也不一定为真。 “对了,从柳儿胡同搬回来的巨石,放哪了?” 紫竹一愣,才想起她那一人高的丑石头来。 “那块儿丑东西,让我吩咐守门婆子送去后花园角落,大概现在他们已经将粗布罩好了吧。” 想起这来后,紫竹越发觉得难以理解,又替她家郡主不值,忍不住就小声喃喃道: “郡主,您干嘛那么牵就那糟老头子呢?要说想要出谋划策的人,京城哪哪儿还不都一抓一把?” 丹阳闻言,失笑的抬手点了点紫竹的额头,边叹道: “那些一抓一把的,可几十个都抵不了这一个。再说人家才不惑之年,做多是个有点儿邋遢的大叔,怎到你口里就成了行将就木的老人?” 不过,说着时,丹阳也再次回忆起,之前未曾细端详的徐清的面容。 而这一想后,也忍不住在心底笑叹一声。 嗯,好像是因为有点儿憔悴过头,就过于显老了? 加之邋里邋遢的形象,宿醉后充血的双眼,呵,还真是被叫一声“老头子”也不冤。 只是脑中虽这样想,丹阳开口却只道: “一会儿你再带人去趟后花园,选处离客院儿近的好地方,将石头移过去,然后再让府中的匠人们去找徐清。” 紫竹听得一愣愣的,虽口中不得不应是,直忍到看自家郡主差不多都吩咐完了,这才好奇问道: “郡主是要翻修府中的何处?现在这姓徐的本事如何,咱还不知道,您直接将差事都扔给他,别再耽误了您的正事儿……” 紫竹的唠叨还没说完,就被丹阳郡主哭笑不得的打断道: “哪里是我要用?你听吩咐办差就是。很快你就自然知道了。哦,对了,让花园里的李强也去帮忙,还有若他们中没人手艺能让徐清满意,就让他派人去叫牙行的人来。” 紫竹听到这儿,哪儿还用等日后,眼下就猜出又是为那糟老头子安排的了。 她闷闷应是,紧接着就被人轻拍了两下头顶。 丹阳看着抬头有些委屈和为她不忿的丫鬟,闷闷望着自己,边笑道: “人都说‘良禽择木而栖’,可我这颗歪脖子树,眼下实在算不上多好。且即是真心想请人家为己效劳,这些小事总该替人都想到办妥。” 紫竹听到自家郡主这话,虽心底仍是看不上姓徐的老头,但已清楚的看出郡主招揽此人的决心。 所以,就算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她也不会再多说一个“不”字儿,给郡主拖后腿。 且不仅不能拆台,她还要端正好心态,为郡主分忧,尽全力让那臭老头挑不出一点儿不好来! 紫竹虽然再没开口,但丹阳在说这番话时,明显看出这丫头的眼神变化,也就不担心她因替自己生气,暗中找徐清师徒麻烦了。 又交代了两件琐事后,丹阳担心母亲,且府里换管家也算大事儿,势必要与母亲好好说道一番。 所以与紫竹分开后,就自行去了明霞居,陪清河长公主不提。 另一面,翠儿从公主府离开后,回了国公府还不等喝口水,就被杜氏好一番盘问,连带着同屋的大丫鬟们挤兑挖苦,直到这会儿才算说清全部。 “依奴婢看,丹阳郡主好似不是要毁约,而是被公主府内的琐事烦的焦头烂额,脚打后脑勺的。您大可不必着急。” 翠儿的全程说辞,以及刚刚的形容让杜氏心中,舒坦了许多。也打消了她这几日间,得不到丹阳郡主回信儿的大部分焦虑。 但也因此,杜氏脸上的舒心表情,让其他侍奉在侧的大丫鬟们心中都警惕了起来。 所以,杜氏这边才刚“嗯”了一声,她身后为其端茶来的,主管账册的大丫鬟玉儿就开了口。 “夫人,翠儿这话,您听听舒心也就罢了,可不能当了真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同往日 杜氏刚半合起的眼,听到这话立时一竖,又等了起来。 转头看到是她曾最倚重的大丫鬟,如今外院儿二总管柴旺家的女儿,也是她如今身边第一得力的玉儿,这才没抬手就抽。 “怎么?” 不过,因好心情被打断,杜氏的口气也不怎么好,仿佛含着冰碴儿似的。 玉儿听着一凛,眼睛转过半圈儿才开口,恍若丝毫都没察觉般,继续笑道: “夫人还不知翠儿这丫头?平时没嘴葫芦似的,几锥子都扎不出响来。更不用说,遇事儿时木头人一样。这次受夫人倚重可算办了回大事儿,哪里就能突然说的清楚,看的明白?” 杜氏闻言微微一愣,倒也想起近几年翠儿越发木讷呆愣的诸事。 说起来,当初若不是为了想养些靠得住的小狐狸精,能勾住家里那个不省心的魂儿。她哪里能容这么没用的丫鬟,还在自己身边儿了? 但也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她才生出这心思,就传出兵部尚书就要告老还乡,安心荣养的消息来。 这回也不用杜氏多操心,一直盯着那把椅子的白国公,立时就收敛了起玩心,再不肯让御史抓住一点儿把柄。 杜氏虽暂时松了口气,却暗中担心白国公死灰复燃,才将翠儿一直留在了身边。 可不想,这几年翠儿这丫头越发做事儿合她心意,也渐渐活成了木头。 甚至到如今,杜氏都快忘了自己身边端茶递水儿的是人,而不是个如影随形的影子。 但也是因她越发不将其当回事儿,倒也习惯性的将其带在身边。才有了如今这一出儿。 这次,若不是被翠儿撞见丹阳和她暗中密谋的序幕,加之杜氏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事儿还真轮不到翠儿这根木头,来当她的使者。 所以被大丫鬟玉儿提醒后,杜氏也越发觉得翠儿的话当不得真了。 只是如今她才回来,总不好再派个人去探公主府的底吧? 不说别的,惹毛了那野丫头,再真不信守承诺,她又找谁哭去! 翠儿原本按习惯,低头垂目的被挤到一边,若是往常,她也就如此混过一日,再不开口了。 但今儿,想到丹阳郡主许诺自己的自由,她干枯绝望的心,终于又有跳动的力气。也不想再这般随波逐流,任人欺负。 低头想了想她被吩咐的差事儿,以及杜氏往日的习惯和脾性。翠儿暗中又观察了一会儿杜氏的面色变化,瞅准时机,立刻排众上前一步,道: “夫人往日看不惯那嚣张跋扈劲儿,与丹阳郡主那小丫头接触的也少,不若请大小姐来参详一二?” 谁都没想到往日被怼之后,总夹着尾巴溜边儿的人,这会儿还能开口出声,一时都被惊了一下。 尤其是被翠儿推了一把的玉儿,以及另一个被捎带着撞了一下的大丫鬟锦儿。 “呀啊!” “你……” 不过,两人碍着杜氏在,惊呼与敌意都被压到了最低,自然也盖不过特意拔高了嗓音禀报的,翠儿的声音。 而这回,不等其他人再想出挤兑人的话,翠儿这一针见血,直戳进杜氏心窝里的话,立时就有了效果。 “嘶,这话说的没错!珠儿自小与那野丫头在一处,对其心性和想法的确更了解。再说这事儿也是关系那丫头的日后终身大事,还要她自己努力和拿主意。且珠儿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 杜氏口中喃喃念着,仿佛在说服着她自己似的。 而两句话后,她就下定了决心,扬声对外面的小丫鬟吩咐道: “快去,现在就请大小姐来!旁的事,都可以先放一放。” …… 紫禁城,淑芳宫。 就在同一日稍早些时候,丹阳才将徐清师徒拉回公主府时,三皇子萧琰也刚踏进自己母妃,静妃娘娘的殿门内。 “给殿下请安。” “殿下有礼。” 一路上淑芳宫的宫人们殷勤的与萧琰行礼打千,却没一个能入了这位爷的眼。 甚至因一肚子的火气,萧琰在转过回廊时,势头太猛,脚下没刹住,直接就与迎头走来的女官撞了个正着,被淋了一身五颜六色,不只是什么的汁水。 虽说并没什么异味,但半边身子湿了大半儿,脸上也被溅上几滴的小霸王,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 所以看了没看眼前冲撞了他的是谁,一把抓过来,劈头盖脸的就抽了四五个大嘴巴。 巴掌着肉的噼啪脆响,霎时回荡在整个淑芳宫的前院儿,并迅速传往了内里。 而刚刚还因萧仁的登门而喜气洋洋的气氛,霎时降调冰点不说,周围除了响彻庭院的脆响,竟连一声大声喘息都听不到。 那被打的宫女也是一样,不仅不敢求饶,甚至在看清眼前打人的是谁后,连哭都是不敢出声。 噼啪脆响中,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奔到萧琰身边,才想起粗哑的公鸭嗓的惊叹声道: “哎呦喂,小祖宗,杂家就说是您,娘娘还不信。快,快,跟杂家去见娘娘,娘娘这几日正念叨您,想您想的紧呐。” 边说,静妃身边的大太监桂元,边拉下萧琰打人的手,将人往内带,边谄媚的笑道: “您这是何苦?这些人有什么不好的,您只管说一声,自有杂家派人教训,打疼了您的手可如何是好。” 因萧琰身上穿的衣服是五彩锦缎,那五颜六色的汁水此刻都浸到衣服里,大太监桂元一时倒没看出。 而萧琰也不过是生了股子闷气,在宫里其他地方忍着,没往外撒,可巧在他母妃的宫里碰上这倒霉女官,自然就由着性子出气了。 眼下,人也打了,气了出一多半儿,萧琰便也懒得再去说道,只嫌烦的哼了一声,打断大太监桂元的啰嗦,吩咐道: “派人给我准备热水,一会儿我要沐浴更衣,再出宫去。” 三皇子萧琰那就是静妃娘娘和太师府的眼珠子,在淑芳宫里哪有办不成的事儿? 桂元连声应是后,紧跟两人身后的小太监和小宫女,就立刻按吩咐去准备一应物事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其实,敢在淑芳宫如此放肆,撒野打人的,整个皇宫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当然这不算自重身份的宣德帝,以及不用动手,一个眼神儿就能让不顺心的人消失的淑芳宫正宫主静妃娘娘。 所以大太监桂元刚那两句,也只不过是缓和气氛的俏皮话。 而不等萧琰走到正殿,静妃身边的大宫女彩霞,已匆忙赶来接人了。 “哎呀,殿下!你这身上怎么都被淋湿了?!来人!快……” 萧琰对静妃贴身的侍女还算客气,摆手止住对方的话,略不耐烦的给了个回应道: “刚被个笨手笨脚的侍女冲撞,也不知都被淋了一身什么东西!小桂子已经派人去准备香汤沐浴,你一会儿再给我找两身以前的衣服来。” 悻悻吩咐完,萧琰才想起问静妃的踪迹。 “我娘呢?” 彩霞边听萧琰说话,边将人往正殿引,同时也慢慢分辨出,他这一身五颜六色的该是江美人才送来,为讨静妃娘娘欢心而亲手养成并配制出的,染指用的凤仙汁。 且不说那一堆凤仙花汁里,每样儿都好似都依颜色又调了香味儿,如今混作一团,气味儿浑浊,闻不出香反倒有些呛人了。 只说这东西不仅染指的效果出众,但凡多沾了一点儿在皮肤上,也好几日都难以洗掉颜色。 一念及此,彩霞眼珠半转后,立刻暗中打手势让她的心腹去找闯祸的倒霉鬼,一边已同时笑着,回应萧琰道: “娘娘正在后殿修剪花枝,殿下若不急,不如先洗漱一下,换件衣服再去见娘娘?” 关键是,三殿下如此狼狈的模样儿若被静妃娘娘看到,她这掌事大宫女没管教好宫人的罪过,可也跑不了。 ———————— 其实,敢在淑芳宫如此放肆,撒野打人的,整个皇宫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当然这不算自重身份的宣德帝,以及不用动手,一个眼神儿就能让不顺心的人消失的淑芳宫正宫主静妃娘娘。 所以大太监桂元刚那两句,也只不过是缓和气氛的俏皮话。 而不等萧琰走到正殿,静妃身边的大宫女彩霞,已匆忙赶来接人了。 “哎呀,殿下!你这身上怎么都被淋湿了?!来人!快……” 萧琰对静妃贴身的侍女还算客气,摆手止住对方的话,略不耐烦的给了个回应道: “刚被个笨手笨脚的侍女冲撞,也不知都被淋了一身什么东西!小桂子已经派人去准备香汤沐浴,你一会儿再给我找两身以前的衣服来。” 悻悻吩咐完,萧琰才想起问静妃的踪迹。 “我娘呢?” 彩霞边听萧琰说话,边将人往正殿引,同时也慢慢分辨出,他这一身五颜六色的该是江美人才送来,为讨静妃娘娘欢心而亲手养成并配制出的,染指用的凤仙汁。 且不说那一堆凤仙花汁里,每样儿都好似都依颜色又调了香味儿,如今混作一团,气味儿浑浊,闻不出香反倒有些呛人了。 只说这东西不仅染指的效果出众,但凡多沾了一点儿在皮肤上,也好几日都难以洗掉颜色。 一念及此,彩霞眼珠半转后,立刻暗中打手势让她的心腹去找闯祸的倒霉鬼,一边已同时笑着,回应萧琰道: “娘娘正在后殿修剪花枝,殿下若不急,不如先洗漱一下,换件衣服再去见娘娘?” 关键是,三殿下如此狼狈的模样儿若被静妃娘娘看到,她这掌事大宫女没管教好宫人的罪过,可也跑不了。 其实,敢在淑芳宫如此放肆,撒野打人的,整个皇宫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当然这不算自重身份的宣德帝,以及不用动手,一个眼神儿就能让不顺心的人消失的淑芳宫正宫主静妃娘娘。 所以大太监桂元刚那两句,也只不过是缓和气氛的俏皮话。 而不等萧琰走到正殿,静妃身边的大宫女彩霞,已匆忙赶来接人了。 “哎呀,殿下!你这身上怎么都被淋湿了?!来人!快……” 萧琰对静妃贴身的侍女还算客气,摆手止住对方的话,略不耐烦的给了个回应道: “刚被个笨手笨脚的侍女冲撞,也不知都被淋了一身什么东西!小桂子已经派人去准备香汤沐浴,你一会儿再给我找两身以前的衣服来。” 悻悻吩咐完,萧琰才想起问静妃的踪迹。 “我娘呢?” 彩霞边听萧琰说话,边将人往正殿引,同时也慢慢分辨出,他这一身五颜六色的该是江美人才送来,为讨静妃娘娘欢心而亲手养成并配制出的,染指用的凤仙汁。 且不说那一堆凤仙花汁里,每样儿都好似都依颜色又调了香味儿,如今混作一团,气味儿浑浊,闻不出香反倒有些呛人了。 只说这东西不仅染指的效果出众,但凡多沾了一点儿在皮肤上,也好几日都难以洗掉颜色。 一念及此,彩霞眼珠半转后,立刻暗中打手势让她的心腹去找闯祸的倒霉鬼,一边已同时笑着,回应萧琰道: “娘娘正在后殿修剪花枝,殿下若不急,不如先洗漱一下,换件衣服再去见娘娘?” 关键是,三殿下如此狼狈的模样儿若被静妃娘娘看到,她这掌事大宫女没管教好宫人的罪过,可也跑不了。 其实,敢在淑芳宫如此放肆,撒野打人的,整个皇宫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当然这不算自重身份的宣德帝,以及不用动手,一个眼神儿就能让不顺心的人消失的淑芳宫正宫主静妃娘娘。 所以大太监桂元刚那两句,也只不过是缓和气氛的俏皮话。 而不等萧琰走到正殿,静妃身边的大宫女彩霞,已匆忙赶来接人了。 “哎呀,殿下!你这身上怎么都被淋湿了?!来人!快……” 萧琰对静妃贴身的侍女还算客气,摆手止住对方的话,略不耐烦的给了个回应道: “刚被个笨手笨脚的侍女冲撞,也不知都被淋了一身什么东西!小桂子已经派人去准备香汤沐浴,你一会儿再给我找两身以前的衣服来。” 悻悻吩咐完,萧琰才想起问静妃的踪迹。 “我娘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所以看了没看眼前冲撞了他的是谁,一把抓过来,劈头盖脸的就抽了四五个大嘴巴。 巴掌着肉的噼啪脆响,霎时回荡在整个淑芳宫的前院儿,并迅速传往了内里。 而刚刚还因萧仁的登门而喜气洋洋的气氛,霎时降调冰点不说,周围除了响彻庭院的脆响,竟连一声大声喘息都听不到。 那被打的宫女也是一样,不仅不敢求饶,甚至在看清眼前打人的是谁后,连哭都是不敢出声。 噼啪脆响中,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奔到萧琰身边,才想起粗哑的公鸭嗓的惊叹声道: “哎呦喂,小祖宗,杂家就说是您,娘娘还不信。快,快,跟杂家去见娘娘,娘娘这几日正念叨您,想您想的紧呐。” 边说,静妃身边的大太监桂元,边拉下萧琰打人的手,将人往内带,边谄媚的笑道: “您这是何苦?这些人有什么不好的,您只管说一声,自有杂家派人教训,打疼了您的手可如何是好。” 因萧琰身上穿的衣服是五彩锦缎,那五颜六色的汁水此刻都浸到衣服里,大太监桂元一时倒没看出。 而萧琰也不过是生了股子闷气,在宫里其他地方忍着,没往外撒,可巧在他母妃的宫里碰上这倒霉女官,自然就由着性子出气了。 眼下,人也打了,气了出一多半儿,萧琰便也懒得再去说道,只嫌烦的哼了一声,打断大太监桂元的啰嗦,吩咐道: “派人给我准备热水,一会儿我要沐浴更衣,再出宫去。” 三皇子萧琰那就是静妃娘娘和太师府的眼珠子,在淑芳宫里哪有办不成的事儿? 桂元连声应是后,紧跟两人身后的小太监和小宫女,就立刻按吩咐去准备一应物事了。 其实,敢在淑芳宫如此放肆,撒野打人的,整个皇宫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当然这不算自重身份的宣德帝,以及不用动手,一个眼神儿就能让不顺心的人消失的淑芳宫正宫主静妃娘娘。 所以大太监桂元刚那两句,也只不过是缓和气氛的俏皮话。 而不等萧琰走到正殿,静妃身边的大宫女彩霞,已匆忙赶来接人了。 “哎呀,殿下!你这身上怎么都被淋湿了?!来人!快……” 萧琰对静妃贴身的侍女还算客气,摆手止住对方的话,略不耐烦的给了个回应道: “刚被个笨手笨脚的侍女冲撞,也不知都被淋了一身什么东西!小桂子已经派人去准备香汤沐浴,你一会儿再给我找两身以前的衣服来。” 悻悻吩咐完,萧琰才想起问静妃的踪迹。 “我娘呢?” 彩霞边听萧琰说话,边将人往正殿引,同时也慢慢分辨出,他这一身五颜六色的该是江美人才送来,为讨静妃娘娘欢心而亲手养成并配制出的,染指用的凤仙汁。 且不说那一堆凤仙花汁里,每样儿都好似都依颜色又调了香味儿,如今混作一团,气味儿浑浊,闻不出香反倒有些呛人了。 只说这东西不仅染指的效果出众,但凡多沾了一点儿在皮肤上,也好几日都难以洗掉颜色。 一念及此,彩霞眼珠半转后,立刻暗中打手势让她的心腹去找闯祸的倒霉鬼,一边已同时笑着,回应萧琰道: “娘娘正在后殿修剪花枝,殿下若不急,不如先洗漱一下,换件衣服再去见娘娘?” 关键是,三殿下如此狼狈的模样儿若被静妃娘娘看到,她这掌事大宫女没管教好宫人的罪过,可也跑不了。 所以看了没看眼前冲撞了他的是谁,一把抓过来,劈头盖脸的就抽了四五个大嘴巴。 巴掌着肉的噼啪脆响,霎时回荡在整个淑芳宫的前院儿,并迅速传往了内里。 而刚刚还因萧仁的登门而喜气洋洋的气氛,霎时降调冰点不说,周围除了响彻庭院的脆响,竟连一声大声喘息都听不到。 那被打的宫女也是一样,不仅不敢求饶,甚至在看清眼前打人的是谁后,连哭都是不敢出声。 噼啪脆响中,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奔到萧琰身边,才想起粗哑的公鸭嗓的惊叹声道: “哎呦喂,小祖宗,杂家就说是您,娘娘还不信。快,快,跟杂家去见娘娘,娘娘这几日正念叨您,想您想的紧呐。” 边说,静妃身边的大太监桂元,边拉下萧琰打人的手,将人往内带,边谄媚的笑道: “您这是何苦?这些人有什么不好的,您只管说一声,自有杂家派人教训,打疼了您的手可如何是好。” 因萧琰身上穿的衣服是五彩锦缎,那五颜六色的汁水此刻都浸到衣服里,大太监桂元一时倒没看出。 而萧琰也不过是生了股子闷气,在宫里其他地方忍着,没往外撒,可巧在他母妃的宫里碰上这倒霉女官,自然就由着性子出气了。 眼下,人也打了,气了出一多半儿,萧琰便也懒得再去说道,只嫌烦的哼了一声,打断大太监桂元的啰嗦,吩咐道: “派人给我准备热水,一会儿我要沐浴更衣,再出宫去。” 三皇子萧琰那就是静妃娘娘和太师府的眼珠子,在淑芳宫里哪有办不成的事儿? 桂元连声应是后,紧跟两人身后的小太监和小宫女,就立刻按吩咐去准备一应物事了。 边说,静妃身边的大太监桂元,边拉下萧琰打人的手,将人往内带,边谄媚的笑道: “您这是何苦?这些人有什么不好的,您只管说一声,自有杂家派人教训,打疼了您的手可如何是好。” 因萧琰身上穿的衣服是五彩锦缎,那五颜六色的汁水此刻都浸到衣服里,大太监桂元一时倒没看出。 而萧琰也不过是生了股子闷气,在宫里其他地方忍着,没往外撒,可巧在他母妃的宫里碰上这倒霉女官,自然就由着性子出气了。 眼下,人也打了,气了出一多半儿,萧琰便也懒得再去说道,只嫌烦的哼了一声,打断大太监桂元的啰嗦,吩咐道: “派人给我准备热水,一会儿我要沐浴更衣,再出宫去。” 三皇子萧琰那就是静妃娘娘和太师府的眼珠子,在淑芳宫里哪有办不成的事儿? 桂元连声应是后,紧跟两人身后的小太监和小宫女,就立刻按吩咐去准备一应物事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因势随形 清和长公主不可谓不超脱,与谁都不亲近,也甚少离开居处。 且因其常年静养,缺席宫宴那是司空见惯的事。加之行事为人的低调,几乎已让京中大多权贵忘了本朝还有这么一位长公主。 如今提起清和长公主的名号,京中还能想起的人大概最先想起的,也都是她那恶名在外的女儿,丹阳郡主。 但对身处权力中心的冯老太师,以及宣德帝身边最近的宠妃,静妃来说,想要忽视清和长公主却着实是件难事儿。 不提其他,宣德帝对清和的优待与照顾,只说每年送上京的贡品,贵逾黄金的酥酪,以及从北边儿采买回来的珍稀药材,那可都是紧着公主府来。 且但凡公主府要的缺的,只要开口,六局二十四司有哪一个敢多耽搁一刻的? 虽然这么多年只那么两回,还是私下里悄儿没生息办成的,却也足以给冯老太师留下深刻印象。 或该说,正因为如此,才让执掌户部的冯老太师偶然巡查发现后尤为心惊,并因此而警惕了起来。 静妃则是因多次在一些宴会请柬等小事儿上,频频踢到清和长公主这块铁板。还被宣德帝私下警告且惩处过,而不得不学会了“特殊”对待清和。 但总体来说,从不惹事儿出头,甚至连公主府的大门都甚少踏出一步的清和长公主,实在太没存在感,也就更谈不上对他人的威胁。 另一面,丹阳郡主虽爱惹祸惹事儿,却只不过是个只知胡闹的孩子,更不足为惧。 这才让冯太师放下心,并未急着对付。 可如今这局面,竟有变化了? 冯太师不敢跟一根筋儿的女儿,静妃再说更多。 他只阴沉着脸色,附和了两句静妃被他那句感叹多过询问的话引出的又一番抱怨后,起身告辞道: “为父还有事儿要忙,就不多坐了。娘娘,”他本想多嘱咐一句,莫让宣德帝察觉。但转念间又觉得,自家女儿还没笨到这种地步。 外加最近风平浪静,眼前人更是还能放松的跟他抱怨,说明事情就没露马脚。这时候他多说,不仅讨人嫌,再刺激他本就不聪明的女儿画蛇添足的再弄巧成拙,可就不值当了。 所以,眨眨眼后,冯老太师捋着胡须,只不动声色的问道: “对了,娘娘别嫌烦,臣还想在多问一句,这事儿你是从何处打听来的?” 静妃得意的一仰脖,正笑着要开口,错眼看到冯老太师身后,远处走来的人影儿,直接就扬了扬下巴,笑道: “喏,就是女儿养的那只“小狗”,耳聪目明的,很有眼力劲儿吧。” 冯太师一皱眉,“娘娘,臣说过不可太……” 本想规劝和再次强调,宫中收到麾下的宫人不可靠。十几二十年反水的也不是没有,不用委以重任!尤其是这样的事。 但还不等说完,一眼瞥到从后殿廊下走出,只在台阶下站定,向他们躬身行礼的修长瘦弱的少年身影。 冯太师双眼立时一眯,不由自主的呵笑了出来。 呵,原来,是这小子吗? 他略一沉吟,抬手冲廊下明显在避嫌的七皇子萧霓摆手,召他上前。 且不等人到跟前,冯老太师就又坐回了椅上,好整以暇的完全不像是要起身离去。 静妃早习惯了自家老爹一会儿一改主意的老毛病,也不当回事儿,甚至连多问一句的兴趣都没有。 只转头唤来远处侍立的宫女,不悦道: “去看看,殿下在哪儿呢?人还在不在淑芳宫。还有,彩霞与小桂子都死哪儿去了?让他们半盏茶内赶回来,否则,就不用回来了。” 宫女战战兢兢应是后,匆忙倒退着行礼离开,迅速找人去了。 另一面,七皇子与这宫女擦肩而过,上前到静妃与冯太师两步远处,躬身又再次行了一礼,朗声恭敬请安。 其实,按皇子的身份来说,并不需向冯太师行礼请安。且就算按辈分,冯太师虽是国丈的身份,却也不是萧霓的亲外公,受不得他这礼数。 但万事万物虽自有各种约束规律,却挡不住因势随形而变。 就如无形无色之水,可穿梭高山缝隙,滴落成溪,可四方汇聚,成浩瀚湖海;可泥沙俱下,浊如黄汤,可澄澈碧蓝,穿光透色。 而在这深不可测的皇宫里,除了至高无上的皇权外,更是没有一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约束和规矩。 又或该说是,强者为尊,适者生存还能笼统的一以概之。 只不过,何为强者,又凭何而强,依然是千变万化了。 所以,静妃理所当然受礼后,连个眼神儿都懒得给,只摆了摆手。 那随意的动作,即像回应让其起身,又好似嫌弃他碍事儿似的不耐烦,且一双美目只盯住前殿通往此处的回廊和小径。 冯老太师也很坦然的,受了萧霓一拜,且连姿势都没换一下。甚至连寒暄,都直接省掉了的开门见山道: “刚听娘娘说起,最近七殿下听说了些有趣的事?” 萧霓依静妃的“吩咐”起身,退去一旁时,正好听到这话。 他边在原地站定后,边身姿挺拔,却也谦恭的静立在冯太师身侧,垂眸笑着回应道: “让太师您老人家见笑了。我就是闲来无事,去御书房给父皇请安时,恰巧听到父皇嘱咐王总管。” 冯老太师“嗯”了一声,边打量着萧霓,边等着他继续。 而这位七皇子也是玲珑心肝儿,不用冯老太师多吩咐,甚至连眼都没多抬,只听到这一声吼,就很流畅的继续了下去。 “父皇吩咐,让改日派人私下里去东城的闹市,寻一家卤味儿小店,重金买下几张方子和秘制酱料,交予御膳房研制改良成更清淡些的味道,且还要太医院拨几个太医看看,是否有妨害清和长公主的地方。” “哦,对了,父皇还说,‘今日去公主府,看清和脸色太白,且屋中还用着银丝炭。想必是体弱又怀了身子,更受不得倒春寒’,让尚食局派人去公主府问问还需多少,怎么个用度。” 萧霓虽没事无巨细的将所有细节名目都说出,却几乎将冯老太师想要的,都毫无遗漏的点了出来。 这让户部出身,挑剔的出了名儿的冯太师,也几乎找不出错儿来。且还在萧霓话音落地之时,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一百四十七章 恩将仇报 难得这小子八面玲珑不说,还识时务,懂进退。 只可惜虽生于皇家,生母却蠢笨又出身卑贱。又因了些缘故,绝不可能得上宠,今生只怕做个闲散皇族都要靠天大的运气。 一念及此,冯老太师下意识眯了眼,侧头扫过一旁仍在明显在心焦的自家女儿静妃。 啧,虽说他对自家女儿的轻信与骄纵是头疼不已,但还真不得不赞一句,这小子的确是孺子可教呐。 冯老太师心中如是想时,口中却只淡然道: “哦,原来如此。还是七殿下机敏啊,不像老夫那不成器的外孙,功成身退后却连陛下一面都难得见。” 貌似感慨的一语毕,前一息还懒得看萧霓的静妃,霎时转头,柳眉倒竖的瞪向少年。 嘶,她大意了! 光想着这耳报神养的还算值当,却没注意这小子何时竟能如此接近陛下,还能让疑心颇重的宣德帝当着他的面儿,吩咐王振私下的事儿。 且不说,静妃恼怒自家儿子在爹爹口中还不如这低贱小子,当察觉到萧霓的手腕和接近宣德帝的野心后,她哪里还能坐得住? 所以,一眼瞪过去的同时,静妃一拍身边小几,炮仗般开口厉声冲萧霓道: “老实说!你从何时开始搞这些小动作的?陛下又是从何时起,对你如此推心置腹的?!” 边怒斥,静妃的表情越发狰狞,凶光四射的眼神儿好似是不得立马伸手,撕碎了眼前的瘦弱少年。 七皇子萧霓虽有所料,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在他刚满足对方所需,就被立时“恩将仇报”了。 他心底苦笑,面上却只一片慌张。 瞪大了眼,连连摆着手,口中一个劲儿的焦急道: “娘娘误会了!您先息怒,且听我解释!” 转头又委屈的用一双泪光盈盈的美人眸看向冯太师,语声颤抖的喃喃道: “太师您这话折杀晚辈,也是误解晚辈了啊。我非特意去见父皇,只是受丹阳郡主所托而已。” 冯老太师因刚对丹阳母女起了警惕之心,此时再听到这话,哪里还能坐得住。且因刚刚对萧霓的高评价,让他这会儿对眼前的少年也越发戒备起来。 “哦?丹阳郡主能托你什么?再说,你当日怎么会那么巧的遇到她?” 萧霓闻言却垂了眸,好似一幅十分为难的样子。 但半掩的眼帘下,一双美目正迅速的游移。并在静妃不耐烦的再次拍桌子之前,又抬起眼,仿佛一鼓作气似的开口道: “上次三哥受命办差,我听说后就打算当天去帮帮忙。谁知到梨香园后,竟巧遇了遵皇命去上香的郡主。而准备离开时,郡主好似还有别的事,就让我代为跟陛下复命。” 因当日陪同萧仁返回宗正寺后,立刻有人找上他,传达宣德帝的口谕,不许将今日发生的事泄露一星半点儿。 所以,萧霓也猜到,身为主要办差人的萧琰,势必也得了一份儿封口令。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只不过,虽有封口令在身,但萧霓却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这番明显有泄密之嫌的话会引来麻烦。 冯老太师与静妃正听得一头雾水,且还没分清是丹阳郡主信口胡扯,如往日般给她胡闹找借口,还是当真得了这么一份儿奇怪的皇差,去戏园子里上香? 萧霓又怯怯的开口,恳求道: “但这事儿,我再转述后,父皇却叱责我胡闹,还说日后不许掺和丹阳郡主的事,也不许对人说。” 边说着,他边眼泪汪汪的看住冯太师与静妃,眼中求两人莫要宣扬的意思昭然若揭。 静妃听说七皇子即使见到宣德帝,也只有挨骂的份儿,心里立时舒服了。 而冯太师虽没全信,却也被引开了注意。 他边沉吟着,边抬手冲萧霓摆了摆,仿佛打发下人一样,示意其可以告退。 七皇子也不恼,抬眼看了静妃也是同样的意思后,他才依礼对两人躬身告辞,后退了两步才转身而去。 冯太师待萧霓远去后,才回过神,叹息着叮嘱自家女儿道: “这小子心眼儿着实太多,你若想用也多堤防着些。” 说着,也起身,要真的出宫了。 静妃正觉得郁闷,也想让爹爹指点她两句,却不想冯老太师已看出她的意思,却摇头道: “我这实在有事要去忙,且刚听他的话,这里面好像蹊跷不小。你且不用多想其他,这小子一时半会儿都要靠着你过好日子,倒不用多担心。娘娘还是赶快找来三殿下,详细问问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才是正经!” 冯太师语重心长的嘱咐过女儿,又忍不住重重一叹,边头也不回的从小径直奔淑芳宫的正门。 他来前的确衙门里就有不少公事待办,如今这一趟茶水喝的,又给自己找了一堆的麻烦要解决! 且除了他前几日沾沾自喜的,三殿下办差得力的真相要查,公主府那边,他也必须做些安排了呢。 边眉头紧锁的沉思着,冯老太师边脚下不停,走的额头,后背都微微浸出汗来,却还嫌不够快。 而在这百忙之中,因赶路实在辛苦,还引得老太师心底一阵愤愤。 不说皇室中人,连丹阳那小丫头都能在宫中随手招来肩舆代步,可怜他这肱股之臣,堂堂国丈,竟还要用脚“丈量”宫内这青砖甬道! 但抱怨再多,众目睽睽之下,谨慎如冯老太师这样的老油条,也不敢在宫内逾矩,授人以柄。 …… 一连几日的倒春寒后,京中终于吹起了杨柳风,真正进入到和煦温暖的春日。 虽各处都暗流汹涌,但起码表面上,京城里还是一片风平浪静,祥和喜乐。 这一日,丹阳才在小书房见完韩青岚,并终于将第一封信的内容大致拼凑齐全。紫竹却不顾她的命令,兴冲冲来敲响了的她的房门。 “郡主,郡主!您快来看看呐。这简直是……怎么可能呢?!” 有些颠三倒四的禀报声,并没让丹阳太过紧张。 她应了一声,便迅速将羊皮纸卷儿重新收好,放入袖袋随身携带,这才去开门,并好笑的问道: “府里发生什么好事儿了?让你这么激动。” 第一百四十八章 改观 丹阳的打趣,不仅没打消紫竹的热情,还让这丫头越发激动了。 “郡主,您来看看就知道了!” 边说,紫竹已直接伸手去扶了丹阳郡主的胳膊,不由分说的将人“请”出了齐双阁。 丹阳哭笑不得,却因并没急事儿,也就任由这丫头胡闹。 且因紫竹选的路,都是府中的捷径。穿廊过院儿的众多小路,让她一时也辨不清走的方向。 苦笑了一瞬,丹阳也索性不去多猜了,只开口和紫竹闲聊起来。 “对了,我昨日听说,你亲手为徐夫子和他那小徒弟,亲手缝制了一身衣服?” 明明前两天还是水火不容,怎么转眼连衣服都做出来了呢? 好奇与戏谑语气,立时就让身旁的丫头涨红了一张俏脸。 “您,是从哪里听来的?” 丹阳见状,心中暗笑的同时,佯装恍然一点头,道: “假的?我就说嘛,你前两日还骂徐夫子是……” 紫竹被挤兑的,脸色瞬间就要红过公主府大门前的一对儿灯笼。 为了不让丹阳郡主彻底提起前两日的事儿——若真被说全了,那她想说的真实情况,就算硬着头皮,也都别想能挤出牙缝了! 所以,一跺脚后,她立刻用自己的声音,盖住丹阳郡主的说话声,急急道: “是真的!郡主听说的,都是真的。” 不过承认在刹那的冲动破口而出之后,紫竹的声音就越来越小,渐渐不可闻了。 丹阳笑着摇头,不再逗人,温和的笑着道: “徐清是我看重的能人,你则是我的臂膀和心腹。你们能和睦相处,甚至你能主动照顾他们师徒,我比谁都高兴。你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紫竹饶是最近已经习惯了丹阳君主的直率和一针见血,此刻也忍不住一阵阵脸上热的直冒气。 且不提,因她做了违背之前态度的事,更是因丹阳郡主对她的器重,以及最让她无地自容的一点——她原本的行动目的。 紫竹咬了咬牙,忍住羞愧,并为了不更深的辜负了郡主,一鼓作气的坦白道: “郡主,您看错我了!” “我,我,根本没想和那师徒俩!” 丹阳因不备,被突然咫尺之距的大吼吓了一跳。 待揉着嗡嗡作响的耳朵,听清了紫竹的话后,更是不解的侧头看向这丫头。 而紫竹在说出最不想让丹阳郡主知道的事,却好似解脱了一般,之后的话也没那么难出口了。 所以,在接触到丹阳郡主的困惑视线后,这回她清了清嗓子,虽仍不敢抬头看向丹阳郡主,语调却终于恢复正常。 边扶着丹阳郡主往前走,边喃喃道: “前几日,我和那小豆丁,哦,就是田卓那小子打了个赌,结果我赌输了。” 说到最后时,紫竹的小脑袋都耷拉了下来,蔫头蔫脑的样子映入丹阳郡主眼中,也勾起了她越发温柔的笑意。 所说具体赌约,她这丫头没好意思说透,但想到最近府中的唯一大事儿,就是一直暗中不老实的安阳王世子突然安静下来,并老老实实开始跟着徐清念书,其实也就不难猜了。 一念及此,丹阳抬起另一只没被紫竹扶住的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头顶,笑道: “所谓不打不相识,我觉得这是好事儿嘛。下回赢回来就是。” 紫竹听到这话心里一松,却又过意不去没将事情完全坦白,所以期期艾艾的又开口道: “可是……” 谁知,丹阳郡主好似听到了她的心声般,笑着继续:“不过呢,虽说你们用作赌局的事儿有些逾礼,但你们也没宣扬开,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用不着耿耿于怀,觉得有愧于心,犯不上的。” “人总不能只凭第一眼,就决定日后所有待人接物的分寸。总是慢慢接近,试探,理解或误解后,继续接近或彻底远离的。你和田卓之间,互相看顺眼太正常了。但此时起码是越来越了解对方的过程。” “关系不好,慢慢处。” 紫竹惊诧于自家郡主日益敏锐的洞察力时,又忽想起徐清刚入府的第二日。她质疑徐夫子治家能力并私下规劝时,郡主对她说的话。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如今你还只是初见他,何不再多看两日?’ 无奈之下,她只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暂且忍下了。 事实也的确证明,徐夫子不仅治家的手段了得,育人的本事也是不凡。 经过这几日的冷眼旁观后,紫竹也不得不在心底赞一声,其雷厉风行的种种扫除积弊的法子,当真出人意表且也让府中的风气焕然一新。 而补充进来的人虽不多,却几乎都是一个能顶仨的能人干将。 更不用说,忙着处理那许多琐事的同时,徐清竟还降服了,不比她家郡主老实不论多少的安阳王世子萧仁! 虽说之前紫竹并不怎么熟悉萧仁,但在这几日他寄居公主府期间。从被郡主派到其身边的,保护其安全的原齐双阁丫鬟处,紫竹可是听说了不少,这得了少许自由的世子闹出的荒唐事儿。 且她还深切的体会到,那俩倒霉被派去的小丫鬟即使会武功,也不比往昔自己最初被派到郡主身边强多少。 同病相怜的同情下,让紫竹对萧仁的态度也有转变。并因此,对降服了给公主府和自家郡主添乱的大闲人的徐夫子,她也很难不生出好感。 而这几日的接触,徐清对丹阳郡主和其他公主府的人,都不复第一日的桀骜不驯,有礼的很。 所以,性子本就直率的紫竹,改观也是迟早的事。 只不过,跟在徐清身边的小豆丁,却自从第一日见到眼下这一刻,对紫竹好似都是充满敌意般。 又或是她最开始的不满情绪和态度,让那小不点儿察觉并因此警惕,看不顺眼,进而找她茬的? 紫竹一瞬因丹阳郡主的话,顿时豁然开朗,并解开了一个最近一直困惑她的问题和小小难题。 高兴之时,通往后花园的宝瓶门,也已跃入眼帘。 这时,之前激动的心情又再次被想起,混合着一身如释重负的轻松,她转头冲丹阳郡主振奋的笑道: “郡主快来看!这件宝贝,奴婢听他们说可是极难得的。所以,得了这祥瑞,公主府日后是不是就否极泰来了?” 第一百五十章 安排 其实,因公主府大门外的命案,最近不少官差和御林军往来,又或上门问询。 这之中,求见丹阳郡主,公主府如今的掌家人的也不少 按理来说,府中侍女早该对此习以为常,不该如此大惊小怪才对。 难道是又出了什么麻烦吗? 丹阳这样想时,侍女已站定在她面前。 匆匆行过礼,人还不等站直身子,就已抬手指着身后公主府大门的方向,急切且有些语无伦次道: “郡主,您快去,快去看看吧!大门口,好多被锁着的……” 紫竹嫌侍女说话颠三倒四,咋咋呼呼的样子也没规矩。但因丹阳郡主并没开口斥责,她也不好开口,就只能暗中瞪了对方一眼。 原本只想警告也是警醒对方,好好把话说明白了。可谁成想,这一眼直接就把侍女瞪的哑了。双眼也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眼看着眼角都要红了。 丹阳郡主无奈一笑,心知就这状态也别想问出更多情况。 且再次听到“快去看看”这几字的瞬间,她忍不住条件反射的看了身边的紫竹一眼,心底苦笑着喃喃: 看来,今天想给她“惊喜”的人,着实不少啊。 边苦中作乐的安慰自己,丹阳边摆手遣退了,面前不知是吓的还是委屈的,已快抽泣起来的小丫鬟。 同时转身抬脚,自顾自往前门行去,并吩咐身后跟上来的紫竹,问道: “徐夫子昨日是不是说过,人手如今已基本齐全了?” 紫竹略想了一下,边紧跟丹阳郡主的脚步,边点头道: “是。昨日在知事堂理事之后,徐夫子好像提过这么一嘴。还问您,用不用再添两个丫鬟,若不用就将在京郊的家丁府兵撤回来了。” 其实她当时听说后,也想跟着劝郡主两句,在身边再两个伶俐的小丫鬟跑腿。 但不等她开口,郡主就点了头并完全将这事儿当成了耳旁风般,听好似都没听到的直接抬手指着账本上一处记录,询问起徐夫子事情的来龙去脉。哪里还能有她张嘴的机会? 说起来,这件事也是徐夫子第一次露真本事的时候。且在尘埃落定后,她也才对徐夫子有了改观。 谁叫这老头,嗯,眼下收拾利索又好吃好喝的养了这几日后,人看着好像也年岁不那么大了。 他在听郡主提出那么苛刻的用人要求——不能在京中任何高门大户有当差的经历,身家也要清白,且为人本分老实后,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而这在紫竹看来,几乎不能达到的种种要求,徐夫子是眼都不眨就点了头,并很快就想出了主意,且还真都做到了! 所以和这事儿有关的,就算是小事儿,紫竹也依然记得很清楚。 丹阳确认后,才点头继续道: “那好。这两日你抽空去找周嬷嬷,看她是否在照顾我娘的闲暇还能有精力。” 虽然府中各处都已是气象一新,且徐清招进府来的人也都十分能干。加之她前期限定的条件,一月至少三两银子的,已是京中最高标准的月奉,以及他们入府后被她软硬兼施的规训,更不用担心会出进吃里扒外的奸细。 但即使她的要求都达到了,却到底都是没怎么被教过规矩的乡野之人。 好在,如今公主府正闭门谢客中。这些人在府中当差,只要得力就好。可若日后有人登门或母亲需要出门应酬,势必就要跌了母亲和公主府的面子。 她本人虽不在乎名声,也觉得那东西虽有用,却也累赘得很。但事关她娘的心情,就不得不提前未雨绸缪了。 紫竹听话听音,不用丹阳郡主多说,已察觉了自家主子的心思,笑着点头应下: “知道了,您放心就好。只是,若周嬷嬷没空……” 丹阳没犹豫,直接吩咐道: “那就再去找个出宫多年的老嬷嬷好了,反正只是教几个月的规矩。” 像这样的人势必会背景复杂,想查不容易,也没必要。就这一个,应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关键是,她不想将本就没法再分出的精力和人力,放在这样无用的小事儿上。 而两人说话的功夫,已来到外院儿的回廊里。 抬眼就能看到公主府的朱红色大门,以及大开的侧门和在庭院中服色驳杂的人群。 丹阳看到后,便放慢了脚步,细细分辨。好在心里有个大概的猜测,也好有备无患。 其中,除了苍蓝色的统一仆从服是公主府的人之外,更多的则是身着玄衣红裤的御林军将士,以及被众人围在中间,衣色更加杂乱却也普通的十几人。 丹阳好奇的眯了眯眼,却因人墙太厚,距离也远,并没如愿发现最中心的那些人的更多细节。 且目光转回外围后,她此时因走的越发竟了,竟发现好像当先的御林军将士,正和自家的门房争论着什么? 因丹阳郡主看的太专注,如有实质的目光,让门口被盯住的御林军众,尤其是其中的统领赵子敬,很快就敏锐的察觉了。 他看到正主之后,也懒得跟面前说不清的公主府仆从纠缠,直接迈开大步,绕过门人三两步就奔到丹阳郡主面前。 虽憋了一肚子的气,满面怒容,脚下更是一阵虎虎生风。 但好在,赵子敬脑中的理智尚存,在据丹阳郡主五六步远的庭前,直接停住了脚步,躬身行礼道: “郡主有礼。卑职奉命前来,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丹阳早在和对方实现相撞,并看到对方直奔自己而来后,就在回廊里驻足,等对方上前了。 一旁的紫竹最初看到腰间佩刀的御林军统领,这样声威赫赫的大步而来,早紧张的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并暗中小步上前紧靠向丹阳,即是为自己壮胆,也是在准备如有万一时,好能护卫自家郡主。 可谁知,人到跟前,竟还算有规矩的行了一礼。 紫竹松了口气的档口,心中忍不住暗骂一声。 知道该守规矩,那刚刚的模样做给谁看的?!简直要把她吓死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哭笑不得 丹阳倒是没怎么担心,全程只十分好奇的看着身前人行礼。 并在让身前人起身的档口,又扫了眼,这御林军头目带来的那一群不知来历的人。 “不知,该如何称呼将军你?” 赵子敬愤愤然起身,还不等抬眼就听头上轻飘飘,落下这一句询问。 他虽被公主府傲慢的门房气的七窍生烟,却没想到会被正主如此礼遇。而反观他自己刚刚的表现,立时就有些尴尬的微红了脸。 “在下失礼,赵子敬,御林军左领兵曹参军。” 也不知这声失礼,是在为之前的莽撞致歉,还是为没最初就自报家门而发。 但对丹阳来说,赵子敬究竟是怎样的心思都无所谓。 该有的寒暄以知道该如何称呼后,她立刻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赵参军今日带这么多人来,所为何事?”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被赵子敬手下们不知是保护还是看守的,正被围在人墙中的那群人究竟是何来历。以及为何与门房起口角? 但事分轻重缓急,无论做什么也都该有个循序渐进才是。 赵子敬其实也正想说这事,但此刻周围人多眼杂。且公主府的门房,就是刚与他犯口角的那人,好似也听到丹阳郡主的话,略犹豫后已快步向他们这里大步走来。 想必是,怕他一会儿会添油加醋的说几句坏话,被扣上顶黑锅吧。 赵子敬虽心胸坦荡,全没这样的打算。奈何,他要转达的话,却不能让旁人多听。 一时心急,他索性又上前了一步,声音也又低了几度,却比最开始更恭敬了几分的道: “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丹阳闻言挑了挑眉,脚下没动,却很利落的抬手止住了要上前的门房,并摆手示意其退回原位。 待那人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依令后退的远了,丹阳才转回头,看向面前的赵子敬道: “有什么话,在这儿说也一样的。” 赵子敬听到这话后又不放心的四下扫了一眼,见丹阳郡主身处的回廊还算开阔,除了远处门口的那些人外,周围根本藏不住任何人,这才放心的一点头,道: “那好。” 他略清了清嗓子后,才继续。 “卑职今日奉皇命前来,给郡主送来您要的玩物。” 丹阳郡主初时还在心底猜测着,难道是眼前这位参军遇到了麻烦,要来寻公主府提供助力,又或暂时照管某人吗? 而当听清赵子敬所言的一瞬,她差点儿惊掉了下巴,且本能的就重复并追问道: “玩物?那些你带来的人?!” 虽说,她以前是胡闹些,但还没到这么肆无忌惮,或该说混账到,拿人当玩物的地步吧?! 且这还不算完,赵子敬点头之后,竟又紧接着转述宣德帝的话,道: “陛下还说,您还想要哪些好玩儿好吃的,尽管开口就是。但唯一一点,不能把公主府闹的乌烟瘴气,扰了长公主养神养身的清净。” 赵子敬将该说的话,一股脑都和盘托出之时,他自己也忍不住在心下长出一口气来。 真没遇到过这样儿的,比纨绔子弟还出格儿的皇室千金!连他这自诩见过世面,并非毛头小子的过来人,在转述时都忍不住一阵阵脸红心跳。 可宣德帝还真敢放任这丫头,不仅随其心意的想干嘛干嘛,且提供方便,最后还附送了一句怂恿般的“劝告”。 这难道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吗? 赵子敬这一路上都百思不得其解,此刻转述后更因是他自己宣之于口,额间的汗跟泉眼似的,就没停的往出冒着。 丹阳本就被自家皇帝舅舅这番话弄得哑口无言,再看眼前奉命前来办差的赵子敬,那一副脸红脖子粗的摸样儿,更是一真哭笑不得。 若她猜的不错,她那位精明的皇帝舅舅大概是想提醒她,这些人与上次的刺客可能有某种关联,让其谨慎关押和处置。 但这话说的,啧。 且等这一番话传出去,她只怕日后就不仅恶名在外,如此下去很快,就能盖过京中所有纨绔成为其中的翘楚了! 但另一面,这番话也让她彻底猜到了,那人墙后的众人究竟是何来头——梨香园的一班拔尖儿的优伶大家。 而就在丹阳苦笑着点头,并准备打发赵子敬等人离开时,果然就听到一声,呼唤“墨大家”的惊喜叫声。 “哎呀,还真的是你,墨阳,墨大家!” 丹阳听着门外传来,都有些变调儿的惊呼声,稍稍觉得有些耳熟。却并不着急去见这误打误撞,赶上这场闹剧的“不速之客”。 只转过身,对阶下已侧身望向公主府大门口儿的赵子敬,开口笑道: “人,我确实以及收到了,有劳赵参军辛苦一趟。请参军与你的兄弟们,先去花厅喝两杯温茶润喉解渴。等我府上仆从确认过人员名单,并核对过真身。待一切无误后,我才好在文书上落笔。” 赵子敬正担心丹阳郡主蛮横,直接无视了他手头儿,这一份必须走的流程,让他没法回去交差。 没想到的是,还不等他提,丹阳郡主倒是先说了。 这一意外之喜,立时就让赵子敬高兴的大大的咧开嘴,笑的见牙不见眼的一个劲儿点头道“好”。 丹阳侧头示意紫竹去接赵子敬手中,已迅速递出的名单,边对赵子敬道了一声“失陪”后,就抬脚自顾自的往大门口走。 这儿是没什么事儿了,但大门口儿还有个,此时都没露面的不速之客,等着她去处理呢。 她边快步赶去,边在心底暗想,大概是哪个闲人偶然路过门前,看到多日不见的,京中正当红的伶人,便忍不住不请自来了吧? 而当其靠近人群,看到想要穿透红黑相间的那层人墙却不得,只能跳着脚儿和内里的“墨大家”攀谈的某人,眉头立时忍不住狠狠一跳。 好嘛,这还真是一大闲人! 想到自己之前警告过对方的话,以及此刻京中一片风平浪静下的暗潮汹涌,她即后怕的同时,又忍不住一阵气恼。 “来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 怎么能给忘了? “在!” 因大门口的人群中除了外来者,人墙的最外围可都是公主府的仆从。 丹阳的命令一下,不说一呼百应,也是响应如潮。 赫赫声势,霎时扑面而来。 取了名单就紧赶慢赶才追上丹阳郡主的紫竹,还不等站稳就被耳边忽起的,震耳欲聋的威吓声吓的双手一抖,差点儿就揉碎了那薄薄两页宣纸。 “郡,郡主?!” 她就跑慢了两步而已,郡主难道就和对面的御林军杠上了吗? 紫竹急的满头大汗,双眼更是不住的四下乱瞄。 谁,谁能被偷偷派出去,找府兵来援手? 门外的人,一个个都是聋子吗?这么大的吵嚷声,都不知道进来看一眼?! 就在紫竹心急如焚的档口,被众人瞩目着的丹阳郡主又开了口,磨着牙吩咐道: “去‘请’安阳王世子,回兰香馆。” 这一声落地,任谁都不会错认了丹阳郡主此刻心中的怒火。 话中被着重咬字突出的‘请’,简直好似是从牙缝里被挤出来的。 但也因此,出口的命令并不如何嘹亮,只近处几人听到而已。且因门口这一片一层叠一层的人墙,完全阻隔了才刚进门儿就一头挤到人墙最中心的安阳王世子。 加之寄居公主府的萧仁,一直都十分低调,本来能认出他的人就极有限。 所以丹阳的命令虽下,一时间却无人有任何行动。 连紫竹都是一愣后,忍不住喃喃道: “郡主,世子爷在哪儿呢?” 众人面面相觑时,人墙另一头被点名儿的安阳王世子萧仁还在晕头转的,围着人墙里的墨阳转悠。 “墨大家,您怕是不知道。我前一阵虽被关了,但也曾去过被封的梨香园的,若当时有机会……” 他虽之前也听到那拍岸惊涛般的喝令与回应,但在被惊了一下后,就完全将之抛诸脑后,完全没想到那会是和自己有关命令。 这时,落后紫竹一步的赵子敬也到了近前。因他耳聪目明,又生的人高马大。人虽未至但早已洞察了此间的种种。 他略一犹豫,就抬手轻摆,示意手下,按丹阳郡主的吩咐行动——抓人,哦,不对,是“请”那位世子爷回屋。 萧仁正说的起劲,不想肩头被人在后面猛地一拍。 “呀啊!好疼!谁这么——” 痛呼才出口,话还不等说全呢,萧仁的胳膊就被一左一右的牢牢束缚住了。 “哎?!你们要干嘛?” “世子请恕罪,卑职受丹阳郡主之命,“请”您回兰香馆。” 说起来,赵子敬的手下可不是第一次逮安阳王世子了,对这小子油滑却绵软的性子,那是早已深有体会。 当初虽三皇子去秦楼楚馆抓人时,可是费了好大的周章,也差点儿被这小子给唬住呢。 为了不给自家头儿惹麻烦,他们当然要找个名头大,腰杆子硬的来背锅,咳,来善后才好嘛。 再说,他们此刻的行动,最初的命令也的确是来自丹阳郡主嘛。 说萧仁油滑的,却比萧仁更滑头的御林军人精们,只说了这一句,就直接将人押出了人群,并特意绕去丹阳郡主面前交差。 丹阳只要能将人逮住,倒无所谓是谁出手。 看着被押到面前,此时还没缓过神来,又是慌张心虚又是尴尬脸红的,只低着头不敢抬眼看她的萧琰,丹阳郡主简直要被气笑。 深吸了口气,她直接转开目光后,随手指了个小厮为押着萧仁的御林军带路,之后侧身向赵子敬颔首致意。 “有劳了。” 赵子敬不敢托大,立刻躬身拱手回以一礼,道: “郡主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因萧仁的突然出现,让丹阳意识到自己这几日还真漏了些事,没跟徐清好好核对。 这也怪她自己,哪怕再小的事儿,都不该只凭道听途说就真的放心。 一念及此,丹阳就准备转身折回府内,去寻她的大总管。 但才开口想告辞,她眼角余光突然注意到赵子敬有些窘迫的脸色,以及人群里好似与她目光一错而过的,一双正盯着她出神的冷清眼眸。 因心头闪过的莫名警惕,她脚下一顿,微眯了眼,又细去看了一眼。而紧接着,就是脑中嗡的一声警铃大作。 啧,她怎么能忘了呢! 霎时,才要迈出的脚尖儿顿时落地。而到了舌尖儿的话,更是直接转了一百八十度。 “对了,赵参军是否要看看,我欲将人都安排在何处?虽还要劳参军多走几步,但亲眼看过,参军你回宫后也好呈报陛下。” 赵子敬正愁着,该如何开口说这事儿。闻言怎不大喜过望? 不等丹阳郡主话音落地,就已点头如捣米般,连连大笑着边应声,边赞道: “好,好,不过多走几步路罢了,不是什么事儿。还是郡主细致周到。” 其实他不看也行,但如今卢宰相的命案还悬在半天,这批人虽说暂时查过并无问题,但谁知会不会有什么疏漏? 日后没出事儿那是天下太平,万一这帮人里那同伙儿或掌握关键线索的人在,又倒霉催的在公主府出了意外等事。 真到那时,丹阳郡主是会受罚,可他这经手人也吃不了兜着走啊! 尤其是,他最近和兄弟们喝酒时,打趣好哥们儿韩青岚能给郡主当夫子,当真是艳福不浅后,却听对方的大倒苦水: “哪儿是什么艳福?简直比军中的先行军还苦!那丹阳郡主果然胆子够肥,若不是条件所限,只怕连天都敢捅个窟窿。” 他记得自己当时还笑着打趣,‘奈何人家有个好舅舅啊,你既然是奉旨‘赏花’,就耐着性子迁就着呗。’ 可如今这话着落在他自己头上时,还真笑不出来了。 所以,若能未雨绸缪,帮着丹阳郡主将安置这些人的差事好好落实,赵子敬也觉得心中能踏实不少。 但这到底有些僭越,一时实在让他不敢开口,怕那句话没说对,触怒了这京中最惹不得的贵女。 而就在赵子敬身心舒畅的松了一口气时,就见丹阳郡主又抬手冲人群里一点,转头对他笑道: “反正都要去看,赵参军不在乎多带一个人吧?” 《燕山谣》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燕山谣请大家收藏:()燕山谣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五十三章 物尽其用 在雕梁画栋的回廊中穿梭,走过一重重精雕细琢的宝瓶门,六角门,一片绿意盎然,湖光山色的院子,赫然出现在了面前。 丹阳因这几日几乎都没怎么出过屋,刚刚被紫竹叫来后花园看“祥瑞”后,还没怎么细打量其他的变化,就又赶去了前门处理麻烦。 所以直到此刻,由正面进入之时,才算是真正好好看了眼,被徐清治家的同时,好生拾到了一边的院子。 只见,因早春时节的倒春寒,原本杂乱枯萎的草木,皆已焕然一新。其中一切前几年不起眼的角落,还放上了金盏菊,虞美人,迎春花以及垂丝海棠花。 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明丽鲜亮的色泽,一丛丛热闹绽放的蓬勃生机,还是让整个后花园别有一番韵味儿。 而其他一些修剪整齐,移除枯枝的地方,竟还种下了腊梅与玉兰的树苗。 显然是在为明年的春暖花开,做着准备了。 丹阳虽不知这些安排是完全出自徐清,还是徐清授意,她任命的林木总管李强实操。但无论如何,眼下的结果,她十分满意。 且等母亲身体将养的再结实些,她也能陪娘来花园坐坐,散心了。 另一面,跟在丹阳郡主身后到此,猛觉眼前豁然开朗的两人,都忍不住暗吸了一口气。 好家伙啊,这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的融融绿意,能叫后花园?! 还有那波光粼粼的水面,简直赶得上京郊的柳湖! 赵子敬与墨阳虽身份都不高,可一个曾是悠游京城内外的纨绔中的翘楚,另一个也是常被请去京中各高门大户的名伶。 两人虽自认自己的见识也不浅了,但当看到公主府的后花园时,仍被震惊的暗中直抽冷气。 这真是让人难以想象,一直低调的仿佛不存在的长公主,宅邸竟豪奢到了这般地步!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且更是在皇亲林立的庆兴街上,竟不显山不露水的,拥有这样一座赶得上别人家半个府邸的花园儿。 啧啧,这幸亏是清和长公主不爱应酬,否则还不把京中好饮宴喜建诗社的那帮夫人们气红了眼? 而当赵子敬看到丹阳郡主选定的,给梨香园调拨到公主府的众人落脚的地方——水云榭后,立刻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 “这地方,好啊!” 不提三层水榭是完全建在湖中,只由九曲十八弯的游廊与岸边相连,安全与防范性毋庸置疑外。就说那日光下晶莹闪耀的琉璃瓦,错落有致的雕栏画栋,不用近看想也能猜出,在其中起居的舒适与雍容。 当然,若是盛夏时节,就更完美了。 一念及此,赵子敬都忍不住幻想起,自己在炎炎夏日里,身处这风景如画又惬意奢华的水边小榭中,吹着徐徐凉风,吃着冰镇瓜果消暑的一幕。 但恰巧此时一阵裹挟着水气的,早春寒风,打着旋儿钻入了他的后脖领。 嘶!—— 赵子敬被激的狠狠打了个抖,美梦也就此破灭。 他抬手摸了把脖子,扯着嘴角苦笑,同时心里默默道: 这儿看着虽美,可眼下这时候,想要住人只怕还需点火盆儿吧? 但因他只管送人并不会也不用跟着住下,这些细节当然也就只在心中一闪而过,就被抛之脑后。 谁成想,他正心满意足的想告辞,丹阳郡主却转身,冲他笑着道: “这水云榭里也有厢房,安置下赵参军带来的所有人,应都是处处有余。但不知内里是否还有疏漏的地方,所以有劳参军再上去替我分辨哪些住人较好?” “我?只让我去看?” 赵子敬边说,边不由自主去看丹阳郡主身边,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郎,墨阳。 丹阳郡主叫这小子跟着来,难道不就是为了确认他满不满意她选的地方吗? 或说的更明白点儿,单独叫上如此美人,难道不是为了讨对方欢心? 赵子敬的心思虽未明说出口,但却已明晃晃的都挂在了脸上。 对面的两人也都不傻,只一眼也就都了然于胸了。 墨阳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仅如往日般,恍若未闻的偏过头。完全一副但凭旁人的安排和吩咐,予取予求的模样。 但与往日默然唯一不同的,他虽侧过头去,可一双耳朵却暗中竖了起来。显然对身旁即将发生的事,保持了极大好奇和兴趣。 丹阳心底虽哭笑不得,面上却一丝不漏。只佯装没听懂,点头继续道: “这是当然,我府上的家丁护卫虽说功夫也都不错,但到底没有赵参军经验丰富。这安置之处的讲究,与恰当与否,自然都要仰仗赵参军。” 这话半真半假,赵子敬听后却只觉心中熨帖不已。被捧得,都有些飘飘然起来。 且转念一想,也觉得亲眼看看还有和疏漏,防微杜渐最到最后,也能更放心。 所以,他口中虽连称“不敢”,但到底没有再说推脱的言辞。 “那郡主,您先请……” 赵子敬的客套话还不等说完,丹阳郡主已抬手轻摆,笑着摇头道: “赵参军不用多客气,这件事我即全权交给参军,就是绝对信任你的。参军只管自去查看就好,水榭中也有看管照应的仆从,您但有所需和要交代的,只管和他们说就好。” 丹阳说的轻松,赵子敬却听的一愣。 “那您是要……”干嘛去? 他是早对丹阳郡主会甩手掌柜的有心里准备,但一路行来但见对方好似事事都在亲力亲为,便也习惯了有话直接对这位郡主直接说。 不想才适应后,对方竟就又换了打法,要“弃”他不顾? 这时,就见丹阳郡主嫣然一笑,微侧了头好似娇羞般,边看着墨阳,边抬手指向与水云榭相邻的另一处水上搭建的平台。 “我平日虽常听闻墨大家的名号,却一直不曾亲闻。今日即有幸,不如请墨大家让我过过戏瘾?” 赵子敬闻言,嘴角猛抽。他就说嘛,这纨绔似的小郡主绝不可能这么老实,只叫人出来陪着走一圈儿就罢了! 但身为原纨绔翘楚的赵子敬,也很快恢复,并心有戚戚然的露出一抹了然一笑,点着头道: “那是,那是,您请。” 说着看向另一边,应是为水榭搭配一起建起的水上戏台。 啧,别说啊,这丹阳郡主还真挺会物尽其用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也许 巳时已过,头顶的日头也越发高升。 阳光笼罩下,从游廊走向戏台的两人身上也微觉暖意,甚至因走的稍快了些,两人鼻尖额角竟都有些微微冒汗。 但当他们在无遮无拦的青石戏台上站定,被早春的冷风裹着湖上水汽一吹,两人都忍不住被寒意激的一抖。 “嘶……好冷的风啊。” 看来想让母亲出屋,还是太早了些。 丹阳喃喃自语了一句后,转头看向身后亦步亦趋,毫无异议的默然跟她来到此地的美少年。 琉璃般剔透的双眼,只安分的半阖着,视线仿佛一直都是恭顺的,只看向足尖前半步左右的距离。 但很可惜,他的心思早已在最初惊愕看向她的那一瞬间,就已被纳入眼中,昭然若揭且无处可藏了。 丹阳看着强忍不安与忐忑,佯装淡定的少年,忍不住暗中失笑。同时逗逗对方的心思和恶趣味,也不由得冒出来。 一念及此,她微眯了眼,略沉吟后,就故意佯装纨绔模样。 轻灵的三两步走到对面的美少年墨阳身边,边笑眯眯的用轻浮口吻,道: “墨大家可知,我为何请你来此?” 其实,墨阳自见到眼前这少女,认出她就是曾在梨香园出事前,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的那人后,精神就一直处于恍惚中。 而这一路,除了初入公主府后花园时被惊到,其他时候则都在胡思乱想。 也因此,当感到有人靠近,墨阳下意识后退的同时,他已迅速脱口而出的道: “上次在梨香园的事,小生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还请郡主高抬贵手!” 墨阳边说着,直接拱手弯腰,猛地一揖到底。 丹阳的确是想问两人初遇之后的情况,但没想到玩笑般的举动,会让对方如此如临大敌。 看着面前矮了大半截且还在微微颤抖的少年身影,她暗自反省自己的玩闹过了火,边上前一步,扶起正紧张忐忑的快要晕过去的墨阳。 “嗯,如果我说不在意之后的发展,那完全是自欺欺人。但我好像也没做什么,让你如此惧怕的事吧?或者,是你听过我的名号?” 所以妄想过深,甚至直接想歪了? 虽然丹阳没把话说全,但混迹于戏班与各种高门大户中的名伶,自然能听出弦外之音。 墨阳被一把拽起后,耳边又传来语气中满含自嘲的话,整个人都忍不住一愣。 他毫无疑问听懂了丹阳郡主的未尽之言,却也因此,想起一件事来。 上一次两人初见,这位自称商户女的少女,不仅没对他有任何妨害的地方。还帮自己摆脱了一大麻烦,甚至在最后还亲切的给自己打气与提了一番建议。 直到这一刻,他再想起时,都忍不住心口发热,鼻头发酸,眼角还有一阵阵湿热感。 而反观自己之前的胡思乱想,也的确是在听到看到押送自己到此的御林军统领恭敬的称呼这少女,做丹阳郡主的那一刻起,才不断冒出,并在脑中演绎的越发离谱。 墨阳不知自己是因想起当初受的恩惠,还是因自愧于“恩将仇报”般的将诸多成见加在往日的恩人身上。 反正不过片刻,他的脸色就已红比水中的锦鲤,好似还在阵阵发热。让他恨不得,一头扎到水里,即能给自己降降温,也能掩藏了不堪。 丹阳见面前的美少年,虽霎时间就红透了一张脸,但拘谨僵硬,胆战心惊到瑟瑟发抖的姿态早已不再,这才又笑着继续说道: “这才对嘛,我有什么好怕的?又不能吃了你。” 玩笑了一句之后,丹阳才正色继续道: “虽说,我将你借来府中完全是场意外。但即如此巧,就不能浪费了这次机会。不如你和我说说,那日之后都发生什么?” 她吩咐了一句,边找了处远离岸边,被日头晒得微有些烫的栏杆靠了上去,边招手让墨阳也到她身边,如法炮制。 墨阳初时还不敢,但被丹阳郡主拉了一把时微挣了一下,差点儿让两人都掉落水中,这才不得不在丹阳郡主的强硬下,“屈服听命”。 而之后,因他与眼前人都专注在言语与回忆中,反倒完全忘了不可与贵人平起平坐的规矩,越发随意自然起来。 丹阳听过墨阳的叙述,与她当日的预想大致没有多少出入,也于韩青岚之后曾与她说过的那一日的情况,大致相当的情况后,只微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而这其中,因墨阳一直身处梨香园,知道的消息和细节自然比跟踪她返回公主府,又去而复返的韩青岚就更多更详尽。 所以,直到待眉目如画的美少年全部说完后,丹阳才又开口将心中疑问,细致问出。 “依你所言,那些后来盘踞在主戏楼四层的家丁仆从,很可能并不是某一家的?” 墨阳关于这点,其实只是一语带过,且还颇有些语焉不详。 他没想到,丹阳郡主听过那么一大车话后,竟直接就点中了这一句——他完全凭自己主观臆断,给出结论的一点。 墨阳立时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不知能不能再说的更多或更细。 而就在他目光游移,额角见汗时,一旁与他咫尺之距的丹阳郡主,忽笑道: “你别担心,我知道这话可大可小,所以绝不会对旁人透露一个字儿。更不会牵连上你与梨香园的任何人。” “但这事儿对我来说十分重要,还请你实言相告。” 说着,丹阳垂首,并在胸前拱了拱手。 为了不让对面水榭之中,此时不知走到何处的赵参军发现异样,她能表示诚意的神态与动作都十分有限。 但诚恳与迫切的态度,通过说话的语气,以及神情,也足够传达到与她不足一臂远的少年心中。 “啊!郡主您,您折煞小生了。” 墨阳差点儿被吓得跳起来,但被对面的丹阳郡主眼明手快的拉住胳膊,这才没将惊讶的心情转成实打实的动作。 他迎视着对面少女眼中的灼灼目光,心中不仅因曾受惠于少女而难已拒绝。 这一刻,他莫名的觉得,也许眼前这位贵女,并不会像往日里那些油嘴滑舌,欺世盗名的乡绅老爷们。 也许,他可以信任眼前的少女,为自己和班主搏个一线生机。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好好努力 一念及此,墨阳看向丹阳郡主的目光,也越发坚定起来。 “郡主,我有个不情之请。若您能允准,墨阳势必刀山火海都敢闯。区区一己之见,更不在话下。” 丹阳正等着这话,闻言笑着点头道: “好,你说来听听。” 边开口如是说,她心底边暗自苦笑了一声。 若是以前,想必自己定会二话不说就应承下来,并在之后将所有麻烦丢给母亲或舅舅善后。 但如今,早已学会万事靠自己且谨小慎微的丹阳,绝不会再做无准备之事,当然也再难“豪迈”起来了。 墨阳能得这一说出心愿的机会,就已感恩戴德,哪里回去计较丹阳郡主的小心谨慎。 为显出郑重,他想起身立在丹阳郡主面前,却不想又被对方先一步按住肩头,同时耳中传来含笑的低语声。 “从你的眼神就能看出,你的心思如何,所以这样坐着说就好。” 丹阳话到此处后,索性又更进一步,以防之后对面的人再有她防范不及的异动。 “咱们的一举一动,如今可都是昭然若揭。若你想让自己和在乎的人更安全,就该表现的更平静或更厌恶。” 墨阳初听这话忍不住一愣,但念头一转,就深深的一点头。 只是,下一刻他却即不是平静的端正身姿,也不是厌恶的与丹阳郡主拉开距离。反倒是忽然靠的更近,仿佛屈从了丹阳郡主般,还微弓起身来。 虽脸上仍是如之前一般的表情,但身形却在这一动一静后明显透出谄媚与讨好的味道。 “你……” 丹阳郡主吃惊之下,忍不住连眨了好几下眼,但还不等她找到想说的话,对面的墨阳却先一步开口,笑道: “郡主您看,这样行吗?” 丹阳诧异的又上下细打量了一眼,才忍不住笑着点头道: “果然,不愧是小小年纪就名动京师的大家了。” 墨阳垂眸,淡然的应了一声不敢后,又徐徐开口,低声切入正题道: “我自小流落街头,与野狗抢食,又差点儿在寒冬中被冻死。但好在天不亡我,让班主在那个冬天救下了,偶然倒在门外的小乞儿……” 简单的三两句话,他就将幼年风餐露宿的悲惨生活,用极平淡的语气铺陈在丹阳郡主眼前。 且不只是语气,丹阳甚至从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美眸中,都没察觉一丝情绪的波澜。 她一时还真分不出,这少年是真不在乎了,还只是对往日的不幸麻木了。 但不等她再多看两眼分辨一下,墨阳就已又开口继续道: “所以,为了报救命之恩,还请郡主能将班主也要来公主府,并在适当的时候,饶他一命。” 丹阳闻言,略诧异的挑了挑眉头,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的美少年道: “哦,只为你那班主师父求情?那你自己呢?” 墨阳抬起平淡叙述中,一直半垂的眼帘,语气毫无起伏的回答道: “作为亲眼见过您,并知道您去梨香园目的唯一一人,想必我留在您身边,对所有人都更好些,对吗?” 丹阳闻言一笑,不置可否的歪了歪头,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说起见过我的人。那些曾经找你麻烦的人,如今都在哪里呢?” 当然,她并不觉得凭那些人的姿色与地位,能被选入送到公主府的这一队人中。 有精力找旁人麻烦,并以此为乐的家伙,哪里还有心思和精力去干正事儿呢? 果然就听墨阳回应道: “他们还在牢里,且审讯过堂时,也并没想起郡主您来。” 也是那日丹阳郡主的装扮并不显眼,外加在为墨阳解围之时,又拉上了韩青岚助阵。外人一眼看去,也不是独自一人前去,自然引不起多少重视。 丹阳闻言,点头笑道: “嗯,很好。既然如此,那咱们的约定就此生效,等过几日我就会让你与师父重新在这水云榭团聚。” “过几日?” 墨阳是惊讶于丹阳郡主的豪言壮语,他们可是被关押在刑部的监牢里,哪里是说放就放的? 丹阳却误以为,对方是觉得慢了。 她略沉吟了一下后,用手指点着下巴,耸肩道: “更快也不是不可以,但就看你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了。也许你好好努力,我的积极性就跟高了呢。” 她半是玩笑,半认真的话,将话题又引回了正题。 而这回,墨阳的确是更用心的,甚至可以说是绞尽脑汁的在搜索记忆中的犄角旮旯,用以找出当时朦胧间得出那种感觉的依据来。 好在他记性不错,不过几息之后,竟真被他揪住了一些蛛丝马迹。 “我想起来了!” 墨阳因激动兴奋的两颊都染上了绯红色,丹阳并没开口,只鼓励的看着眼前人,等着对方吐露,关键的后半句话。 “那些人,举止与我儿时曾在城郊见过的混混很相像。且还在聊天儿时,偶然说起过只有在哪儿生活过的乞丐,才知道的小事。” 大概也是怕被人揭破身份,那些家丁打扮的恶徒,平时甚少说话,而实在憋不住想说话谈天时,就只会提起许多年前郊外破败城隍庙的琐事儿。 显然,是有人警告过他们这点。却不想,即使是城南旧事,也能碰到墨阳这样了解详情的“故人”呢。 想起这一点的墨阳,越发肯定的点了点头,并瞬间露出恍然神色,看向丹阳郡主补充道: “这么说起来,我还想起,其中眉毛少了半截的领头人,他在十几年前还应是郊外破庙里的地头蛇。” 只是不知,如今怎么突然专行,当起了别人家的家丁?且还在事后被官服查明,他自报身份的那一家中并无这号人。 丹阳听到这话后,眉头却不由的微微皱起,面色也凝重了起来。 在她以前的预料中,那些事前“保护”罪证的人,不是太师府的人也该与三皇子手下有联系才对。 但无论是这两方哪一个,都就不会与这样的市井之人有牵扯才对吧? 又或者,她之前猜测的方向有偏差?又或是漏了些人吗? 丹阳心中眨眼间就已疑云密布,但面上却很快平静的看不出一丝痕迹,只冲墨阳点头道: “这消息很重要,我会尽快先办法将你师父捞出来。现在,你去和赵参军汇合吧,看看水榭中可还有哪里不合适,尽管与侍女说。” 说着,她直接起身,想一步迈步走向回廊。 只是这时,紫竹匆忙找了来。 快步赶到丹阳郡主面前后,小丫鬟立刻低声禀报道: “郡主,那边的人,又来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进宫 因两人还在游廊上,四下除了水面与微风外,最近的墨阳也足有三丈远。 所以,丹阳闻言,也不担心会被人听到,点头回问了一句: “国公府?” 紫竹不常干这样的事儿,听到这是三个字,立刻紧张的四下观望后,才谨慎的点了点头。 丹阳看着小丫头的样子忍不住失笑,但嘴角才刚扬起,她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对了,这是翠儿第几次来?” “呜,这是第四次了吧。” 紫竹边回忆,边不太确定的回答着。 只因前几次都是按丹阳郡主的事先吩咐,她只用将事情问清后就可以将人打发走。 而国公府大夫人的贴身丫鬟翠儿,每次带来的消息几乎都一个样儿——催促或询问她家郡主,什么时候能兑现承诺。 虽然不知那具体是什么事,且最初她的确提心吊胆。但一次两次都是如此,加之她在一旁看着,发现自家郡主并不将这当回事儿,所以她也跟着一起慢慢不怎么在意了。 只不过,今天却有些与众不同。 翠儿除了带来与往日想通的消息外,还有她自己打听到的一些小道消息。 一念及此时,紫竹再忍不住,催促丹阳郡主道: “郡主您还是快些,去见见翠儿那小丫头吧。好像是,白大小姐最近往吴老夫人那儿跑的很勤呢!一定是大夫人又与她女儿在暗中算计郡主了!” 虽然翠儿只向她透露了一点儿,但虽然只听到这一点儿,也让她心急如焚。 丹阳闻言,却只微勾唇角,眯眼笑道: “虽然没过多长时间吧,但看来火候差不多了。” 只是没想到,她们的极限比她预料的还要短,真是…… “郡主?” 这话让紫竹听得一愣,什么火候?她家郡主也不下厨,更是连小厨房的门槛儿都没迈过的,上哪儿看火候去? 但丹阳不仅没理会紫竹的疑惑,直接原地转了小半圈儿后,加紧脚步从另一条回廊向外走去。 “哎?郡主!您这是要去哪儿啊?翠,那丫头现在可不在前面呐!” 紫竹一眼没看到,差点儿反应不及,跟不上丹阳郡主的脚步。 且她虽又急又困惑,却也不敢将话说的太明白,就怕隔墙有耳听了去。 丹阳却一点儿都没慢下来,还笑着摆手道: “如今府中安全的很,你这丫头也不用再那么谨小慎微了。” 安慰加开导了紫竹一句之后,她立刻吩咐道: “那丫头我就不去见了,你去回她,三日后我会进宫找太子哥哥赏画去,当时请大堂姐辰时前收拾妥当。” 紫竹一愣,立刻点头应下,心中忍不住暗道: 原来,所谓的承诺,就是让她家郡主带国公府的大小姐入宫吗? 可这念头才刚冒出来,还不等细想下去,就听身前又传来丹阳郡主接连不断的吩咐。 “派人去马房,在二门外备车,半个时辰后我要进宫。还有,去找徐清,让他一刻钟内做好准备,随我一起上车进宫。” 紫竹愣愣应着是,直到听清最后一个命令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郡主,您要现在进宫?” 虽说她家郡主往日就是想一出是一出,但也从没像今日这样。突然火烧屁股似的,之前连个吩咐都没,立刻就说要出门,还是即刻就要进宫的时候! 紫竹边纳闷儿,边仰头看了眼天色。 且不说平白无故进宫干嘛,只说眼下就快午时了,郡主这折腾了一晌午后,难道还要进宫用膳? 不说别的,若是被长公主知道,只怕一顿教训又跑不了了! “郡主,您要不,先用了膳……” 丹阳摆手道: “按我的吩咐,快去。” 不容置疑的语气,让紫竹一凛,忽然莫名觉得,好似自家郡主要进宫,是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而不只是为了玩? 说不清这感觉从何而来,但一念及此后,她也再不敢多说其他,耽误时间,脆生生的应了一句“是”后,就飞奔着去准备了。 …… 因徐清被丹阳郡主点名儿陪同,要与赵子敬一起核对梨香园人员的差事,就落到了紫竹头上。 所以,第一次不能陪郡主入宫的紫竹,忍不住一直将丹阳送到二门,口中还不停嘱咐。 “郡主,您一定别忘了让守门的将士看清咱们车内,否则徐夫子被扣下事小,若您出个什么好歹的话……” 丹阳被紫竹念头一阵苦笑,点头道: “我差不多已能背下你的话了,你记得这是自己说的第几遍吗?” 且虽没和紫竹说,但丹阳可没忘了自己荷包里,还有宣德帝赐下的玉佩,只要不是谋反行刺,她想带谁进宫都没什么问题。 紫竹哭丧着脸,却不得不闭上了嘴巴。 丹阳边一脚踏上车辕,边笑着抬手拍了拍小丫头的头顶。 “好好看家,那赵参军可不容易打发呢,别给我丢人。” 虽说语气十分随意,但话中隐含的对紫竹的信任,以及毋庸置疑的托付重任的言辞,让小丫头立刻精神抖擞,重又兴奋了起来。 “遵命,郡主!” 丹阳笑笑,步入车厢,等看似平静的徐清一同上车后,马车就用比往日更快的速度,直奔皇城。 当马车驶出庆兴街,一直寂静的马车内终于有人耐不住了。 “咳咳。” 徐清仿佛喉咙不适般轻咳了两声,却不见矮榻上闭目养神的少女有任何反应。 他又试着弄出了其他的声响,结果却依然如是。 正当心中纠结,是彻底开声叫醒丹阳郡主,还是就这样先跟去宫中,先看看情况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他期待已久的清脆嗓音。 “徐夫子有事儿?” 迎着徐清紧张又略有期待忐忑的目光,丹阳一愣,才后知后觉自己忘了件事儿。 所以,不等对方正式开口,她已抢先一步,恍然道: “对了,之前忘了与夫子说。今日入宫,还不能让你去见我舅舅,宣德帝。时机还不到。” 看着明显一瞬暗淡下来的双眼,丹阳笑问道: “徐夫子大可不必遗憾,或者说,难道夫子见我舅舅一面,行过礼,就满足了吗?” 《燕山谣》无错章节将持续在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书海阁! 喜欢燕山谣请大家收藏:()燕山谣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五十七章 求知若渴 丹阳这话当然是明知故问,上辈子徐清为了与她舅舅宣德帝说上话,可是不惜将京城闹了个底朝天。 只是,如今有这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徐清是否会甘心连一面都见不到? 若是不甘心,她可就要“因地制宜”,免得日后多生波澜了。 徐清略沉吟了一瞬,索性抬起头注视着丹阳郡主,边开门见山的道: “您既不让我拜见陛下,却又带我一同入宫,就是为了让我切实看到吧。只要您想,绝对能让我达成愿望。且此行也不仅是为了消除我最后一丝疑虑,还有试探我的耐性的用意吧?” 丹阳一笑,点头,坦言道: “没错,夫子看得透彻又全面,不愧是我选中的人。那你的决定呢?” 徐清略扯起嘴角,勉强的笑容仿佛能榨出苦汁来。 “事已至此,我还能有其他选择吗?只是,郡主您究竟想做什么?又或该问的是,我究竟能为您做些什么,在这皇宫里。” 丹阳欣慰的眯了眯眼,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怎么难,就是琐碎些。但对几日间,就将公主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徐夫子来说,大概不会费吹灰之力的。” 徐清听到这话之时,嘴角的苦笑越发明显。但被丹阳郡主称赞的兴奋心情,还是让他背脊不由得挺得更直。 他受用的哈哈一笑后,开口说出的话却清醒的很。 “多谢郡主称赞,但您若再不言归正传,我可不敢跟您进宫了。” 半真半假玩笑般的话才出口,丹阳就“从善如流”的徐徐道: “如徐夫子所见,我虽快十六了,却还未及笄。再有不到一月之后,就是我的生辰了。” 边说着,丹阳边捋了捋自己头上的两个小包子发辫。且话毕还好似感慨年华易逝,容颜易老般,轻叹了一口气。 徐清看着面前娇俏稚嫩的,好似一碰都能留下指印的瓷娃娃般的小姑娘,一阵无语。 可转念间,他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丹阳郡主。 嘶,不会吧! 虽然他已若有所悟,但实在是不敢确信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想。因此只深吸了口气,挑眉问道: “所以?” 丹阳放下手来,呵呵一笑。 “徐夫子已经猜到了吧?没错,我想请夫子替我在宫中,办一场盛大的及笄礼。” 徐清一瞬有些眼花,不知是被那丹阳郡主玩笑般扔出来的重任压的,还是被那灿烂明媚的笑颜晃花了眼。 “您,您当真吗?” 徐清扶着头喃喃问了一句后,却不等丹阳郡主回答,他自己先苦笑出声了。 就算自诩胆大且不拘礼法的他,这次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小郡主甘拜下风了。且她何时,与自己说过玩笑话? 丹阳郡主言出必行的形象,早已在今日带他入宫的命令下达之时,深深烙印在了徐清心中。 所以,不等话音落地,徐清抬手猛搓了一把脸后,立刻抬头看向丹阳郡主,同时点头铿锵道: “可以,这差事我接了。只不过……” 丹阳抬手轻摆,轻声笑道: “我知道,具体的差事与安排,你全权负责,不出差错就好。至于地方与人手嘛,我自当为你备全。” 一语毕时,狡黠的笑意从丹阳眼中忽地一闪而过。 虽然关键的差事之一已被摆平了,丹阳却在下一瞬眉头又微微皱起。 “哦,对了。还有一件小事,需要请教夫子。” 丹阳边说,边抬头,用略带探究的目光,看向徐清。 徐清此时正一心扑在,搜索梳理脑中往日已知的及笄礼的流程,并思考着该去何处补足皇家的规矩,以及相关惯例时,忽听到耳边的请教声。 他愣了一下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到,丹阳郡主的再次开口不是提要求,而是在“请教”。 当然,徐清就算是不聪明的人,也不会让丹阳郡主这声“请教”真当成字面含义。更不用说,他本身就是一叶知秋,贯通古今的奇才。 边打叠起精神头,按住脑中纷繁的思绪,他努力将注意力都转向这一刻的当下。 “郡主客气,请说。” 口中如此说时,徐清心中其实已迅速开始检视自己最近的,种种举措与其关联的结果。 好似并没有哪里处置不当?且府中好似也没出什么麻烦。那会是什么事儿,让丹阳郡主如此郑重? 一念间,徐清心中已转过如许念头。 丹阳郡主倒也没故意拖延压气氛,在确认身边人已将注意转回当下后,她便笑着开口继续道: “我听说,夫子训诫安阳王世子的成果,颇为显著。但近日我却疏忽了这些,没亲自问一问夫子,我这位堂兄可受教?夫子又是如何驯服,他那样的人呢?” 丹阳郡主笑的温和,一脸求知若渴的表情,但徐清却在闻言的一瞬,浑身一凛。 嘶,他想起来了! 在出门之前,他好像在路上听人说起,安阳王世子被丹阳郡主派人,呜,还是派兵,又给押送回了兰香馆。 就是说,安阳王世子又闯了祸,所以丹阳郡主来向他这管教的夫子兴师问罪来了? 可就在徐清一念及此时,丹阳郡主却又笑道: “徐夫子不用紧张,我只是想知道,夫子对我这堂兄是何看法,又打算将他教成何种模样?” 所谓教书育人,夫子身负的职责,当然不仅仅是授业解惑,更该是帮人立身指点迷津。 丹阳最初将安阳王世子萧仁,交到徐清手中的意图,自然不是想让她那不成器的堂兄学成个经天纬地,可比肩徐清的人才。 她是因感动于徐清的骨气,想让性子为人过于怯懦柔软的萧仁,也能在徐夫子身边耳融目染,被指点着成长稍许。 且不提血浓于水,只看她娘上辈子为这混小子差点儿搭上半条命的份儿上,丹阳就不想让萧仁再这么软趴趴的。 只可惜,如今回头去看,大概她有些过于贪心了? 不说徐清分身乏术的要兼顾多方,就是她那已习惯了纵情声色的堂兄,大概也不会“坐以待毙”。 丹阳在重新考虑自己的安排时,徐清却已自她的表情和目光,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并笑着摇头道: “郡主这般想,似有不妥。且愿听我一言?”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受教 丹阳诧异的抬头看向徐清,笑着回应道: “徐夫子连我在想什么都能看出吗?” 一语毕,她抬手做着请的手势,边点头道: “愿闻其详。” 徐清整理了一下衣襟,坐的更端正后,却抛出了一句好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廉多无后,因其至清;痴人多福,缘性近厚。所以,君子虽重廉,却不可没有含垢纳污的雅量。虽该戒痴顽,却不必有那察渊洗垢的精明。” 话到此处,他转头看向丹阳郡主,和蔼一笑,并徐徐问道: “小生茶余饭后,总喜欢翻讲古论古的故纸堆。偶然间发现的这番言论,不知郡主以为如何?” 丹阳听清前半句时,就已眉峰高挑。但直到徐清讲话全部说完,并将话题抛给她时,才微眯了眼,不无挑衅的笑道: “徐夫子这番话,是在借古讽今吗?你难道是想说‘水至清则无鱼’,劝我对安阳王世子睁只眼闭只眼?” 已丹阳要将公主府的内外琐事全权交托在徐清的手上,所以对府门外发生的卢宰相遇刺案,以及作为嫌犯的安阳王世子萧仁的种种情况,能说的都对徐清交了底儿。 所以,就眼下的实际情况看,她以及公主府的确没有非往去趟这浑水的必要。 且若只想要平安富贵,那不仅不该掺和,最好就是对萧仁与命案袖手旁观,并寻个机会将之扔出门外,彻底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对。 但不提丹阳上一世的经历,只说眼下她手中握有的那两张羊皮纸,以及萧仁的蟠龙佩——那是幕后黑手栽赃的铁证,也是如今丹阳被彻底绑定在这事上,彻底撇不开关系的枷锁。 再退一步讲,撇开这种种的现实考量,只从丹阳本心来说。她即接下了萧仁这麻烦,或该说她即踏出了最初的那一步,就必会善始善终。 起码,要对得起她自己的决心。 丹阳正遗憾着徐清与自己只怕要意见相左,可能就此谈崩后要分道扬镳时,却见眼前人笑着摇头道: “非也非也,郡主怎会将这番话,与您自身强作关联?” 丹阳一愣,那话不是为她说的,难道还是指的萧仁? 从头又捋了一边后,不用徐清多说,她已苦笑着开口接话道: “夫子难道是想告诉我,仁表哥有大智若愚的潜质吗?” 徐清听后却不置可否,只轻笑着又将话题荡开似的,道: “疾风怒雨,禽鸟戚戚;霁日光风,草木欣欣。郡主还记得今早后花园中,您与我说的话否?” 这话题前后的跳跃性也太大,且与丹阳心中的预料也偏差太远,一时将让她又忍不住一愣。 后花园? 这是在说今早紫竹带她去看玉雕时,偶遇徐清的时候? 其实,当时两人说过的话可不只两三句,如今突然提起谁能知道是指的其中哪一句呢。 但丹阳只略眨了眨眼,就歪着头,接过话头道: “难道夫子是想说,这次轮到我发现未开凿的“顽石”,而让其重见天日的事,该全权交给你吗?” 徐清也没料到,丹阳郡主反应会如此之快。 惊讶之后,立刻欣慰的点头,脱口而出的叹道: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但才刚叹了两声,他立刻回过神来,意识到丹阳郡主可不是在他名下的学生,他也从未教过对方任何学问道理。 这话说的,颇有些骄纵狂妄之嫌。 可正在徐清怔愣之时,丹阳郡主却笑着起身,对他躬身拱手,执学生礼,也可说是晚辈礼的,抱拳垂首道: “多谢夫子指点,受教了。” 徐清被惊得整个人往后一躲,并反射性跳起身时差点儿撞到头。而口中连城不敢时,他已慌忙起身回礼,并向前伸手想将丹阳郡主迅速扶起。 丹阳却摇着头,笑道: “夫子且安然受我这一拜就好。当然,这一拜也不只是为我自己,仁表哥就交托在您手上了。” 虽然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徐清这人在世间都是毁誉参半,但他的骨气与毅力是毋庸置疑的。 丹阳觉得,无论日后萧仁会有怎样的改变,或根本不变,又或更混账了,如今她即能为其找到这样一个好老师,就该尽全力让对方大展拳脚并给予其最大的尊重。 “郡主,您真是……哎,好吧。我必尽到自己最大的本事,不负您的重托。” 徐清苦笑了一瞬之后,松开了扶着丹阳郡主的手,坐立不安的生受了对方一礼后,额头与后背竟都不知不觉冒出汗来。 倒也不为其他,除了知遇之恩外,这份郑重交托在他手心里的担子,让其有些无措且忐忑而已。 …… 公主府的小马车,按丹阳郡主的吩咐,一路可谓急行赶到宫门前。 丹阳在向值守的御林军与小黄门,出示过宣德帝赐下的玉佩后,果然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徐清这大活人,坦坦荡荡的带入了皇宫门儿。 当然,这之前登记造册,核对身份等流程是省不了。 来到前朝的千步廊处,乘着步撵的丹阳郡主,抬手止住了一行人的步伐。 “徐夫子。” 徐清闻言的瞬间,已会意的快走两步。并在步撵被降到地面时,恰好赶到丹阳郡主的左手边。 “郡主?” 丹阳先辨认了一下方向后,手指左侧的千步廊后,第二个开阔的朱红色大门,轻声道: “有劳徐夫子在此稍后片刻。去库部找韩青岚,韩校尉喝喝茶也行。等我派人来找,你就按吩咐去提人就好,之后不用等我,直接带人回府就行。” 吩咐完大致事情后,她刚挥手示意侍从升起步撵,却立刻又想起一事,侧头冲徐清笑着补充道: “哦,对了。若夫子觉得缺人手儿和有何不妥,只管与韩校尉说。他若不从,只说这是我的吩咐就好。” 徐清虽被这前后两个吩咐弄得一头雾水,即不知要提的人是谁,也不知为何会缺人手,更不知那姓韩的校尉会不会就被自家郡主这轻飘飘一句话,就能给搞定。 但他却毫不犹豫的一点头,边退后,边拱手领命道: “是,郡主。”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正常中的反常 清风徐来,吹开重纱掩映后,氤氲着醇厚熏香的淑芳宫。 静妃午膳后正慵懒的趴在软榻上,享受着碧纱窗外斜射入内的暖阳,以及身后侍女轻柔的揉捏。 按御医的说法,每日用这套手法疏通全身,除了能延年益寿之外,更能养颜生肌,保青春永驻。 所以,当初她可是特意费了心思在宫外选中一批心灵手巧的小姑娘入宫来学,并收入她的淑芳宫中。 因其中有些不是自愿,家中又还算殷实,又或有些门路,竟找到御史参了静妃一本。且还一度因此闹的整个后宫沸反盈天,当然这些都不足以妨碍事情最后的结果。 在众人刻意保持寂静的殿内,一阵努力放轻却依然十分明显的跑动声,由远及近。 当脚步声戛然停在屏风外,紧接着又响起一阵刻意压低的嗡嗡隆隆,好似隐含急切的扰人交谈声。 静妃原本已是昏昏欲睡,被这接连不断的杂乱声响搅扰后,终于不悦的猛睁开眼,一拍手边的小几,怒喝道: “外面是谁?!” 搅人清梦! 一瞬,本就静的落针可闻的室内,霎时直如罩上厚厚的棉被,不仅连呼吸声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就连空气好似都愈发沉重。 “娘娘恕罪!” 一溜软底布鞋摩擦光滑青石地面的簌簌声后,几乎重叠在一起的两道惊慌的请罪声,自静妃脚下伏跪的宫女与内侍处传来。 静妃原本正因被搅扰了美梦心情不愉,想拿着两人严惩。但当看到那内侍身着的服色,她立时睁圆了双眼,并在一愣后,立刻抬手挥退了屋中的闲杂人等。 “说吧,陛下那儿出什么事儿了?” 此时,内殿中只剩了三人,除了静妃外,就只有静妃的心腹彩霞,以及仍跪伏在地,一身最低品级衣饰的内侍。 他是静妃经营多年后,好不容易插入御书房外的一颗钉子。 只可惜这人的资质实在有限,不堪大用。这些年来别说品级没升,就连御书房的门儿都没摸进去过! 但有总比没有强。 起码有这颗钉子在,平日宣德帝的大致行动也都能报到静妃耳中。且只要能知道,宣德帝身边有没有狐媚的女人,或自家儿子在御书房受没受气,静妃就已满足。 所以,这些年来此人倒也够用。 甚至偶尔的,这“钉子”还能给她带来意外的消息——比如,前两日让她扶起,冯老太师诧异的宣德帝去拜访清和长公主的消息。 只不知,今日他如此匆忙,还不惜搅扰她的午觉,带来的会是何种紧要消息? 在静妃的期待中,内侍有一叩首后,才抬头看向上首,禀报道: “回娘娘的话,丹阳郡主刚从御书房告辞。” 听到这话,静妃立刻不耐烦的卸了劲儿。 “就只是这事儿?” 那丫头进宫进出御书房的次数,只怕比回国公府都多吧?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就在静妃不悦的对这消息嗤之以鼻时,内侍惶恐的又迅速补充道: “娘娘,那丫头去御书房前,可没有陛下的传召。甚至都不曾通禀过一声!” 听到这话,静妃也不得不重视起来,眉头紧皱着盯向阶下,咫尺之距的内侍。 “你看清了?” 丹阳那丫头是得圣宠,小时候被寄养宫中时,更曾被陛下允准能随意进出御书房。但随着她出宫回家,重返清和长公主身边后,这项特权也早被取消。 如今就算她时常被宣德帝传召去御书房,但若无传召或上奏后宣德帝的允准,仅凭丹阳本人的心意,别说进去御书房的门儿,就是那院子都别想踏进半步。 这是整个后宫无人例外的,甚至连实际执掌凤印的静妃,都绝无可能做到的事。 内侍被盯的冷汗直冒,且瞬间就浸透了衣衫。 但话已出口,此时他是绝没反悔的余地了。 “是,小的看清了。” 垂头应答一声后,内侍不等静妃多问,就迅速将准备好的话和盘托出,道: “小的正巧在院子里当值,洒扫中……” 彼时还是午前,御书房内外的御林军与内侍才刚轮完值。 内侍刚拎着水桶与扫帚站在院中,就听门口一阵喧哗。 按说宫中,但凡有贵人的地方,都无人敢大声说话,更不用说是整个皇城重中之重的,宣德帝的所在了。 因此,争执声虽不大,却立刻引来周围许多明里暗里的目光。 丹阳本也没想引起骚动,但前世与今生的反复,让她记忆中的一些片段有些模糊。 原本记得自己有可以随便进出御书房的资格,但临到门口却被侍卫毫不留情的,大声拦了下来。 “那个,我以及知道自己不能任意通过了,你是不是可以放低些声音?” 丹阳略有些无奈的看向身前,比她这被拦下者更激动,更面红耳赤的侍卫,实在有些难以理解。 难道她是洪水猛兽吗? 这人高马大的御林军小将,不仅看向她的目光紧绷到肉眼可见的僵硬,且那一脸即将英勇就义的模样,真让丹阳有种莫名的尴尬。 但事已至此,她当然也不能因有人阻拦而放弃面圣的计划。 丹阳心中暗叹一声,同时伸手入腰间的荷包准备取出“敲门砖”。 可还不等她将手指从荷包里拿出来,就察觉到眼前人竟屏住了呼吸。 嘴角忍不住狠狠一抽后,她索性一把将玉佩掏出,瞬间伸直胳膊,将那略透明,温润白皙的佩玉,直怼到守门小将眼前不到半掌处。 “看清楚,我能进去了吗?” 几乎就在丹阳郡主开口的瞬间,虽然她身前的小将忍住了拔刀的冲动,并在千金一发之际选择了,宁愿被丹阳郡主当场撂倒也不愿让自己的刀尖伤到这惹不得碰不得的麻烦精。 但另一侧的守门小将,却没这份觉悟。 铮!—— 刀剑出鞘的金戈声,霎时引来了十几步远外的一队巡逻的近卫。 “什么事?!” “谁在拔刀?!” 但当一阵此起彼伏的拔刀声与纷至沓来的杂乱脚步声后,刚从外面回来的魏公公,也正巧赶到院门前。 “嘶,这是怎么了?” 就在魏公公谨慎的探头探脑,确认是否有刺客或其他危险时,却意外的看到了丹阳郡主的身影。 “郡主?您这是……” 第一百六十章 改变 此时的丹阳郡主,仍高举着手中的玉佩。 只简单雕成龙凤呈祥的和田玉佩,映着日光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但作为宣德帝近侍的魏公公,只一眼就能看出,那绝对是平日里常悬挂主子腰间的,曾作为贡品呈上的稀世之物。 啧,他就猜,那一日给陛下更衣时没见到这宝贝,会不会是被主子赏给哪个偶遇的妃嫔或公主皇子。 但想到宣德帝常年只带这一个玉佩的习惯,又觉得无人能得这样的盛宠,只怕是在哪里掉了。 为防主子遗憾,他当时并没多问,只暗中着人悄悄的在各处寻找。 谁知,今日竟在丹阳郡主手中看到。 只不过,视线在丹阳郡主的脸与她手中的玉佩间,打了个来回之后,早已“修”成人精儿的魏公公立刻恍然并快步走上前,躬身边对丹阳郡主行礼,边和蔼的笑问道: “郡主来找陛下?” 丹阳抿了抿唇,边收回拿着玉佩的手,边点头,随口应道: “嗯,是啊。” 她是真没想到之前的一时冲动,竟会引来这么大的骚乱。 这时再去找她那位贤明的皇帝舅舅,只怕会先被严厉的教导一顿吧。 宣德帝是宠爱丹阳郡主,但在大是大非上,却并不会完全放任。 当然,那是在人后。而在人前时,无论如何宣德帝都不曾驳过丹阳的面子。 可也正因为此,在敷衍着魏公公的同时,丹阳脑中不得不迅速衡量起,自己一会儿该采取的行动。 面对被惹毛的舅舅好?还是该先打道回府,改日再挑个黄道吉日来? 但这念头才冒出,丹阳的胳膊就被身边的人扶住,同时耳边也响起魏公公亲切的,笑叹声。 “郡主发什么呆呢?若是来见陛下的,那干嘛在这儿干站着枯等?您手里的这宝贝,下回要记得先亮出来,才好啊。” 边说着,魏公公别有深意的转头,瞪了一眼对丹阳郡主拔刀相向的众侍卫,尤其是今日当值,守在御书房院门外的那一个。 魏公公虽不是侍卫们的顶头上司,但一来,他是整个后宫的大总管,二来,他也是宣德帝身边几十年不变的大红人。因此就算是侍卫们的头儿,御林军的统领在对上魏公公时,那也是必要礼让三分的。 所以,这一眼的分量,也就可想而知。 众人一凛,纷纷还刀入鞘。 也是此时才注意到,丹阳郡主手中的龙凤玉佩——这东西但凡在宣德帝身边呆的久些的人,几乎都见过。 并立时明白过来,最初的骚乱可能只是一场乌龙而已。 而最开始拔刀那人因刚被调来御书房当差没几日,竟就闯下这等大祸,整个人都呆若木鸡,只知僵在原地,怔怔的发呆。 倒是被丹阳郡主差点儿怼到脸上的那名侍卫,迅速反应过来,霎时深深下拜,恳求道: “还郡主大人大量,饶了我们兄弟这一次。我代他,向您道歉!日后绝不再如此鲁莽无礼。” 魏公公那一眼的用意,也的确就是让得罪丹阳郡主的侍卫主动致歉,好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有了这开端,他立刻笑对丹阳,劝说道: “这些小兔崽子有眼无珠,那还是个新来的,郡主莫跟他们一般见识。走,杂家为您引路。不知郡主用过午膳没?可还想吃以前的芙蓉糕,先垫垫肚子?” 魏公公不愧是能屹立宣德帝身边多年的能人,只两句温言笑语就已立时让尴尬的氛围缓和了下来。 但丹阳被亲切的迎入御书房门口时,仍敏锐的感觉到,已垂眸恭送她的那一群御林军近卫们,浑身无言透出的怨与静静燃烧的怒火。 想了想后,她直接原地一转脚跟,冲那随众人也一起低下头行礼的,最开始对她无礼的那名侍卫,扬声道: “喂,你抬下头。” 因指代不明,一瞬听到这声音的御林军将士都下意识的抬头,望向丹阳郡主。 丹阳却无视于旁人的视线,只看定那最初惹祸的小将。 “虽说你之前对我无礼,又差点儿把我捅个对穿吧。但是……” 听到这话的瞬间,那还没回过神来的小兵,瞬间就冒出了一身冷汗。 难,难道,她还不肯放过自己?! 因巨大的恐惧与压力,小兵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虽能看到眼前娇俏的少女那柔嫩的红唇不断开合,但他嗡鸣的耳朵,却一丝声音也听不到了。 就在这时,一点晶莹闪光的不知名物体,迅速从丹阳郡主的手中飞向了他! 这是,暗,暗器?! 本能的伸手捏住后,小兵却困惑于手指间圆润温良的触感。 “所以,这东西赏你了。” 就在小兵怔愣的低头看向指间时,丹阳转头,对一旁神色复杂,表情纠结的众人,继续道: “而你们嘛。懂得变通,又反应机敏,更是有情有义。”说着,丹阳郡主特意扫过另一侧守门的侍卫,才接下去,“所以,若一会儿我还记得的话,会在舅舅面前为你们美言几句。” 不仅是御林军众,就连丹阳郡主身边的魏公公,都被这番变故弄愣了。 嘶,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这么会收买人心了? 魏公公一念及此后,却忍不住摇头失笑。 丹阳这位郡主哪里需要收买人心?凭她在宣德帝心中的地位,这宫里就算有看她不顺眼的,却又有谁敢真和她当面硬抗? 但无论如何,懂得收敛锋芒的丹阳郡主,还是让魏公公对她的印象改观不少。 也许,随着年岁渐长,这位以前只知娇蛮的小丫头,也开始要长出羽翼了? 在众人的恭颂声中,丹阳郡主被魏公公亲自送往御书房。 而这门前的混乱,也就此落了幕。 静妃听到小内侍绘声绘色的描述后,眉头却是越皱越紧了。 她略沉吟后,忍不住磨着牙,愤愤追问道: “你可看清了?那丫头拿在手里的玉佩,真是陛下的随身之物?真就是,那枚龙凤佩?!” “是,我绝对没看错,就是您曾称赞过的那枚东西,娘娘。” 小内侍点头如捣蒜,就差指点戳地的发誓了。 与此同时,内殿外传来,一声恭敬的探问。 “娘娘,您可起了吗?” 第一百六十一章 顺路 门外传来的是清澈干净的少年嗓音。 不同于静妃自己的儿子,三皇子萧琰那种肆无忌惮,一听就豪爽干练的声音。这把嗓音美则美矣,却太过阴柔,若不细听没准儿还会被当成女孩子。 静妃心情正烦着,加之前两天又被自家父亲,冯太师点出她的疏忽——这小白眼狼野心不小。所以此时,她是越发想拿七皇子萧霓出气了。 但奈何眼前还有正事儿,且这人还是扎在宣德帝身边的钉子,她可不愿让旁人知晓。更不用说,还是那小白眼儿狼了。 略一抿唇,静妃直接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心腹彩霞,抱怨道; “谁允他随便进出内殿?!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去,让他拿瓦片到院子里好好思过!” 彩霞听后立觉不妥,但挨着有人在,只能附耳低声委婉的劝静妃,道: “娘娘三思,这法子罚下去,只怕容易落口实。那人如今也不小了。” 在日头底下跪瓦片的法子,是静妃平日里用罚小丫鬟用惯了的,当然七皇子萧霓儿时也没少在淑芳宫体会。 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那位可是能出入御书房的人。虽仍不得圣宠吧,但面子上不能太不好看了。 ———— “郡主发什么呆呢?若是来见陛下的,那干嘛在这儿干站着枯等?您手里的这宝贝,下回要记得先亮出来,才好啊。” 边说着,魏公公别有深意的转头,瞪了一眼对丹阳郡主拔刀相向的众侍卫,尤其是今日当值,守在御书房院门外的那一个。 魏公公虽不是侍卫们的顶头上司,但一来,他是整个后宫的大总管,二来,他也是宣德帝身边几十年不变的大红人。因此就算是侍卫们的头儿,御林军的统领在对上魏公公时,那也是必要礼让三分的。 所以,这一眼的分量,也就可想而知。 众人一凛,纷纷还刀入鞘。 也是此时才注意到,丹阳郡主手中的龙凤玉佩——这东西但凡在宣德帝身边呆的久些的人,几乎都见过。 并立时明白过来,最初的骚乱可能只是一场乌龙而已。 而最开始拔刀那人因刚被调来御书房当差没几日,竟就闯下这等大祸,整个人都呆若木鸡,只知僵在原地,怔怔的发呆。 倒是被丹阳郡主差点儿怼到脸上的那名侍卫,迅速反应过来,霎时深深下拜,恳求道: “还郡主大人大量,饶了我们兄弟这一次。我代他,向您道歉!日后绝不再如此鲁莽无礼。” 魏公公那一眼的用意,也的确就是让得罪丹阳郡主的侍卫主动致歉,好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有了这开端,他立刻笑对丹阳,劝说道: “这些小兔崽子有眼无珠,那还是个新来的,郡主莫跟他们一般见识。走,杂家为您引路。不知郡主用过午膳没?可还想吃以前的芙蓉糕,先垫垫肚子?” 魏公公不愧是能屹立宣德帝身边多年的能人,只两句温言笑语就已立时让尴尬的氛围缓和了下来。 但丹阳被亲切的迎入御书房门口时,仍敏锐的感觉到,已垂眸恭送她的那一群御林军近卫们,浑身无言透出的怨与静静燃烧的怒火。 想了想后,她直接原地一转脚跟,冲那随众人也一起低下头行礼的,最开始对她无礼的那名侍卫,扬声道: “喂,你抬下头。” 因指代不明,一瞬听到这声音的御林军将士都下意识的抬头,望向丹阳郡主。 丹阳却无视于旁人的视线,只看定那最初惹祸的小将。 “虽说你之前对我无礼,又差点儿把我捅个对穿吧。但是……” 听到这话的瞬间,那还没回过神来的小兵,瞬间就冒出了一身冷汗。 难,难道,她还不肯放过自己?! 因巨大的恐惧与压力,小兵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虽能看到眼前娇俏的少女那柔嫩的红唇不断开合,但他嗡鸣的耳朵,却一丝声音也听不到了。 就在这时,一点晶莹闪光的不知名物体,迅速从丹阳郡主的手中飞向了他! 这是,暗,暗器?! 本能的伸手捏住后,小兵却困惑于手指间圆润温良的触感。 “所以,这东西赏你了。” 就在小兵怔愣的低头看向指间时,丹阳转头,对一旁神色复杂,表情纠结的众人,继续道: “而你们嘛。懂得变通,又反应机敏,更是有情有义。”说着,丹阳郡主特意扫过另一侧守门的侍卫,才接下去,“所以,若一会儿我还记得的话,会在舅舅面前为你们美言几句。” 不仅是御林军众,就连丹阳郡主身边的魏公公,都被这番变故弄愣了。 嘶,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这么会收买人心了? 魏公公一念及此后,却忍不住摇头失笑。 丹阳这位郡主哪里需要收买人心?凭她在宣德帝心中的地位,这宫里就算有看她不顺眼的,却又有谁敢真和她当面硬抗? 但无论如何,懂得收敛锋芒的丹阳郡主,还是让魏公公对她的印象改观不少。 也许,随着年岁渐长,这位以前只知娇蛮的小丫头,也开始要长出羽翼了? 在众人的恭颂声中,丹阳郡主被魏公公亲自送往御书房。 而这门前的混乱,也就此落了幕。 静妃听到小内侍绘声绘色的描述后,眉头却是越皱越紧了。 她略沉吟后,忍不住磨着牙,愤愤追问道: “你可看清了?那丫头拿在手里的玉佩,真是陛下的随身之物?真就是,那枚龙凤佩?!” “是,我绝对没看错,就是您曾称赞过的那枚东西,娘娘。” 小内侍点头如捣蒜,就差指点戳地的发誓了。 与此同时,内殿外传来,一声恭敬的探问。 “娘娘,您可起了吗?” 在日头底下跪瓦片的法子,是静妃平日里用罚小丫鬟用惯了的,当然七皇子萧霓儿时也没少在淑芳宫体会。 但奈何眼前还有正事儿,且这人还是扎在宣德帝身边的钉子,她可不愿让旁人知晓。更不用说,还是那小白眼儿狼了。 略一抿唇,静妃直接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心腹彩霞,抱怨道; “谁允他随便进出内殿?!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去,让他拿瓦片到院子里好好思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变本加厉 静妃不只是气恼丹阳郡主,轻易就得到了她曾开口,却说什么都没从宣德帝处讨要来的美玉。 听小内侍的话,那丫头不仅用这玉佩随意进出御书房不算,还用它去刑部提出了几个宰相被刺案的嫌犯! 如此无法无天的人,又拿了那么要命且宝贵的东西,怎能让她放心的下? 所以,无论是偷是抢,她一定要让宣德帝的那枚龙凤佩从丹阳郡主手中消失! 萧霓听到这吩咐的瞬间,少有的顿了一下,没有立刻给予静妃回复。 少年低垂着的眼帘,让人看不透他现在是何种情绪,且这屋里也没人会在乎他心中正做何想。 而静妃在意识到眼前听话的傀儡,突然有了不同之后,只冷冷一笑后,反倒更加恶意的开口将话说的更清楚了些。 “没错,本宫就是让你去不问自取,也就是偷来丹阳郡主近日得来的一件好东西。怎么了,你是不敢,还是不肯呢?” 如淬了毒的冰针般冷嘲热讽,即使是萧霓听惯了的强调,却仍让这美少年皱起了低垂着的眉目。 呵呵,果然是越发变本加厉了啊。 自上次与冯太师对峙,这样的局面就已是意料之中。不过,比臆想中更早罢了。 静妃因之前没看透这小子,此时就存了一股气。 所以借着这次的事,就想逼出萧霓不一样的某个别样的面孔来。可谁知,对方在短暂的静默后,突然恭敬的一俯身,并与往日毫无二致的恭敬领命道: “娘娘但有所命,萧霓怎敢令您失望。” 美少年的举止丝毫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甚至连说话的语气也与之前一样,沉稳清冽的仿佛是最爱戴静妃的人。 但如今已被生父提点过的静妃娘娘,哪里还会轻易去相信少年这副极具欺骗性的美好皮囊。 且因心知美少年如此恭顺,只是野心不小而并非是因她调教有方,还不算太傻的静妃也猜的出,这话之后,对方无论怎样的轻辱都能忍得下了。 所以,可以任意戏弄的“老鼠”,自然变得毫无挑战性,且十分乏味了。 不过另一面,静妃仍然暗自十分得意。 今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来日她就能用这小子做更多,更隐晦且脏的活儿。 反正她会让这小子亲自动手,有把柄在手,也不怕他日后反水。 一念及此,静妃迫不及待的将此行具体要做何事,及该注意什么,都与萧霓说后,就立刻将人打发出了淑芳宫。 …… 丹阳与自家舅舅好说歹说了半晌后,总算磨的对方同意,将她的生辰宴连同及笄礼一起在宫中办了。 且还是按她的要求,是在东宫中举行。 而按她的记忆,上辈子的十六岁生辰时,不仅家中因母亲奄奄一息,一片愁云惨雾。就连每年这一日都伴在她身边的太子哥哥,也毫无消息。 不仅没来陪她过生辰,往年势必会送的礼物也不见踪影。甚至连看望她的母亲,也即是太子的姑母清和长公主,都只是派人来慰问的。 一切的反常,在那时过于脆弱和幼稚的自己的眼中,只看到的是“人情冷暖”与似是而非的“明哲保身”。 但经过了种种后,她回首往事,却看得出来,这反常是一直疼爱她的太子哥哥身陷困境的最初。 虽时间上不太拿捏得准,不过自今日起,她会拖着太子一起“准备”生辰宴的各项“杂事”。 势必不会让他一个人落单,给旁人有机可乘的! 但唯一一点,就是日落之后,太子必须回东宫就寝。她就算想让人住公主府,也有各种规矩和言官御史等拦路虎。 和那些人与事硬杠,不等有个结果,她的太子哥哥只怕又要“重蹈覆辙”。 一路上,丹阳边想破了脑袋的思考对策,边故意在宫里多磨蹭了一会儿。 不仅亲自去刑部大牢中,提出墨阳的师父,梨香园的班主钱尚,还索性去魏公公那儿坐了坐。 明面儿上,则是为了给自家新入府的那些丫鬟小厮找个管教嬷嬷,好教导他们规矩。 “……郡主,您觉得怎么样?” 魏公公边指着花名册之上那些有品级的女官们,边为丹阳郡主做着详细的介绍。 虽说,他早看出丹阳郡主在神游天外,但这种“对牛弹琴”,呃,不对,是自说自话的行动却也不得不继续。 谁叫这是丹阳郡主,在宣德帝面前过了明路的正经差事呢? 且因涉及清和长公主的日常起居,陛下还特意让他多给丹阳郡主“出谋划策”,选些稳妥且干练的人用。 宣德帝当时边说,边还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紧盯了魏公公两眼。 其实都不需如此暗示他,就凭其在宣德帝身边这么多年,哪里能不知道自家主子是何心思,又要他如何“帮”丹阳郡主呢。 只可惜,魏公公几乎磨破了嘴的在努力,丹阳却几乎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 丹阳因想得太出神,不仅溜了号,还忍不住喃喃自语了起来。 “又或者,让太子哥哥去和陛下对付几晚上?” 反正只要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即使抓不住那嫌犯,也能让她精明的皇帝舅舅和仁厚却聪颖的太子哥哥警惕起来的。 当然,最好是能有所收获。 而几乎与魏公公一起念叨出口的话,霎时就吓到了丹阳身边的老人精。 “郡主?您,您刚刚在说让太子去哪儿?” 魏闲在后宫也混了大半辈子,自认什么样儿的怪事都见过,自诩对万事都能见怪不怪了。 但没想到,在年过半边之后还有一天,会只因听到一句话就被惊得心慌气短,并倒吸一口凉气。 啧啧,人都说丹阳郡主是胆大包天,没准儿日后会有想做女王的一日。 他当时怎么笑对方大惊小怪来着? 今日不成想,竟真让他看到先兆了吗? 魏公公欲哭无泪,只以为丹阳郡主为了在东宫办生辰宴,而打算让太子给她腾地方,挪去宣德帝的地方起居吗?! 丹阳正因苦无对策而任思绪天马行空的各种尝试,谁知正想得起劲儿呢,不防身边有人突然搭话,也就本能的回应道: “去乾清宫啊。” 但话才出口,她突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第一百六十三章 所为何来 丹阳侧转头,回望身边正瞪大了眼的魏公公。 “呃,公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其实都不用多问,只看对方一副义愤填膺,又苦忍到满面涨红的模样,就不会猜错。 但不等她开口澄清,门口当差的一小太监就匆忙入内,打断了他们间的交谈。 “禀公公,七皇子殿下来找,”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却在目光扫到丹阳后,立刻顿了一下,紧接着就改换了说法。 “七殿下来,有事儿找您,您看?” 丹阳见魏闲有正事儿了,且自己在场好似碍事儿,便准备起身告辞。 谁知她这边才刚放下手中拿着当摆设的花名册,魏公公那边却立刻恭敬的开口道: “郡主无需回避,应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些小东西平日里被我太过宽纵了,想必刚刚本要说的话,恐有对皇子不敬之处这才临时改口,您无需放在心上的。” 丹阳听后一笑,心中忍不住暗道: 这份七窍玲珑心,果然是名不虚传呢。 也怪不得这位魏公公能稳稳当当的,在她那贤明的皇帝舅舅身边一呆就是二十几年。甚至如今的地位已隐隐超过了,曾自小就照顾宣德帝至如今的王振,王公公。 一念及此时,她口中正笑道: “那我就在此,再多叨扰一会儿公公了。” 虽然能随心所欲的进宫来,但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了。或准确的说,是可以一人行动与做安排的时机,只有三天。 丹阳要在这期间,找到个万全之策,才不至于弄巧成拙,留下可钻的空子。以至救人不成,反倒成了“帮凶”。 不过,她虽已是打定了主意,在想出个方向并着手后再出宫,也即离开魏闲这里。但却她也不打算,真的耽误别人的差事。 所以边再次拿起账册后,丹阳边笑道: “但魏公公不嫌我碍事儿,我在挑人思考时,却不喜欢有别的人或事,在耳边聒噪。那边的侧室,先借我一用。” 魏闲闻言,只得苦笑。 但只要丹阳郡主不在事情还没落实前离宫,那去无论哪儿做什么,他还真不想管,当然也不敢管。 所以边苦笑着,魏公公边起身恭送丹阳郡主,边回应道: “那请恕小人失礼,待处理完杂务后,便去寻郡主。” 丹阳笑着点头后,边转身向内侧,被屏风隔开的次间行去。 只是,她听着身后的魏闲吩咐内侍,去准备好茶与诸般点心后,才又着人去请七皇子入内。心中忍不住,暗自嘀咕了一句: 魏闲还没问过具体事由,怎就知道七皇子来办的是杂务?且就算真是些杂务,七皇子又怎会找到宣德帝身边的总领太监? 她若记得不错,如今还没出宫开府的萧霓,应还是与生母,呃,什么美人住在一起。那日常的杂事,自有主管后宫的五品监正太监去管才对吧? 不过,这些琐事与她无关,诸般疑惑也就只在脑中一闪而过,就被丹阳抛出脑后。 而当她在屏风后的一处靠窗的太师椅上落座,并看着窗外的美景,苦思良策时,屏风另一侧已响起了,一阵轻盈,缓慢,却有节奏的脚步声。 “公公,叨扰了。” 萧霓十分有礼的招呼了一声后,却从怀中掏出了一叠宫中配给,十分普通的宣纸,放在魏闲身前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八仙桌上。 此时,魏闲虽不像别处的太监总管,对萧霓多有怠慢的连起身都不曾。但他也只是站在桌旁,等着七皇子自己进来,并没亲自去迎。 而原本还算有礼亲和的笑脸,在看到萧霓递来的那叠纸后,也稍稍冷了下来。 他虽不管后宫的事,却也没少听后宫的八卦事儿。 传言里,这位不的圣宠的七皇子,以及他的生母崔美人,好像日子十分不好过。平日里因不得宠,被克扣欺负的事儿,自然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而那位崔美人却偏偏,还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主儿。因此后宫一多半儿的热闹,几乎都是这位崔美人提供的。 甚至魏闲的前辈,王振王公公还被崔美人胡搅蛮缠的拖下水过。 只可惜的是,那好似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 彼时,魏闲还不曾入宫,自然也无缘亲睹“盛事”。而关于那件事,因一方是宣德帝身边的第一红人,另一方也到底是宫中的主子。所以时过境迁后,平日也无人会提及。 魏闲虽不算喜欢热闹,但为了生存与职责考虑,而不得不尽力搜索探听时,也向来只喜欢并习惯在外围看看,而不喜欢身处其中。 但今日好似,不得不下场了? 不过他开口时,仍循着对皇子该有的规矩与礼节来。 “殿下,您这是何意?” 口中虽在如此问,但魏闲心中已做好了各种准备。 在预判中,这位不得宠的皇子的下一句话,就该是向他抱怨或直接斥责,其用了不合身份的废品或次品吧。 进而,还会要求他将其遇到的不公,上呈陛下? 可谁知,七皇子萧霓下一句开口的话,却与魏闲的各种猜测却都相距甚远。 “有劳公公,请将这些诗作的主人调到我的名下几日,三殿下需要在其中找个伺候笔墨的人。” 饶是见多识广的魏闲,听到这吩咐后都忍不住一愣,并下意识再次确认一般,开口询问道: “殿下你是说,您要替三皇子殿下选宫女?” 且还是放在书房,伺候笔墨的? 萧霓却只笑着点头,用与魏闲截然相反的极平静的表情与语气道: “当然,否则我何苦花这么多心思,搜集宫女们闲暇时的玩乐之作?” “可……” 不说三皇子的生母,静妃娘娘如今还在,这选贴身侍女的活儿怎么也轮不到,七皇子萧霓这做兄弟的来做。 只说如今三皇子都已开府,且已搬出宫去,怎还能再宫中选女侍送出去伺候? 但魏闲不愧是被众人明里暗里,即是褒又是贬的称为人精。 只一个呼吸之后,就已镇定下来,并抬手拿起那摞,本以为是白纸其实是诗集的素宣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方便 魏闲身为从五品总领太监,专司遵奉上谕办理宫内一切事务及应行礼仪,甄别、调补宫内太监,察视各门启闭与巡视火烛关防等事。 所以,七皇子萧霓无论是要在宫中找某个宫女,又或要为三皇子选侍,那与魏公公说也算是找对了人。 只不过,此事牵扯不小。 且不说合不合规矩的小事儿,就看事关静妃母子这点,魏闲就不愿意沾手。 在心中做过衡量后,魏公公也拿定了主意。 此时,他已将手中素宣翻到最后一页,将那叠纸规整好后,又原样儿放回桌面,并推回七皇子萧霓眼前,同时笑道: “殿下给杂家的这摞诗作中倒是有几个才华横溢的,想来七殿下一定费了许多心思吧?” 这话几乎是实话实说,那叠纸上不仅写明了宫女姓甚名谁,在哪里当差,甚至有几张上连岁数和样貌特征都标注清楚了。难道是怕有重名的吗? 且看字迹,很显然是出自一人之手。所以,应是有人将这些小诗选出之后,又工整的誊了一遍。 但想到这事儿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加之七皇子在宫中就只有一个随身的,还不认字儿的内侍。 可想而知,做着所有苦差事的,也只能是七皇子本人了。 萧霓闻言谦和一笑,坦荡承认道: “的确。正如公公所想,我即应承了三哥,这差事势必就要亲力亲为,用心的办好了。” 且话到此处后,竟还不算说完。 仿佛在解除魏闲的后顾之忧,又像是在威逼利诱般,萧霓继续又徐徐道: “这事儿虽看似不合规矩,但您也知道三殿下以前在宫中份例本就与众不同。我这差事只需将人选出,最后该如何定夺自然是要三殿下与静妃娘娘来定。” “所以,虽不算急,但也要有劳魏公多费心了。事成后,我定会如实禀报三皇子与静妃娘娘,魏公为此耗费的心力。” 魏闲闻言,忍不住暗中抽了抽嘴角。 啧,这七皇子还真是好一张巧嘴。 若非听说过崔美人大闹王公公,他真想象不出如此一个不得宠的皇子,竟能如此能说会道且对自己这圣上面前的红人,这般轻松的侃侃而谈。 且话中,还隐含锋芒。 魏闲的本意虽不想牵涉其中,但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拒绝了。 “既如此,那七殿下给杂家一个最后的期限吧。您看,杂家这儿也还有急务要办。” 说着,边抬手指向桌面,没被丹阳拿走的那一摞儿花名册。 萧霓却并没像他之前说的那般,真的不着急。且仿佛不同人情世故般,竟真的在魏闲示意后,随手就拿起那摞苍蓝色封面的账册,细看了起来。 魏闲见状一愣,脸色说不清是尴尬,气恼,还是哭笑不得的复杂又纠结。 但深呼吸了一口气后,他便也就此释然。反正等这位不知是真精明,还是假傻气的七皇子,确认过他真的有事要忙后,应能记起不再碍事吧。 心中如此祈祷时,萧霓却忽抬头,望向他笑道: “原来,魏公也在找人?那咱们何不一起?” 魏公公一惊,立刻摇头拒绝道: “这不成!杂家这里还有其他贵人等着,且做什么事儿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 再说,丹阳郡主本就没多少心思放在正事儿上,如今再有旁的人和事掺和,那还不得更难搞定了? 再说,刚刚那位小祖宗可是明言道:不喜欢在‘思考时,有别的人或事,在耳边聒噪’。 他若擅自做主,触怒了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别说差事干不干的成了,只怕这几日都没消停日子可过了! 但眼前这位明眸皓齿,面相极让人赏心悦目的皇子殿下,今儿却好似与他杠上了。 隔桌相望的美少年,不等他话音落地,就又和煦的笑了起来,同时道: “魏公为何如此固执呢?我看这几摞儿花名册如此厚,累的又这么高。想必应该是将宫中所有女官,宫人的名字都囊括了吧?” 萧霓边说,边随手抽出中间的几本苍蓝色的,足有一掌宽厚度的账册,边徐徐道: “难得东西拿来的这么全,我也不好多劳动魏公。您与来此办事的贵人只管自便,我的差事,就还是自己动手就好。” 魏闲闻言一顿,倒没想到对方是这般打算。 或者,这样也挺不错? 甚至该说,这比他之前预计的要好了不少呢。起码不用他再多费力费心,更不用担心与这事儿有太多的牵扯。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提供一个便利。但丹阳郡主哪里…… 魏闲正犹豫,即中意七皇子的折中办法,却不想触丹阳郡主的逆鳞。 萧霓却不等魏闲开口,已读懂了他的表情。 “多谢公公为我行此方便。说服那贵人的差事,就让我来好了。” 这样说着,美少年竟以笑着转身,大步走向映着模糊人影儿,间隔着正堂与次间的屏风后。 魏公公最初象征性的唤了两声“七殿下”后,也就任由萧霓自作主张去找丹阳郡主了。 反正,这事儿本就是平白无故找上门儿来的麻烦。既然七皇子愿意负责到底,他自然十分欢迎,并会尽最大“努力”提供便利的。 …… 丹阳在萧霓转过屏风时,正低头翻着手中的花名册皱眉。 听到有脚步声走近,她下意识的以为是来送茶点的宫女或内侍。 “有劳了。放一边吧,我待会儿用。” 可随口招呼后,却没听到任何杯盘碗碟落到木几上的声音。 按说,就算是规矩最大的宫中,端着食案来送吃喝的内侍们,也没法做到一丝声音也无的将东西放下。 更不用说,来人在距她还有几步远的位置,就停住了脚步了。 隐隐察觉不对的丹阳挑眉,抬头望向之前声音传来的位置。 却意外的看到一沐浴在,斜射入窗棂的暖阳里,周身好似都在微微散发着光晕的美少年。 这一晃眼间,她竟也不由得看愣了神,心底更是不由得感叹着。 原来,人真的能美成一道风景,让观者心旷神怡,甘愿沉醉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帮忙 萧霓刚在丹阳郡主面前站定,还不等开口说话,就误当成来送茶点的仆从,一时也是哭笑不得。 谁知,还不等他解释,眼前的少女却很快察觉不对,并轻皱着眉,抬起头望向他。 那好似能刺痛肌肤,看穿所有伪装的凌厉目光,瞬间让萧霓呼吸一窒。 仿佛所有的居心叵测都会在那双眼中,变得无所遁形。 但好在,让人畏惧的目光,在触及他的一瞬很快就转变成了熟悉的欣赏与懵然。 萧霓边暗自整理着被惊得仍有余悸的心,边不着痕迹的深呼一口气,同时也更深的展开笑颜,道: “原来,魏公说的贵人是郡主您。” 丹阳此时也已回神,心底苦笑自己一把年纪,竟还能看美人看到失神。而面上,却只仿若无事发生般,淡笑着点头回礼道: “七殿下也来找魏公公?” 当然,这不过就是一句为缓和气氛而说的,明知故问的废话。 却不想,萧霓却十分认真的回答了起来。 “郡主猜的不错,我为了办三哥的一项差事,来请魏公帮忙找人。但人数有些多,范围也有些广。” 丹阳疑惑的看着眼前美少年,搞不清对方干嘛和自己一个毫无干系的外人,说这么多细节。 就在此时,萧霓好似听到她的心声般,继续道: “所以,您能不能给我行个方便?” “我?行方便?” 丹阳越发不解的皱了眉,难道魏公公不想插手萧琰的事儿?因此老七,来找她帮忙跟魏闲施压? 若是旁人的事而,她是不在乎帮个忙,也更不怕麻烦。但只要涉及萧琰与静妃二人,就别想她能伸出援手!哪怕是一根手指头,都别想! 但为了不让彼此尴尬,尤其是她不想伤到眼前这位,在宫中备受欺凌的七皇子,丹阳压下听到萧琰的心头火儿,边笑着起身,道: “虽然不知七表哥想让我帮的是什么忙,但想必静妃娘娘的名头比……” 丹阳的本意是想拒绝的同时,也为萧霓提个醒儿,出个小主意。起码不至于在她不肯援手后,让萧霓的差事办砸了。 但还不等她将话说完,萧霓眼见人要走,立刻就上前一步,挡住去路的同时,苦笑着解释,道: “您,若是郡主觉得困扰,那我今日就先回去好了,改日再请魏公将名册调出供我找人就好。无论如何,不能耽误您的正事。” 萧霓说完就对丹阳拱手告辞。只是落寞的神情与微红的眼角,配着嘴角那抹苦笑,让丹阳看到的刹那,心头忽晃过一丝微弱的刺痛。 上辈子她还懵懂无知的那会儿,就常看到母亲对月恍惚后,露出一样的苦笑。 所以,就在萧霓即将迈过屏风之时,丹阳改了主意。 “等等。” 要折回正堂的美少年因被叫住惊愕的回身时,她已大步赶上了对方的脚步。 “既然都是看名册,就一起吧。” 反正不是她帮着萧琰搞定的,只当不知七皇子萧霓在做什么就是。 这样想时,丹阳正好经过萧霓身边,便顺手将被她握了半天的花名册,抛入了对方的怀里,并随口般道: “这里面没有我要找的人,你拿去用吧。” 虽然她已尽量拿出往日的霸道劲儿来,可在见过那寂寥的笑后,丹阳很清楚自己没有发挥好。 萧霓是真的吃惊,在见丹阳郡主起身的刹那,他就已做好改日再战的准备了。谁知竟还能柳暗花明? 且他可从没听说过,向来说一不二的丹阳郡主,有怜惜过旁人的时候。 这样想时,萧霓莫名又回忆起刚刚,少女一抬眼间的目光——虽有锋利如刃的锐芒,但之后的惊艳与欣赏,却也毋庸置疑。 虽说之后并没继续出现,往日见惯的红云满颊的少女娇羞。但丹阳郡主曾被他迷住,这点并没错。 一念及此时,萧霓跟着丹阳身后,边低头向外走,嘴角却漾开一抹嘲讽的弧度。但还不等涟漪荡开,那满含冷意的笑,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丹阳这边脚尖儿才露出屏风,于正堂中等着的魏公公就已大步赶来,笑迎着她道: “郡主可休息好了?” 丹阳被问得一愣,看到魏闲别有深意看向她身后的目光,才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虚应了一声。 虽不知这位魏公公又想到哪儿去了,但这些都是小事,她也懒得去浪费脑力。坐下后,就只问道: “公公可还有其他事要忙,咱们继续?” 魏闲只当萧霓用了美人计后,才把丹阳郡主说服。所以,为了不破坏此时的气氛,才矫饰一番。 但看丹阳郡主好似并不如他想的,一双眼并没黏在七皇子身上,又觉好似不对。 不过,无论如何,只要能让他把差事办好了,别的都无所谓。 所以在怔愣了一瞬后,魏公公立刻笑着道: “没有,没有,如今杂家这儿最要紧的差事儿,可就是您这一份。” 且边说着,边将之前准备好的花名册,铺展开来,并抬手请丹阳郡主落座。 紧接着变成三人的内室,又恢复了萧霓不曾前来时的状态。只是这回,丹阳郡主好似更用心了些。 因每次魏闲说完一册后,她都会适时的将之一推,送到坐在另一侧的七皇子面前去。 几次之后,不等暗中抽着嘴角的魏闲到极限,萧霓却先听出了些端倪来。 “请郡主恕我僭越。您这是在找,可以任公主府管教嬷嬷的老宫女吗?” 因这次有外人在,丹阳的确比之前多分了一丝心力注意周围,当然除了帮萧霓,好让他尽快完事儿走人。另一面,也是为了防止自己再无意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喃喃自语。 可不想,她这边还没出状况,对面本该来办正事儿的人,却先管起闲事来。 丹阳此来明面儿上的理由,并无不可对人言的地方。所以在萧霓问起后,她也只闲闲的一掀眼,边点头,边看着对面的人,慵懒一笑回应道: “的确,你是没猜错。怎么,七表哥有好人选?” 第一百六十六章 引荐 萧霓一副玲珑心肝,虽无人与他细说,但无论是太学中的艰深学问,还是从别人的话中搜寻自己想要的信息,这都不在话下。 甚至,不只是听出另外两人在挑选公主府的管教嬷嬷,让魏闲头疼不已且抓不住头绪的丹阳郡主心底的选人条件,萧霓此时也摸出了大概。 但为了不让一旁的魏公公跌面,他自然不会做喧宾夺主的事儿。 “只怕要让郡主失望了。若论对宫中各处人与事的了解,怎能有人比得上魏公?更不用说,我在宫里除去太学听讲外,就只在自己住的宫殿与淑芳宫间行走。见到的人也有限。” 萧霓边说着,边轻笑着看向丹阳,口中说话的语气轻松的仿佛在说旁人的事般,全无心酸怨愤。 丹阳之前不过玩笑,且因对萧霓的妥协,心中还有一丝恼怒和困惑,所以话中也带出了稍许并不那么友好的情绪。 此时听到这番话,心底倒又升起一股歉疚来。 “嗯,这样吗?” 呐呐的不知该怎么回应后,便只模糊的嘀咕了一句废话。 魏闲自然清楚萧霓的大致情况。虽说七皇子萧霓这话也不算错,但那也只是七八岁前的情况。在那之后,常被三皇子抓在身边当牛做马的七皇子,怎可能见到的人那么少? 不过呢,刚被捧得十分舒服的魏公公,此刻也就选择性漏听了那么一两句。 萧霓却在丹阳垂眸的那一瞬,又笑着继续道: “但郡主若想找的是,规矩纯熟,不愿离宫的老嬷嬷的话,我这里倒还真有这么一个人可以引荐。” 他挑出的这两点,其一是从魏公公的选人标准上来,但凡他指出的那些宫娥女婢们,都是有品级,得过贵人们称赞的伶俐人儿。 这一点上,魏闲除了夸赞那些人规矩严明外,还尤为强调的就是“贴心”与机灵。只可惜,有几次丹阳郡主不知正想到什么,眉头一皱后,连最后都没听到就摆手略过了。 所以据萧霓看,规矩虽是考虑的重点。但伶俐且会左右逢迎的宫女,可不是丹阳郡主想要的人。 而不愿离宫这一点上,却只能算是直觉了。 每当魏公公提起年老的,因某些原因不能或不愿离宫的嬷嬷后,丹阳郡主总会多问上一两句。 但因这样的人实在不怎么多,又是隔了好久才有那么一两个,一直不停说话的魏公公头昏脑涨下,漏掉丹阳郡主的这一点点异常反应也就很正常了。 丹阳听到这话后,忍不住钦佩的点头,笑道: “七表哥说说看吧。若我真中意,必有重谢的。” 其实萧霓说的那两点,虽非她心中的条件,却也很接近了。因此她愿意听一听,看对方能给出怎样一个人。 不过,说实在的,她并不打算用宫中的。因那些人不是背景太深,就是过往太复杂。她可不想给自己凭空找个麻烦带回家。 但徐清与紫竹这几日寻找下,也的确没在京中发现,附和她条件又足够有本事的。这也是让她颇头疼。 好在及笄礼并不在公主府里举办,等到她娘能出门时,也至少还有两三个月。所以,倒也不用急着找人。 也因此,丹阳其实觉得,若萧霓给出的人选还不错的话,可以让其教一个从公主府选出的嬷嬷,也算兼顾了她的担心与眼下的困难。 只是,到底该怎样让太子,能在夜里安全的避过东宫中可能潜伏着的黑手? 就在丹阳又开始神游天外时,萧霓取出他手底的一本花名册,递到丹阳郡主眼下,并用手指点中其上的一个名字后,详述道: “这人如何呢?” 丹阳看着纸面上记载的情况,最多知道这人姓甚名谁等基本情况。具体这人是圆是扁都难想像,更不用说其他了。 所以,魏闲也伸长了脖子,一同看向那页。并边读着花名册上的记载,边回忆着相关细节说,想进一步说与丹阳郡主听。 “梧桐,原名吴彤,祖籍湖州武康,庚午年三月入宫……” 魏闲边读,边忍不住暗中心道: 之前听七皇子开口就那么说,他还以为是这小子在故弄玄虚,想引丹阳郡主的注意,没成想他的话还真是没说大。 啧,这宫女可是够老的。 庚午三年春入宫,而女子入宫多在十岁左右,那到他入宫的时候,这宫女应有三十以上了。即是说,这人现下足有五十左右? 一念及此,魏闲忍不住暗中皱了皱眉头。 这么老的宫女,且在他对这人还没什么特别印象,或准确的说,除了这人如今其当值的佛堂他还算了解,对这人可是一点儿额外的事都想不起来。 其实,这倒也不怪魏公公玩忽职守。 宫中佛堂里的人,除了被主子罚去的,就是不得宠或被淘汰去那儿给主子抄经祈福的。 也因此,那里的宫人都少有惹事儿闹腾的,外加本身的职责也就是抄经诵经。所以整个佛堂里在这暗潮汹涌的后宫中,算是最与世无争,以至到了毫无存在感的地步。 魏闲是要有多闲的功夫,才能将那里的人都了解个透彻呢。 所以,魏公公在读完纸张上的信息,又补充了些佛堂中的情况后,就将目光投向了七皇子萧霓。 其中含义,已是不言自明。 ‘这之后的细节和缘由,谁说的谁负责。’ 萧霓一笑后,很自然的接过话头,继续说道: “其实,这人我也不是很熟。” 在丹阳郡主饶有兴趣的一挑眉,魏闲不悦的瞪着他的目光中,萧霓徐徐道: “只不过,一次去御书房请安的时候,听父皇说起过,让王公公将未抄完的金刚经送去佛堂,寻这位梧桐姑姑,将其完成后供在佛前。” 魏闲在听王振的名头,脸色立刻就有些不好看了。 丹阳因意外与感兴趣而再次一挑眉,边用眼神示意萧霓继续说,边好似鼓励般道: “然后?” 只听到这么一回的名字,怎么就能让萧霓记住这人,还认为对方是她想找的人选呢? 第一百六十七章 确定 这时的萧霓,却好似突然不机灵了。 仿佛没看懂魏公公的不悦般,笑着继续道: “这之后,我与王公公一同离开。路上闲聊时,王公公又说了一句,‘如今宫中也就是这个梧桐,是看着朕与长公主长大的人了,交给她陛下才放心。’” 魏闲听到这里,再忍不住的心火,呵呵一声冷笑,阴阳怪气道: “七殿下真是好记性,这是多久远的事儿了,竟还能记得如此清楚分明。” 暗讽了萧霓一句后,他立刻转头冲丹阳郡主道: “但就算这位老嬷嬷真有机缘伺候过陛下和长公主,如今却也年老力衰,还在佛堂待了不知多久,只怕规矩早都生疏了。” 萧霓闻言一笑,也不与魏闲强辩,只道: “这也很有可能。我不过是觉得郡主好似更中意年岁较长,又不用在宫中担任要职的宫女,这才斗胆多了句嘴。还望郡主与魏公莫笑我多事才好。” 魏闲见萧霓并没特意提起王振,心中虽还不舒服,却也不好再多说其他。但面色与看向萧霓的目光,却都远没有之前来的亲切和蔼了。 丹阳听后,目光在魏闲与七皇子间打了个来回,这才笑道: “听起来还不错,且等我见见这人再做定夺。还要有劳魏公公,替我寻一寻这梧桐,再多打听一下她往日的事后,将人送来公主府,让我过目好了。” 魏闲听到这话,心中的不快立刻散了个一干二净,忙不迭点头应道: “郡主只管放心,不日杂家就把人连同其情况都送去您跟前。” 丹阳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后,直接起身告辞。 既如此说,她就是已拿定了主意。 且不仅是管教嬷嬷的人选已定,之前听过七皇子萧霓与魏公公的交谈后,她突然想到了一点。 既然三皇子萧琰能将宫中的人弄出去,只为服侍笔墨。那她为什么不能把人弄进来,好为她日后的及笄礼准备? 要说于理不合,那显然萧琰的情况更麻烦。有其“珠玉”在前,她这点儿小事,无人会去在意的。 主意已定后,她也懒得再与魏闲打太极。只是没想到她这边一起身,不仅魏闲恭敬的要送她,萧霓竟也一同站了起来。 “不用送,七表哥和魏公公继续吧。” 但谁知两人竟异口同声,坚持道: “怎能让郡主独行?” 丹阳好笑的看了两人一眼后,便也任由两人随心所欲了。 而送出院门后,萧霓竟又对她笑着道: “既然今日多亏了郡主为我行了个方便,该找的人已找到一多半儿了。如今这差事还不算急,为表谢意,让我送郡主回府可好?” 有美同行,自然不错。更不用说,还是对方提出的。 若是上辈子的丹阳,一定毫不犹豫的就欣然同意。 只可惜,如今的她虽有爱美且识美的双眼,心中却早看透看开。 就算再美,再能打动她,也不会让她兴起一丁点儿的占有欲。 再说,如今府里可不能待客,她也没工夫待客,所以在听到萧霓的提议后,丹阳想都没想就开口拒绝道: “七表哥太客气。我那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的一点儿小事罢了。” 丹阳说着,边侧头看了一眼院门处,被她直接一句话定在原地,待会儿还要为其寻找有关梧桐的种种信息的魏公公。 “或者,七表哥是怕我走之后,你回被魏闲报复?进而今日的努力付之东流?” 萧霓本没把那名单放在心上,听到丹阳郡主这一说,才后知后觉自己可能今日有些太急功近利。 所以一愣后,只得用苦笑暂且敷衍过去。 丹阳见状,竟又鬼使神差的心软了。 一同苦笑了一瞬后,她心中一叹,索性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那这样好了。若七表哥不嫌弃我恶名在外,一会儿你就回去与魏公公说。我好奇你选出来的都是什么样的美人,且等定了最终人选,我要你第一个请我来开眼。想必他之后就不敢再在这事上,多难为你吧。” 当然,丹阳的主意虽肯定好用,但七皇子萧霓若要采纳,却也不是一点代价都不用付。 倒不是她会额外的索取什么。只是放诞不羁如她,若传出甘愿为七皇子萧霓做挡箭牌的谣言,只怕京中又是一阵热闹。 丹阳倒是不怕,反正名声不能比如今更坏了。但七皇子萧霓这一直不为人知,却风评好似还不错的,可要“近墨者黑”了。 萧霓愣愣看了丹阳郡主一眼,仿佛确认般,又再次重复了一遍她之前的话,末了还不忘问道: “您真的,容我这样说?” 丹阳好笑的看着萧霓有些呆的反应,耸肩道: “为什么不?只要你愿意这样说。但别怪我没提醒你,若传出了什么闲话,你的名声可要一落千丈。” 且很可能的情况是,日后她再出什么热闹,萧霓也要跟着一起“吃瓜落”——往日的闲言碎语,也会被翻出来重新被念叨。 谁知萧霓不仅没打退堂鼓,竟好似双颊忽地略有些绯红起来。 他垂了眼,略轻咳了一声后,才又恢复常态的抬头,笑对丹阳郡主道: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改日若有机会,我再登门道谢。” 说着,萧霓端端正正的双手端平,冲丹阳郡主行了个揖礼,才转身大步返回他们才离开的院落。 并与院门口,巴巴看着丹阳郡主的魏公公一起,目送着丹阳郡主离开这处偏殿。 …… 因心中定好了计划,返回公主府的路上,丹阳就已选定了“进宫”的人选。 若不是怕出纰漏,被真正的黑手反诬一把,她其实最想的是让韩青岚男扮女装的混进宫去保护太子。 只因他的武功的确出类拔萃,不仅能在公主府的府兵和护卫中来无影去无踪,且连正面硬扛宣德帝的近卫都能在最后全身而退。想必遇上个意外,铁定能化险为夷,并抓住某些蛛丝马迹。 只可惜,如今未确定的事项太多,此举的风险性又太大。更没法搪塞,韩青岚身上的公差,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用她如今手上的人选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宫门前 三日的时间,不过一恍而过。 当丹阳郡主再次进宫时,不仅名叫梧桐的嬷嬷已在公主府开始训导新来的仆从,徐清也按她的吩咐找来武艺出色,只听她调遣的府兵。 当然,为了不让母亲担忧,那些人都安排在公主府外的别邸里。且除了徐清之外,再无第二人知晓。 正当丹阳闭目养神,思考一会儿如何说服太子哥哥时,身边忽想起紫竹的压到极点,却仍满含鄙视的轻斥声。 “简直了!” 丹阳不用多想也猜得到,必是跟着他们一起进宫的国公府马车,或准确的说是白明珠那边,又出了什么事。 估算了一下行程后,她睁眼问道: “快到宫门了吧?前面出什么事了吗?” “啊,我吵到郡主了吗?” 因没想到自己几乎只用气声发出的怒斥声,会惊动到车后矮榻上的自家郡主,紫竹被惊得直接掉了手中的竹门帘。 丹阳笑着摇了摇头,边听着另一侧跟着进宫的侍女禀报,“国公府的马车已到了,咱们还有两三丈的距离吧。” “那前面,究竟发生什么了?” 边说着,她边将视线投向只能映出前面隐约影子的车帘上。 此时,紫竹已坐回丹阳郡主身边,听到这问话,立刻气不打一处来,鼓着两腮,愤愤回道: “郡主不知,他们一路上都压着咱们的马车,几次眼看就要撞上,幸亏老吴头驾车的手把好,都躲过去了。逼不得已,只能离她们远远的避祸。” “但他们这看快到宫城后,竟突然就提起速度,飞奔起来了!真不知他们究竟想要干嘛?!” 丹阳闻言,却只一笑,摆手道: “呵,还能是什么?左不过是些不敢或不好让咱们知道的事儿罢了。但只要别弄刺客进宫,她们想做什么,都不用管。” 且就算想带利器或刺客,那也要过的了门前禁军那一关。 她自己及身边带的侍女可以免于搜查,但其他人可就没这特权了。 果然,白明珠的马车被拦在宫门前,竟连搜查的资格都没得到。 直到白明珠的丫鬟,忍不住守门内侍的嚣张冰冷态度,磨着牙,一指身后即将抵达的另一辆马车,与守门的禁军与小黄门争辩也是解释道: “我家小姐,可是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是与丹阳郡主一起受邀进宫,怎连下车都不行呢!” 小黄门侧了侧身,将视线越过挡住视线的国公府马车后,果然见看惯了的公主府车架就快来到门前,这才收起一脸严肃,略亲和的笑道: “原来是白大小姐,您怎么不早说是与丹阳郡主一道的呢?” 寒暄了一句,缓解尴尬气氛后,他又立刻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但不忘解释道: “但即使是与郡主一起受邀进宫,那也不能免了搜查与登记造册,请白小姐下车来接受搜查吧。” 小黄门边说着,边向旁边一错身后,让出下车的位置,并抬手示意白明珠跟他一起去门房。 白明珠也跟着祖母与母亲进过宫,但那都是年节庆典之时,别说没搜过身,就连名都没用报过。 任谁都是看到国公府的马车,就直接恭敬放行了! 可如今,她竟连第一扇门儿都要自己走进去吗? 白明珠正要强调自己的身份时,公主府的马车也赶到了宫门前,且还是毫不停留的在守门将士的瞩目中,直接驶入了城门楼内! 两相对比,让白明珠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只觉自己是被丹阳狠狠的甩了面子。 且她被母亲吩咐的,在进宫之时,要寻机会私下里问问内侍三皇子进出宫城的规律,只怕也要泡汤! 但她好歹还记着临出门前,祖母与母亲教导她进宫后,要谨言慎行,莫堕了家里和她自己的名声。 深吸一口气后,白明珠咬着唇,忍着眼中泪意,柔声柔气的冲车下的小黄门问道: “那请问,为何我要搜身才能进宫,郡主却能直接让马车驶入内宫城?” 这言下之意,自然是同来的,该有同样的待遇才是。 倒也不是她想沾丹阳的光,实在是不想让旁人如罪犯般,来搜自己的身子。 再说,她也没带什么违禁的东西。更有丹阳与她同行,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她的特殊吗? 可谁知,原本听说她与丹阳郡主同行后,脸色已然恭敬许多的小黄门。听到这话后,脸上却立时出现了比之前还要讥讽的笑意来。 “呵,白大小姐这话说的。您也是名门之后,诗书想必读的也不少,怎就没听过“一样米养百样人”这种老话儿?丹阳郡主这般贵人,又岂是别处阿猫阿狗能一同比较的?” 白明珠被讽的面色瞬间涨红一片,她的贴身丫鬟,更是气的瞪圆了一双眼,掐着腰就想大骂小黄门“狗眼看人低!” 但奈何,如今是在宫门前,白明珠被耳提面命要守规矩时,这丫鬟也跟在身边的,且她往日就伶俐多智,自然不敢去触这霉头,只能张口结舌的一阵“你,你,你”,便再吐不出第二个字来了。 白明珠猛吸了两口气后,心知不能再这么耗下去。否则一会儿丹阳等的太久,不知会不会出尔反尔的不管她,一人先进宫了。 一念及此时,她努力压下满心的羞愤,拉了一把贴身丫鬟百灵,边冲此时已懒得搭理她们,却也并没走开的小黄门道: “那,那这样,我下车自己和丫鬟走进去就是了。但即是与丹阳郡主一起来的,有丹阳郡主担保,难道也一定要搜身吗?” 听到这话,小黄门的态度也不再敢那么蛮横。 若真有丹阳郡主担保,那自然是没什么不可以。可刚刚,这位被拦下盘问时,也没见公主府的马车停下一瞬,问问怎么回事儿…… 小黄门犹豫不决时,回头与一同当差的御林军小将对视了一眼后,两人一起退后一步并道: “若白大小姐您能让郡主派人来知会我们一声儿,这搜身的惯例也不是不能免除。” 第一百六十九章 幸不辱命 白明珠一听有戏后,立刻等不及的转头命百灵传话。 谁知百灵还没走下马车,那边的小黄门就直接抬手制止,并严肃道: “如今丹阳郡主的回复还不知如何,您与您的侍女都不许通过。” 百灵悻悻的收回脚时,到底忍不住呛了一句道: “那这位小公公,你倒是派人去找丹阳郡主问清楚啊。否则一会儿郡主要是等急了,先走一步。我家小姐到时被逼的搜身,责任是你来付吗?” 小黄门每日里都在这宫门前,达官贵人不知一日之内就要见上多少。因有宣德帝的金口玉言,以及前朝的各种制度。所以这其中,还真没多少他需要忌惮的。 更不用说,眼前这一对儿连宫门都没自己来过的主仆俩了。 他不屑的看了百灵眼,冷笑着回敬道: “呦呵,原来贵府的大小姐这般与众不同,比王妃,浩命夫人更不得了。那不知您可有什么凭持?可惜杂家是按章办事,只敢也只能做眼无珠的木头人。无凭无据的尊贵人儿,咱家眼里可是看不见呢。” 这还是客气的说法,若非看对方是被丹阳郡主带着一起进宫的人,更辛辣的话早就奉上了。 白明珠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一小小看门的内侍挤兑嘲讽,就算是再好的脾气,也禁不住恼羞成怒。 且她虽有贤名在外不假,本性却并是非真的如此大度的人。接连的刺激,让她整个人都已气的浑身发抖。频频冷笑后,也伶牙俐齿的回敬道: “这位公公竟如此大公无私,那只管带我去搜身好了,且等一会儿见到我堂妹,我自当好好替公公“美言”几句。” 小黄门虽不怕大权在握的达官贵人,又或身份超然的王妃贵戚们,但丹阳郡主的名号却是足以让他心惊胆战的。 不为其他,只因惧怕这无法无天的小祖宗,一个不顺心,就地宰了他出气。且这担心完全不算夸大。 丹阳郡主自小在宫中长大,那是无论闯下什么祸事儿,都没见宣德帝真的生气降罚的神奇存在。 别说他们这样的小虾米不敢惹,就是后宫中的贵人,甚至如静妃这样的宠妃,都不会与其硬碰硬。 也因此,白明珠气急之下的这句威胁,还真就踩中了门前众人的软肋。 小黄门儿虽心有不甘,却为了自身安危计,也不得不放软了语气,陪笑道: “您且稍候,杂家早已派人去问,不时就该有回音传来了。” 正说着话,一身着青衣,一看就是更低阶的小内侍,快步赶到众人聚集的国公府的马车边,恭敬冲小黄门行了一礼后,才开口禀道: “郡主的吩咐,是派了身边人来转达。” 说着,小内侍边让到一边去,让众人的视线可以看到跟在他身后,一同前来的一名侍女身上。 因这名侍女的衣色,与宫中的丫鬟的服色十分相近的缘故,直到此时,众人才发现那跟在小内侍身后的人竟不是宫婢。 白明珠在多看了两眼后,赫然记起,这丫头应该是之前跟丹阳坐在同一辆马车内,一起出发的其中之一。 因彼时她自觉带的人手有些少,想让一人就带了三人服侍的丹阳,借她一个上下马车时搬搬脚凳,或顺便帮着拿些东西。 谁知对方竟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了! 且用的理由还夹枪带棒的,什么“公主府的粗使丫鬟,容貌风度不佳,不好污了莹堂姐的形象,还是让她们跟在我身边比较好。” 白明珠回想起这一幕的同时,想到眼下自身的处境,以及必须依靠丹阳才能破局的窘境后,一颗心好似都在油锅里煎似的。 甚至视线都不愿意多投向,那的确五大三粗,容貌粗鄙的侍女了。 百灵体察自家主子心意,边扶了白明珠的手下车,边催促那被众人推上前的侍女,道: “你这丫鬟,看着就不聪明,难道还是个哑巴不成吗?丹阳郡主让你来传话,快些说完了该说的,也好让我家小姐快去与郡主汇合,若耽误了行程,你能担待的起吗?” 小黄门不悦的瞪了百灵一眼后,到底忍住了斥责对方的冲动。 看似木头般的侍女,却仿佛没听到百灵的挤兑,只按规矩一板一眼的跟白明珠行过一礼后,才转头却对小黄门道: “公公可听清了,我家郡主让我转述的话只一句。” 小黄门闻言,立时恭敬的点头,并作出洗耳恭听状,心底也已打叠十二分的精神,并做好了完全准备。 无论如何发展,他自信都能完美让丹阳郡主满意的同时,也会视情况来挽回这位国公府小姐心中的形象…… 小黄门一念及此时,侍女已朗声道: “我蒙圣恩,自在行走于宫门。但宫门重地,陛下与众贵人安危所系,丹阳不敢擅专跋扈,请公公一切秉公办理就是。” 众人听到前半句之时,都以为丹阳郡主要给亲戚行这方便,谁知后半句却南辕北辙,完全是另一个意思! 就在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侍女已又冲白明珠道: “我家郡主也有话要转述给您,‘且不用急,时辰如今还在,我在内宫门等你。’” 话毕,冲小黄门和白明珠行过一礼,全做告辞后就折身原路返回,只徒留众人在风中凌乱。 …… 丹阳这边刚坐上内宫门的内侍调来的肩舆,她派去传话的丫鬟,也正好折返。 “回郡主,奴婢幸不辱命。” 因这丫鬟是自小学武,跟在丹阳郡主身边后,除了最近一段时间外,也都没特意学规矩并用规矩约束过。 所以一举一动,还都带着江湖人,或准确的说是习武之人的飒爽干练。 若不看衣着与身形,那复命时的模样,简直让丹阳觉得,自己面前承令去办差回来的该是一名将士。 因这份别样的感觉,让她边点头称赞了这小丫鬟一句,边不由得好奇的多打量了对方几眼。 与此同时,一旁原本自告奋勇要去办差的紫竹,也在看着那丫头,并忍不住半是好奇半是调笑对方的道: “你这妮子究竟做了什么?怎如此暗地里洋洋得意似的?” 第一百七十章 好言相劝 “嘻嘻,奴婢不过是按郡主的吩咐,将那两句话转达给了守门的公公,和国公府的大小姐罢了。只不过说话的语气和节奏,故意藏了门道。” 侍女小陶生动的将前一刻发生在外宫门处的热闹,惟妙惟肖的讲给兴致勃勃看向她的丹阳郡主与紫竹等人。 全程表情活泼灵动的,哪里还有一丝木头人的影子? 丹阳边笑着倾听,边若有所思的看向小陶。 紫竹则在听到白明珠主仆愕然呆愣在原地时,边大呼过瘾,边入住遗憾的跌足长叹。 “我就说,这是个好差事!郡主真是便宜你这小蹄子了。而且,您也太好心,若是派我去,定不会这么容易放过那一对儿嚣张又不识好歹的主仆,铁定让她们更下不来台!” 紫竹因遗憾又跃跃欲试的心情,冲小陶感叹完,就忍不住转头冲丹阳郡主唠叨了起来。 而时间也就在几人的闲聊与打闹中,悄然无声的悠悠划过。 白明珠再次出现在丹阳面前,是几乎大半个时辰后的事。 不知是因还记恨着她不曾援手,又或是因被搜身而倍觉屈辱,当白明珠主仆从甬道走向内城门一侧,丹阳郡主所在之处时的表情,用满含怨怒已不足以形容了。 丹阳对上这对主仆恨不得将她凌迟的目光,却仿佛没看见般只笑笑后,就轻松的开口招呼道: “莹堂姐完事儿了吗?那咱们最好这就出发吧,否则耽误的太久,只怕太子哥哥要等急了。” 白明珠根本不在乎那有名无实,摇摇欲坠的太子殿下等了多久。甚至若是可能,她早在被搜身前,就想直接一走了之,都懒得管那太子对她会作何想。 只不过,家中的祖母与母亲,都还盼着她能借丹阳郡主的这阵东风,攀上些宫中的关系并打探到三皇子的事。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也不能,半途而废。 也因此,当白明珠听到丹阳郡主如此说时,也努力调整好心态,挤出一丝笑脸,敷衍的回应道: “堂妹所虑,的确不错。咱们这就走。” 说着,问也不问,直接举步走向另一侧早已备好的肩舆。 这一段甬道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算短了。且白明珠又是一路负气,此时只觉得浑身乏力,一步都不愿意多挪动了。 可她这边才刚坐稳,就听站在另一侧肩舆旁的紫竹,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音量,与丹阳郡主说着“悄悄话”,道: “郡主您真是太心软了些。除了位份足够的贵人,及圣上特准的人外,任谁想在宫中往来,不得靠自己的双脚双腿?您如今替旁人心疼,日后挨罚时,替您说话的人都没有,还会有人拍手叫好。” 紫竹这番含沙射影的话才刚说完,立时就转头狠瞪了泰然自若,安坐在肩舆上的白明珠一眼。 但这还不算完,她收回视线后,又继续劝说丹阳郡主道: “您就算不在乎这些,也该让某人知道,您帮了什么,得一句虚情假意的谢,也好过眼下什么都捞不到。” 丹阳在吩咐起轿时,就发现紫竹好似一脸跃跃欲试。但还不等她多猜,就听着丫头连珠炮似的,好一阵指桑骂槐的挤兑话,冲口而出。 虽说几人之前玩笑时,这丫头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自己绝不会让那忘恩负义的小人好过了。 但丹阳还真没想到,紫竹竟这么快就有了行动。 她哭笑不得的用眼神示意紫竹“适可而止”,又转头看向另一边已涨红了脸,眼神早已透出杀意,且正如坐针毡又有些不知所措的僵在抬起的肩舆上的某人。 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瞬后,丹阳赶在白明珠怒极发飙前,笑着开口道: “莹堂姐莫怪,我的人都太随我,说话过直,你别放在心上。她们倒也没什么坏心。” 白明珠闻言,几乎差点儿被起了个倒仰,一头栽下一人高的肩舆。 连这夹枪带棒的话都说了,还不算“坏心”?那要怎么才算坏?非得杀人越货不成? 一念及此,她倒是想起儿时丹阳还真和国公府的子弟,玩儿过官兵抓盗匪的游戏。其中她扮演盗匪时那股彪悍劲儿,如今想来也不是干不出杀人越货儿的事儿吧? 这念头才刚划过脑海,白明珠激灵灵就是一抖,心想自己还是不该和这疯丫头一般见识才对。 主意打定,她刚要张口说两句软话,就见丹阳郡主竟又抢在她前面,张口笑着,侃侃而谈道: “只是,刚刚我想起一事,不得不先提醒莹堂姐一句。” 丹阳不等白明珠应答,就已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眼下咱们已入宫,举手投足都关乎家声,及咱们自己的名誉,还请莹表姐莫随心所欲的做事,或走动。” 要说之前的屈辱是因宫中规矩,不得不受的,那此时白明珠只觉丹阳郡主是在故意冲她耍威风摆架子! 丹阳这毫无名声可言的,准确的说是臭名昭著的人,竟来教训她要顾虑家声和名誉?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也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忍耐再三的白明珠,此刻终于绷断了那根弦儿,众目睽睽之下也顾不得温柔贤淑的美名与形象,冲丹阳冷冷一笑后,嗤笑道: “要说名声,堂妹就不用替我多操心了。反正我就是再无形无状,也难及堂妹的万一,不是?” 嘲讽的语气和眼神,让紫竹霎时气的瞪大了双眼,“你……” 丹阳却仍是那副笑脸,连眉梢都没多动一下。 她抬手及时制止了正要开口的紫竹后,继续冲白明珠笑道: “我言尽于此,莹表姐想怎么做是你的事。走,去东宫。” 例行公事般,对白明珠言罢,丹阳就垂眸对身边的小内侍与抬着她的嬷嬷,吩咐了启程。 丹阳一行自顾自的离开后,白明珠再忍不住眼中泪意,趴在肩舆的扶手上就无声落起泪来。 简直,简直是不可理喻! 她自小到大都不曾受过这样的气! 且不只是怎么回事儿,以前但凡与丹阳拌嘴或发生小争执后,她总能劝服的呆子,这回儿却好似铁了心似的,不再听她摆布不说。平日里那丫头无意刺痛她的点,如今却好似都故意张扬开了一样呢。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先斩后奏 百灵虽也气不过丹阳郡主的娇蛮跋扈,但一直暗中记得出门前,主母与老夫人的警告与严厉的眼神。 所以,自白明珠对丹阳郡主出言不逊开始,她就出了一身的冷汗,就怕对面那位真被惹急了,将她们主仆赶回府去。 好在是最终不过虚惊一场,但眼看着丹阳郡主一行渐行渐远,百灵又忍不住担心被落的太远了,再被宫人欺负,让她们主仆于宫中绕圈儿迷路。 因此暗中拽了几下主子白明珠的衣袖,却得不到回应后,她不得已,只能抬手示意仆妇们先将自家主子放下。并在第一时间,就迅速凑上前去劝说道: “大小姐,您暂且忍耐一些吧。若是完不成老夫人与大夫人交代的事儿,您回去后也一样要受罚的……” 白明珠听到这,忽地抬起已哭红的双眼,狠瞪了自己的贴身丫鬟一眼,同时磨着牙,从牙缝间挤出一句低语道: “你是说,让我自己送上门去给那……人糟蹋吗?!” 她以前在府里忍着让着那小混蛋也就算了,如今出了门,当着这么多外人,难道也要用任其放肆,任自己的脸面给她当垫脚石吗?! 白明珠恨得心头滴血,原本期待的入宫之行,也成了莫大的折磨。 若不是因周围外人太多,她甚至张口就想诅咒那给她莫大羞辱,从小到大就是缠绕她噩梦般的小贱人! 百灵被白明珠斥问的浑身一僵,但想到眼下的窘境,不得不继续苦笑着,低声劝说道: “那还能怎么办?今日总不能就这样打道回府吧?不说大夫人那里,就是老夫人那……您可怎么交代啊。” 白明珠也知自己不能太意气用事,可如此局面下还要让她向丹阳低头,且像仆从般跟着对方亦步亦趋,那还不如就地杀了她来的痛快。 一念及此之时,脑中忽又回想起丹阳离开前,跟她耀武扬威,奚落她的那些话。 一声声清脆悦耳的声音,此刻仿佛都是淬了毒的钢针,一下下刺中她心底最不可碰触的骄傲。 但就在白明珠痛苦的恨不得嚎啕大哭时,原本蓄满泪水的杏眼,忽地猛瞪了起来。 对了! 自己如今已经进的宫门,也不是第一次进宫,只要小心别惹出麻烦,有什么不能自己一个人行动的? 她不是说,让自己别乱跑吗?呵呵,那她偏就不让她顺心! 白明珠定下心神,深吸了口气后,一把拉过还在苦苦劝她的百灵,低声坚定道: “即已进宫,也没必要再跟那人一起。一会儿你记得见机行事,机灵点!” 迅速的下令后,白明珠悠然的直起身来,用平稳庄重的声音,吩咐宫人道: “我想先去散散心,再去东宫拜见太子殿下。先送我去,御花园转转。” 因不知丹阳郡主之前与周围服侍她的内侍们如何说的,白明珠最开始的命令,并不敢用斩钉截铁的语气下达。 即像是解释,又像是说服般的命令,悠悠回荡。 其中最惊愕的,反倒数白明珠的贴身丫鬟百灵了。 这,大小姐这是要先斩后奏?! 老夫人与大夫人可明明都百般强调过,不许她们进宫惹祸的! 但就在白明珠主仆提心吊胆的等着内侍给出反应时,周围负责服侍的内侍与仆妇们面面相觑后,竟就直接应了句“是”, 这之后,不用她们主仆多催促,训练有素的内侍已转头吩咐起仆妇,抬起肩舆,从小径赶往御花园的方向。 而白明珠主仆放心的一瞬,也忍不住一阵窃喜。 既然能号令的动内侍,那一会儿打听些三皇子的事儿,应该也不成问题! 惊喜之余,白明珠更认定了,只要自己能得宫中贵人青眼,日后入宫也再用不着丹阳那小蹄子引路。 …… 另一面,丹阳一行自顾自的向东宫进发。 路上,丹阳与紫竹主仆倒是心无旁骛,但刚跟丹阳郡主混熟,且更熟悉紫竹的小陶,却忍不住频频转头,向后去看他们的来路。 “嘶!你这丫头,究竟看什么呢?” 小陶又一次因回头去看,没注意走在前面的同伴的距离,踩中对方的脚后跟后,那人终于忍无可忍的追问起原因。 “这个,”小陶嘿嘿一笑,索性直接走去肩舆旁,仰头向丹阳郡主询问道: “郡主恕罪,奴婢看后路好像一直没有人赶来,不知是否要派人去……” 紫竹立刻不赞同的在一旁道: “郡主可别心软,最好让她们迷路,再多吃些苦头才好!” 丹阳左右看了看后,笑着摇头道: “宫里的人规矩严明,且从不会玩忽职守。所以,莹堂姐既不会迷路,也用不着人去接她。” 紫竹闻言一愣,但因对丹阳郡主的熟悉,很快后知后觉的领会了这话中的含义,却也忍不住恼怒的哼了一声。 一旁的小陶却怎么都没想明白,不解的来回看过丹阳郡主与紫竹后,正想就此退回原位时,却见肩舆上的丹阳郡主垂眸看向她,并亲和的笑着,为她解惑道: “还记得我刚刚劝莹堂姐的话吗?” 丹阳见小陶虽急急点头,却仍一脸困惑模样,笑着又补了一句。 “所以,如今莹堂姐若没跟上咱们的话,也只不过是随心所欲的行动了而已。” 正说这话时,丹阳因坐的高,看得远,眼角余光忽然察觉,远处有人影在林中匆匆赶来。 因此再顾不得与丫鬟说话,只转头望去。 果然,就见林中一抹熟悉的身影,正迎着她的方向,快步赶来。 “快放我下来!” 匆匆吩咐一句后,丹阳不等肩舆在地上放稳,就一个箭步冲了下去,高兴的与人影来的方向相向而行,口中也不闲着。 “太子哥哥,你又来接我了吗?” “这回可不让你白跑,可有一份大礼准备送你哦。” 话音不等落地,太子已转过林中小径的转角处,忍不住摇头笑道: “你这丫头还真是,又想出什么点子坑害我?还是惹了麻烦,要我帮忙吗?”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有什么不可以? “哼,本是个大礼的,既然太子哥哥不稀罕,那我这就打道回府。” 丹阳闻佯装委屈的办了个鬼脸儿,最后却很快自己先憋不住的笑了起来。 太子摇头笑叹,抬手轻敲丹阳的额头后,招呼人往东宫走,边正经了神色,轻笑着徐徐问道: “好了,说正事儿。你这么急的进宫找我,是为了及笄礼吧?” 丹阳虽自己没说,但也心知。在软磨硬泡说服宣德帝后,她那位贤明体贴的皇帝舅舅必会事先做好诸般的安排与准备。 这其中自然是少不了,知会东宫的正主太子。 但还不等她开口呢,太子又感慨道: “原本以为,你今年也不打算办,谁知竟突然心血来潮说办就办。眼下只剩这么点儿时间,只怕会有疏漏。且忙中也更易出差错……” 丹阳心中暖洋洋,听着身边的温润少年的轻声责备与担忧,边笑着边越发坚定了推进计划的决心。 眼见着太子说的差不多了,她才笑着接过话头,道: “太子哥哥不是一直念叨让我早些行及笄礼?如今这时候刚刚好嘛。” 接了一句前言之后,丹阳才将话头转到她此来的目的上。 “我也知道时间紧迫,所以呢,为了尽快按我的心意布置妥当,就带了两个人来。她们即能服侍你的起居,又能监督着我晚上出宫后的一切安排进度,一举两得岂不正好?” 说着,侧头抬手一指身后跟她前来的小陶两人。 “你们,上前来。拜见太子殿下。” 而在两人依言行礼之时,丹阳又转头冲太子夸耀般道: “这俩丫头都是我身边得力的人哦,暂时借给太子哥哥好了。等及笄礼后,记得要原样还给我啊。” 太子闻言哭笑不得的来回看了眼丹阳,与面前正躬身向自己行礼的两个十分健壮干练的丫鬟。 这两人虽相貌端正,但身材与举止,真是有些太粗犷奔放了些。不仅东宫找不出一个相似的来,就是整个后宫只怕也没这样的宫婢。 当然,和她们一样孔武有力的仆妇倒也有,却没这两人精神干练。 小小年纪,就这般孔武有力……若是不论男女只看身姿,与其说是婢女,不如说是两个身形稍有些纤细的侍卫来的更可信。 也因此,天性就很敏锐的太子萧瑾,立时就察觉出,丹阳的目的似乎不纯? 只是,此刻他们正踏入东宫院门,左右仆从往来不断外,更有特意迎出来的东宫总管桂成。想私下问句实话,可不容易。 “郡主有礼,您上次进宫,奴才没来得及请安,这回可不能落了。” 太子萧瑾正如此想时,东宫太监总管桂成的声音已在他们身前不远处,欢快响起。 丹阳转头一笑,赞了一句太监总管桂成“嘴真甜”后,立刻又笑道: “桂公公来的正好,我这里有两个小丫鬟,你安排到太子哥哥身边去吧。对了,记得要替换掉原来的大宫女。” “这……” 大总管桂成被吩咐的一愣。 目光是连扫都没扫,丹阳带来的两人,只在丹阳郡主和太子间打了个来回,就露出一脸苦笑来。 这东宫中的所有要职,连带着他,可都是静妃派来的人。别说任免权不在他手中,就是在,也没有用不知来历的人,替换宫中女官的先例啊! 桂成苦笑了一瞬后,立刻摇头摆手的拒绝道: “郡主可别跟杂家开玩笑了,这不合规矩,陛下与娘娘都不会同意的。” 丹阳早知会遇到这样的话,因此想都不想就回敬道: “桂公公这可就说错了。舅舅他可是早就同意我这么做了,你难道没听说,我要东宫举行及笄礼的事?” 太监总管桂成闻言,嘴角的苦笑看起来越发涩了。 “这个,倒是听王公公来知会过杂家。” 丹阳俏皮一笑,“那不就是了。为了典礼如仪如期,还要是如我心意的举行,自然要派我手下得力的人来协助桂公公,对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桂成心知这俩公主府的丫鬟,是非留下不可了。但…… “郡主若是这么想的,那这两位留在这东宫也不是不行。但她们既然身负重任,怎能再分心照顾殿下?您这安排只怕即没法让典礼如仪,也让殿下受委屈不是?” 桂成还有一大车话要说,但还不等他继续,丹阳趁着话隙,直接摆手截断道: “公公此言差矣。我既如此吩咐了,自然是信得过这两人的能力,再说她们可是统总的大管事,怎么会有分身乏术的时候?” “若真如此,难道是东宫的人手都如此无能,非要她们现成一样样亲自动手指点,才能斑办好差事?” 这话噎的桂成脸色一白。 静妃主理后宫,从不给人留把柄,东宫的一众仆从也都是“精挑细选”后派来的。若是他敢应承丹阳郡主这话,岂不就等于公然打静妃娘娘的脸? 那不用等到天黑,只怕各色谣言就能把他送去淑芳宫报道了! 所以,桂成干笑了两声后,只能回答一句话。 “这中情况,自然是不会出现。” 可就在桂成想在后一种拒绝理由上大做文章时,丹阳又先他一步,貌似无意般随口道: “所以嘛,即不用担心我的人和东宫的人能力不足,那她们两个就会很闲。且我也不好意思如此麻烦太子哥哥,自然要将自己用的最顺手的,身边伺候的最好的两人送来,慰劳太子殿下啊。” 原本就不赞同丹阳胡闹的太子,听到这话更是哭笑不得。 他都能想到,若这两个丫鬟被留下,改日就会传出丹阳郡主用美色迷惑储君的风声。 因此心中苦笑的萧瑾,立刻开口,堵住了这个漏洞。 “你这丫头也太胡闹了,我还未大婚,怎能留宫外的侍女在身边伺候?” 丹阳闻言,暗地里偷笑的同时,转头望了太子一眼后,歪着头佯装不解道: “有什么不可以?我这两大丫鬟就如宫中掌事的女官一样,只不过伺候太子哥哥诸般日常杂事,又不用贴身伺候起居。再说,太子哥哥的近身事儿,不都有小豆子在做吗?” 第一百七十三章 好运 若说太子萧瑾身边,有谁是信得过的? 那非是,与其一起长大,还是宣德帝亲自为太子选的贴身内侍,小豆子莫属了。 且因萧瑾自小的洁身自好,以及被静妃百般防备,如今身边其实并没什么得力的侍女或高品级的女官。 所以,丹阳的安排并不用担心有先来者会碍事,妨碍她将这俩“暗卫”放到太子萧瑾身边。 而萧瑾提出的难题,在被丹阳郡主化解与无形之时,也间接的堵住了太监总管桂成脑中刚成型,还不等说出来的阻拦借口。 “……殿下,郡主这……” 被堵得全没下口之处的桂成,视线来回在太子萧瑾与丹阳郡主间来回。 心底虽如热锅上的蚂蚁,又像揣了一怀的小猫般百爪挠心,却只能束手无策的呆愣看着两人。 萧瑾看丹阳已将诸般情况都考虑的如此周到了,一时也是哭笑不得,只能叹息着上前一步,拍了拍桂成的肩膀,苦笑着道: “你也听到了,难得丹阳终于想举行及笄礼,父皇都顺着她的心意来呢,咱们东宫自然也要尽全力,让这小丫头毫无遗憾才好。去好好按吩咐办差吧。给这她们俩准备……” 丹阳原本正心满意足的听着,太子萧瑾的安排,但见她的太子哥哥要说到关键处时,她立刻扬声,提要求道: “她们两个既然是太子哥哥的女官了,自然该睡在你的外殿,否则岂不成了摆设。太子哥哥平日也不用跟她们客气,端茶递水等杂事,她们服侍的也不错的。” 丹阳说着,又故意鼓起两腮做刁蛮状道: “太子哥哥可不许等我一走,就把她们打发的远远的!” 萧瑾听到这话,心中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丫头,一定有事儿瞒着自己呢。 如此费心思的将这两个明显会武的丫头放在他身边,还这么三令五申的不许他“离身”……难道,是这丫头察觉了什么危险?在保护他吗? 但这念头才起,萧瑾就在心底摇头苦笑着,将之抛诸脑后了。 且不说丹阳平日里就古灵精怪的不按常理出牌,只说如今东宫中各处都是静妃的人,就算静妃一派恨不得他就地消失,却也不会给别的势力以口实的。 所以,虽说如今不自由,且看起来危机重重。但若看穿了表象,其实处境倒也还真没那么岌岌可危。 也不知该不该说自己运气好,反正自小离开父皇身边后,这样的处境习惯后,他倒觉得比那些历代养尊处优的皇储能更懂人心,局势。 别的不敢说,但起码保命的本事与直觉,应该远胜旁人吧。 因眼下,心底与眼前情况的两相叠加,萧瑾嘴角的笑意看起来无奈,却又十分淡然,衬着他原本的温润气质,几乎让人一眼就能被溺毙其中。 丹阳自然也是看的错不开眼,心中满满的暖意与骄傲。 她的太子哥哥果然聪慧,想必此时已察觉了她的用意了。 只是不知,他能有几分当真和在意? 哎,其实只看那淡然的眉眼神态,也知希望不大。果然,还是抓住那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才好将事情挑明。 …… 就在丹阳郡主与太子汇合时,白明珠一行人,也抵达了御花园的一角。 其实,最初被分来白明珠身边伺候的内侍,听到那有些荒唐和任性的命令后,也有些抵触。 但一来御花园并非重地,又足够大。但凡被允许进宫的达官贵人,命妇贵眷们都能随意来此赏景的。 二来,他们初被调来宫门听差时,就得过丹阳郡主的嘱咐,“我这位堂姐性子孤傲,一会儿你们被分去服侍她,听她的差遣就是。并不用事事都按我的吩咐来。” 原本以为,那是在说行进快慢等小事而已。 谁知等到他们该服侍的正主出现后,这队人主事的小内侍才发现,他好像把事情想简单了。也真正理解了,丹阳郡主那句,不用按她的吩咐办差,究竟是什么意思。 也因此,稍作犹豫后,他便遵了这位国公府小姐的命令,并为了尽量不被对方挑出毛病的又安排了茶水点心等小事。 白明珠实在没想到,自己不仅如愿的来到御花园,落座于其中一风景秀丽,景色宜人的湖旁的凉亭内,甚至还有人为自己奉上美味的茶点! 虽说本朝因公主不多,且还都是品级不高的美人或昭仪所出,又不得圣宠眷顾,所以几乎没有京中的千金常入宫游玩儿。 但因国公府是世代的贵胄,世家中的世家,所以从祖母辈或父辈的长辈口中,白明珠可没少听,当时被真正的凤子龙孙邀入宫玩耍的亲人们的盛事。 她记得,自己曾听说,有人会因公主们想要联诗办诗社而被邀请入宫。有的就在御花园中的凉亭水榭中,边纳凉赏景儿,边吟诗作对的聚众玩乐。 白明珠自然在别人家的府邸或自家国公府内,也办过类似的诗社。 但无论是景色,还是参与的众人,哪里及得上眼下的壮阔,与尊荣。 虽说此刻的白明珠身边,别说没有一个凤子龙孙,连个有身份,能跟她平起平坐的人都没。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畅想美好的未来。并在脑中演练着,不久的将来,与众皇子公主在此处畅游的一幕。 而想到兴奋处,白明珠举杯饮尽杯中早已温凉的茶水,却仍压不住激越的心情,忍不住忘形的侧头,冲凉亭外守候的内侍,吩咐道: “去取笔墨纸砚来。” 因那语气实在太理所当然,亭柱旁等候的,早惯于喜怒不形于色的内侍,都忍不住暗暗皱了皱眉。 但这纸笔也不是难弄的东西,且也没要求狼毫,徽墨的品级,倒也不算怎么出格。 想到丹阳郡主事前的那一番话,内侍也就忍下了,转身按吩咐备好,送了来。 这边白明珠正乘兴作诗,那边因内侍取纸笔途中被撞见,而引起兴趣的三皇子萧琰,也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凉亭外。 第一百七十四章 惊喜与惊怒 三皇子萧琰站在一丛茂密的矮树后,若有所思的看着凉亭里正挥毫泼墨的少女。 因他最近莫名被父皇疏远,所以难得的没在早朝后立刻出宫游玩儿去,而是老实的在宫中呆着。 但因心中郁郁,他又向来不喜欢去太学,便只能在御书房外与御花园附近徘徊解闷,也是在寻找可以破局的机会。 所以,今日偶然间遇到,带着笔墨纸砚匆匆往御花园赶的内侍后,他第一反应就是父皇来此散心了! 可拦下内侍一问,才知自己又是空欢喜一场。 但下一瞬,耳边回荡着“是丹阳郡主带进宫来的贵女”这句话的萧琰,脚下已不由自主跟在内侍身后来到了御花园的这一角。 萧琰边看脑中边记起这几日间,往来宫中各处听说到的消息——丹阳郡主要在宫中举行及笄礼。 因这匪夷所思,不合规矩却极度彰显了皇恩宠爱的安排,让宫中各处都热闹极了。 相比之下,前几日还炙手可热的三皇子殿下却仿佛突然被扔到冷宫中一般,连往日殷勤上前见礼的内侍与小官们,此刻都好似躲着他一般,气氛微妙极了! 不过,如今萧琰顾不上去和那些软骨头生气。 “尽快重新获得你父皇的青眼!”这是母妃和他那唠叨的外祖父,这几日中无数遍在他耳边念叨的话。 萧琰当然也本能的清楚,自己在宫中是否可以横着膀子走,都要倚靠父皇对他的态度。 所以说不急,那完全是自欺欺人。 可这些时日里,无论他如何努力制造机会,甚至连他最讨厌的书法字帖都练上,并给父皇送去了成效最好的那几幅字。最后去都好似沉入海底般,音信全无了! 也因此,看似平静如水的日子,却让萧琰越发的焦躁不安起来。 这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能让父皇再见自己一面也好啊。以前,他每次闯祸后,只要在父皇面前卖乖,总能很快的扭转局势。不管父皇多生气,几乎都耐不过他的哭求。 虽说这回,连他自己都不知是哪里惹到了父皇。但萧琰已急的仅剩了这一个念头,也是最后的手段。 所以,在观察了亭中少女片刻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忍下满心的不悦和厌烦,大步上前,踏入了那精巧的八角亭中。 “呵,这一手草书,还真是大气磅礴。真看不出,会是出自女子之手。” 白明珠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笔也因随之一抖,而生生毁了一副她难得写出的好字。 “谁……” 但不等她斥责的话完全说出口,侧转过来的视线就看到了身后,几步远处,身着蟒袍的青年。以及对方挂在腰间,映着日光发出温润光泽的蟠龙佩。 在宫中,还是如此穿着打扮的年轻男子,除了皇子外,哪里还能有旁人? 白明珠惊愕的轻叫了一声后,立刻匆匆放了手中笔,俯身端正又恭敬的向来人依规矩行了一礼。 “拜见殿下。” 萧琰对少女的反应和恭敬的神态十分满意,心中的郁闷也好似稍有缓解。 但当目光又无意扫过桌面上拿一副,因他而彻底废了的字后,变好的心情却又立时打了个折扣。 若是往日,他怎会让书呆子似的,只知琴棋书画的无聊贵女有机会近他的身? 可如今形势所迫,却不得不让他主动靠近,结交,并博对方的欢心…… 一念及此时,萧琰心中无名火霎时蹿高,差点儿就忍不住脾气,一脚掀翻小亭中的桌椅小几。 不过,好在这几日的冷遇,终于让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三皇子殿下,学会了何为忍耐以及韬光养晦。 萧琰暗中深吸了一口气的同时,迅速将目光转向一旁,眼不见为净后,闷声闷气的让眼前的少女平了身。 “你是谁?怎会在此写字?更长辈一起进宫请安吗?” 因打定了主意要在这位国公府嫡女,丹阳郡主堂姐身上找到突破口,萧琰坐下时,已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温文尔雅的与之闲话家常起来。 白明珠原本还有些紧张,不知所措的低着头。 因凭以前的经验,无论是她自小常见的丹阳郡主,还是只有在宴会时才能远远看上一眼的金枝玉叶,好似都像冰雕般冷漠无情且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 所以,在她的想象中,若被那些人撞见如此恣意的,在宫中御花园挥毫泼墨。只怕不是被毫不留情的羞辱一番,也会被教训她轻狂不知规矩与礼法。 可没想到,自己不仅没受斥责,竟还被称赞了?! 且对方不仅盛赞了她写的字,竟还与她如此平和温柔的交谈。 这一瞬,白明珠在飘飘然的本能回答着面前青年的话,边在心底暗自猜测这人的身份。 听人说宫中的皇子之中,太子的脾性是最好,待人也最亲和温柔。但如今丹阳正往东宫去,想必太子也该是在东宫等着她呢。所以,眼前的皇子必不是太子了。 那另外的皇子中,白明珠听过传闻的就只剩了两个——其一,是豪爽却与任性骄纵不输丹阳的三皇子萧琰;另一个则是,美若天仙却地位最低的七皇子萧霓。 关于七皇子的消息,宫外并不很多,性情上如何,白明珠也无从判断。但只从她刚刚匆匆一瞥间来看,似乎这青年的确唇红齿白,英姿勃勃的让人一见难忘呢。 因脑中这样想时,白明珠正好介绍完自己,便顺口反问道: “不知,殿下是哪位皇子?” 这话问出口的一瞬,不仅萧琰愣了,就连白明珠自己也呆了一下。 她怎会如此大胆,又何曾这样不谨慎矜持过? 但转念间,想到对方不过是宫中没甚地位皇子,白明珠又立刻释怀了。 且为了挽回之前的无礼,她自作聪明的又立刻补了一句,浅笑着徐徐问道: “难道,您就是坊间传闻的,貌似天仙的七殿下吗?” 萧琰正因眼前少女的打断,转变了他觉得对方必定无趣的第一印象。可谁知少女下一句话,就当他是萧霓那废物了! 因心中谨记着计划,萧琰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暴起发怒,还努力挤出一丝僵笑,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道: “我排行第三。” 白明珠惊的瞬间瞪大了双眼,且在下一瞬,眼看着就欣喜的绯红了双颊。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各取所需 白明珠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今日的运气竟能这么好。 不仅进宫后毫不费力的摆脱了丹阳,还在转换心情之时,直接就遇到了她此行原以为只能打探到一丝消息的三皇子! “您,您真的……” 惊喜的掩口惊呼的下一瞬,白明珠本能的想要再次确认时,忽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她若再次确认般的询问一遍,那可是对贵人的大不敬! “呀啊!您,三殿下请恕小女子一时惊慌,失礼了。” 且因惊慌失措,与巨大的惊喜刺激下,白明珠完全没察觉到三皇子萧琰的表情有多不自然,语气又是多么怪异。 但她慌张又惊喜的模样,却大大的取悦了此刻正怒火滔天的萧琰。 少女特有的娇羞,本就讨人喜欢。更不用说,那兴奋又喜悦的表情,瞬间明亮起来的双眼都是因见到了他而起。 这样的变化,即使放在不怎么漂亮的人身上,也已足够让被崇敬的人心生愉悦。加之对方举止如仪,细看之下也算是肤白貌美的小美人呢。 萧琰看着看着,心底的怒火已是渐熄。而冷静下来,再次回想刚刚少女说的那些话,好似也是因为他长的英武非凡,所以才被当成美名在外的老七? 所以,不过转眼之后,原本曾令人暴跳如雷的某个事实忽就变成了,不那么令人讨厌甚至还可以自豪的事情。 萧琰心底的念头一反一正后,嘴角的笑意终于恢复了正常。若细看去,好似都回复了被宣德帝冷落前,七八分的张扬。 “啊,这没什么的。我常与七弟在一起,被不熟的人认错也是有的。” 这话当然是无中生有,且不说七皇子萧霓的穿戴,气质与萧琰截然相反,就说两人在一起时,常被呼来喝去,脚不沾地的模样,就没人会把这两位弄错。 但萧琰这话却很好的消除了白明珠的尴尬,并让两人间的气氛,越发轻松起来。 “多谢殿下。” 白明珠致谢后,又被萧琰招手叫到桌旁,与他对面而坐。 这样的待遇与对待,那是在她之前的白日梦里,都不敢去想的一幕。但这一刻却实打实的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这样的认知,让白明珠整个人都好似有些微醉似的,熏熏然起来。甚至几次与三皇子萧琰交谈时,仿佛都是梦呓一般,整个人的表情与目光都是一种迷离的状态。 萧琰虽见惯了宫里宫外,趋炎附势的人,惧怕恐惧他的人。甚至厌恶他的人,也不是没见过。 但这种,仿佛崇拜般,完全沉迷般的目光,他却的第一次见人因自己而露出。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种表情与目光,他最多是在旁人第一次见萧霓时,才会展现的。 这样微妙的,奇怪的感觉,让他胸膛好似在发热,甚至满足感比阿谀与奉承更让萧琰觉得受用。 也因此,他不仅没像往日般,对不注意他说话的行为表示愤慨,甚至还享受起了这一刻对方有些迟钝,还不太专心的模样。 只是,向来没多少耐心的三皇子殿下很快就习惯并腻了,也很快想起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坐着,面对这有些傻气的少女。 “咳咳,”萧琰轻咳了一声清嗓后,即是要将话题转回到正轨的准备,也是提醒对方要留意自己之后的话。 “这么说来,白姑娘不仅是丹阳郡主的堂姐,你们还该是闺中密友了吧?” 这话瞬间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让白明珠激灵灵一抖,回过了神来。 她略有些别扭和尴尬的看了眼三皇子,暗中咬了咬唇后,心有不甘的点了点头,僵笑着问道: “殿下为何如此问?您与郡主关系很好吗?” “啊,嗯。” 这话让萧琰也立时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敷衍的应了一声后,立刻继续了下去道: ———— 所以,不过转眼之后,原本曾令人暴跳如雷的某个事实忽就变成了,不那么令人讨厌甚至还可以自豪的事情。 萧琰心底的念头一反一正后,嘴角的笑意终于恢复了正常。若细看去,好似都回复了被宣德帝冷落前,七八分的张扬。 “啊,这没什么的。我常与七弟在一起,被不熟的人认错也是有的。” 这话当然是无中生有,且不说七皇子萧霓的穿戴,气质与萧琰截然相反,就说两人在一起时,常被呼来喝去,脚不沾地的模样,就没人会把这两位弄错。 但萧琰这话却很好的消除了白明珠的尴尬,并让两人间的气氛,越发轻松起来。 “多谢殿下。” 白明珠致谢后,又被萧琰招手叫到桌旁,与他对面而坐。 这样的待遇与对待,那是在她之前的白日梦里,都不敢去想的一幕。但这一刻却实打实的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这样的认知,让白明珠整个人都好似有些微醉似的,熏熏然起来。甚至几次与三皇子萧琰交谈时,仿佛都是梦呓一般,整个人的表情与目光都是一种迷离的状态。 萧琰虽见惯了宫里宫外,趋炎附势的人,惧怕恐惧他的人。甚至厌恶他的人,也不是没见过。 但这种,仿佛崇拜般,完全沉迷般的目光,他却的第一次见人因自己而露出。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种表情与目光,他最多是在旁人第一次见萧霓时,才会展现的。 这样微妙的,奇怪的感觉,让他胸膛好似在发热,甚至满足感比阿谀与奉承更让萧琰觉得受用。 也因此,他不仅没像往日般,对不注意他说话的行为表示愤慨,甚至还享受起了这一刻对方有些迟钝,还不太专心的模样。 只是,向来没多少耐心的三皇子殿下很快就习惯并腻了,也很快想起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坐着,面对这有些傻气的少女。 “咳咳,”萧琰轻咳了一声清嗓后,即是要将话题转回到正轨的准备,也是提醒对方要留意自己之后的话。 “这么说来,白姑娘不仅是丹阳郡主的堂姐,你们还该是闺中密友了吧?” 这话瞬间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让白明珠激灵灵一抖,回过了神来。 她略有些别扭和尴尬的看了眼三皇子,暗中咬了咬唇后,心有不甘的点了点头,僵笑着问道: “殿下为何如此问?您与郡主关系很好吗?” “啊,嗯。” 这话让萧琰也立时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敷衍的应了一声后,立刻继续了下去道: 第一百七十六章 规矩 丹阳离宫前,再没见过白明珠。 直到出宫的时候,问过守门的小内侍才知道,原来她这位莹堂姐已早一步离开了。且还是被一位皇子护送离开的。 听到这消息的一刻,紫竹不屑的哼了一声,丹阳却恍然一笑。 原来如此。 但无论白明珠为何要借她的东风进宫,又有了怎样的成效,她一点儿兴趣都没。 且如此看来,日后只怕白明珠也用不着,“委曲求全”的跟在她的身边了呢。 “回府。” 丹阳如此吩咐后,来时四人此时却只剩了紫竹在身边的一行人,很快就启程返回了公主府。 不过,这之后的日子里,在丹阳往返于宫中进行各种布置时,白明珠却并没像她想的那般,远远的避开自己。甚至有时主动的,已有些莫名其妙,且很经常的就会消失踪影。 两三次后,丹阳厌烦的同时,也深觉不能再如此放任下去。 所以这一日,当抵达东宫后不久,察觉白明珠又故意要出门透气,其实应是借故就此消失后,她直接将话挑明道: “莹堂姐此去,是真想透气呢?还是准备借口脱身,进而私会某人?” 她在察觉异样后,曾派紫竹去追查当日送白明珠离宫的那位皇子是何人。但不知是内侍们被下了封口令,还是对方实在不起眼。紫竹的追查毫无结果告终。 且因到底是在宫中,尤其是后宫的水深。丹阳此刻做的事也有不想让人注意的地方,自然不能因小失大的做太引人注目的事。 但不能暗中追查往日的事,难道她还不能主动出击了吗? 白明珠不知是被一语中的进而心虚了,还是因丹阳的不客气的言辞,恼羞成怒了。 一瞬间,原本白皙且一日比一日精致的脸颊,霎时涨红一片,且一直谦恭内敛的半垂着眼帘,也随之瞪的滚圆起来。 “你,你!粗鄙!” 白明珠边说着,边目光四下一扫周围挤得满满当当的侧厢。眼圈儿立马一红,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并在深吸一口气后,好似还很识大体的,垂了眼帘的同时,冷声劝说道: “郡主怎可开这种玩笑话?这里不比家中,您这话……不仅于我名节有碍,郡主难道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我的名声?你是在嘲讽我吧。” 丹阳不甚在乎的呵笑一声,继续道: “看莹堂姐急着要走,那我也不多耽搁你,长话短说吧。哦,就是粗鄙的有什么说什么了,你可别哭哦。” 之后,也不等白明珠回应,就接着道: “带堂姐入宫来,虽是我答应大伯母的承诺。但即是为了对你,也是对国公府负责,若跟日后还想跟我一起进宫来,堂姐就必须时刻带在我视线之内。” “什么?!” 白明珠这一惊可不小,差点儿整个人都跳起来。 进宫后时刻与丹阳呆在一起,那她还怎么去见三皇子?不能亲自传递,又怎么能让三皇子将她这个人牢牢记住? “你,你这是把我当做你的丫鬟仆从了吗?就算郡主你是金枝玉叶,也不能这样欺人太甚!” 因触及到根本,白明珠这会儿也不再装小白兔了。不说言语间的强势态度,就说那目光就好似恨不得将丹阳就地撕碎一般。 丹阳闻言,耸肩一笑道: “怎敢?这说到底,不过是对国公府,还有我舅舅负责罢了。所以,无论你到底怎么认为的,只要你与我一起进宫来,这一点就必须遵守。” 就在白明珠真的被气哭的一瞬间,丹阳冷冷一笑,“好心的”继续道: “当然了,若莹堂姐还能被后宫中的其他贵人请入宫,自然就不用守我的规矩,受我的辖制喽。” 仿佛挑衅般的话,以及揶揄般的嘲讽视线,让白明珠浑身好似被从内到外点了把火儿,又好似从外向内,被无数冰针戳刺。浑身都热辣辣的疼痛着,颤抖着。 白明珠丝毫都没察觉到,自己的指甲已经彻底陷入了掌心之中。 在极度的羞愤,眩晕般的漩涡中挣扎出来后,她冷冷的狠瞪了丹阳一眼后,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 “郡主如此仗势欺人,还请记着,山水还有相逢时!沧海桑田也有变,可没什么是永恒一定的!” 白明珠一把拉过身旁欲上前劝说的百灵,恨声继续对仍轻笑着的丹阳道: “我白明珠虽不才,但好歹也是世家贵女,如今就不劳烦郡主大驾费心照看了!” “百灵,咱们走!” 说着,在百灵的一声声“小姐”,“您别冲动”等劝说中,比百灵矮了一头,还柔弱不少的白明珠竟然将人就那么给拖出了门去。 丹阳见状,也略有意外的扬了扬眉,但除此之外,就再无任何举动,自始至终。 当看到那对儿主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后,她才招手让紫竹俯身附耳,低声的迅速吩咐道: “去门房找个靠得住的内侍,让他随时留意进宫的人中是否有白明珠,她又拿的是谁的帖子。” 虽然也想过,那位神秘的皇子也可能改在宫外与白明珠相见,不过想到国公府的严厉家规,与京中各处爱好八卦的人。只怕就算是那位皇子想,白明珠也不会同意的。 所以,不用丹阳费心思去查对方身份,只要他们还会见面,露出的尾巴就别想再藏起来了。 紫竹躬身领命后,门外同时传来了一声笑叹声。 “哎,我说你这丫头,又怎么欺负人了?” 听到太子的声音后,丹阳立刻收起了冷肃精明的那一面,欢快的跳起来,直奔门口,边笑着招呼道: “太子哥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太学的讲师难道也有偷懒的吗?” 最近这些日子,除了太子每日去太学的时候,即使是去给宣德帝请安,丹阳都会跟随一起。 当然,这都是借着为自己准备及笄礼的这个完美的借口了。 太子听到这顾左右而言他的话,立时苦笑着又叹了一声,摇头道: “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任性。若你看不惯的人,若还必须在你身边,那可是天大的不幸。” 丹阳听到这话,立时哈哈大笑道: “所以说嘛。我这不是让不适合的人,超生去了?” 因白明珠是国公府的人,与太子间的联系,也就是从丹阳这边拐过来的。且那姑娘与他也不太熟,他既没立场,相比之下,感情上也更偏向丹阳一方,所以也不会太深的介入。 说这番话,不过是想规劝丹阳收敛些张扬的行事做派,免得日后吃亏。 但见人完全没领会到,太子只能无奈的伸手,戳了下丹阳的额头,便不了了之了。 怎么说,他也不想给即将举行及笄礼的欢快小丫头添堵,自然只能收起说教的架势。 第一百七十七章 猜测 丹阳接过小陶斟好的温茶,递给太子,边将人迎进自己刚刚处理事务的偏殿。 同时,在对面的太师椅上落座时,她挥手将屋中的闲杂人等都遣了出去,只留了她带进宫的心腹与太子的贴身内侍小豆子,在此伺候。 太子将丹阳的安排看在眼中,心中的怪异感又不由自主的冒了头。 最近这些日子,虽说丹阳每日都借口为了安排及笄礼,往宫里面跑。但准确的说,他只觉得这丫头是尽最大的可能,往他身边跑。 甚至说是形影不离,都不足为过了。 可,究竟是为什么呢? 眼见着屋中也没了静妃的人,且丹阳郡主安排到他身边的其中一个丫鬟,也按吩咐去门口侍弄花草,但那样子与其说是在为花草松土,不如说是在外警戒。 太子哭笑不得的又一叹,终下定决心,放下手中茶杯后,起身走到轩窗下的罗汉榻,并招手对丹阳道: “来,反正闲着无事。对弈一局,如何?” “好啊。” 丹阳是无可无不可,见太子有这兴致,便笑着点头,快步跑去坐去太子对面,顺了对方的心意。 这出偏殿算是东宫一处特别的地方,门是冲着东宫内开着,但其实大半的建筑都在御花园中。 且因是邻水而建,在御花园中看,也只是个掩映在林木葱郁中的水榭半边。但在东宫中看,却是个独立的敞轩别院。 所以,私密性,安全性来说,这里都是东宫中绝佳的。除非是在御花园乘船,隐在这处悬窗的下面,否则室内人在谈论的话就无人可以偷听。 也是因此,丹阳在坐到罗汉榻上后,也比在八仙桌旁时更轻松自如。 清脆的云子落于棋盘上的响声,如水波般回荡在小室内。 棋盘上两人静静的排兵布阵,不觉时光流逝。 直到棋至中盘,窗外的日光也将至中天,湖水反射的磷光,已映射到藻井顶与对坐的两人的侧脸上,太子与丹阳才停下手。 “你这丫头,棋艺何时这样精进了?” 萧瑾边笑着问道,边略有犹豫的将指尖的黑子,轻轻落在棋盘的一角,击起一声清脆的回响。 同时,抬起头看向对面。 丹阳此时好似没听到太子的话般,只用葱白般的纤细指尖,捻着一枚与她那莹白的肌肤一起仿佛镀了层金光的雪白云子,轻敲着同样雪白的下巴。 “……就这里吧。” 垂眸的少女,轻声喃喃自语着,边利落将手中的棋子毫不犹豫的投入了棋盘。 动作干脆的一点儿都不像是从前那个举棋不定后,往往才落子后,一定会在不舍的拿起才肯放下的小姑娘。 太子萧瑾一阵恍惚,仿佛眼前看惯了的容颜,这一瞬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眉目无比熟悉,神态却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且那样成熟,自信的气质…… 丹阳落子后,也立刻抬眸,笑看向对面的太子哥哥,边回应对方之前说的话般,嬉笑着道: “那是,我可是研究了好长时间,就准备赢你一次呢!” 这话其实是半真半假,或者准确的说是,每一半都是真的,却又因并不是同一时期的心境。所以拼凑在一起后,就成了一句假话。 谁知话音落地,也见对面的人有任何回应,丹阳这才发觉太子哥哥的异样,抬手在对方眼前轻挥,边纳闷儿的问道: “太子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发什么呆?” 萧瑾回过神来后,也不由得略尴尬的边笑着,边岔开话头道: “看起来,你这几年没那么频繁的入宫后,也有长进了。不仅棋艺渐长,心思也深沉了呢。说说吧,这回到底在打什么小算盘呢?” 说着,他仿佛为了避开丹阳的目光,已垂眸抬手,捻起云子匆忙落下。 丹阳倒是没想到太子哥哥会这么直接的问出来,一时间想否认,蒙混过关的话,已冲到了唇边。但却在最后关头,被她又咽了会去。 紧接着,她就垂眸也看向了棋盘。 那沉思的样子,好似在思考着下一步的应对之法般。但眉宇间严肃沉凝的,却仿佛在思考着的是,足以事关江山社稷的重大事项。 但那不过一瞬间,在萧瑾抬头重新观察丹阳之时,那模样就好似是幻像一般,眨眼间就消融,再察觉不到那样的气息了。 就在萧瑾诧异的挑眉时,丹阳已落定一子,并再次抬头,眼神坚定,笑颜如花的对他笑着开口道: “太子哥哥真想知道?” 那样的气氛,看似玩笑般的语气,萧瑾的心底却又莫名的,很清楚的明白着,这话是十分认真的。 他一顿后,也十分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但心底的一角却又觉得略荒唐,好笑。 这丫头自小就古灵精怪的,他都有那么多教训,怎么又再次的上当了? 只不过,心中虽在笑叹,可另一边,萧瑾却像是直觉般觉得,这时就算是陪着丹阳这丫头胡闹,也不能用玩笑的心态对待。 丹阳见状后,心底也在叹息。 虽说她想将计划一直瞒到最后的一刻,等待着能拿出稍像样些的证据之时,再与太子和宣德帝说实情。 可这一刻的她,却动摇了。 这样自认对太子哥哥好的法子,将人蒙在鼓里的做法,真的好吗? ———— “太子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发什么呆?” 萧瑾回过神来后,也不由得略尴尬的边笑着,边岔开话头道: “看起来,你这几年没那么频繁的入宫后,也有长进了。不仅棋艺渐长,心思也深沉了呢。说说吧,这回到底在打什么小算盘呢?” 说着,他仿佛为了避开丹阳的目光,已垂眸抬手,捻起云子匆忙落下。 丹阳倒是没想到太子哥哥会这么直接的问出来,一时间想否认,蒙混过关的话,已冲到了唇边。但却在最后关头,被她又咽了会去。 紧接着,她就垂眸也看向了棋盘。 那沉思的样子,好似在思考着下一步的应对之法般。但眉宇间严肃沉凝的,却仿佛在思考着的是,足以事关江山社稷的重大事项。 第一百七十八章 警醒 太子萧瑾因意外,一瞬愣在了原地,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对面,一脸笑意的少女。 片刻后,他表情复杂的垂了眸,笑着摇头道: “你这丫头,怎么会这么想?” 与其说这话是在询问丹阳,不如说只是一句喃喃自语的感慨与叹息。 萧瑾叹后,边抬起头来,边仿佛解释般,苦笑着对丹阳道: “其实说起来,我在宫中的处境是不太好。但也没到,会被人暗算的地步。” 且说到底,那几方势力与其想着如何暗算刺杀他,还不如直接将他从太子的位置上拉下来更容易,且没后顾之忧。 只因焦灼的局势下,微妙的僵局中,无论哪方出手,都会留下痕迹,授人以柄。而平白暴露弱点却几乎没有任何好处,只给旁人做嫁衣的事,京中的这些老狐狸又怎会去做? 不过,这些朝中与京中的实力纠葛与乱局,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请的。 “总之,如今你的太子哥哥就算处境尴尬又恨窘迫吧,但绝不是什么,会威胁到性命的严重事态。” 萧瑾除了苦笑着给出一句结论后,一时真不知该接下来,该如何详细的解释给向眼前的小丫头才好。 丹阳也仿佛没有领会般,在萧瑾话毕后,微侧着头,好似困扰的与他对视着。 但这无声的对视,只持续了不到两息,就见丹阳郡主笑叹了一声,耸了耸肩笑道: “也许是我太杞人忧天了,太子哥哥是对的吧。可若是有人想暗害你,太子哥哥觉得东宫和身边,哪里有破绽呢?” 这话又让萧瑾一愣,并只能苦笑以对。 ———— 清脆的云子落于棋盘上的响声,如水波般回荡在小室内。 棋盘上两人静静的排兵布阵,不觉时光流逝。 直到棋至中盘,窗外的日光也将至中天,湖水反射的磷光,已映射到藻井顶与对坐的两人的侧脸上,太子与丹阳才停下手。 “你这丫头,棋艺何时这样精进了?” 萧瑾边笑着问道,边略有犹豫的将指尖的黑子,轻轻落在棋盘的一角,击起一声清脆的回响。 同时,抬起头看向对面。 丹阳此时好似没听到太子的话般,只用葱白般的纤细指尖,捻着一枚与她那莹白的肌肤一起仿佛镀了层金光的雪白云子,轻敲着同样雪白的下巴。 “……就这里吧。” 垂眸的少女,轻声喃喃自语着,边利落将手中的棋子毫不犹豫的投入了棋盘。 动作干脆的一点儿都不像是从前那个举棋不定后,往往才落子后,一定会在不舍的拿起才肯放下的小姑娘。 太子萧瑾一阵恍惚,仿佛眼前看惯了的容颜,这一瞬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眉目无比熟悉,神态却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且那样成熟,自信的气质…… 丹阳落子后,也立刻抬眸,笑看向对面的太子哥哥,边回应对方之前说的话般,嬉笑着道: “那是,我可是研究了好长时间,就准备赢你一次呢!” 这话其实是半真半假,或者准确的说是,每一半都是真的,却又因并不是同一时期的心境。所以拼凑在一起后,就成了一句假话。 谁知话音落地,也见对面的人有任何回应,丹阳这才发觉太子哥哥的异样,抬手在对方眼前轻挥,边纳闷儿的问道: “太子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发什么呆?” 萧瑾回过神来后,也不由得略尴尬的边笑着,边岔开话头道: “看起来,你这几年没那么频繁的入宫后,也有长进了。不仅棋艺渐长,心思也深沉了呢。说说吧,这回到底在打什么小算盘呢?” 说着,他仿佛为了避开丹阳的目光,已垂眸抬手,捻起云子匆忙落下。 丹阳倒是没想到太子哥哥会这么直接的问出来,一时间想否认,蒙混过关的话,已冲到了唇边。但却在最后关头,被她又咽了会去。 紧接着,她就垂眸也看向了棋盘。 那沉思的样子,好似在思考着下一步的应对之法般。但眉宇间严肃沉凝的,却仿佛在思考着的是,足以事关江山社稷的重大事项。 但那不过一瞬间,在萧瑾抬头重新观察丹阳之时,那模样就好似是幻像一般,眨眼间就消融,再察觉不到那样的气息了。 就在萧瑾诧异的挑眉时,丹阳已落定一子,并再次抬头,眼神坚定,笑颜如花的对他笑着开口道: “太子哥哥真想知道?” 那样的气氛,看似玩笑般的语气,萧瑾的心底却又莫名的,很清楚的明白着,这话是十分认真的。 他一顿后,也十分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但心底的一角却又觉得略荒唐,好笑。 这丫头自小就古灵精怪的,他都有那么多教训,怎么又再次的上当了? 只不过,心中虽在笑叹,可另一边,萧瑾却像是直觉般觉得,这时就算是陪着丹阳这丫头胡闹,也不能用玩笑的心态对待。 丹阳见状后,心底也在叹息。 虽说她想将计划一直瞒到最后的一刻,等待着能拿出稍像样些的证据之时,再与太子和宣德帝说实情。 可这一刻的她,却动摇了。 这样自认对太子哥哥好的法子,将人蒙在鼓里的做法,真的好吗? 且就算最后真的让她找到了证据,但若这过程中,让太子哥哥因疏于防范而有了任何的意外呢? 又或者,一切都顺利,但被动的接受她的保护,对于当事人来说,也并不完全就是美好的回忆吧。 她说不清自己心中所想,只是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若易地而处,觉不会希望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也因此,在叹息后,丹阳直接开门见山,简明扼要的道: “其实呢,就是我有一个猜测。总觉得好像有人要对太子哥哥不利,怕你别人不明不白的暗算了。所以,想要借这次及笄礼的机会,将那可能的隐患排除掉。” “太子哥哥听完我这话,有什么想法?” 丹阳边说,边扬起好似天真无邪的笑脸,目光却极认真的看向太子萧瑾。 第一百七十九章 蠢动 就在丹阳出宫,返回公主府之时,赌气离开东宫的白明珠主仆,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三皇子,萧琰。 “殿下今日是被什么事,绊住手脚吗?” 白明珠因等的心焦,此刻见到人来,雀跃的心情与前一刻的焦灼混杂,便成了一股她自己都难辨的复杂情绪,与难明的冲动。 好似不做些什么事来证明,她对三皇子萧琰的重要,就坐立不安般。 且这股复杂的情感中,难免掺杂了久等的怨气,虽然只是些微。 若放在宫外,或其他并非萧琰这样自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身上,大概只会觉得说出这话的少女娇俏可爱的在向自己撒娇,并因此而欣喜。 可惜的是,并不如何识风趣,甚至如今还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的萧琰,是没有这样的感受的。 ———— 这出偏殿算是东宫一处特别的地方,门是冲着东宫内开着,但其实大半的建筑都在御花园中。 且因是邻水而建,在御花园中看,也只是个掩映在林木葱郁中的水榭半边。但在东宫中看,却是个独立的敞轩别院。 所以,私密性,安全性来说,这里都是东宫中绝佳的。除非是在御花园乘船,隐在这处悬窗的下面,否则室内人在谈论的话就无人可以偷听。 也是因此,丹阳在坐到罗汉榻上后,也比在八仙桌旁时更轻松自如。 清脆的云子落于棋盘上的响声,如水波般回荡在小室内。 棋盘上两人静静的排兵布阵,不觉时光流逝。 直到棋至中盘,窗外的日光也将至中天,湖水反射的磷光,已映射到藻井顶与对坐的两人的侧脸上,太子与丹阳才停下手。 “你这丫头,棋艺何时这样精进了?” 萧瑾边笑着问道,边略有犹豫的将指尖的黑子,轻轻落在棋盘的一角,击起一声清脆的回响。 同时,抬起头看向对面。 丹阳此时好似没听到太子的话般,只用葱白般的纤细指尖,捻着一枚与她那莹白的肌肤一起仿佛镀了层金光的雪白云子,轻敲着同样雪白的下巴。 “……就这里吧。” 垂眸的少女,轻声喃喃自语着,边利落将手中的棋子毫不犹豫的投入了棋盘。 动作干脆的一点儿都不像是从前那个举棋不定后,往往才落子后,一定会在不舍的拿起才肯放下的小姑娘。 太子萧瑾一阵恍惚,仿佛眼前看惯了的容颜,这一瞬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眉目无比熟悉,神态却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且那样成熟,自信的气质…… 丹阳落子后,也立刻抬眸,笑看向对面的太子哥哥,边回应对方之前说的话般,嬉笑着道: “那是,我可是研究了好长时间,就准备赢你一次呢!” 这话其实是半真半假,或者准确的说是,每一半都是真的,却又因并不是同一时期的心境。所以拼凑在一起后,就成了一句假话。 谁知话音落地,也见对面的人有任何回应,丹阳这才发觉太子哥哥的异样,抬手在对方眼前轻挥,边纳闷儿的问道: “太子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发什么呆?” 萧瑾回过神来后,也不由得略尴尬的边笑着,边岔开话头道: “看起来,你这几年没那么频繁的入宫后,也有长进了。不仅棋艺渐长,心思也深沉了呢。说说吧,这回到底在打什么小算盘呢?” 说着,他仿佛为了避开丹阳的目光,已垂眸抬手,捻起云子匆忙落下。 丹阳倒是没想到太子哥哥会这么直接的问出来,一时间想否认,蒙混过关的话,已冲到了唇边。但却在最后关头,被她又咽了会去。 紧接着,她就垂眸也看向了棋盘。 那沉思的样子,好似在思考着下一步的应对之法般。但眉宇间严肃沉凝的,却仿佛在思考着的是,足以事关江山社稷的重大事项。 但那不过一瞬间,在萧瑾抬头重新观察丹阳之时,那模样就好似是幻像一般,眨眼间就消融,再察觉不到那样的气息了。 就在萧瑾诧异的挑眉时,丹阳已落定一子,并再次抬头,眼神坚定,笑颜如花的对他笑着开口道: “太子哥哥真想知道?” 那样的气氛,看似玩笑般的语气,萧瑾的心底却又莫名的,很清楚的明白着,这话是十分认真的。 他一顿后,也十分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但心底的一角却又觉得略荒唐,好笑。 这丫头自小就古灵精怪的,他都有那么多教训,怎么又再次的上当了? 只不过,心中虽在笑叹,可另一边,萧瑾却像是直觉般觉得,这时就算是陪着丹阳这丫头胡闹,也不能用玩笑的心态对待。 丹阳见状后,心底也在叹息。 虽说她想将计划一直瞒到最后的一刻,等待着能拿出稍像样些的证据之时,再与太子和宣德帝说实情。 可这一刻的她,却动摇了。 这样自认对太子哥哥好的法子,将人蒙在鼓里的做法,真的好吗? 且就算最后真的让她找到了证据,但若这过程中,让太子哥哥因疏于防范而有了任何的意外呢? 又或者,一切都顺利,但被动的接受她的保护,对于当事人来说,也并不完全就是美好的回忆吧。 她说不清自己心中所想,只是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若易地而处,觉不会希望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也因此,在叹息后,丹阳直接开门见山,简明扼要的道: “其实呢,就是我有一个猜测。总觉得好像有人要对太子哥哥不利,怕你别人不明不白的暗算了。所以,想要借这次及笄礼的机会,将那可能的隐患排除掉。” “太子哥哥听完我这话,有什么想法?” 丹阳边说,边扬起好似天真无邪的笑脸,目光却极认真的看向太子萧瑾。 萧瑾除了苦笑着给出一句结论后,一时真不知该接下来,该如何详细的解释给向眼前的小丫头才好。 丹阳也仿佛没有领会般,在萧瑾话毕后,微侧着头,好似困扰的与他对视着。 但这无声的对视,只持续了不到两息,就见丹阳郡主笑叹了一声,耸了耸肩笑道: “也许是我太杞人忧天了,太子哥哥是对的吧。可若是有人想暗害你,太子哥哥觉得东宫和身边,哪里有破绽呢?” 第一百八十章 太子哭笑不得的又一叹,终下定决心,放下手中茶杯后,起身走到轩窗下的罗汉榻,并招手对丹阳道: “来,反正闲着无事。对弈一局,如何?” “好啊。” 丹阳是无可无不可,见太子有这兴致,便笑着点头,快步跑去坐去太子对面,顺了对方的心意。 这出偏殿算是东宫一处特别的地方,门是冲着东宫内开着,但其实大半的建筑都在御花园中。 且因是邻水而建,在御花园中看,也只是个掩映在林木葱郁中的水榭半边。但在东宫中看,却是个独立的敞轩别院。 所以,私密性,安全性来说,这里都是东宫中绝佳的。除非是在御花园乘船,隐在这处悬窗的下面,否则室内人在谈论的话就无人可以偷听。 也是因此,丹阳在坐到罗汉榻上后,也比在八仙桌旁时更轻松自如。 清脆的云子落于棋盘上的响声,如水波般回荡在小室内。 棋盘上两人静静的排兵布阵,不觉时光流逝。 直到棋至中盘,窗外的日光也将至中天,湖水反射的磷光,已映射到藻井顶与对坐的两人的侧脸上,太子与丹阳才停下手。 “你这丫头,棋艺何时这样精进了?” 萧瑾边笑着问道,边略有犹豫的将指尖的黑子,轻轻落在棋盘的一角,击起一声清脆的回响。 同时,抬起头看向对面。 丹阳此时好似没听到太子的话般,只用葱白般的纤细指尖,捻着一枚与她那莹白的肌肤一起仿佛镀了层金光的雪白云子,轻敲着同样雪白的下巴。 “……就这里吧。” 垂眸的少女,轻声喃喃自语着,边利落将手中的棋子毫不犹豫的投入了棋盘。 动作干脆的一点儿都不像是从前那个举棋不定后,往往才落子后,一定会在不舍的拿起才肯放下的小姑娘。 太子萧瑾一阵恍惚,仿佛眼前看惯了的容颜,这一瞬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眉目无比熟悉,神态却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且那样成熟,自信的气质…… 丹阳落子后,也立刻抬眸,笑看向对面的太子哥哥,边回应对方之前说的话般,嬉笑着道: “那是,我可是研究了好长时间,就准备赢你一次呢!” 这话其实是半真半假,或者准确的说是,每一半都是真的,却又因并不是同一时期的心境。所以拼凑在一起后,就成了一句假话。 谁知话音落地,也见对面的人有任何回应,丹阳这才发觉太子哥哥的异样,抬手在对方眼前轻挥,边纳闷儿的问道: “太子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发什么呆?” 萧瑾回过神来后,也不由得略尴尬的边笑着,边岔开话头道: “看起来,你这几年没那么频繁的入宫后,也有长进了。不仅棋艺渐长,心思也深沉了呢。说说吧,这回到底在打什么小算盘呢?” 说着,他仿佛为了避开丹阳的目光,已垂眸抬手,捻起云子匆忙落下。 丹阳倒是没想到太子哥哥会这么直接的问出来,一时间想否认,蒙混过关的话,已冲到了唇边。但却在最后关头,被她又咽了会去。 紧接着,她就垂眸也看向了棋盘。 那沉思的样子,好似在思考着下一步的应对之法般。但眉宇间严肃沉凝的,却仿佛在思考着的是,足以事关江山社稷的重大事项。 但那不过一瞬间,在萧瑾抬头重新观察丹阳之时,那模样就好似是幻像一般,眨眼间就消融,再察觉不到那样的气息了。 就在萧瑾诧异的挑眉时,丹阳已落定一子,并再次抬头,眼神坚定,笑颜如花的对他笑着开口道: “太子哥哥真想知道?” 那样的气氛,看似玩笑般的语气,萧瑾的心底却又莫名的,很清楚的明白着,这话是十分认真的。 他一顿后,也十分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但心底的一角却又觉得略荒唐,好笑。 这丫头自小就古灵精怪的,他都有那么多教训,怎么又再次的上当了? 只不过,心中虽在笑叹,可另一边,萧瑾却像是直觉般觉得,这时就算是陪着丹阳这丫头胡闹,也不能用玩笑的心态对待。 丹阳见状后,心底也在叹息。 虽说她想将计划一直瞒到最后的一刻,等待着能拿出稍像样些的证据之时,再与太子和宣德帝说实情。 可这一刻的她,却动摇了。 这样自认对太子哥哥好的法子,将人蒙在鼓里的做法,真的好吗? 且就算最后真的让她找到了证据,但若这过程中,让太子哥哥因疏于防范而有了任何的意外呢? 又或者,一切都顺利,但被动的接受她的保护,对于当事人来说,也并不完全就是美好的回忆吧。 她说不清自己心中所想,只是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若易地而处,觉不会希望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也因此,在叹息后,丹阳直接开门见山,简明扼要的道: “其实呢,就是我有一个猜测。总觉得好像有人要对太子哥哥不利,怕你别人不明不白的暗算了。所以,想要借这次及笄礼的机会,将那可能的隐患排除掉。” “太子哥哥听完我这话,有什么想法?” 丹阳边说,边扬起好似天真无邪的笑脸,目光却极认真的看向太子萧瑾。 ———— 太子哭笑不得的又一叹,终下定决心,放下手中茶杯后,起身走到轩窗下的罗汉榻,并招手对丹阳道: “来,反正闲着无事。对弈一局,如何?” “好啊。” 丹阳是无可无不可,见太子有这兴致,便笑着点头,快步跑去坐去太子对面,顺了对方的心意。 这出偏殿算是东宫一处特别的地方,门是冲着东宫内开着,但其实大半的建筑都在御花园中。 且因是邻水而建,在御花园中看,也只是个掩映在林木葱郁中的水榭半边。但在东宫中看,却是个独立的敞轩别院。 所以,私密性,安全性来说,这里都是东宫中绝佳的。除非是在御花园乘船,隐在这处悬窗的下面,否则室内人在谈论的话就无人可以偷听。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丹阳也仿佛没有领会般,在萧瑾话毕后,微侧着头,好似困扰的与他对视着。 但这无声的对视,只持续了不到两息,就见丹阳郡主笑叹了一声,耸了耸肩笑道: “也许是我太杞人忧天了,太子哥哥是对的吧。可若是有人想暗害你,太子哥哥觉得东宫和身边,哪里有破绽呢?” 这话又让萧瑾一愣,并只能苦笑以对。 破绽吗? 那真是俯拾皆是,随便睁眼看看,就能发现一堆。反倒是想找周全,绝对安稳的地方要花不少精力吧。 但这话说出来,不仅于事无补,估计还要加深眼前小丫头的担忧。 所以,萧瑾苦笑之后,就只挑好的那一面,徐徐笑道: “破绽这种说法,听起来就有种危机四伏的感觉啊。” 玩笑一句后,他继续摆事实,“讲道理”似的,劝说丹阳道: ———— 太子哭笑不得的又一叹,终下定决心,放下手中茶杯后,起身走到轩窗下的罗汉榻,并招手对丹阳道: “来,反正闲着无事。对弈一局,如何?” “好啊。” 丹阳是无可无不可,见太子有这兴致,便笑着点头,快步跑去坐去太子对面,顺了对方的心意。 这出偏殿算是东宫一处特别的地方,门是冲着东宫内开着,但其实大半的建筑都在御花园中。 且因是邻水而建,在御花园中看,也只是个掩映在林木葱郁中的水榭半边。但在东宫中看,却是个独立的敞轩别院。 所以,私密性,安全性来说,这里都是东宫中绝佳的。除非是在御花园乘船,隐在这处悬窗的下面,否则室内人在谈论的话就无人可以偷听。 也是因此,丹阳在坐到罗汉榻上后,也比在八仙桌旁时更轻松自如。 清脆的云子落于棋盘上的响声,如水波般回荡在小室内。 棋盘上两人静静的排兵布阵,不觉时光流逝。 直到棋至中盘,窗外的日光也将至中天,湖水反射的磷光,已映射到藻井顶与对坐的两人的侧脸上,太子与丹阳才停下手。 “你这丫头,棋艺何时这样精进了?” 萧瑾边笑着问道,边略有犹豫的将指尖的黑子,轻轻落在棋盘的一角,击起一声清脆的回响。 同时,抬起头看向对面。 丹阳此时好似没听到太子的话般,只用葱白般的纤细指尖,捻着一枚与她那莹白的肌肤一起仿佛镀了层金光的雪白云子,轻敲着同样雪白的下巴。 “……就这里吧。” 垂眸的少女,轻声喃喃自语着,边利落将手中的棋子毫不犹豫的投入了棋盘。 动作干脆的一点儿都不像是从前那个举棋不定后,往往才落子后,一定会在不舍的拿起才肯放下的小姑娘。 太子萧瑾一阵恍惚,仿佛眼前看惯了的容颜,这一瞬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眉目无比熟悉,神态却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且那样成熟,自信的气质…… 丹阳落子后,也立刻抬眸,笑看向对面的太子哥哥,边回应对方之前说的话般,嬉笑着道: “那是,我可是研究了好长时间,就准备赢你一次呢!” 这话其实是半真半假,或者准确的说是,每一半都是真的,却又因并不是同一时期的心境。所以拼凑在一起后,就成了一句假话。 谁知话音落地,也见对面的人有任何回应,丹阳这才发觉太子哥哥的异样,抬手在对方眼前轻挥,边纳闷儿的问道: “太子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发什么呆?” 萧瑾回过神来后,也不由得略尴尬的边笑着,边岔开话头道: “看起来,你这几年没那么频繁的入宫后,也有长进了。不仅棋艺渐长,心思也深沉了呢。说说吧,这回到底在打什么小算盘呢?” 说着,他仿佛为了避开丹阳的目光,已垂眸抬手,捻起云子匆忙落下。 丹阳倒是没想到太子哥哥会这么直接的问出来,一时间想否认,蒙混过关的话,已冲到了唇边。但却在最后关头,被她又咽了会去。 紧接着,她就垂眸也看向了棋盘。 那沉思的样子,好似在思考着下一步的应对之法般。但眉宇间严肃沉凝的,却仿佛在思考着的是,足以事关江山社稷的重大事项。 但那不过一瞬间,在萧瑾抬头重新观察丹阳之时,那模样就好似是幻像一般,眨眼间就消融,再察觉不到那样的气息了。 就在萧瑾诧异的挑眉时,丹阳已落定一子,并再次抬头,眼神坚定,笑颜如花的对他笑着开口道: “太子哥哥真想知道?” 那样的气氛,看似玩笑般的语气,萧瑾的心底却又莫名的,很清楚的明白着,这话是十分认真的。 他一顿后,也十分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但心底的一角却又觉得略荒唐,好笑。 这丫头自小就古灵精怪的,他都有那么多教训,怎么又再次的上当了? 只不过,心中虽在笑叹,可另一边,萧瑾却像是直觉般觉得,这时就算是陪着丹阳这丫头胡闹,也不能用玩笑的心态对待。 丹阳见状后,心底也在叹息。 虽说她想将计划一直瞒到最后的一刻,等待着能拿出稍像样些的证据之时,再与太子和宣德帝说实情。 可这一刻的她,却动摇了。 这样自认对太子哥哥好的法子,将人蒙在鼓里的做法,真的好吗? 且就算最后真的让她找到了证据,但若这过程中,让太子哥哥因疏于防范而有了任何的意外呢? 又或者,一切都顺利,但被动的接受她的保护,对于当事人来说,也并不完全就是美好的回忆吧。 她说不清自己心中所想,只是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若易地而处,觉不会希望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也因此,在叹息后,丹阳直接开门见山,简明扼要的道: “其实呢,就是我有一个猜测。总觉得好像有人要对太子哥哥不利,怕你别人不明不白的暗算了。所以,想要借这次及笄礼的机会,将那可能的隐患排除掉。” “太子哥哥听完我这话,有什么想法?” 丹阳边说,边扬起好似天真无邪的笑脸,目光却极认真的看向太子萧瑾。 ———— 第一百八十二章 静妃驾到 静妃与生父冯太师商量后,虽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还是在第二日来了东宫。 “娘娘?给娘娘请安!” “静妃娘娘万福。” 一时间,因静妃的突然驾临,让东宫从一片井然有序的“混乱”中,立刻乱成一片,又很快彻底静止下来。 静妃扫视一圈儿并没见立刻迎出来的大总管桂成,立刻不悦的皱了皱眉,一言不发的直接举步向内走去。 这时辰上,太子必是已去太学了。那指使的这东宫乱成一锅粥的,也就只能是最近已将后宫当成自家家的某人了。 若不是昨日她爹进宫劝说,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着野丫头闹腾的地方。 但为了取悦宣德帝,为了让莫名失宠的儿子,尽快扭转在他父皇面前的印象。或该说加深她在陛下面前说话的分量,这一趟她的确是非来不可。 可这种好似事先已向别人低头了一样的行动举止,让静妃倍觉屈辱。 这些年她在后宫可是唯我独尊惯了,何时需要想旁人示好?更不用说,要用低姿态来迎合旁人。 所以,自她踏入东宫开始,就给人一种来兴师问罪似的,赫赫声威的派头与架势。更不用说,静妃身后浩浩荡荡的随从们,没得到其具体指示,早在心中也做此想后的推波助澜了。 也因此,静妃这边才刚踏入东宫的前殿,已有丹阳这些时日不断安插的眼线,迅速奔向后殿,来通风报信了。 “郡,郡主!不好了!静妃娘娘,娘娘她……” 来禀报的小宫女不知是吓得,还是因为跑得太快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不断下滑着,禀报的话也说不全了。 丹阳原本见人匆忙来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但听到这话的瞬间,立时一阵哭笑不得。 知道的这是静妃娘娘驾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刺客闯进宫,或哪里走水了呢。 心底摇着头,暗道小陶找的人还不够沉稳,只怕平时当个眼线还行,但若真有大事儿只怕不堪大用呢。 丹阳边在心底决定,事后找小陶好好聊聊这选人用人的事,边什么都没说的起了身。 同时,对屋中自己的心腹嘱咐一句,“给她一杯茶,缓过口气后,就从后面绕回去吧。” 她边吩咐着,边带着紫竹向外迎了过去。 当然了,若是以前的她,绝对是理都不理这后宫的“霸王”的。 但如今她并无意与对方针锋相对,且她要办的事儿即在静妃的“地盘儿”上,起码的尊重还是要给人家的嘛。 不过说实话,这只是她懒得多惹麻烦,给本就已扑朔迷离的事态,再加更多不可控的因素罢了。 “给娘娘请安。您来晚了,太子哥哥小半个时辰前,就已出东宫去太学了。” 静妃冷冷看了丹阳一眼,点头道: “本宫岂能不知道这点小事?今日来东宫,就是为了找郡主你。” 静妃虽是听从了生父,冯太师的劝谏来此示好,但因心中不甘,外加本身实在是太久不曾向人低头。 且不说低头示好,就连该如何平等的交谈,在后宫唯我独尊的静妃娘娘,都已经不记得了。 所以,一脸冰封中,挑剔与厌恶的情绪,简直溢于言表。 丹阳听到这话,挑了挑眉。 她是不在乎恶名与流言蜚语,但她可没好脾气到别人上门找麻烦,还一副好脾气的笑脸相迎。 ———— 静妃与生父冯太师商量后,虽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还是在第二日来了东宫。 “娘娘?给娘娘请安!” “静妃娘娘万福。” 一时间,因静妃的突然驾临,让东宫从一片井然有序的“混乱”中,立刻乱成一片,又很快彻底静止下来。 静妃扫视一圈儿并没见立刻迎出来的大总管桂成,立刻不悦的皱了皱眉,一言不发的直接举步向内走去。 这时辰上,太子必是已去太学了。那指使的这东宫乱成一锅粥的,也就只能是最近已将后宫当成自家家的某人了。 若不是昨日她爹进宫劝说,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着野丫头闹腾的地方。 但为了取悦宣德帝,为了让莫名失宠的儿子,尽快扭转在他父皇面前的印象。或该说加深她在陛下面前说话的分量,这一趟她的确是非来不可。 可这种好似事先已向别人低头了一样的行动举止,让静妃倍觉屈辱。 这些年她在后宫可是唯我独尊惯了,何时需要想旁人示好?更不用说,要用低姿态来迎合旁人。 所以,自她踏入东宫开始,就给人一种来兴师问罪似的,赫赫声威的派头与架势。更不用说,静妃身后浩浩荡荡的随从们,没得到其具体指示,早在心中也做此想后的推波助澜了。 也因此,静妃这边才刚踏入东宫的前殿,已有丹阳这些时日不断安插的眼线,迅速奔向后殿,来通风报信了。 “郡,郡主!不好了!静妃娘娘,娘娘她……” 来禀报的小宫女不知是吓得,还是因为跑得太快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不断下滑着,禀报的话也说不全了。 丹阳原本见人匆忙来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但听到这话的瞬间,立时一阵哭笑不得。 知道的这是静妃娘娘驾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刺客闯进宫,或哪里走水了呢。 心底摇着头,暗道小陶找的人还不够沉稳,只怕平时当个眼线还行,但若真有大事儿只怕不堪大用呢。 丹阳边在心底决定,事后找小陶好好聊聊这选人用人的事,边什么都没说的起了身。 同时,对屋中自己的心腹嘱咐一句,“给她一杯茶,缓过口气后,就从后面绕回去吧。” 她边吩咐着,边带着紫竹向外迎了过去。 当然了,若是以前的她,绝对是理都不理这后宫的“霸王”的。 但如今她并无意与对方针锋相对,且她要办的事儿即在静妃的“地盘儿”上,起码的尊重还是要给人家的嘛。 不过说实话,这只是她懒得多惹麻烦,给本就已扑朔迷离的事态,再加更多不可控的因素罢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好事 终于算是被丹阳请进屋里后,静妃松了口气的同时,一股没来由的屈辱感,几乎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这野丫头真是,得寸进尺! 若不是为了琰儿……且等着她将陛下重新笼络回淑芳宫的。 ———— 静妃与生父冯太师商量后,虽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还是在第二日来了东宫。 “娘娘?给娘娘请安!” “静妃娘娘万福。” 一时间,因静妃的突然驾临,让东宫从一片井然有序的“混乱”中,立刻乱成一片,又很快彻底静止下来。 静妃扫视一圈儿并没见立刻迎出来的大总管桂成,立刻不悦的皱了皱眉,一言不发的直接举步向内走去。 这时辰上,太子必是已去太学了。那指使的这东宫乱成一锅粥的,也就只能是最近已将后宫当成自家家的某人了。 若不是昨日她爹进宫劝说,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着野丫头闹腾的地方。 但为了取悦宣德帝,为了让莫名失宠的儿子,尽快扭转在他父皇面前的印象。或该说加深她在陛下面前说话的分量,这一趟她的确是非来不可。 可这种好似事先已向别人低头了一样的行动举止,让静妃倍觉屈辱。 这些年她在后宫可是唯我独尊惯了,何时需要想旁人示好?更不用说,要用低姿态来迎合旁人。 所以,自她踏入东宫开始,就给人一种来兴师问罪似的,赫赫声威的派头与架势。更不用说,静妃身后浩浩荡荡的随从们,没得到其具体指示,早在心中也做此想后的推波助澜了。 也因此,静妃这边才刚踏入东宫的前殿,已有丹阳这些时日不断安插的眼线,迅速奔向后殿,来通风报信了。 “郡,郡主!不好了!静妃娘娘,娘娘她……” 来禀报的小宫女不知是吓得,还是因为跑得太快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不断下滑着,禀报的话也说不全了。 丹阳原本见人匆忙来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但听到这话的瞬间,立时一阵哭笑不得。 知道的这是静妃娘娘驾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刺客闯进宫,或哪里走水了呢。 心底摇着头,暗道小陶找的人还不够沉稳,只怕平时当个眼线还行,但若真有大事儿只怕不堪大用呢。 丹阳边在心底决定,事后找小陶好好聊聊这选人用人的事,边什么都没说的起了身。 同时,对屋中自己的心腹嘱咐一句,“给她一杯茶,缓过口气后,就从后面绕回去吧。” 她边吩咐着,边带着紫竹向外迎了过去。 当然了,若是以前的她,绝对是理都不理这后宫的“霸王”的。 但如今她并无意与对方针锋相对,且她要办的事儿即在静妃的“地盘儿”上,起码的尊重还是要给人家的嘛。 不过说实话,这只是她懒得多惹麻烦,给本就已扑朔迷离的事态,再加更多不可控的因素罢了。 “给娘娘请安。您来晚了,太子哥哥小半个时辰前,就已出东宫去太学了。” 静妃冷冷看了丹阳一眼,点头道: “本宫岂能不知道这点小事?今日来东宫,就是为了找郡主你。” 静妃虽是听从了生父,冯太师的劝谏来此示好,但因心中不甘,外加本身实在是太久不曾向人低头。 且不说低头示好,就连该如何平等的交谈,在后宫唯我独尊的静妃娘娘,都已经不记得了。 所以,一脸冰封中,挑剔与厌恶的情绪,简直溢于言表。 丹阳听到这话,挑了挑眉。 她是不在乎恶名与流言蜚语,但她可没好脾气到别人上门找麻烦,还一副好脾气的笑脸相迎。 静妃与生父冯太师商量后,虽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还是在第二日来了东宫。 “娘娘?给娘娘请安!” “静妃娘娘万福。” 一时间,因静妃的突然驾临,让东宫从一片井然有序的“混乱”中,立刻乱成一片,又很快彻底静止下来。 静妃扫视一圈儿并没见立刻迎出来的大总管桂成,立刻不悦的皱了皱眉,一言不发的直接举步向内走去。 这时辰上,太子必是已去太学了。那指使的这东宫乱成一锅粥的,也就只能是最近已将后宫当成自家家的某人了。 若不是昨日她爹进宫劝说,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着野丫头闹腾的地方。 但为了取悦宣德帝,为了让莫名失宠的儿子,尽快扭转在他父皇面前的印象。或该说加深她在陛下面前说话的分量,这一趟她的确是非来不可。 可这种好似事先已向别人低头了一样的行动举止,让静妃倍觉屈辱。 这些年她在后宫可是唯我独尊惯了,何时需要想旁人示好?更不用说,要用低姿态来迎合旁人。 所以,自她踏入东宫开始,就给人一种来兴师问罪似的,赫赫声威的派头与架势。更不用说,静妃身后浩浩荡荡的随从们,没得到其具体指示,早在心中也做此想后的推波助澜了。 也因此,静妃这边才刚踏入东宫的前殿,已有丹阳这些时日不断安插的眼线,迅速奔向后殿,来通风报信了。 “郡,郡主!不好了!静妃娘娘,娘娘她……” 来禀报的小宫女不知是吓得,还是因为跑得太快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不断下滑着,禀报的话也说不全了。 丹阳原本见人匆忙来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但听到这话的瞬间,立时一阵哭笑不得。 知道的这是静妃娘娘驾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刺客闯进宫,或哪里走水了呢。 心底摇着头,暗道小陶找的人还不够沉稳,只怕平时当个眼线还行,但若真有大事儿只怕不堪大用呢。 丹阳边在心底决定,事后找小陶好好聊聊这选人用人的事,边什么都没说的起了身。 同时,对屋中自己的心腹嘱咐一句,“给她一杯茶,缓过口气后,就从后面绕回去吧。” 她边吩咐着,边带着紫竹向外迎了过去。 当然了,若是以前的她,绝对是理都不理这后宫的“霸王”的。 但如今她并无意与对方针锋相对,且她要办的事儿即在静妃的“地盘儿”上,起码的尊重还是要给人家的嘛。 不过说实话,这只是她懒得多惹麻烦,给本就已扑朔迷离的事态,再加更多不可控的因素罢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好商量 丹阳听到这话,好笑似的微眯了眯眼。 在转头看了一眼,此时仍背对着她不肯转回身,却也没再向门口走的静妃后,才又看向出声的嬷嬷,微微笑着问道: “这位嬷嬷如何称呼?” 柳氏被那剔透的目光一扫后,浑身一紧,面上却只笑着,躬身行礼回道: “奴婢失礼了。回郡主话,奴婢姓柳,是娘娘身边的执事嬷嬷。” 她边说着,边忍不住在心底暗忖。 嘶,难道这位小郡主,从刚对静妃娘娘说的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深意? 其实,她早听说丹阳郡主娇蛮又胆大妄为,且粗鄙莽撞,无知无识,无形无状的很。若不是个女子,只怕早已成了冠绝京城纨绔的翘楚了。 而在她想来,若不是丹阳郡主深受圣宠,又出身公主府,还有国公府在背后。就算是身为女身,也早该被传成纨绔之首。 但此次初见后,尤其是刚刚这位郡主与静妃娘娘的唇齿交锋,让柳氏彻底打破脑中丹阳郡主是个玩物丧志的女纨绔的印象。 也因此,这一眼的分量,也就变得大不相同。让她不得不,谨慎的反复斟酌起来。 其他都好说,就怕丹阳郡主是个疑心重的。本来合则两利的事儿,若因丹阳郡主过于小心谨慎而问都不问就拒绝…… 尤其是因她劝说静妃的那两句话,而下的决心的话,那她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而若真是如此,那她该怎么扭转或说解释才好呢? 不过一瞬,柳嬷嬷额头就已渗出一层层黏腻的,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来。原本充满亲和力的笑容,也因丹阳郡主的目光开始渐渐僵硬。 丹阳故意多拖了两息后,眼见着对方心思动摇的瞬间,她才一转目光,仿佛只是对眼前的柳嬷嬷失去兴趣般,边向太师椅中一仰,边半真半假的玩笑道: “原来,柳嬷嬷是娘娘的执事嬷嬷,那也就是说,你说的话都能代表娘娘的意思喽?” 过意挑事儿的说法,瞬间让柳嬷嬷嘴角狠狠一抽后,连连摆手澄清。 “郡主折煞奴婢。奴婢怎敢,又哪里会有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且不论她真有假有吧,但凡让静妃娘娘觉得她有这越俎代庖的僭越可能,只怕她就要被碎尸万段了! 她不知自己是被吓得还是气的,抬起连连摆动的双手,都在止不住微微颤抖。 好在,柳嬷嬷暗地里去观察身前的主子时,发现静妃并没将这话当真,只是不悦的斜倪着身后的丹阳郡主。 完全将这话,当成了丹阳郡主冲着她去的羞辱。 柳嬷嬷心中长舒口气的同时,惊觉自己身后的褙子都已湿透。 就在她苦笑着要再开口,将话题拉回正轨时,丹阳郡主却先一步开口,笑道: “哦,原来不是吗?那就是静妃娘娘事先告诉嬷嬷了吧?那你来告诉我也是一样,说说吧。是什么样的好事?” 问出这话之前,其实她心底已有猜测。 静妃肯屈尊纡贵的来拜访她,还能忍受她这般放肆多时。且如今还不肯走,就很能说明一件事了。 这位宠妃娘娘找上门儿来,为的绝不会只是她丹阳的事儿,十有八九是静妃自己或三皇子有关的大事儿。 而在查出与白明珠接触的是三皇子萧琰的此刻,那剩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眼见着试探的差不多,丹阳勾起嘴角一笑,也不想再多在眼前这对儿主仆身上,浪费更多的时间。 柳嬷嬷听到这话的瞬间,心底是一阵哭笑不得。 这话正是她想说,却还未说出口的。 换言之,自己和静妃娘娘这会儿,还真就是已被眼前这小丫头耍得团团转,且顾此失彼了! 但这也无可奈何的事。静妃娘娘是一如既往,并没将丹阳郡主,或该说是除她自己,陛下以及三皇子以外的人,放在眼里过的。 而她也小瞧了,眼前这恶名在外的小丫头。 所以,遭此困局,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但眼下能促成事成,才是对她和静妃娘娘来说的重中之重。且好在,静妃娘娘直到还肯待在这,她可不能拖得更久了。 一念及此时,柳嬷嬷立刻躬身,开门见山道: “既然郡主已定下在宫中办及笄礼,那娘娘主持后宫,自当为郡主略尽绵薄之力。” ———— 丹阳听到这话,好笑似的微眯了眯眼。 在转头看了一眼,此时仍背对着她不肯转回身,却也没再向门口走的静妃后,才又看向出声的嬷嬷,微微笑着问道: “这位嬷嬷如何称呼?” 柳氏被那剔透的目光一扫后,浑身一紧,面上却只笑着,躬身行礼回道: “奴婢失礼了。回郡主话,奴婢姓柳,是娘娘身边的执事嬷嬷。” 她边说着,边忍不住在心底暗忖。 嘶,难道这位小郡主,从刚对静妃娘娘说的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深意? 其实,她早听说丹阳郡主娇蛮又胆大妄为,且粗鄙莽撞,无知无识,无形无状的很。若不是个女子,只怕早已成了冠绝京城纨绔的翘楚了。 而在她想来,若不是丹阳郡主深受圣宠,又出身公主府,还有国公府在背后。就算是身为女身,也早该被传成纨绔之首。 但此次初见后,尤其是刚刚这位郡主与静妃娘娘的唇齿交锋,让柳氏彻底打破脑中丹阳郡主是个玩物丧志的女纨绔的印象。 也因此,这一眼的分量,也就变得大不相同。让她不得不,谨慎的反复斟酌起来。 其他都好说,就怕丹阳郡主是个疑心重的。本来合则两利的事儿,若因丹阳郡主过于小心谨慎而问都不问就拒绝…… 尤其是因她劝说静妃的那两句话,而下的决心的话,那她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而若真是如此,那她该怎么扭转或说解释才好呢? 不过一瞬,柳嬷嬷额头就已渗出一层层黏腻的,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来。原本充满亲和力的笑容,也因丹阳郡主的目光开始渐渐僵硬。 丹阳听到这话后,眉头一挑。 “娘娘是说,想主持我的及笄礼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该有的 丹阳自然清楚,在这上面妥协了,她好面子的母亲定饶不了她,且她也不忍让母亲受这委屈。 眼珠半转后,她笑道: “娘娘这么周到,丹阳可是受宠若惊。” 静妃听到这话,只以为丹阳点了头。 ———— 萧琰大马金刀的坐到八角亭中,不甚在意的挥着手,仿佛在对侍女说“别聒噪”般,态度随意的开口道: “说吧。” 因白明珠与三皇子接触,都要打着一个旗号,即替萧琰搜集传递丹阳举行及笄礼的相关细节。所以被这么问,倒也正常至极。 且因最近两人接触的越发频繁,不知是三皇子看穿了她故意接近的意图,还是觉得她已是亲近之人,反正最近不仅见面的时候,态度越发轻浮随意,甚至已不那么愿意出来见她了。 按原计划,今日白明珠是要给三皇子萧琰出谋划策,并借此努力扭转她在萧琰心中的形象,又或说是为了证明她对萧琰还很有价值。 但被丹阳一刺激后,再加上萧琰比往日更不尊重她的态度,让白明珠心中仿佛火烧一般难受焦灼。 更不用说,她此刻能用来牵住三皇子的“缰绳”,还是刚刚羞辱过她的人了。 一时没忍住,白明珠冷哼一声,讽刺的开口道: “殿下是不是觉得我无用,所以才如此随心所欲的,毫无礼仪的对待我吗?” 萧琰虽不是人精,但也不傻。且因为是在后宫出声长大,耳融目染的不,自然对旁人的心思和情绪的变化,有份旁人难及的敏锐。 “呵呵,白姑娘怎会如此误会呢?难道就因为我来迟了一步,让你久等了吗?” 倒打一耙的同一时间,萧琰在心底忍不住暗暗咋舌。 他还以为已经收复了眼前这人,谁知对方还会翘尾巴?! 且因最近他挖空心思找丹阳的各种可乘之机,所以无意中留意到,东宫的好些人与淑芳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然,他是知道整个后宫都在他母妃的掌控之下。东宫的人手,更是母妃“精挑细选”送去的。 但萧琰怎么都没想到,这其中会有那么多,和淑芳宫的联系。 也就是说,他只要在自小长大的淑芳宫多用些心思寻找,即可找到暗中监看丹阳的好人选。传递消息也快,更不用他费心费力的去多维护诱哄。 所以,最近萧琰对白明珠越发懒散,连见面都很少了。 若不是以防万一,留备有什么特殊情况要用,他早这聒噪的女人踢到一边去了。 白明珠对三皇子的反守为攻,恨得牙根儿痒痒。可也因此,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言行举止的僭越。以及日后若想在宫中自由见到三皇子萧琰,只能通过他的邀请才行。 如今她必须要顺毛摸,将人哄老实才行。 一念及此,白明珠立时就收敛起冰冷的目光,又恢复了小白兔的模样。边道歉安抚着萧琰,边将早已准备好的话徐徐说出: “殿下不是想,与丹阳郡主重修旧好吗?这两日我堂妹又安排下一些具体的布置要求。” 见三皇子萧琰又是一副百无聊赖,且不耐烦到想立刻抬脚就走的样,她一咬牙,不得不迅速抛出重点,道: “如今,小女有一计策,也许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就在白明珠给萧琰献计献策时,淑芳宫中静妃也迎来了自己的“谋士”。 “拜见娘娘。” 从太师府被精挑细选出的一位中年嬷嬷,按冯太师的吩咐,进宫来辅佐她了。 “起来吧。爹爹可有吩咐你,有什么话要带给本宫吗?” 静妃慵懒的靠在美人榻上,边吃着京郊今早快慢加鞭送进宫的鲜果,边不甚开心的问着跪在榻前的中年妇人。 “回娘娘的话,老爷只嘱咐娘娘养好身体,多去含元殿走走。若需要什么厨子或食材或方子,要尽快和家里说。” 静妃自然听出自家老爹,冯老太师话中催促她尽快笼络回宣德帝心的意思。 可她既不知道陛下究竟在生什么气,且她自己也正生陛下莫名冷落琰儿的气呢。竟让她上赶着去讨好? 静妃心里不快,冷哼了一声后,正想挥手遣退面前碍眼的人呢。谁知这中年妇人竟好像头顶上长了眼睛似的,先她一步,突然开口道: “娘娘请恕小妇人僭越了。” 说着时,那平伏在地中年妇人抬起头,直视向上首的静妃,这才继续说道:“我有一句话,想对娘娘说。” 若是平日,若不是看在这人是她爹亲自送进宫来的。敢在她面前如此没规矩的,早被拉去前殿大刑伺候,以儆效尤! 静妃柳眉倒竖,并狠瞪向妇人时,中年妇人竟微微笑了起来。 稍有些发福的圆盘脸,柔和的笑容,恭顺的眉眼,怎么看都不像刚无礼开口,随便触怒贵人的刁奴。 可别说在淑芳宫中,就是在太师府内,静妃还只是未出阁的小丫头,都没人敢在她盛怒中笑,还笑的如此温柔又亲和,充满感染力。 静妃看着时,都不得不暗下承认自己的心情,因这抹笑容稍有好转了。 因这诧异的心情,她眉梢微落,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皱,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你想说什么?” 正在中年妇人躬身谢静妃的宽和,并用眼神示意静妃将周围闲杂人等都打发出去时,门外的宫婢先一步绕过屏风,禀报道: “禀娘娘,七皇子来请安了。且好像还有些事,想与娘娘请示。” 完全将这话,当成了丹阳郡主冲着她去的羞辱。 柳嬷嬷心中长舒口气的同时,惊觉自己身后的褙子都已湿透。 就在她苦笑着要再开口,将话题拉回正轨时,丹阳郡主却先一步开口,笑道: “哦,原来不是吗?那就是静妃娘娘事先告诉嬷嬷了吧?那你来告诉我也是一样,说说吧。是什么样的好事?” 问出这话之前,其实她心底已有猜测。 静妃肯屈尊纡贵的来拜访她,还能忍受她这般放肆多时。且如今还不肯走,就很能说明一件事了。 这位宠妃娘娘找上门儿来,为的绝不会只是她丹阳的事儿,十有八九是静妃自己或三皇子有关的大事儿。 而在查出与白明珠接触的是三皇子萧琰的此刻,那剩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眼见着试探的差不多,丹阳勾起嘴角一笑,也不想再多在眼前这对儿主仆身上,浪费更多的时间。 第一百八十六章 既然定下了静妃做及笄礼的正宾,一些丹阳之前的布置也要稍许改动才行。 所以,丹阳起身送客道: “承蒙娘娘抬爱。但如今即已定下您做正宾,那诸般仪程更需再郑重些。所以,恕晚辈不能久陪了。紫竹,替我送娘娘。” 静妃才刚觉出一丝压到丹阳郡主的快意,没想到对方转头就给她了个下马威! 但不等她发作怒火,柳嬷嬷已在她脸色变换的一瞬,立刻上前,扶住其手臂笑劝道: “娘娘不用担心郡主,若真缺什么少什么,或需要人手了,郡主自会派人来请娘娘助一臂之力的。” ———— 因如今萧霓还担负着,静妃派下的重任。 若不是顾虑着才被冯太师警醒过,静妃也对他也戒备了不少,直接跨进内殿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眼下,还是谨慎起见为好。且不仅是不越雷池半步,连雷池的边儿,此刻萧霓都不想沾上丝毫。 对静妃那急性子来说,他表明有事找来,又以退为进的故意多让其等上一时半刻,反倒能牵动静妃的心绪。让其因好奇与焦躁,戒备与疑心必能降低不少。 而在萧霓于外殿等候时,内殿中的静妃果然在听闻七皇子萧霓求见的消息后,迫不及待的摆手,让宫婢速唤七皇子萧霓进殿。 但因想都没想就下令,待宫婢领命而去时,静妃视线下移,才忽的意识到爹爹送来的“谋士”,此刻还在下首看着她呢! “嗯,你叫什么?有关宫中的人与事,爹爹可嘱咐过你什么?” 静妃好似闲话家常一般,探问着对方的底细。 虽知道爹爹送来的人对她和琰儿必定忠心耿耿,但这中年妇人却也无可否认是从太师府来的,爹爹的手下。也即是说,她在为自己效忠之前,先是爹爹的眼线。 静妃倒并非对冯老太师戒备,或有疑心。只是因在后宫唯我独尊惯了,而冯老太师对她的要求,以及种种规劝…… 若这人就在身边时时看着,并没事儿就对爹爹事无巨细的汇报,那可是烦死人了! 静妃边打量着下首跪着的妇人,心中念头刚转到这里,就见妇人又向她叩头行礼后,抬起头笑道: “回娘娘的话,奴婢夫家姓柳,燕郊人士。如今身边只剩一女在。娘娘放心。老爷送入我宫之前,该知道的事都让奴婢倒背如流。” 一语毕后,即像是看穿了静妃的心思般,又像是在按冯老太师的吩咐般,徐徐道: “老爷嘱咐奴婢,即进了宫,服侍了娘娘,奴婢就是娘娘的人。一切不仅都要以娘娘为重,且也只能忠于娘娘一人。若娘娘也对奴婢满意,就请收下奴婢的独女,让小女与奴婢一起在淑芳宫中服侍。” 说着,柳氏从怀中拿出几张素宣,双手举过头顶 显然那叠纸应是母女俩的卖身契等,也许还会有柳氏女儿的画像。因静妃对侍女的容貌如何,也是十分讲究的。 静妃闻言,又略看了几眼下首,风韵犹存,姿态端庄的柳氏。在换了个姿势后,她抬手示意一旁服侍的彩霞,将那叠纸接了过来。 “行吧。辛苦爹爹为本宫费的心思,就暂时让你留在本宫身边伺候,以观后效吧。” 她虽没明言是要考察柳氏的什么,但其实除了忠诚外,经她精明的爹爹选出来的人手,能力根本不用担心。 一念及此时,七皇子萧霓已在侍女的带领下,绕过屏风,踏入内殿来了。 静妃眯眼,视线在躬身向她请安行礼的萧霓身上,划向刚起身的柳氏身上。 嘶,也许老七来的,刚刚好呢。 她似不怀好意般勾起嘴角,免了七皇子萧霓的礼后,下一句就向其介绍般徐徐道: “小七,来见见。这是本宫身边新的执事嬷嬷,柳氏。日后若本宫没空,你“窃玉偷香”的进展,就与柳嬷嬷说就好。” 静妃口中的窃玉偷香,完全就是字面意思——偷取丹阳郡主身边的,宣德帝才赐下不久的龙凤佩的事。 但在不知底细的人听来,这话完全就像是静妃在教唆,或纵容皇子行为不端,始乱终弃一样。 可静妃明知如此,却一丝解释的打算都没有,甚至连多说一句都嫌麻烦般,转头催促七皇子萧霓,道: “说吧,你来除了请安外,还有什么事儿?” 此时,萧霓一如既往的平静,也一样没有任何说明的冲动,只依礼躬身后,向静妃禀报道: “回娘娘的话。是儿臣估算着,时候差不多可以继续接近丹阳郡主了。所以,来请您的试下。儿臣是否能现在出宫,去公主府一趟?” “哦。” 静妃闻言,立刻想起上次萧霓向她禀报的,已做出了接近丹阳郡主的契机那件事。 虽然不快这小子,随便借用她的琰儿的名头。但不可否认,计划的效果还是很让她满意的。 所以只简单惩罚了一下萧霓,静妃就将那件事的烂摊子接了过来,并允许萧霓继续按他自己的设想和计划继续下去。 如今,到时候进行下一步了吗? “很好,你可还需要什么?彩霞,一会儿送小七出宫。” 静妃并不在乎萧霓什么时候要做什么,只要能达成她的所愿,一切没什么不可以。 而心急气躁的静妃,在敷衍的问了萧霓一句后,就立刻转头吩咐自己的心腹,也是在提醒心腹跟进这件事。 尤其是记住,要在萧霓回宫之后,立刻将进展问出来。 彩霞躬身应“是”时,萧霓也躬身拒绝了静妃的“好意”。 就在两人要一起告退时,一直如木头般,在萧霓进入内殿后就再没开过口的柳嬷嬷,却忽然上前一步,向静妃请求道: “娘娘容禀。奴婢也想一起送七殿下出宫,也正好听殿下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免得误了娘娘大事。” 静妃听到这话,满意的一笑,点头允了。 且不说柳氏之后会不会向她爹,冯老太师通风报信儿。只说她没大惊小怪,也没试图阻止她的任何行动这点。 静妃十分满意,并因此而对这仆人的印象也稍许转变,开始有了好感。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丹阳郡主从宫中离开后,在彻底出宫之前,让紫竹去了一趟库部,约韩青岚在处理完公事,就来公主府用午膳。并尝尝她为及笄礼想出的,全新的菜品。 当然,这都是表面上的借口。 因想到护卫太子的漏洞后,她眼下不得不迅速做出调整。只是将韩青岚当做杀手锏的方法,还有稍许不妥当的地方。 除了她自己要冥思苦想来补足外,也必须与本人再确认一遍,才好做到最大限度的万无一失。 只是,才踏入自家,公主府的大门,杂事却又找上门来了。 “参见郡主。” 丹阳刚从还没在二门外停稳的马车上走下来,就被闻风二来,等在此处“接她”的一众丫鬟围住了。 但因这些时日有梧桐姑姑的调教,这些小丫鬟们多少都克服了以前,无形无状,有事儿就焦躁,慌了手脚的状态。 这会儿,一众人向丹阳郡主行完礼后,才一个个上前,按事务紧急与否,一件件向丹阳郡主禀报起来。 若只看此刻这有条不紊的模样,还真看不出这群丫头才刚入公主府还不满一个月呢。 待将一些比较紧急却不大的琐事处理好,丹阳一行不仅快到她的齐双阁了,整个队伍中的人数,也已从十数人变成了零星几个。 此刻,除了贴身伺候丹阳的紫竹,听到消息从齐双阁飞奔来接她的梅兰,与两个打杂的小丫鬟之外,就只剩了一个梧桐姑姑才刚提拔到身边的大丫鬟铃儿。 铃儿也是等着丹阳的那一众之中,品级最高的一个。 待见旁人都散去之后,她快走两步上前,向丹阳郡主禀报道: “郡主容禀。梧桐姑姑有事,一直等着郡主回来。眼下您看是让姑姑就来齐双阁?还是等您稍事休息……” 因这一阵丹阳每日都是早出晚归,几乎要长在皇宫里了。所以,众人都看的出也猜得到她的状态必是疲惫已极。 甚至府中还一度传出,没有长性的丹阳郡主,在这么又累又繁琐无趣的事上,最多也就坚持几天,就会突然撂挑子,从宫中跑回来的说法。 而这谣言,与此刻局面并无二致。 ———— 而若真是如此,那她该怎么扭转或说解释才好呢? 不过一瞬,柳嬷嬷额头就已渗出一层层黏腻的,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来。原本充满亲和力的笑容,也因丹阳郡主的目光开始渐渐僵硬。 丹阳故意多拖了两息后,眼见着对方心思动摇的瞬间,她才一转目光,仿佛只是对眼前的柳嬷嬷失去兴趣般,边向太师椅中一仰,边半真半假的玩笑道: “原来,柳嬷嬷是娘娘的执事嬷嬷,那也就是说,你说的话都能代表娘娘的意思喽?” 过意挑事儿的说法,瞬间让柳嬷嬷嘴角狠狠一抽后,连连摆手澄清。 “郡主折煞奴婢。奴婢怎敢,又哪里会有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且不论她真有假有吧,但凡让静妃娘娘觉得她有这越俎代庖的僭越可能,只怕她就要被碎尸万段了! 她不知自己是被吓得还是气的,抬起连连摆动的双手,都在止不住微微颤抖。 好在,柳嬷嬷暗地里去观察身前的主子时,发现静妃并没将这话当真,只是不悦的斜倪着身后的丹阳郡主。 完全将这话,当成了丹阳郡主冲着她去的羞辱。 柳嬷嬷心中长舒口气的同时,惊觉自己身后的褙子都已湿透。 就在她苦笑着要再开口,将话题拉回正轨时,丹阳郡主却先一步开口,笑道: “哦,原来不是吗?那就是静妃娘娘事先告诉嬷嬷了吧?那你来告诉我也是一样,说说吧。是什么样的好事?” 问出这话之前,其实她心底已有猜测。 静妃肯屈尊纡贵的来拜访她,还能忍受她这般放肆多时。且如今还不肯走,就很能说明一件事了。 这位宠妃娘娘找上门儿来,为的绝不会只是她丹阳的事儿,十有八九是静妃自己或三皇子有关的大事儿。 而在查出与白明珠接触的是三皇子萧琰的此刻,那剩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眼见着试探的差不多,丹阳勾起嘴角一笑,也不想再多在眼前这对儿主仆身上,浪费更多的时间。 柳嬷嬷听到这话的瞬间,心底是一阵哭笑不得。 这话正是她想说,却还未说出口的。 换言之,自己和静妃娘娘这会儿,还真就是已被眼前这小丫头耍得团团转,且顾此失彼了! 但这也无可奈何的事。静妃娘娘是一如既往,并没将丹阳郡主,或该说是除她自己,陛下以及三皇子以外的人,放在眼里过的。 而她也小瞧了,眼前这恶名在外的小丫头。 所以,遭此困局,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但眼下能促成事成,才是对她和静妃娘娘来说的重中之重。且好在,静妃娘娘直到还肯待在这,她可不能拖得更久了。 一念及此时,柳嬷嬷立刻躬身,开门见山道: “既然郡主已定下在宫中办及笄礼,那娘娘主持后宫,自当为郡主略尽绵薄之力。” 丹阳自然清楚,在这上面妥协了,她好面子的母亲定饶不了她,且她也不忍让母亲受这委屈。 眼珠半转后,她笑道: “娘娘这么周到,丹阳可是受宠若惊。” 静妃听到这话,只以为丹阳点了头。 不过说实话,这只是她懒得多惹麻烦,给本就已扑朔迷离的事态,再加更多不可控的因素罢了。 “给娘娘请安。您来晚了,太子哥哥小半个时辰前,就已出东宫去太学了。” 静妃冷冷看了丹阳一眼,点头道: “本宫岂能不知道这点小事?今日来东宫,就是为了找郡主你。” 静妃虽是听从了生父,冯太师的劝谏来此示好,但因心中不甘,外加本身实在是太久不曾向人低头。 且不说低头示好,就连该如何平等的交谈,在后宫唯我独尊的静妃娘娘,都已经不记得了。 所以,一脸冰封中,挑剔与厌恶的情绪,简直溢于言表。 丹阳听到这话,挑了挑眉。 她是不在乎恶名与流言蜚语,但她可没好脾气到别人上门找麻烦,还一副好脾气的笑脸相迎。 “哦,娘娘既然是来找我,不知是为何事?”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请自来 “啊咧?这儿是,是哪儿呢?” 萧仁硬撑着酒意上涌,头晕眼花的脑袋,努力走了大半天。 可墨大家暂居的水云榭却连个影儿都没看到不说,眼前晃来晃去的建筑物竟不知何时,变成了绿色的汪洋。 甚至连脚下踩着的地面,好像都变成绿的了呢? 他努力睁了一下眼,扬起仿佛已足有千斤重的脖子,想辨请前进的方向。 可大概用力过猛,头还没抬起来,肚子就先翻江倒海了。 “呜嗯,呕!——” 前后不过一瞬,才觉不适的萧仁一把就抓住身边人,只来得及弯下腰就开始大吐特吐起来。 昏天黑地的差点儿把胃吐出来,萧仁都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被移到了一片阴凉的树荫下后,习习凉风终于算是将他的头脑吹的清醒了一些。 只是,他正执拗的要去认路,抬眼就见貌美如花的七皇子萧霓正苦笑着低头俯视着他。 “……呃,七殿下见,见笑了啊。我这吐完,就好了。咱接着……” 可还不等说完,挣扎着要起身的萧仁肩头一沉,整个人咚一声又稳稳坐回了地面。 紧接着,他头顶上就飘来了一声苦笑。 “世子的心意我领了。但若想继续,我看咱们还是改日吧。这一身五颜六色的,倒不好去外人面前丢脸。” 萧仁又累又难受,混浆浆的脑子反应了半天,才想到自己刚刚可能是吐到了七皇子身上,对方才有这番话。 “那好,好吧。对,对不住,七殿下了。” 萧仁没了必须完成的目标,心神一松,眼皮立刻就开始打架,根本也顾不上自己身处何地。 七皇子萧霓见人彻底闭上眼睛后,才开口轻唤两声: “世子醒醒,世子?” 确认过对方眼帘在频繁颤动后却无力睁开的事实,他便轻手轻脚靠近了。取出荷包里的香球,凑到萧仁鼻尖下。 片刻,当萧仁彻底“醉”到不省人事,又推又叫了两声,确认萧仁真的一丝反应也无,只清清打呼后,他才起身整了整十分干净的衣冠。 在钻出树丛前,萧霓抬头确认过所处的方位和天色,就立刻挑了一条少人的小径,又迅速没入了另一片阴暗的树影之中。 …… 公主府繁花盛开的后花园中,有一座偏僻的白桥,紧挨着院墙。 无论是位置,还是大小,一看就只知是个摆设。 府中老人都晓得,那是驸马爷在长公主怀丹阳郡主的时候,请人来府上造的。 时人都知,妇人十月怀胎都须静养安心,更不宜动土。 所以这座桥,也被知情者看成是驸马不中意长公主,成亲也是被硬逼着与皇家联姻的佐证。 而后来,长公主产后体虚,自顾不暇,更无力执家和主理中馈。且很快就将庶务,转手给婆婆国公府老夫人派来的人。 这座白桥也因此才在无人过问中,被“幸运”的留下了。 府中老人都对此都心照不宣,后来者察言观色下虽不知内情,却也觉此地怕是府中“禁地”,自然也不愿意沾边儿。 久而久之,故意的视而不见和无言的绕道而行,最终让本就偏僻的白石桥,彻底成了公主府原就荒草丛生的后花园中,越加荒僻的角落。 甚至连这一次翻修,被安排洒扫规整的人,因莫名的忌讳和想避忌的小心思,继续对这不显眼的角落的不闻不问。 但今日,天刚过午就有人偷偷溜到了白桥下。 周嬷嬷身边的小丫鬟豆儿,刚钻到荒草掩埋下的石阶旁,手心就已冒了一层冷汗。一直紧握在掌心的字条儿,也因汗水湿成了一团墨渍。 “喂,喂,有人在……呜!——” 豆儿一句话还不等说完,忽察觉身后的草丛中有稀疏异响,可才要回头,脖颈和嘴就都被人死死按住了。 “嘘——要是引来不相干的人,别怪我不手下留情的。” “……呜呜。” 这一刻,命在旦夕的豆儿哪敢挣扎? 只一个劲儿点头,想让对方能放她一条活路。 “听好了,我是三皇子属下。因殿下想博国公府的白小姐一笑,需你帮个小忙。事成,你也是份头功。但若不答应,或故意走漏风声,就别怪在下辣手无情了。” 沙哑的好似石块儿磨出的嗓音,在豆儿耳边给出催命符般的选择。 豆儿虽在前两日暗中见国公府的人时,听说了白大小姐与三皇子日渐情深的消息。但这一瞬,仍想不清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无论如何,这些贵人们的事儿都与她一个听差办事儿的小丫鬟无关。 所以她只略犹豫了一瞬后,就立刻点头同意了对方的要求。 待被放开嘴和脖子,不等对方开口吩咐,她就紧闭双眼,在原地深深低着头,好似缩头乌龟般求饶道: “好汉饶命!我,我只是个小丫头啊。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不求有功,我也一定尽力。” “呵,倒是个本分的。那你听好,一会儿……” …… 齐双阁内,这院里唯一仅剩的,可以主事的大丫鬟梅兰,正带着几个洒扫与粗使的小丫鬟们在院里忙活。 “梅兰姐姐,你来看看这彩线要怎么配,郡主才会喜欢?” “……这里还要再多加些彩色羽毛。” 正忙得热火朝天的众人,都没发现敞开的垂花门外,有人正步履匆匆的向她们赶来。 来人才踏过门槛,不等守门的小丫鬟上前招呼,就径直奔向大丫鬟梅兰,笑着快言快语道: “梅兰姐正忙着吗?那我来的不巧了。不知姐姐是否能帮妹妹一个忙?” 来齐双阁能这么自来熟的丫鬟,除了长公主身边的白芷外,那就只有周嬷嬷身边的丫鬟豆儿了。 梅兰不知为何,总看不顺眼后者。尤其是上一次撞破对方明里暗里打听齐双阁内的情况之后,她就对其声音格外敏感。 所以,不等转过身来,就知道来者是何人,并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 努力压下异样后,梅兰转身招呼道: “哎呀,是豆儿妹妹吗?这么急着找来,难道是嬷嬷有什么急事?” 第一百八十九章 异样 梅兰虽热情,可一双眼仿佛透骨穿髓的钢针,自豆儿进门后就几乎一眨不眨的盯住了对方。 身为齐双阁专司内外待人接物,传递消息的大丫头,并非是她不知礼数,而是几次撞破豆儿这丫头似有似无的探听阁中消息,由不得她不小心。 尤其是,在郡主和大丫鬟紫竹都不在府中之时,看家的重任,她绝不能有失! 豆儿被这几眼看的寒毛直竖,头皮发麻,连脸上的笑容都开始发僵了。 若在平时,打死她都不会挑梅兰在前院儿的时候,往齐双阁来。 可谁叫今儿有“催命鬼”紧跟在后? 豆儿咬了咬牙后,硬着头皮佯装没看出对方的戒备和不欢迎,很快又热情的开口道: “不是什么急事儿,也不是嬷嬷的吩咐。只不过是今儿我正好不用当差,又想着郡主的生辰就快到了,就想来找姐姐合计一下。” 梅兰狐疑的又深深看了豆儿两眼,“合计什么?” 因郡主决定在宫中办及笄礼,公主府内也就不用再做各种准备和协调。而要说送生辰礼,各处各院都是“自有主张”的,她和豆儿哪里合计的着? 豆儿看出梅兰的抵触,为给自己打气,她立刻又上前两步,亲热的拉住梅兰的胳膊,软语央求道: “好姐姐,这不是我在嬷嬷身边时间不长,份例不高也没攒下多少。听说郡主爱花,我家里有几盆贵人赐下的名品,就不知郡主喜欢的颜色和品种是怎样的。姐姐可否放我去后院……” 梅兰才听一半儿,就直接给气笑了。 “呵呵,你这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就觉着你这蹄子居心不良,前儿明里暗里的打探不说,如今趁郡主和紫竹姐姐不在家,都想直接登堂入室了,是不是?!” “你别做梦!只要我梅兰还在这齐双阁一日,你就别想踏过去一步!” 豆儿眼见着梅兰如预料般被挑起火儿来,虽是如愿,裙摆下的双腿却也忍不住发颤。 但面上却是旗鼓相当的,仿佛受了天大委屈般,拔高了嗓门儿叫起屈来。 “梅兰你这是什么话?冤枉人也没有你这么含血喷人的!我不过就是想给郡主送份生辰礼,怎么就碍着你了?还说我居心不良,我看你才是呢!” 齐双阁内,原本因人少静的有些空落的氛围,转眼间就被两人搅得如开锅了一般。 前院儿正忙着的小丫鬟们原都没注意,听到吵嚷抬头的时候,眼看着原本亲热说话的两人竟已支起黄瓜架了! “别,别打,别打了!” “不许欺负梅兰姐!” “快来人!来人帮忙呐!” 一时间,拉架的,“帮忙儿”的,不过片刻就将整个齐双阁内的人都卷入了。甚至连后院儿看门和洒扫的丫鬟仆妇,都被引了过来。 因豆儿平日里暗中没少往齐双阁跑,好吃好玩儿的也没少给,所以两人开打后,帮豆儿的竟也不在少数。 两伙儿人竟战了个旗鼓相当,而乱局也因此一发不可收,且很有越打越热闹的趋势。 齐双阁后院,西北角门外。 一身着公主府杂役服,将脸垂的极低的少年,在豆儿引燃的“战火”声传来的一瞬,迅速从小径的树丛中钻出,附耳听起门内的种种动静。 待确定后院看管的仆从都离开后,他立刻四顾后拿出随身的特制铁针,三两下就打开了从内栓上的后门。 也是因丹阳郡主和徐先生治家有方,公主府内的规矩越发井然有序,各院儿才取消了用铁链锁后门的习惯。 可谁知,此时却便宜了外贼。 …… 丹阳因近日将重点,越发放到外围势力上,所以这一日因与韩青岚约好互通消息,不等太子从太学回转,就早早出宫回家了。 匆匆在马车内解决了午膳,且被紫竹又唠叨了一路的同时,她突然想起。 今日出门时,只记得将信纸换入随身携带的荷包里,但萧仁的蟠龙佩还在换下来的袖袋中! 其实,这都因最近静妃总有事儿没事儿的来她跟前晃悠,有时夹枪带棒的要看皇帝舅舅送她的龙凤佩。 因实在烦不过,也是想用刺激对方的办法让其少来东宫碍事儿,所以丹阳并没捂得太严。托推了两三次之后,也就顺势给对方看了。 可谁成想,静妃被刺激后,竟是“越挫越勇”,又或者是对这龙凤佩太喜欢?反正隔三差五就要看。 一来二去的,丹阳怕哪一日不耐烦中拿错了萧仁的蟠龙佩出来惹祸,只能两个要命的物件儿分开放了。 但这要经管的东西一多,她又不是个细心的性子,时日一久就难免出纰漏。 丹阳边暗怪自己大意,边心急如焚的等着马车驶入自家二门。 所以,车刚停稳,她就迫不及待的自己先一步下了车,直奔二门通往齐双阁的回廊。 “郡主,您,您慢点!等等我啊!” 紫竹来不及收拾其他细碎的随性物件,只来得及拿上车内丹阳郡主替换的衣裙与妆匣包,就跟着跳下车。 她刚站稳,连头都来不及回的嘱咐着二门上伺候的小厮和仆妇们。 “将车内东西收好送去齐双阁!别打碎了郡主最爱的茶杯!” 人已经追着丹阳郡主的背影,跑出了一大段距离。 二门上的人看着接连消失的主仆俩,一瞬都愣在原地。但很快在他们眼中和脸上,就出现了放松的笑容。 “果然”呐,就算突然好像变得沉稳靠谱,威严不可侵犯了。但他们看着长大的郡主,还是那个人。 可急急赶回齐双阁的两人,心情就没这么放松了。 还不等抵达垂花门,丹阳就听到内里传来的嘈杂叫喊和打斗声。 这一瞬,她反倒刹时猛地停住了。 不好的预感,在此刻的公主府和她的齐双阁,绝不应该出现的情况…… 糟了! 脑中才闪过这一念间,丹阳就已拔腿冲进门去,沿抄手游廊飞奔向她起居的后院儿,放着萧仁蟠龙佩的闺房。 后一步赶到的紫竹,虽也听到了异样,可在跟随丹阳郡主身后冲入四扇门后,却彻底被眼前所见的一切惊的愣住了。 “你,你们,都给我住手!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第一百九十章 果然如此 丹阳一路狂奔回后院儿,目光只来得及匆匆扫过一眼庭院,人就已彻底冲回自己的闺房。 可都不用细看,就在手推上门扉的一刻,她霎时被惊出一身冷汗。 有人来过! 此时,她已站在堂中的八仙桌旁,可屋中并没有任何人影儿。 难道会是错觉吗? 又或者,是韩青岚先一步到后,趁人不备溜进来了? 看似并无异样的室内,却让丹阳莫名的有些不安。 来不及多想别的事,她一个箭步就冲到最里面的捎间,一把将衣架上挂着的衣裙握在手中。 呼,还好,东西还在的。 丹阳在掌心握到那圆润又起伏不平的轮廓后,心中立时就是一松。 她的东西在府中自然没人敢私藏,可若真被小丫鬟们拿去浆洗,再在大庭广众下发现这蟠龙佩…… 到时人多眼杂,况且玉佩的原主人就在公主府住着,更有皇帝舅舅派在她身边的暗卫,以及官府看管梨香园的人手在。 她真不敢想,那时会生出何种波折。 只是,丹阳才放下心来,身边紧接着又变故突起。 啪!—— 一声脆响在她身边的菱花窗外炸裂开,惊得她一瞬后背的汗毛都全竖起来。 “谁?!来人,呜!” 因“不能见人”的东西此刻都握在自己掌心,丹阳下意识就想招来家丁或护院,甚至暗卫也成的来保障自己安全。 但才蓄力的喊叫声刚出口,就被人一把掌堵回嘴里了。 “是我!” 韩青岚急促的压低声,表明身份,同时又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你想让人知道我私闯香闺?你是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难道还想我被你那宠你都宠昏头的舅舅大卸八块吗?” 丹阳在听到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时,放心的刹那又忍不住心头火气。 静了一瞬点点头后,她一把挣脱出同样惊出一身冷汗并慢了一步放手的某人“臂弯”。 转头狠瞪对方一眼的同时,丹阳忍不住磨着牙,低声怒道: “你故意的是吧?!有意思吗?” 韩青岚被骂的愣了一瞬,苦笑着摇头道: “这可真是,妥妥的好心当做驴肝肺。” 丹阳敏锐的眉头一皱。 “什么?” 话出口的霎时,她忽惊得屏住呼吸,奔到刚刚被敲响的窗边,四下望过后,目光立刻就定在了廊下花坛边的半个脚印上。 心中一沉的同时,丹阳立刻侧头,严肃看向韩青岚。 “看清刚刚窗外的人长什么样?” 韩青岚原只以为是件小事儿,谁家宅子大了,仆从多了,难免都会有三心二意或吃里扒外,又或只是想顺手牵羊的人在嘛。 他略困惑的点了点头后,皱眉来到丹阳身边望了一眼,人影消失的方向后,热心提议道: “要我帮忙找人吗?看样子应该是你家的小厮,容貌没看清,但凭背影我也能认出来。” 丹阳垂眸,抿唇犹豫过一息,反倒摇了摇头叹气道: “算了。” 韩青岚挑眉,含笑追问:“信不过我?” 丹阳正思考来人会是何方势力,被打断后不悦的抬头瞪了韩青岚一眼,没好气的回道: “信你什么?” 之后,深吸了口气,接着开口说于韩青岚听,边也捋顺自己的思路。 “如今府中整治一新,虽不敢说没有眼线,但绝没有敢擅闯我这齐双阁,甚至连后院儿都敢摸来的宵小。” “所以?” 丹阳皱了皱眉,边望向脚印消失的方向,边徐徐道: “也许是府里混进什么人了。那样就算兴师动众的找,很可能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况且……” 说着,她抬头又淡淡看了韩青岚一眼。 “怎么了?” 韩青岚被看的后背发凉时,猜得到对面人冷笑着给出的答案。 “呵呵,没怎么。不是你刚说的,怕人发现你偷闯香闺后被大卸八块?” 丹阳噎了对面一句后,言归正传的严肃道: “况且你是我这边的最后底牌,对方又来路不明。不过,这会儿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探过我的深浅就跑,那也是痴人做梦。” 韩青岚正被呛的苦笑着无语,忽听到丹阳郡主紧跟着的后一句话,忍不住挑了挑眉头。 这丫头,是有什么后手?还是又想出什么鬼点子来了? 而下一瞬,就见丹阳凌厉的目光盯向他,问道: “哦,对了。韩将军眼下能说正事,我让你帮忙去宗正寺打探的事可有眉目了?” 丹阳边说着边目光又扫了一眼,刚刚被人偷趴过的菱花窗,继续道: “最近有那位藩王特别忠心,总不忘给我舅舅进献贡品?” …… 与齐双阁隔水相望的后花园中。 顺着湖边树丛间的小径,一个人影儿迅速穿梭在树荫下,并很快来到一处背人的大树与院墙的夹角处。 这里不仅枝叶茂密,只有一条通向外面的小径且还在十几步外。 平日里显然不会有人特意往这里钻,但这会儿却有一满身绫罗绸缎的公子哥酣然睡在水下。 萧霓边转头观察着来路,边迅速除下脸上与身上的伪装物。 来不及将前几次来时,暗中搞到的公主府的服饰等物藏回白桥下,他只能暂时先将东西塞到树与墙间的夹缝中。 待迅速整理好仪容,又确认过萧仁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后,他才伸手入袖,拿出那张从丹阳郡主闺房盗出的废纸。 人回来的太快,他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更不用说他一开始就不抱希望的龙凤佩了。 不过,萧霓看向手中渐渐被展开的,原本已揉成团儿废纸时,眉头猛皱成了川字,嘴角却忽地一扬。 呵,竟是北狄文…… 果然如此。 只一眼,他立刻将废纸妥善的收入怀中,俯身架起萧仁走出树荫时,似无意般将指甲在对方鼻尖轻弹,并缓缓踏上离开后花园的小路。 “……呜嗯,七,七殿下,咱们还没,没到水云,榭吗?” “的确还没到,咱们好像迷路了吧?等咱们再走走,也许就能遇到人了。” 萧霓边敷衍着醉醺醺,已毫无时间感的萧仁,边心底暗暗筹谋着。 虽然眼下时机不对,且风险有些过高了。 但既已证实,丹阳郡主果然拿了不该拿的东西,那他就必须要见见刚蛰伏下的“盟友”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出发 门外无人问落花,绿阴冉冉遍天涯。 燕京已入暮春,前日一场春雨才刚下透,今日早起天又阴了。 齐双阁内,紫竹边打着哈气为丹阳郡主准备出门的便衣,边忍不住对正布置早膳的梅兰念叨: “你说,那混小子偏挑这样的天!半路若刮风下雨,可不白瞎了我一身好衣裳?不如就推说还要跟郡主进宫办差,量那小子也不敢去找郡主对峙……” 最后一句还不等说完,就见梅兰面颊一抽,鼻子眼睛都要挤到一处似的,还频频向她轻扬下巴。 紫竹被吓了一跳,不解了的上前一步,边摆弄梅兰的脖子,边担心的问道: “哎?你这是怎了?难道昨晚着了什么邪风不成?” 话音还没落地,就听身后一阵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徐徐传来。 “哪里是梅兰着了邪风,我看是你这丫头胆气越来越盛才对。说吧,什么时候学会仗势欺人了?” 紫竹闻言身子一僵,动作一顿一顿的转过身来,果然见自家主子就在身后两步远处。 她还没醒过神来,就被梅兰苦笑着一把拉住,向丹阳郡主请了安。 丹阳也不是真的生气,这样说除了玩笑外,最多只能算是提醒。 谁叫她这根上梁以前不正呢,身边人有样学样在所难免。只希望她警醒过这一次,两丫头能记在心里,和她一样痛改前非吧。 心中如是想时,她已笑着摇头,施施然在桌边落座用起早膳,同时挥手两人起身该干嘛干嘛去。 紫竹待直起身后,悄悄抬头偷看了丹阳郡主一眼。 见自家主子好似并没太生气,这才想到要讨饶,立刻开口委屈道: “郡主您错怪奴婢了!奴婢绝不是想仗着您的名头欺压田卓那混小子!就是,就是难得您不想进宫,要去街上逛逛,我这不是想陪着您嘛。” 丹阳抬眼觑了紫竹一瞬,索性放了手中银箸,招其来到身边,问道: “说吧,你这是又和田卓赌了什么?” 看着紫竹一脸正气的模样,迅速转成别扭,她到底没忍住笑意,却只摇了摇头道: “哎,算了。赌的什么不重要,但愿赌就要服输,别让人说你小家子气,给我丢人。” 她如今虽说已收敛骄纵,但这并不代表骨子里的傲气也要跟着一起。 不再张牙舞爪的维护自己的脸面,是因为她眼下已明白,让人敬重与高看一眼的缘由,只会是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无关时间,地点,与她面对的是谁。 旁人她不会过多要求,但贴身跟着她的这几个,必须做到这一点。 紫竹眼见着事情板上钉钉,也只能蔫儿头耷拉脑的应了句是。但想到郡主昨晚说,今日出门后只带护卫行动,她灵机一动,立刻一把抓住身边的梅兰,向丹阳郡主央求道: “那,那郡主让这丫头跟着我吧!田卓那小子太狡诈,我怕他又没事找事儿。若有梅兰助阵,怎也不会再让那混小子占了先机,耍滑头赢了我。” 丹阳听到这话,一时真有些哭笑不得。 就她所知,两人的赌局或冲突,好像没有哪次不是从紫竹而起。且论耍滑头嘛,好像跟在她身边的紫竹那也是不遑多让。 不过,找帮手压阵这事儿……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转念间,想到已将府中所有眼线打扫干净,让这俩丫头出门放松一下也好。 一念及此后,她看向梅兰,笑道: “你跟着一起吧。替我看着点儿他们,别闹的太过,玩完不用等我,早些回府。” 梅兰虽比另两个都要小一些,但论机灵和靠谱,丹阳不得不承认自己更信任这个小的。 敲定行程,丹阳三两口解决早膳后,一行人便如每日进宫般坦坦荡荡的坐着马车离开了公主府。 待马车行到五柳胡同后,车还不等停稳,办做小厮的丹阳,已利落灵巧的跳下地。 “行了,你们走吧。” 紫竹与梅兰在看到郡主跳出车厢时都被吓得猛抽一口气,并紧随着郡主的身影,直扑门边。 谁知才看到郡主安然落地,紧接着就听到这样的吩咐。 两人立时摇头,几乎异口同声的不赞同道: “这可不行!” 之后,梅兰眼中透着深深不安的劝道:“怎么能将郡主您独自一人撇在这冷僻的地方?这也太危险了!” 紫竹更是气的鼓起两腮,“您不是说要有护卫保您万无一失?可他们的人影儿呢?如此疏忽懈怠,您还是带着我们吧。” 丹阳昨晚因紫竹死缠烂打,索性将暗中托徐清安排下的秘密人手说与她知晓,且这也算是为日后早做安排。 但今日,本就没打算动用这些人,紫竹哪里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可若实话实说,她是与韩青岚一起暗中行动,只怕紫竹势必会因担心尾随。并很可能因此而让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付之东流,还很可能会打草惊蛇。 丹阳一犹豫,正准备随口敷衍一句后就溜之大吉。但不等她开口,从身旁忽然传来少年充满疑惑的声音。 “郡主,那人是在等你吧?” 转头一看,五柳胡同另一边的尽头,一个带着斗笠,一身粗布短衣的精壮男子正冲他们这边百无聊赖招手。 丹阳一眼看出对方就是韩青岚,忍着抽动的嘴角,迅速道: “没错,就是他们。这是怕太显眼吧,躲在角落等着接应我。” 随口撤了句谎,她头都没回,拔腿就走时,还没忘嘱咐: “你们快走,玩儿完记得早些回府,别惹事儿。” 说到最后一句时,为了让紫竹记忆深刻还故意回头瞪了车上明显跃跃欲试想跟着一起的紫竹一眼。 紫竹被自家郡主一眼看住,立刻收了想偷偷跟上去的心思,眼看着郡主与陌生还不肯露脸的男子汇合后,一转眼就消失在一片光晕中,她忍不住大大叹了口不甘的气息。 梅兰刚想权说两句,就听一直在安静坐在车辕处的田卓,哼笑了一声,道: “你们呐,简直都不是小看人,这是当你家郡主是三岁小儿?省省心吧,人家连我师父都能收入麾下,谁能精明过她?” 一语毕,他边转回头,边噼啪一声挽了个鞭花,爽快的呼和道: “两位坐好喽,咱们这就出发去寻美味,两位银子可带够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各行其是 丹阳紧随着韩青岚的脚步,快速穿梭在昏暗的窄巷中。 但即使大半心神都放在思考接下来的正事上,她还是很快发现,好像前进的方向,不太对? 一念及此,丹阳霎时原地站住,紧盯向身前与她几乎同时停下的某人。 “咱们这是去哪儿?” 韩青岚在问话声中缓缓转身,话音落地时,恰好与丹阳郡主直直的四目相对。 他略一挑眉头,痞笑道: “还能去哪?” 就在丹阳郡主绷紧嘴角的一瞬间,他又是一笑,收了吊儿郎当的痞气,抱臂耸肩道: “当然是按您的吩咐,正准备去最近常常进贡的淮阳王使者下榻的地方。” 听到这话,丹阳的眉头瞬间皱的更紧,余光四顾中,冷笑道: “哦,你是说淮阳王的使者会住在城东?” 京城以东虽然同样热闹,却绝不是繁华之地,能让人下榻的酒肆客栈也最多也只能吸引家中小富的平民百姓,更不用说代表亲王进京的使者落脚了。 她还真是被小看了不只一星半点儿!就算还是以前那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她丹阳也绝不会信这样的鬼话。 韩青岚意外的一挑眉,随手向后一指两人前进的方向,倒是爽快的承认道: “没想到郡主对东城这样熟悉,竟在这样的窄巷里还能看出咱们在往那去啊。” 半是感慨半是戏谑又过于夸张的语气,霎时让小丫头的面色更黑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丹阳郡主一息后就已面色如常,还心平气和的开口道: “这小巷虽然绕的人头晕,但我好歹也长眼睛,脑子也不算笨。长安街左右的坊间小路,哪条会有这么密集的后门?” 边说,边意有所指的抬侧看向身侧一溜斑驳墙面上,大小不一,远近不等,一字排开的各色木门。 韩青岚眨了眨眼,饶有兴致的扶着下巴,顺着丹阳的目光也扫了眼游神的窄巷两侧,啧啧有声的叹道: “没想到,郡主您不仅大胆,还很心细啊。” 话到此处时,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这丫头的一幕。 敢一人爬树翻墙,独闯东城戏园,甚至“顺手牵羊”成功后还能全身而退的郡主殿下。这样的人才,的确不会因跟着他乱跑而心里没底儿,更不用说害怕了。 一念及此,韩青岚自嘲般笑着摇了摇头,并发自心底的感叹道: “这样说来,在下倒真是有眼无珠,小瞧了郡主您。不过,也算歪打正着,让我能安心告诉您一会儿的行程安排了。” 前半句正中丹阳下怀,可听到后半句的瞬间,她又立刻警惕起来。 “什么?” 韩青岚见状却只好笑的抬手,轻摆食指,缓缓道: “郡主放心好了。虽说是为了完成您的计划而不得为之,但那不过是些小手段,以郡主之能一定不在话下。” 一语毕后,他不等丹阳郡主开口,又浅笑道: “所以,请您随我这就去趟城东破庙。” …… 另一面,紫竹一行人与丹阳郡主分道扬镳后,很快穿街过巷,驶入了一条更加狭窄的小巷口。 “就在这里了,你们下车,这条路走不下马车,咱们需要步行一段才能到。” 紫竹一心还在丹阳郡主身上,也没心思与田卓多说话,更没心思去看一会儿要去哪儿。 倒是梅兰好奇的东张西望了一阵后,难以置信的追问绑好马车后,赶上来的田卓。 “你说的那什么天上有地上无,哦对了,还是京城里面独一份儿的美味,就在这么不起眼的小巷子里?” 亏她还未好姐妹的荷包担心来着,以为紫竹输了赌局要请田卓一顿好的会如何割肉,没成想对方竟还挺够意思,没诚心宰人。 其实,梅兰原本也没紫竹那么讨厌田卓,这时再叠加了这一层好感后,话中的亲切感也明显了不少。 和颜悦色下,活泼的少女气息已不由自主的溢出,田卓甚至错觉夏季的气息已扑面而来。 这样的氛围下,连稍有轻视的言辞也因并无恶意而能被忽略,只剩了娇憨与可爱。 少有机会与女子交谈的少年,立时不自在起来,一张端正的脸庞也不由自主的红了大半儿。 “咳咳,也没……咱们快进去吧。去晚了,没准儿就没地方坐了。” 努力压下无措,田卓不等话音落地,已迅速转身一马当先的为两人引起路来。 梅兰不觉有异只当对方面皮博,跟心不在焉的紫竹低声打趣了田卓两句,边拉着木头一样的同伴尾随着小少年快步赶往暗巷深处。 …… 丹阳最终也没能问出,韩青岚为何如此安排。但为了不耽误计划,尽早揪出幕后黑手,她也只能暂时自愿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 可恨她最近为引蛇出洞,在宫中大肆准备及笄礼,以至每走一步都能引来无数视线。否则这种事她完全可以自己去宗正寺一趟,保证查的又全又快。何至于受旁人这般掣肘?! 但万事难买后悔药,且从如今的形势来看,也许她这一番也并非是徒劳无功。 当然,丹阳为了不让对方在一会的刺探行动中完全占据主导控制地位。在逼迫自己到忍气吞声的地步的同时,也给了韩青岚一个“下马威”。 眼下看来,效果好像还不错? 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并努力压平心中不快与种种怒气,丹阳小跑着奋力跟上韩青岚虎虎生风的步子。 不过转眼间,两人就已到了此行的第一站——东城破庙。 在山门处站定,丹阳仰望牌楼上“东街寺”三个金字之时,忍不住一阵恍惚。 紧接着,她转头一脚踢向韩青岚,同时口中低喝。 “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两人最初的孽缘就开始于这里,隔壁的梨香园。 且按她几次闲下时的分析,混蛋一定是看到她翻墙的举动后,被太过怪异的一幕引起好奇,才一路尾随,误打误撞戳破了她本应无人知晓的暗中行动。 那今日他一声不吭的把自己引来此地,为的是什么? 第一百九十三章 忍 韩青岚被丹阳问的一愣,更没防备身边咫尺之距的小丫头突然发难。 “你……” 虽因近来忙乱稍有懈怠功夫,可他的身法这几年已臻纯熟,等闲高手都难近身,与宣德帝身边的大内高手也能平分秋色就足以说明。 所以,只会些花拳绣腿又向来养尊处优的小郡主,哪能伤他分毫? 只不过,他转头接招的一瞬看清小丫头的表情,手下忽地就不由得一顿。 他又哪惹到这位小祖宗了?! 为了不节外生枝,他立刻顺势一退,佯装没接住这一脚,并暗中使了个巧劲儿让对方这一脚十分扎实的“踢实”了。 “呜,郡主殿下您这又算怎么了?” 被踢了一脚,倒退着撞上东街寺的牌楼柱,稳住身形的同时,韩青岚苦笑着追问面前人。 丹阳一脚踢实,自己也惊了一下。 怎么也没想到眨眼间,自己灰扑扑的脚印儿就已清清楚楚印在了韩青岚的肋下。 她心中瞬间有些过意不去,目光来回在韩青岚脸上和胸口的脚印上转了两圈,才想起开口。 “……呃,你没事儿吧?我只是想……” 话到此处丹阳忽然想起对方身受不轻的剑伤时,仍能不动声色的绕过舅舅身边的暗卫和国公府的家丁护卫,私暗进后院。 有这样好的功夫,还能被她一脚踢中? 那不是他傻了,就是她傻了! 丹阳意识到自己又被韩青岚耍了,怒火差点儿要直冲出天灵盖。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此行,最重要的目标。 深吸了两口气后,好不容易压下满腔怒火,她立刻沉着脸色,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说,你带我来这儿,究竟要做什么?” 韩青岚耳中听到是很平静的问话声,但他心底却本能的狠狠打了个激灵。 虽仍一头雾水,但见不是追根究底的好时候,他很识时务的就坡下驴,有问必答道: “咱们来,是为了乔装一番。嗯,准确的说是郡主,您还需要改一身行头。” 丹阳眉头霎时一皱,但不等她问出更多,韩青岚已食指与拇指环成一圈儿放在唇边呼哨了一声。 惟妙惟肖的鸦雀婉转啼鸣,从两指间徐徐传出。若非亲眼所见只凭听的,大概无人会觉得那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这种江湖手段,她是在茶楼里听书时知道的,今日还真是第一次见。 好奇与惊异不假,但对越发脱离控制的事态却也同样有种莫名的恐惧。 紧接着,还不等她心底的朦胧恐怖扩散开,东街寺里突然冲出一个小小的身影,转眼已拉住了她的手。 “小哥哥跟我来吧。” 一个长的十分乖巧可人的小丫头,仰头看着丹阳亲和的笑着说过这一句,转头就拉着人不由分说进了寺庙。 孩子的力气并不算大,丹阳想挣脱是十分容易的。但那样热情的笑容与干净的双眼,让她不忍心硬挣开。 正犹豫中,他们一行三人已直接穿过东街寺,从丹阳不曾去过的后院儿角门离开了庙宇。 让丹阳诧异的是,一门之隔的另一侧,竟然还是一处仿佛庙宇中大殿的地方。 “这里究竟是?” 疑惑中,她下意识的开口问道,但不等转头去看带她来这里的罪魁祸首,身前为引路的小手突然又传来一阵拉扯。 “咱们还没到地方,姐姐跟我来。去那边才能换衣服,东西早都准备好啦。您这么俊,扮鱼贩子可要再加两分油滑才会像哦。” 丹阳原本被闹的无法,原想先安抚好小女孩再去找韩青岚算账,可腰才半弯下来,就听到后半句话,整个人也僵住了。 “姐姐?” 就在小姑娘困惑的在“石像”眼前来回摆手时,石化的丹阳突然直起身,原地陀螺般一转,直直瞪向身后的某人。 “韩,青,岚,你要我扮做什么?!” 而此时的韩青岚仿佛已早有准备般,双手环胸站在一步远处,正好整以暇的看着丹阳。 听到这每一个字仿佛都在熊熊燃烧着怒火的质问时,他也只耸了耸肩,轻笑着答非所问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以为您在那日同意我说的只可一试时,应就已做好这样的心里准备才是。” “你……” 丹阳气结了一瞬后,闭眼屏息了一瞬后,猛地睁眼大步直逼到韩青岚面前不到一拳的距离,咬牙灿烂笑着“和气”的徐徐道: “很好,为早一刻探出虚实,我可以不计较其他。但,眼下,你必须将全部和盘托出,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 紫竹一行三人几乎是排成一字,才能在狭窄的巷道中顺利前进。 低矮的屋檐压人喘不过气,逼仄的路中不时还会有挡路的各种杂物,角落里前一日蓄积的雨水还散发着一股说不清是苦是腥的怪味儿。 别说因好奇而四顾的梅兰了,就是一心惦记丹阳郡主的紫竹,此时都忍不住一阵阵胃气上涌。 捏着鼻子,又跨过一处不知以前用来装什么的笼子,本就满心焦躁恼火的紫竹,终于绷不住的磨牙抱怨道: “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你到底是要带我们来下馆子,还是耍我玩儿呢!” 原本轻松在前领路,此时已比两人快出五六步的田卓,闻言终于站住脚,回身看向气急败坏到脸涨的通红的某人,眨眼道: “当然是来吃饭,要不干嘛费这么多功夫?这条小路是捷径,转过前面这个弯儿就能出去,然后就到了。” 那理所当然的态度,好像在说,要耍她们玩儿他完全不用费什么力气! 紫竹听的气结,梅兰却赶在她发火前,上前一步介入两人之间,面有菜色的怏怏道: “眼下别说其他有的没的了,咱们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再,再不走出这小巷,我可,呜……” 她不等说道最后,因为大声说话而吸入更浓更多周围怪异气味儿后,她终于再忍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 好在,捂嘴的动作够快,没让身边的紫竹遭池鱼之殃。但声音和愈加难闻的气味儿,竟刺激的紫竹也一起干呕起来。 田卓一时都看愣了,眼见着两个小丫头转眼已脸色青白,他猛地回神,连忙上前一手一个拽出了最后这一段路程,同时口中忍不住纳闷儿的嘀咕道: “你们,这也太夸张了吧?有那么难闻?” 第一百九十四章 困惑 田卓是真没想到,本为了让两个娇滴滴小姑娘少走路的好心,最终却让她们两人反遭了这么大的罪。 他一时困惑不解中,心底也越发迟疑,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就变小放慢了。 “喂!究竟,还要多远才到?!想害我们就来明的,姑奶奶还怕你不成?用这卑鄙手段,真让我瞧不起!” 几乎要把胆汁都吐出来的紫竹,刚缓过口气就再忍不住满心怒火,夹枪带棒一顿嫌弃加训斥,倒也顺便卸了心头邪火。 只可惜,刚吐的天昏地暗,让这番怒吼不仅中气不足,连气势都弱了不只三分,听来好似才落地的小奶猫张牙舞爪。 田卓好心办坏事正满腔郁闷不快,加之心底里也怕被误会居心叵测算计人使阴招。 但眼下可好,怕什么来什么。 这“软肋”被紫竹一语中的还可着劲的洒了一罐儿的盐,他哪里能忍?几乎是瞬间就横眉瞪眼的回敬道: “你什么意思?小爷光明正大和你赌,你都玩不过我,还用得着耍手段?不过是为让你们少走几步,才选的近路……我真是好心被当驴肝肺!” 梅兰本捂着胸口顺气,见状忍不住深深一叹。边摆手将又瞪成斗鸡眼的两人分开,边气若游丝的苦笑着劝道: “我说两位小祖宗,您们可都省省力气吧。有这功夫,快走几步,等到了地方再吵也不迟吧?起码还能有口热茶漱口润喉,不是?” 紫竹本就愧于拉姐妹趟了这浑水,凭白到这儿遭这份罪。听到这话,火气立时被歉疚压下去大半儿。 田卓也正自愧疚,且若对象不是紫竹,他还真从没与女子拌过嘴,更不用说去做针尖对麦芒的事了。 这一瞬,两位冤家倒也颇默契,几乎同时哼了一声吼,纷纷将脸别往另一侧。 梅兰见引开两人的注意,总算“劝架”成功。暗中摇头笑叹的同时,她顺势抬手一指不远处的屋檐下,继续道: “那家小店,可就是咱们要去的地方了?” 顺着青葱般的细指,只见一半新不旧,根本看不出原色的酒旗,好似刚被打湿的落汤鸡般垂着双羽躲在角落。 但虽这般不起眼,可放眼望去比他们之前身处的小巷宽不了多少的整条街,也没一家比那儿更像样的店家。 紫竹嫌弃的地哼了一声,“既然就在眼前,走吧。” 可谁知,她脚下才迈出一步,就被田卓抬胳膊挡住了。 “不是那儿。只有在那家住的,才让打尖儿。且味道也远不及,我领你们去的地方。咱们要去的是这儿。” 田卓说着扬了扬下巴,示意一旁木门半掩,像住家多过小店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虽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在三人瞩目的这片刻里,竟已有三四人陆续迈入那木门。 紫竹与梅兰对视一眼后,具看到对方眼中的好奇与不解。 反正有人领路,且她们此番出行可是经了郡主殿下首肯与“陪同”的,晾田卓这小子不敢玩儿花样。 在心中给自己鼓完气,紫竹当先拉起一旁还有些犹豫的梅兰,大步向目的地走去,口中还不忘奚落对头。 “说什么绝世美味,就这样不起眼的小地方?能有齐全的柴米油盐就算烧高香了吧。” 梅兰听紫竹说的越发不像话,暗中掐了对方一把,趁其转头时低声劝告道: “小姑奶奶,你也适可而止嘴下也积点儿德吧。仔细人家被真激的不管不顾,到时候到郡主面前告你一状……你还记得吧?咱们出来前,郡主怎么和咱们说的!” 紫竹明显一顿,虽嘴硬的又低哼一声,但气势眼见着没那么盛了。 梅兰见状,暗松了口气,又惊觉原本一直在身前的少年,此时怎么还没赶上来,不会真被刺激的要回府吧? 就在心中暗悔自己乌鸦嘴,边转头想努力扭转局面时,梅兰却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身姿挺拔的少年,此时正望着飘扬酒旗的那家不知在想什么,她立刻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开口,笑言道: “小兄弟在想什么?这里我们都是第一次来,还要劳你上前引路和打点。” 田卓被唤回神,略一犹豫只微摇头,道: “没什么,就是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背影。算了,咱们进去坐吧。” …… 乔装改扮后的丹阳,看起来已经完全就是市井中讨生活的小贩模样了。 只不过画皮画虎难画骨,只要她一抬眼,目光一扫任谁也没法忽视这瘦弱的小子了。 韩青岚看的苦笑又是摇头,与帮丹阳换衣服的小姑娘一起纠正过一遍言行举止后,索性让丹阳装胆小,若到地方想看什么,就从他背后偷看就是。 其他时候嘛,就老实的躲在他身后,且绝对不能抬眼与人对视。 丹阳也早被“折磨”的是一个头两个大,虽不甘这样躲躲闪闪畏畏缩缩,可一时也没有其他好办法,也只能点头同意。 两人带齐所有行头,又再验看一番确认没有太大破绽后,韩青岚打了一声呼哨,就领丹阳向四周围墙中的一处破损足够两人并行处走去。 直到此刻,丹阳才想起来四下仔细看了一眼。 与东街寺的宽度相差无几的小院,好像只有一进。四下里堆满了杂物,庭院里有一颗不高不矮的杂书,其上晾着许多半湿的衣服。 从那一堆补丁摞补丁,各式各样都有的衣物上能看出,这里应该住了不少人,且男女老幼大概都有。 但此刻院子里却静的落针可闻,且自她出现在院子里时起,除了那个给她帮忙换衣的小姑娘外她再没看到其他人了。 难道是韩青岚故意将人都支走了?又或者,是赶着这里无人时才将她带来? 还有,就她所知,东街寺在京中虽算不得什么名寺古刹,却也不少香客,怎会有这么荒颓杂乱的后院儿? 只是这问题还在脑中打转,丹阳就已穿过院墙上的裂缝彻底走出寺庙。 而不等她问,眼前看到的东西,准确的说是闻到的味道直接让她将脑中所有的困惑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一百九十五章 难道不一样? 丹阳从没闻过这样腥的味道,板车上的帆布被掀开的一瞬,她差点儿直接被熏个跟头。 头晕的感觉还没过去,肚子里已翻江倒海。 但就在弯腰欲呕的瞬间,一个针脚粗糙的小布袋被塞到她的口鼻前。 一种清新浓郁的艾草香气,霎时充盈了五脏六腑,也让丹阳又重新活过来。 抬眼间,却见韩青岚正目不斜视的与赶车大汉寒暄,连个眼神儿都没往她这儿瞟。 “哈哈哈,老哥真是说笑了。若我真有那么大的好买卖,岂能不想着您?且等我去看看,回来再与你细说。” 又拉了两句家常,大汉才与韩青岚辞别,临走前不忘用蒲扇般的大手猛拍了把,还似面条儿般的“豆芽菜”。 “小兄弟第一次来帮忙?等习惯这味道就好啦,日后你都闻不出自己身上有,哈哈哈。” 说不出是鼓励还是打击的一句话后,大汉热情的也塞给丹阳一小块有些干瘪的东西,边转身摆手离去,边嘱咐道: “若那小香包不好用,就使者老姜熏熏,一会儿就好啦。” 丹阳看了眼肩头若隐若现的巴掌印儿,又看了眼手中黄白枯到好似一碰就能碎的姜块儿,一阵哭笑不得。 她愣神时,韩青岚已验看好两个不知装什么的大木桶并重新盖好,边为板车套马,边转头招呼道: “哎,走了。你想坐前面,还是后面?” 看丹阳瞪着手心发呆,他绑好最后的绳结,两步走到她身边,伸头一看忍不住呵呵笑道: “也难怪,你自小锦衣玉食的,五谷不分也是正常。那是调料中的一味,嗯,或者说成殿下着了风寒后喝的姜汤中的主料您回更有印象?” 韩青岚的戏谑被丹阳一记冷眼给瞪到瞬间结束,他眼珠一转立时高举着双手痞笑讨饶,外加转移话题道: “您大人大量。咱们眼下可以出发了吧?一会儿只怕赶不及了。” 丹阳有一肚子的问题,但也知道这会儿不是问的时候。起码,等马车上路再说吧。 二话不说,她一步上前,一掀衣摆就稳稳跳坐到了车辕上。 回头望了一眼明显吃惊的某人,她一扬下巴,发令道: “走吧。小爷是没坐过板车,但好歹也长眼睛了。” 心气一激,那说话的强调,眼神以及活灵活现的挑衅加不服输的模样。还别说,可真比之前照葫芦画瓢装市井小贩时入木三分多了。 韩青岚心底失笑,却也十分配合演了起来。 “嘶,得嘞嘿您呐,坐稳咱们这就走着。” 只一转身,原本还有两分正气神色的青年顿时成了地道的车把式与掮客。 丹阳是第一次见韩青岚这样的“变脸”,也在这一瞬突然想明白了,对方是怎么在被她舅舅身边高手穷追不舍下还能从容脱身的。 她摇头苦笑,心底却实在好奇一个怎么说也算世家子的公子哥,怎么就成了她眼前看到的这副模样。不过,除了个人的好奇心,她实在还有太多需要问和弄清的。 车轮辘辘转眼已行出四五里外,将热闹却也破落的东城抛在身后。 丹阳眼见着景色渐渐变得熟悉起来,心知大概是正往淮阳王使者下榻处去。 她心下一定,也就有了余裕来问其他。 “你常去,呃,那儿?” 丹阳虽想细问一番,可一开口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索性就想到哪儿就问到那儿了。 不过,一开口时才发现,好像就算是想问,因不熟悉的太多连形容都是件麻烦事。 韩青岚一边熟练的驾着马车穿梭在慢慢人潮如织的大街上,听到这话,竟还有功夫侧头看了身边人一眼,才戏谑的笑回道: “你说东街寺?还是刚刚换衣服的地方?” 丹阳闻言,眼珠半转一抿唇,狡黠道: “难道不一样?” 韩青岚呵呵一笑,缓缓道: “一样,也不太一样。你必定听说过东街寺的,否则当初怎会一头就扎到那儿翻墙呢,是吧?” 说着又觑一眼丹阳,见对方面色无异,他无趣的摸了摸鼻子也不再得寸进尺,稍稍回复了一些正经模样,严肃道: “那不知,是否听过东街寺的另一个名号,七公庙。” 之后,韩青岚倒也爽快,不用她问,已十分详尽的解说起来。 在东城远近闻名的东街寺,其实就是在七公庙的原址上建起的。而建的初衷,则是为了报恩。 当初,这儿还是座连匾额都没有的破庙,只有一位被称为七公的老秀才常住此地。 传说那是一个屡试不第的倒霉人,因家乡也没有任何亲人,所以他在考到最后丧失再考的兴趣又身无分文后,终于落脚京城的破庙。 如今已不知老秀才如何营生,但有许多文章中都曾记下,这破庙中有许多穷困的读书人被帮扶救助, 直到那一个出人头地,享誉九州的宰相返回破庙。彼时恩公早已作古,此地唯剩更荒凉的破庙。 宰相出力出钱,重新修整了破庙,又毗邻着建了这座东街寺。 丹阳听到这,微微侧头后,感慨道: “这倒是个心善,不好名的官。” 韩青岚一挑眉,侧头望了身边人一眼,笑道: “哦,这话怎么说?传说中的那位宰相,如今都已不知是哪朝哪代,是胖是瘦的人了。你怎就能看出他心好,还不好名儿了?” 丹阳没计较对方又恢复戏谑,且明显是明知故问的语气。 她只向后靠坐的更稳当了,展开一直握着的手心儿,注目在掌心上好似已有些软了,不及小指粗细的枯黄干瘪老姜,喃喃道: “若求名,如今怎会无人记得初建者是何人?起码山门前的功德碑上,也该有他一笔。好心,就更是明摆着。拆了破庙,可远比紧挨着它拆掉一片民居后再建一座容易多了。只不过,将心比心下难走的路,反倒是最好,最让人安心的选择了。” 一番话到最后已不像是说与身边人听,反倒更像在自语。 且不知是坐在车辕,风迎面吹来,还是在这车上坐了够久。恍惚间竟觉得那种让人喘不上气的腥味儿,似乎也能忍受。 但她仍低了头,轻嗅,忽而笑着低声喃喃: “好像,的确是很有用。也许……” “嗯?你说什么了?” 韩青岚虽在专心驾车,但自认也留了大半心思在对谈,尤其在咂摸之前那最后一句,别有意味的话。不成想,之后竟还有一句低语。 且虽没听清,但莫名的,他总觉着没听清的那后半句十分重要。 第一百九十六章 自便 丹阳一瞬挺直了腰,回看韩青岚一眼,如释重负的笑道: “没什么。” 韩青岚明显不信,还要追问。 但不等他开口,丹阳已抢先道: “对了。这么说来,你不仅对东街寺和七公庙很熟,看样子与这里的人也常来常往。可他们却毫不困惑于韩将军你一个从四品的武将,为何要如此打扮并自谋生路。” 说着,她忽眯了眯眼,挑眉看向韩青岚,道: “也就是说,韩将军在用假身份游走东城?为什么?” 韩青岚呼吸一顿,虽明知丹阳郡主这是转移话题,最终却不得不无奈一叹,苦笑着另起话头: “呵呵,之前你问此行的所有细节,我只说路上再与你详说。眼下的时机正好,一会儿可不跟趟了。” 丹阳收回目光,途中扫过身后被油布遮着的两个大木桶, “你是想扮鱼贩子,混进淮阳王使者下榻之处?可为什么他要买这么多鱼?还有……” 她边说,边又侧头瞪了一眼韩青岚,磨牙道: “难道我的模样很像打鱼的?” 也真亏他够胆大,没事先知会她就敢这么安排了! 韩青岚即使没回望身侧,但哪里听不出,感觉不到危险的一步步临近? 但好在手里的牌还没打尽,且明显丹阳郡主的兴趣更多的在淮阳王使者身上,所以他直接装傻充愣的当没听懂,只严肃的回了第一个问题。 “这个,眼下还没有太多消息,唯一能确定的是自他去年抵京后,除了他随行带来的贡品,落脚后不久就开始接收淮阳王领地陆续送来的贡品,也不断在往淮阳王的封地送各种东西。” 听韩青岚终于肯说认真正事,丹阳也懒得与他多计较,顿时将全部心思都转向。 但这情况实在有些诡异,几乎让她才听完的一瞬,眉头就已紧皱起来。 “你不会是在说,淮阳王的使者看上京城里鱼,想买些送回丰州孝敬淮阳王?” 尤其,这一车闻起来就已不是新鲜食材,晾上两天应可以做咸鱼的材料,用来进贡淮阳王? 丹阳一瞬被心头涌起的荒谬感逗笑了。 这要不是淮阳王派来的使者脑子被驴踢了,就是他不想再回淮阳王身边做事了。 韩青岚也一同在笑,且边笑边提出尽量合理的假设与可能。 “又或者,他是给家人带的伴手礼也说不定。” 虽然丰州本就临水,论鱼肉的鲜美和丰富种类,绝对远超京师。不过,没准儿人家就有亲戚好京师里的这一口呢。 “嗯,就像豆汁儿还是京师的地道……” 丹阳没管耳边某人的信口胡说,说笑一句后很快就陷入了若有所思的沉默中。 韩青岚的敏锐,自然不会漏过身边人任何一丝的异样。 所以,在丹阳陷入沉思不久,他也不再开口。不过,视线却总在兼顾驾车的同时,有意无意的飘过身侧。 …… 胡同里的小酒馆中,紫竹三人选了二楼相对僻静的一个临窗的角落落座。 梅兰没等坐稳,已忍不住的东张西望起来。 “这里是没街上的铺面雅致讲究,可也很规整干净呢。” 且还不只,一层虽看不出来,这二层的墙边与转角竟还挂了字画,装饰着青瓷瓶与花花草草。 虽说都是很普通值不了几个铜板的东西,但也足以让梅兰因外观对此处生出的偏见改观了。 紫竹也因周围与预想中的邋遢脏破截然不同,忍不住好奇的暗中四处打量。只是那目光都是趁田卓转头,或看不到时才极快的一撇,不如梅兰那么明显。 怎么说,不久之前她还在嫌弃此处,如今这么快就改观了,显得她多没主见或见识似的。 田卓貌似对两人的反应毫无反应,只专心的看着菜谱与小二嘱咐食材要新鲜,哪几种调料要换成别的替代。 其中,的确是有紫竹与梅兰来前与他交代的,如不吃辣,不吃葱。但更多却是像肉不能太老,咬不动。菜不能煮的太烂,吃不下等等琐事。 当然除了一小部分是事实外,剩下的大多都是紫竹和梅兰商量好用来赖难为人的。 而这样做的目的,则是为了避免田卓带两人到奇奇怪怪的地方,逼他去京中数得上好馆子。 按紫竹的说法,愿赌服输,那就算让荷包受罪,也不想让一眨眼就能冒出鬼主意的混小子耍了。 也是因此,当知道要吃饭的地方在这么偏僻的小地方后,别说紫竹了,就连梅兰心底最开始都是没底的。 不过,如今看来,是她们太杞人忧天了吧? 待说完琐碎的小事后,田卓终于开始正事点菜了。 “那好,就来这几个招牌菜。要快些,我们一会儿还急着办差去。” 小二看清田卓手指划过的地方,明显愣了一瞬。但霎时回神后,目光在桌边三人身上一转,立时已笑的见牙不见眼,且回应的那叫一个响亮迅速。 “哎,好咧!您只管放心!老主顾带朋友来小店捧场,我这就与掌柜说您的菜往前排,一准儿马上就得!” 话音还不等落地,小二拿起菜单转身就走,完全无视了紫竹向他招手的动作,还差点儿在下楼的时候滚了楼梯。 梅兰看的皱眉,边收回目光,边困惑的看着田卓问道: “这家店的伙计怎么一惊一乍的?你真的常来这里?” 虽说刚刚才放下心来,可看着光景,她是真担心等会儿上来的饭菜会有“惊喜”。 紫竹也正恼,听到这话,立时将注意转回桌上,瞪了田卓一眼,哼道: “哪里是店里的伙计不着调儿,我看是有人以前太瘦被人笑,如今借咱们的东风来这儿故地重游充胖子呢。” 田卓闻言也没反驳,只默了一瞬,起身掸了掸衣袖,施施然走去墙边长案,拿起待客备用的茶杯茶壶,缓缓走回座位为自己与另两人斟上热茶,并依次推到梅兰与紫竹手边,并徐徐开口道: “我以前是穷,手头宽裕才能来上一次,一年里也没几次。但如今,虽说也不富吧,不过若想一餐吃遍店中所有好菜,也不是事儿。” 他话到此处,抬头冲紫竹两人一笑,继续道: “若你们想反悔也没什么,请自便回公主府就是。” “哦,出于道义和最近一段时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谊,我劝你们最好考虑清楚,莫等将来后悔。” 一语毕,田卓浅笑着举了举杯,以茶代酒敬过两人后,就自顾自的喝茶赏外面街景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报仇,不急 福来客栈,虽名字有些土气,但内里一应摆设用具样样精致,掌柜小二等人也个个机灵热情,饭菜更是南边儿的地道口味。 所以,淮阳王使者冯长史只要上京办差,十次里有七,八次要在这里落脚。 而这一回因心知肚明需常住一段时日,自是不会换去别家。 且因是老主顾了,店家的一应照料贴心顺意。甚至一些交办的小差事,比他自家的管事办的还妥帖。 冯长史这一阵住的十分舒心,一高兴就连为他甄别无关紧要的拜访者一事都索性交了出去,即落得耳根清净,也能让店家发一笔小财。 所以,这一日近午时分,丹阳与韩青岚抵达客栈后门,表明来此意图并被守门的狠狠刮了一层“油”后,刚赶车进门没多久又被客栈里一个恰巧路过的帮厨拦住了。 “哎哎,你们过来。” 初听到声音,丹阳都没反应过来,那人是冲着他们两个说话。 韩青岚也误会了对方意图,摆手笑道: “这一车不是送客栈后厨的,俺们是来找……” 一句话不等说完,对方已径直找上门来,口中还坏笑道: “是来找贵人办差的吧?第一次来?” 丹阳正诧异对方的未卜先知和好眼力,韩青岚一眯眼,抬腿跳下车辕,边暗中打量着拦路的男子边爽朗笑着迎了上去。 “哈哈,老哥好眼力。俺们听说这里有位贵人好鱼,这不就来做上门买卖了嘛。老哥这是才帮完厨?” 丹阳闻言,这才注意到阶上的男子腰上围了条看不出颜色的布块儿,黝黑的脸上也是油光闪烁。 但看那块头儿,与其说是伙夫倒更像她途径东街时看到的屠夫。 正疑惑对方为什么拦住自己二人,就见笑着迎上去的韩青岚一个转手按住大汉的肩膀,哥俩好似的转身直奔背人的转角阴暗处,也不知在暗中嘀咕着什么。 她看的直皱眉头,刚想下车去看个究竟,转角处背对着她的两人忽然就转回了身。 “真是有劳老哥啦。不用送,不用送,俺们自己找去就好。” 韩青岚嬉笑着,边大声的客套,边走回马车旁一把拽住丹阳的胳膊将人用巧劲儿举起,半抬半扶着弄下车来。 一番动作只在眨眼之间,丹阳的双眼还没离开一脸菜色,畏惧看向他们却仍不断赔笑的男子,下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双脚已站到地面,身边还站着刚离去不久的某人。 “嗯?你……” 才想出口的疑问,因胳膊上圈着的手忽然使力,戛然而止。 紧接着,就听头顶传来爽朗笑语。 “咱们可要快着这些。听说楼里的贵人事忙,一会儿指不定会有谁来拜访呢。” 丹阳本就不笨,闻弦音而知雅意下,立刻不再“多生事端”只“嗯”了一声后,立时一个转身就快步往楼里走去。 不知韩青岚又在作何安排,直到她按经验来到最顶层,找见天字一号房时,他才又出现在身后。 “完事儿了?” 丹阳低声随口一问后,果然得到的是极敷衍的一个点头。 但此刻不是计较旁枝末节的时候,她侧头看了眼韩青岚后,用口型无声催促道: “然后呢?” 韩青岚冲她笑笑,同样以口型无声回道: “跟好我。” 丹阳一瞬想起自己马上就要扮胆小怯懦的“小尾巴”,表情立马有些扭曲,但深吸一口气后,她一咬牙,一低头,直接伸手扯住了身旁人的衣角。 韩青岚挑眉看着自己左侧被抻直到极限的衣摆,忍不住肚里憋笑。 他自然心知肚明,被拽的这么紧,以及不时还会从衣服上传来的震颤感,除了演技多半是气出来的。但别说,一打眼看上去,还真像是因胆怯着要见贵人而紧张的。 努力憋回笑意,他无声清了清嗓子后,边抬手敲门,边在敲门声的遮掩下低声笑着“鼓励”道: “做的不错,继续再接再厉。” 丹阳听得直磨牙,但奈何耳边传来应门声,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为防穿帮不能有太大动作,她一转眼珠,在吱呀的开门声中一瞬横跨一步,看似像躲到韩青岚身后,却是趁机狠掐了对方后腰一把。 “呜!” 冯长史不悦的推门出来,却明显在原地愣了一瞬。 衣衫褴褛到不该出现在这层楼的男子,目如铜铃的瞪着他不说,面皮好似还在不住抽动? 这一瞬,对方的容貌如何他没记清,只被那双锐利且目露凶光的大眼瞪到四肢僵硬,后背寒毛直竖。 与对方大眼瞪小眼僵持了一息,她这才想起面前罗刹般怕人的家伙,可能是这一层走错了门的别家仆从。 但刚壮起胆子,想开口将对方斥退出去,嘴才张开一条缝,对方却抢先一步,大喝一声,声如洪钟道: “嗨,小人,见过,冯大人!” 敲山裂石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仿佛能震碎脑子似的,让冯长史再顾不得其他只能双手抱头,紧捂着耳朵,本能的连连倒退三步,眼前还在爆出一团团幻光。 “你,你,无礼之徒!说话不能小点儿声?出去!” 冯长史双耳嗡鸣的跌坐在身后的圆凳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挺过头晕目眩的感觉。 可再一睁眼,门外的男子不仅还站在自己跟前,对方身后竟还跟了一个! …… 小胡同里的酒肆,田卓激将的话音刚落,紫竹蓦地长身而起。 “你!” 她哪里受过这样的轻视? 脑中一片空白之时,手已重重落到了桌上。 啪—— 极清脆的重击声,霎时如水波般由远及近回荡在整个不大不小的二层隔间。 整个室内热闹的氛围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刻,集中在了他们三人这一桌。 突如其来的,落针可闻的寂静中,紫竹自己也有些后悔,梅兰更是紧张的瞬间拉住了紫竹的衣袖。 看对面少年的眉眼,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就回复了从容,还笑着抬手,冲连接一二楼的阶梯轻轻一摆。 紫竹差点儿被那轻飘飘的动作气歪了鼻子,但这回梅兰有了前车之鉴,赶在她有所行动前,几乎是一息跳起,附耳劝说道: “别!咱们现在走了即落下风,也名不正言不顺,回去你怎么和郡主说?” 她们来前是受了训诫的,可不能给她家郡主丢了脸! 梅兰看出紫竹动摇,立刻趁热打铁道:“咱们不能好似怕了他。今日让他威风好了,日后再找机会报仇,眼下不急。”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上不得台面儿 紫竹狠瞪了田卓半晌,就在梅兰担心她做傻事时,只见这倔丫头眼风一拐,将全二层或明或暗看热闹的都扫过一遍。 小辣椒般双眼冒火的凌厉模样,霎时逼退了所有好奇的目光。 但就在梅兰将人按坐在身旁,以为总算度过一劫时,旁边人竟抢在对面微微笑着的少年前,先呛声开口道: “你别得意的太早!日后看谁笑到最后,咱们走着瞧!” 这回的口气更恶狠狠了,但音量却明显控制过,只能让在座三人听清。 田卓微抿唇,嘴角笑意却仍依然。 “好,我等着。” 梅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忍不住抬手扶额。 一瞬间,那在空中交汇的目光,她都快能听到击出的铿锵之声了! 她无力深深一叹,索性自顾自品茶,随这两人去吧。 反正,这俩人已是互看不顺眼的冤家了,只要不太过格,她凭一己之力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可怜她,好好一日不用当差,当初怎么就一头闯到这两人的乱局里的? 一桌三人,气氛怪异中却也渐渐的平静下来。 所以小酒馆儿中无论好奇的,还是担心的气氛,也终于在相对平静的氛围中,又渐渐的升温热闹起来。 “……来来来,别客气。” “今年雨水不足,这太阳也不足,只怕地里庄家熟的要晚……” “怎样,你手里的皮料出不出?眼下春风可还有些冻人,我打算再问问,也许就有想添新衣的人家呢。” “得了吧。年成不好,谁知北边儿生意还有没有的做?总要留些今年冬里出手,没准儿还得个大买卖呢!” 酒酣耳热之际,个人诉说着或得意,或担忧,或盘算,或失落等种种心绪。 很快,如小二所说,他们这一桌的好菜好酒都陆续被送上了桌儿。 旁人本有心抱怨,可转头看清姨一盘盘油光闪烁,分量十足的肉菜后,又扫一眼如今还在臭着脸的“小辣椒”,也就立刻都识相的选择了视若无睹,自顾自的继续吃喝谈笑去了。 田卓等菜上齐,先执箸热情道: “别客气,尝尝味道如何。虽然一定比不上公主府里的,但好歹也算新鲜口味。” 说完,不等两人动手,他已自顾自的大快朵颐起来。 紫竹梅兰二人见状,忍不住对视一眼。 吃? 每一盘虽然都是分量十足吧,可那模样看上去别说卖相了。梅兰这种儿时见过真物的,都能大致想到原物胖瘦高矮。 紫竹虽然没见过活的模样,但粗瓷盘中东西的样子实在太粗狂,以至她都不知该从何处下箸。 还有一点,食物的香气即使很浓,可她们闻到的更多只是油脂的腻和肉的腥膻味儿。 不吃? 且不提她们正饿着肚子干坐,还要看对面混小子吃的兴高采烈有多残忍。只说输人不输阵,她们可是堂堂丹阳郡主的身边人,岂能有胆怯的时候! 一念及此,紫竹狠狠一抿唇后,抬手就握住面前的竹筷,只用眼角撇了一瞬桌面,就立刻伸手夹菜丢入口中。 动作可谓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的让一旁还在犹豫的梅兰只感到耳畔一阵风过,转头后却只见同伴的芊芊素手已放回了桌面,根本不知对方吃了什么。 “这……你……” 梅兰一瞬苦笑不已,想了想后倒也跟着抬手,准备吃些什么看得过眼的东西垫垫肚子,撑撑场面。 只是,整个被碗碟占满的八仙桌上,她来回逡巡了半晌儿也没找到合适的目标,不由犯难的直皱眉头。 而转头再去看身边人,想暗中求援时,却见紫竹脸色竟十分奇异。 似乎有吃惊,还有些困惑,眼中更有些什么再跃跃欲试。只是左看右看,倒也不见厌恶嫌弃,更没恶心欲呕的状态。 梅兰实在心中好奇,暗中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并没在意她们这边儿,忍不住轻声凑近紫竹身旁探问道: “紫竹姐,你刚吃了什么东西?味道如何?” 紫竹听到耳边轻语时,惊得一抖后才恍若梦回。 她侧头看了一眼眼中满溢好奇的梅兰,不由得又咂了咂嘴,好似仍在品味儿,边一脸倔强道: “别说,这儿的鸡肉还算地道吧。虽然被做的碎成这幅鬼样子,但味道还算能入口,火候勉强够格。你也尝尝看。” 边说,边用别箸夹了一筷头嫩白肉丝儿,放入梅兰身前的粗瓷小碟里。 梅兰虽听清了紫竹说出的每一个字,却仿佛做梦似的忍不住掐了把耳垂,边诧异的盯了眼自己碟子里根本看不出鸡肉模样的菜。 她疼的请嘶一声后,忍不住笑道: “呵呵,听你这么评价,那别说这鸡肉做的细碎看不出原本模样,就是被弄成肉羹,我也一定要尝上半勺儿的。” 紫竹瞪了一眼挤兑她的小丫头,也自顾自的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白肉丝儿,并因为味道实在鲜美的她的出乎意料,甚至忍不住别的菜色也都尝了几样。 但很可惜,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样外,其他与她预想中并没什么差别。 田卓兀自大快朵颐中,也没忘不时注意一下对面的情况。只是,他足够小心没露痕迹,自然也没惊动两人。 也不知是被其他菜品的味道倒了胃口,还是两女本来胃口就很小。只见她们一人也没动几筷子就都罢了,只坐着喝水。 又或者,这里的菜本就不合口味吧。 这样想时,他的目光也落向桌上,并夹了满满一筷子,被对面两人最常光顾的白色肉丝儿,送入口中。 ——哈啊,这真的是人间美味,公主府的人倒也的确会吃。 心中如此暗道后,他也没故意拖着两人。 在确定对面吃好后,田卓就彻底放开,风卷残云。没能用上半盏茶的功夫,他就将桌面上所有器皿中能吃的所有东西都消灭的一干二净。 这一幕,直看的紫竹,梅兰目瞪口呆。 尤其是紫竹,只觉旁人无意扫到这边的目光,好似都带有嗤笑的意味在,脸上自然很快就带出羞恼与尴尬的红晕来。 她深呼吸了数次,努力压抑着心头暴怒和一阵阵委屈,不想并恐惧着再引起旁人注意。而心底则早已将对面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在,田卓的速度够快,赶在紫竹忍耐极限前吃干抹净。 紫竹眼见着对面人起身的一瞬,几乎是拉着梅兰飞奔出了小酒馆儿,并将足足十两纹银仍在了来招呼他们结账的小二身上。 田卓看的一愣,以为两人身上不适,顾不得与小二纠缠饭钱,就直追了出来。 可谁知,他刚赶上两人步伐,就听紫竹劈头盖脸骂道: “你这混小子简直……简直是……” 紫竹被气的头晕目眩,气短颤抖,脑中一片空白中,更是口中词穷。 因怒急攻心,她这一瞬不仅想起这一段时日,自己被田卓捉弄,败在对方手下的种种,更是忆起了两人的初见,以及郡主带她去陋巷接出他们师徒的那一日。 甚至,连当初因对方师徒对郡主的无礼和傲慢而被激起的怒气与不甘,这一瞬都再次清晰如昨的漫上了心头。 紫竹心绪激荡,脑中却霎时灵光一闪。 “对,你和你那穷师傅简直就是一对儿,一对儿上不得台面儿的,无礼,无耻之徒!有辱公主府门庭!” 第一百九十九章 帮忙 田卓一瞬都被骂蒙了。 他难得好心好意的想来帮她忙,怎么突然就被骂了?且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可是连一句话都还没说,什么事儿都还没做呢! 且,紫竹的咒骂里好像还带上了他师父? 一念及此,田卓霎时回神,气的额角青筋直跳。 暴怒中的少年,绷紧了唇角,出口的声音却越发低沉。 “你刚,说什么?” 少年的嗓音虽不算大,却像是闷雷滚滚,透过听者的耳膜震动着五脏六腑。 紫竹一瞬被对方的声势震慑,理智回笼的同时迅速拉着梅兰后撤一步,瞪着眼前少年,斥道: “你要干嘛?” 可话出口的瞬间,她立觉自己气势上好似低了对方一头。心中不快,想都没想就开口找补了一句道: “看什么,我刚说的难道有错?你们师徒最初无根浮萍似的,瘦的麻杆一样。郡主好心好意,以礼相待,还亲自请你们回府,可你们怎么对我家郡主的?” 紫竹越说越气,并越发觉着自己有理。不仅声音渐大,底气更足,就连心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莫名愧疚都被抛诸九霄云外。 “初来公主府时就狼吞虎咽的恶鬼投胎似的,如今时过境迁还是这幅丢人样儿。喂喂,我说你知不知道这是在给郡主,给公主府丢人呢!” 炮仗般开口就没停的紫竹,与沉默无声却双眼却好似喷火的田卓两人,让一旁的梅兰傻眼后立时心惊肉跳。 眼见两人针尖儿对麦芒儿似的,她已急出一头一身的汗来,拼命拽着紫竹胳膊,几乎带着哭腔的劝说道: “小祖宗,您快少说两句吧!难道当街揭这小子的短,咱们府里有光?” 之后,她又迅速转头看向少年,好声好气的劝道: “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就这点儿气量呢。至于因两句话急眼?快收了这架势!不看僧面看佛面吧。” 她是真的怕,怕这两人真就这么当街打起来。 且不说究竟谁有理,谁没理,到头来公主府与郡主都是第一个没脸儿的! 可任凭她愁的想抓头,两人却谁都不肯先服软,更不用说有谁能来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了。 紫竹正一肚子火,什么都听不进,努力挣开梅兰的同时,还不忘梗着脖子道: “别拦我!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有理……” 可不想,气头上手劲儿失了分寸,直接将梅兰闪了个趔趄,直撞向匆忙从他们身边赶路经过的路人。 她们两人也一根绳上的蚂蚱般同时失去平衡,猛地向后摔去。 “呀啊!” “呜!谁撞,啊——我的……” 咕,咕呱—— “呜,这是,什么啊?!” 本就一触即发的麻烦局面,瞬间就乱成了一锅粥。 人叫声,咒骂声,以及蛙鸣,响成了一片。 紫竹和梅兰因身处乱局,手忙脚乱中只觉得眼前绿色迅捷的影子乱闪,手上脸上不时还有湿乎乎的感觉。 她们也顾不得其他,只一个劲儿的双手乱摆,本能的想站起来摆脱这窘境。 突然发生在咫尺的荒谬的一幕,直接让田卓忘了生气,只愣愣的傻站在原地呆看。 紫竹慌乱中正好一眼瞥见,心底一股闷气,想都不想就怒喝道: “看什么?!不知道来帮一把吗?!你还是不是公主府的人!还是不是一个男人了!” 田卓瞬间被骂醒,心底虽被骂的一阵气闷,可几乎不等对方话音落地就已快步上前帮了忙。 且不说好男不跟女斗,他自师父处得的教诲也容不得他“见死不救”,虽然眼前的情况没那么危急吧。 而因自小做力气活儿讨生活,田卓虽看着瘦小,但几乎毫不费力的一手一个,转眼就将紫竹与梅兰提了起来。 紫竹与梅兰脱离困境后,双脚才刚站稳,想都不想就十分默契的一人一只手,拽起田卓就飞奔而去。 不过,临走前她们还不忘扔下一两碎银子,且头也不回的道: “这是陪你的,不够明日在这儿等着,自有人会来送。” 她们慌乱中一直听到身下人不断在咒骂和哭诉。虽大多没听清也没听明白,但一点错不了,对方这一日的辛苦定打了水漂。 可即使想好好说请,但眼下不提她们出了这样丢脸事儿的尴尬,公主府的面子她们可不敢这么抹黑,自然是要先遁走。 等到跑到一处背人且还算干净的小巷后,梅兰又确认过无人跟来也无人留意他们一行,这才停住脚步,口中同时道: “好,好了。没人,追来。” 紫竹因体力不如梅兰,早在跑到半途时就变成了梅兰拉着田卓,田卓努力架着她的队形了。 这会儿梅兰脚下一停后,一行三人总算能喘口气儿了。 紫竹背靠冰凉的墙砖边喘息着,边面色复杂的道: “今儿我出门前明明……怎么还会这么倒霉?”说着又瞪了一眼田卓后,才困惑又一脸别扭的继续道: “还有那绿色湿乎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如今想起刚刚一幕,她还是抑制不住的鸡皮疙瘩暴起,不由自主的要搓胳膊。 梅兰原本要劝,但见紫竹好似并不想继续之前未完的“战争”,也乐的顺着后一个话题继续。 “那是田里的小东西,能除虫,我也只在小时候去庄子上时见过几次。哦,对了,郡主被公主罚抄诗的时候,不还有一句‘听取蛙声一片’来着?” 因气氛有些冷硬,她只怕再说起什么让矛盾死灰复燃了,因此口中不停的想到什么说什么,努力的将话题引到别的事上。 “我还听说,庄户人家有用它下酒,可若做不熟或方法不得当的就会得病吧。” “其实,这东西既然极有利于庄稼地,真不知为什么会被人捉来吃。” 紫竹此时终于歇过来了,心知气氛尴尬,同时也不想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气氛再次变得水火不容,所以也顺着梅兰的话题继续道: “哦,真不知吃这东西的人,会是什么样的胆子。不说别的,就这东西的模样儿也让人难以下口呢。真是让人难以理喻。” 两女正说的兴起,不想却听旁边的少年噗一声,忍不住大笑起来。 第二百章 风雨欲来 “哈哈哈……” 田卓笑的难以自禁,不时还摇头叹息。 紫竹与梅兰两人看的是一头雾水,心底还莫名有两分被冒犯的不爽。 “喂!你小子难道犯了失心疯?有什么可笑的?” 田卓努力忍笑后,连带着呛咳了数声才算彻底止住大笑。只是脸上的笑意仍未散,眼角还挂着笑出来的眼泪。 摆了摆手,他不答紫竹问话,只戏谑的笑着自顾自继续她们之前未完的话,道: “那东西不只长得难看,吃的东西更……呵,你们别说看了,只怕听了也要大皱眉头,直呼脏了耳朵,还要倒几日胃口吧。” 少年话到此处,面上竟显出一抹满含嘲讽又十分玩味儿的笑来。 但那笑容转瞬即逝,他口中的话也没停。 “不过,它可是有一个还算好听儿的名字呢。且说来,也很贴切?” 两女这会儿听的已是直皱眉头,只因不知这小子绕一大圈儿究竟要说什么。更不用提,看透这番话背后所指了。 紫竹是直筒脾气,听得不耐烦后,直接呛声道: “有话直说,扯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田卓耸了耸肩,这回倒是好脾气的没与紫竹针尖对麦芒,只笑笑就爽快的道明真意。 “你们说的那东西又叫田鸡。可能是因其叫声像鸡?但我觉着,更可能的是它们吃的东西几乎都差不离吧。” 紫竹脑子还没转过弯儿,只瞪着眼前的少年,愤愤然他对自己不恭敬的态度。 梅兰心细,听到这话的瞬间虽也困惑,但不过眨眼间已福至心灵。 绿色湿乎乎的东西,田鸡,吃的都差不都,鸡…… 蓦地她脸色一片煞白,几乎是抑制不住双唇颤抖的涩声问道: “你,是说,刚刚那白色的,肉条……” 田卓闻言,瞬间露出一口有些歪扭却很白净的小牙,爽朗笑着点头道: “没错,那就是田鸡肉。” 见小丫头震惊到双眼瞬间失距,口中还不断喃喃“可那明明就是鸡肉的模样和味道”,他也跟着轻抚下巴边思考边回味着点头道: “嗯,还真别说,它们的味道好像是差不多,颜色也很像。” 少年这阵每日都过的匆忙,新鲜事儿接踵而至让人应接不暇,一日到头不仅要学做事,还在师父的坚持下没落一点儿功课,日子过的比以前可更累了。 陀螺一般转着,哪里能有这样的闲工夫忆往昔,感今朝? 也因此,他边想边说着,忽然忍不住就笑叹了一声: “以前没跟师父时,我倒也猜过,没准儿田鸡这名字就是肉味儿像鸡才这么叫。还曾安慰自己” 因一时太感慨,深深陷入回忆,一语毕时,他才惊觉自己好像漏了老底儿,也不知听他说话的两人又会怎么瞧不起人。 可他本能的抬头去看时,却不由得一愣,脱口而出道: “人呢?” 原本站在对面的梅兰已不见人影,只剩两步远处,面色不善瞪着他的紫竹。 虽然人仍保持刚刚进入小巷时席地而坐的姿势,但田卓在与对方视线相交的一瞬,机警也是本能的霎时后退了一大步。 可这举动显得人太怯懦,少年下一瞬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脸色倏忽一红,别扭的猛地转开头,还不忘状似随意的慌忙转移话题: “你那姐妹呢?不怕我对你不利了?” 紫竹自然注意到了田卓的举动,却只斜倪着眼前人,敷衍道: “我会怕你?要问梅兰,她早被你恶心的跑里面去了。” 她边说着,边侧头示意一下身后幽深的小巷,紧接着皱眉问道: “我们刚吃的菜,真的是那东西的肉?” 紫竹这话问的实在太突然,且语气也出奇的平静。 田卓听清并反应过来时,已因诧异不自觉的转回头,紧盯着墙角石阶上一手拄腿,一腿平伸的少女。 他一时分不清这是风雨欲来前的“寂静”,还是故作姿态。 又盯了片刻后,终于在紫竹不耐烦的皱眉并狠狠回瞪中反应过来,一点头道: “啊!嗯,是啊。” 这之后,田卓实在是忍不住心底好奇,追问了一句。 “……你就没什么,呃,特别感觉?” 他知道自己有些词不达意,但一时真不知该怎么问出心中的怪异感和疑惑。 果然,这蠢问题换回了又一个大大的白眼加狠瞪。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除了警告与嫌弃外他还收获了别的回应。 “按你说的,那东西和鸡吃的食物不是差不多?除了好像滑溜溜的触感惹人厌,也没什么嘛。” 紫竹说这话时,一脸怪异与不确定神色。 少年听后明显不信,又多看紫竹两眼,更当她是外强中干在逞强。 也因此,这些时日与紫竹相处养成的习惯——抬扛,看准对方软肋“稳准狠“”的抬杠本能,又被触发了。 “你也就是嘴硬。如果真见过活生生田里的田鸡,再看过它吃东西时的样子,八成是……” 紫竹闻言,柳眉瞬间倒竖,表情不屑的哼笑道: “呵,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吃田里的虫子。我跟着郡主,连真虫子都曾吃过!还怕吃以虫子为食的?少小瞧人!” “哈?!” 这句话,是真把田卓震撼到了。 他一脸愕然,整个人都僵了,之后紧跟一抖才彻底回神。忍不住暗搓搓抚平手上的鸡皮疙瘩,人却已是满眼的敬佩,态度也十分诚恳问道: “你真的,吃过虫子?” 紫竹此时已缓过劲儿来,边起身边斜倪了田卓一眼,哼道: “你不信就算了。是真是假又如何?” 田卓憋了一瞬,一梗脖子咬牙道: “你要说的是真的,我日后,日后就敬你是条,”好汉。 但最后两字还没出口,紫竹已掀唇一笑,十分爽快的转身直视着少年,笑眯眯道: “好啊!这可都是你说的。改日我带你吃一回虫子,之后你就要对我唯命是从。” 这时,小巷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声,打断了两人的话。 紫竹与田卓都被吓了一跳,而下一瞬面面相觑后,几乎同时抬腿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梅兰! 她如今可是一人在这小巷子里! …… 福来客栈的天字一号房中,冯长史被韩青岚“吓”退并再次四目相交这段时间,丹阳郡主已趁机将房中四下都扫视一遍。 而她的目光在经过几处珍玩的瞬间,眉头明显隆起并越皱越紧。 第二百零一章 这是谁? 嵌玛瑙七彩琉璃盏,暗纹琥珀樽,墙角云案上金银丝珐琅制成的鱼戏莲叶间小座屏,还有几面墙上挂的或字或画的大家真迹等等。 小半圈儿看下来,丹阳已是双唇紧抿,暗暗心惊。 且不提这些东西一看就是进贡用的工艺与品相,姓冯的敢擅自摆上已是杀头大罪。 她一眼扫过,竟发现其中一大半儿自己都有模糊印象! 也就是说,这些东西并非是淮阳王要进献的,而大多应都是原在宫中,被放置于某些宫殿或仓库中供她皇帝舅舅和太子哥哥赏玩的东西。 可如今,怎么会堂而皇之的被摆放在此处? 但因处境特殊,丹阳一时无暇去细想,只能将疑惑暂放一旁,专注此行的目的。 不过,当她将注意重新又转回身前两人处时,不由得狠狠一愣。 这,她难道发呆太久,错了过什么好戏? 怎么感觉两人从最初的“强盗”与“受害者”氛围,这会儿已变成妥妥的知心老友了呢! 丹阳一念及此时,韩青岚正好接过话头,哈哈大笑道: “哈哈,大人您真是,真是太有眼光!” 冯长史也笑着自夸,道: “哈,那是。老爷我走南闯北这大半辈子,难道连这点眼力都没有?” 丹阳自此不得不忍着恶心,无奈的被迫听了半晌有来有回却毫无意义的互相吹捧与吹牛后,终于等到了一句有用的。 “但话又说回来,你这捕鱼的手把,可别没有你嘴上功夫一半吧?记着,老爷我要的鱼,上岸若不活蹦乱跳!你们就下水里给我‘活蹦乱跳’!” 话到此处,冯长史忽又哼笑一声,侧头冲韩青岚身后努了努嘴,故意揶揄道: “还有,你身后这是谁?” “说好的帮手,怎么就只会躲?莫不是道行太浅,坑蒙拐骗的本事没修到家,怕在真人面前露了相?” 丹阳一时顾不上恶心冯长史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她此刻脑中只回荡着一句话——“鱼”必须要“活蹦乱跳”。 啧,所以这是真让她猜中了吗? 丹阳一边飞速理顺着来时路上脑中各种猜测中的一个,边应冯长史要求,以及韩青岚的暗示,一步一蹭的挪出某人高大的影子。 冯长史原本说这话,除拿人寻开心之外,也就是看一眼要给他当差办事的家伙长得是圆是扁,是胖是瘦。 所以,当见一脸横肉的大汉身后,畏畏缩缩蹩出一个瘦弱身影时,他只扫过一眼,连让对方抬头再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冒,就直接收回视线同时哼道: “这么个比豆芽菜还不如的小豆丁,能帮上你什么?” 嫌弃的评价一句后,冯长史眼珠一转,边向后悠闲靠向椅背,拿起茶盏润喉,边似好心般给韩青岚建议,道: “老爷我饮宴时不喜聒噪,若我的活儿和要求,你一个人都能做到喽,那老爷我这差事可以给你双份银子。” 话音不等落地,大概是怕韩青岚不好着人,冯长史还十分慷慨的扔出一角碎银,边起身撑着懒腰边百无聊赖的打发两人,道: “今日跑这一趟,老爷也不会亏待了谁。” “你们俩这一号,老爷记下了。记得明日卯时再来一趟福来客栈,找前院儿的掌柜的。届时他自会带你去考校一番真本事。” 说这话时,冯长史只用眼角扫了扫韩青岚的方向。 若真是每日忙碌于市井间的贩夫走卒,这样平白天上掉银子的事儿,自然无人会不欢喜。 只可惜,无论是丹阳还是韩青岚,哪儿是这么容易打发的? 韩青岚躬身,口中连连称谢,但目光却一瞬不瞬的紧盯着身旁,几乎要把脑袋埋到脖子里的小豆丁。 他答应的事做到了,可之后该如何行事,当初这“小豆丁”可一个字儿都没跟他说! 但还不等做任何提醒呢,丹阳忽然就有了行动。 只见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短衫向前一飘,一声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忽然回荡在内室。 “大人,请留步。” 不仅冯长史被惊着了,连韩青岚都被吓一跳,眉头几乎瞬间就皱紧了。 啧,这丫头,怎不按说好的来! 果然,冯长史四顾并终于确定是眼前小豆丁发出如此美妙的嗓音后,下一瞬就满是惊讶与好奇的盯住了丹阳,同时啧啧有声的要求道: “呵,真是没想到啊。你这豆芽菜还能有如此好嗓子,啧,细看肤色也很白净呢。若是再长得清秀些,可不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满眼盘算与不怀好意的目光,滴溜溜在衣衫褴褛的瘦小身影上打着转,冯长史边继续道: “抬起来头来,让老爷好好看清楚了。也许能帮你这小豆丁,逆天改命也不一定呐。” 韩青岚早在油腔滑调的啧啧声起时就已气的额角青筋暴起,不等对方把话说全,身侧那一双钵大的拳头也已攥的咔啦作响。 也就是冯长史满脑子盘算和生意,才没注意到那么明显的异响。 而他能忍到这会儿,没对冯长史饱以老拳,除了多亏自小练就的忍耐功夫外,也要说是与丹阳郡主偶遇并纠缠后,心底时时崩着的那根弦儿。 虽不曾听过任何细节哪怕是稍许意图,但两人“共事”这许久了,她哪次开口,要办的事儿不是须千般小心且次次必提着脑袋? 都不用费心去猜,这丫头图谋不轨不一定,但所图不小却是真。 韩青岚行事看着粗狂,内里却处处谨慎仔细。 也正因此,这一刻他才能压住本性,让一线理智尚存,眼角余光只盯紧了丹阳郡主那小身板。 只待其稍有示意或号令,他就会如猛虎出笼般狠狠教训眼前这酒囊饭袋。 可完全出乎意料的,目光中娇小的人影竟似木雕石刻般岿然不动,好似姓冯的并没做出任何逾礼和辱没人的言行。 且不仅是没有任何气恼或愤怒的迹象,就在韩青岚一个呼吸后,明显不合衬摞满补丁的挺秀身姿竟微向前倾,边行礼边拱手道: “大人恕罪。小人面貌丑陋怕惊扰尊驾,还请大人恕小人无礼无状。” 霎时间,韩青岚被惊得瞪圆了双眼,只恨不得一把将身边人抻直了身板和脖子,好好看看对方的长相。 这,等等,他身边这是谁?! 往日公主府里那位骄纵跋扈的小郡主,别是半路上被人掉包了吧! 第二百零二章 鱼上钩 一身穷酸却执礼甚恭的身影,不仅惊到了韩青岚,也惊到了满肚子算计的冯长史。 两人愣了好半晌后,还是姓冯的先回过神,一连惊叹七八声,才想起说话。 “啧啧,这天子脚下还真就是不一般啊。竟连一个小小的贩夫走卒都能有这般仪态谈吐!呵,意外之喜,意外之喜呐。” 冯长史一时眉飞色舞,心中不知又在打什么小算盘时,丹阳已先声夺人,继续开口道: “恕小人僭越,您正筹备一场要请某位贵人的酒席,宴上压轴大菜则是鱼脍。” 冯长史霎时被惊得忘了脑中正盘算的小九九,一双狭长细眼瞬间眯成了一条细缝,紧盯向瘦小身影,貌似和蔼的呵呵笑着道: “呵,没看出来啊。你小子看着像没什么本事,但这一张嘴,啧,还真是无中生有的能手!” “难道老爷想找渔夫,就一定是为了要吃鱼肉吗?还说什么筹备请贵人与宴的疯话,啧……” 丹阳也没反驳,只十分平静的自顾自道: “大人有所不知,我虽体格瘦弱,但自小就目光如炬,且眼力好还在其次,即使不用等鱼钓出水面来,只凭水色与天气,我已能断定食材品相,这才能帮人捕鱼混口饭吃。” “这本事其实也有渊源。本家祖上曾有从宫中荣养归家的御厨,留下了些口诀与书册。只可惜前人能力不济没继承下衣钵,我也就只学会这些皮毛。” “但因着有这本事,小人可是没少在京中各高门大户走动,自然清楚老爷这样的人在这时节最好哪一口,又最喜什么样的食材与口味了。” 这些话从始至终都是现编的,但丹阳却说的极流利,仿佛活脱脱就是市井当中,利字当头的生意人。 韩青岚最开始是有听没懂,想不明白丹阳郡主所图为何。但当听到最后一句,他眉头一挑,忍不住在心底暗赞一声,好聪明的丫头! 冯长史原以为,瘦弱小个子是哪方势力派来探听虚实,大概是因他最近暗中的举动太多所致。 但见对方被讥讽后,只着急的自报家门与张扬本事,又觉着不像。 及至听到最后时,他猛然脑中灵光一闪。 “这么说,你家也有宫中的菜谱?那上面也有,咳咳咳……” 话才出口一半,他突然想起自己前一句还在嘲讽人家满嘴疯话。一着急,又心情实在激动,一口气没走对,蓦地呛了口风,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且边咳,冯长史边在心中苦笑。 他这出尔反尔,反复无常的模样,还真是有损自家形象啊! 可奈何这次来前,王爷实在没给他什么准备的时间,搜集到的消息也实在简陋。能发现眼下这可乘之机,还是多亏了他自己精明强干。 如今这送上门儿的机会,若错过了实在可惜不说。因事涉机密,最近京中又不太平,能有这么不引人瞩目,还是他正急缺的人才与秘方,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一念及此,冯长史哪儿还管面子不面子?张口就要让瘦小子今日就留在福来客栈候命。 但谨慎起见,他话刚到嘴边就又被咽了回去。眼珠半转后,呵呵笑着亲切道: “这么说的话,你这小豆丁,对鱼脍很精通喽?” 丹阳闻言的一瞬,低垂的脸上嘴角忽地一勾又很快展平。 呵,很好,鱼上钩了。 “精通不敢当,但小人就是凭这点儿眼力,才能跟着牛大在西市混口饭吃。” 韩青岚听清的刹那一愣,转瞬目光向丹阳暗中收回视线的方向迅速一扫,霎时脸黑如墨,眉都忍不住抖了抖。 这是什么破名儿?! 没事先约定,随口给他取名也就算了。但怎么感觉这都不是没过脑子,根本就是一眼看到刚刚从楼下被牵走的牛后,就这么敷衍的给他按上了呢! 冯长史听到这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的回答,以及对方随口讲出的细节,心中大定,但仍按部就班的摇头晃脑道: “啧,虽然你小子没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吧,也说的老爷我心动了。但有没有真本事,还是要老爷身边的能人先把把关再说。” “来人!叫黄二上来听差。” 之前不知在隔壁做什么的小厮,闻言迅速从侧门出来,躬身领命而去。 韩青岚不等人出门,就已迅速冲冯长史干脆利索道: “大人容禀,小人今早吃的咸鱼臭了。刚就一直肚子不适,眼下实在憋不住了,想请您派出去的小哥顺便给指个路,我去趟茅房,完事儿就回。” 冯长史本是一脸嫌弃的想摆手允准,可他手才刚抬起来,对方话音还没落地,人影儿却早已闪出了门外。 略憋屈和更加厌恶的看了一眼门外之后,他转头对留在原地的瘦小身影,吩咐道: “趁这会儿我的人没来,说说你还有什么本事吧。若有能入老爷眼的,等会儿露了怯,老爷就不难为你更不会罚其他别的。” 别有所指的话,让丹阳恶心的头皮都在发麻,直想狠狠翻个白眼。但面上,还不得不敷衍着。 转眼后,房门外传来一阵杂沓脚步声,可听声音来的人与走的人数仿佛相当? 就在冯长史听丹阳胡扯听得入神,而丹阳暗中满心疑惑时,来人已快步迈入室内,行礼道: “见过大人。” 与此同时,丹阳身边也有人稳稳站定,并轻声问道: “还好?” 因声音又快又轻,除了身边人外旁人难以察觉。 丹阳轻轻摇头,并迅速扫过行礼者的衣摆与鞋尖。而下一瞬,她疑惑的目光已射向暗中观察自己的韩青岚。 很明显,即使看不到样貌,但无论听声音还是看衣着与体格上,来者都不是离去的小厮,而应是被找来考教她“本事”的人。 可按理来说,小厮是领命去叫人,自该一起回来复命才对。 韩青岚回视着丹阳,见其神色并无异样,神思敏捷不输公主府中时,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之后,他冲丹阳别有深意一笑,紧接着上前一步跟着行礼道: “回大人,您的小厮临时有事要出门一趟,让我带话他去去就回。”